《蒋四小姐》 第一回 对峙 南燕国,天顺十四年。 冬日子时,万籁寂静。 苏州府,蒋府。 正房堂屋内灯火通明,房内西北角的铸铜鎏金虎兽熏笼上袅袅生烟。 上首坐着一位形容俱憔、面露悲色、头发花白的灰衣男子。下首是位身着绛红色缠枝牡丹团花褙子,灰紫色鹤纹马面裙,手持念珠的老妇人。堂下跪垫上跪着两个青年男子。 稍长的男子抬首道:“父亲,事已至此,再不可增加人力物力去寻,徒惹事端,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我打死你这个不忠不孝的畜生,那是你亲弟弟!”灰衣男子倾身而起,怒目相对。 “父亲,母亲只生我与二弟两人,哪还有别的兄弟姊妹!”蒋府大爷蒋宏建略有些委屈的说。 一身青衣的二爷蒋宏生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大哥,欲言又止。 “孽子,你这个孽子……”蒋老爷激动的走到大爷身边,忽又转身,双目喷火,狠狠的看向老妇人:“还有你,你这个毒妇,我一定要休了你,休了你啊!” 老妇人持念珠的手一滞,怒急反笑。 “老爷,你要休了我,为了那两个贱人,哈……哈……,想我周氏,堂堂安南侯府千金,富贵荣华,金门玉户。当年带十里红妆下嫁于你,上为你孝顺二老,下为你教养两个儿子,顺带着还要养活你们蒋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我何错之有,你要休了我?蒋振,你可是忘了,当初娶我之时答应过我什么。”周氏面色狰狞道。 “是,当初娶你时,我答应你不纳二色。可锦心不是,若不是飞来横祸,若不是你父亲暗中指使,她现在就是我蒋振堂堂正正的妻。”蒋振似乎有些不忍的微微闭目。 “我感激你在蒋家最困难时嫁给我,也感谢你这些年来的付出。当年我为什么娶的你,你比谁都清楚,你的那些个下作手段……”他咬了咬牙,长时间不语。 “我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都忍了。可你不应该对他们下手,他们何曾威胁到你一分一毫。宏远未上族谱,将来不会跟你两个儿子挣一分家产,你还要怎样,还要怎样!太狠毒了,你这妇人……太狠毒。”蒋老太爷声嘶力竭的叫着,双眼中布满了血丝。 “感激,我嫁于你三十多年,你说你感激我。她是你的妻,那我是什么,我是什么……休想……哈哈哈……这辈子都休想!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蒋振,我就狠毒了,你奈我何?想休我,量你也没这个胆量。当初若不是我安南侯府,你蒋振能有今日,她徐锦心能苟活到现在?” 蒋振跌坐在椅子上,脸上满是伤痛。 周雨睛眉头高挑,冷笑连连道:“事情是我做下的,那一双贱人是我卖掉的,那又怎样?实话告诉你,安南侯府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弄死两条贱命,轻而易举。我不过是看着咱们夫妻几十年的份上,放他们一条生路。” 蒋振咬牙切齿道:“你这叫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孤儿寡母,身无分文,你让他们怎么活!” 周雨睛拿起手边的青花茶碗,狠狠的缀上一口,左手的佛珠转得更快了些。 “我若不卖了他们,难不成还等你蒋振有朝一日把人迎进门;等着你宠妾灭妻,忘恩负义。” 蒋振只觉得寒彻心骨,扶着椅背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淡淡道:“你欲何为?” “我欲何为?蒋振,我嫁给你三十多年,我要什么,你心里难道会不明白。若不是你逼我至此,我又怎会痛下杀手。”周雨睛眼中含悲,转过脸对着大儿子道:“宏建,跟你爹说说吧!” 蒋宏建清了清嗓子道:“父亲,母亲的意思,老祖宗们早都不在了,这家也该分分了。二叔一家子上上下下十几口人,依附我们多年,您如今已经致仕,再养活他们一大家子人,银钱上不济。母亲把柳口胡同的宅子给了二叔,五进的宅子,还带个大花园,一家老少住也尽够了。 蒋宏建边说边打量父亲脸色,略迟疑了会,道:”宅子里的家具,摆设,日常所用茶碗杯碟都是母亲掏了私房新买的,丫鬟,婆子,小厮,管事也是从府里拿了卖身契过去的。蒋家的祖田不能分,每年租子的一半给二叔家。老祖宗留下的铺子庄子当年也都卖得一干二净,咱们府里现有的都是母亲嫁妆,无甚可分。” 蒋宏建见母亲锐利的目光朝他看来,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身子:“母亲把她嫁妆里西郊的一处小庄子给了二叔,算做补偿。余下的翠玉轩,是父亲您的私产,也是年年亏损的紧。二叔那儿,母亲折了五千两银子给他,又私下贴补了五千两算作安家费,虽说不能大富大贵,但过日子是尽够了。” “母亲已经跟二叔谈妥,地契,银钱什么的,都交接稳当。蒋家库房里的东西先尽着二叔拿走了一半,二叔昨日已迁新居。”蒋宏建一口气说完,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 蒋振颓然往太师椅背上一靠,双目紧闭,手紧紧的抓住椅子的扶把,青筋暴出,恨道:“好,好,好……好个侯府千金,好个富贵荣华,周雨睛,这些年我竟忘了,你身上流的也是那安南侯府的血。” 周氏拨动佛珠的手突然顿住,缓缓起身,走到蒋振身边,神色温柔的道:“老爷,我逼着你致了仕,逼着二弟分了府,这般行事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咱们的两个儿子。这些年,二弟一家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咱们大房供着。老爷一年的奉禄,仅够供二弟一家子一年的嚼用。这会分开,也是为了老爷以后能轻简些。” 周氏长吁口气,目光轻柔道:“现今宅子空出许多,过了冬日景致也好,你不是最爱那梅花吗,就在院子里种上成片的梅树,我们啊,看看花赏赏景,逗弄逗弄孙儿,好好过几年清静日子。只要你愿意好好跟我过日子,你要什么,我不满足?” 蒋宏建,蒋宏生对视一眼,复又垂下了头,心头不约而同的叹出一口气,堂屋内顿时一片静然。 蒋振始终闭着眼睛未曾看周氏一眼,似乎已经睡着,唯有起伏的胸膛泄出一丝情绪。 良久,周氏得不到回复,尴尬的回到坐椅,看向地上跪着的两个儿子,说道:“我老了,这个家也当不动了,趁着还有几年活头,就想跟你父亲好生过日子。明日起,就让宏生家的管家吧。” 蒋宏生猛得抬起头,忙道:“母亲,这如何使得,她……” 周氏抬了抬手,止住小儿子说话:“顾氏知书达礼,秀外慧中,是你父亲为你看中并求来的。他看得上的人,不会差,这个家交给她,我是最放心不过。” 周氏边用余光打量蒋振的脸色边说道:“你大嫂虽说贤惠,到底读书少些,不识得几个字。欣悦、欣愉两姐妹也都不小了,慢慢也要相看起来,元青的婚事更是马虎不得,这些都是府里的大事,够她忙活几年的了!” 蒋宏生难掩心中惊喜,却又顾忌着一旁跪着的大哥,谦和的点了点头。 蒋宏建嘴角轻轻一撇,到底没有发出声来,仍低眉垂目的跪着,一动不动。 周氏抬了抬眉,续又说道:“宏建是长子,虽说文不成,武不就,于生意上倒有些长处,这些年打理家中的铺子辛苦的紧。母亲手上有个米铺,也不挣钱,就给了你罢。” 蒋宏建心中暗喜,只脸上不动神色。 “宏生熬了这些年,如今总算是熬出头了,你父亲这一致仕,你一个知州是跑不到掉的,到时候母亲托你舅舅在京里帮你打点一下,花些个银子,寻个富庶的地方呆两年,再慢慢往上升。”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喜色:“一切都听母亲安排!” 周氏满意的看着两个儿子,叹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夜了,明日还有正事。” “等一下”蒋振突然睁眼道:“既然你们母亲万事都已安排妥当,我也无话可说。我就蒋兴这一个亲弟弟,你们兄弟二人日后看在我的薄面上,多照顾着些,也不枉我们父子一场。明日起,我搬回青阳镇蒋家老宅,四丫头不会说话,身子又弱,陪着我到乡下休养一阵,既解了我的闷,也省得碍了你们的眼。” “父亲!”兄弟俩异口同声的叫道。 “也好,老爷喜欢清静,我就陪老爷到老宅住些天去,虽说偏是偏了些,倒还清静。”周氏欣然作答。 “哼,担不起你的陪。周雨睛,我跟你几十年夫妻,对你向来敬重,府里诸事均由你作主。如今你逼我至此,心机狠酷更胜当年,我却休你不得。你没有说错,我蒋振没本事没胆量,安南侯府位高权重,从前我惹不起,现在我一样惹不起!” 蒋振惨然一笑,眼中俱是哀伤:“罢了,罢了,惹不起,总还躲得起。从今往后,我也不愿再见你,省得我一看到你,切齿腐心,夜不能寐!”说罢,冷哼一声,甩袖扬长而去! “蒋振,你就这般恨我,一点都不顾念几十年来的夫妻情份?”周雨睛大惊失色地喊道。 蒋振顿足,并未回头,一字一句道:“周雨睛,我从来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 言毕,脚已踏出房屋,背后传来一阵清脆的巨响,蒋振恍若未闻,反倒走得更快。月色下高大的背影微微弯曲着,显得无比的落寞与孤寂。 “母亲……”兄弟俩看着一地的碎渣滓,不约而同叫出声来。 第二回 往事 周氏闭上眼睛,疲倦地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兄弟俩磕了头,相继退出。诺大的厅堂静寂无声。钱嬷嬷悄悄走上前,招呼小丫头清扫地上碎了的官窑缠枝青花瓷碗。 “嬷嬷,你都看到了。”周雨睛悲怆的长叹一口气,满是皱纹的眼角划下两行泪水,一颗接一颗落下,如断了线的珠子。 “太太,这些年,你吃的苦,奴婢我都看在眼里,虽说这次动静大了些,倒也理得干净。他母子二人虽保了性命,以后日子肯定也难。西北那是苦寒之地,能不能活,就看他们日后造化。兴老爷这次得了宅子,得了银子,又能自个当家作主,再不用看旁人眼色,日子比起这府来,好了不知几倍,不然也不会这么快的手脚。老爷刚辞了官,又不见了那两个,心里多少会有些……”钱嬷嬷喃喃说不下去。 “嬷嬷,几十年了,我算是看清楚了,你怎没看明白呢?能好,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这都是命。当年父亲就对我说,他不是我的良人。如今看来……”周雨睛悲叹道。 忆起当年,主仆两人哀伤不已。那年元宵灯会,彩灯在古城墙下点亮,流光溢彩倒映在护城河水中,与对岸的粉墙黛瓦相得益彰。那一晚,侯府千金偶遇美如冠玉的青年,只一眼便陪上了一生。 蒋建宏回到东园时,夜已经很深了。嫡妻陈氏眯着眼,依在松色云花靠枕上假寐。听到声响,忙披上袄子,下床侍候。蒋宏建简单洗漱一番后,夫妻俩个便上了床。 陈氏忙不迭得问道:“怎么老爷这么晚了还从京城赶回来,可是府里出了什么大事?” 蒋宏建嘿嘿冷笑两声,抚了抚额头道:“今日这事闹得,唉!” 陈氏急道:“出了什么事?你快说啊!” “你道前些日子母亲和二弟去京城做甚?原是为了这事去的,瞒得我真紧啊。这些年,你可曾见母亲回过京城?逢年过节,舅舅那里也只送上厚厚的年礼。” “不是说快过年了,想回侯府看看,顺道帮着二弟走动走动?” “是去走动,不过不是往侯府走动。” 陈氏眉眼轻动,嗔骂道:“作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斧的,听得我云里雾里,越发的糊涂起来。还不赶紧的说全呼了,也省得我在房里揪了半天的心。” 蒋宏建摸了一把陈氏的高挺的胸脯,叹道:“急什么,我这不正要说吗。父亲在京城置了房外室,儿子都十多岁了,买了房买了地,当家奶奶似的供着呢,母亲和二弟带了人,连夜把家抄了,等父亲回来,人去屋空啊。”蒋宏建感叹道! “父亲今年都五十多了,长年在京城为官,身边没个人侍候,纳个妾稀疏平常。母亲也太狠了些,”陈氏惊声说道。 “狠,狠的还在后面呢。你道这女人是谁?” “是谁?”陈氏好奇道。 “她是我们蒋家世交之女,同父亲青梅竹马,说是从小就定了亲的。” “噢,还有这事?难不成老爷这些年与太太形同陌路,为的就是她?从小定亲,那老爷如何又娶了太太?”陈氏听得一头雾水。 “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哪里清楚?母亲从不与我说这些。” 陈氏急道:“大爷,快说哎,后来怎么样了?” 蒋宏建不由打了个冷颤道:“母亲以这母子二人的下落,逼父亲拿出了京城的房契地契,逼着他致了仕,上书请求让贤给二弟。待上司批准后,母亲这才说出她那母子二人的下落!” “母亲把人弄死了?” 蒋宏建斜着眼睛看了陈氏,陈氏自知失言,忙讪讪道:“我这不是瞎猜猜吗!” 蒋宏建与陈氏夫妻近二十年,自个老婆是个什么德性,他岂能不知?只得无可奈何的叹道:“母亲把那二人卖去了西北。” 陈氏捂着胸口,缓出一口气,心道这跟弄死了有什么区别。 “父亲得知两人下落,马都没下,就追了去寻,整整三个月,任是没找到,哎,你是没看到,一下老了十多岁啊。母亲趁机把京城的房和地托大舅舅卖了,有些个值钱的家当,随船带回了苏州。没几日,便用一万两银子把二叔一家都打发走了。” “什么,二叔一大家子搬走是母亲出的手?我还以为,还以为……”陈氏猛的坐起来。 “你以为,你以为凭二叔能买得起柳口胡同五进的宅子,还带个小花园。这些年,二叔一家,都是父亲供着的。母亲早就想把他们打发了,碍着父亲面上,一直忍着。这下好了,两头清静。” “二叔他……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被分出去?”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父亲这些年可管过家里什么事?长年在京城,除了逢年过节拿俸禄回来,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一件不是母亲作主。二叔也不是呆子,蒋家原先的家底他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母亲即给了宅子,又有安家银子,这样的好事上哪里去找?”蒋宏建轻轻抚了抚几根稀疏的胡子。 “母亲这是要干什么?”陈氏追问道。 “干什么?哎,也是执念啊,她是要父亲回家,回苏州这个家。她把父亲的后路全切断了。这些年,父亲回过几次家,两个巴掌都数得清。可惜啊,功亏一篑啊。” 陈氏忙问道:“这又是为何?” 蒋宏建无奈的笑一笑:“你道为何?如果父亲是这么容易给人把持住的话,母亲还用得着等这些年。他明日就走,去青阳镇蒋家老宅,带欣瑶一起。” “欣瑶,带她做什么?病秧子一个,连话都不会说。”陈氏不屑地说。 “怪不得娘不让你当家,而是选了弟妹,你……你……哎,让我说你什么好。”蒋宏建摇摇头恨恨的说。 陈氏大惊失色道:“什么?让顾氏当家。凭什么?我才是长房长媳,你怎么就不帮我说几句话?” 蒋宏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气极败坏的道:“凭什么,就凭她是二房主母。你以为母亲这样一个内宅妇人就能找到那女人藏身之处了?父亲隐藏了这么些年,可有一点风声没有,人是谁送走的,送到哪里?如何使得这调虎离山计?这件事上,谁落得好处最多,你这脑子整日里除了捻酸吃醋,还能想些别的。父亲这是为了防着二弟呢。”说着,左手轻轻往下一切。 “不会吧,二弟他,他这么狠,那可是他亲爹”陈氏打了个寒颤。 “从他十几岁开始,我就没占过上风,他的心思,母亲都未必看得透,深着呢!那周姨娘……哼……睡觉,睡觉,累一天了,大爷我就是个受气的命,事情明明不是我做的,白白让我担了这恶名,真真是两头不落好啊!好在母亲把她嫁妆铺子里的一个米行给了我……算是补偿……明天得去看看……侯府跟这事怕是脱不了干系……若不然……凭二弟……”渐渐声音低沉了下去,没几分钟鼾声渐起。 陈氏听到米行,原本苦着的脸一下就有了质的改变,轻轻嘟囔了句:“死人,有好消息也不早点说。”复又躺下,翻了几个身,思谋了半天,才迷迷糊糊睡着。 …… 冬夜的月光无力的挂在半空,几颗星星慵懒的三三两两散落四周,蒋府隐在这黑夜中,没有了白日的喧嚣。 卯时,天刚蒙蒙亮,蒋府一处诺大的宅子有了声响。丫鬟,婆子们洒扫的洒扫,浆洗的浆洗,喂雀儿的,烧茶起炉子的,各司其职。西园北角的一间卧房内,一个鹅蛋脸面,身形纤巧,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正含泪看着床上的小人。 贴身大丫鬟冬梅端了水进来,道:“奶奶,你守着小姐一晚上了,这会子天快亮了,先洗洗吧,小姐的衣物都已收拾妥当。” 顾玉珍用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半晌未动。丈夫昨儿晚上告诉她,明天让女儿跟着老爷到青阳镇老宅住上些时日,说是乡下的空气、吃食新鲜,对女儿的病有益处,让她连夜收拾收拾东西。说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便去了周姨娘房里。 顾氏今年二十有五,二八年华嫁于蒋宏生为妻,也曾柔情缱绻,夫妻恩爱。怎奈三年均无所出,第四年周雨睛就把她堂兄家的小女儿周秀月抬作贵妾,当年就生下了庶长子蒋元航。原本周雨睛就不喜顾氏,二儿子的嫡妻之位向来意属侄女周秀月,碍于老爷立场坚定,亲自求娶,方才勉强应允。 庶长子出世,顾玉珍在蒋府的日子越发难过起来。好在蒋宏生未曾嫌弃,一月中倒有二十天宿在嫡妻房里,并亲自请医问药,两年后方才有了喜讯。同年周姨娘产下庶长女蒋元珊。几个月后,顾玉珍艰难生下女儿蒋欣瑶,虽不是男孩,心下却也欢喜。后又生下嫡子蒋元晨,小家伙白白胖胖,足足有六斤二两。一男一女,凑了个好字,顾玉珍方才在蒋府站稳了脚跟! 蒋宏生踏进卧房,冬梅眼尖忙请了安,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看到嫡妻和床上睡着的女儿,蒋宏生上前搂住顾氏的肩,温和的说道:“玉珍,昨晚周氏闹得厉害,未及与你细说。家里的事情你多半已知晓,只是母亲这次未能如愿,父亲已打定主意要回青阳镇养老,说要带着欣瑶,我也始料未及。不过细细一想,也是件好事。” 顾氏一听,眼泪又滴落下来。 第三回 老宅 上回书说到顾氏听了蒋宏生的话,无声垂泪。 蒋宏生见女人伤心,忙哄道:“你先别急,我昨晚细想了想,父亲这样做是有深意的。你也知道这个家中,母亲当家作主,她是什么样的人,你……” 蒋宏生咬了咬牙,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半晌才道:“瑶儿为什么会如今这副模样,你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现在奈何不得。与其放在她们眼皮底下,倒不如离了去。” 蒋宏生顿了顿又道:“母亲说让你当家,也是安抚你的意思。晨儿还小,半点离不得人,你一个人看顾不过来两个孩子,万一又给疏忽了,追悔莫及。虽说乡下清苦,也苦不到哪里去,离得也不远,只要父亲同意,也能经常相看,总有回来的时候。再说父亲这些年在位上,见识非我们能比,由他教养瑶儿,未必不是这个孩子的福份。” 蒋宏生欲言又止,底下的话,终是没有说出来。 顾玉珍心里明镜似的,只脸上不显。用丝帕轻点眼角,柔声说道:“事已定下,我再舍不得也是无用,就让冬梅跟了去吧。她侍候了我几年,最是个妥当的人。有她在,我也好放心些。” 蒋宏生长长的松了口气:“你能这样想,便是最好了!” 顾玉珍泪光盈盈道:“瑶儿身边的那些个丫鬟,我看着都不是稳重会侍候人的,只个李妈妈还算知冷知热。” 蒋宏生体会顾氏话里的深意,忙笑道:“那就让李妈妈一道跟着,其他的,我去求了父亲,到乡下再买好的来!” 顾玉珍点点头便没了言语。 蒋宏生见状忙道:“晨儿昨晚睡得如何?随我去看看吧。女儿的东西都打点好了吗?多带点银子,看看有什么缺漏的。乡下苦,比不得府里,该带的都得带上……”边说边往外间走。 顾氏帮女儿掖了掖锦被,起身随后。 脚步声渐行渐远,床上的小人儿渐渐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下笼着一双沉静幽深的眸子,又大又亮,如夏日繁星。 …… 辰时刚过,蒋府大门敞开,四辆马车鱼贯而出。 顾玉珍倚门而立,双目含泪,久久凝望,直看得马车拐出街角,不见了踪影,方由丫鬟夏荷搀扶着回房。 冬梅抱着四小姐坐在铺着厚厚被褥的马车里,心里思量着**奶再三交待她的那些个话。 这次随四小姐去乡下的除了她外,只有小姐的奶娘李妈妈,院里的丫鬟一个没带。奶奶让她去青阳镇老宅后,再买几个本份能干的丫鬟,让李妈妈**一番后,再给小姐使。 “冬梅,这次奶奶让你跟着小姐可太好了,那些个小骚蹄子,没一个是中用的,都欺负小姐不会说话呢!整日里穿红戴绿,涂脂抹粉的,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我呸!土鸡想变凤凰,也得瞅瞅自己配不配。”李妈妈靠在车厢里,义愤填膺地说道。 “妈妈,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得了,那几个都是太太的人,最会在背后使绊子。奶奶不是交待过你吗,隔墙有耳,说话行事需得多用个心眼。”冬梅用眼神看了看睡着的欣瑶,示意李妈妈。 李妈妈一拍脑袋,嘿嘿讪笑几声:“我知道,我知道,就是看着小姐心里难受。四小姐这么个可人儿,命怎么就……呸,呸,呸!也难说!你看四小姐的面相,老话都放在那儿呢,不像是个福薄的。天杀的周姨娘,早晚等着报应!” 冬梅狠狠瞪了她一眼,急得真想用手去捂住那张嘴,奈何双手抱着四小姐,腾不出空来,只得拼命的使眼色。这一折腾,把正在睡回笼觉的蒋欣瑶给惊醒了。 欣瑶微微动了动身子,舒展了一下手脚,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昨晚顾氏坐在床头看了她一个晚上,眼神中的母爱,表情中的不舍,让欣瑶深深动容。在这样的眼神下,还能坦然睡着,怕只有真正五岁的娃娃才行。 装睡是门艺术,这样高难度的表演欣瑶前世常干。好不容易熬到了马车上,这马车颤悠悠颤悠悠,摇着摇着就把蒋欣瑶给摇睡着了。怎奈李妈妈朴实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愤世嫉俗的侠义之心,专好个打抱不平,且嗓门又大,蒋欣瑶不醒也难。 欣瑶睁开眼睛看了两人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复又闭上,惊得李妈妈失手把正往嘴里送的点心掉落下来。冬梅拼命朝李妈妈打眼色,一通手忙脚乱后,车里才算真正的安静下来。 想起前世的她,也是这样看着女儿熟睡的脸,一动不动就是几个小时。或是站在阳台上,看着路边梧桐树下悠悠的灯光,想这样深的夜,他在何处。 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她还是没弄明白,她明明是踩了刹车的,为什么还会撞上。她常常在想找不见妈妈的囡囡,该哭成什么样! 初来的几天,她就这样想累了睡,睡醒了想。她实在无法淡定的把女儿抛开了,来到这个鬼地方。女儿是她的心,她的肝。心肝没了,还活着做什么。 于是,接下来的一年里,她浑浑噩噩,睡深梦死,心里盼望着哪天一觉醒来,她还在躺那张精致的席梦思床上,囡囡正伸着肥肥的小短手,叫她起床。 冬去春来,夏逝秋近。一年了,她盼望的那一天只在梦里出现;一年了,她除了叹气,再没开口讲过一句话。 额头的伤疤好了淡了,可心里的呢? 昨天晚上,顾氏就这样看着她,一动不动的坐了一整夜,这让她仿佛又看到了原来的自己。心脏似被什么狠狠的击中,痛不可挡。那一刻,她从未如此清楚的认识到,女儿的世界回不去了。 他是个好爸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女儿,狠狠的亲上几口。不夸张的说,囡囡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给。 这些就够了…… 大颗大颗的眼珠划落到脸上,把车里的两个人给惊住了。 “小姐啊,都是妈妈不好,妈妈这嘴着打呢!小姐可不能哭啊,哭伤了身子,妈妈如何跟**奶交待啊!”李妈妈又急又悔。 冬梅对着李妈妈皱了皱眉,拿帕子轻轻擦了擦欣瑶的眼角,心里,眼里都是疼惜。 “小姐,要是奶奶看到小姐这样,指不定如何伤心呢。太太说了,从今往后让奶奶当家呢。我们这一走啊是好事。奶奶说把小姐送走了,她就没有惧怕的了,好好整治一番,等日后小姐再回来,那些人想翻天也翻不了。” 冬梅见四小姐黑白分明的双眸凝视着她,只觉得心软成了一汪水,越发的轻声道:“奶奶这也是为了小姐,要不然怎么舍得离了小姐呢。咱们啊,把身体养好就行,一切都指着奶奶呢,万事只管放心!” 说完轻轻拍着欣瑶,哄着她入睡。 蒋欣瑶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我正打算好好活着呢,你这一讲,我还活个屁啊。 那个府里,哪个是好相与的。 掌控一切,老谋深算的祖母;甩手掌柜,只见过一面的祖父;贪财,爱占小便宜的大伯一家;话不多,心思却多的便宜老爹;还有院里那几个整天想着爬床的丫鬟。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更何况那府里还有个周姨娘。仗着是周雨睛的侄女,整天在周雨睛跟前奉承,迎高踩低,阴损使坏,活得比那正室太太还如鱼得水,最是个惹事生非的主。 且这周姨娘吧,要相貌没相貌,要身材还真有身材。不过也验证了那句话,胸大无脑,跟侯府大小姐周雨睛明显不是一条流水线下来的产品。段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有道是情谊千金,不敌胸脯四两,便宜老爹往周姨娘房里去的次数明显要高于顾氏。蒋欣瑶不由的为自己的母亲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再说周姨娘的一双儿女,没继承到便宜老爹的狐狸性子,倒把周氏自以为是的本事学了个透,一个比一个娇纵,欺负起人来,连盘算都不用盘算,信手捻来就是。 倒是她那小弟,白白胖胖,甚是可爱,跟女儿小时候真像。一想到女儿,蒋欣瑶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轰然倒蹋。 蒋欣瑶不愿再想,沉沉睡去。李妈妈终于松了口气,拍拍胸脯,低声说道:“别看小姐不说话,心里明白着呢。” 冬梅横看了她一眼,悄悄凑近了些,轻声道:“妈妈,下次在小姐面前别乱说话,**奶知道了,又是一番口角。把小姐照顾好,就是我们的本份。快别说话了,吵着小姐休息!” 李妈妈吐了吐舌头,忙不迭的点头。 马车上重新恢复了安静,只余车轱辘碾过地面,发出吱吱的声响,显得分外沉重。 午后时分,一行人灰头土脸的到达青阳镇老宅。 蒋家老宅在苏州府吴县的小镇上,原是蒋家老祖宗的旧居。宅子很大,闲置多年,依然修缮完好,只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全无。唯一的景致便是宅子头后有座小花园,里面种着各色花草,也算不得风雅。 老宅坐北朝南,中为厅堂,两侧为室,五间正房连着耳房,中间一个大庭院。共五进,布局完全一样。 蒋振下了车,管家蒋福忙迎了上来,激动万分:“老爷,您终于回来了,老奴……老奴……” 蒋福哽咽难语,背过身用衣袖狠狠擦了把眼泪。 蒋振摆摆手,面无表情答道:“先把四小姐安置下来,宅子最里的院子大些,甚好!就安排在那儿吧。以后晨昏定省免了,好好将养着,想吃什么想用什么,你亲自过问。” 蒋振稍一思忖,又道:“另外多找几个下人看顾着,只别委屈了四小姐。”说罢甩甩袖子,看都不看孙女一眼,径直往厅堂走去。 蒋欣瑶呆呆的站在寒风飕飕的院门口,恍若未闻! 第四回 兄弟 众人一通手忙脚乱,待安定下来,月色已渐高。 侍候小姐用过饭,洗漱入睡后,冬梅和李妈妈在外间就着烛灯,做着针线。 李妈妈抬头问:“冬丫鬟,怎么老爷把小姐安排到如此偏僻的院子?这眼巴巴带着来,既不闻也不问的,是个什么道理?” 冬梅放下针线,起身看了看里间,见小姐睡着沉实,便轻轻带上门,压低了声说道:“妈妈糊涂。老爷突然致了仕,怕是这里面有文章。奶奶昨晚跟我透了个底,这事许是跟咱们二爷有关。不过不用怕,咱们奶奶说了,老爷是个聪明人,不会做那糊涂事。” 李妈妈颇有些伤感道:“这骨肉相连的,何至于这样。” 冬梅忙道:“妈妈,这可不是我们做下人能议论的事情。” “只可怜我们小姐啊,才出狼窝,又进虎窝,一刻都没个停歇。菩萨保佑,以后小姐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李妈妈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要我说,咱们奶奶性子太软。为母则强,为了一双儿女,怎么着也得跟那人斗一斗。这几年,看她都张狂成什么样了?眼里除了太太、二爷,还有过谁?” 冬梅轻叹一声道:“我们奶奶是个良善人,做不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又是诗书人家出身,最是知书达礼不过。当年做姑娘的时候,就不爱算计人。太太偏疼周姨娘,不待见奶奶,二爷在当中受夹板气,四小姐又是这么个身子,三少爷还小,你倒说说,要奶奶怎么斗?” “怎么斗?该怎么斗就怎么斗!也好过如今被人骑在头上往死了欺负。”李嬷嬷越说越气愤,行针的手慢了下来。 冬梅冷笑道:“那周姨娘也不过是背靠着大树罢了。咱们奶奶也不是好拿捏的,到底是读过几年书的,心中自有丘壑。真论起来,周姨娘哪里是她的对手?不过是看着两个孩子都太小,她又是个儿女心重的,怕有个闪失罢了。妈妈忘了四小姐那一身的病是如何来的了?” 李妈妈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四小姐从落地就喝我的奶,我怎么能忘!” “李妈妈,你是过来人,婆婆想要治媳妇,一治一个准,怎么搓揉都成。太太多精的一个人,你说那几个要有个好歹,都是太太心尖上的人,不用深想,就知道是咱们奶奶动的手脚。原本就一直找着借口呢,这下倒好,白白给人送上门去。” 李妈妈豁然开朗,怪不得奶奶生生忍着,可不是这个理? “好在二爷对咱们奶奶,明面上冷着,暗地里却紧得很,只不过碍着太太,不得不疏远罢了。这下奶奶当了家,慢慢整治一番,也不怕她们去。明儿个我回了老爷,请福管家到县上买几个伶俐的丫鬟回来。妈妈你费心**一番,不能让四小姐短了人手。” 李妈妈正欲应下,却听冬梅幽幽又道:“妈妈,你说四小姐的病要不要求求老爷在镇上找个大夫再瞧瞧?” 李妈妈叹道:“奶奶在苏州府找了多少名医,花了多少银子,也没看出个好歹来。乡下豆大点地方,能有什么好大夫?倒不如安安稳稳的把日子过起来再说。” 冬梅微微一叹,觉得李妈妈说得在理,也就歇了这份心思。两人又说些了银钱、衣物、吃食上的安排,渐渐的外间才没了声响。 蒋欣瑶躺在床塌上,两眼无神的看着上方藕色绣花帐,想着了另一个世界的女儿,忽又笑起来。 也是,自己这个身子才五岁,倒在想着快七岁的囡囡,要说给人听,还不把人吓死。 一年多了,回去的可能性越来越小,这具身子却似小树般一日日长大。可惜的是,还是棵病树! “蒋欣瑶,你是继续准备睡深梦死呢,还是好好活着。”说完,猛得捂住小嘴。哎,再不说话,都似乎忘了自己还有这项功能。 罢了,管他是狼窝虎穴,还是虎窟狼窝,既来之则安之,她都是不怕的。大不了一死,死了说不定就回去了。想那么多做什么?还尽费脑子。 …… 老宅正房堂屋里,蒋振端坐在上首。地下跪着蒋福、蒋全两人。 蒋全抬头,面有犹豫道:“老爷,南边都找过了,能出去的人,能动的线,都在苦找,还没有消息回来。北边这时节,天寒地冻,路上走得费劲,得等些时日。” 蒋全今年四十出头,浓眉、大眼、身量中等,一身短褂干净利落。 “老爷去通州府办差的消息是锦夫人身边的小丫鬟如意,透露给周家金铺的伙计,再书信到苏州府的。人是二爷送走的,走的陆路。据守城门的护卫说卯时城门开,共有五辆马车先后出的城门,分走东西南北四条线,还有一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又回来了。” 稍停了停,蒋全又说道:“太太把京城的房和地,卖给了城东纪家,共得了两万六千两银子。锦夫人身边的人都卖了,七零八落的,也不好找,如意进了侯府当差。宅子里值钱的东西,太太都搬进了库房。翠玉轩的东西,蒋福收着,安全的很。” 蒋全眼中精光一闪,压低了声道:“老爷,听人说那日锦夫人穿的是紫色盘金银的袄子。” 蒋振眼睛顿时一亮,急道:“当真?” “应该错不了!” 紫色盘金银的袄子,那么这母子俩…… 片刻,蒋振脸色稍缓道:“蒋全,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吩咐下去,每人赏五两银子。该盯的人盯紧了,再多派些人手往北边去。” “是,老爷!” 蒋振看了看一旁的蒋福,道:“明日派人去柳口胡同,让兴老爷来见我一面。再去人牙子那买几个伶俐的丫鬟来,让四小姐选。这事宏生家的走时求过我,可别委屈了我那好孙女。四小姐住的地方,多派些人照看着。要什么,都备齐全了。” 蒋福,蒋全对视了一眼,心中微动,齐称:“是”。 蒋福搓了搓手,强笑道:“好几年了,老爷都没回来过,这次也可以好好歇歇了。明儿个,我让庄子上把最新鲜的吃食送过来,老爷也尝尝。” 蒋福的小眼睛在他胖胖的脸上,显得比较抽象,笑起很有几分喜庆。 蒋振听了,愁眉更盛:“你们跟着我也多年了,有什么事,我也不瞒着。以后就老死在这里吧,能把锦心、宏远找到,我就无所求了。其它的,他们要拿,就都拿去吧。从明天起,那边来人,一律称病不见。每月十五,把四小姐的衣食住行报给二房,省得她娘老子担心。” 说完猛的咳了起来,蒋福立马上前把茶水换了热的拿来,侍候蒋振进里屋睡下。 当天夜里,蒋振发起烧来。蒋全连夜请了大夫,只说是怒火攻心,寒邪入侵,脾弱体虚,致水火心肾不能既济,当即开了药方,抓了药。 说来也正常,自爱妾、小儿了无音讯,蒋振便东奔西走,心力憔悴,没有一天不为两人担惊受怕的。一日能睡几个时辰,都算是好的,更多的时间是睁着眼睛到天亮。再加上饮食不济,几个月下来,就是铁人也吃不消,何况蒋振今年已五十有四。一回到祖屋,除了失踪的两人牵挂于心,万事尘埃落定。心头松懈,自然就邪风入体了。 蒋振喝下药,捂着被子实打实的发了身汗,方才觉着身上舒坦些。蒋福用热热的水给老爷擦了身子,一夜安睡到天亮。 哪知第二日,又发起烧了。人一上了年纪,身子骨便弱,病就有了反复,如此这般,在床上躺了有半月才将将好些。 …… 蒋兴接着讯,回到老宅。正遇见大哥病倒在床上,两个加起来有百岁的老人,都到了风烛残年时候,乍一见面,兄弟两人抱头痛哭。 蒋振从小就宠爱这个弟弟。父母过世前,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么儿。蒋振对着双亲发过誓,一辈子照顾好弟弟。 蒋兴长年生活在苏州府,与蒋振难得见上一面。表面看这些年都靠着蒋振生活,其实私底下帮蒋振打理着各色铺子。 蒋振三言两语便把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蒋兴。 蒋兴听罢,恨道:“大哥,周氏忒狠毒。她那日拿着房契、银子来找我时,我就料到有事发生,便先应下,只等大哥回来再商议。哪料到竟是如此!唉,大哥,是我没用,没看住她。” 蒋振摇头道:“二弟,此事怪不得你。如今我致了仕,身子又是这样,再护不住你了。这辈子,大哥欠你的怕是还不清了,等来世咱们再做兄弟,大哥再好好照顾你。” 蒋兴见长兄面色枯黄,瘦骨嶙峋,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的涕泪均下:“大哥,我们兄弟之间不需要讲这些,这些年,只苦了你。锦心母子,我帮着打听打听。你不要急,先把身体养好再说,总是来日方才。” 蒋振见兄弟流泪,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道:“二弟,那些个铺子以后便是你的。大哥让你私下帮着打理就是存了这个心思。这里有两万银子,我早就帮你存在苏州府银庄上,你收好了。大哥能做的也只这些了,以后,都得靠你自己了。” 蒋兴泣道:“大哥,如今你都这样了,还顾着我做什么?眼下找人,正是用钱的时候,你留着用。铺子都是你出钱又出力的,怎能都给了我?” 蒋振脸色一板,咳嗽了几声道:“我让你拿,你就拿。为官这些年,哥哥我这些个家底还是有的。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最是个闲散的人,好在儿子女儿也都孝顺。以后远着那府里些,关起门来过清静日子,方才是正理。” 蒋兴含泪点头。兄弟俩都是儿孙成群的人,按理说老一辈不在了,早该分了家,蒋振重情,硬生生拖到现在。 俩人说了一番话,蒋振又交待了些别的事,这才忍痛分开。 第五回 变化 蒋欣瑶在祖宅的日子波澜不惊的过了起来,只李妈妈发现她从小带到大的小姐自回了老宅,起了些变化。 首先是眼神。好几次李妈妈发现小姐的眼神滴溜溜的转,灵动无比。那小眼睛往你身上轻轻一瞄,李妈妈便觉得她的腿有些微微打颤。 其次是小姐以往都是睡着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即便醒了,也不愿意下床。如今小姐不仅一日只睡十个时辰,且常在庭院里走两圈,并时不时的伸伸膀子踢踢腿。 再者是小姐吃的比以前多,并开始挑剔起厨房的饭菜来。遇着不合胃口的饭菜,小脸一板,颇有些大家小姐的气势。 最让李妈妈心惊胆战的是有一日,她居然发现小姐对着墙角一株刚刚冒出花蕊的梅花笑了笑,并轻轻的动了动嘴唇。那笑简直晃瞎了李妈妈的眼,心道这还没到仲春呢,日头怎么晒得人有点发晕。 于是她开始频繁的打扫小姐的卧房,连一处角落都不肯落下,并三天两头的把被褥拿出去晾晒。生怕这宅子年头久了,房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她从庙里请回了一尊观世音菩萨像,慎重的把它供放在圆角柜上,并老神在在的跪在菩萨面前说了半天的话后,才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浊气。 可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叹完,她发现小姐又有了新的变化。 那日管家蒋福领着十个丫鬟让小姐选。小姐迈着两条短腿,来回走了几圈,就用小手随便指了六个丫鬟出来。 李妈妈发现冬梅和她一样,嘴角有些抽风。小姐太小,哪分得出好坏来,最后还得冬梅和她把关。所以先头她们两人领丫鬟进门时,暗中就商量好了人选。 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六个人,跟之前定下的一模一样,这……这……李妈妈一个激动,扑到小姐面前刚要说话,小姐居然:“嗯?”了一下,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的意思是,难道你老人家有意见? 这下李妈妈不仅嘴抽风,整个脸也有抽风的趋势。她觉得自己这两天一定是太过劳累了,要不然怎么出现了幻听。 蒋欣瑶丢了一屋子发呆的人,转身向庭院走去。又到了散步锻炼的时候,冬日的阳光难得这么明媚,晒晒太阳补补钙对“病树”还是有好处的。 …… 苏州蒋府,初以贩卖丝绸起家。后子孙读书为官,官虽不大,几世而传,也算得上江南的名门望族。只一点,蒋府向来人丁单薄,至蒋老爷这一世,也只蒋振、蒋兴兄弟两个。 蒋振,表字宇正。年轻时长得一表人材,高大英俊。身着石青色绣竹叶箭袖,脚蹬青缎粉底朝靴,端得是风度翩翩。在江南这一带算得上出类拔萃。 蒋振官宦人家出身,家中颇有良产,长子长孙不说,生得又是那样,引得多少闺阁女子芳心暗许。欣瑶心叹若放到前世,那就是标准的高富帅,官二代啊! 高富帅的婚配必然是白富美。蒋老爷从小就与徐家唯一的小姐徐锦心定了娃娃亲。至于后来怎么突然变成了周雨睛,就不得而知了。 古时婚配讲究低门娶媳,高门嫁女。周氏出身京城安南侯府,是正房嫡出的大小姐,论出身着实不该嫁给蒋老爷。蒋家虽然富贵,可比起安南侯府来,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一般名门世家,富、贵、尊、荣,得一字皆千般不易,偏这安南侯府,四角都俱全了。听说已逝的老安南侯爷简在帝心,是个连当今太后都赞叹不已的人物。如今的安南侯爷虽然比不得祖辈,偏偏就生了个好女儿,进宫为妃。枕边风吹得那叫一个畅快! 哎,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蒋老爷更钟爱青梅竹马。说白了就是得罪不起,只能供着。 这周雨睛肤色身材都还说得过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偏生了一双小眼。且这双小眼幽幽朝人看一眼,就能使人遍体生寒,生生把原本七分的美貌打折成了五分。虽说以色事人不久矣,但天底下的男人,有几个是透过女人可爱的小眼睛,看到了她高尚美好的内在? 哎,世上最不人道的事便是鲜花插在一坨牛粪上。蒋振与周雨睛这对夫妻,在欣瑶的眼里,显然后者才是那坨牛粪。 这周氏倒也好运,在蒋老爷偶尔履行夫妻义务情况下,生下了长子蒋宏建,八年后次子蒋宏生方才出世。欣瑶认为,以蒋老爷消极怠工的情况来看,此概率不亚于彩票中奖! 大爷蒋宏建娶陈萍为妻。陈氏祖籍金陵,父亲原是金陵盐运司副使,最是个富得流油的官职。几年前陈副使一场重病架鹤西去,家道便败落下来。 蒋宏建与陈氏共育有一子一女,均未婚嫁。五房姨娘中只有陈氏的陪嫁丫鬟生下一女,可见陈氏利害之处。 蒋宏生娶顾玉珍为妻,三年后纳周氏的侄女周秀月为妾。周姨娘先于顾氏生下庶子庶女,可见其功力修为。 蒋老爷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在京城来了个金屋藏娇,与青梅徐锦心生下么儿蒋宏远。不想被周氏发现,来了个一窝端,现两人下落不明。 蒋欣瑶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是“吉祥、如意、幸福的一家啊”。 但凡富贵人家,均有田有地,有产业有官职。蒋家不知为何,虽几世积累,财富却不多。倒是周氏的陪嫁颇丰,庄子,田地,铺子多不胜数。均由周氏亲自把持着,交与大儿子打理。 一个家,最重要的是财政大权。有了财政大权,就是掌握了经济命脉,也就有了话语权。所以陪嫁颇丰的周氏当之无愧成了蒋府最高贵且最有话语权的人。再加上人家背后有个正得皇宠的侯府做依仗,直逼得蒋老爷娶个妾生个子,也只能偷偷摸摸来。 蒋欣瑶不由感叹女人投胎不仅是个体力活,还是个技术活。像她这样投胎到蒋四小姐身上的,属于体力不支,技术粗糙外带霉运连连。 抬眼看看天空,太阳微微有些刺眼睛,女儿的世界离她如此的近,又如此的远。远得让她找不到回家的路,近得仿佛从未离开过。 那就慢慢的找吧,革命还有万里长征呢,打鬼子还得八年抗战呢。你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现代青年,还有什么坎是跨不过去的。 蒋欣瑶的自信空前高涨。她开始盘算着要快快长大,要锻炼好身体,离开这个妻妻妾妾的“幸福一家”,要找到通往女儿的那条康庄大道。 理想很丰满,现实贼骨感。 首先摆在蒋欣瑶面前的第一大难题便是她这个身子。 也不知顾氏怀她时,是不是看着自个男人整天往周姨娘房里跑,受了什么刺激;要不就是老公与丫鬟**给她逮了个正着;又或者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暗下了毒手。言而总之一句话,这身子从娘胎里就受了损。 导致的结果是蒋欣瑶轰轰烈烈的降临到这个世界,却死气沉沉的卧病在床一年。更要命的是,三餐过后,总有一碗黑漆麻乌,苦不拉叽的药等着喂她。 欣瑶感叹人生之苦不是你想死,却死不了;而是你想活,你的身子偏不让你好好活! 第二大难题就是蒋老爷的态度。这老头带她回到这里,把她放在宅子最里的院子,听之任之,不闻不问。好吃好喝的供着,绫罗绸缎的穿着,然后时不时弄一两个,两三个,三四个小厮在眼前晃过。 欣瑶想出个院子,也是这个不许,那个不许的。这哪里照料?分明是软禁。合着当她是笼子里的鸟,鱼缸里的鱼,只可小范围蹦哒,想要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门都没有! 哎……就好比这梅花开得虽好,可也出不了墙啊!蒋欣瑶对着眼前这株红梅,长吁短叹! …… 蒋振在床上将养了一个多月,身子才稍稍好些。今日天好,想出来透口气,蒋福遂陪着他在宅子里散步。 两人不知不觉行至拱门口,蒋福一眼就看到四小姐站在一棵开得正艳的梅花树下发呆。背影单薄,瘦小,孤寂,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蒋福心下一叹,四小姐怕是这蒋府里,最时运不济的人了。 蒋欣瑶听到声响,回转过身,见蒋老爷一身旧衫站在院门前,双手背立,正朝她看过过来。祖孙俩的视线刚对上,蒋振心头大痛,踉跄而去。蒋福顾不得给四小姐请安,快速的跟了上去。 欣瑶苦笑,心道我既不是洪水猛兽,也不是丑若无颜,您老人家再不待见也不必做得如此明显彻底吧。好歹我还是你的亲孙女呢! 欣瑶这般想,其实是冤枉了她的祖父。 蒋振在郎有情,妹有意的青葱岁月,也是怒放的红梅,也是婀娜纤巧的转身,也是一双黑白分明、亮如星辰的眸子,也是远远相隔,抬首一眼。这情景像把尖刀直插入他的心房,痛得他步履蹒跚,狼狈而去。 蒋福扶着蒋振,边走边打量着他脸色,半晌才叹道:“四小姐也是个可怜人。” 蒋振似未听到他的话,口中喃喃说道:“太像了……太像了……这眼睛……这眼睛分明就是……” “老爷,像什么?”蒋福不解的问道。 蒋振不语,一路沉默着回到卧房。 蒋福服侍老爷靠在床塌上,侍候他喝了药,又拿了本书给老爷解乏,便想轻轻合了门退出去。 “蒋福,可还记得老二家的顾氏。”蒋振冷冷的开口。 “记得,**奶虽不是名门望族,倒也知书达礼,温柔可亲。长得也是……也是……”蒋福结巴了。倒不是形容不出,只是他一个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以下犯上,谈论主子的容貌。 “但说无防。”蒋振突然来了兴致。 蒋福斟酌再三道:“**奶的眼睛长得极好,瑶小姐的眼睛长得像**奶。”话毕,再不言语。 一时间,诺大的卧房里静寂无声。 许久,蒋振低沉的声音慢慢响起:“明天起,每日早晚让小姐来请安。” 蒋福点点头,见老爷闭上了眼睛,忙弓着身子,虚掩了房门退了出去。 第六回 掌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自那晚蒋振拂袖而去,周雨睛气砸了一屋子的茶碟,睁着眼睛一宿没睡,直至晨晓时分,才将将睡着。待她醒来却听闻老爷一大早就启了程,于是一口恶气堵在胸中,咽不下吐不出,当下就病倒了。 一想到费了这么多周张,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周雨睛的病不免又重上三分,躺在床上直哼哼。吓得儿子媳妇请医的请医,问药的问药,侍疾的侍疾。 周雨睛看着一屋子人闹轰轰的围着,心中厌烦,赶走众人,独留下二儿子。 蒋宏生心里明白,母亲是不放心那两个人的去处。果不其然,寒喧了没几句,周氏就问起人来。蒋宏生早已打好腹稿,只称人已经随商队往西北去了,卖给西北一户人家。且这户人家是侯府的远亲,让母亲不必再操心,任这俩人自生自灭吧。 周氏沉吟半天,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问了问儿子的事业,得知知州的任命不日即将下来,心略宽了宽。让钱嬷嬷把库房的钥匙、帐本交给儿子。 她疲倦道:“如今我精力不济了,眼下又病着,就让你媳妇帮我管几天家吧。只一件事,老宅的吃穿用度一概用最好的,不可怠慢。新鲜的吃食先紧那头。这南边的冬天,阴冷潮湿的很,多送些上好的银霜碳去。每半个月使人给老爷请安。” 蒋宏生不敢多言,诺诺称是。 蒋宏生前脚走出归云堂,周姨娘后脚就带着女儿蒋欣珊来请安。 蒋欣珊年方五岁,长得甚是清秀讨喜。一进门就扑到周氏怀里,祖母祖母的叫个不停,哄得周氏眉也展了,嘴也笑了,搂在怀里肉啊,宝的腻歪了半日。 周姨娘看火候到了,方笑道:“姑母怎么让顾氏理家了?” 周雨睛自周姨娘一进门,一撅屁股,就知道她要拉什么屎,眼神示意钱嬷嬷把蒋欣珊拉到外间用点心。 待孙女走后,她才抚额沉声道:“老爷把四丫头带去了,换成三丫头,你可愿意?” 周姨娘眉头一挑,不解的问:“我愿不愿意跟顾氏管家有什么相干?” 周雨睛看了侄女一眼,感觉头疼得厉害。这个愚妇,非要把话说得那么明了,才能反应过来吗?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她如何张得了口?只得厉声道:“我让谁管家,难不成还得你先同意?” 周姨娘一听话不对,急忙跪下请罪,顶撞婆婆这可是大罪。更何况,她有今日,全倚仗了这个隔了房的姑母。这个靠山,她无论如何得罪不起。 “姑母,瞧您说的,我哪有这个胆啊!我啊,就是怕大哥,大嫂那头有闲话,让您老受气。” 按理说,一个妾侍哪有资格称呼府里大爷,大奶奶为大哥,大嫂。换了门户严谨的人家,早一顿板子打了出去了。 偏周氏像没听到似的道:“行了,下去吧,给航哥儿、珊姐儿,多做几身新袄子,快过年了,正该喜庆喜庆。你也去铺子里选几件好衣裳,再订些个首饰。只管到帐房上支银子,就说是我说的。” 周氏喜上眉梢。 周氏抚了抚头上的抹额,又道:“航哥儿今年八岁了,拘着些,别让他整天跟那些个丫鬟混在一起。下半辈子,你的荣华富贵就指着他了。” 周姨娘一听,哪还烦是谁管家啊,喜滋滋的扭着小腰,哼了个小曲就走了。 周氏满意的点了点头。虽说这秀月愚笨了些,但笨也有笨的好处。几句好话,一点好处,就轻轻松松的把人打发了,比那些自许聪明,又暗藏心机的人好掌控! 陈氏因得了米铺,且大爷交待再三,因此对顾氏掌家倒也无甚可说。就这样,顾玉珍波澜不惊地掌了家 …… 蒋府自打兴老爷开府别住后,大房二房的人加起来,统共不过十几个主子,偏下人倒有百多人。 百来个下人中,分成两派。一派是蒋家原先的家生子,祖祖辈辈依附着蒋家。这些年随着周氏的掌家,早已不复当年的光景,分派的也都是些苦活累活,背地里早已怨声哉道,却是敢怒不敢言。 另一派则是周氏从侯府带来的人,属于周氏的嫡系部队。因着主母的关系,几十年下来,牢牢的占据着蒋家各个肥差,要差,实惠都是大大的。 这两派人一见顾氏当家,背地里各有各的算计,只面上仍是一团和气。 顾玉珍接手管家后,照日常规矩处理宅中事务。换句话说,老太太管家时什么规矩,现在还是什么规矩。不管大事小事,先向老太太汇报一通,再看老太太意思办。 蒋家的下人一看这情形,心头凉了半截,心中的那些个小算盘不得不偃旗息鼓。周氏手下的老人则心头窃喜,渐渐的,也就不把顾氏放在眼里,阳奉阴违的只做着表面文章。 顾玉珍倒也不恼,遇上几个挑事的,先到老太太面前自我批评一番,顺便哭诉一下难处。 周氏一见顾氏如此作派,心中着实得意了两天,对着钱嬷嬷冷冷道:“到底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女儿,连个家都当不好。” 钱嬷嬷笑道:“**奶当不好家,太太可不得好好教导着。” 周氏微眯着眼睛叹道:“我早就说过,小户人家的女儿不能娶,一点子人情世故也不懂,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看着就是一股小家子气。也不知道宏生瞧上了她哪一点。” 原来这周氏让二媳妇掌家,一半是因着身子的缘故,另一半也是为了笼住儿子,安抚媳妇。心里到底有几分真情实愿,从这半酸不酸的话中就能知晓。 钱嬷嬷不敢接话,只把药盏送到太太嘴边。 几日过后,周氏见顾氏疲于应付,心下大为欢喜,又故意暗示了几个下人在背地里使一把乱,只等坐看好戏。 顾玉珍见老太太明为放权,暗地里下绊子,心中冷笑不已。思虑了一晚后,吩附院里的婆子夜里早早的落院门。 蒋宏生一连三天去顾氏处碰了钉儿,心思微转,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第二日就把府里的几个总管叫到了跟前,冷着脸问了一些理家的事。 能做到总管这个位置的,谁不是聪明人?聪明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擅于揣摩主子的心事。二爷这一冷脸,总管们暗暗一寻思,便寻思出几分味道来,敢情这二爷是在给**奶撑腰啊。 男人一撑腰,女人的心中便有了底气,行事跟前头相比,有些不同。众管事不动声色的再看了几日,心下了然,慢慢的收敛起来 顾氏见几个总管的行事,心头微微松了口气。当夜摆了一桌酒菜,特意把蒋宏生请到了房里。 夫妻两个用了些酒菜。那蒋宏生见媳妇才当了几日的家,脸上便清减许多,心中不忍,遂暗中嘱咐她该如何如何做……顾氏素静着一张俏脸,频频点头应下。 没几日,周氏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你道为何?原来顾玉珍一天往归云堂跑个十七八趟,凡事左一个汇报,右一个请示,大小事情,事无巨细,统统向周氏回话。甚至连针线房里主子们这季的春衫用什么布料,绣什么花色也得周氏发了话,才敢分派下去。 周氏原本身子就不大好,一日三顿的吃着苦药。这下倒好,吃饭的时候顾氏来回话,午觉后顾氏来回话,好不容易入夜了,顾氏还一路小跑着到归云堂回话。都是些芝麻大的小事,听得那周雨睛是头了疼来,背也酸,一连几天,夜里都没睡安稳觉。 诊脉的大夫一看这周氏的气色,怕坏了自己的名声,便厉声道:“太太若再不好好保养,总拖拉着,到时候便是神丹妙药也是枉然。” 周雨睛听罢,脸都吓白了,一怒之下,把顾氏叫到跟前骂了个狗血淋头。 顾氏跪在地上,也不替自个分辩,只悄悄的拭着泪,待婆婆骂舒坦了,才幽幽道出了其中原委。 太太啊,媳妇也想威重令行,颐指气使,不让您老人家操心,奈何你那些个周家的下人拿大,统统不把我放在眼里。媳妇我这也是被逼得没了办法,只能拿着老太太的威严去拿捏那些个刁奴啊。 周氏沉着脸思忖半晌,觉得自个的命与管家这事比起来,还是命更重要些。遂让钱嬷嬷把蒋府所有的下人集中到归云堂,严厉的敲打了几句。 众奴仆见太太发话了,心中一凛,对顾氏有了些畏惧! 有道是治国如治家,皇帝老儿身边还有忠臣、奸臣之分,家中奴仆自然也分忠奴、刁奴。顾氏见第一步走得稳妥,心下松出一口长气,决定把这第二步顺道也走了。 没过几天,大厨房里便查出老太太的陪房,厨房管事王二家的偷鸡摸狗,私扣银俩,以次充好。顾玉珍二话不说,把这婆子绑了直接往太太跟前一送,请示如何发落。 要说府里的差事,就数厨房这地赚头最大。米、面、粮、肉、柴炭,哪样都得过过手,这一过,便过出许多事情来。 这王二媳妇信奉的是:厨房是我家,缺啥家里拿。米啊面的,时不时的往家搬也就算了,连燕窝这些个值钱的玩意,她也敢昧着良心私藏。都说夜路走多了,总能遇着鬼。这一回,人证物证俱在,活生生被逮了个现行。 恰巧那一日蒋宏生从外头吃了酒回来到太太房里请安,正好听到顾氏在回事。细听了几声,当下借着酒劲就发作起来,声称这样的刁奴需得送了官,才能杀一儆百。 那王二家的一听要送官,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求饶。 周氏几番思忖之下,第二日就把王二一家发落到庄子上养老。所谓养老,不过说对外的说辞,实际上的境遇则是一落千丈。 杀了一只肥鸡,众猴谁还敢来试刀? 第七回 日子 上回书说到顾氏杀鸡给猴看。 此事过后,众仆人收了不屑之色,在顾氏跟前个个低眉顺眼,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行事也都安份守已。 且众人渐渐发现,这**奶虽然看似温柔似水,与人说话也常常微微含笑,处理起事情来却有头有脑,有胆有识,半丝都糊弄不得,杀伐决断比着太太更利害了一层,越发的用心当起差来,生怕自己就是下一只待宰肥鸡。 …… 正月刚过,喜事临门。蒋宏生正式升任扬州知州,官居六品。 前来道喜的亲朋同僚一波接一波,顾氏忙得脚不沾地。 老太太心中得意,撑着应酬了几场,发现打探蒋老爷的人倒比那贺喜的人更多,一怒之下称病不出。 年前蒋老爷致仕的消息不胫而走,儿子升官这等重要场合,居然看不到老子的身影,引得一干人称奇不已。打探的人络绎不绝,使银子的使银子,找关系的找关系。 谁不知道蒋家当家太太,是安南侯府的千金,这高门大户的内宅私事,可是场大戏。苏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喜欢白看戏? 蒋府内外院当差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心里都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蒋家老爷的去向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可以随便谈论的,更是不能对外人说道的。要不然,不仅仅是挨板子的问题,弄不好,是要性命不保的。只能咽几口口水,眼睁睁的看着银子从眼前飘过。 周姨娘最近日子过得风声水起。夫君升官,连带着最近几日都歇在她房里,走个路都能走出春风得意的味道来。心里更是巴不得顾氏就一直这样忙下去,直至天荒地老! 大奶奶陈氏,就着小叔子升官的东风,给嫡子蒋元青,嫡女蒋欣琼相看起人家来。抽空还要防着后院里那几个不安份的女子,防着自家老爷喝花酒,防着姨娘们的肚子,忙得更是不亦乐乎。 蒋家内宅空前的平安无事,祥和宁静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这忙忙碌碌中,府里几个不起眼的位子,均已换上了蒋府原先的家生子。 …… 蒋欣瑶最近日子倒是颇有些难过。 蒋老爷从对她不闻不问,听之任之,到突然让她晨昏定省,时不时的留饭,她一向散漫,无纪律的人生突然有被人掐着脖子的感觉,呼吸出现困难。 她开始回忆是哪里出了错,猜测蒋府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使得老爷子对她的态度起了变化。忐忑了半月,她就淡然了。 敌不动,我不动;敌乱动,我依然不动!做人要坦荡! 早晨请完安后,她就赖在老爷子的书房里,先是东摸摸,西瞧瞧,装着好奇的样子,随手拿起一两本,看上几眼。 过几天,当她发现老爷子对她的举动没甚反应时,心头一乐,拿了本浅显的书看了起来。 渐渐地,她感觉到祖父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时,胆子又大了许多,甚至有些明目张胆的起来。偶尔也会偷偷带一两本书回院子。 她早就想了解下这个世界,唯一的渠道就是书本,当看到祖父那一屋子书时,蒋欣瑶的眼睛顿时有了神采。这种神采,就好比猫儿看到了鱼;猎人看到了狐狸;单身汉看到了美女。 如今她大部份的时间赖在老爷子书房临窗的那张贵妃塌上,左手执书,右手点心。看累了,吃饱了,就直接睡在上面,反正身下垫得厚实,太阳晒得暖和。 有的人是给点阳光就灿烂,蒋欣瑶小朋友是不给阳光,自己找灿烂! 日子没过多久,就换成蒋振这老头郁闷了。 这个小孙女着实与其他人不同。蒋老爷很清楚自己板起脸来,一副生人勿近时的样子是个什么德性。两个儿子跟他不亲,一方面是见得少,另一方面是蒋老爷凛冽的气场。 说白了,这年头当官的,有几个没有官威? 这个小家伙奇怪的很,坐立不安了半月后,倒坦然接受了。就是同桌吃饭,也是一副我该吃吃,该喝喝的样子。换个旁人,别说吃饭,就是同处一间屋子,也会手脚放不开,感觉不自在。 这也是为什么蒋老爷为官几十年,一把年纪了,还只是个从三品的症结所在。 …… 蒋振是个典型的外冷内热之人,不喜溜须拍马那一套。但凡官场之人,有几个是刚正不阿的?大都是上官面前装孙子,下属面前装大爷,被人踩,也狠狠踩别人。 蒋振为人清高正直,不与世俗同流,加之长相清俊,身材高大,往往给人以冰冷高傲之感。哪个上司喜欢自己的下属这般德性。若不是这人背后站着个侯府,谁耐烦看这样一张脸? 所以蒋振在从三品的位置上,能安安稳稳的坐了这么些年,多少是沾了身为侯府女婿的光。 …… 若只此这一条也便罢了,让蒋老太爷更不解的是,这丫头居然会看书,且眼睛里闪出的光彩,分明是能看懂的表情。让她写几个字吧,头一遍歪歪扭扭,圈圈叉叉,没几个字能看明白,第二遍就开始写得有模有样。 他心道难不成这丫头于书上,是有些造化的? 蒋振突然想到,顾氏从小便是在她父亲的学馆里长大,言传身教下,孙女识得几个字也就平常。 蒋振心叹四丫头这般聪慧,倒真是可惜了。若是个男儿身,必有一番成就! 蒋振细心观察了蒋欣瑶好几天,总觉得她安静的像幅画。画中女孩肤如凝脂,眼如秋水,略显稚气的脸上有着与同龄人不相符的沉静与内敛。乌黑透亮的眼中,不经意时露出的一丝悲伤,却时常稍纵即逝,快得让蒋振以为自己老眼昏花。 想到孙女迟迟不能开口的缺陷,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老人的心头,心下倒有些怜爱起这个与他一脉相承的嫡亲孙女来。 蒋振是个佐性,世间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到了他这里,不过是句空话。他见孙女喜好读书,遂有意识的从书架上挑些自认为好的书,放在贵妃塌上,供孙女阅览。 蒋欣瑶则来者不拒。倒也并非她喜爱读书,乡下的日子,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过得极慢。她除了吃饭睡觉,哪还有别的娱乐活动?退而求其次,也只有书了! 欣瑶很淡定的认为,像她这样懒散的人,过日子就适合一个字:混! 于是,蒋振的书房就日日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一老,一少,一个案桌前,一个临窗下,或各持一本书,或各自临贴,相安无事,颇为和谐。 蒋福忙着给他们添水,递点心,更多的时侯是无聊的在旁打磕睡。 这样的日子持续没几天,蒋欣瑶就病了。蒋振遂让蒋福持了他的名贴,亲自到镇上请了最好的大夫来。 大夫诊过脉,把蒋振唤至一边,叮嘱道:“贵府小姐身子有些弱症,许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需得好生调养,万不可劳累。换季时尤为要当心。” 蒋振听罢,倒也不足为奇,只嘱咐李妈妈,冬梅等人好生侍候着。 蒋欣瑶在床上躺了七八日,方才下床。又调养了几日,才往书房走动。 李妈妈见小姐好不容易养出了几斤肉,生了场病就没了,抱着小姐心疼了半日,眼泪掉了一箩筐! 这日,蒋老爷看着外面太阳甚好,且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起了去庄子上走走的念头。 这些天,出去打探的人没有传来好消息,这让他有些坐不住了。于是唤来蒋福,让他下去备车。 当他一脚踏出书房时,才反应过来屋里还有个小人。回头一看,这个小人正眼巴巴的盯着他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顿时让他的心软了下来。这个年龄的孩子,谁不想着玩耍调皮?哪里是真能坐得住的?便吩咐下去,把小姐带上。 蒋欣瑶得意得暗自偷笑。 虽说是混日子,混得长了,也有憋闷的时候,她早就想到外面去看看了。虽说只是自家的庄子上,也总比在这深宅大院的好。就那么几进的宅子,又无好景致,时间一长,看都看腻歪了。 陈妈妈这些日子很忙,忙着**新买的丫鬟。这六个丫鬟,四五六岁的年纪,资质不错,好好**一番,将来会是小姐得用的人。庄子离宅子近得很,她就让冬梅一个人跟了去。 冬梅略收拾下,扶着小姐便上了马车。 一行人到了庄子上,蒋振大手一挥,意思你们爱干嘛,干嘛去,别在他眼前晃。自己甩了袖子,命蒋福拿着早就预备好的鱼杆,垂钓去了。 蒋欣瑶乐得不看那张扑克脸,拉起冬梅就走。 四月的天,风微微有些大,田埂头,小路旁无名的花开得正欢,空气中混着阵阵泥土的清香,偶尔几声虫鸣,让人觉着生机勃勃。 佃户们三三两两分布在农田里,干活空隙间抬头打量一下主仆二人。 来这个世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大自然,蒋欣瑶心情愉悦,觉得周身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冬梅紧跟在小姐身后,她实在想不通,这地方有什么可值得来的。坐半个时辰的马车,路窄又不好走,颠得人头直晕。不过看着小姐似乎舒心的样子,也算值了。想到这里,她的眼睛有些发酸。 中午,蒋福张罗了一桌新鲜的农家菜,刚割的韭菜,才钓上的鲫鱼,味道好的让蒋欣瑶多吃了一碗饭。若不是冬梅在边上轻轻扯了下袖子,她打算再添一碗。 小孩的身体到底禁不起多久的运动。吃完饭,欣瑶困得睁不开眼睛。蒋福早就让人收拾了干净的卧房,被褥,让冬梅侍候小姐午睡。 这一觉足足睡了大半个时辰。漱洗过后,蒋欣瑶估算下时间,也差不多要打道回府了。 第八回 活着 蒋欣瑶吃饱喝足正打算打道回府,老爷身边的小厮在外间回话道:“请小姐略等等,老爷在庄东头还没回来,倘若小姐闷的话,老爷说可到处走走。” 蒋欣瑶好奇,东头那是庄家户聚居的地方,值得去看看,遂拉上冬梅就走。 冬梅见小姐难得的好兴致,不忍相拂,小心搀扶前行。 走至半路,寂静的庄子突然嘈杂起来,田里的庄家汉们纷纷撇下手里的农活,都往一个方向跑去。 蒋欣瑶顺着那方向望去,有浓烟,有火光,有哭声,隐隐约约,看不清晰。 冬梅紧紧拉着欣瑶的手,轻轻摇摇头,示意她往回走。蒋欣瑶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直直的盯着冬梅,站立不动。冬梅哀嚎一声,无奈只好妥协。 等她们气喘吁吁到达时,人群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似乎一村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了这里。 蒋欣瑶人矮腿短,急得她只能扯着冬梅的衣服,示意要抱。 冬梅看人多,二话不说,把小姐抱在怀里。蒋欣瑶这才看清楚眼前的情形。 一间破茅屋前,绑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子身形高大,低着头,裸着黝黑精壮的上身。 女子披散头发,衣衫不整,红肿着脸,嘴角涎下一丝血迹,神色看不分明。 离两人不远处有一块巨石,巨石前坐着一农妇打扮的妇人,肤黑个矮,正满地撒泼打滚,干嚎不止,嘴里断断续续讲述自己的悲惨遭遇。 这农妇虽又哭又嚎,却半点也没耽误口中的言语,众人渐渐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农妇和绑着的男子是夫妻,育有三个子女,祖祖辈辈以种田为生,家里条件尚可。 前两年南边发大水时,庄上搬来一户人家,夫妻带着两个小孩,在庄上落了户。一年前,这家男人得了病,花光了家中的积蓄,一命归西。女人带着两个小孩,饱一顿,饥一顿,靠帮人缝缝补补赚些家用,日子过得很是艰辛。 男子看这女人长得有几分姿色,常背人偷偷接济。一来二去,就接济到了床上。许是男子今日没看黄历出门,结果被农妇和岳母逮了个正着, 老妇人见女儿清楚的述说了原由,趁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双手捶地,高声泣骂。 骂忘恩妇义的男人吃软饭吃得舒坦了,就松了裤腰带。 骂女子不守妇道,**良家男子,换取生活所需,品行不端,堪比怡红院的姑娘。 嚎苦命的女儿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辛苦劳作。不仅养活了一家老小,还大方的替男人付了嫖资。 农妇听到伤心处,扯着女子拼命厮打,只把那女子打得伏倒在地,嘤嘤直哭。男子的头却始终没有抬起。边上几个女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把人拉住。 村里有头有脸,辈份高的人物齐聚一堂,几个老男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显然没有达成共识。 蒋欣瑶看着这一幕,觉得这种事摆在前世,不过就是个你情我愿。 一个生活艰辛,牺牲身体,换得温饱。一个贪图美色,小恩小惠,诱其上钩。算不得作奸犯科,算不得十恶不赦,最多是不守妇道,道德败坏,当引以为诫罢了。 更何况一个女人带着两个稚儿,穷得勺子刮瓮底儿,日子过得如同破布。在温饱面前,尊严、身体显然不值一文。 人群中有人尖叫道:“刘三,这家娘子滋味如何,勾得你像馋嘴的猫儿一样,大白天的就发了情?” “比他家那个母老虎,怕是强得多,也不看看那一身细皮嫩肉,摸在手里,啧啧啧,我的个心肝肉儿宝贝!” 男人们哈哈大笑。又有人道:“多少文银子睡一次啊,回头我也存个几文银子,好歹尝个鲜!” 男人的淫言淫语一声高过一声,听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臊红了脸。 人群中不知哪家的媳妇气不过,高声喊道:“贱女人,不守妇道,**爷们,按祖宗规矩,就该沉塘。” 这一声如同平静湖中投下一块大砖,激起千层浪来。看客们突然兴奋起来,有高声附和的,有大声反对的,有骂娘骂爹的,有出言嬉笑的。 蒋欣瑶着急起来,她示意冬梅把她抱高,在人群中寻找蒋老爷的身影。 蒋福远远看见冬梅抱着小姐挤在人堆中,吓出身冷汗来。我的个天娘老子哎,这小祖宗怎么来了?出了事,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 蒋福急忙凑近老爷,交待了几句。自己带着小厮,挤过重重人群,接过冬梅手上的小姐,抱起来就走。 几人好不容易挤到蒋老爷身边。蒋振回过头,狠狠的瞪了欣瑶一眼,意思是你来凑什么热闹。 欣瑶也不害怕,翻翻白眼心道,许你光明正大放火,还不许我偷偷摸摸点个灯啊! 这时,场中心起了变化。女人的两个孩子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抱着女人哭喊着叫娘。 欣瑶的心一下子痛楚起来。她急忙抓住蒋老爷的肩膀,不停拉扯着衣服。 蒋振回过头,正想喝斥,入眼一双焦急,哀伤的眸子,泪珠盈眶。 他心里恨恨的骂了声娘,终是接过小孙女,在蒋福耳边说了几句。 蒋福弓着腰,哧溜几下,从人群中钻到族中几个长辈面前,头交头低声谈论起来。 欣瑶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她讨好的搂住老爷子的脖子,笑得有些痞赖。 蒋振无声的接纳了她小小的马屁,心里暗想,下次再不能纵着她。 片刻功夫,族长清了清嗓子,大声喝道:“各位都静一静。我们几个老的商量了下,虽说这许氏不守妇道,她这两个孩子着实可怜。看在孩子的份上,就放这孤儿寡母一条生路。只是这庄子再容不得你们,另寻别处过活吧。” 农妇娘俩一听毛都炸了起来。这不等于没事吗?坐在地上顿足捶胸,仰天长嚎。 族长冷笑几声,大声道:“你们不服?若不服,可就得细细问问你家男人了!” 男女之事向来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娘俩虽大字不识,却也深知这个理。两人抽噎了几下,再不吱声,只嘲着女子狠狠啐上几口唾沫。 几个胆大的妇人给这两人松了绳索。围观的人见无热闹可寻,嘻嘻哈哈都准备各自回家,各找各妈。 许氏摇摇晃晃站立起来,甩开众人,冲到刚刚站稳的男子面前,狠狠的撞向他,男子失了平衡,颇然跌倒在地。 许氏声泪俱下:“呸,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可是我**的你?你欺我孤儿寡母,家中无男人,强占我的身子,如今倒说是我**的你,哈……哈……哈……”凄惨的笑声似悲似狂。 “不过是为了几口吃食,不过是为了几口吃食啊……可怜我一双小儿啊……老天爷……你无眼……你无眼啊……”说罢,奋力往前一扑。 蒋欣瑶听到许氏狂笑就感觉不好,那笑声如泣如诉,听得欣瑶神魂俱散,待看到她纵身扑石,失声惊叫道:“不……要!” 许氏以头触石,伏倒在地,鲜血涓涓流出。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周围一片寂静。片刻,传来了两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蒋欣瑶目光呆滞,泪如雨下。 她似乎看到了有一只黑手从背后伸过来。 她似乎听到了她撞向大卡车的一瞬间,女儿也是这样凄声大哭,声嘶力竭,哭得她的心碎成一片片。 她似乎感觉到了女儿肥肥的小手触摸着自己的脸,轻声叫着妈妈,妈妈,醒醒,快醒醒! 蒋振听到孙女的叫声,早已惊心不已,正待开口相问,只觉得怀中的孙女痴痴傻傻,精神恍惚,忙叫了人来。 众人一看,小姐眼睛都直了,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返回庄子。到了庄上,马车早已备好,也不敢耽误,急急启程。一路紧赶慢赶,将将在日落前回了宅子。 李妈妈听了音讯,眼巴巴的候在大门口,一看小姐痴傻的样子,抱起小姐放声痛哭。 蒋振听闻,厉声说道:“哭什么?还不快抱进去!” 须臾,大夫急匆匆赶来。扶脉半天,只闭目不语。良久,唤蒋老爷到外间详谈。 “从脉像看,沉细软绵,轻寻无板,倒也无大碍。只悲郁积中,得好生调理些时日。先吃几贴药看看。” 大夫开了方子,交待如何煎熬,拿了诊金,由蒋福送至大门。 蒋振若有所思的看着脸色苍白,沉沉睡去的孙女,嘱咐了几句便起身而去。 入夜,蒋振唤来蒋全,让他派人回府打探一下四小姐在府里的境况,蒋全应声而退。 李妈妈趁小姐熟睡之际,把冬梅拉到外间细细询问。她听说小姐开口叫喊,喜得直掉眼泪;担心小姐受了惊吓,愁得又掉眼泪。是夜,两人轮流守在床边,一刻不敢离开。 蒋欣瑶像做了个梦,梦见她在高速公路上疾驰;梦见自己变成了小孩,被人推倒在墙角,满头满脸都是血;梦见有人恐吓她,让她不要乱说话;又梦见沈氏浑身是血,飘到她跟前,默默流泪。 蒋欣瑶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笨女人,就这点破事也值得你寻死,不就是给人强睡了吗?早干什么去了?你若一开始就拼命反抗,他如何得手?现在倒好,为了个破名声,为了个畜生,竟一头撞死。你是死了,解脱了,两个孩子怎么办,你要两个孩子怎么活……你配做母亲吗?” 第九回 转机 蒋欣瑶悠悠睁开眼睛,入眼是冬梅和李妈妈两张憔悴不堪的脸。 “小姐啊,什么怎么办啊?你要办什么?你可得醒醒啊,不能吓妈妈啊。”李妈妈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焦急的说道。 蒋欣瑶慢慢闭上了眼睛。过了很久,才轻声道:“妈妈,苦了你们了!。” 短短几个字,把冬梅和李妈妈惊得眼泪簌簌而下。李妈妈一个剑步,冲到佛像前,嘴里念念有词,连连磕了七八个头。 到底冬梅老成些,吩咐小丫鬟到前院通知老爷,让厨房给小姐端碗清粥。 蒋欣瑶心里暖暖如冬日的阳光! 李妈妈是她的奶妈,虽然嘴快了些,嗓门大了些,却忠心耿耿。 冬梅做事细致,周全,稳当,现跟了她,对她也是一心一意。 回想起沈氏自尽的情形,似乎已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只记得那满地的血,怎么流也流不尽。 沈氏啊沈氏,一个畜生,两条疯狗,几句流言就让你舍了孩子,弃了性命,你连死都不怕,怎么就活不下去。 刹那间,似有一道雷闪过蒋欣瑶眼前。她瞬间领悟。要活着,不管能不能回去,要为女儿好好活着。 …… 蒋振此时正来回在书房踱着方步。蒋福,蒋全在边上低拉着脑袋侍候。 刚刚来人回话,把四小姐从生下来到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跟老爷汇报得仔仔细细。听完后,老爷的方步就踱到现在。 这也难怪,别说到底是亲孙女,就是他们这些个下人听了,也想掉眼泪呢。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四小姐这无妄之灾受的…… 小丫鬟在书房外回话,说小姐已经醒了。 蒋振把人叫到面前,细细的询问一番,又交待厨房多做些清淡的吃食,下人们好好侍候。 打发走了小丫鬟,蒋振拿起茶盏,一口气把茶水喝完,然后狠狠的往地下砸去。吓得蒋福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半天,蒋振才恨恨的说道:“阿福,阿全,你们跟着我这些年,可有像今天这样憋屈过。” 蒋福,蒋全对视一眼,都沉默着不说话。 “你们俩个老货,这会倒成哑吧了?说说吧,这事怎么个章程?”蒋振怒道。 蒋全上前一步回话道:“老爷,周氏心狠手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这是生生打您的脸啊。顾氏是您定下的,周姨娘是她的内侄女,亲疏自然不同。老爷又常年不在府里,二太太及一双儿女自然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蒋振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们都以为老二媳妇是我看中的,实则不然,当年是老二求的我。” “啊?”蒋福诧异道。 “这些年,他只开口了这一件事。到底是我儿子,怎能置之不理。这顾氏我也找人相看过,担得起知书达礼这四个字,人品性子都是好的。你只看顾家六个子女,就知道他们家的家风如何。” 蒋福狗腿的说:“**奶娘家几个兄弟姐妹,都是相貌出众,性格敦厚,就是不怎么来往。” 蒋振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周氏中意她内侄女,我如何不知道?周氏为人不说也罢,她选中的人,可不就是一个品性?我想着老二亲自求的顾氏,也不会干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怎奈周氏当家,我又远在京城,这些年压根就没留意过府里的事。哎!” 蒋振似悲似叹,一脸哀色道:“现在看来,还是我的错啊。我顾念着周氏当年的恩情,又愧疚常年冷落于她,只要不触及锦心母子,我随她折腾。怎知她如此心狠手辣,面慈心苦。” 蒋全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道:“老爷,您这样一说,二爷倒是个聪明人。” 蒋振问道:“此话怎讲?” 蒋全正色道:“老爷,您想啊,二爷并非**之人,这些年房里只一妻一妾。想必顾氏深得他心,若不然当年也不会违了周氏的意,亲自来求您。只是长者赐,不得辞,周姨娘是老太太的侄女,冷落不得。” 蒋振眉头紧皱,有些不明所以。 蒋全忙又道:“这周姨娘为人嚣张跋扈,仗着老太太,又生下长子长女,不把顾氏放在眼里。二爷看着妻儿受苦,忍了一时,能忍一世?只怕宠妾灭妻也只是表面文章而已。” “表面文章?这么说来……”蒋福接着蒋全的话往下说,偏说了一半又说不下去。 蒋全没有理他,只看着蒋振道道:“二爷升任扬州知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日就要走马上任,老爷猜他会带谁去扬州?” 蒋振被他问得气极反笑:“你这老货,倒问起你家主子来了。快说!” 蒋全缩了缩头,沉声道:“若是老爷,必带了顾氏;若是二爷,我猜会是周姨娘。” 蒋振苦笑道:“你这话讲的有理。这样看来,我这二儿子倒不简单,比我更聪明几分!” 蒋全进一步道:“二爷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做事至多做到七分,三分会留有余地。这样说来,锦夫人和远少爷至少性命无忧。” 蒋振虽心下宽慰却仍叹息道:“我这两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没有跟我亲近过。当初也想带在身边,形势不许啊!这些年,怕是恨透了我,这也是我作下的孽。人啊,错不得一步,一步错,步步错。” “老爷,当年您也是逼不得已。”蒋福听着话不对,急忙道。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这报应早晚不爽。也罢,等我那孙女身体好些,就送回她娘老子身边吧。” “依我看,瑶小姐还是呆在老爷身边为好。” 蒋全想了想道:“老爷您想,四小姐走时,顾氏不哭不闹,就让您带走了四小姐,是何道理?只让冬梅和李妈妈跟着,四小姐身边的丫鬟、婆子一个未带,又是何道理?这是其一。” “其二,四小姐现在开口说话了,回去怕是……”蒋全沉吟着没有再往下说。 蒋振思虑片刻,当机立断道:“这顾氏真真是个聪明人,她到是放心我。也罢,就冲她这份胆量,我也不能错待了这个小孙女。” 蒋福又赶紧狗腿的上前道:“虎毒不食子,老爷。四小姐真是个可怜人!” 一时书房三人均无话。 蒋全想了想又道:“老爷,最近老宅附近常有些陌生脸孔出现,听口音不太像青阳镇人。” 蒋振皱眉道:“是冲我们来的?” “查不出来,老爷,咱们还是小心为好!” 蒋振又道:“让下人多留意外头的动静。这些日子还没有消息传来吗?翠玉轩生意如何?” 蒋全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老爷可不能急。翠玉轩生意不好不坏,帐面上看,是出多进少。掌柜都是老人了,如何行事,心中都有数的。回头,我再往京里走一趟,私底下再暗中打听打听!” 蒋振哀声道:“我只求她娘俩平安,少受些难。就是让我死了,也值得!” 蒋全一听老爷这话,眼圈一红,巴巴的叫了声:“老爷!” 蒋振听得他唤,转过脸,盯着他道:“阿全啊,这些年,跟着我,委屈你了。” 蒋全突然跪拜在地:“老爷,不委屈,不委屈,阿全心里愿意。当年要不是您,阿全坟上的草都不知长多高了。” 蒋福继续狗腿本性:“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可见这话是有道理的。” 一句话把正伤感的两个都说笑了。 蒋全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故作怒状:“你这老货,哪天,我就来祸害祸害你。” 蒋福头一缩,大喊道:“全爷,全大爷,我这条老命可禁不住你的祸害啊,老爷啊,您可得为我作主啊”。 这一闹,倒把书房里凝重的气氛散了个全无。 …… 傍晚时分,蒋福给李妈妈带来个消息,老爷让小姐搬到怡园去住。房屋院舍都已收拾好,只等小姐病好。小姐若短了什么,只管问他要去。 蒋欣瑶在里间听得一清二楚。若无意外,老爷子怕是已经把她打探得一清二楚了。 这态度有了变化,说明什么呢?说明他有了愧疚之心…… 或者想向他儿子示好,以换取那两人的平安…… 又或者失踪的两人有了消息…… 蒋欣瑶抬了抬手,看了看粉粉的指甲,轻轻叹一句:“这不说话也有不说话的好啊!” …… 三天后,蒋欣瑶正式住进怡园。趁着太阳正好,她扶着冬梅的手在园子里走了一圈。感叹道,这待遇也差得多了些。 怡园面积极大,正院宽阔,五间正房连着耳房,白墙黑瓦,描梁画栋。正房前一棵古松枝叶繁盛,院落中几株海棠开得正艳,墙角的两株兰花更是平添几分景致。 冬梅悄悄打量小姐神色,见她有些兴致,便柔声说道:“小姐,明天给老爷请个安吧,怎么着也不能失了礼数,谢总是要谢谢的。” 蒋欣瑶站在古松前,正琢磨着松的品种。听了这话,细细想了想,点了点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更何况蒋欣瑶找祖父确实有事。她一直惦记着那两个沈氏的孩子,借此也好探探老爷子的底线。 “冬梅姐姐,我们现在有多少银子?”蒋欣瑶突然问道。 “小姐每个月的月例是二两银子,一直没动过。这次回祖宅,奶奶偷偷给了我二百两,都让李妈妈收着呢。”冬梅有些奇怪,小姐怎么突然问起银子来。 “也不算多。买两个人倒是尽够了。” 冬梅沉思了会,问:“小姐是想帮那两个小孩?” 蒋欣瑶点了点头,心想到底是大丫鬟,端茶递水,打伞盖被,手脚勤快不说,连主子心事都揣摩的那叫一个准。 “小姐是想找老爷帮忙?就是不知道老爷会不会同意?”冬梅道。 “不知道才好,知道反而不美了!”蒋欣瑶意味深长的笑道。 第十回 争斗 欣瑶的话,让素来老成的冬梅听得是云里雾里。 她笑着说:“什么知道,不知道的,把奴婢都绕糊涂了。奴婢只知道咱们奶奶要是知道小姐能说话了,不晓得多高兴呢!” 蒋欣瑶想起顾氏那一夜的枯坐,心下软了几分,笑道:“冬梅姐姐可不笨,聪明着呢。其实这说话哪有不说话的好,母亲那边不必特意去说,等日子安稳了再告诉她也不迟。” 冬梅抬头仔细打量蒋欣瑶。她觉得小姐自醒过来,能说话后,就完全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只是小姐的眼睛越来越亮,有了神采,看得人心里暖暖的。 冬梅今年十四,正是尴尬的年龄。放出去,顾氏舍不得,放在屋里,她又不愿意给人当妾。 看看大爷的几个小妾,有几个日子过得舒心的?虽说吃的好,穿得好,又有人侍候,还不是被大奶奶严严实实的踩在脚底下,连个头都抬不起来。细究起来,远不如她这个大丫鬟活得自在。 再说了,周姨娘可是好相与的?一个姨娘,连四小姐都敢背后下黑手,更何况她这个丫鬟。别到了最后把命都赔上,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所以顾氏让她去侍候欣瑶时,冬梅的心里多多少少是愿意的。现在看来,她做对了。 四小姐人和善,脾气又好,屋子里也简单,身边只李妈妈一个。偏李妈妈又是个心直口快的,不比在蒋府里防着这个,防着那个的强?只需按着本份,用心侍候小姐便是。 从这以后,冬梅更是一心一意对蒋欣瑶,主仆两个感情渐深。 …… 第二日一早,蒋福侍候老爷准备用早膳,下人回话说四小姐前来请安。蒋福忙迎上去,把人请进来。 欣瑶一身家常银白色对襟小袄,下穿淡湖水蓝罗裙,恭恭敬敬的给蒋振磕了三个头! 蒋振上下打量孙女,点点头温和道:“可曾用过早膳?坐下再吃些吧。今日这山药粥,看似不错,你身子弱多用些!” 蒋欣瑶依言坐下。 眼前一色吃食,醋拌藕片,咸炒鸡丝,素什锦,水晶虾蛟,紫薯馒头,五彩煎蛋饼,看着就有食欲。 蒋福盛了碗山药粥亲奉到欣瑶手边。 欣瑶尝了尝,清爽无比,当下胃口大开,细细品尝起来。古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时倒也无话。 饭毕,两人漱了口。蒋振对孙女说道:“吃多了吧?随我走几步,消消食。” 蒋欣瑶知道老爷子有话要说,迈着小脚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蒋振清了清嗓,边走边说道:“身体可好些了?药还得按时服,这次倒是因祸得福。大夫说,你的喉咙没问题,只不能高声说话。” 蒋欣瑶笑道:“谢谢祖父关心。” 蒋振自嘲道:“这关心二字,是在骂我呢。” 也不等欣瑶回答,他继续说道:“你如今已六岁了,从今往后,就跟着祖父读书识几个字吧。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在我这儿,没这个规矩。我看你看的那些书,想必都是读得懂的。你很聪慧。” 蒋欣瑶摇摇头,说:“识得大半,有些也是认不得的,猜着呢。” 这话说的不假。这里的书,繁体字,无标点,竖着看,忒累。她连猜带蒙,也只能一知半解。蒋老爷进士出身,学问自是不用说,能跟着他读书,最好不过。 欣瑶心下得意的以为,自己占了个大便宜。 蒋振摸了摸有些花白的胡子,赞叹道:“能识得一半已是极好。我让蒋福给你找了个绣娘,这女红上还是要用些心的,只别累着自己。” 欣瑶点头称是,沉吟片刻道:“祖父,孙女想求您件事,请您帮忙打探一下那两个孩子,已有了好的归宿就罢了。若没有,孙女想把她们买回来,您看……” 蒋振道:“他们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肯不肯为奴也不好说,难为你还想着,我让蒋福去看看。这事你也无须记放心上,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欣瑶笑着说:“祖父讲的极是,我不过是看着他们失了双亲,有些可怜,若能帮上一帮,就算是……就算是为祖父积德,您看行不行?” 蒋振被孙女的话语逗笑:“你这丫头,不会说话便罢,会说了,一串一串的,还尽捡祖父爱听的说。” 欣瑶撇撇嘴,故作生气状,扭头不理。 蒋振见了难得哈哈大笑。 蒋福落在后头,听到笑声,惊得直抬起头。老爷回这里几个月,头一回笑得这样酣畅淋漓,到底是祖孙俩啊! …… 这边蒋振、蒋欣瑶祖孙俩刚刚开始融洽相处,那边蒋家大宅就闹了个鸡飞狗跳。 话说蒋家二爷蒋宏生走马上任的日子一天天将近起来,却迟迟不见他说带哪一个去扬州,下人们背地里议论开来。有说是顾氏,有说是周姨娘,纷纷猜测不已。 这日,天气正好,周姨娘带着女儿蒋欣珊往老太太房里请安,见园里的玉兰开得正欢,顿足观赏。 迎面大奶奶陈氏带着大小姐欣悦,二小姐欣愉及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走来,看样子也是去上房请安。 陈氏三十多岁,容色艳丽,略显富态。娘家兄弟几个,只得她一个女孩,从小也是蜜罐里长大的。因自家男人多情又**,后院的那些个莺莺燕燕整天捻酸吃醋,闹个不歇,故此最恨小妾通房之流。 奇怪的事,这陈氏对自个房里那几个狐媚的,恨意不过尔尔,对周姨娘的恨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你道为何? 原来周姨娘仗着老太太疼爱,倚娇作媚,掐尖要强,事事占上风。久而久之,连陈氏这个蒋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长房长媳都只能退避三舍 这只为其一。其二是老太太三天两头把库房里的好东西赏给这母女俩,一个姨娘,穿戴的比陈氏这个大奶奶还富贵上几分。这让陈氏岂有不恨的道理? 周姨娘上前略福了福,叫了声:“大嫂。” 要换了平日,陈氏断不会计较。不巧她最近帮儿子、女儿相看人家,意见与大爷相左。蒋宏建一气之下,三天没进她的房里。故心里正不得劲。 陈氏一看周姨娘这副妖妖娆娆的样子,只觉脚底心里串出一把火,冷笑一声道:“哟,可担不起!周姨娘还是唤我一声大奶奶的好,免得有人说这蒋府啊,没了规矩!” 这周姨娘最忌讳有人唤她周姨娘。别看她在二爷跟前自称“贱妾”,那是谦词。就好比当官的要在皇帝面前自称“微臣”或者“奴才”。真正当妾的妇人,最怕有人说她是“妾”。 周姨娘昂首挺胸,尖声回道:“大奶奶,今儿火气不小啊!女人啊,可不能轻易动怒,这一动怒啊容易上火,这一上火啊,只怕老得更快啊。” 陈氏年长周姨娘十多岁,虽说颇有姿色,却敌不过人家年轻。一听这夹枪带棒的话,心里那个恨啊,只不露表面。脸上仍是笑盈盈。 “要我说,这女人就是容易老得快!哎,也是没法的事,委屈我们爷了,只能多纳几个美妾娇娘放在屋里。我呢,辛苦点,帮忙管着些。” 陈氏话峰一转,笑道:“周姨娘你命好啊,就是再过十年,还是鲜花一朵。只是青菜放久了,也有黄的时候,别说是朵花了。”说完捂着帕子直笑。 周姨娘容色平常,比之陈氏尚且不足,更不用说顾氏了。所以日常总是描眉画眼,衣着艳丽,就怕给比了下去。这些话直直的戳到了她的痛处。 只见她冷哼一声道:“我命好不好,就不劳大奶奶操心了。”说罢,甩甩袖拉着女儿就走。 蒋欣珊一看母亲落了下风,恨恨的用眼睛瞪了陈氏一眼,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去。 陈氏朝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怒声道:“呸,就看不得那猖狂样,什么东西,反了她不成!” 大女儿蒋欣琼扯了扯她衣袖,柔声说道:“母亲何苦跟个贱妾置气?没的失了自己的身份,让祖母知道了,也落不得好。” 陈氏一听,笑道:“放心,女儿,你父亲说了,她啊翻不出大风大浪,有她好瞧的时候!你们看看,那小蹄子,跟她妈还真是一个德性,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二小姐蒋欣瑜难堪的把头别了过去,脸上神色不明。 陈氏大获全胜,只觉神清气爽,并未察觉到庶女的异样。她整整衣衫,扭着屁股往上房去。 …… 周雨睛这时刚刚从佛堂出来。自老爷回了镇上,她就置了间佛堂,没事念个佛,捡个豆,一副修身养性的模样。 她扶着钱嬷嬷的手坐下,茶还没喝几口,这老二家的和老大家的就相继而来。 蒋欣珊一把扑到周氏怀里,一连几句讨好的话,哄得周氏喜笑颜开,说道:“你这猴儿,嘴这么甜,又想着祖母什么好东西呢?” 蒋欣珊五官清秀,脸上稚气未脱,一双圆眼左顾右盼,俏生生的往那一站,倒也是个小美人。用咱们蒋欣瑶小朋友的话就是“歹竹出好笋”“跳蚤孵出个龙蛋”! 蒋欣珊嘟着小嘴,撒娇道:“祖母,哪有这样说孙女的?孙女是见着祖母,心里欢喜呢。” 蒋欣琼,蒋欣瑜姐妹互瞧一眼,心中不屑,稳稳的坐在圆??上,但笑不语。 周姨娘见势,上前一步,笑道:“太太,欣珊这孩子,就是孝顺,前两天刚刚学针线,就说要给祖母做身衣裳。” 周氏似有若无的看了眼大媳妇,抚着欣珊的秀发对着那两姐妹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祖母心里都喜欢。” 周姨娘抢着奉上茶,笑道:“太太说得及是,要说孝顺,大小姐,二小姐可比我们家欣珊孝顺多了。等日后挑个好人家,太太就等着享福吧!” 周氏似想到什么,问道:“大奶奶,最近可有看中的好人家?” 第十一回 争斗(二) 按理说,周雨睛当着未出阁的姑娘问这些个话,很是不妥。故两姐妹脸上一阵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羞得面红耳赤,心中对始作甬者的周姨娘愤恨不已。 陈氏这些时日,本就为孩子们的婚嫁发愁,太太问话,不得不回话道:“正相看着呢,到时还要请太太参详参详。” 周氏虚笑道:“不拘着家里大富大贵,只人口简单,公婆祥和,妯娌谦顺,兄弟和睦的就行。那些个喜色贪杯之人,也要不得。” 陈氏赔笑道:“到底是太太见多识广,说到媳妇心坎上了。” 周姨娘见两个相谈甚欢,当下冷笑道:“前儿听说,城北的张财主家遣了官媒来,给他家小儿子说亲,我倒觉不错呢。富贵不说,最要紧的是他家小儿子长得一表人材……” “祖母!”蒋欣琼突然高喊,并怒目而立。 “孙女不知蒋家何时有了这样的规矩?一个姨娘议论嫡女的婚事,祖母这是在羞辱我吗?” 蒋欣琼年芳十四,长得端庄娴静,清秀可人。 周雨睛当下笑着的脸就沉了下来。 周雨睛侯府出身,家教甚严,长幼嫡次,渭泾分明。最是重规矩之人。 这周姨娘是自己隔了房的内侄女,从小看着长大。当年周雨睛与周秀月的娘许氏走动的颇为频繁。二儿子未及弱冠时,许氏就曾在她耳边提及过两家亲上加亲的想法。 周雨睛见这内侄女还算周正,当下有几分松动,只称等儿子考取功名再议亲。 怎知,一向不理事的老爷在二儿子婚姻人选方面,出乎意料的坚定。周氏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以贵妾纳之。 周雨睛自感愧疚于侄女,故对她平日所作所为,只不要太过,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糊弄过去 可再贵的妾,也是妾,说白了不过是奴婢。一个奴婢对着嫡长孙女的婚事指手划脚,传到外间,那是要成为笑话的。 周氏重重放下茶盏,虚咳一声道:“周姨娘,还不快向大小姐赔不是,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蒋欣琼对祖母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态度很是不满,她灵机一动,高声道: “祖母,二叔如今升任扬州知州,正当谨言慎行,兢兢业业,一展宏图大治。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家业不齐,嫡庶不明,上下不分,妻不成妻,妾不成妾,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 蒋欣琼目光直直落在周姨娘身上,冷笑着又道:“一家仁,则国兴仁;一家乱,则国乱,二叔这官还作得作不得?我虽闺阁女子,却也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这一番话,铿锵有力,博古论今,只讲得一屋子人目瞪口呆。 周雨睛听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大孙女这是明白的告诉她,你想不想让你儿子升官发财?想,今天就不能糊弄过去。不然就白瞎了你安南侯府千金大小姐的名头! 凡大户人家,谁家一日中不生些个口角。这本是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被大小姐这一番言语,立马上升到了一个政治高度。这高度还不是一般的高,是太高了。高到周氏无法反驳,无法申辩,只有仰望。 周姨娘则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家了、国了,这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倒是大小姐这一番架势,还真有当家主母的样子,日后不可小瞧。 要说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周氏清了清嗓子,叹道:“我的儿,亏得你懂事明理,只委屈你了。周姨娘,从明天起,禁足一个月,抄些佛经,也好修修心,珊儿先养在我身边几日。” 周姨娘一听,呆呆站立不语,她在想,大小姐刚刚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几句话就让她禁了足。禁足,这两个字突然让她惊醒,失声喊道:“姑母……” 周雨睛看她张嘴,生怕她坏事,忙高声说道:“周姨娘,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嫌罚得不够重?好了,我累了,都下去吧。” 心中却暗道:“你这个嘴上把不住门的蠢货,这会喊姑母,还顶个什么用?” …… 陈氏趾高气扬地带了两个女儿回了东园,忙关上房门,母女三个说起体己话来。 蒋欣瑜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嫡姐:“母亲,母亲,今天姐姐真神气。” 陈氏婆娑着女儿的手笑道:“到底是我女儿,这说出去的话就是不一样。不过女儿啊,你那国啊、家的,是个什么意思?” 蒋欣琼正色道:“母亲,那话我昨天刚刚从大哥书房里看到的,至于什么意思,您也不用弄明白。只记着一点,对周姨娘,口头之勇不要逞,打蛇打七寸,方是正理。你若与她叽叽喳喳,只有跌份儿。” 陈氏听了,便觉醍醐灌顶,心下为长女骄傲,得意地说:“欣愉啊,看到没有?你可得向大姐好好学学。虽说你不是我生的,我也一向把你当亲女儿看,母亲只盼着你们两个好。” 要说这陈氏,心眼不大,爱黄白之物,阴晴圆缺都在脸上,也识不得几个字,对庶女却是不差,从无苛待打骂之事。 蒋欣瑜认真的道:“母亲,我省得。” …… 话说周姨娘回到院子,一气之下砸了美人瓶,打了送茶水的丫鬟,惊得下人们都不敢上前侍候,恨不能隐了身去。 蒋欣珊无奈,只上前讨好道:“姨娘,要不我去跟祖母求求情?” 周姨娘一把拉过女儿,搂在怀里,泣道:“还是我儿对姨娘好啊。你那堂姐真真可恨,牙尖嘴利,一肚子坏水,一看就是个福薄的。那陈氏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姨娘讲到伤心处,哀号了起来:“哎哟,我的命啊,怎么就这么苦啊?女儿,可不能跟姨娘学啊!你得堂堂正正做当家主母啊!你姨娘我,就是被那贱人顾氏给害的,硬生生的把嫡妻之位给夺了去啊,害得你和你哥哥都成了庶出,你可得牢牢记在心上,替姨娘报仇啊!” 周姨娘自打懂事起,就对风度翩翩的蒋宏生爱如潮水。光明正大的嫁到他做正房奶奶是周姨娘这辈子最大的星语心愿。哪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本该是她的正室之位,偏偏被那顾氏截了胡。这便成周姨娘心底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所以有事没事,她总要拉着女儿颠过来倒过去的说这一茬。 蒋欣珊顺着周姨娘的话说:“我知道,姨娘。我在祖母跟前,一定帮你求情。” 周姨娘听了,心里万分熨帖,抚了抚女儿的头,看了看女儿红润的小脸,得意的挑眉道:“珊儿,姨娘禁不了几天的足,姨娘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是为何?”蒋欣珊不解道。 “你父亲没几日就要走马上任了,太太一向不喜欢她,怎会让她跟去扬州?你父亲啊,肯定是带着我们。你祖母让我禁足,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罢了!” 蒋欣珊喜上眉梢道:“姨娘,我与哥哥也要去吗?” 周姨娘点点头,道:“那是当然。晚上,我就跟你父亲提这事。” 蒋欣珊一听,不乐意了:“姨娘,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早不跟父亲说,万一让那边占了先,你可别再找我哭。” 周姨娘讪讪笑道:“我的儿,别急。旁的姨娘不敢说,但这事啊,她绝对占不了先。” 其实周姨娘早在蒋二爷的进职文书下来那天,就提起过去扬州的事。 那天晚上,她特意打扮一番,头发松松挽着,微微露出红色抹胸,越发衬得雪脯高高耸起。走起路来,颤悠颤悠,只晃得蒋宏生酥麻难耐,来不及温存,直直的就挺了进去。 周氏全身上下能引以为傲的也就是胸了。她很清楚这胸脯的作用,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爷给她的本钱。 一番*之后,周姨娘披着衣服给男人擦了身,轻言细语的在他耳边说起了要求,顺带着往里轻轻吹气。 蒋宏生闭着眼睛回了一句:“这事,我心里有数!”便背过身沉沉睡去。 周姨娘一肚子话还未表白,就这样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周秀月跟了蒋宏生将近十年,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身上每一个动情点,喜欢什么姿势,爱听怎样的叫声,独独看不明白这男人心里的想法。 他在她身上肆意驰骋,挥汗如雨,却总在完事后沉默睡去。他容忍她争风吃醋,胆大妄为,却在她每每要把顾氏踩在脚底时,毫不留情出手打压。 这些个问题,对于像周氏这样简单的人来说,委实复杂了些。她从不深想,想了也不会明白。她只在意今晚二爷会不会到她屋里来,她要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才能得二爷的喜欢。 …… 次日入夜,蒋宏生来到太太卧房。今天,几个朋友在德月楼为他送行,闹得有点晚。刚刚回府,就被太太守在门房的人请了去。 周氏半靠在床上,钱妈妈正侍候用药。喝完药,漱了口,挥手示意钱妈妈出去。 蒋宏生上前给母亲请安,听闻母亲今儿吃的好,身子轻快,一切都无恙,方露出轻松的表情。 周氏二十八岁生下的蒋宏生,在当时算是高龄产妇,之后又一直无所出,相比大老爷,更偏疼这个么儿。 看到儿子在跟前问这问那,周氏自是觉得舒心。想到儿子不日即将赴扬州上任,又是得意,又是不舍。 周氏开口道:“宏生啊,再过几日你出发了,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这心里,真是舍不得。” 蒋宏生上前坐在床沿,掖一掖锦被,柔声道:“儿子也放不下母亲,这两天左思右想,正想跟母亲商量呢。家中的产业都在苏州府,大哥打理得甚好,母亲要是放心,就跟着儿子去扬州养老吧。” 第十二回 吃醋 周氏的眼泪刷的流下来,心道还是小儿子有孝心啊,不枉我偏疼他一番。 用帕子轻轻掖掖眼角,周氏叹道:“我老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再说这一大家子人,怎么能舍了去?你父亲还在青阳镇,万一哪天想回来,这府里没个人,岂不是又伤了他的心!我啊,就守着这府里,等着你回来。” 蒋宏生看着周氏流泪,不由的也淌下泪来。母亲最近老得厉害,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做为儿子的他,是真心实意想让母亲去扬州安享晚年。 自蒋宏生记事起,父亲就不经常回家,是母亲一手带大他们兄弟俩个。那些漫漫长夜,蒋宏生眼睁睁的看着母亲一个人从青丝熬成了白头。 周氏轻轻的叹道:“你大哥没你有出息,母亲还得看着他几年,只是不放心你一人在外,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这心里啊,难受的紧。” 蒋宏生如何听不出母亲话中的深意,当下便道:“母亲,顾氏就留在府里侍候你,让秀月和远哥儿、珊姐儿跟我去扬州吧,你看如何?” 周氏满意的点点头道:“你能这样安排,甚好。阿秀这些年侍候你尽心尽力,又为你生下一双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气量小了些,倒也不失本性。当年,要不是你父亲横插一脚,你和她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多好的姻缘。偏偏多了顾氏,真真是委屈了这孩子。好在顾氏也算安守本份,不争不闹的,是个聪明人。” 蒋宏生脸色变了变,轻咳一声,掩饰过去。 周氏自顾自说话:“你膝下只二子二女,这四小姐又是个不中用的。这会到了扬州,让我再抱上个孙子,就算是给母亲尽了孝。蒋家一向人丁单薄,你大哥一房也只得一子。这些年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放,早亏了身体。我啊,就指着你为蒋家多开枝散叶。” 蒋宏生心下极不自然,却柔声道:“母亲少操些心,只把身体调理好,将来还等着享儿子的福呢。” 周氏笑道:“我啊,就是一辈子操心的命。” 言毕,周氏从枕下拿出几张银票,递到儿子手里:“你走马上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用钱的地方多,这些银子拿去用,不够母亲这里还有。” 蒋宏生略看一眼,足足有万两。 蒋宏生忖度半晌,也没有推辞,只泣声道:“儿子不孝,上负朝廷恩泽,下辱祖宗名目,而立之年不曾光宗耀祖,还要母亲私下贴补,真真是羞愧于心……” 周氏拍拍儿子的手,慈祥道:“你我母子还需要讲这些虚的作甚?你孝顺不孝顺,母亲心里有数。去吧,让厨房弄些清淡的饭菜,用些再睡。” 蒋宏生把银票放置怀里,刚起身复又坐下:“母亲,这两天我给元晨相看了个先生,晨哥儿过了年整四岁,也是时候启蒙了。整日厮混,怕误了这孩子。” 周氏点头称是:“航哥儿在你身边,我是放心的。晨哥儿年岁尚小,有个先生看着,倒也是好事。只这先生的学识要好,人品更要好。” 蒋宏生一一应下,见母亲脸有疲色,略再坐了几分钟,方告退出来,匆匆回一西园。 西园有两处最好的院落,秋水院雅静清幽,青山院芬芳四溢,分住着是顾氏和周氏两人。 蒋宏生站在园门口,久久不动,半晌,才抬脚往秋水院走去。 …… 顾玉珍对蒋宏生这个时候来,显然有些诧异,略略皱眉,便上前替他更衣,洗漱。 蒋宏生看着这个为他忙活的女人,心中一痛,搂着往床上倒去。他需要迫切进入她的身体,才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顾玉珍的手抚上了这个急切,有些粗鲁的男人的背。蒋宏生一阵颤栗,动作慢慢轻缓起来。最后一个冲剌,蒋宏生伏在顾氏身上,久久不动。 顾玉珍蹙眉推了推身上的男人,男人翻身下床,唤丫鬟送热水进来,绞了帕子,细细的帮嫡妻擦起身来。 事毕,蒋宏生搂过顾氏,轻轻抚摸她后背,温柔道:“我帮晨儿请了个先生,人品学问都很好,过两天我就带周氏去扬州了,你在家万事当心,有事只管捎信给我。” 顾氏一听周氏两个字,眼中渐渐有了冷意。 “母亲身体不好,你多顾着些。这些年父亲万事不管,她一人拉扯这个家,也不容易。上了年纪的人,性情,脾气变了许多,你多担待。若有委屈,只等我回来罚我。母亲刚给了些银子,我已放你枕下,收起来吧,为两个孩子多存些。我书房的暗格,你是知道的,中间第三个里面是我这些年存的私房银子,都留给你。” 顾玉珍心中冷笑,眼角一滴泪珠无声无息的划落,却轻声道:“我省的。夜了,睡吧。”再不肯多说一句。 蒋宏生看着顾玉珍沉沉睡去,精致白皙的脸上略有淡淡的疲倦。 当年桂花树下莞尔一笑仿佛就在昨日,又似恍如隔世。这些年,她脸上常常挂着疏离的笑,温柔,平和,娴静,话却越发少了。 那些柔情缱绻,软语温存的日子,仿佛只在梦中出现过。他知道她心里的伤,那也是他的伤。他无能为力替她抹去心里的伤,只盼着有一天,那伤慢慢痊愈,渐渐消退。 蒋宏生低头吻了吻女人的脸,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困倦的闭了眼。 …… 蒋家二爷临行前的五天时间,除了给母亲请安外,都在秋水院厮混。 他不仅给儿子请了西席,还不知从哪儿找了个武师,并买了四个六七岁上下的小子陪儿子晨起练功,给儿子使唤。 他亲自给儿子上了开蒙的第一课,并手把手教儿子写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字。 随后,他把大爷蒋宏建请到书房,兄弟俩关上房门密谈了半天。 他每天陪着顾氏在议事房里听下人回话,并时不时的向府里大总管蒋大投去意味深长的几眼。惊得蒋大冷汗直滴,一连几天,里头的衣衫都是湿的。 余下的时间,他只跟在顾氏身边。白日里,夫妻俩个同进同出,同吃同饮。夜里,他缠着顾玉珍,不知疲倦,一次又一次,直至筋疲力尽。 …… 蒋宏生反常举动,引得周姨娘肝疼,心疼,身上无一处不疼。饭也吃不下了,觉也睡不着了,连打扮都没了心思。 女人吃醋是天生就有的本事,然这吃醋也有高雅,庸俗之分。 红楼梦里林妹妹吃了一回醋,娇滴滴的背着花锄葬花去了。一首“葬花吟”引得花也凋谢,鸟也悲鸣,真真是高雅到极致! 蒋府周姨娘吃一回醋,一哭二闹三砸东西,并向着秋水院方向唱叫扬疾,冷嘲热骂。水平堪称一流,不过是粗俗的一流。 青山院负责跑腿的丫鬟,一日三次到秋水院请二爷,小腿跑细了一圈,偏二爷连个面儿都没露。如今这丫头一进青山院,先把头低下三分。 负责洒扫的丫鬟,这几日也是暗中叫苦不迭。看着被碎渣滓划破了几个口子的小手,心中直叹:“二爷啊,您倒是快些来撒,再不来,指不定这口子就到脸上了,我还指着这脸嫁人呢!” …… 蒋玉珊现在没空听姨娘哭诉,听说扬州城的官太太,小姐们都爱聚个会,游个园,她正忙着收拾衣衫首饰,打点箱笼。 祖母今天又赏了她一对金雀儿祖母绿簪子,上嵌蓝色宝石,喜得她一整天嘴角都往上扬。大伯母,大姐,二姐,都送了好些礼物来,就连大哥哥也派小厮送了一套头面。 她怕自己兴高采烈的神情跟姨娘的肝肠寸断形成鲜明对比,让姨娘看了雪上加霜。 在无法改变现状的时候,蒋欣珊更愿意用黄金珠宝,凌罗绸缎来改变自己的心情。 蒋元航更是懒得理会周姨娘。前些日子嫡母把四妹妹院里的丫鬟分散到各房,给了他两个绝色的,心下正痒痒如何弄上手。 蒋元航今年十岁,跟着蒋宏生读了几年书。蒋宏生对他甚至宠爱,读书也不用强,只凭他兴趣。蒋元航乐得自在,每日里在太太跟前逗逗趣,跟丫鬟们嬉笑一番,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 周氏听闻侄女闹腾,先是气得不愿理睬,看着实在不像话了,只得派人把她请来。 看周姨娘一副被霜打的蔫茄子样儿,周氏只恨铁不成钢。 这叫什么事?往常老二天天歇你房里时,人家顾氏不照样过活。这才几天,你就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做给谁看? 她恨声道:“行了,你也不用脑子想想,二爷到扬州,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不得回来,只带着你们一家三口上任,你还要怎样?这会他心里对顾氏有愧,多陪几天,多看几眼儿子,再正常不过的事,你吃哪门子的干醋?” 周姨娘很是委屈的叫了声:“姑母!” “把眼光放远些,别只顾着眼前,到了扬州把二爷服侍好了,怀上个小子,才是正事。到时候,你我才能行事。这会闹,你不臊,我都替你臊得慌。”周氏语重心长道。 周姨娘心中委屈更盛。你以为你儿子天天在我房里,我就能生出儿子来了,哪次不是我费尽心思。要不然,他十天半月都不会碰我一下。我那一双儿女,可不就是这样得来的?只这闺阁之事,周姨娘就是再笨再蠢,也明白不能与姑母说。 她咬牙道:“定是顾氏那妖精,缠着二爷不让走。姑母你可得为我作主。” 周氏一听,气了个倒仰,敢情我说了半天,你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钱嬷嬷忙上前帮着顺气,软语相劝。 周氏无力的看着周姨娘,摆摆手示意她回去。 周姨娘见姑母脸有愠色,道了个福,转身便走。 周氏长叹一声,道:“都说知儿莫若母啊!钱嬷嬷,等我两眼一闭,她若还是这样,这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钱嬷嬷忙劝慰道:“太太这是说的什么话!二爷是个孝顺的,便是有这么一天,也会念着太太你,善待周姨娘的。” 周氏听了,无可奈何道:“哎,但愿如此吧!” 第十三回 宋姨 三日后苏州河码头,蒋宏生登舟起程,把周氏哭得跟泪人似的。 周姨娘站在二爷身边,看着前来送行的众人,脸上越发笑得得意。 哼,你顾氏再有狐媚的本事,也狐媚不到扬州去。 蒋元航,蒋欣珊分站两旁,居高临下打量着送行的众人,想着父亲只带着他们兄妹俩上任,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顾玉珍冷脸旁观,神色未变,搀扶着伤心欲绝的周氏,目光似一谭湖水,深邃而平静。 陈氏见那母子三人的德性,冷笑连连,懒得多看一眼,只回过头跟儿子、女儿说话! …… 蒋府送走了蒋二爷,顿时清静无比。 老太太因送行之日吹了冷风,染了风寒,卧床静养。两个儿媳轮流侍候,请安问脉,端茶递药,半个月方才无碍。 顾氏既管着家,又照顾儿子,还得在老太太眼前侍候,无暇悲秋伤月。若得空,总有大嫂陈氏带两个女儿过来说话。别家都道妯娌难处,这家两人相处却是甚好。 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话果然不假。 陈氏不喜周秀月,却对性子柔和的顾玉珍颇为欣赏。顾氏为人低调谦和,即便当了家,也如从前一般无二,又识得几个字,做得一手好女红。比着周秀月,陈氏只觉得百般顺眼。 顾玉珍则因为女儿不在身边,看到两个侄女,心下欢喜,只当作自己女儿看待,但凡有些好吃好玩的,先尽着两个侄女,倒把儿子落在了后头。 欣悦,欣愉自是能感受到婶婶的情意,越发亲近起她来。一时间,蒋府两房和睦相处。 …… 京城,月夜。 猫儿胡同一座二进小宅院的桂花树下,一中年美妇神色哀伤,站立着久久不动。 半晌,从西厢房走出一少年,轻轻给女子披上披风,并顺势搂住了女子的肩。 少年低声哄道:“母亲,夜凉,快些回屋吧!” 美妇难掩眼中伤痛,凄声道:“也不知你父亲如何了?” 少年哄劝道:“二哥托人捎来的书信中不是说了吗,父亲回了祖宅,生了场病,现已全愈了。母亲不必为他担心。若实在放心不下,悄悄递个信也不是不可以。” 美妇摇摇头道:“不用,这些年他为我,为我们徐家,付出太多。这个时候离得他越远,他就越安全。” 少年拍拍美妇肩膀,轻轻叹出一口浊气。 母子俩静静的站立片刻,搀扶着回了屋子。 …… 蒋欣瑶现在的生活及其有规律。 上午跟着老爷子写写字,看看书,听听课。下午跟着绣娘,学女红。读书写字,不在话下,这女红可要了蒋欣瑶同学的小命。 对于前世连颗纽扣都钉得东倒西歪的人来说,要在锦布上绣出鸳鸯戏水,花鸟鱼虫,就如同小学生去参加高考,那是赶着牛车拉大粪——送死。 原谅欣瑶同学刚刚说了粗话。因为她觉得自己要再跟那块布较劲,很快就会七孔流血,气绝而亡。 当然,这也不能怪小欣瑶,要怪就怪老天爷,在她脑子里什么都装了,唯独没有装针线。更何况,人生如何能十全十美?总有些许遗憾,她蒋欣瑶总不能把把刷子都行。 所以当李妈妈第十次偷偷进屋,只为看看小姐忙活了半天,有没有绣出一片竹叶时,蒋欣瑶忍无可忍,把手上的针线往几上一扔,对坐在她面前,正悠闲的喝着茶水,吃着点心的绣娘宋芸叫苦道:“宋姨,我是官老爷下轿了。” 宋芸面无表情道:“怎么说?” “不(步)行!宋姨,我不想学了,家里有绣娘,哪需要我学这个?再说,我也没这天份啊!” 宋芸优雅地吃完最后一口点心,喝了口茶漱漱嘴,掸了掸衣袖,慢慢站起来,扑通一声,直跪在蒋欣瑶面前,哭得惊天地泣鬼神。 “小姐啊,你要好好学啊,你不好好学,老爷就要扣我工钱。我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都指着工钱过活啊!小姐啊,你这是要逼我去死啊!我死了不要紧……” “你死了不要紧,你那八十老母,三岁小儿可就活不成了!我说宋姨,能不能换个方式,好歹也说些新鲜的行不?”蒋欣瑶扶起宋绣娘。 宋绣娘,全名宋芸,今年三十,青阳镇人。因丈夫早逝,带着婆母、小儿以刺绣为生。只这婆婆今年五十有五,三岁小儿如今也已经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小子。 “小姐,既然要听新鲜的,宋姨我今天就讲些新鲜的给你听,听完了,小姐若还是不想学,我自到蒋老爷面前分说去!” 宋芸见欣瑶油盐不进,决定使出杀手锏。 蒋欣瑶一副息听尊便的样子,即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小姐啊,你知道女人这辈子图个什么?无非就是嫁个好人家。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这饭啊,也不是人人都吃的好,总有那命苦之人。我就是那苦命之人啊!” 蒋欣瑶见她又嚎上了,心下很不以为然。 宋芸咬咬牙,又道:“从小我就是个坐不住的。我这性格,小姐是聪明人,这两天也能看出不少。我十五岁嫁到刘家,孝敬公婆,侍候丈夫小姑,两年后生下恒儿,就是我家那皮小子。刘家有几亩薄田,在青阳镇上有个成衣铺,我啊,委实过了几年舒心日子。” 欣瑶慢慢被吸引了过去,当下静心凝听! “有一年铺子招绣娘,来了个手艺特别好的**,长得也清秀。她绣的衣裳,总能多卖好几文钱。这一来二去,跟我家那口子勾搭上了,就想纳她进门。我不愿意!” 欣瑶忍不住截了她的话,问道:“芸姨,你为何不愿?” 宋芸轻叹一声,红了眼眶道:“他成亲那会指天发过誓,说这辈子只跟我一人过活,只对我一人好。可是没几年,就全变了,你让我怎么甘心啊,小姐!” 欣瑶摇摇头,心道不甘心又如何? “他说这**人长得俏,手艺也好,铺子离不了她,怕留不住人,纳她是最好的办法。我死活不同意,他就带着**住在铺子不回来。家里两个老的也不给我好脸色看。我心一横,不就会绣几朵花吗,老娘我学。我这手艺就是那时候学出来的。” 宋芸看着自己一双手,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我到铺子找他,告诉他,那**能做的,我也能做。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说:‘你看看你的样子,再看看你的手,你这双手,跟她的手能比吗。’” 欣瑶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宋芸粗糙的手,心疼的看着她。 宋芸终是忍不住,擦了把眼泪:“我在他们家,老妈子一样侍候一家人,累活、苦活抢着干。人老了,手粗了,他倒嫌弃起我来了。哎!我也就想通了,这男人啊,喜欢你时,把你当个宝;有了新欢,看你一眼都是多余。我心一横,带着儿子回娘家住,自己做活养活自己,谁的气也不受。” 蒋欣瑶心里为宋芸竖起了大拇指。君若无情我便休,世上能如宋芸这般绝决的女子,恐怕也不多! “要说这报应啊来得还真是快。没多久那**卷了铺子所有的钱,跟个外乡人跑了,铺子也被她偷偷卖了。我家那口子当下就吐了血。小姑哭着来求我,我二话不说,拉着儿子就回去看他。瘦得皮包骨头没形了,几个月他就去了。” 宋芸眼中的泪意一闪而过。 “我公爹在儿子去后一年,也跟着去了。婆婆一病不起。我当了家里能当的东西,给婆婆看病。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给人做绣活。两年后,还清了债,这个家才算缓了过来。” 欣瑶拉着宋芸的手,心中酸涩难当。 宋芸耸耸肩,自嘲一笑道:“小姐啊,这男人要变心,是财到光棍手——去无回头啊!我们女人活得累。命好的,找个靠得着的男人吧,还得看着他的脸色过日子,日子久了,指不定哪天就变了心;命不好的,那日子就更不用说了。” 欣瑶轻轻唤道:“宋姨!” “有道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现在想想,多亏得当时我要强,非要跟**比比高下,争这口气,没日没夜的学针线,如今就靠着这门手艺,才活了下来。” 宋芸反过来把欣瑶的手握在掌中,悠悠道:“小姐你命好,托生在这样的家里。但终有一天,也要嫁人,也要看人脸色过日子,婆家一看你这手女红,那是要低着头看你的。再说了,男人的贴身衣物总不能指着其它女人来做吧。我当时就是看着那**做的衣服他贴身穿着,才知道,这男人不会回头。” 蒋欣瑶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宋姨,就凭你这股子劲,你的日子也不会差。就是手再粗糙,也还能找到知你心的人。我跟你学,不是为了要给男人做衣裤,也不是想让别人高看我,是因为我喜欢你这样敢作敢为的女子。” 宋芸不好意思的讪笑道:“小姐把我讲得,像朵花一样,我啊,不求什么知心人,只求不憋屈的过日子。人活一世,能快活几个年头?宋芸我有一日快活,便快活一日,凭本事吃饭,我谁的脸色也不瞧!” 李妈妈在旁,听得直抹眼泪。 自此后,蒋欣瑶一心一意跟着宋姨学女红,一日三个时辰,再苦再累,从无二话。 没过一两个月,便有长进,至少帕子上绣的梅花是梅花,竹子是竹子,喜得李妈妈每次看到宋芸,就似看到偶像般激动。 蒋老爷听闻后,抚了抚花白的胡子,对着蒋福说:“我这孙女,虽痞赖了些,心性却是坚定,只认准的事,必有所成。” 蒋福听了,无声的翻了个白眼。心想,老爷哎,你是不知道你这孙女,那可是一肚子坏水。我这几十年的道行,可就算栽在她手里???p> 第十四回 打算 几日前,蒋福领着两个衣衫褴褛,面黄饥瘦的孩子进了小姐的怡园。 蒋欣瑶当时正在为一朵牡丹花的绣样犯愁,听冬梅来报,忙放下针线,拉着冬梅的手往院子里去。 欣瑶看了一眼,吩咐冬梅领着姐弟俩去沐浴。 蒋福刚想着告退,蒋欣瑶叫住他,问:“福管家,从哪找到这两个孩子的?辛苦你了。” 蒋福欠欠身,客气道:“为小姐做事,哪谈得上辛苦。” 蒋欣瑶一听乐了:“哟,福管家今天可吃了糖?” 蒋福忙道:“老奴从不吃糖。” “那怎么今天福管家的嘴特别会说话,特别甜呢?” 蒋福气闷,搓着手不知如何回答。 欣瑶也不理他,只笑道:“福管家,你还没说从哪里找到的呢,花了多少银子啊?” 蒋福忙道:“老奴从县城西头的叫花子那打听到的消息,这弟弟一直当街要饭。姐姐自卖给凝香楼做丫鬟,卖了五两银子,买了口薄棺,葬了其母。老爷花了五十两才把人赎了出来。” 蒋欣瑶看着蒋福胖胖的脸,不怀好意道:“福管家,凝香楼是做什么用的?” 蒋福只觉得血往脸上涌,身形有些不稳,忙推脱道:“小姐,老奴见识有限,不大清楚!” 蒋福胖胖的圆脸十分可爱,蒋欣瑶忍不住又逗他。 “福管家,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不成个家啊?难不成……” 蒋福心头一颤,双腿发软,忙道:“小姐,老爷还在等我回话呢,这是他们的卖身契,您收好。” 说罢,往冬梅手里一塞,逃也似的离了去。 蒋欣瑶轻咳一声,对着冬梅笑道:“这福管家,别看他胖,跑得还不慢,连银子都不问我要。哎,我也没说他什么,怎么就把他吓成这样了!冬梅姐姐,难不成越胖的人,胆子越小?” 冬梅笑笑说道:“小姐又调皮了,每次都捉弄福管家。仔细李妈妈说你。” 蒋欣瑶双手背立,抬头看天,故作深沉道:“冬梅姐姐,这无趣的日子过多了,是要嫁不出去的。” 气得冬梅一瞪眼一跺脚,红着脸扭头就走,再不理她。 蒋欣瑶哈哈大笑,片刻脸上的笑退去,露出孤寂的神色。 …… 半柱香过后,跪垫上跪着洗干静的两人。 欣瑶细细打量一番,笑问道:“可都吃饱了?” 两个只点点头,不敢作答。 欣瑶再问:“都多大了?叫什么名?” 姐姐忙回道:“我叫沈莺归,今年九岁;弟弟叫沈燕鸣,今年七岁。” “燕鸣过后莺归,晏殊的木兰花词中第一句就是它。” 蒋欣称瑶赞道:“好名字,看来你父亲是个读书人。你们可识得字?” 莺归点头道:“父亲在时教过我们,识几个字,不多!” 欣瑶笑道:“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这里缺个丫鬟和跑腿的小子,你们可愿意跟着我?” 欣瑶说完自己都楞住了,依稀记得前世有部电影中有句台词:”跟着我,有肉吃。” 她自嘲的笑了笑,这日子,果然是繁花似锦啊! 莺归和燕鸣惊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走后,姐弟俩受了无数冷眼唾骂,周围人像躲瘟疫一样避着他们。饥饿挨打成了家常便饭。从没有一个人用温柔的眼光看着他们,问他们,可吃饱了,愿不愿意跟着她。 眼泪刷刷的从两人眼中涌出,半天没止住。 欣瑶笑道:“哟,原来还有人比我这小孩更爱哭鼻子的。“ 李妈妈在一旁笑道:“瞎说,小姐从来不哭鼻子,小姐只会让别人哭鼻子。” 姐弟俩一听,眼泪更多,磕头不止。 蒋欣瑶忙止住他们,笑道:“要谢不在这一时,好好当差,以后日子长着呢。李妈妈,莺归我就交给你了,燕鸣让他跟着蒋福,只说是我的意思,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姐弟俩复又磕了几个头,李妈妈领着姐弟俩出去。 宋芸看这蒋家小姐的一言一行,不由心下暗叹。这四小姐,虽年纪尚小,形容不足,行事却老练,性情也平和,只觉得可亲。至此后,她越发的用心教导。 …… 是夜,冬梅侍候小姐入睡,见小姐拿了本书倚在靠枕上,精神头还好,便问道:“小姐,前儿买来的丫鬟规矩学得都差不多了,小姐看怎么个安排法?” 欣瑶放下书,道:“冬梅姐姐,这事你拿主意。” 冬梅一听,便知小姐放权于她,忙道:“照府里的规矩,小姐身边该有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头,小姐不如明日见见,再做定夺。” 冬梅的话,欣瑶听得相当明白。 每个主子身边的近侍都是丫头,然丫头也分二六九等。谁近身端茶倒水,谁掌管钗钏盂沐,谁能在外间屋里上夜,都有定制。各个丫鬟的工作性质,服务范围,月薪待遇,里外亲疏,皆有法度可循。 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就相当于领导身边的二把手。这二把手挑得好不好,跟不跟领导一条心,能不能幸福着领导的幸福,悲伤着领导的悲伤,这是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欣瑶如今重用冬梅,占了大丫鬟一个份额,拿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分例。这另一个是谁,冬梅不敢作主。 欣瑶点头思虑道:“我看莺归不错,跟李妈妈学几天规矩,就让她跟着你吧。” 冬梅奇道:“莺归刚来,小姐为何如此看中她?” 欣瑶把书扔在一旁,笑笑道:“一个能把自己卖了,只为给母亲买口薄棺材,又偷偷接济弟弟的人,光这份孝心我便喜欢。”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欣瑶觉得一个受过她恩慧,且在关键时候能牺牲自己,重情重义的丫鬟,将会是她很好的臂膀。 …… 既然要活,就不要光看到眼前的安逸,也得看到以后的风雨。她不可能永远留在青阳镇的老宅,总有一天,她得回去,那里才是风雨的开始。 这些日子与祖父朝夕相处,蒋欣瑶发现祖父是个博学多才,鹤立独行的人。外表看着甚为冷清,处长了,才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的。 倘若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也就罢了,然而祖父的身子自那一病起,一月里倒有十来天不自在。请医问药成了常事。若哪一天祖父果真一病不起,她随时有可能被送回蒋府。 回蒋府,欣瑶是不愿意的。为啥? 母亲顾氏与周姨娘的pk赛,太太周氏是裁判。 顾氏是蒋老爷做主娶进门的。背后站着的是蒋老爷。 周姨娘是周氏做主娶进门的。背后站着的是太太周氏。 蒋老爷不仅致了仕,还公然与太太闹翻,自个都已落魄到隐居老宅度日,说出去的话基本可视同空气。 周氏当年为了拢住老爷的心,不得已才接受了顾氏做儿媳。如今蒋老爷单方面与她撕毁合约,周氏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顾氏孤军奋战,先输一程。 反观周姨娘,要嫁妆有嫁妆,有靠山有靠山,要儿有儿,要女有女。都说母凭子贵,身后还有个力挺她的人,她怎么就不能为自个搏个好前程? 有道是姨娘不可怕,就怕姨娘后台大。姑侄女同心,周秀月先赢一程。 比完背景比生育。 这两人各自育有一双儿女,在生育方面属于同一条起跑线。但是蒋家二爷去扬州做官,威风凛凛跟随而去的不是正妻,而是妾室。 顾氏在家独守空房,再肥沃的土地,若没了耕种之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空着。 反观周姨娘,如今刚满二十七岁,保养的极好,正可谓土肥壤沃。播种之人再使把劲,收成择日可待。更何况内宅之中,她一枝独大,蒋家二爷日日歇在她房里,想不怀上,也是件极难的事。 顾氏与周姨娘pk第二局,顾氏完败! 倘或周姨娘再生下一子半女,周氏再吹吹黑哨,使使阴招,欣瑶深深叹息,母亲啊母亲,你拿什么来拯救你在蒋家危危可及的正妻地位啊? 撇开这些外在因素不谈,只说那周姨娘暗藏的心思,早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俗话说得好啊,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被扶正的姨娘,不是好姨娘。 想当年蒋老爷尚在任上,顾氏背后的靠山还妥当的很,那周姨娘就敢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仅生生压顾氏一头,还明目张胆的向她这个蒋家嫡出的小姐下黑手。 更何况如今蒋老爷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那周姨娘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心思,只怕就是野马脱了缰绳,拢都拢不住。 欣瑶想起那一夜的恶梦,那只在背手把她推倒的黑手,便觉得冷汗淋漓。 唉!她蒋欣瑶有娘的时候是根草,没娘的时候是根杂草,说来说去,都是逃不了被拔的命运。 这事若在一年前,蒋欣瑶是乐其所见的,只是如今,她答应女儿无论如何,得好好活下去,那么,她不得不为着以后打算。有这样的忠仆在身边,多多少少也有点安全感不是? 蒋欣瑶叹气,若有人真心想你消失,再多的忠仆也没用。在这件事情上,就看她那个便宜老爹愿意不愿意出手力挽狂澜了! 第十五回 日子 上回书说到蒋欣瑶把宝押在了蒋家二爷身上,因为她耳聪目明的知道: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多数是男人给的。 男人愿意捧着你,你就能呼风唤雨;他不愿意,就算你再有本事,再多生几个孩子,不得他心,也是无用。 这就好比前世的选秀。在那个充斥着商业、算计,令人眼花缭乱的缤纷世界里,谁都想生活在镁光灯下,过众星捧月的生活。冠军只有一个,这就看幕后操纵者的喜好。 若他喜欢林妹妹型,凭你再端庄温柔,才自精明,也还是入不了他的眼。 若他喜欢宝姐姐型,恁你超凡脱俗,才华横溢,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病秧子。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你是不是能实现他经济利益的最大化。贾家为什么舍林娶钗,不是因为那薛宝钗行为豁达,随份从时,而是家中银钱万贯。 倘若她林妹妹父母双全,老子巡盐御史当得好好的,油水足足的,嫁妆丰丰的,那贾家还不鼓掌夹道欢迎,只可惜,她林妹妹除了一身病,还有什么? 所以说,照眼下形势看来,周姨娘的胜算更大些,到底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安南侯府这颗大树,可不正是枝繁叶茂吗! 蒋欣瑶苦笑不已。 父亲啊父亲,但愿你的头脑能灵活些,眼光能放长远些。 是棵好树也便罢了,若是棵空心树,歪脖子树,外头看着枝繁叶茂,里头却是虫吃鼠咬,你这根小藤依付上去,怕也是早死早投胎的命。 更何况,一个好的园丁,是不会有机会让任何一棵大树长得过于茂盛,会时不时的修剪一番,必要时甚至连根拔起。这就要看这棵大树是不是照着园丁的意愿去生长。 安南侯府这颗大树是不是符合园丁的意愿,蒋欣瑶不得而知。但有一个道理她蒋欣瑶清楚明白,那就是盛宴必散,荣及必衰。 …… 冬梅自然不知道小姐这一番想法,只觉着小姐是个重情义的人。她与李妈妈不同。 小姐从小就是李妈妈奶大的,李妈妈跟在小姐身边足足有六年,情谊谌比母女。李妈妈就是再不济,后半生也有了依靠。 她这个空降兵一来,小姐里里外外全交给她,这份信任令她倍感窝心的同时,也有了压力。 为人奴婢,图的就是个好主子,有了好主子,便有了好归宿。如今小姐在老宅过得舒心,也总有回去的那天。既然奶奶把她给了小姐,小姐的好坏与她这个下人可就息息相关。 冬梅想着,眼下之际,唯有把那几个小丫鬟手把手**起来,能堪大用才行。就算日后回了府,也能把小姐护个密不透风。 主仆俩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打算,一时也就没了话! …… 莺归与燕鸣二人,自从跟了小姐以后,头一次觉着能穿上干净的衣裳,吃饱饭是多么的幸福,再不想过往日里挨打挨饿,受人白眼的日子。 姐弟两个对这个比她们小几岁的小姐,心里头充满了感激,恨不得把命给了她才好。两人私下约定,好好学本事,将来在小姐身边做个得用的人。 买来的六个小丫鬟,也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要不是日子过不下去,哪个爹妈舍得卖儿卖女。四五岁的年纪,已学会看人脸色,心知侍候好小姐,才有出路。每日里跟着李妈妈战战兢兢地学规矩。 这个年岁,放在前世,正是在妈妈怀里撒娇,打滚的时候,蒋欣瑶看着,心中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这些丫鬟将来一旦到了蒋府,行差一步,轻则挨骂,挨打,重则失了性命。倒不如先苦着,拘着,也总比将来闯了祸来得强。 蒋欣瑶狠狠心,装作视而不见,成日里混在祖父书房,免得看了心里难受。 人生下来就是身不由已的,命运把你安在哪个时代,哪个地域,哪个身份,你就得遵循哪个时代的道德标准,行事准则。即便是她这个蒋府四小姐,一样得照着这个时代的规矩来,坐卧起居,言谈举止,德言容工,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蒋振平日骨子里最将规矩视作粪土,却也深知女子德,言,容,工的重要性。且蒋欣瑶生性懒散,万事随心,虽然蒋老爷私下颇为欣赏,表面上却常常板着脸申斥几句。 偏偏蒋欣瑶深知祖父是只披着狼皮的羊,也不惧怕,依旧我行我素,只把蒋振气得个倒仰。 没几日,蒋振便特意让蒋全到外头请了个教养嬷嬷,指引她平日里的一言一行。 蒋欣瑶见祖父动了真格,只得硬着头皮跟着那嬷嬷学了大半年。 这个时代,男子们五六岁就开始在学堂里念“人之初,性本善”;女子们则六七岁开始学做针线学规矩。讲究的大户人家女子甚至还要学琴棋书画,学管家理事,为的就是将来嫁个好人家,不被婆家人轻视。 蒋振冷眼瞧着孙女半年来举手投足间有了大家小姐的风范,初时顿感欣慰,再仔细一瞧,那慵懒,随意的性子反到深入骨髓。原来只是“形”,如今倒好,变成了“意”,一时又悲又喜。 蒋振暗地里思量再三。心道面上看着有模有样,也就够了,何必非得生搬硬套,弄得个千篇一律呢。似那些个大家闺秀一板一眼的作派,也没甚意思。所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欣瑶去了。 蒋欣瑶浑然不知自己的变化。 一个受了三十年女性解放思想,风风火火闯九州的人,哪里能一下子就适应闺中娇小姐的行事作风。刚开始也只是东施效颦,流于表面而已。到了后来,她却发现,这古代女子的许多作派,能流传至今天,是有一定道理的。 后世的女人,由于过度强调女权以及个性自由,再加上现实社会逼迫,不得不外出工作,养家糊口,甚至在职场上比男人还要凶猛。外表虽具女人之姿,但眼神、表情、谈吐、神态亦不再传达女人特有的温柔与娴静,端庄与恬和了。 对此,男人们也渐渐失去了对女人天生就有的怜香惜玉之心。试想男人对着一个整天跟他抢饭碗,玩阴谋诡计的女人,会生出怜惜之情吗? 别开玩笑了!男人们只怕是恨不能上去一记左勾拳,一记右勾拳,除之而后快。 这也就造成了后世的女人们强势,能干,自立,精练,人送外号“女汉子”。蒋欣瑶同学便是这女汉子中如假包换的一分子。 当个女汉子的结果是:在你把自己当男人用的同时,你的男人正把别的女人当老婆用。 此时此刻,蒋欣瑶方才明白前世某位男子说的一番言论:最厉害的女人,都是外表小女人,内心大女王。柔弱的外表让人顺从,强大的内心让人服从。 这世道,果然还是男人更了解女人啊。 蒋欣瑶领悟到这个道理后,加倍用心地跟着教养嬷嬷学习。嬷嬷教课的范围很广,大到如何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小到修饰仪容,日常形为规范,刺绣,烹饪,祭祀礼节,待人接物,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当然,那些个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等男尊女卑的封建传统观念,蒋欣瑶自然左耳进,右耳出。每个时代都有其游戏规则,蒋欣瑶从未想过改变,却也不想盲从。 半年的学习时间,一晃而过,教养嬷嬷见蒋家四小姐天资聪慧,伶俐乖巧,心下颇为满意。她从未见过如此枯燥的课程,有人偏偏学得兴致勃勃。 待教养嬷嬷走后,蒋振又心血来潮替欣瑶请了琴棋书画的老师,哪晓得蒋欣瑶对此半点兴趣全无,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截了当称自个体弱,学这些个琴棋书画颇费心思,倒不如养好了身子再说。 蒋振暗道琴棋书画你不愿意学,诗词曲赋,品茗莳花总该学一学吧,将来也好与丈夫吟风弄月,红袖添香。 谁知那蒋欣瑶又称病不学,且私底下的理由十分充分。 大宅门里,婆婆不会因为你吟诵了一首好诗,不让你立规矩,不往你房中塞人;妯娌小姑,也不会因为你弹了一首好曲,就不想把你踩在脚底下,不在背后使阴招、下绊子! 再说吟风弄月,红袖添香顶什么用?李清照是才女吧,骨灰级红袖添香之人,那赵明诚不一样让其伤心落泪。 有情饮水饱,无情啊,你就是个天仙,他还嫌弃你带着一股子仙味,高不可攀呢。 只可叹蒋振诗书俱佳,高中进士之人,哪里知道嫡亲的孙女是这般德性。若他听得欣瑶这番长篇大论,只怕会气的活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 欣瑶见祖父不大管她,乐得自在。平日里除了在书房里厮混外,便是钻进小厨房研究些吃食,再不济就逗弄逗弄蒋福。 如今蒋福的脸皮也练得厚实了。见四小姐打趣他,学着蒋全的样子,要么来个面无表情,要么来个撒腿就跑。 欣瑶回回看着蒋福肥胖的身子在风中快奔,得意的笑颜如花!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中飞逝,快得让你抓不住它的脚步,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一晃蒋欣瑶在青阳镇已待了五年。 第十六回 日子(二) 十岁的蒋欣瑶没什么变化,只身形长高不少。肉嘟嘟的脸上带着婴儿肥,白瓷般的脸上双瞳剪水,波光潋滟,分外动人。 这五年中,她和蒋振从未离开过这个镇子。 蒋府逢年过节送来节礼,都是些上好的衣料和吃食,五年来从未断过。 蒋宏建,蒋宏生年年除夕都来请安。老爷子心情舒坦,便露个面,见上几分钟;若心情不佳,连面都不愿意露,直接将人打发走。 蒋欣瑶觉着跟她的便宜老爹也没什么好说的,自然乐得躲在祖父身后,称病不出。 太太倒是经常有书信来,内容普遍如下。 先汇报蒋府在她的带领下,蓬勃发展,蒸蒸日上;再回忆往昔和老爷风雨同舟的艰苦岁月;最后委婉的表达了对老爷的思念之情,并希望能早日团聚。 只可惜蒋振一看是她的信,连眼皮都懒得抬,就把信扔给欣瑶。 基于周氏频繁的书信,欣瑶知道了这五年府中的概况。 蒋家嫡出的大小姐蒋欣琼嫁给了苏州府的名门望族冯家,与夫君两个琴瑟和鸣。 蒋家大少爷蒋元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求娶了苏州知府的女儿沈英,视若珍宝!听说新嫂嫂长得花容月貌,楚楚动人,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 蒋家大爷蒋宏建在这四年间有些时运不济。不仅有两个小妾得重病不治身亡,还有一房妾室怀了四个月的胎儿,不知何故落了胎。那妾室万念着俱灰之下,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归依了佛门。蒋大爷悲痛欲绝后又新纳了三房美妾。 蒋家二爷在扬州做了三年的知州,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颇得上司佳奖。三年后政绩考核为优。舅家安南侯府为其上下活动,四处打点,两年前升任扬州知府,官至六品,听说油水颇丰。 美中不足的是,蒋二爷的妾室周姨娘前些日子不知何故滑了一跤,把好不容易怀的三个月的男胎给摔没了。周姨娘痛心疾首,日夜啼哭,悲痛万分,把男人折腾得面色枯黄,无精打采。 顶头上司看不下去了,送了个美妾以示安慰。蒋二爷含笑纳之! 蒋欣瑶替母亲掬过一把伤心泪,这回又不由的替周姨娘掬一把同情泪。 独宠闺房五年,才使得种子有落地生根的机会,可见她那个便宜老爹平日里出工不出活。又偏偏在三个月最关键的时候出了意外。 哎啊啊!看来是有人故意想让天平保持平衡啊。 至于是谁,欣瑶认为这不在她所关心的范围之内。有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方才能过太平日。她这颗茁壮成长的小草只负责闲闲度日。 要说蒋欣瑶这五年的日子,过得委实舒心了些。 每日上午跟老爷子看看书,练练字,斗斗嘴,相处甚欢。 看书,练字倒也罢了,这一老一少,年龄相差甚大,都不是话多之人,如何能斗得了嘴?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有一日老爷子捧着本《后汉书》,读到精彩处,摇头摆尾感叹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蒋欣瑶斜靠在贵妃塌上,阳光倾泻在身上,暖暖的正想晕晕欲睡。听了老爷子的话,心生不服,偏说成大事者也拘小节,若小节不拘,何以成大事? 为此她振振有词道:一个人有再好的天赋,再强的才能,若整天在人前,今天放个屁,明天抠个鼻,今天衣服穿反了,明天帽子歪了,你认为这样的人,能成大事? 还反问蒋老爷,是言行谦逊、温和有礼,品行俱佳的臣子深得帝心,还是那不修边幅,言语粗俗,蓬头垢面的能臣更让皇帝赏心悦目。 一番话把蒋老爷气得只道:竖子可恶,竖子可恶!当场甩袖而去。 过后细想,孙女说的好像也有那么点道理。 此事过后,祖孙俩每隔几日便会斗上一斗,附庸风雅的博古论今一番。 一般斗嘴的内容又是这样的: 蒋老爷说以仁治国。 欣瑶便会说仁能治国,未必强国。 蒋老爷说君子怀德,小人怀土; 欣瑶就说,君子怀德,伪也,小人怀土,真也! 蒋老爷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欣瑶反驳道,君若不贤明,不配为臣纲;父若不爱子,不配为子纲;夫若不爱妻,不配为妻纳。 老爷子气得无可奈何了,常常使出一记绝招:仰天长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配合着身体动作甩袖而去,以表示他的高风亮节。 欣瑶也不动气,等第二日两人又在书房遇见,便笑盈盈的上前,翘起大拇指,一本正经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祖父,高人啊!” 蒋振在头一两年,还能把蒋欣瑶说得哑口无言,咬牙切齿。两年过后,蒋欣瑶长江后浪推前浪,祖父气死在沙滩上。蒋振再也不是蒋欣瑶的对手。 蒋振屡尝败绩,不由的对着蒋全、蒋福两人长叹道:“我这个孙女,极为厉害。心思缜密,藏峰隐剑,十八般兵器,全收在库里,轻易不用,用则必胜,是个人精!” 蒋福深以为然,频频点头。 蒋全面无表情,不屑一顾! 争论过后,欣瑶更多的时候是听老爷子讲些史记,人文传记,英雄谋略的书,且听得津津有味。 蒋振这人所学颇杂,四书五经,儒家经典,策问诗赋等样样拿手。 欣瑶一向认为,要了解一个人,唯有倾听。她能从老爷子的经历中,看到他的性格,爱好,为人,处事等方方面面。 蒋振许是年纪大了,也愿意回忆起年轻时候的事情,只选些有趣的,好玩的供孙女一乐。 每日下午,蒋欣瑶便和李妈妈,冬梅,莺归围在一起做做针线,聊聊家常。 宋芸一年前因觉得无甚可教,提出辞呈。 欣瑶素喜她的性子,再三挽留。两人一合计,欣瑶拿出了这两年存下的银子,并光明正大的在老爷子那儿打了几次秋风,合谋在镇上开了间绣纺,约定四六分成。 欣瑶负责出钱,万事不管,坐收六成利。 这几年蒋欣瑶的女红有十足的进步,飞针走线时如行云流水,成品精细灵动,栩栩如生。只宋芸走后,一日懒过一日,送给老爷子的荷塘月色屏风,绣了半年,绣了两片叶子,成形的荷花一朵也无,只说慢工出细活。 李妈妈看不过,偶尔说上一两句,蒋欣瑶更是三天不动针线,直把李妈妈气得个倒仰。 欣瑶认为,绣品就像前世的旅行,终点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行程中的风景。 当拿起针线时,欣瑶的呼吸是缓慢的,心情是平静的,脑子再无杂念,她觉得生命的美好就在于专注,她享受这样的专注。 莺归在冬梅的**下,越来越有师傅的影子,做事稳重,心细如发。常常在小姐看书累时,捧上一杯茶茗;在深夜临窗而立时披上一件外袍;在和老爷争斗后,为两人做上一两个好菜。欣瑶倍感窝心。 这丫鬟在厨艺上有些天份,这点让她的小姐喜不自禁。 最初是欣瑶突然怀念起南京名小吃鸭血粉丝汤,开玩笑的跟丫鬟们说起这道梦里小吃的做法。第二日,莺归就端了一碗滴着香油,撒着香菜,虾米的热腾腾的鸭血粉丝汤上桌,那地道的口味着实让欣瑶感动到落泪,长呼一声:“人才啊!” 自此莺归在蒋欣瑶的心目中堪称国宝,可一日无书,不可一日无莺归。 闲暇是,蒋欣瑶常常拉着莺归嘀咕一些这个时代没有的吃食,如何操作,用什么食材,辅什么配料。这小丫鬟总能在几天后让她吃到梦里相似的味道。 这主仆二人一个会吃,一个能做,毫无疑问的引起了老爷子的兴趣,绝决而光荣的加入了吃货一族的队伍。他掏钱给孙女置了间小厨房,并不惜为此花费人力,财力寻些孙女想要的食材,大有喧宾夺主之架势。 蒋福管家自打小厨房置办以来,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整天笑眯眯的往怡园跑得最勤快,且伸过老脸,主动给四小姐打趣。 连李妈妈都说福管家如今的脸,笑得和那弥勒佛也差不离多少! 幸福常常很简单,在寒冷的冬夜能喝到一碗泛着奶白光泽烫心的撒着葱花的鱼头豆腐汤,在夏日的傍晚能吃到一盘用老卤浸泡过的酱鸭,欣瑶顿时觉得人生如此,已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然世上不如意事十之*,蒋欣瑶也不例外,她的身子便是她最不如意的地方。每到换季,欣瑶不可避免的要大病一场,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月。 也不知换了几茬大夫,吃过多少苦药,总不见效,都说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治不了根。日子一长,欣瑶也就习惯了,不大放在心上。 倒是蒋振见其小小年纪,断不了汤药,心有不忍,常令蒋全到外头寻些上好的药材,给孙女细心调养着。 欣瑶想着是药三分毒,本不愿意多吃,却又不想辜负了祖父的一片苦心,只得咬牙喝下。 一来二去,便有了些成效,入春以来,再无请医问药之事。直把那李妈妈,冬梅两个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日,祖孙俩一个看书,一个临贴,正自得其乐。 蒋全匆匆进来,称京城有信。 蒋老爷神情紧张,忙打开看。半晌,复又失望的递给蒋全。 蒋全匆匆流浏览完,脸色微变,低声询问道:“老爷打算怎么办?” 蒋老爷面有疲色,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长久没有说话。 第十七回 来信 上一回说到蒋振收到京城来信。蒋欣瑶暗中打量祖父神色,心中微微一凛,无声无息的退出书房。 冬梅体贴的给四小姐披上披风,主仆俩搀扶着回怡园。 蒋欣瑶暗思这几年,京城少有信来,即便来信,老爷子也只淡淡一眼,便放下了,从无像今日般凝重的神色,莫非…… 蒋欣瑶略微一想,神色不豫。 这几年,老爷子的身体时好时坏,入冬总咳个不停,头发已全白,似有一块大石头,无形的压垮了他的身体。欣瑶隐隐觉得,绝不仅仅是两个失踪的人那么简单。 老爷子虽深居简出,然每个月总有几日住在庄子上,五年来,从无间断,且不许欣瑶跟随。至于去庄子上做什么,欣瑶一无所知。 身边的忠仆蒋全也显得神秘莫测,常常天南海北的跑,很少能见到他在宅子里。即便回来,也只与老爷子两人在书房商议事情。 更让蒋欣瑶不解的是,这老宅的衣食比之苏州府更为精细华贵,很多都是蒋府节礼中没有的东西。 平日蒋老爷出手也甚为大方,每逢年节,给她的红包一出手就是二百两,而且似乎很喜欢给她添置衣裳,手饰,头面。 最让蒋欣瑶称奇的是,前年中秋,老爷子送给她一对满色的翠绿圆条手镯,老坑冰地,翠色浓艳,玻璃通透。以欣瑶专业的鉴定眼光,这对手镯在前世属于天价的收藏品。喜得她一连几夜没有睡好,拿在手上把玩,鉴赏了几日才叫冬梅收起来。 种种迹象,引得欣瑶着实好奇了一阵,只打探别人的*正是欣瑶为之不耻的事,没几天便就歇了心思,安份度日。 她认为,每个人心底最深处,总有别人触摸不到的秘密,好奇心太重,未必是件好事。 冬梅看着神游在外的小姐,不禁暗自担心。别看小姐整天微微笑着,经常打趣逗乐,然而无人时,小姐总会露出伤寂的神色。 她也是偶尔几次远远见着,才上了心。思及此,冬梅开口笑道:“小姐啊,这么快就在想着中午莺归丫鬟做什么好吃的了?哎,可惜时辰尚早啊,没的早饭刚吃过,就想着吃午饭的。” 欣瑶扑哧一笑道:“冬梅姐姐,你家小姐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么好吃的人吗?” 冬梅笑道:“小姐好不好吃,奴婢可不知道。奴婢只知道,小姐只要看到某人做的菜,路都走不动了。” 欣瑶啐了一口:“冬梅姐姐,民以食为天,你家小姐以食为天,走不动路,很正常。” 冬梅道:“小姐啊,我只听说以父为天,以夫为天,没听过以食为天。” 蒋欣瑶摆摆手,笑道:“哟,谁要以夫为天啊,这春天刚过就有人要思春。哎,到底是女大不中留啊!” 冬梅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略带着羞色。暗恨道,跟小姐斗嘴,就是茅房里点灯——找死(屎)。 一通嘻笑打闹,缓和了刚刚的气氛。不一会,蒋老爷打发小厮过来传话,说让小姐先吃饭,别等他。他到庄子上去一趟,不回来过夜了,让小姐关好大门,安排下人巡夜。 蒋欣瑶这才有些担心起来。看来定是有重要的事发生了。 蒋欣瑶让李妈妈把燕鸣找来,让他去打探一下。 …… 燕鸣跟着蒋福五年,如今已能独挡一面。刚开始的时候,可没的少让蒋福刁难,干的活办的差,都是最苦最累的,一度成为院里的笑话。 蒋福的意思很明显。四小姐刁难我,我就刁难你。四小姐我奈何不得,你燕鸣,我是三个手指头捏田螺——稳当! 李妈妈看不下去,偷偷跟小姐说起这事。 欣瑶没有插手,并警告身边的人,谁也不许插手。若是这点苦也吃不得,一个蒋福也搞不定,这样的人要来何用? 那燕鸣既不喊也不闹,咬咬牙忍下,只埋头苦干。倒让蒋福稍稍生出些好感来。 半年后,燕鸣用一壶上好的竹叶青,几碟姐姐做的小菜,与蒋福对月痛饮,剖心长谈。 也许那日的月光分外迷人,夜风分外和煦。蒋福酒至八分,对着圆月,迎着长风,拉着燕鸣絮絮叨叨说了一宿的话。 次日酒醒,蒋福捶床长叹,心中懊悔不已。不自在了几日后,慢慢的对燕鸣重用起来! 欣瑶见状心中颇为满意,私下对莺归道,你这弟弟,有勇有谋,还有忍性,是个人才。也不枉你偷偷为他流的那些个泪。 这次的阴沟里翻船,让蒋福归纳出一个真理,那就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狐狸窝里养出不小白兔来。 …… 第二日一早,燕鸣就把打探的消息报给了欣瑶,当然,作为回报,蒋欣瑶让冬梅赏了二两银子给他。燕鸣大方的接过银子,也不推托,谢恩告退。 这一举动让莺归红了脸,扑通跪下给小姐请罪。 冬梅一把扶起莺归,告诉她,打探消息这些事情,多半是要用银子的,哪有不花钱就能白得消息的,这才让莺归稍稍安心些。 欣瑶没功夫理会这些,她正在快速的分析刚刚得到的消息。京城翠玉轩钱掌柜让蒋老爷速速赴京,原因不明。 欣瑶知道蒋老爷名下有个翠玉轩,只这铺子在京城并不打眼,生意也平常,老爷子从来不过问。她实在是想不出一个小小的铺子会有什么大事值得蒋老爷要远赴京城。 一个不营利的铺子,当初离京时为什么不索性关掉? 老爷子要上京,难道仅仅是为了一个铺子,与那两个失踪的人有没有关系? 她怎么办,是留在青阳镇,还是送回苏州府? 这是蒋欣瑶需要直接面对的问题。 接过冬梅递来的茶水,欣瑶慢慢的喝了一口,随即让冬梅把李妈妈叫来。 莺归轻轻关上房门,拿过把小竹椅坐在门口做起针线来。 蒋欣瑶直截了当的把情况跟冬梅和李妈妈说了,并问她们有什么看法。 李妈妈说道:“京城的翠玉轩好像只归在老爷名下,经营什么不清楚。当初二老爷分府的时候,也没有分出去。咱们蒋府的产业都以绣庄,米铺,当铺,庄子为主。” 欣瑶打断她道:“往常这些铺子都谁打理。” 李妈妈道:“这些铺子听说都是太太当初嫁过来时带来的嫁妆,老爷从不经手,也不过问。从我到这府里,就一直是大爷在打理。” 冬梅道:“小姐打听这些没多大用处,眼下只说我们要如何行事。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府,得细细琢磨。” 欣瑶问道:“依你看,我们该如何?” 冬梅知道小姐脾性,也不藏着掖着,直说道:“依奴婢看,小姐二者都可。现在的府里,太太想一手遮天,怕是不易。小姐离府五年,这些年从未回去过,若想回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且周姨娘他们远在扬州,手还没那么长。若留在这里,我们还是照样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蒋欣瑶摇头道:“你说的都对,但有一点,你没有想到,老爷是让你回呢,还是让你留?这几年府里来人,只带些银子、衣物、吃食给我,并未提到让我回府,你认为这是太太的意思,还是老爷的意思?” 李妈妈道:“不管谁的意思,咱们奶奶肯定是念着小姐,盼着小姐回去的的。” 欣瑶道:“妈妈说得对,母亲定是念着我的,但很多事情,母亲怕是作不了主的,蒋府再怎么变,还是太太的天下,毕竟太太身后站着安南侯府。在我回不回这件事上,母亲她作不了主。” 欣瑶暗暗皱眉,她这可怜的小身板,是双方博弈的筹码,就是个炮灰的命。 冬梅道:“只是看这几年老爷对小姐,不说千依百顺,倒也宠爱的紧,应该不会难为小姐吧。” 欣瑶暗道,那是因为没有触及到他的利益,跟那两个人比,她只能是随时牺牲的那一位。 不可否认,她这几年跟蒋老太爷培养了深厚的祖孙感情,欣瑶也相信这份情义是真挚的。但前世的经验却告诉她:人,不能把自己想得过于重要。说白了,就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认为自己是员猛将,哪知在老板眼里,不过就是个过河卒子。 欣瑶沉思片刻,问道:“李妈妈,冬梅姐姐,你们有没有想过,往后要过什么日子?” 李妈妈嘿嘿一笑道:“小姐啊,妈妈我呢是个苦命之人,就一心想跟着小姐过日子。多存些钱,给君儿娶房媳妇,早日抱上孙子,这辈子也就没什么想头了。” 李妈妈今年三十多岁,十六岁嫁人,夫妻两人琴瑟调和,恩爱有加,只丈夫身体不好,没几年,就丢下她去了。李妈妈当即想生死相随,却发现有了夫君骨肉。公公婆婆早就离世,一个人生下孩子李君,实在活不下去了,便卖身进府,做了欣瑶的奶妈妈。儿子李君现跟着欣瑶的弟弟蒋元晨做贴身小厮。 冬梅思索良久,才道:“小姐,奴婢从小家穷,自五岁起跟着奶奶,从顾府到蒋府,只为有口饱饭。现在小姐问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说句不怕拿大的话,奴婢只想嫁个平常汉子,再苦再累,只愿做个当家主子。” 蒋欣瑶点点头,道:“看,你们都有自己想过的日子。人呢,都是有了目标,才会有动力。小姐我,浑浑噩噩过了这几年,也从未想过往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只是眼下,我倒是想去京城看上一看,走上一走,这便是我当下的目标,不知道你们觉着如何?” 第十八回 留守 李妈妈和冬梅听说四小姐想跟着老爷去京城,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 京城,在她们看来,那是遥不可及的地方。 半天,李妈妈才完整的说了一句话:“小姐啊,妈妈这辈子没出过苏州府,听说京城的地上,都镶着黄金的啊,最是富贵不过的了。” 冬梅笑道:“李妈妈,要是地上都镶着黄金,那不是招人抢吗?我头一个去抢。” 李妈妈恨声道:“你这丫鬟,京城可是天子脚下,抢了黄金,那是要砍头的。” 冬梅道:“小姐,你可想好了,老爷那边……” 蒋欣瑶点头称是:“冬梅姐姐到底想得周到!这事啊,祖父十之*不会同意。” 冬梅略一沉思,便明白这里面的关键所在:“小姐,你是想试探一下老爷的态度。” 蒋欣瑶点点头,道:“好个聪明的丫鬟,虽说那个府里着实不堪,只为了冬梅姐姐能嫁得如意郎君,我也得回不是!” 冬梅笑道:“小姐真坏,每次都拿奴婢开玩笑。” 欣瑶微微一叹,眼中的忧色一闪而过,但笑不语。 蒋振在第二天傍晚才回了府。 蒋福亲自来给四小姐回话,让四小姐明日再去请安,老爷累了,已经歇下。 蒋欣瑶听了,神情未变只嘱咐下人好生侍候。 …… 第二日,蒋欣瑶带着莺归现煮的南瓜粥,早早的就去正房请安。见老爷子正在用早膳,便说道:“祖父回来奔波辛苦,我让莺归煮了香喷喷的南瓜粥,最是补气不过,祖父尝尝如何?” 蒋老爷虽无食欲,倒也不忍心驳了孙女,当下就盛了一碗。只觉入口清爽糯软,回味甘甜,顿时食欲大开,一气喝了两碗。 把蒋福喜得跟什么似的,心道:还是四小姐有办法啊。 蒋老爷喝完粥,就着茶水漱了口,看了一眼斯条慢理吃粥的孙女,心里犯了难。 京城一行,势在必行,欣瑶该如何安排? 五年来,他与这个小孙女朝夕相处,若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且不说祖孙俩天生的血缘关系,只她冰雪聪慧,伶俐可人,知冷知热这一点就让蒋老爷心下喜欢。更为难得的是她这份大智若愚。 蒋老爷早过了天命之年,见过的人,经过的事不计其数。这些年在任上,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一双鹰眼可谓看尽人间百态。 当初带她来是不得已而为,故放之任之;慢慢看她甚是可怜,懂事,便心存好感;直到后来,两人日渐亲近,常常为句话争得面红卫赤,为多吃几口菜抢得不亦乐乎,他这才发现,这个孙女在这五年里,早已融入他的骨血中。 她几乎看不出有任何**。逢年过节,送给她的首饰,头面,很少见她戴上,一只白玉小簪倒是甚得她心。 衣食也是如此,一锅鱼头豆腐汤就能让她满足的吃下两碗饭。唯一跟他打秋风那次,是为了给绣娘开店;唯一要他出力的,就是找两个小孩,便是求人,也是直截了当,从不拐弯抹脚。 她聪明却不张扬,低调却不做作,善良又不心软,就这样如一阵风似的,抚得人心身熨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看到的是清澈,明亮和怡然自得。 蒋欣瑶感觉到祖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依旧若无旁人的喝完一碗粥,漱了口擦了嘴,用调皮的眼睛回看他,只微微笑着,不说话。 蒋老爷干咳一声,说了声:“这么大人了,还调皮。” 欣瑶撒娇道:“调皮可不分年龄,我陪祖父出去走走,外面阳光正好呢。”说完,便扶着蒋老爷的胳膊慢慢向外走去。 蒋欣瑶边走边说:“祖父,您看,外面**甚好,万物复苏,有诗云:‘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可怜孙女我,在这青阳镇的蒋府老宅,看到的永远是这四方的天,这庭院的梅。哎,无趣的很啊!” 说罢说着大人的模样,仰天长长叹了一口气。 蒋老爷听得直抽冷气,这丫头,完全没有预兆,没有寒喧,没有铺垫,直接暗示她想跟着去京城。行不行你看着办。 蒋老爷沉声道:“你从何而知我要去京城?” 欣瑶不理他的脸色,仍笑道:“祖父您脸上都写着呢。” 蒋老爷斥道:“胡闹,祖父脸上哪里有字?” 欣瑶道:“祖父,您就别硬撑了。自京城来信,您的眉头就没舒展过,若不是有什么为难事,何至于此啊。睁着眼睛说瞎话可不是什么好品德。” 蒋老爷气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说你祖父呢,仔细你的皮,快说你如何得知!” 欣瑶道:“哎啊啊,实话实说怎么就挨了板子,可真真没了天理。您想啊,能让祖父为难的事是什么?其一便是京城有了什么难事;其二吗,便是人见人爱的孙女我了。这样两相一凑,可不就凑出来了吗。” 蒋老爷笑道:“你倒是聪明,聪明的就想要跟着去京城。你若知道,从青阳镇坐船到京城要多少天,就不会想去了。” 蒋欣瑶嗔道:“祖父啊祖父,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孙女我虽没有读书破万卷,千卷总有吧。” 蒋老爷宠溺的看着她,却板着脸斥道:“你那看书,是不求甚解,歪曲其意,还好意思拿出来说。” 欣瑶撇撇嘴道:“我若是男子,当然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只我身为女子,您也说了,女子难养!所以吗,一知半解甚好,多了反而不妙,您说可是这个理啊?” 蒋老爷气笑道:“我怎么就得了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孙女?真把老夫气死也。” 蒋欣瑶笑道:“一条藤上结出的瓜不好,祖父你说是藤的错呢,还是瓜的错?哼,我这伶牙俐齿也是您宠出来的不是?您想啊,一路上有我陪着您,多出多少乐趣,那是多少银子也买不到的。” 蒋老爷被她这副痞赖样逗得哭笑不得,道:“真没见过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人,今儿个我也算是见着了。” 欣瑶一本正经道:“祖父,这话可不对。能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人,往往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您孙女我,可不是什么人都逗乐陪笑的,单单就您一个,您还这样说我。” 说罢蒋欣瑶一副垂泪欲滴的样子,只是演技尚还青涩,蒋老爷不为所动。 “欣瑶,若祖父不带你去京城,你有何安排?” 欣瑶一听,顿时心里明白,只装糊涂道:“我只听祖父的。” 蒋老爷抚着欣瑶的头道:“我这一去,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半年,必会回来,只我去京城的消息,不能让府里知道,所以……” 蒋欣瑶笑道:“祖父,我就呆在这里,等您回来,您看如何?” 蒋老爷沉吟片刻,道:“好孩子,等祖父回来你就回苏州府吧,不用陪着我这个糟老头了。” 蒋欣瑶笑道:“您这么快就不管我了,我可不依,我还等着您从京城带好东西给我呢。祖父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蒋老爷道:“明日一早就走,蒋福留下来。从现在开始,我就把宅子交给你了,呆会我会让阿福把帐本送来。你也不小了,这个年龄的女子,都得学着管起家来,倒是让我耽误了。需要什么直管问阿福要,我再留一千两银子给你,以防万一。明日不用早起,我最不耐烦送人的场面。” 欣瑶拉着蒋老爷的袖子轻道:“家里有我,祖父只管放心。这银子祖父给得太多,我一个小人,哪花得了那么多?” 蒋老爷道:“行了,别打量我不知道你是个小财迷,收着吧,留着自个花。” 蒋欣瑶扑哧笑出声来。祖孙两个一左一右,一高一矮,慢慢走在青石小路上。 阳光甚好,春风正暖。 …… 第二日天未亮,蒋老爷带着蒋全等人出发。 蒋欣瑶醒来,人早已走远。她拥着被子呆坐了半天,把事情的前前后后想了又想,理了再理,才起了身。 刚用罢早饭没多久,蒋福就进了怡园,恭敬的把老宅帐本拿给欣瑶,并递上银票,垂手而立等着小姐问话。 欣瑶接过帐本,放在一边,将银票递给冬梅,沉默片刻,方道:“福管家,祖父把宅子交给我打理,我年级尚小,没见过多少世面,若有错处,还得劳烦福管家多指点。你是蒋家的老人了,经的事也多,想必也不用我多说,只一点,我不得不唠叨两句。” 蒋福神色一敛,忙道:“四小姐吩咐!” “如今祖父不在,不管是丫鬟,婆子,小厮,还是管事,更须谨言慎行。不该议论的不要议论,不该打听的不要打听,只管老老实实做事。对外只说祖父去了庄子养病,若有那个长舌头的,坏了祖父的好事,你只管绑了来。” 四小姐的话中带着几分凌然。蒋福心中一颤,恭敬道:“小姐只管放心!” 欣瑶一改往日嬉笑的神色,又道:“每日安排人巡夜,分三组,每组三人,每人多发一钱月银,跟帐房说,就说是我吩咐的。祖父住的前院,你派人日夜守着,不相干的人,不许进去。从现在开始,轻易不要开前院大门,有事只走侧门。关起门来过日子,方是正理。” “是!” “苏州府若有人来,你亲自接待,小事你自己拿主意,若有大事,再来回我。忙不过来,让燕鸣多帮帮你。现下能想的也就这么多。” 蒋福一一应下,抬眼见小姐脸色苍白,便知小姐昨夜没有睡好。 出了小姐的院子,蒋福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第十九回 病归 蒋振进京,把宅子交给蒋欣瑶打理。欣瑶这一件件,一桩桩,想得仔细,思虑得周到。 蒋福不由的感叹,到底是老爷手把手教的人,就是不同。这哪是个十岁的孩子,这分明是只小狐狸。便是当家奶奶也不过如此!蒋福当即决定跟着四小姐的脚步,不让自己迷路。 蒋欣瑶待蒋福离开后,才拿起了帐本。 冬梅悄悄的换了杯热茶,见小姐看得仔细,便轻轻的退了出去,叫来莺归在旁守着。 从那日起,蒋家老宅紧关大门,从主子到下人,深居简出。 欣瑶见府里一切妥当,又恢复了懒散的性子,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只有几个近身侍候的人知晓,四小姐心里担心着蒋老爷,常常夜不能寐。 欣瑶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她很明白蒋老爷的性子,若不是重要的事,不会如此仓促行事。只是她所知有限,也不愿意往深了打探,除了求求菩萨保佑外,只能闲闲度日。 庆幸的是,端午节蒋府只派了管家前来请安,蒋福收下节礼,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了,省下了许多事。 …… 蒋老爷一走五个多月,也未有丁点消息来。眼看夏去秋来,再过半个月便是中秋,蒋欣瑶暗暗有些心急。 往年中秋,大爷蒋宏建都会带着节礼,来老宅请安。若这时蒋老爷还在庄子养病,估摸着大爷定会去探病,这一探病,那就瞒不住了。 欣瑶见福管家这两天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整个一副便秘的表情,心下一叹,怕是连他也没有老爷的消息。倘若……实在不行,也只能对外说老爷访友去了。除此之外,还真没别的好办法。 人常道计划没有变化快。这日,蒋欣瑶刚刚准备入睡,听冬梅匆匆来报,说老爷回来了,欣瑶忙披了件衣服撒腿就往前院跑。 欣瑶刚入院子,见蒋福正抹着眼泪指挥小厮安置行李,心下一沉,忙问老爷人在哪里。 蒋福背过身偷擦了把眼泪,领着欣瑶来到卧房。只见蒋振半倚在床上,脸色灰白,两眼深陷,一副久病的模样。 蒋全正在旁边侍候汤药。 欣瑶鼻子发酸,两行热泪流了下来,哽咽着叫了声:“祖父。” 蒋振见孙女衣衫单薄,散着发就来了,忙道:“你怎么来了?快披件衣服,冻着了可是要生病的。”话未说完,就一阵咳嗽。 欣瑶上前握着他的手,触手冰凉,心疼道:“祖父这是怎么了,生了什么病,怎么瘦成这样,请了大夫没有?” 蒋振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只是路上染了风寒,吃几副药就好了,不碍事。蒋全,把给四小姐的箱子着人理出来,抬到小姐房里。” 蒋全应声而出。 欣瑶愤愤道:“都病成这样了,还管这些闲事!等病好了,再说也不迟。” 蒋老爷笑笑,说路上累着了,让她先休息,明日再来请安。 欣瑶见祖父脸色实在是差,只得回去。 蒋老爷等孙女走远,再无半丝精神,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一早,欣瑶带着莺归一早煮的红豆粥,核桃粥,给老爷请安。刚到院子就被蒋全拦下,只说蒋老爷还未醒,让小姐明日再来。 欣瑶深深的看了蒋全一眼,扬长而去。一连三日,欣瑶都没见着祖父。 第四日,蒋欣瑶一言不发,无视蒋全的阻拦,直往里闯。 蒋全正要伸手,发现小姐往常总微微笑着的眼睛,冷冷的直视着他,眼中竟带了几分凌厉。他下意识的缓缓收回了手,侧身让了让。 蒋振正靠着软枕喝药,看孙女进来,叹道:“我就知道蒋全最多拦你三天。” 欣瑶打量着几天不见的祖父,暗暗吃惊,脸上却笑道:“祖父为什么要蒋全拦我?难不成您也怕见我来着?” 蒋振笑笑,抬起手,指着欣瑶道:“你这丫头一来就气我,我这是怕过了病气。” 欣瑶看着原本修长的大手,瘦得只剩骨头,心中大痛。 她上前拉着蒋老爷的手,声音轻柔道:“祖父这两天又瘦了!到底是生了什么病,有什么怕给孙女看的?” 蒋振道:“人老了,受了点风寒就经不住。你身子弱,正该避着些。不让你过来,也是为了你好。” 欣瑶苦笑道:“祖父就这么小瞧于我,我的身体早就大好了,从明日起,我每日都要来。” 蒋振看她一副不答应就不走的样子,拿她没办法,终是点了点头。 往后的日子,蒋欣瑶日日在蒋振面前混插逗笑,变着法的想着前世有哪些好吃的,一一让莺归做了让祖父尝鲜。 几日后,蒋振的身体略有好转,也能下床走走,蒋欣瑶便一天两次,拉着祖父的手,陪着他在院子里散步。 …… 中秋节那日,蒋宏建送节礼来。 蒋振让蒋福收了节礼,推托身体不好,不便相见,怕染了病气。 蒋宏建也习惯了父亲的做派,寒暄几下便回了。 是夜,祖孙俩祭了祖,在庭院支了一桌酒席,月下品菜,喝酒。冬梅和蒋福在边上侍候。 这晚月色极好,微风拂过,吹来阵阵桂花香。冬梅给两人倒上桂花酿。 欣瑶笑着举杯:“祖父,今日中秋,尝尝我酿的桂花酒。” 蒋振今日气色不错,看着这满院的月光,一饮而尽,吟道:“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欣瑶举杯的手微微一颤,娇笑道:“祖父,这诗可不好,悲了些,得罚。李白的诗就及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您看,老少皆宜。” 蒋振无可奈何道:“你这皮猴,真真让我说你什么好?年年吟来吟去,也只得这一首,偏还要从我这儿骗了好东西去。蒋福,把我床头那个五彩法琅镶金的匣子拿来,给小姐挑件礼物。” 欣瑶嗔道:“祖父没喝多吧,怎么把看家宝贝都拿了来?过了今夜可别心疼。” 蒋振用手点点她的小脑袋,宠溺道:“丫头,祖父给你的宝贝也不少,可曾见我心疼过?” 欣瑶娇嗔道:“祖父可得说话算话,明月明年此时,还送我一件宝贝。往后啊,年年送,我年年收。十年八年后,您孙女的压箱底宝贝可就数不过来??!?p>  蒋振心下了然,眼睛微微发酸。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只怕是再无明月,明年了。 这小孙女,什么都明白,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一点一滴,融化了他这颗五年前就已死的心。 蒋福把匣子放在桌上,蒋振轻轻打开,推到欣瑶面前,让她自己选。 蒋欣瑶看一眼,倒吸一口冷气,感叹道:“祖父,换了我,这些个物什可舍不得送人。” 蒋振心中得意,脸上却平静道道:“不过是些个俗物,不值什么,你选一个吧。今儿也算你的好日子。” 欣瑶淡淡一笑,仔细打量这些宝贝,心中微微惊叹,眼睛却被一块石头吸引住。 她拿起石头,掂了掂重量,就着光看一眼,心下思索。如果她没看走眼,这应该是块和田籽料的原石,外层包着黄色的皮,从手感及微微露出的肉色来看,是一块上等的好料。 欣瑶前世爷爷是玉器厂的老师傅,从小就是摸着石头长大的,成日里耳濡目染倒也学了不少本事,养成了一看石头,下意识的会摸摸,掂掂,看看。 蒋振惊讶的看着孙女拿了块石头发呆,道:“你这丫鬟,拿块石头干什么?这里面好东西多呢,快换了去。” 蒋欣瑶又拿起石头就着光看了再看,笑道:“祖父,我就选这个。” 蒋振疑道:“这石头有什么好?你倒说来听听。” 欣瑶心道还是不要明说的好,遂笑称:“祖父,我觉得眼熟,许是和我有缘罢!您那些个宝贝,太贵重。这石头微凉,摸起来舒服,就赏了我罢。” 其实欣瑶的目的很简单,就想拿回去仔细看看,跟她估摸的可有区别。玩玉石的人就有这样的癖好,估了件好东西,就想亲自看看,估得对否。 蒋振直直的盯着孙女看一会,只说不要后悔。 蒋欣瑶心道,君子有财,取之有道,您的那些个宝贝,我可要不起。 她大方一笑:“祖父,凡事都讲个缘字。我啊,就看着石头有缘。谢谢您送我的中秋礼物。我们就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五人。天色不早了,夜风有些凉,您身体不好,咱们早聚早散!。” 蒋振看着杯中酒,哈哈一笑,一饮而尽。 欣瑶送祖父回了卧室,才慢慢向自己的庭院走去。 若她没有看错,那一匣子中都是上好的古玉,应该有些年头了,这可不是她一个小孩能拥有的。匹夫无罪,怀壁有罪的典故她是读过的。这也是为什么她只选了块石头的最主要原因。她还想留着这条命,看看能不能回去呢。 …… 中秋一过,天气渐渐冷了起来。蒋老爷的咳嗽一日重似一日,屋里也早早的架起火盆,烧起了银霜炭。 自中秋后,欣瑶总觉得祖父的目光似有若无的落在她身上,只她心怀坦荡,倒也不以为然。 她每日仍管着家,其实也没什么可管的,就这么二三十个人,来来回回就这些事,每日里花上半个时辰,绰绰有余。 唯独令她担忧不已的是祖父的身子。她是活了两世的人,见识比着旁人总要多些,老爷子灯枯油尽的光景,欣瑶心下猜出*分来。 看来这次京城之行,老爷子一定是经历了什么,才一下子倒了下来。若不然,以他的身子,至少还能活些年头。 她不敢问,也不能问。她不是真的十岁女孩,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问。好奇背后藏的是什么,她不是不知道。欣瑶只想在祖父有生之年,尽可能的让他安心快乐,没有遗憾。 这几日天越发的阴冷潮湿起来,雨也是浠浠沥沥,没完没了的下了十来天,让人无比期盼太阳的出现。 这日下午,欣瑶正帮蒋老爷赶制一套衣裳。他越来越瘦,许多衣服大得如同挂在身上一般,空荡荡的,让人瞧了说不出的心酸。燕鸣过来传话,说老爷请小姐去一趟。 蒋欣瑶把身上的披风递给冬梅,在外间站了会,去了去寒气,方进得卧室。 刚一进门,一股浓浓的药香扑鼻而来,欣瑶闻了闻,是那熟悉的味道。 蒋振指了指床前的紫檀圆凳,示意她坐下。 欣瑶笑道:“祖父找我可有事?” 蒋振看了蒋福一眼,蒋福会意,轻轻带上了门,转身出去,亲自守着。 外头的冬梅一见福管家亲自守门,不知为何觉着有些不安。她正欲上前搭话,却见福管家冷冷朝她看来,吓得脚缩了回去,心下越发的忐忑不安起来。 欣瑶打量祖父神色,与往日似有不同,便不再说话。 蒋振看着眼前肌若凝脂,眼若星辰的小孙女,犹豫了下,虚弱道:“丫头,祖父跟你学,也不绕弯。今日叫你来,只想问问你,你可看得明白那石头的门道?” 蒋欣瑶心神俱震。石头,哪块石头?莫不是那块原石,她把玩了两天就扔在一边,从未放在心上。祖父突然问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欣瑶来不及细思,忙回道:“那石头有什么门道啊,好玩罢了。” 蒋振不说话,只沉着脸看着她,身上不由自主的带出几分凛冽的气势。 蒋欣瑶此刻正天人大战。是装傻呢还是说实话?若说装傻呢,看今儿个阵势有些难度;若是说实话呢,这实话怎么说,如何说,说到哪一步?说自己上辈子吃的就是这碗饭。老天,别扯了,谁信啊! 蒋欣瑶这时肠子都悔青了,脑子转得极快。半天方唯唯诺诺的道:“祖父,那块石头我能看明白。我在一本游记上见过,这种石头产于新疆和田,是籽料的原石。” 蒋振追问道:“那本书现在可在?拿来我看看。” 欣瑶目光闪烁,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也不知道放哪儿了,这种杂书我看得可多了,要不回头帮您找找?” 蒋振道:“哼,为什么不早说?” 欣瑶委屈道:“我想着您一向不喜欢那些古里古怪的书,怕您说我。那石头,我拿回去是想看看,跟书上说的征貌可一样?玩了几天,就扔一边去了。”说完眼眶含泪,偏偏又落不下来。 蒋欣瑶心里暗自唾弃自己。这演技演的,这谎扯得,自己都觉着心虚,若真要问下去,可不就得穿帮吗? 唉,玩什么石头啊,早知道就学演戏去了。 蒋振定定的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欣瑶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却因不知对手的用意何在,无法出拳,只装着一脸真诚的模样,看着床上的老人! 两人对视良久,终是蒋振先撇过了脸。欣瑶见状,浑身上下松了一口气。 只这口气还未松完,蒋振颤悠悠的从枕头下又摸出块石头来,递给了蒋欣瑶。 第二十回 冬至 蒋振把石头递给欣瑶,淡淡道:“你再瞧瞧!” 蒋欣瑶恨道,又是石头,还放在枕头下,也不怕咯得慌。奈何形势逼人,只得老老实实接过石头,反复打量。 蒋欣瑶拿起石头那一瞬间,心便平静下来。 这是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表面皮壳呈灰白色,有斑点,但细腻光滑,结构质密。边角给切了一块,露出一线绿色的肉。触之微凉。 蒋振一眼不眨的盯着欣瑶,看着她把石头翻过来覆过去的看,心中若有所思。 蒋欣瑶拿着石头,组织好语言,便道:“祖父,按书上所记载,这应该是块翡翠的原石,看它的质地,颗粒幼小,结构相当致密,是块好石头。再看它边上少了一角露出来的绿色的肉,含水,又有点透明,说明它含翠性,底子好,至于含多少绿,我就看不出了。 蒋振瞬间激动的坐起来,脸上泛着潮红:“丫头,你能看懂,你没骗祖父,你确定真的能看懂吗?” 蒋欣瑶也糊涂了,您老人家这到底是唱哪出啊?这不是你逼着我看的吗,只脸上不显,恭敬的道:“祖父,按那本书上的分析,再对照着石头,我能明白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要不,您找个懂行的人来看看?” 蒋振直着眼睛问道:“丫头,那日祖父给你看的那一匣子东西,看你的表情,应该多少能看出些什么来。你说说,看到了什么?” 蒋欣瑶风中凌乱了! 妈哎,我能看明白这是古物,哪能断出是哪朝哪代的啊。若真有这本事,我上辈子就该是个盗墓的。 她想了想,只得如实道:“祖父,那一匣子宝贝从料子,工艺,图案来看,应该是古物,至于是哪个朝代的,孙女可没这本事。我只觉着不像凡品。” 蒋振颓然倒下,神色悲寂,双眼紧闭,只微微颤抖的双手泄露了情绪。 良久,蒋振才吐出一句话:“去吧,祖父累了,想歇会。” 欣瑶顿时松了口气,道了个福,方才出走卧房。冷风吹来,才发觉自己里衣全湿了。 冬梅在外间早等得心急如焚,看到小姐出来,快步上前给她穿上披风,扶着小姐回房。一路看小姐脸色苍白,小手冰凉,心道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回到卧房,冬梅忙吩附莺归到厨房去煮姜汤,自己搬了火盆子,放到小姐身边。冬梅服侍小姐换下湿了的里衣,又把手炉塞到小姐怀里,这才转身倒了杯热热的茶。 欣瑶一口热茶喝下,才慢慢的暖和起来。 快七年了,她从一个躺着一心等死的废人,慢慢努力,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中间隔着多少个日日夜夜,几多载寒来暑往。在这个冰冷的如同牢狱一般的蒋家,除了母亲,弟弟,只有这个外表冷淡的老人给了她温暖。 他从没有把女子的三从四德,条条框框架在她身上。他让她自由呼吸,像鱼儿畅游水中。如果没有这个冷漠固执的老人,这些年,她不会活得如此随性随意。 她明白为什么祖父宁愿困守在青阳镇也不愿意回苏州府,除却那些迫不得已,还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有着一颗向往天空的心。 五年,整整五年,他们相依为命、互相取暖,互为依靠! 蒋欣瑶放下茶盏,轻轻一叹! 自京城回来,祖父的病就一直不见好,入冬后更是一日不如一日。能让祖父深受打击并为之病倒的事情,怕也就是那两位了吧。 那么,她这个炮灰,以后的命运如何,还真是件难以预料的事情。 今日祖父的古怪举动,到底想说什么呢?蒋欣瑶百思不得其解。 一方面她认为这五年的点点滴滴,祖父和她建立了深厚的祖孙情,另一方面,她又觉得万一父亲真的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她该如何自处。 奇怪的是,祖父从京城回来也好几个月了,对她也同往常一样,甚至更为宠溺。 会不会是她多想了呢,会不会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呢。 蒋欣瑶的脑子飞快的转着。刚刚祖父有惊讶,有伤心,有激动,唯独没有愤怒。 对!他没有愤怒! 那两块石头,好像也并不代表什么。石头能代表什么?那是死物,你说它值钱,它就是宝贝,你说它不值钱,它就是个石头。 祖父从来都是个冷漠的人,能让他激动的东西,应该是他在乎的,难道他在乎石头?不对,应该是石头的价值。 上次京城是谁来信? 如果没记错,应该是翠玉轩的掌柜来信,翠玉轩,翡翠,玉石…… 突然,蒋欣瑶灵光突现,茅塞顿开。 如果是这样…… 蒋欣瑶迅速唤来莺归,让她给燕鸣传个话,叫他打听下蒋全这些天的动静。 她有个直觉,蒋全这人,不简单。 …… 深夜亥时,月色笼罩下的蒋宅,安静,沉稳,神秘。 欣瑶身披外袍,立下碧纱窗下,微侧着头,看着天上一轮残月,想着心事。 祖父最多再几个月的时间,她是不是得为自己留条后路?或者送个信给母亲? 可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她仍然从心底里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她甚至不愿意去想她的结果会如何,只想每日陪着他,直至最后时刻。 冬梅屏气禁声,支着耳朵听着里间的动静。听得房里渐渐安寂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小姐这些天,夜里常常睡不着觉,冬梅知道,老爷的病怕是难好。以前小姐若遇着什么事,和她们俩个有商有量,自那日燕鸣传话,小姐去了老爷房里,蒋福亲自守的门,两人密谈了许久,小姐回来后,便一副忧心重重的样子。怕是小姐遇上了什么为难事,不想让她与李妈妈担心,这才夜夜苦思良久。 冬梅替自个的小姐心疼的半天,终是无计可施,翻了个身,慢慢睡去。 …… 那日的事情,祖孙俩都未再提过,似从未发生过一样。 蒋欣瑶仍每日照料蒋老爷衣食汤药,越发的尽心。她常常在祖父院里一呆就是一日,陪在老人身边说笑,回了院子却常常独自发呆,甚至对莺归做的吃食,都没了兴致。 李妈妈,冬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两个忠仆无计可施,只得偷偷摸摸的凑在一处长吁短叹。 …… 这日冬至,天气阴沉,寒风凛凛! 南方冬至有吃汤圆的习俗,欣瑶因祖父喜食甜食,张罗着做些个豆沙馅,芝麻馅的给老人家解解馋。忽听得丫鬟来报,说老爷下床忽然昏倒,惊得手中的汤圆散在地上,蒋欣瑶呆愣住了! 欣瑶看着昏迷不醒的祖父,眼泪叭叭的掉了下来。 这个曾经高大,英俊,白皙的男子,如今又瘦又黄,脸上布满了老年斑,了无生机的躺在床上。 几个大夫看罢都摇头,只说灯枯油尽无力回春,需早做准备。 蒋福抹了一把眼泪,哑着声道:“小姐,可要通知苏州府?万一……” 欣瑶死死握着祖父干枯的手,摇头道:“福管家,等祖父醒了再说。” 蒋福上前一步,轻声道:“小姐,有些东西需早早备下。这事,还得小姐做主。” 欣瑶一听,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涌出来,泣声道:“福管家,先预备起来。” 蒋福红着眼,匆匆离去。 半时辰后,蒋振悠悠转醒,看着两眼红肿的欣瑶,微声道:“什么时辰了?” 蒋欣瑶强忍着眼泪回了话,随即又道:“祖父,可要通知苏州府的人?祖母那边……” 蒋振虚弱的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不用了,只等我咽了气再去报丧。你先出去,我与蒋全有话要说,你过会再来。” 欣瑶用余光看了眼默守在一旁的蒋全,帮祖父掖了掖被子,转身走到院子。 …… 冬至的夜,黑的太早,暗夜中看不见一丝星光。 冬梅担心的看着桂花树下静立无声的小姐,想了又想,终是没有出声,只上前给她披了件外袍,摸了摸小姐冰凉的手,默默的站在她身后。 这些年老爷对小姐的好,真真是实心实意,她和李妈妈都看在眼里。这会子老爷病危,让小姐如何不伤心流泪? 半个时辰,门开了,蒋全红着眼睛从里面出来,走到欣瑶跟前,说老爷请她进去。 冬梅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她用力的握住小姐的手。 蒋欣瑶冲着她笑笑,大步向里走去。 她的祖父,静静的靠在床头,正等着她来。 蒋欣瑶鼻子一酸,赶紧上前叫道:“祖父。” 蒋振吃力的睁开眼睛,示意她坐:“丫头,我盼着这一天,盼了很久了。你不用害怕,谁都有这一天,早早晚晚!” 欣瑶泣不成声道:“祖父,我舍不得您!您就这样舍得把我一个人扔下吗?” 蒋振想抬手替孙女擦擦眼泪,却发现自己已没那个力气,颓然叹道:“五年前,咱们祖孙俩就像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的回了这里。祖父原来是死了心的人,有你陪着,这心又活回来了!孩子,谢谢你!” 欣瑶把头埋在老人的大手里,只觉得眼中的泪怎么流也流不尽,。 蒋振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孙女,神色复杂。 “现在祖父求你三件事,你可愿意帮我完成?” 第二十一回 遗愿 上回书说到重病的蒋振交待欣瑶帮他完成三件事。 蒋欣瑶听罢心如刀割,抬起头泪如雨下道:“您说。” “第一件,我死后,不入蒋家祖坟,就在这后院找个干净的地方把我埋了,不立碑。我身边预留位置,什么时候那个位置的人找到了,什么时候帮我立碑。找人的事,蒋全会去做。你只要帮祖父看着,除了她以外,谁都不能睡在我身边。我会留下书信,你只管拿给他们看。” 欣瑶不及思考,含泪点头。 “第二件事,蒋福跟了我几十年,又是个无牵无挂之人,你替我养老送终。” 欣瑶泣道:“祖父,您放心,我视他如您!” “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也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祖父这一生的心血,都在一件事上,就是翠玉轩。从现在开始,我把它交给你。分成十份,你占四份,阿全占一份,剩下的五份给宏远,也就是你小叔叔。” 欣瑶猛的停止了抽泣,直直的看着老人,一脸的茫然。 “庄子上有几个玉雕师傅,都是翠玉轩的老人了,你得养他们到死。翠玉轩的事,阿全以后会跟你说。我知道,你懂,你瞒不过我的眼睛!” 蒋振抽出手,从枕边拿出一黑色的匣子,颤巍巍的送到欣瑶手上。 欣瑶木然的接过匣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匣子里有二十万两银票,京城两个宅子的房契,青阳镇这处庄子的地契,还有那些个古件,你帮我交给宏远,亲手交给他。这五万两银子,还有这老宅的房契,你收着。阿全以后就是你的人,你是他的主子。”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了蒋振的说话。 蒋欣瑶完全呆住了,她想过无数的可能,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蒋振不给她思考的机会,突然浑身一用劲,直直的坐起来,问道:“孩子,祖父求你这三件事,你可答应?” 说完又是一阵猛咳。 蒋欣瑶一惊,忙上前帮着顺气。 蒋振就势一把抓住她的手,表情狰狞,勾勾的瞪着她。 蒋欣瑶被看得无所遁形,那一双浑浊却炯炯有神的眼睛,深深刺痛着她心底深处。 她泣不成声,重重的点了点头。 蒋振犹不放心,狠声道:“你发誓,若有违今日之约,祖父便会打入十八层地狱,日夜受油煎火烤之苦,永世不得超生。说……你快说!” 蒋欣瑶被这恶毒的誓言惊得无法思考,只麻木的跟着念道:“我发誓,若有违今日之约,祖父便打入十八层地狱,日夜受油煎火烤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蒋振全身力气像被抽走一般,往后倒去,脸上一片平静。 他放开了欣瑶的手,只喘着粗气道:“丫头,难为你了,无缘,则因不生,因果循环,缘自在心。孩子,祖父这几年,有你陪着,很高兴。” 欣瑶的双眼被泪水模糊,分不清是为祖父还是为了自己,泣道:“祖父,好好养病,别多想,你可记得明月明年之约。做人,得讲诚信。” 蒋振淡笑道:“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孩子,祖父以后,护不住你了。” 蒋欣瑶听罢哀痛欲绝,抱着祖父的手失声痛哭。 这个睿智的老人,洞穿了她的一切。一张琴放在那儿,不去碰她,唯有沉默,如若以指触之,则高山流水,绵延不绝。使人闻之欲醉,声音从哪来?从琴上来?或从琴外来?亦或从指外来?佛曰不可说,不能说。 蒋欣瑶知道,她便是那琴音。 可惜蒋振已经听不到她肆无忌惮的痛哭声,他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中。 …… 蒋欣瑶擦干了眼泪。她没有时间悲伤,她必须在这几天,在苏州府还没有来人之前,为祖父,也为自己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先找来李妈妈和冬梅,这两人,深得她信任。 她如实的告诉她们前两件事情,并指出,第二件事不难,难的是第一件事。虽说蒋老爷留有书信,若太太执意不肯,怎么办?本身不入祖坟就已是难事,还要预留位置,不立碑,那就是难上加难。她人小言微,谁会听,谁肯听?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个晚上,毫无办法。 第二日一早,她把蒋福,蒋全请到了书房。直截了当的问两人可知道老爷交待给她的事情。 她没时间玩互相猜测,欲擒故纵的游戏,如今的他们应当是她的战友,是同伴,绝不是敌人。 蒋福,蒋全不约而同的点头。 于是蒋欣瑶先把最简单的问题先抛出来。 “福管家,老爷把你交给我,让我替他照顾你,现在我只想问你,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蒋福哀伤道:“老奴今年四十有八,从十岁开始跟着老爷整整三十八年。老爷千秋后,老奴只想替他守着坟,逢年过节也有人陪着喝几杯,说说话。” 欣瑶点点头道:“福管家,你留在这青阳镇确实要好过跟着我。这样,我把这宅子留给你,只说是老爷给你的,你住着也名正言顺。我每年再给你一千两银子养老,钱不多省着点花也够。等老爷走了,那些常年跟着老爷的人若愿意留下,就在这老宅中养老,或不愿意,每人三百两安家费。其它的下人,福管家你留几个得用的,服侍你,剩余的发还卖身契,都遣散了吧。” 蒋福忙道:“小姐,不用给银子,老爷给我留了银子,够我嚼用一辈子的。” 欣瑶道:“老爷给的是老爷的,我给的是我给的。福管家,若不嫌弃,我叫你一声福伯。我把你当长辈,孝敬长辈那不是应该的?” 蒋福直直跪下,泣声道:“小姐,小姐这是抬举了老奴啊,您放心,这宅子老奴帮您守得好好的。等老奴入了土,再还给小姐。” 欣瑶上前扶起蒋福,叹道:“福伯,什么还不还,我交给你了,便是你的。” 蒋全看着欣瑶一言一行,心下赞叹。别看小姐年纪尚小,这事做的大气周到,暖人心,怪不得老爷高看她。 蒋欣瑶解决了福伯的事,当下问道:“这第二件事,有些棘手,老爷交待不入祖坟,不竖碑。虽说有书信留给府里,我想着,其它人还好,只怕太太不同意,你们看这事怎么办?” 蒋全心头一动,忙声道:“我原想,有了书信估计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倒没想过太太怕不会应下,还是小姐想的周到。” 蒋欣瑶心道,你是低估了一个女人的嫉妒之心。 半晌,蒋福突然高声道:“小姐,听说老太太置了个佛堂,那佛祖的话,应该信。” 欣瑶顿时心领神会,拍掌道:“福伯,好办法!这事交给你来办。预留的位置先不要说留给谁,只等老太太百年后,把老爷的书信再拿出来给大伯、父亲看,你们看如何。” 蒋福,蒋全各在心里叫了个好,都道此计甚妥。 欣瑶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只要祖父顺利下葬,比什么都重要。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两件事情总算解决,这最后一件…… 欣瑶看了眼蒋全,心想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便对福伯道:“福伯,你先去忙,老爷身边离不开人,时间长了我不放心。” 蒋福心领神会。 这事他是一丝丝忙也帮不得,既帮不得,就不能添乱,小姐操心的事太多了。老爷一下子把担子全压在她身上,这才多大点的孩子。我只管把小姐安排的事办得稳稳当当,便是帮了小姐的忙。 蒋福思定,忙起身告退。 蒋全看着福管家轻轻带上了门,便上前从怀里掏出几本帐本递给欣瑶。 蒋欣瑶看都没看就丢在一边,正色道:“蒋全,我有个问题放在心里,如果不问,也没心思接了这帐本看。” 蒋全道:“小姐,请说。”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祖父把翠玉轩交给我?明明你才是最好的人选。” 蒋全完全没想到小姐会问这个问题。他认真的思索了片刻,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老爷为什么会选你。小姐,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事我反对过多次。可老爷却说‘我这孙女,是个极聪明,极通透的人,但凡她想做的事情,必能做成。她是老天赐给翠玉轩的宝贝,翠玉轩到她手里,比到你手里强。’老爷是我的恩人,他的话,我听。” 蒋欣瑶容色未变,身子却有些僵硬。 蒋全的言外之意是:我听恩人的话,但不一定听小姐的话。 蒋欣瑶苦笑不已。她从没觉着自己聪明,通透,也没想到祖父会在他人面前如此夸奖自己。 蒋欣瑶是个调低随性的人,只愿笑看花开花落,缘来缘去。现如今,这天大的馅饼砸到她头上,她却没有食欲,只想喝碗白粥,这可如何是好? 蒋欣瑶头疼的长叹一口气。 “蒋全,说实话,我与你一样,从来没有想过要接手翠玉轩,甚至到目前为止,这个想法都没有改变。” 蒋全脸色突变,唤道:“四小姐!” 欣瑶摆摆手,示意他听完。 “若不是祖父逼着我发毒誓,依我的性子,定不会自找苦吃。且誓言这东西,我向来是不信的。你就辛苦点,我那四成也没打算要,你都拿去。你看如何?” 第二十二回 病逝 蒋欣瑶不打算接手翠玉轩,想把这个烫手山芋直接扔给蒋全。 蒋全摇摇头,一脸正气道:“小姐怎能失信于老爷?既应下了,就需做到。我蒋全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忠义两字还是识得的,你放心,从今天起,小姐的话,就如同老爷的话。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主子,明日请随我去庄子一趟。” 蒋欣瑶苦笑着,她在想刚刚是否表达的不够坚定,让他误认为在玩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把戏。要知道天上不仅会掉馅饼,也会掉石头,弄不好,是要砸死人的,她这条小命还想活着回去呢。 蒋全察言观色,眼中精光一闪,突然上前一步,扑的一下跪倒在欣瑶面前,郑重其事道:“小姐,你若不接,我只能长跪不起。” 蒋欣瑶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还长跪不起,他以为是在拍电影,连威胁都用上了。如果再不应下,他是不是要血溅五步,触柱而亡。 欣瑶觉得太阳穴忽然疼得厉害。 书房顿时一片安静。 一个挺着胸膛直直跪着,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英雄样。 一个椅子上瘫坐着,愁眉苦脸,欲哭无泪的痴呆样。 半个时辰后,痴呆的人很没骨气的先投降,好言好语的商量道:“这事也不急在一时,让我再思量思量,你看如何?” 英雄无动于衷,一副你若不应,我就死在你面前。 蒋欣瑶觉着她像刚刚跑完了一千米,张着嘴,吐着舌头,说不出的累。 痴呆的人面无表情的看着英雄,英雄毫不示弱,真诚的回望。这就好比一个浑身装满兵器,暗箭的杀手,面对的却是手无寸铁的妇孺,整个一个全无从下手。 十分钟后蒋欣瑶心服口服的举了白旗,长吁短叹道:“蒋全,你赢了!等祖父走了,再给我吧,现在我没那个心思,起来吧!” 蒋全应声而起,抱拳恭敬的说道:“小姐大仁大义,蒋全佩服,有一事还得请示小姐。” 欣瑶摆摆手,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对外就说易了主。一个小铺子,也不赚钱,谁来抢?” 蒋全冷笑一声道:“照小姐的吩咐办,请小姐别忘了今日所言。”说罢抱拳而出。 蒋欣瑶气了个倒仰。 这厮忒不像话,我难道长了一张出耳反尔的脸。还冷哼,有本事,你到祖父面前冷哼去。 入夜,欣瑶喝了几口燕窝粥。洗漱后,只觉浑身难受,早早的爬上了床。 …… 冬梅侍候小姐睡下,和李妈妈在烛火下做起针线。 李妈妈凑过头,低声道:“冬梅,你天天跟着小姐到前院,可见过老爷如今的样子?” 冬梅摇头道:“福管家早晚派人看着呢,哪里是我能看到的。” 李妈妈叹息道:“哎,看来是早晚的事了,小姐这些天累得很,难得今天睡得早,咱们说话可得轻点。你看那小脸,又尖了不少。” 冬梅点头道“小姐不仅是身累,心也累。你看吧,若太太知道了,必是一场大闹,小姐落不得好。” 李妈妈道:“才过了几年舒心日子,这老爷一走,二爷当官有个什么说法来着?” “丁忧,要丁三年呢。”冬梅道。 “对对对,是丁忧,这一丁忧啊,周姨娘与那两个小的肯定跟着回来,这下府里就没有安生日子过了。”李妈妈担心道。 冬梅赶紧捂住她的嘴巴:“我的妈妈,快别说这些,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可不能让小姐听到。” 李妈妈心有戚戚地看了眼里间,忙道:“妈妈知道,不说,不说。” 冬梅叹道:“妈妈,我们只管把小姐侍候好了,奶奶在府里管家这几年,肯定防着这一天呢!你且放宽心,好好约束着那些丫鬟,管紧她们的嘴,不给小姐添乱。小姐她万事心中有数。” 李妈妈点点头,又想说几句,又怕她的嗓门把小姐吵醒,只得硬生生的吞回肚里。 …… 十一月初六丑时的一个寒夜。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蒋欣瑶,她突然感觉不妙,忙起身穿衣,往前院去。 欣瑶疾步走到了祖父院子,见院门大开,灯笼亮如白昼,所有下人分立两旁,里面传来蒋福,蒋全的哭声。 欣瑶奔进卧房扑到床前,见祖父直直的躺着,如在睡梦中一般无二,只觉得悲从心来,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眼泪簌簌而下。 冬梅上前轻轻的她耳边说了几句。 欣瑶强忍着泪,转身吩咐蒋福蒋全,给老爷小殓,置灵堂,并派人马上通知苏州府,扬州二爷,族中各房亲友。派人打理所有的客房,香烛,纸扎等一应物什准备齐全。 蒋福,蒋全流着泪各自领命而去, 欣瑶摸着祖父的手,感觉还有余热,应是刚去不久。又想到祖父去时,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忍不住失声痛哭。 …… 寅时,苏州蒋府各房各院突然喧哗一片。 蒋宏建散着头发冲进归云堂。 周雨睛睡梦中听到老爷去了,急火攻心,直挺挺的晕了过去。丫鬟,婆子一阵手忙脚乱。 此时归云堂已聚集了各房人,屏气凝神只等着太太发话。 周雨睛觉得自己的心空了,这世间再也找不到容纳这颗心的地方。她爱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的男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 她怎么办,她该怎么办?眼泪一点点划落下来。 “所有人回房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出发,少一个,或迟了,别怪我无情。”周雨睛声色厉疾道。 一柱香后,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从蒋府出发。 同时,柳口胡同的二老爷蒋兴得到大哥过逝的消息,带着一家老小,迅速往青阳镇赶。 …… 此时,蒋老爷小殓结束。蒋欣瑶已换上孝服,只等苏州府人来。 她唤来李妈妈,冬梅和燕鸣,轻轻吩咐几句。三人点头示意明了,各自去办事不提。 辰时二刻,蒋宏建扶着太太扑倒在蒋老爷身前,众人痛哭不已。 周雨睛看着眼前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男人,只觉得万箭穿心,锥心刺骨,喷出一口血来,众人又一番手忙脚乱。 周雨晴幽幽转醒,推开钱嬷嬷送到嘴边的茶水,传蒋福上前问话。蒋福一一作答。 众人这才明了,老爷早已病入膏肓,灯枯油尽,只瞒着太太。 周雨睛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不复相见,死都不复相见。几十年的夫妻感情,竟然说弃就弃,说走就走,一点消息也不给她,如今再见已是阴阳相隔,生离死别。 狠啊,蒋振,你真狠啊! 周氏失神的望着一动不动睡在那里的那个男人,真想一把拽起他,高声质问,为什么留下她一个人?为什么……现在好了,连恨,都不知道朝谁恨。 顾玉珍进了灵堂就四处打量,她急切的想看到女儿。整整五年了,她的女儿离开她五年了,每日每夜,这种思念痛彻心扉。 如今她以这种方式走到女儿身边,心中的执念,如迅猛的洪水,一旦决口,便奔泻而出。 终于,在灵堂的角落里,她看到了那个身着孝衣,单薄纤细的女儿。顾玉珍潸然泪下,呜咽不语。 蒋欣瑶跪在角落里看着人群中的母亲,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只觉得心潮翻涌,母女俩视线一交汇,心中安定。 顾氏身边跪立着的小男孩,长得面如冠玉,目如朗星,正偷偷朝她看来。 蒋欣瑶明了,这是他弟弟蒋元晨无疑,遂朝他挑挑眉。 蒋元晨依稀记得他二三岁时,姐姐体弱多病,常年卧床,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怕过了病气。如今再看,虽肌肤胜雪,眉目楚楚,然一身孝衣仍显得弱不禁风。 蒋元晨眉头微皱,片刻后学着欣瑶挑挑眉,姐弟俩心头各涌上一股暖流。 不多时,蒋兴带着众儿女赶到灵堂,哭倒在大哥身前。 周氏强忍悲痛,宣布停灵七天,等蒋宏生回来行大殓。各房人,遵制行事,不得紊乱,衣食住行听从蒋福安排。说罢嚎哭起来,众人跟着又哭了一番,方各自回房安置。 …… 此后,族中各房,亲朋好友闻讯陆续前来吊唁,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蒋府众男子迎来送往,忙得脚不沾地。无人注意到角落边跪着的欣瑶蒋正冷冷的看着这些从未谋面的,故作悲痛的所谓亲人。她心下惆然,觉得讽刺无比,顿感人生在世,不过尔尔。 三日后,蒋宏生闻讯从扬州匆匆赶来,当下哭晕在灵前。周姨娘更是搂着太太一番呼天抢地,哀哀欲绝,真真是唱念俱佳。众人劝慰半天方才止住。 …… 蒋欣瑶实在不愿意见这帮人在祖父面前装腔作势,便趁人不注意,往后花园去。 再几日,祖父便要长睡在此。他是个喜静的人,想必也不耐烦听他们嚎哭,有这些花花草草陪着,定不会寂寞。 冬梅偷偷寻来,看小姐站立在海棠树下,上前回话道:“小姐,这几日,只大爷的几个妾室不安份,常派下人出来打听。兴老爷一家甚是稳当,除了哭灵,其余时间都呆在房里,吃喝也不讲究。大爷背着人去了几次老爷的书房,因锁着门,只在外面转了几转,倒也没说什么。小姐,你看……” 欣瑶点头道:“做得好,传我的话下去,这些天大伙辛苦了,每人多发一个月月银。让她们多注意那位刚回来的动向。” 冬梅上前,凑近小姐,悄悄道:“奶奶问小姐,可有空见上一见。” 欣瑶思索片刻道:“不妥,等老爷下葬了也不迟。告诉母亲,太太满心怒火无处可发,这个时候谨言慎行,和弟弟少出来走动,免得遭无妄之灾。告诉蒋福,趁人都齐全了,把祖父交待的事情办了,夜长梦多啊。” 冬梅心下明了,匆匆离去。 第二十三回 遗嘱 月夜,飘然而至。 蒋福把书房门打开,请来周雨睛、蒋兴、蒋宏建、蒋宏生四人。 见人齐全,蒋福把老爷手书的遗嘱拿出,恭敬的递给周氏。 周氏眼睛不好,便让蒋宏建来读。 蒋振的遗嘱很简单,单单几笔就把身后事交待的清清楚楚,并把家业传给长子蒋宏建。 周氏听罢怒目而斥:“蒋福,为何老爷不入祖坟,不立墓碑,这是何道理?” 蒋福呼吸略有些重,哀道:“回太太,老爷病中请大师相看过。大师说老爷罪孽深重,死后带煞,若入祖坟,轻则家宅不宁,重则祸及儿孙。且十年后,方可立碑。” 周氏母子三人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有些凝重,目光都聚在蒋福身上。 蒋福把头往下低了半寸,又道:“大师转了轮盘,说老宅后花园最是藏风聚气,是方宝地。老爷思虑再三,这才留下书信。” 蒋兴心中明了,大哥与锦心从小感情深厚,又在祖宅生活过几年,最是留恋这处地方。如今母子二人下落不明,大哥心中放不下,死也要等着她回来。再有一层用意,怕是大哥深知未能完成父亲心愿,黄泉之下无脸相见。 蒋家两兄弟对视一眼,均不说话。心道,这不入祖坟可是前所未有的事,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周氏暗思片刻,问道:“老爷有没有说过,墓中是否预留空位?” 蒋福心下一惊,含糊道:“老爷说过留位。” 周氏轻轻吁出一口气,脸色稍缓道:“二弟,这事你看如何是好?” 蒋兴强忍悲伤道:“我这一生,只听大哥的,大哥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这个时代,尘世万众,神佛当家。周氏思量再三,当即拍板道:“一切照老爷吩咐的办。” 蒋福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道:“老爷还有遗嘱,吩咐老奴口传。老爷看老奴孤苦无依,令老奴看坟守灵,便把这宅子的地契给了我。太太,您看?” 周氏心道一个破宅子要它做甚:“老爷这样安排倒也妥当,只你要尽心尽责,不辜负老爷厚爱便行。” 蒋宏建冷冷道:“母亲,这怎么可以,莫不是这刁奴欺骗于我们?” 蒋福一听,扑通一声跪下,顿足捶胸、呼天抢地道:“太太,老奴我陪了老爷几十年,本想着以身殉主,若不是老爷身前叮嘱我在坟头冬日扫雪,春日种柳,逢年过节,倒上一杯薄酒,让老奴陪着说说话喝喝酒,免得黄泉凄苦,老奴我是万万不敢接受的啊!太太,太太啊,您得为我作主啊!” 蒋兴滴泪道:“嫂嫂,这宅子身处穷乡僻壤,不值几个钱,福管家替我们送走了大哥,又侍候大哥了一辈子,拿着也应当。往后,哥哥的坟头还得指着他照看。” 周氏听得黄泉凄苦四字,心如刀割,哀痛欲绝。 她狠狠的朝蒋宏建啐道:“你这个孽子,跪到你父亲前头跟他说去,我看你怎么有脸说出口!老爷啊,恨我丢不下这一大家子,不能马上来陪你啊!让你凄苦无依,无人说话啊!你且等我几年,我们奈何桥头再见!” 蒋宏建一见母亲动怒,忙磕头谢罪,流着泪说自己是猪油蒙了心。 周氏的脸色,这才稍稍缓了缓。 蒋福又道:“老爷说把这书房的书,几个摆件,笔墨纸砚等一应东西,送给四小姐,权当作个念想,也不枉祖孙一场。太太,您看?” 周氏环顾四周,这些都是老爷的心头好啊!罢了,罢了,人都走了,要这些书干什么?就给了四丫头吧。到底是陪着过了几年,这情份不比常人,遂点头同意。 蒋宏建本是酒色之人,看到书只有两个字:头疼。因此留给谁,都无所谓,只不要留给他便是万事大吉。 蒋宏生心下吃惊。他粗粗看了几眼便知道,父亲这些书都是多年来珍藏的古本典籍。如今给了欣瑶,倒是丫头的福气。看来,这几年,这丫头甚得父亲心啊。 蒋宏生五年未见女儿,心下早已想不起当年她的模样。灵堂前隐隐约约的一眼,隔着众人瞧不真切,依稀是长高了不少。 蒋宏建看书不行,算帐那是一把好手,心中暗暗盘算开来。见母亲,二弟沉浸在悲伤中都不出声,便道:“蒋福,父亲的翠玉轩可说留给了谁?这个宅子谁掌的家,可有帐本?” 蒋福上前道:“这是老爷的另一封书信,太太请看。” 蒋宏建凌厉道:“你这奴才,若不是我问,你便不拿了是不是?”当下来不及等蒋福回答,展信便瞧。 这封信写得更简单,只一个意思:病重,无钱医治,便卖了翠玉轩看病。 蒋宏建气得狠不得把信撕了方解心头之气。 蒋兴暗下思索,大哥是想把翠玉轩留给徐家,如今那母子俩还未有消息,这接手之人十有*是蒋全。这个蒋全,一向对徐家忠心耿耿,交给他甚为妥当。 周氏心里也疑惑。若说老爷手中没有私藏,她是万万不信的,要不然哪来的钱置外宅?怎不济也不至于把翠玉轩卖了看病,只这话她不好说出口。且老爷刚去世,她便查起老爷的私房来,这要传出去,她就不用做人了。 蒋福又从怀里掏出一叠子帐本来,递给周氏,恭敬道:“太太,这是府里这几年的帐本,这是翠玉轩这几年的帐本及买卖契约,您看看。” 周氏接过帐本,看都未看,便递给兴老爷。 蒋宏建心急如焚,想看又怕母亲责怪,只得生生按捺住。 兴老爷沉着脸把帐本递还给周氏,故意高声道:“嫂嫂,为何大哥要变卖家产,方才看得起病,这是何道理?难不成蒋府亏空至此?” 周氏未料到蒋兴有此一说,赶忙接过信粗看了一眼,叹道:“二弟,你是不知道你大哥的脾气。我也是今儿个才知道,但凡只要他往府里送个信,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蒋兴干哑着嗓子,泣道:“怪道大哥要把老宅给了福管家,换了我怕也是一样。为人子孝为先,这让我,如何说……哎!” 蒋宏建一把接过来帐本,迫不及待的翻看起来。末了,看到帐上还余下四千多两银子,只气得个倒仰,当下发作道:“母亲,你看这……” 周氏踌躇着,没有说话。 蒋宏生拿过帐本,略看几眼便心中有数,红着眼道:“母亲,翠玉轩百年老店,到父亲手里时,早就败了。这些年,父亲苦苦支撑,又急着出手,三万两在京城已算得上很好了。父亲得的是急病,用药名贵些也是应该。若是儿子知道,只怕舍弃家财也愿意帮父亲看病。” 蒋宏生说着说着,眼泪便滴落下来。 “儿子不孝,不能侍候在跟前,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儿子心里痛不可支,若能换回父亲的命,别说家财,就是我的命,也是舍得的。” 蒋宏生一番肺腑之言,周氏听罢是哭得哽嗓气噎。 蒋宏建心中有愧,讪讪的转过脸不语。 蒋福眼角的余光把众人神态看得分明,当下伏地痛哭,口中声声喊道:“老爷啊老爷,你走得太早,留下老奴一个人,你让老奴可怎么活啊?老爷啊,你的命,苦啊!” 若蒋欣瑶看到这幕,定会由衷的对福伯竖起大姆指。表情生动,口才了得,时机把握恰到好处,是个好演员。 反观自己,定力不足,段位不够,心性不坚,演技拙劣,怪不得蒋全一跪就着了人家的道,说到底还是太嫩啊! 周氏亲手扶起蒋福,哽咽道:“福管家,委屈你了。我信你,这帐啊,不用看了。” 蒋福狠狠擦了一把眼泪鼻涕,道:“老太太,老奴不委屈,老奴恨不得替老爷去死。” 蒋宏生上前道:“母亲,父亲还未入土,这些个身外之物我们就不要计较了,免得寒了父亲的心,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周氏一把拉住蒋宏生的手,道:“我的儿,是母亲着了魔,我对不住你死去的父亲。幸好有你提醒,要不然,我哪有脸去见他啊!我的儿,母亲这心里痛啊,你父亲,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说完抱住儿子,又是好一番哭。 蒋宏建这时傻了眼,好你个老二,好话都是你说,坏人只我独做,合着你们都是好人,就我一个是坏人。嘿,这买卖做的,亏心不亏心啊。罢了,罢了,当下也大哭起来。 一时间,书房里哭声阵天,倒把守在外面的燕鸣给吓了一跳,刚刚听声响还咄咄逼人,剑拔弩张的,这会怎么又哭上了?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一番折腾后周氏精疲力尽,只道悲伤过度,无力支撑,凡事由两个儿子与叔叔商量着办,便由钱嬷嬷扶了回房休息。 至此后,蒋家两位爷白日嚎哭拜客,夜间守灵值夜,焚香烧纸。三位少爷则招呼上门的世家亲朋好友。女眷由两位奶奶在里间招待。 太太的娘家安南侯府因路途遥远,并未派来前来奔丧。 停灵七日,天明之后,吉时一到,蒋老爷大敛,行出殡之礼。因只从前院下葬到后花园,路途甚短,倒少了一番折腾。 欣瑶走在人群中,默默流泪,憔悴不已。 顾玉珍远远看着女儿,泪珠儿滚滚落下。 众世家亲友均好奇蒋老爷为何不入祖坟,却葬入老宅后花园,故交头结耳,议论纷纷。 欣瑶听得真切,只觉心中酸涩。 事毕,前院开宴,一时吹拉弹唱,好不热闹,欣瑶推说头疼,早早回房休息。 蒋兴趁无人处,把蒋福、蒋全拉到身边,哑声道:“二位辛苦,我老了,又是个无用之人,帮不上什么忙,大哥的事以后就托付你们。” 三位都是老熟人了,相识几十年,知根知底,哪需多言?六目相对,心下明了。 第二十四回 闲话 卯时二刻,京城。 一素衣妇人,一弱冠男子披麻带孝,神情哀伤的跪在白幡遍布的厅堂前,无声落泪。 …… 是夜,冬梅说蒋全捎讯来,明日子时由蒋福引小姐出门,让小姐做好出行准备。 蒋欣瑶这几日看多了所谓亲人的嘴脸,只觉得心寒,也难怪老爷子选择了自己。 周氏卧房内,蒋宏建,蒋宏生侍候完周氏用药,商量何时回苏州府。 蒋振一过世,蒋宏建接过蒋家家主的大旗,称呼从大爷变成了大老爷,说话也比往日有了几分底气。 亲朋世友均已相继告辞。青阳镇老宅到底比不上蒋府舒坦,几个小妾早就一肚子意见,逼得蒋大老爷不得不向老太太提回府一事。 周氏这几日悲伤过度,身体明显日不如一日,吃了药总不见好。蒋宏生怕母亲有事,也想着早日回去方好。三人一合计,定下过了头七便回蒋府,在蒋府设灵守制。 蒋宏生又向母亲说明了向朝廷上书丁忧的事。 周氏沉思片刻,只说三年后,让侯爷走走路子,看看能不能进一步。 蒋宏生二十岁高中进士二甲五十五名,一步步从七品小官做起,脚踏实地,官评考绩年年是优。去年初春升任了扬州知府。 有道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蒋宏生这官刚刚做得有些个滋味,父亲去世,不得不守祖制丁忧,心中多少有些遗憾。老太太这一点拨,稍稍定了心。 …… 且说那周姨娘自打回了青阳镇,心情就没有好过。 她在扬州这四年,住的金门玉户,穿的绫罗绸缎。府里上上下下尊称她一声奶奶,与男人是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当家主母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即便二老爷纳了顶头上司送他的扬州“瘦马”,在她房里的日子也不见少。 周姨娘大大方方摆出一副官太太的样子,今儿请人赏个花,明儿赴宴听个曲,后儿游个园,忙得不亦乐乎。 有道是黑猫,白猫,能抓着老鼠的便是好猫。能被男人带在身边,必是极宠的。扬州官场的太太,小姐们谁管她周秀月是正房还是姨娘,都围着她转。这份体面尊荣让周姨娘的自信心空涨到顶点。 如今回了老宅,男人天天歇在正房不说,那些个下人,左一个周姨娘,右一个周姨娘,叫得她肝火旺盛。 有道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啊。周姨娘生生从官太太跌落到姨娘,小妾之流,脆弱的心灵如何能扛得住这巨大的落差啊! 当然,这只为其一。 周姨娘心情不好的另一个原因,便是顾氏。 顾氏这几年因着当家的原因,举手投足间仪态万方,气势十足。加之身体调理得当,心情顺畅,脸庞儿光洁,嘴唇儿红润,越发显得年轻貌美。 周姨娘本身姿色就略逊一筹,加之年长两岁,一年前又落了胎,一直未曾调理过来。 再加上其为人强势,那一低头的温柔与顾氏相比,差之甚远。 这几下一相凑,更显得她东施效颦,容色堪堪,只恨不得回炉重造一番才好。 其实周姨娘长得也算得上清秀,只因长期涂脂抹粉,日日盛妆示人,再好的底子也经不起折腾。 老太爷去世守孝,你说你一个姨娘在重孝期间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算怎么回事?别说他人,只蒋宏生一个冷冷的眼神,就够她心惊胆战半天。 周姨娘心情不好的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顾氏的一双儿女。 先说那大的,几年前看她,还是个半死不活的哑巴。现在倒好,跟她娘一样妖妖挠挠,特别是那双眼睛,甚是勾人。早知道长成这样,当初就该下狠手。 再说那小的,蒋家嫡出的三少爷,老太太最小的孙子,往二老爷身边一站,世家亲友谁不夸奖几句聪明伶俐,一表人才。自己的航哥儿硬生生被挤在一边,倒成了陪衬,这不是给她添堵吗! 要说这事,也怪不得周姨娘生气。蒋宏生两个儿子,长相都随母亲,高低上下,一见便知。 那大的,再过几个月就整十五了,这几年在扬州,别的没学会,吃喝玩乐是一把好手,且早早尝过了风花雪月的滋味,房里有姿色的丫鬟一一淫遍。奇怪的是蒋宏生从不过问,听之任之。久而久之,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那小的,晨起习武,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小身板结实、挺拔、有力,再加上长相肖母,两人站在一起,高低立现。 更何况蒋家这两位爷,一个嫡出,一个庶出。世家亲友们谁没颗七窃玲珑心啊,亲厚自然不同。 想起一年前那个成了形的男胎,周姨娘悲从中来,心中的恨喷涌而出。她就不信,那顾氏就如此好命,永远胜她一筹。 她周秀月从不信命,总有一天,她要高高的站在顾氏面前,低着头冷冷看她。 …… 这厢边周姨娘正咬牙切齿,愤愤不平,那厢边陈氏也憋着一肚子怨气,义愤填膺。 你道为何?原来周姨娘从扬州府回来,锦衣绣袄,满头珠翠不说,还两个鼻孔朝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见陈氏,不说道个福,尊呼一声大奶奶,直接甩个帕子,扭着屁股就从陈氏面前袅袅走过,哪有半点规矩可言? 你说你一个小妾,安守本份也就罢了,还趾高气扬,目下无尘,不就是仗着自己是老太太的侄女吗? 妾是个什么东西,那是爷们的玩物,说好听了是半个主子,说难听了不过是个奴婢。哼!如今的蒋府,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难怪蒋老太爷宁死也肯不回来。 陈氏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看来等回了苏州府,得好好跟弟妹说道说道。 …… 下人房内,几个劳累了一天的丫鬟正躺在床上说着闲话。 圆脸的小姑娘道:“莺归姐姐,你说咱们小姐是守在这里,还是跟着**奶回府?” 莺归嗔看她一眼,忙道:“记着,以后可得称呼二太太了,老爷过逝,府里的称呼都需升了辈份,万万不可叫错。” 淡月吐了吐舌头,暗道大户人家的规矩就是多,却笑道:“太太要唤作老太太,大奶奶唤作大太太,大爷唤作大老爷。放心,错不了,都记着呢。莺归姐姐,你快与我们说说小姐的事。” “淡月,小姐的事,咱们做下人的,哪里能知道?”莺归轻道。 淡月一脸羡慕道:“莺归姐姐,你是小姐身边的红人,小姐一日都离不开你,我们几个,就不知道有没有福气跟在小姐身边。” 边上的微云忙道:“是啊,莺归姐姐,小姐人好,对咱们下人也好,谁不想跟着。淡月她也是怕小姐不带着她。” “小姐是个念旧的,若回府,定会都带着。要我说,清清静静的在这老宅多好。听冬梅姐姐说,蒋府的老太太,原是侯府千金,厉害着呢。” 微云、淡月两个因冬梅见她们二人在六人中较为出色,与莺归一道亲自带在身边,故三人同住一室。余下碧苔,轻絮,芳新,梧桐几个住在隔壁。 微云一想到老太太不怒自威的模样,有些后怕道:“回头咱们避着些。” 淡月深以为然道:“微云说得对,老太太那双眼只轻轻看你一眼,心里头的寒气就直往上冒,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莺归深深叹道:“谁知老太爷走得这么快,若是能晚两年,小姐也不用回那府里,看人脸色过日子。” 此言一出,屋里稍许沉默,三人想着日后的前程,都有刹那间的恍惚。 半晌,微云才道:“莺归姐姐,如今府里是二太太当家,应该不会亏待了小姐。” 莺归还未答话,只听淡月道:“二太太可真好看,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跟小姐长得真像。二太太不仅长得好看,人也和气,今儿个我给她递茶时,她对我点点头,还问了我的名字。” 微云笑道:“嗯,那天在院子里遇着,二太太还问我小姐平常做些什么,爱吃什么,问得可细了,声音也好听,轻声轻气的,吓得我都不敢大声说话,怕惊了她。” 莺归笑道:“你们两个丫鬟,真真没出息。冬梅姐姐说了,二太太最是和气不过的人,让我们不用怕。倒是那个周姨娘,咱们得防着,小姐以前在她手上,可吃过大亏。” 一提起周姨娘,淡月的脸上便有了些愠色,冷笑道:“莺归姐姐,我瞧着,那周姨娘看咱们二太太、小姐的眼神不对,喷着火呢。可不得提防着些?” 微云冷笑道:“这你就不明白了,她啊,是嫉妒咱们太太比她长得好,咱们小姐比三小姐长得好。” 莺归笑骂道:“小蹄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当心给人听到,惹了祸。” 淡月忙道:“莺归姐姐别怕,咱们私底下说说,有谁能听到?这好看不好看,可不是我一人说的,都长着眼睛呢。周姨娘傲气着呢,见着大太太,二太太,也不行礼,斜着眼就过去了。那三小姐,也不给嫡母请安,一点子规矩也没有,真真气死个人。” 莺归冷笑道:“我怎么没看到?母女两个一样没规矩。你没看到大太太气的那个脸,白一阵,红一阵的,鼻子里冒出的全是冷气,倒是咱们二太太,像个没事人似的。” 淡月连声附和道:“不就是仗着老太太吗,有什么了不起?狂成那样,当心报应。那个三小姐,给她端茶,一脸的不高兴,还说‘这么个破地方,要什么没什么,就是喝口茶,也能喝出个土腥味来。’” 淡月绘声绘色学着三小姐说话,学得惟妙惟肖,把屋里二人逗得直笑。 第二十五回 往事(一) 上回书说到淡月绘声绘色学蒋府三小姐说话,把莺归,微云逗得直笑。 还未等那俩人缓过劲来,淡月又道:“莺归姐姐,你评评理,那可是上好的龙井,今年清明全爷特意跑了趟杭州府淘来的。老太爷在世时都说好,偏偏她说不好。难不成老太爷的见识还不如她?真真笑死个人。” 微云轻笑道:“可不是吗,出殡那日她手上戴了对翠玉镯子,时不时的显摆几下,大冷的天,也不怕冻坏了手腕。” “就是,就是。老太爷逢年过节送小姐的那些个物件,哪样不比她的好,小姐玩几天,就丢在一边了,也没见小姐在意过。”淡月忙接话道。 微云撇着嘴叽笑道:“若她看到小姐的那对镯子,怕不知道眼红成什么样。老太爷下葬也没见她掉几滴眼泪,装模作样的拿着帕子左擦右擦,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哭了似的。要我说,就没几个诚心的。” 莺归叹道:“谁能比得上咱们小姐伤心。听冬梅姐姐说,夜里做梦都掉眼泪呢。” 微云叹道:“老太爷对咱们小姐也是好的,可惜去得太早。我看着,除了老太太,小姐外,也就兴老太爷掉的眼泪最多。” 淡月不屑道:“咱们老太爷最是清静不过的人,也不耐烦有人哭。像周姨娘那样拼命挤也挤不出几滴泪来,尽扯着嗓子干嚎,我还怕老太爷听了不高兴呢!” 莺归笑骂道:“这高门大户里的人,哪有那么多真心?小姐说了,真正伤心的人,不用流眼泪,她的心就在哭,说得多好。我爹病逝后,娘就不流泪。现在想想,娘才是最伤心的那人。” 微云劝慰道:“莺归姐姐别伤心,得朝前看,你看你现在,还有燕鸣,在小姐跟前,都得用着呢。” 小姐妹们天天吃住在一起,几年下来,谁家有什么事情,哪个不知道? 莺归抹了把眼泪道:“我与弟弟这条命,都是小姐给的,这辈子,也不想嫁人,男人没几个好的,你看那些个公子王孙哪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的。我啊一辈子侍候小姐。” 微云皱了皱秀气的眉毛,道:“莺归姐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儿个,我看二爷老盯着你瞧,你可得小心些。” “呸!” 淡月恨恨道:“一看就不是个好的,回来的头一日,他便盯着大奶奶瞧,眼神都直了。亏他还是个读书人,大爷在边上气得脸都绿了。” 莺归不以为然道:“咱们做下人的,守着本份就行,那些个公子,少爷,可不是我们这种人能屑想的。冬梅姐姐早说过了,通房,姨娘有什么好,一样是侍候人的,弄不好,连命也没了。别看她们穿金戴银,山珍海味,日子可没我们过得舒坦。” 淡月道:“就是,别看周姨娘现在娇横,等老太太一闭眼,她就横不出来了。听说二老爷这几天,都是歇在二太太房里的。” 莺归啐道:“这可不是咱们下人能打听的,若让小姐知道,可仔细你们的皮。” 淡月嗔道:“我也是听周姨娘身边的丫鬟说的,哪里是专门去打听的?” 微云道:“这些个丫鬟胆子也大,主子歇在哪个房里,也是她们混说的?怕是没安好心。” 莺归冷笑道:“那一家三口,咱们几个还是离远些,若跟小姐回去,也守着自己的院子过活,侍候好小姐就行。蒋府里规矩大着呢。咱们在老宅这几年,就小姐,老太爷两个主子,清静惯了。只怕到时候得多用几个心眼才行。小姐说了,她护不住我们,我们得自己护着自己,不仅护着自己,还得护着小姐,你们可明白了?” 微云道:“莺归姐姐说得在理,我和淡月都听你的。” 莺归叹了口气,又道:“不是我要吓唬你们,那日二小姐的袄子上沾了点香灰,小丫鬟吓得脸都白了。二小姐也不是厉害之人,由此可见蒋家的规矩。咱们好命,跟着小姐这些年,既没挨过打,又没挨过骂,最厉害也不过是小姐冷冷看你两眼,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淡月冷笑道:“规矩都是用来管着咱们的,我看那周姨娘就没规矩的很。” 莺归冷笑道:“你若后面站着的人是侯府千金,你也用不着守规矩,只管横着走。你倒说说,你后面是谁?” 淡月陪笑道:“我就是看不过去,说说而已。我后面是谁,可不就是你莺归姐姐吗。” 莺归扑哧一声,笑骂道:“小蹄子,作死呢,你当我是关老爷,避邪挡灾。” 微云笑道:“快让我看看关老爷长啥模样,怎的这般水灵。” 三个笑作一团。 …… 深夜子时,万籁寂静,夜凉如水。 一胖一瘦两个身影偷偷从老宅后花园掩在树丛中的小门洞而出,上了一辆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 马车在夜色中,慢慢驶出青阳镇,入了小道,疾驰而行。 一个时辰后,马车驶入庄子。 欣瑶跟着蒋福进入庄子深处的一处院落,蒋全坐在堂屋的下首正悠闲的喝着茶。见欣瑶进屋,忙把火盆子放在上首处,亲自沏了一杯热茶,递给小姐。 蒋福麻利的把门合上,亲自端了小板凳,守在门前。 蒋全待小姐脱下斗蓬,坐定,饮了热茶,方开口说道:“小姐,时间不多,我就不拐弯抹角了。” 蒋欣瑶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州府五十年前有两户富贵人家,有一户就是小姐本家蒋家。蒋家祖辈以丝绸发家,后读书科考,入仕做官,至蒋老太爷这辈,也就是你太祖父这辈,官居中书侍郎。 另一户是徐家。徐家世代经营珠宝玉器,赫赫有名。当年苏州府的玉作坊,首推徐家。徐老太爷年少聪明,跟蒋老太爷有同窗之谊,手足之情,两人以兄弟相称,好的就跟一个人似的。 长大后,两人娶妻生子。蒋老太爷先后得两子,徐家只得一女。蒋老太爷的长子,也就是你祖父甚得徐家二老欢喜。徐家无子,只把你祖父当半个儿子看待,与徐家唯一的小姐徐锦心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蒋、徐两家竟有如此深的渊源,怪不得……蒋欣瑶恍然大悟。 “你祖父年少时面若冠玉,品貌非凡,锦心小姐更是亭亭玉立,花容月貌。难得的是她虽为独女,性子却温柔可人。双方父母见两人情投意合,早早定下亲事。 后来蒋老太爷高中了举人,进京为官,徐老太爷则在苏州为商,虽离得远不得常见,却常有书信来往。逢年过节,两家互送节礼。徐家世代琢玉,节礼中常有上好的玉件,玉雕送至京城。 蒋老太爷的顶头上司叫石铭威,那年蒋老太爷给石铭威送年礼,选了其中一件白玉雕蟠螭兽面纹??u馕锛?淙挥裰势胀ǎ?窆と词且涣鳎?喜匡蔚袂?眢大な蓿?虏课?纷丛贫湮疲?堑湫偷乃罩萦竦瘛d睦锪系浇?咸??馑媸忠凰停?统隽艘患?齑蟮幕鍪隆!?p>  蒋欣瑶心头一惊,越发听得仔细。 “当时朝廷正平定了新疆叛乱,控制了昆仑山、和田两地。玉石的开采集中在皇家手里,皇帝专门设立玉石官,督办采玉。除不足二两以外的石头,全部入贡,但朝廷没有明令禁止玉石的流动,商人,贩玉者只要交过税办了许可证就可带上玉石走进嘉峪关。 那时候在新疆和田,一斤白玉,估银一钱,但到了苏州一斤白玉就要用二斤三两重的白银方能换到,这种一本万利的生意,吸引着众多商人。徐家就专门有一支商队,每年远赴和田买玉。 这样大的差价,也使得许多财迷心窍的官员插手玉石经营。石铭威的表哥,正是新任哈密指挥史刘明。他利用职务之便,隐匿私吞了许多上好的和田玉料,让心腹通过马车上的暗格,运送至内地,让石铭威帮忙销脏。 石铭威一看蒋老太爷送来的玉佩,精美绝伦,雕工不凡,遂派人四下打听。得知这工来自苏州府徐家,便当夜写信将此事告知了刘明。 小姐应该知道,玉料都是包裹在石头里面的,需切开来,才能知晓好坏。好的石头与普通的石头卖得价钱差不了多少,但玉质上乘的成品,与玉质粗糙的成品,价格上可就天壤之别了。 在当时,一个玉质,雕工上佳的成品,少至千两,多至上万。这个刘明正愁冒险得来的石头,收益不大。这一下,相当于磕睡送上了枕头。 苏州离京城甚远,蒋老太爷在石铭威手下做官,蒋徐两家又是世交,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正可谓是是天赐良机。 于是那刘明就交待其表弟,无论用何种方法,定要与作坊搭上关系,为他加工玉器、这石铭威得信后,派心腹马上启身去苏州,找到徐家的百年玉作坊——翠玉轩。” 蒋欣瑶努力的克制着强烈的好奇心,静待下文。 第二十六回 往事(二) 蒋全仿佛口渴了许久,仰头喝下一盏浓茶。他深吸一口气,放下茶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徐家玉作坊之所以能立百年不倒,其一是徐家有自己专门的商队采买石头.其二,多年来积累了一些好的琢玉师傅,我父亲就是徐家当时最好的琢玉师傅。 徐家的玉器行实行专业化分工,开料、打眼、光玉各负其责,规模很大。因此,翠玉轩打磨出来的玉器,胎薄体轻,质地晶莹润泽,造型清新雅致,轮廓清晰明确,雕琢细致精微,美妙绝伦,在当地算得上首屈一指。 来人自称石爷,入翠玉轩求见徐老太爷。掌柜一看此人穿衣打扮,不敢怠慢,引着进了里间,派人请来老太爷。 那石爷见了徐老太爷,二话不说,便拿出白玉雕蟠螭兽面纹???凳蔷┏墙?乙???肴么溆裥?镒偶庸び袷??庸し迅端?叮?5毕履贸黾缚槭?侠础?p>  徐老太爷见石爷拿出白玉雕蟠螭兽面纹???恍囊晕?糜颜展松?猓?毕虏10丛谝猓??慰隹?霞庸ぃ?旒页缘木褪钦馔敕梗?谑牵?头判牡慕恿苏獾ド?狻?p>  初始,一切正常,石爷两个月来一次,先结帐,再看货,出手甚为大方,小费给的也足。半年过去后,那人带来的玉石越来越多,且成色越来越好,徐老太爷觉着这里头有些蹊跷。” 欣瑶心中一动,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蒋全自顾自说话,并未在意。 “琢玉的人都知道好料难寻,偏这人带来的玉料,有些连徐老太爷都眼红,可见不是凡品。他当即派人送信至京城,并急急与我父亲商议。 我父亲做这行几十年了,看过的石头数不胜数。这几次京城拿来的石头底子,密度、白度均为少见。若说一块、两块,倒也罢了。这几十块,每块均为上品,就有些奇怪。要知道,好的玉料都需先进贡给皇家,余下的才会让商人采买。两人思索半天,实在没有头绪,只等下次客人来时,再细细询问。 京城的蒋老太爷收到信后,大吃一惊,当下派你祖父回了苏州。见了面,把事情一说开,徐老太爷直道不妙,怕是要坏事啊! 两人一合计,当下把家里值钱的物什,多年积累下来的玉石原料,老的琢玉师傅,连夜偷偷送回到蒋家老宅的庄子上安置好。 徐老太爷第二日便把锦心小姐许配给你祖父为妻。为防意外,让锦心小姐带着这些年徐家积攒下来的巨额银票,跟着你祖父回了京,银票就缝在她的衣服夹层里。我父亲跟徐老太爷几十年的主仆情谊,说什么也不肯走,只把我托付给小姐。 就这样,我跟着小姐到了京城。哪知刚到京城半月,就传来朝廷缉拿哈密指挥使刘明,责令就地斩守,罪名为匿藏贡品。” 蒋欣瑶缓缓的闭了眼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哪一个都逃不脱。 蒋全低沉的声音继又响起。 “听说此事起因是因为**争宠。那年先帝过寿,宫里有个得宠的娘娘送了块上好的白玉佩件,先帝爱极,常戴之示人。不想被那有心人查觉,暗中派人往西边查探,这下才东窗事发。 此事牵扯颇深,听说先帝把卷宗都毁掉了,知晓内情的一干人都被下了禁口令。老太爷和我也打听不到。只知道那刘明不过是其中一个小????p>  后来事情很快查到了石铭威处,那人胆小怕死,兜了个底朝天。朝廷立即查封了翠玉轩,徐老太爷一干人被牵连下了大狱,刘明,石铭威满门抄斩。 蒋家虽未参与进来,却因无心之过,给人趁机而入。朝廷顾念蒋老太爷为官清正,只罢了他的官。 蒋老太爷因为自己的过失,断送了好友一家,心下自责不已。到处求人、使银子,只为了把徐家一门救出来。” 欣瑶听得精彩处,忍不住话道:“都说人走茶就凉,太祖父失了官位,估计也不大会有人出手。锦上添花之人常有,雪中送碳的人却无啊!” 蒋全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叹道:“小姐料得分毫不差,且徐家的事牵扯太深,又正在风头上,哪个愿意涉险相帮?无奈,蒋老太爷变卖了蒋家大部份家产,一方面打点卒狱,让徐家人在里面能少受些罪。另一方面,四处奔走,重金相求,看能不能脱了罪去。 原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哪料到朝中那些个贪官明里暗里拿着银子,转过身却拍拍屁股翻脸不认人。蒋老太爷觉着不对,派人花重金细细一打听,这才明白其中的是非曲折。” “难道这里面另有隐情?” “没错!”蒋全顿了顿,脸色讥笑之色渐起。 “安南侯府大小姐周雨睛,也就是你的祖母在元宵灯会上,无意间遇见你祖父,竟一颗芳心暗许。侯爷为着爱女,上上下下早已打过招呼,图的就是你祖父的人。” 蒋全不紧不慢的言语,听在欣瑶耳中,无异于五雷轰顶,怪不得……怪不得…… “蒋老太爷当即唤来儿子媳妇,这事关系到小夫妻俩,又关系到媳妇的娘家,他作不了主,便告诉了实情。锦心小姐一听,当下表示愿意自请下堂,只求侯爷高抬贵手,放了徐家一门。你祖父当然不会同意,最后小姐以死相逼,迫使你祖父写下休书,送到安南侯府。” 蒋全磨了磨后槽牙,又道:“几日后,徐家众人方才从狱中出来,只家产都充了公。两个白发老人当街抱头痛哭,这场飞来横锅,最后换得千金散尽,一双儿女劳燕纷飞。 小姐带着双亲、仆众,坐船回了苏州府,寄居在蒋家老宅内,我与父亲一起跟着回了青阳镇。一个月后,京城便传来你祖父迎娶安南侯府大小姐周雨睛的消息。据说是十里红妆,盛况空前。 婚后一年,蒋老太爷因心中愧疚,结郁成疾,一病不起,临终前唤来你祖父,让他无论如何要照料好徐家。蒋老太太与蒋老太爷琴瑟和鸣,夫妻一体,老太爷为她一生不纳二色,仅仅过了五个月,蒋老太太就跟着一道去了。 消息传来,徐家人如丧考妣,五内俱崩。老太爷和老夫人因在狱中坏了身子,又听得好友夫妻双双离世,没几年便相继病逝,留下孤苦伶仃的小姐独活于世。那几年,我看着小姐痛不欲生,整夜哭泣,心中……” 蒋欣瑶听得满脸是泪,忽然没了声音,抬头一看,只见蒋全双目含泪,向来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情。 蒋全早过了不惑之年,却至今未娶,想来他的心里深藏着一个人,这个人他只能远远的看着,却永远无法靠近。 欣瑶心中不由哀叹了一声,抹着眼泪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蒋全回过神来,干咳一声继续道:“小姐连遭打击后病倒在床,瘦得不成人形,生无可恋只一心求死。老爷在京城得到消息后,称要扶棺回乡,使双亲叶落归根。侯府众人找不出差错来,只得应允。 于是老爷带着未成年的兄弟及周氏,回了苏州府。早年蒋家的根就在苏州府,府院也是现成的。老爷把双亲棺椁葬入祖坟,借口守孝在祖宅一住就是一年。 这一年里,老爷亲自照料小姐衣食住行,不借他人之手,方使得小姐的病慢慢全愈。一年期满,周雨睛几次三番使人来催,老爷拖了些时日,又怕她找来,方才回去。 老爷回苏州府后便寒窗苦读,期间因周雨睛算计,被逼同房,生下长子,也就是你大伯。三年后考取进士,自求往苦寒之地任职。周氏因儿子年少,并未随行,老爷则偷偷带着小姐一同上任。 等风声过后,小姐派我在京城偷偷开了间铺面极小的翠玉轩探探路。小姐说这是徐家几代人的心血,不能在她手中毁了,无须做大,留着招牌就好。我暗中观察,发现除了安南侯府外,没人打探这么个不起眼的店铺。 几年后,侯爷把你祖父调至京城,周氏带着大儿子一同前往,我家小姐只得又回到了青阳镇。回了青阳镇的小姐有些心灰意冷,安南侯府权势如日中天,老爷身为侯府女婿,自然官运畅通,不出几年便有所为。小姐怕成为老爷的绊脚石,想带着一众老仆,远走他乡。 哪知老爷早有所觉,派人送了一封信给小姐,说她走了,他也活不成,让小姐等他几年。小姐看罢,潸然泪下,心中到底不舍这么多年的情份。于是,我们就在青阳镇安心住下。老爷每年都回来十几天,这期间我去了几趟和田,缅甸,采买玉石。 没几年,我父亲寿终而寝。临终前,要我发誓一辈子忠于徐家,忠于小姐,并有朝一日,让翠玉轩重回世人眼前。我知道,这是父亲的心愿。想当年,苏州城中,上到八十老者,下到三岁小儿,谁人不知翠玉轩。 所以四小姐,蒋全请求你,虽然我不知道老爷为什么一定要把翠玉轩交给你,但请你一定不要负了老爷的嘱托。这不是老爷一个人的心血,它是徐家几代人共同的心血,也是我父亲临终的遗愿!” 欣瑶重重的叹了口气:“按理,你是徐家人,应该姓徐,怎么姓了蒋,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七回 往事(三) 蒋全低着头,目光在青石砖上凝神许久,烛光映照着他半边脸,脸上满是哀伤。 “我在京城开店,行走南北,又在京城帮老爷打理经济事务,哪能再冠徐姓。旁人且不说,只周氏和安南侯府这两头便交待不过去。锦心小姐说‘姓什么有什么重要?心里认定,就是死了,也还是徐家的鬼。’我就这样改了蒋姓。” 不知为何,蒋全此言一出,欣瑶没由来的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徐家小姐心生好感。能说出这样一番通透话的女子,绝非等闲之辈。 “老爷在京城过得很累,周氏看得很紧。侯府虽然明面上对老爷视同亲子,实则暗中牵制。老爷只得委曲求全,巴结着侯府。几年后,周氏生下你父亲,不知何故,你父亲总是生病。百日时请来高人批命,说是父子相克。周氏不得已带着孩子回了苏州府。 过了一年,老爷把小姐接到京城,安置在事先买好的宅子里,刚开始每日晚间,扮作小厮偷偷往小姐那去。几年后,老侯爷夫妇相继去世,老爷方松了口气,这才与小姐圆房。” 惊讶如约出现在欣瑶的脸上。她突然觉得心里似被堵住了,有些难受。 蒋全无声无息的扫了她一眼,复又把目光移向别处。 “老爷四十岁那年,小姐生下一子,起名蒋宏远,也就是你素未谋面的小叔叔。老爷、小姐高龄得子,对小少爷宠爱之至。老爷更是从小就把小少爷带在身边,手把手亲自教导。 头几年,老爷每年还回苏州府几趟看看两个儿子。后因周氏自生下你父亲后,性情大变,常与老爷争吵,回去的次数便越来越少。就这样,相安无事了很多年。” 欣瑶不禁奇道:“京城是安南侯府的天下,祖父能瞒下这些年,着实不实易啊!” 蒋全扯了扯嘴角,冷笑道:“确实不易。当年老爷与周氏成婚后,为了防止侯府的人加害小姐,对外称徐家小姐出狱不久,便已病亡。其实周氏几年前就知道老爷在京城置了一房外室。但因老爷是被逼成亲,身边又没个照料的人,再加上她一心以为小姐已死,所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直到……” 蒋全想着久未寻着的小姐与小少爷,一脸懊恼的重重叹了口气。 “五年前,你父亲的小妾,周秀月的母亲许氏在翠玉轩看中一块翠佛,分文未掏,强拿了去。老爷气极,派人上门讨要,结下了怨恨。这才……” 蒋全眼中的狠厉之色渐起,手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头。欣瑶见状,心下一沉。 “这许氏因老爷横插一脚,使得她女儿周秀月由正房变成姨娘,原本就积了一肚子怨气,这下又因为老爷驳了她的面子,更是怨上加怨,私下派人打探老爷行踪。一个月后,她书信给周氏,信上加油添醋的说老爷如何如何宠爱外室,又生下了儿子云云。 周氏一听儿子都十多岁了,心下大怒,当夜便和你父亲往京城赶。到了京城,先悄无声息的先进了侯府,然后趁着老爷外出公干不在京城,带了侯府几十号家丁,往小姐住的地方去,把小姐跟小少爷绑了,送出了关外。” 蒋全淡淡的瞟了欣瑶一眼,幽幽道:“这事说起来,还跟你父亲有关系,因为人是他送走的。” 蒋欣瑶无可奈何的垂下了眼睑,及时的掩住了眼中的一抹冷意。 “周氏这一打上门,方才明白原来这些年跟老爷在一起的,就是当年跟老爷成了亲的徐家小姐。周氏心下大恨,把小姐住的宅子砸了个稀烂,所有下人卖了个一干二净。等老爷和我回京,已是人去楼空,看到的只是一片狼藉。” 蒋全声音陡然而变,厉声道:“周氏与那许氏,以二人下落为由,逼着老爷把京城蒋府的房契,地契,下人的卖身契统统拿了出去,还逼着老爷上书辞官,告老还乡,并举荐你父亲任扬州知州。 老爷那时哪还管得上钱财、官职,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不会犹豫,只盼着快些把人找到,让母子二人少受些苦。于是老爷一一应下。” 蒋欣瑶冷笑连连,以周氏的为人,只怕…… 欣瑶尚未深想,便听蒋全又道:“待老爷把这些要求统统应下后,周氏才把二人下落告诉了老爷。哪知我与老爷一连找了三个月,却一无所获,此时方知上当受骗。” 蒋全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想那周雨睛恨小姐入骨,又怎么会轻易放过?真真是蛇蝎心肠啊!” 欣瑶轻轻摇头,叹息道:“不是周氏蛇蝎心肠,而是她捏住了你们的七寸,使你们乱了心神。” 蒋全神色一凛,却点头道:“四小姐说的是,确是我们乱了心神。待我们再到回京城时,已是面目全非。蒋府早已改头换面,换了主人。好在这些年老爷也算狡兔三窟,所有银钱都藏于青阳镇老宅,才不至于没了退路。我们安排钱掌柜看守翠玉轩,等一切安置妥当,便回了苏州府。 老爷回蒋府逼问周雨睛母子二人下落,谁知那周氏宁死不说,这才带着四小姐回了青阳镇,暗地里花大钱,派人四下打探消息” 蒋欣瑶默默吐出一口气,自嘲道:“如此说来,我不过是个人质。” 蒋全如实的点头道:“小姐,不瞒你说,老爷带着你确实有这个意思,因为人是你父亲送走的,有你在身边,他们母子二人的安全才有一丝保障。” 饶是欣瑶事先猜测到了几分,听此一言,仍觉得怒气渐盛,厉声道:“若她们二人不在了,是不是我这条小命也没了?” 蒋全毫不犹豫的摇摇头,决绝道:“四小姐真以为老爷是这等心狠手辣之人?这世上,再没有比老爷重情重义的人了。我跟了锦心小姐十几年,又跟了老爷十几年,什么都看在眼里。老爷能为小姐,为徐家做到这份上,试问天下几人能这样?” 蒋欣瑶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神色黯然。 她垂头低语:“没错,祖父对徐家,对你家小姐是有情有义了,也显得他对祖母,对两个儿子无情无义。” 蒋全哑然失笑:“四小姐,你说的对。老爷对周氏,对两个儿子是心中愧疚的,所以即便锦心小姐和宏远小少爷生死不知,他也没有下狠手,只是远远的避开了。小姐,你还小,你体会不到老爷的苦,他只能舍一头。” 欣瑶想起与祖父相处的点滴,哀叹道:“确实是苦,而且苦不堪言。祖父他,活得太累了。” 蒋全哀道:“开春老爷接到京城来信,原来京中有人暗中打探我家小姐及远少爷的下落,又有人说亲眼看到二人尸首,真真假假,无从判断。老爷一听急了,我们俩商量一夜,决定上京,不管是真是假,亲眼看看,方才安心。京城是非之地,老爷的行踪又不能示人,这才把四小姐留在老宅。” 蒋欣瑶不自觉得点点头。 蒋全又道:“到了京城,我们暗中寻查,才发现居然是安南侯府的人在打探他们二人的下落。我跟老爷花了五百两银子买通了侯府的下人,终于打探到了一些事情。” “安南侯府?老侯爷不是已经过逝了吗,谁还惦记小叔叔他们?这到底是为什么?” 蒋全恨道:“侯府之所以打探二人下落,起因还是因为你祖母。” “祖母?”蒋欣瑶不解道。 “没错。老爷退避青阳镇,你祖母三翻四次写信希望老爷回心转意。老爷不肯,你祖母便把一腔的恨意全部转到锦心小姐母子身上,对她们始终恨意不绝。今年初,她不知何故又想到这两人,便写信询问母子两人下落。侯府派人寻到了那户人家,结果打探到人跟本没有送过去,这才在暗中四处寻觅。 且这个下人,又讲了个让我们震惊的消息。当年被问斩的哈密指挥使刘明的其中一个上司,是已世的老侯爷的宿敌。当初正是老侯爷安排门下心腹插手的这件事情,与宫里某个娘娘联手,告密于皇帝,这才有了徐家的灭顶之灾。” 欣瑶悚然一惊,迅速把头抬起来:“这么说来……” 一张大网,原本网的是大鱼,结果徐家这条小鱼很不幸的被网了进来,然后家破人亡。要命的是,撒网的其中一人,还是祖父的岳父。然后祖父同仇人的女儿同床共枕,生儿育女,和平共处这么些年。 蒋全一拳狠狠的砸到身旁的小几,上好的梨花木几伴着青花茶盏应声而碎。蒋欣瑶死死的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蒋全瞬间觉察到自己的失控,怕惊到四小姐,忙收了凌厉的气势,柔声道:“老爷这些年为了寻那两人,可谓心神憔悴,殚精竭力,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这一趟京城之行,四处奔波很快就积劳成疾,如风中残烛一般无二。加之他又听说当年徐家的事与安南侯府有关,更是深深自责,再回青阳镇时,已是病入膏肓。” 怪不得一趟京城之行,便要了祖父的命,原来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蒋欣瑶身子微微打颤,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回来后,老爷与我细细琢磨,抽丝剥茧,一致认为锦心小姐母子应该还活着。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老爷的病才又拖了几个月。后面的事情,小姐都应该知道了。老爷之所以选小姐,我想是因为小姐能看明白那两块石头。老爷他说,他看了那两块石头十几年,也只在这几年方能看出些道道来。” 欣瑶心中震撼,想着自己离奇的异世而来,只觉浑身冷汗涔涔,半晌才叹道:“时也,运也,命也” 蒋全突然起身,正色道:“小姐,你且随我来。” 第二十八回 告别 蒋全拿起火烛推门而出,朝守门的蒋福递了个眼色,带着欣瑶穿越回廊,七拐八拐,在一小片假山边,打开一扇暗门。 蒋欣瑶就着烛火,发现这是一个暗室,约摸十五个平方左右,地上堆着各式各样的石头,垒得很高,暗暗的看不分明。 蒋全捡起一小块暗石,摸了摸道:“小姐,这是徐家几代人积累下来的,也有老爷这些年让我采买的,都在这里了。” 饶是欣瑶早有心里准备,也被这满满一屋子的石头惊了心魂。徐家百年琢玉世家,果然名不虚传,就这一屋子的石头,便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倘若这笔财富被老太太,大伯他们知晓……蒋欣瑶不敢再往下细想半分。 烛光幽暗,蒋全弯下身,轻轻抚摸着脚下这一块块原石,深情的如同抚摸**的脸庞一般。 蒋欣瑶看着蒋全及这一屋子的石头,心情异常复杂。 蒋欣瑶这一世的核心价值观就一个字:混!混吃等死也好,混水摸鱼也罢,混到自己寿终正寝,嗝崩一下,再混回原来的世界。 如今这重重的担子落在她身上,蒋欣瑶清楚的知道,她再也混不下去了。不仅混不下去,说不定还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 …… 夜已暗沉,新月如钩。 庄子静寂无声,唯独东南角的一处房舍,灯火幽幽。 蒋全重新给两人沏了茶,自己喝了口润润嗓道:“小姐,老一辈的琢玉师傅没几个在世了,现在只余四,五个老人,一直将养在宅子上,你看……” 蒋欣瑶点点头表示知晓,问道:“蒋全,你希望我怎么做?或者说祖父希望我怎么做?” 蒋全忙道:“小姐,老爷这辈子有两个未了的心愿,一是找到锦心小姐和宏远小少爷;第二便是翠玉轩因蒋家败落,若有一天能在他手上重见天日,我想九泉之下,老爷定会欣慰的。” 蒋欣瑶没有说话。她慢慢的闭上了那亮如星辰的眸子,沉默不语。 蒋全一眼不眨的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孩,生怕错过了她脸上,哪怕一丝细小的表情。 诺大的厅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似乎过了许久,欣瑶终于柔柔的睁开眼睛,不紧不慢道:“这些事容我再细想想,等了这些年月,也不在乎多等些时日。蒋全,你跟我徐祖母是一辈的,容我放肆,称你一声全爷,你看如何?” 蒋全黯淡的眼神微微一亮,忙道不敢。 欣瑶正色道:“全爷,既然祖父把你给了我,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的人。这些年你辛苦了,你对得起你父亲,对得起你的小姐,也对得起老爷,更对得起徐家。” 蒋全静待半天,哪里料到四小姐一张口,说出的居然是这样的话。他身形一晃,顿时红了眼眶。 三十年了,他从一个半大小子,到年过不惑,早已忘了被人关心的滋味。这一声辛苦,让他这么多年的默默付出、守候、追寻有了意义;让他感到他的人生不是空洞乏味,感情不是孤苦无依。 蒋欣瑶垂下了头,心底凉意渐起。这样沉重的人生,这样沉重的感情,她实在无法用言语去表达。 她忽然想起那些在书房里肆无忌惮与祖父争论的时光,为了一个好菜你抢我夺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近得触手可及,也许那才是祖父最真挚的一面吧。 那个帅帅的老头,嘴里叫着她丫头,对她的撒娇,耍懒总无声包容的老头,那个为了爱,舍了自己一生的老头。 蒋欣瑶的泪夺眶而出。 “全爷,祖父和你想过报仇吗?” 蒋全闻言微愣,随即仰天长叹。 “报仇,找谁报,当年经历此事的人,走得都差不多了。不知老爷到了下面,会不会找老侯爷要个公道。” 欣瑶背过身,拭去了眼泪,冷笑连连。 “公道?你若强了,你便是公道!祖父这一生,怎一个累字了得!” “你若强了,你便是公道!”蒋全体味着四小姐的话,一时竟愣住了神。 欣瑶也不催他,静静的坐在厅里,凝神把事情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许久,欣瑶才幽幽道:“全爷,我后日就回苏州府了,以后出来很难,我想请你帮我做三件事。” 蒋全抬头的瞬间正好捕捉到四小姐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神采,重重的松了口气,恭敬道:“四小姐,请说!” “头一件,买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养在老宅,让福伯帮着**一二。在这些孩子当中,忠厚老实的给四个师傅当徒弟先用着。机灵,能说会道的给你当下人用。 第二件,在苏州府买一座临街的店铺,无须多大,幽深清静便可。 第三,捎信给京城钱掌柜,让他把所有的货物都处理了,只别亏了本。然后贴告示,说回乡过年,让他来苏州见我”。 蒋全从椅子上直直的跳起来,惊道:“小姐,你这是要……” 欣瑶苦笑两声,自顾自道:“翠玉轩帐上还有三万两不到的银子。从今日起福伯管银子,你管帐,钱帐分开。把这几件事情做好了,我们再定时间见面。冬梅和李妈妈都是可信赖的人。燕鸣从明日开始跟着你。 另外,你这两天把密库里的石头标注,登记,造册,若这事福伯也知道,不防让他帮着,这样快些。我想看看,我们还有多少家底。若有一天小叔叔回来,也好交待不是。 明日起让老师傅们开工,先把以前看家的活计做出来,不要快,但一定要精。徐家那些个老物件,你也整理整理,造个册子。眼下我只想到这么多。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祖父,答应了你,就不会让你们失望。” 蒋全见四小姐小小年纪,行事老练,思虑周全,不由心下大定。他激动的跪倒在地,不由分说的冲欣瑶磕了三个头。 蒋欣瑶向着地下的蒋全,眼神飘渺。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祖父啊,就算是报答您这五年来的养育大恩吧!” …… 蒋欣瑶回到老宅已是鸡鸣时分,下人开始洒扫生火。 冬梅见小姐回来,激动得一掀被子,直直的从床上跳下来。 “小姐,你可回来了,奴婢提心吊胆了一个晚上,都快急死了。” 欣瑶疲倦道:“好姐姐,快帮我脱了衣裳,困死我了,让我先睡会。” 冬梅手脚麻利的替小姐解开衣裳:“小姐要不要洗漱一下,若来人怎么回话。” 欣瑶想了想道:“就说我这几天累着了,体力不支病了。我这身子,不是从小就体弱多病吗。冬梅姐姐,你今日和李妈妈一道把我们的东西理一下。告诉福伯一声,祖父书房先锁起来,里头的东西等我走了,让他收起来,放个稳妥的地方,日后有机会,再慢慢送到蒋府。” 冬梅一一点头应下。 这一觉直睡到日头西下,欣瑶才慢慢醒转过来。 莺归在外间塌上做针线,听到里头声响,忙进来服侍。 欣瑶一看是她,倒不忙着起身,懒懒道:“莺归,我把你弟弟留给全爷了,这次他不跟着我们回去,你心里可有意见。” 莺归扑通一声跪下:“小姐,我们姐弟的命都是小姐的,小姐说什么我们都照做。” 蒋欣瑶最烦她动不动就跪,说过几次了,也不见改,皱眉道:“你也知道,全爷一直是祖父的帮手,打理祖父所有的事务,能力,眼界,经验都是有的。我让燕鸣跟着他,是想让他学些本事,将来也好帮我做事。” 莺归一连磕三个响头,神色动容道:“谢谢小姐。小姐放心,我会让他好好学的。” “只要你不怪我让你们姐弟俩分开就好。快起来吧,地上凉着呢,当心冻了身子。”蒋欣瑶笑道。 莺归红着眼睛侍候小姐起身。 欣瑶喝了碗小米粥,见天色阴冷,在自己院子里走了几圈,听李妈妈细细讲了些前院的琐事,就回了房。 …… 寒夜阴森,北风渐起。 老宅后花园新坟前,摆放着一色精致菜肴,瓜果点心。 欣瑶一身素衣,跪在坟头,边流泪边笑道:“祖父,明日我就回去了,什么时候能来看您,我也不知道。我让莺归烧了几个新菜,您尝尝。放心,今儿个我不跟您抢,都是您的。” 欣瑶抬头看了看天,凄惨一笑。 “祖父,您大概猜出我的来历了,不然也不会说出‘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这样的禅语。孙女我红尘中人,哪耐烦听这些,跟您说实话,我确实从他世而来。 您也别问我从哪里来,总之是一言难尽。世间万物,本乎阴阳。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梦中有醒,醒中有梦,周庄梦蝶,蝶梦庄周。说不定,您便往我那世去了!如果见着我那世的父母,替我去瞧瞧他们,也算是了了我心中的一桩大事。 您这一辈子,要我说些什么好呢?祖父啊,我觉得感情这东西,五分就够了,得留一半给自个。您这满满的都给了别人,不苦您苦谁去。唉!怪来怪去,还是怪您长得太好,被人惦记上了。回头可得长些记性,别说是上元灯节,就是上元金子节,都要老老实实窝在房里,千万别四处走动,省得惹出祸事来! 您交待的事,我会尽力的,成不成,只看天意。您在下面,有粥吃粥,有饭吃饭,千万别苦着自个。见着仇人,也别寻事,势单力薄的,先忍着。等孙女我找着帮手,再下来帮您报仇雪恨。 孙女不习惯讲些深情的话,显得我们祖孙感情有多好似的。你抢了我多少吃的,骂了我多少句‘竖子可恶’,我可都还记着呢。等咱们见了面,再好好算算。暂时先委曲您冷清些时日,早早晚晚,我们这些人,一个个都下来陪您。 往后啊,由福伯陪着您。他胆子小,您别吓着他。我胆子更小,您也别来找我。行了,今儿就到这里吧,扰您睡觉了。” 蒋欣瑶揉了揉双腿站起来,默默地流了会眼泪。 蒋福远远的打着灯笼寻过来,在园子门口见冬梅一边跺脚一边搓手,忙朝冬梅点头示了示意,迅速的走到四小姐身侧。 欣瑶听得动静,转过身,见是蒋福,微微诧异。 “福伯,这些日子你都忙得脚不沾地,何苦再走这一趟?” 蒋福弓着身,叹了口气。 “小姐要走了,老奴舍不得,过来陪小姐说说话。” 蒋欣瑶展颜一笑,笑嫣如花。 第二十九回 回府 头七刚过,蒋家浩浩荡荡十几辆马车,驶离青阳镇,扬起一片尘土。晌午时分,马车到达蒋府门口。众人身心俱乏,换上软轿,各自回房不谈。 欣瑶坐了半天的马车,颠得腰酸背疼,她软软的伏在轿中,掀起轿帘一角,走马观花似的一眼带过。 冬梅随轿而行。她见小姐好奇,不由细细的为小姐介绍这蒋府的布局。 苏州蒋府占地极大,分东园,西园。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建筑。亭台楼阁水榭,曲径通幽,青瓦白墙,布局新颖雅致,倒是个好居处。 一路瞧来,欣瑶也只有兴叹其美的份。 冬梅在小姐耳边轻轻道:“刚刚二太太吩咐了,小姐住西园的听风轩。院子不大,胜在清幽,下人们都收拾好了。三爷住在暮雨轩,就离这不远。” 欣瑶淡笑道:“母亲的安排定是好的,等院里收拾好了,便去母亲那走走。” 冬梅笑道:“那是自然。” 入了垂花门,不多时,轿子停在听风轩门口。冬梅亲自上前扶四小姐。 欣瑶站定,细细打量她日后的居处。新居与老宅的布局相差无己,约有六七间房屋。院中遍种花草,芭蕉犹多。院中一角几块奇石,一池清潭,几株翠竹掩映其中,令人顿觉雅致。 院子中央,李妈妈等一干人正忙着收拾东西。这次回府,欣瑶把六个丫鬟一并带了回来。 冬梅扶着小姐进了卧房,打水净面。 欣瑶环顾四周,微微摇头。 母亲到底是用了心的。只这……也太奢华了些,万一给老太太看到,岂不是又生口舌? 原来顾玉珍五年多没见到女儿,心中愧疚,好不容易有了这次表现的机会,自然想讨女儿欢心。不求最好,只求更好,哪里还顾得上别人说什么? 欣瑶见院里忙乱,刚想着去园子里转转,便有丫鬟来回,二太太来了。欣瑶忙起身相迎。 顾玉珍见俏生生站立的女儿,一把搂在怀里,心啊肝啊的哭起来。蒋元晨在边上偷偷抹泪。 一股幽幽的体香扑鼻而来,欣瑶伏在母亲怀中,感受到她的悲痛,不知为何觉着心酸,眼泪叭叭的掉下来。 顾氏见女儿落泪,心都揉碎了。这个被她一丢就是五年的女儿,心里怕是恨着她的。念及此,泪越发的簌簌而下。 冬梅红着眼睛,上前劝慰道:“二太太,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小姐这些天没有休息好,伤心不得,快快进屋吧,这风口上,着了凉可不好。” 顾氏忙搀着女儿进了屋,摸摸小手,还算暖和,才略略定心。 蒋欣瑶这几年有意识的散步锻炼,加上饮食调理得当,早已不是当年羸弱不堪的样子。因祖父病逝,清减了几分,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 顾氏不明就里,细细打量女儿身形,心里便开始盘算该如何替女儿进补。 蒋元晨这些年习武,读书很有长进。母子俩独处时,顾氏常常念叨起女儿的往事,因此蒋元晨对欣瑶的身子知之甚清。如今一见欣瑶弱骨纤形,梨花带雨的样子,强烈的激起了作为男子该有的保护**,暗暗下决心,再不让姐姐受苦。 欣瑶自是不知道母亲、弟弟暗藏的一番心思,当下拉着母亲坐下,自己退后几步。冬梅就势递来跪垫,欣瑶实实在在的朝上首磕了三个头,微笑道:“多年未给母亲请安,今日方全了女儿的心思。” 顾氏一听,又喜又忧,落下泪来,忙扶起女儿。 当初女儿伤了脑袋,痴痴傻傻,口不能言。看了多少太夫,吃了多少苦药,总不见效,顾氏为此,没少掉眼泪。两年前女儿来信说能讲话了,顾氏还犹自不信,如今听得她莺声燕语,自是一番感叹 欣瑶接过冬梅递来的茶,双手奉上,轻轻往前一送,柔声道:“母亲喝口茶润润嗓吧。” 顾氏接过茶盏,放在一旁,泣道:“我的儿,不用忙活,母亲就是想看看你。这些年,只苦了你了。是母亲对不起住你。” 欣瑶拿起帕子帮顾氏拭泪,笑道:“母亲这话,说得可不对。我在青阳镇,吃的好,睡得好,逍遥自在的紧。祖父对我宠爱之极,哪里是吃苦,分明是享福去了。” 蒋欣瑶这话倒也实诚。她一向认为高门大户哪比得上乡村田居来得自由自在。且不说左一个规矩,右一个规矩让人喘不过气来,单说这复杂的人际关系,就让她厌烦无比。 这话听在顾氏耳中,只道是女儿安抚之意,抚了抚女儿的脸,刚想开口,只听蒋元晨郑重其事道:“母亲,以后儿子照顾姐姐,定不会让人欺了去。” 蒋欣瑶笑着摸摸弟弟的头。这家伙的个子都快赶上她了。笑道:“好弟弟,姐姐谢谢你。” 蒋元晨抬了抬下巴:“姐姐,照顾你,是我应当的” 蒋欣瑶心下安慰,正欲调侃几句,却听院子里有丫鬟报二老爷来了,忙看了顾氏一眼。 顾氏优雅的起身,却并未迎上去。 欣瑶心下称奇,微微低首。 蒋宏生大步流星走进来,见人齐全,便笑道:“你们母子二人来看瑶儿,也不叫上我一道,该罚。” 蒋欣瑶上前给父亲磕头请安,奉上茶,嗔道:“父亲说笑了,该是女儿前去给父亲请安,哪有父亲来看望女儿的道理,父亲偏疼我了。” 她对这个便宜父亲接触甚少,因着周姨娘的原故,自然无甚好感,说话间无意识的带着客套。 蒋宏生心中大惊,当初送她走时,还是个口不能言的羸弱小孩。五年未见,不仅出落得好,且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让人赏心悦目,颇有她祖父之风。 蒋宏生深深的看了女儿一眼,意味深长道:“这几年,你母亲常忧心于你,现在看来,你祖父把你教养得甚好,甚好啊。” 蒋欣瑶见他提及祖父,心生怀念,伤感道:“祖父对我很好,教我读书,写字,知礼,可谓用心良苦。” 想起二人相处的点滴,欣瑶红了眼眶。 “生活上也是极照顾女儿,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好的,女儿心中感激。子欲孝而亲不在,女儿只叹祖父去得太早。” 蒋宏生心下哀伤,虽说父子感情不深,到底是血脉相连,又闻父亲如此对待欣瑶,更是心中愧疚。 他在扬州为官,一年只回家两三回,每次求见父亲,父亲总是称病不见,还一度以为父亲恨他。现在看来,必是心中早已明了,方才如此行径。当下对欣瑶道:“瑶儿纯孝,让为父汗颜那!” “父亲不必自责,女儿在祖父跟前这些年,便是为父亲尽了孝道。”欣瑶探究的目光,不深不浅的落在父亲身上。 顾氏听罢,心中对仙逝的公公深怀感激。女儿进退有度,行礼奉茶,一言一行让人找不出错处来,只怕是老太爷专门找人教导过了。 蒋元晨见气氛陡然转悲,极有眼色的打趣道:‘父亲,你一来,眼中只有姐姐。” 蒋宏生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吃起你姐姐的醋来?” 蒋元晨嘟着小嘴:“母亲见了姐姐,眼中没了我,父亲一来眼中更是没了我,可见我是个多余的。” 一句话把房中三人都逗笑了。 蒋宏生见顾氏难得露出这般笑容,心中一动,眼中便有了些许光彩。刚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说,只得端起茶杯,掩饰眼中的深意。 蒋欣瑶不动声色的把一切看在眼里,伸手捏一捏弟弟肥嘟嘟的脸蛋,笑着说:“你这小气鬼,还说要照顾我,看看,没几下便露出正形了。” 蒋元晨也不说话,只冲着欣瑶嘿嘿傻笑。 顾氏忍不住,玉手轻点儿子额头,嗔骂几句。 四人说了会话,便有管家来回事,顾氏无奈,只得前去。 父子二人见欣瑶略有疲色,相携而出。 蒋欣瑶见人走远,方才松懈下来,歪在贵妃塌上,心下回味着刚刚双亲之间的微妙关系,长长的叹出口气! …… 冬梅进屋,把火盆挪近些,拿了张薄毯给小姐盖上,悄悄带上门,让莺归守着。 冬梅跟李妈妈说一声,往秋水院走去。 秋水院还是几年前的样子,冬梅一路走来,觉得熟悉无比。忽然听得有人喊她,回头一看,不禁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是打哪儿来啊?” 来人正是二太太房里的大丫鬟夏荷。 夏荷今年十五,比冬梅小上几岁,是顾氏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五年前,冬梅被二太太派去服侍四小姐,夏荷便顶了冬梅的差事。这两人自小一块长大,又同在太太身边侍候,情份不比寻常。 夏荷上前手把手,仔细打量着冬梅。只见她上着鹅黄色小棉袄,下系着云纹百褶裙,头上一把乌油油的青丝挽成个家常的发髻,只簪了两个薄银点翠镶米珠花钿,妆容简单,面容秀丽,并未沾染半分乡下的土气。 夏荷心下一喜,便打趣道:“冬梅姐姐,几年未见,越发好看了。” 冬梅啐道:“你这小蹄子,怎的打趣起我来了?五年不见,我可想你想得紧。” 夏荷笑道:“你想我想得紧,又怎知我想你也想得紧?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 两人久未见面,正有一肚子话要说,却见四周丫鬟,婆子来来往往的,也没个停歇,只得强自按捺住。 冬梅扫了四周一眼,手微微朝归云堂方向指了指,低声道:“这些年府里可还好?” 夏荷会意,凑上前轻声道:“自二老爷去了扬州,府里清静许多。东园那头还算省心,只几个姨娘闹得有些不像样。老太太一直养着病,时好时坏的,也不常露面。如今府里外头的事都是大老爷管着,里头的事则是二太太说了算。” 夏荷轻轻一顿,压低了声道:“不过老太太隔三差五的,总会问上一问。”随即又扬声道:“冬梅姐姐这些年在老宅可好?” 冬梅扬了扬眉,心下了然。 第三十回 家宴 上回书说到夏荷问起冬梅在老宅的生活,冬梅笑道:“四小姐性子温和,对下人也好。老宅人少,活计也轻,很是快活,只是想念二太太和你们几个。如今回来了,可得好好香亲香亲。” 夏荷道:“自是有一肚子话跟你说呢,等得空了,咱们几个姐妹也聚聚。今儿就不陪你了,二老爷带回来个姨娘,听说是在扬州纳的,二太太让我去瞧瞧可短了什么。” 冬梅想起隐在二老爷身后的那道倩影,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叹道:“哎,只怕西园以后就热闹了呢!二太太那头……” 夏荷轻轻捏了捏冬梅的手,笑道:“冬梅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太太的为人,心里边除了那两个小的,有过谁?你啊,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先去了,回头再找你。” 冬梅摆摆手道:“快去吧,我正好找二太太说话!” …… 顾玉珍听完管家回事,方把冬梅唤到身边说话。主仆两个充分的诉说了别后的想念,淌了一会子眼泪,才扯上正题。 冬梅把小姐这些年来的衣食住行挑着说了些紧要的,再详详细细的把小姐如何能开口说话,故去的老太爷又是如何先冷后热等等,一一道了个干净。 顾玉珍听得泪水涟涟道:“辛苦你了!瑶儿身边,多亏有你在。放心,我定会给你个好前程。” 冬梅忙跪下磕头称谢。 顾氏亲自扶起,又问道:“如今瑶儿跟前还有几个得用的丫鬟?规矩学得如何?” 冬梅想了想道:“二太太,回老宅后买了六个,这些年看着,都是好的。莺归是小姐自己买的,跟了我五年,是个得用的。” 顾氏心思微转道:“府里如今又改了规矩,每个小姐身边四个一等,四个二等。跟小姐说,按着府里的规矩,让她自己选两个贴心的升一等,其余的都按二等丫鬟拿月钱。” 冬梅奇道:“怎的又变了?” 顾氏冷笑道:“前两年京中来人,说起过侯府小姐的排场。老太太说蒋府也算是官宦人家,不能给人小瞧了去,特意吩咐府里每个姑娘身边再添两个一等。” 冬梅低首敛了神色,心中早已一片清明。二太太早早的让小姐自个挑了称心的大丫鬟摆在身边,是防着老太太的手伸得太长。 如此看来…… 顾氏拢了拢手上的玉镯,微微扬眉。以这个丫鬟的聪明,必能体会了她的一番苦心。 顾氏话峰一转又道:“这些年,你和李妈妈照顾小姐劳苦功高,月钱双倍。这一份是我私下给的,只别伸张。回去告诉那几个小的,这里不比老宅,用心当差,别给小姐惹祸。瑶儿的听风轩我只交给你了。你须得替我看仔细了!” 冬梅暗暗揣摩二太太这话里的深意,当下心头一惊。 “冬梅啊,这两个孩子都是我的命,再要出点事,我就活不成了。” 冬梅忙正色道:“太太放心吧,今时不同往日,四小姐聪明着呢。” 顾氏满意的掖了掖眼角,说了几句贴心的话,方才放冬梅回去。 …… 傍晚时分,老太太房里的丫鬟来传饭。蒋欣珊早早的打扮得当,带着大丫鬟玲珑在老太太面前逗笑。 蒋欣珊年长蒋欣瑶几个月,排行第三,府里称呼三小姐。她这个年岁,正是刚刚脱了婴儿肥,抽条长个的时候,举手投足间便有了几分少女的韵致。这些年因着父亲的关系,在扬州城官太太,官小姐当中,活得如鱼得水,更是平添了几分气度。 只见她细挑身材,容长脸儿,朱唇粉面,一身大红色撒花袄,真真有些含苞待放的味道。总而言之,蒋欣珊的容貌充分印证了四小姐的一句经典名言,那就是歹竹出好笋! 蒋欣珊是个聪明人。她打小就知道,蒋家真正倚仗的不是蒋宏建,蒋宏生兄弟俩,也不是刚刚去逝的蒋振,而是眼前这位手持佛珠,眼睛半阖的老太太。 认清了谁是这府里的一把手,仅仅六七岁上下的蒋三小姐便弓开满月,箭去流星,只把老太太哄得那叫一个舒坦。因此在蒋府,老太太除了三个孙子外,独宠蒋欣珊一人。虽说这其中也有老太太爱屋及乌的缘故,然更多的是因为蒋欣珊面甜嘴甜,能把老太太哄得高兴。 一把手高兴了,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府里四个小姐,除了出嫁的大小姐外,就数她蒋三小姐的吃穿用度最为奢华。且老太太塌前的那个位置,也只有她蒋三小姐才能坐得安稳。 等欣瑶进门时,大房,二房的女眷们已集聚一堂。一屋子太太,小姐,丫鬟,仆妇,莺莺语语,让她觉得瞬间有几千只鸭子在耳边恬噪。 见人齐全,顾玉珍引着众人入席。作为媳妇,她自然站在老太太身后服侍。 欣瑶见周姨娘目中无人,大大咧咧的端坐在桌上,不由眉头微皱。她立在母亲身后,并未入席。 周氏耳聪目明。她淡淡的扫了欣瑶一眼,笑道:“今日难得一家人齐聚,无须立什么规矩,都坐下好好吃顿团圆饭罢。” 陈氏咬牙暗道,老太太您若再不说这句话,我这张脸臊都要臊死了。堂堂蒋府大房,二房太太站着侍候婆婆吃饭,一个小小的姨娘却堂而皇之坐在饭桌上,这是哪门子规矩?便是小户人家,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陈氏冷笑着朝周姨娘白了几眼,腰身一扭便拉着媳妇沈氏入了席。 沈氏全名沈英,苏州知府沈家嫡出的小姐,一身湘色锦缎压桃花边褙子更显得眉如翠竹,齿如含贝。 欣瑶频频侧目。到底是美人啊,看着就赏心悦目。 周姨娘得意的坐在女儿边上,屁股未挪分毫。当家太太又怎么样?哼,老太太发话了,谁敢放个屁? 蒋欣瑶环视一圈,先扶母亲坐下,随后依着母亲而坐。 蒋欣珊见状,冲周氏撒娇道:“祖母,这四妹妹怎的坐在我上首,难道她不知道长幼有序吗?倒底是在乡下住了几年,这规矩可见是生疏了。 老太太刚要说话,只听蒋欣瑶扑哧一声笑道:“三姐姐说笑了,祖父曾教导我说,长幼有序没错,还得尊着嫡庶有别,万不可乱了规矩。” 蒋欣珊在扬州城一向以嫡小姐自居,本想给哑巴来个下马威,不想反被将了一军,脸色便有些难看。 她刚想开口回敬几句,坐在对面的蒋欣瑜抢先道:“四妹妹说得有理,大姐姐在家时就常说过,大户人家最最紧要的就是不能乱了规矩,这规矩一乱,那便是乱家的根本。” 欣瑶心中对大房两个姐妹花,好感度直线飙升,只差没有拿面小旗子,在一旁喊加油! 大奶奶沈英目光看向老太太,忙岔话道:“我刚刚作新嫁娘的时候,琼儿妹妹还待字闺中,讲过的话尤在耳边。如今她已做了母亲,几年未见,倒是想念的紧。” 提及自己的亲生女儿,陈氏笑成了一朵花:“难为你这做嫂嫂的,还念着她。” 言毕,陈氏冲着周姨娘冷哼一声,转过脸对庶女笑嗔道:“你这孩子,怎么你姐姐的话,就当成圣旨了呢?若哪天,你也这般听我的话,就阿弥陀佛了。” 蒋欣瑜娇笑道:“母亲总是笑话我,我可不依。” 几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一时间热闹非凡。 蒋欣瑶乐得看戏,笑眯眯地支着脑袋,一副聚精会神,洗耳恭听的样子。 周姨娘心里炸了锅。好啊,合着我几年不在府里,你们大房二房相处甚欢啊。 周氏目光扫到侄女的脸上,当即立断道:“行了,吃饭,今儿这鱼看着新鲜,钱嬷嬷,着人给前院送些去。” 古人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蒋府的五个男人便在前院另起一桌。 周姨娘闻言,只得忿忿的撇了撇嘴,强按下心头的怒气。 钱嬷嬷见状,笑道:“老太太可别惦记几位爷,这菜啊,都齐全着呢。老太太您多用些,这些天在老宅,吃不好睡不香的,可清减了不少!” 顾氏笑道:“母亲辛苦,这冬笋瞧着倒是新鲜,母亲多用些。”说完,拿起公筷,起身给老太太布菜。 周姨娘心中鄙视,你顾氏不是一向清高的吗?怎么几年没见,也学会了这套。一个没忍住,便酸酸道:“哟,这二太太几年未见,变了不少啊。” 周姨娘话音刚落,陈氏的脸就沉了下来,冷冷道:“老太太,我嫁到蒋家十几年,今日才知道一个姨娘如今也可以跟当家主母大呼小叫,这府里还有没有规矩!” “姨娘”二字从陈氏的红唇中轻轻吐出,周姨娘如何还能忍住,尖声道:“大太太,姑母的规矩便是这府里的规矩!” 周雨睛只觉得头疼无比,她原想着难得一家齐全,也不拘着什么,坐在一处热热闹闹吃个饭才好。没想到,饭还没吃,气倒气饱了,当即把筷子重重的往桌上一搁,脸阴沉下脸来。 众人见状,再不敢言语。 钱嬷嬷低首在老太太耳边讲了几句好话,老太太阴沉的脸这才稍稍缓一些。 陈氏落了下乘,讪讪的转过脸,让身后的侍女斟了杯酒,气鼓鼓的一饮而尽, 顾氏含笑替她夹了一筷子鱼肉,柔声道:“大嫂,且先用些菜,空着肚子喝酒,伤胃。”说罢,顾氏朝沈氏递了个眼色。 沈英见状,殷勤的替婆婆盛了碗鸡汤。蒋欣瑜也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嫡母的碗里。 陈氏一双妙眼狠狠的朝周姨娘剜了两眼,心里的气才算和顺了些。 周姨娘不甘示弱的回看过去,眼中全是不屑。 一声干咳,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蒋欣瑶正看到精彩处,嘎然而止,当下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态。大伯母啊大伯母,您这一招火力是够了,却忘了对手是开了外挂的,属于金枪不倒之身啊。 蒋欣瑶暗暗叹了口气,抬眼正看到二姐欣愉投来的眼神,四目相对,会心一笑。蒋欣瑶慢慢的垂下了眼帘。 蒋欣珊完全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觉性,只负责煽风点火,不负责清扫战场。她优雅的举起一筷子牛肉,轻轻送入嘴边,慢慢的嚼着,神情高贵得如同一位公主。 顾氏看了眼蒋欣珊,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什么时候这个张扬的庶女也聪明起来了。 陈氏同样好奇的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吃饭。 蒋欣瑶看着一桌佳肴,食欲大动,也不管桌上气氛如何诡异,吃得津津有味,并一连添了两碗饭。 周姨娘见状,脸上的讥笑之色渐起。到底是乡下来的人,没见过世面,一副穷酸相。 第三十一回 家事 欣瑶回蒋府的头一个家宴,如同一场高手间的比武,那叫一个剑光四射。 饭毕,门外丫鬟来报说两位老爷携三位爷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忙请人进来,嘱咐下人沏了热茶,再往火盆子里添些银霜碳。 蒋元晨一进屋就看到母亲姐组坐在一处,含笑望着他,觉得心中温暖。他上前给老太太请了安,便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 老太太见一屋子人满满当当挤在她跟前嘘寒问暖,不由心生骄傲。心道你徐锦心再美貌,再得老爷宠爱又如何?哼,还不是做了孤魂野鬼。这辈子,我别的比不上你,就儿孙满堂这一点,比你强。 众人陪笑着说了会话,见时辰不早,老太太脸有疲色,便齐齐告退,各自回院。 出了归云堂,周姨娘亦步亦趋的紧跟在自家男人后面。蒋宏生察觉,顿足回首,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今日我与太太有些事情要商议,你先回房歇着吧!” 周姨娘双目微红,挺了挺胸,上前一步,轻轻柔柔的叫了一声:“爷!” 未料到蒋宏生视而不见,大步流星而去。周姨娘银牙紧咬,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 蒋欣瑶隐在暗处瞧见这一幕,不由掩面而笑。周姨娘啊周姨娘,装委屈不是你的长处,还是速速显了原形才好 周姨娘似有察觉,朝欣瑶处狠狠的看了一眼,甩了帕子扭身就走。 …… 蒋欣瑶洗漱过后,斜斜地靠着引枕,拿着本书,若有所思的看起来。边上冬梅和李妈妈就着烛火围在一处做针线。 蒋欣瑶放下书道:“李妈妈,冬梅姐姐,我想把莺归,淡月,微云升做一等丫鬟,你们看如何?” 两人均点点头。冬梅开口道:“小姐这样安排,极为妥当。莺归向来妥贴,微云,淡月这两个跟着我几年,性子处事都是好的,只是还欠些火候,再磨练个几年,必能独当一面。” 欣瑶笑道:“冬梅姐姐今年十九,按理早该嫁人了,为了我生生耽误了这些年,我们主仆两人多年的情份,我定会给你找个好归宿。” 到底是母女俩,这说出来的话都是一模一样,冬梅不由失笑道:“小姐,冬梅不想嫁人,想侍候小姐一辈子。” 欣瑶娇笑道:“人啊,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总有要来的,也有要去的,在一处几年已是缘份。李君年岁尚小,等大了,成了家立了业,我也要放她回去享福的。” 李妈妈叹道:“小姐想得真远,妈妈我还想多陪小姐几年呢,便是那臭小子娶了媳妇,我还侍候小姐。” “好,好,好,若是妈妈不愿意出去,我养着妈妈一辈子也是愿意的。” 冬梅顺嘴道:“小姐,冬梅我也是要小姐养活的,可别只少我一个。” 欣瑶无可奈何的一摊手,苦笑道:“这样啊,你家小姐可得多挣些银子才行啊!” 李妈妈笑道:“小姐,别的我可不知道,冬梅管着你的钱袋子呢,我只问她去。” “妈妈放心吧,小姐养你十几个都够。做主子的就会在我们面前叫穷呢。” 欣瑶被人捏着短处,不怒反笑道:“好姐姐,且放过我吧,我定努力挣银子,养活你们两个。只眼下啊,咱们得把自己院里的事情安排好了才行。我想让莺归负责吃食,微云管针线,淡月打得一手好算盘,我另有用处。我屋里的,只交给冬梅姐姐;屋外的,妈妈负责。你们看如何?” 两人低头沉思片刻,都说好。 欣瑶又道:“今儿去祖母那吃饭,冬梅姐姐也看到了,以后的日子,定是太平不了。我们啊得先把自己的院子管瓷实了,才没有空子让别人钻。” 冬梅微微皱眉道:“小姐这话说得很对,老太太偏心的紧,咱们不得不防。” 欣瑶轻轻一叹,笑道:“今儿我还跟你们说件事情,也是你们小姐赚银子的大事,祖父临终前把翠云轩给了我。” “真的,小姐?”李妈妈惊得站起来。 “妈妈快坐下,说话轻点声,小心隔墙有耳。我都跟你说过几回来,就是改不了。”冬梅忙扯住李妈妈。 李妈妈一伸舌头,讪笑道:“瞧我这记性!” 欣瑶拉着李妈妈的手道:“冬梅姐姐说得对,这院里杂草丛中,还未理干净,妈妈以后行事需得更加稳重些方好!” 李妈妈红着脸道:“我改,我一定改!” 欣瑶怕李妈妈面上过不去,忙笑道:“妈妈快坐,咱们说正事。” 李妈妈掩了刚刚的尴尬,陪笑道:“老太爷怎么就把翠玉轩给了小姐呢?” “这话说来就长了,以后有时间再慢慢说与你们听。我打算在苏州府把翠玉轩先开起来。” “小姐?”李妈妈,冬梅倒吸一口凉气,异口同声道。 欣瑶微微点头,叹息道:“祖父待我,你们也都看在眼里。他老人家的遗愿,我不得不尽力。只这眼下,咱们就有难事。” “什么难事?”李妈妈被四小姐连连惊了魂,不由自主的问道。 “妈妈,你也知道我一闺中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行事很是不便。这便是难事。” 冬梅看了看小姐:“怪道小姐要把燕鸣留在全爷身边。” 欣瑶点头称道:“冬梅姐姐聪明,莺归和蒋鸣是姐弟俩,这以后传起话来也方便些。今儿跟你们说,是让你们心里有个底,以后行事更得小心些。若让祖母知道祖父把翠玉轩给了我,你家小姐我可就要活活被人撕了。母亲那,你们先不跟她说,回头再让我想想。” 冬梅点头道:“小姐放心,奴婢省得,只那几个丫鬟?” 欣瑶沉思道:“那三个丫鬟,我们看了五年多,可以放心,以后也不避着她们说话,这淡月便是我用来盘帐的。你多叮嘱叮嘱。那几个小的,先瞒着,还得再细看看才行。” 冬梅思忖道:“回头奴婢把那三个大的再敲打敲打。” 欣瑶但笑不语的看着冬梅,眼中一片赞赏。 李妈妈回了神,忧心道:“小姐啊,老太爷怎么就把店给了小姐?万一陪了钱可怎么办?” 欣瑶轻轻一笑,搂着李妈妈的胳膊道:“妈妈且放心,这钱陪不了。便是陪了,我也养得活你。对了,你们可知道这大奶奶这人。” “小姐问这个,可就问对人了,妈妈我别的不行,打听人可是长项。” 冬梅笑道:“妈妈这个本事,咱们院里可是头一份。快说说!” “大奶奶的娘家是苏州知府沈家。沈知府共有三子三女,大奶奶排行第三,人称三小姐,与沈家的大爷,大小姐一母所生,均为嫡出。奴婢听说啊,大奶奶原是要嫁到京城去的,至于为什么不成,倒是不知。” 李妈妈一说起旁人的辛秘来,一脸的眉飞色舞。 “大奶奶人长得好,脾性也好,府里人都说好侍候。成婚头几个月,只把大爷迷得跟什么似的,没几个月就怀上了。这一怀上就把陪嫁丫鬟中颜色最好的明翠,抬了姨娘服侍大爷。如今大爷的房里都是大奶奶的人,以前两个通房丫鬟统统放出去了。” 冬梅叹道:“如此看来,倒是个厉害的。” 欣瑶笑道:“厉害?蒋府最不缺的就是厉害的人。大奶奶跟老太太,大太太关系如何?” 李妈妈回道:“跟老太太,大太太关系好着呢,常在老太太跟前说笑。就是跟咱们太太,也常常在一处说话。” 欣瑶意味深长的与冬梅对视一眼,轻笑道:“倒是个妙人,称得上八面玲珑。过几日,咱们瞧瞧她去,总不能失了礼数。” 冬梅笑道:“小姐可别小瞧了她,越是八面玲珑的人,心眼越多。” 欣瑶叹道:“我倒不怕她心眼多,我是怕她心眼不多。李妈妈,你去打听打听三小姐在扬州府平常都做些什么?屋里有哪几个丫头,都什么脾性?还有我那个二姐姐,今儿个人家可是投之以桃了,你家小姐我怎能不报之以李呢!” 冬梅笑道:“奴婢我可听不懂小姐说的什么桃啊,李啊的,只知道二小姐虽说是庶出,吃穿用度比着大小姐也不差什么,大太太对她很好。” 欣瑶赞叹道:“我就说冬梅姐姐是个聪明人,凡事看得明白。” 冬梅扭了小蛮腰,嗔笑道:“跟着小姐您,冬梅再不聪明些,小姐该嫌弃了。” “哟,谁敢嫌弃咱们的冬梅,哼,我头一个不饶她。”蒋欣瑶一本正经的挥了挥拳头,咬牙切齿道。 李妈妈,冬梅,被欣瑶逗得直笑, 三人又说了会话,冬梅方才侍候小姐歇下。 许是累了一天的缘故,欣瑶入蒋府的头一个晚上,沾了枕头便沉沉睡去。 …… 只说蒋家二小姐蒋欣瑜回到东园,在嫡母跟前说了会话方才起身告退。蒋欣愉带着丫鬟走了半路,想了想又折回到生母的房里。 蒋欣瑜生母杜姨娘,从小便是陈氏的丫鬟,一路跟着陈氏嫁到了蒋家,趁着大老爷一次醉酒之际,爬上了主子的床。完事,跪在陈氏面前一天一夜,求主子原谅。 这事若换成旁人,陈氏必要闹他个天翻地覆。只这杜氏,从小老实木纳,长相身材也普通的紧。陈氏静下来心来细细一想,多半是自家男人作的孽。再说又是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嚷嚷出去还是自己丢脸,便顺水推舟成了好事。 就这样,杜氏丫而优则妾,摇身一变成了杜姨娘。 杜姨娘虽说一朝得势,成了半个主子,却仍和从前一样,晨昏定省,端茶递水,捶腿捏背,无事不做,只把陈氏侍候得那叫一个身心舒坦。 蒋宏建偷了腥尝了鲜,觉着滋味不过尔尔,也不大往她房里去。陈氏见她安份守已,不狐媚魇道,便收为心腹。 就这样杜姨娘低眉顺眼的在陈氏眼皮子底下过了几年,十月怀胎生下了二小姐蒋欣瑜,也是大老爷众多小妾中,唯一生下子女的妾室。 第三十二回 造访 杜姨娘见女儿来,忙起身亲自沏了热茶递给女儿,眼巴巴的坐在一边看着。 蒋欣瑜过了年便满十四,正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只她长相随母,仅仅称得上清秀可人,又是庶出,即便从小养在嫡母跟前,但明眼人一打听,便知其底细。 富贵人家,最讲究门第,都不愿意娶个庶出的小姐为正妻。家世背景普通的人家,蒋宏建夫妇又瞧不上眼。所以也就高不成低不就的拖着。 蒋欣瑜虽心中暗暗着急,却不能在脸上表示出来,只得天天在嫡母面前奉承,只盼着把嫡母哄高兴了,给她说户好人家。 欣愉见姨娘凝视她,轻声安慰道:“姨娘不必为我担心,母亲对我甚好,姨娘只管自己保重身体,把父亲照顾好才是。” 杜姨娘作拭泪状:“姨娘没本事,你父亲又是个喜新厌旧的,只苦了我儿,眼看过了年就要十四了,还没个着落,你让姨娘如何不担心?” 欣愉面色绯红,深垂首轻叹道:“我比不得大姐姐好命!” 蒋家大小姐蒋欣琼嫁给了苏州府的名门望族冯家,去年冯家老爷升迁礼部郎中,举家迁到了京城。 蒋欣琼容貌出众,虽性子柔和,内里却自有方圆,再加上肚子争气,进门不到两年,就生下了哥儿,因此颇得公婆欢心。 杜姨娘一听这话,心中更加酸涩:“我儿若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就好了。” “姨娘何苦总说这样的话。这些年母亲,哥哥,嫂嫂从未把我当外人。” 杜姨娘一哂,忙岔开了话:“今儿一处吃饭,你见那四小姐,为人如何?” 蒋欣瑜细想了想道:“姨娘今儿是没见到四妹妹,一身素色小袄,头上珠钗全无,一只白玉簪子挽着发,偏就是大嫂那般颜色的人,也给比了下去。那双眼睛,长得真好,又黑又亮,恍若春日里的阳光,看得人心里暖暖的。只是如今年纪尚小,若再大上几岁,怕是……” 蒋欣瑶略有停顿,放缓了语速,悠悠道:“我瞧着四妹妹的规矩也是好的,举手投足半丝差错也无。至于为人,一时还看不出来,日后慢慢处长了,就知一二。” “这倒也不奇,只看她母亲,就知道错不了。怪道当初那周姨娘要下狠手。若她在,哪有三小姐什么事啊?” 欣愉惊道:“姨娘,你是说……” 杜姨娘轻声道:“傻孩子,这天底下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哪还顾得了别人?便是姨娘我,为了你,也能下得了手去。” 欣愉转了几个心思,拉着杜姨娘的手道:“姨娘的话女儿记下了,我们啊,在旁看着就行。前儿大姐姐捎信回来,只说想家,姨娘若有空,帮大姐做几身漂亮的衣裳,也好全了我的心思不是?” 杜姨娘叹道:“若是你大姐姐能像你念着她一样,念着你,姨娘也不用为你在这百般发愁了。” 欣愉道:“姨娘别急,人各有命,强求不得,女儿自有打算。” …… 冬梅一大早就把莺归,淡月,微云叫到身前,把小姐的意思告诉了三人。 冬梅板着脸道:“你们跟了我这些年,多少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只说一点,把主子放在心上,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多听多看,谨言慎行就行了。莺归你负责吃食,便是最最重要的一块,府里人多手杂,多长只眼睛。衣物这块交给微云,心细些也就够了。淡月,小姐另有重用,以后这听风轩的帐由你来管。” 目光落在三人的脸上,冬梅沉吟片刻,缓了语气道:“我比你们年长几岁,看你们,都像看妹妹一样,姐姐说句掏心窝子话,小姐是个心善的,能跟着这样的主子,是咱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什么话能说,什么事能做,什么人得防着,心中都要有成算,这府里不比青阳镇。” 三人恭敬的应下。 冬梅想了想又道:“李妈妈年长,熬不得夜,从今儿个开始,咱们四人轮流上夜。容我再多句嘴,青山院那几位,仔细着些,出不得半点错。” 三人点头应下不提。 蒋欣瑶波澜不惊的开始在蒋府的生活。 每日陪着母亲去归云堂请安,看母亲理家,一个上午就这样晃悠悠的过去了。在秋水院吃罢午饭,歪一会,便在纸上写写画画,跟几个丫鬟说说笑笑。心情好了,做些针线活,也不怎么出门,只呆在听风轩里闲闲过日。 也难怪蒋欣瑶这样懒散,因这江南的冬日实在阴冷的很,日头又短,园子里那些个花花草草,都落败了,心湖边冷风飕飕,哪比得上呆在房里,烤着火来得舒服。 树欲静而风不止,蒋欣瑶一厢情愿关起门来过日子,哪料到有人就看不惯她如此清静。 先是二小姐蒋欣瑜隔三差五便来听风轩坐坐,今儿来送个点心,明儿送个茶叶,颇有示好的意思。 欣瑶对这个文静的二姐很有好感,常陪着说话,回礼一次也没拉下。 蒋欣瑜拿了几次回礼后,一个人在房里思绪良久。第二日便空着手去了听风轩。 蒋欣瑶心下一松,看向欣瑜的目光越发的柔和。两人都不是多话之人,说累了,就静静的在一处做针线,倒还清静。 没几日三小姐蒋欣珊也摇摇而来,说是多年不见,关心一下四妹妹的生活情况。 蒋欣珊一来,蒋欣瑜也不多坐,闲说几句,便找个借口离开。只留下二房两个姐妹面面相觑。 蒋欣瑶见二姐姐如此行事,心下一片清明。同为蒋家庶出的女儿,一个是老太太的眼珠子,一个生母只是个婢女,同庶不同命,也是该避其锋芒。 蒋欣珊一坐就是半日,先是感叹一下姐妹情谊,接着回忆扬州美好生活,最后对着欣瑶的衣服,首饰,作出一番精彩点评。 四妹妹,这耳坠俗了些,用红宝石的更好。 四妹妹,这衣服的款式老了些,胸腰处得再收紧些。瞧瞧这裙子的做工,啧,啧,啧,看看这针脚,一点都不够致密。 四妹妹,脸上也不擦些胭脂口红,小脸苍白得没法入眼。发式也俗气的很,得换换。 总之,蒋欣瑶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无一处能入她眼。 蒋欣瑶对这种贬低别人,抬高自己的形为采取的态度是听之任之的三不政策:不搭理,不回应,不反驳。她忙着干她的活,没心思应付眼前这只骄傲的孔雀。 三姐姐,胸腰收得紧,对胸部发育有碍;胭脂擦多了,影响皮肤呼吸;头上戴了全套,对颈椎不好。我俗气我乐意,你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拜托高抬贵手。这句话,蒋欣瑶每日里只要在吃饭前默念三遍,保证胃口大好。 蒋三小姐的利器碰上了蒋四小姐的盾,自然就不好使了。一个月后,蒋欣珊停止了造访听风轩的活动。 欣瑶长舒一口气,捧着个手炉窝在塌上笑而不语。 莺归端着银耳莲子羹进来,见三小姐今日不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忙问三小姐去了哪里。 欣瑶想了想道:“蚂蚁离开你家,不是你家要下雨,而是寻着了比你家更香的骨头。” 莺归听罢,只觉茫然。 有着娱记潜质的李妈妈在两日后成功的八卦出了三小姐为什么离开听风轩,并且打探出三小姐寻着的那根更香的骨头。 首先李妈妈告诉欣瑶,三小姐之所以天天来听风轩,是因为周姨娘听闻四小姐房里金壁辉煌,金珠宝贝,耀眼争光。又听说四小姐穿罗裹段,插金戴银。生怕二太太趁机把蒋府库房里的宝贝都挪了窝,这才支使了女儿前来打探。 哪知咱们的四小姐不喜华服珠翠,衣服换来换去只那么几套,珠翠戴来戴去,也只那几只簪子。至于顾氏放在房里的那些个贵重东西,也早就被她收了起来,趴在箱子里睡觉。 一个月下来,蒋欣瑶油盐不进的态度惹得蒋欣珊异常的恼火,只觉得对牛弹琴。想看的东西没看到,只得偃旗息鼓,转战了阵地。也是,一个在乡下住惯的小丫头,哪懂什么是高贵,什么是美艳,什么是气派。 蒋欣瑶听到这里,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听闻?听谁闻?哟,这周姨娘的手伸得够长啊,且速度也不慢。 其次李妈妈告诉欣瑶,现在三小姐天天跑到大奶奶房里,一呆就是半天,至于干什么,目前还没有打探出来。 蒋欣瑶拉着李妈妈的手,塞给她五两碎银子,道:“妈妈辛苦了,得空得把院里的杂草清理清理,看着有些碍眼。也别拔,放在那儿,让大伙心里有个数就行。” 李妈妈心领神会,掀了帘子风风火火的出了屋。 莺归上前摸了摸小姐的手,把火盆子的里银霜碳拨弄了几下,见小姐发呆,冷笑道:“小姐,何必为那种人伤神呢,咱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凡事有二老爷,二太太呢。” 蒋欣瑶笑着说:“傻丫头,我哪里是为着她,你可知父亲最近歇在哪儿?” 莺归红着脸羞道:“小姐,听说这几日都是歇在二太太房里的,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 欣瑶沉思片刻,笑道:“父亲新纳的姨娘那头呢?听说那位可是个容色极好的。” “奴婢倒是见过一回,确实长得标致。不过二老爷好像也不大往那位的院子里去。” “噢?” 蒋欣瑶深笑道“看来周姨娘是有些急了。今天晚上,你到小厨房做两个拿手的菜,咱们去母亲那儿蹭饭去。再让李妈妈捎个信回去,让燕鸣把我放在福伯那边的书带一小部份过来,顺便瞧瞧你这个姐姐。你们姐弟俩一晃大半个月未见了。” 莺归细细品了品小姐的话,点点头应下。 第三十三回 试探 这日下午,蒋欣瑶午睡醒来,就有丫鬟说大奶奶来了。欣遥和冬梅对视一眼,含笑迎了上去。 沈英身着蜜合色棉袄,外罩金边琵琶外袄,头上斜插一只碧玉玲珑簪,略施粉黛,如出水芙蓉般清新可人,哪里像是生产过的人。 欣瑶感叹之余,上前一把握住美人的手,娇嗔道:“这么冷的天嫂嫂怎么来了?原该是我去看望嫂嫂和小侄子的,真是该打。” 沈英莞尔一笑道:“听闻妹妹从小体弱多病,一直在老宅将养着,嫂嫂早就想来看你了,奈何总不得空,这不,今儿才有些闲时。” 欣瑶边说边扶着沈氏坐下,就着冬梅的手端过茶盏,道:“定是我那小侄子缠人,嫂嫂好福气。” 沈英环视一圈,见丫鬟们都远远退开了,方笑道:“哎,即是福气,也是我的冤孽,一刻都离不了人,真真是个小魔星。” 欣瑶嗔道:“听老人说,小时皮的小孩,长大了可聪明着呢。你看妹妹我,小时候乖巧,年岁一大,笨都笨死了。” 沈英娇笑道:“妹妹真会说笑,我啊,只盼着他能比他老子有出息就心满意足了。” 欣瑶道:“大哥哥这般挺好的,知足常乐。” 欣瑶的堂哥蒋元青,今年二十有二,长得仪表堂堂,偏不爱读书,只爱跟着父亲打理经济事务,整天乐呵呵的,在旁人眼里,除了不求上进外,算是个四好青年。 沈英道:“你们兄妹倒是有趣,妹妹夸哥哥知足常乐,哥哥夸妹妹守拙藏愚,感情可真好。” 欣瑶心里咯噔一下,忙嗔道:“哥哥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沈英闲闲笑道:“好妹妹,你哥哥那是喜欢你。这不,我们大婚时,你在老宅,这见面礼,你哥心里头一直惦记着,总说让我给你送来。妹妹瞧瞧可喜欢?”说罢从丫鬟手上接过一个深色小匣子,递到欣瑶手边。 新鲜小巧的红宝石头面一套,正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欣瑶细细看了几眼,笑道:“难为哥哥嫂嫂还记得我,妹妹也没什么好东西,抽空给小侄子做了几身衣裳,若嫂嫂不嫌弃,将就着穿,也算是做姑姑的一份心意。冬梅,你去拿来。” 冬梅转身进了里屋拿了衣物,返回来递给跟来的丫鬟,笑道:“大奶奶,这些都是我们家小姐亲手做的。” 欣瑶看了冬梅一眼,嗔骂道:“多嘴!不过是几身衣裳,不值当。” 沈英笑道:“妹妹客气了,有道是礼轻情谊重,难为的是妹妹这份心。妹妹若得空常来东园坐坐,我那里,别得没有,几口好茶还是有的。” 欣瑶满脸笑意道:“嫂嫂,我是个好吃的,光有好茶可不行,得有好点心,要不然,我可是不来的。” 沈英捂着丝娟直笑:“你这丫头,倒是直白。罢,罢,罢!以后啊,我房里常备万福兴的糕点,就等着妹妹来吃,你看如何?” 欣瑶一本正经道:“嫂嫂此言甚合我心。”说罢,自己忍不住先笑起来。 一时间房里笑语晏晏,好不热闹。 沈英又坐了片刻,才心满意足的扶着丫鬟的手回去。 蒋欣瑶揉了揉脸,长叹道:“冬梅姐姐,陪人说笑真累,你看我的脸,笑酸了。” 冬梅正把匣子收起来,听小姐这样说,笑道:“小姐也该动动了,整天窝在房里写写画画的,也不嫌闷。不过大奶奶这趟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奴婢一时还真没想明白。” 蒋欣瑶捻起一颗酸梅,放进嘴里,但笑不语。 …… 沈英回到房里,拿起欣瑶送的衣物仔细翻看,半天才叹道:“都说四妹妹体弱多病,常年呆在乡下无人管教,只看这绣功就不简单!咱们爷啊,别的不行,看人还真准。” 沈英的大丫鬟明玉凑过脸来认真看了半晌,才道:“四小姐的女红,定是请师傅教过。大奶奶你细细看,这针法,起针,落针,打结,一般家里的绣娘哪有这样的手艺?” 沈氏点头道:“那套红宝石头面一打开,四妹妹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脸上也无多少喜色,可见是看过好东西的。在规矩上,也肯定请过教养嬷嬷,刚刚她给我奉茶时,一送一奉的姿态,我看得分明。” 明玉奇道:“这四小姐在乡下养了这些年,当初府里人都说是已逝的老太爷强要了去的,日子怕是不好过,怎么如今看来……” 沈氏道:“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凡事还得多长个心眼才行。明日起,若三小姐再天天来,就说我得了风寒,怕过了病气,得将养些时日。” “大奶奶的意思是……” 沈英轻轻一叹,蹙眉道:“这个府里虽说婶婶当家,可上头到底还有个老太太。老太太不喜婶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偏我那婆婆又不待见周姨娘,这让我沾哪头是好?” 明玉想着周姨娘鼻子里冒出来的冷气,若有所指道:“奴婢入这府里几年,倒觉得二太太为人是个和气的。” 沈英轻轻摇头:“这府里谁不知道二太太是个好的,只这话,咱们说没用。” 明玉皱眉道:“大奶奶打算怎么行事?” “我们啊,还是都远着些为好,先看看再说。等形势分明了,再站队也不晚。去看看辰哥儿醒了没有?醒了就抱来。” …… 蒋欣瑶主仆此时也在议论大奶奶今日所为。欣瑶拿出那套头面,看了又看。 冬梅在旁笑道:“老太爷在世前,送小姐多少好东西,也没见小姐仔细瞧过,玩两下随手就扔一边了,怎么今儿个对着这头面倒看了半天。” 欣瑶轻笑道:“我是在看这套红宝石头面值多少钱,省得哪天没银子养冬梅姐姐,也好当了去。” 冬梅红着脸啐道:“小姐,我如今可管着你的钱袋子呢,你有多少家底,奴婢我可是清清楚楚,哪有主子对着丫鬟哭穷的?” 欣瑶收了笑,眼中有了一丝锋芒:“我这话原本说的也没有错。你让李妈妈打听打听,府里其它小姐的见面礼都是些什么?” “小姐?” “冬梅姐姐,祖父送我东西,是哄着我玩,图的是个乐子。大奶奶送我,可就得多问个为什么了,你说可对?” 冬梅疑惑道:“正是这个理。小姐,你可猜得出大奶奶的用意?” 欣瑶眯着眼睛看着冬梅,又笑而不语。 冬梅一跺脚,恨恨道:“小姐又来考我,要奴婢说,大奶奶怕是来打探四小姐的底细。” 蒋欣瑶常常喜欢听丫鬟们分析问题,若说得对,报之一笑,说错了,蒋欣瑶才会细细的分说一番。 欣瑶点头叹道:“在这深宅大院,谁都要看着老太太眼色行事。但老太太毕竟年事已高。眼下这府里是一团稀泥,不出一两年,怕是要渭泾分明了。大奶奶这招投石问路,用得早了些。” 冬梅却道:“小姐,咱们二房与大房向来处得好,大奶奶这样做,是不是……” 欣瑶意味深长的笑道:“冬梅姐姐,聪明人都喜欢看碟下菜!” …… 蒋欣珊回到蒋府后的一个月,日子过得极是烦闷。 她在扬州整整五年,一向以嫡小姐自居。因与安南侯府沾亲带故,故扬州府官场的太太小姐,谁人不高看她一眼。再加上父亲升任扬州知府,只带了她们一家上任,久而久之,她早已忘了父亲在苏州府还有一房正室。 灰姑娘穿了水晶鞋入了皇室的舞会,时辰一到,水晶鞋失了魔力,灰姑娘不得已变回原来的身份。 蒋欣珊真实的身份只是个庶女,她的生母不过是个姨娘。那些个世家名门正房太太的位置,不是她一个姨娘生的庶女能够坐上去的。 她蒋欣珊虽无沉鱼落雁之美,却也是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堂堂侯府千金大小姐的亲孙女,生生被个庶字压得低人一等,这让心高气傲的蒋欣珊如何能甘心? 虽说这些年,老太太宠爱的紧,她这个庶女即不用给嫡母请安,也无须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日子,吃穿用度是这府里的头一份,可就算老太太把她捧上了天,她还是蒋家庶出的三小姐。更何况老太太还能活几年? 祖母今年五十有五,自祖父去世后,身体一直不好,精神头也越来越差,三天两头请医问药。父亲一回到苏州府里便成天只往正房跑,把她们母女冷在一边。哥哥万事不管,跟丫鬟们厮混在一处,指望不上。若再这样下去,等哪天老太太一走,她还能过以前的好日子吗? 蒋欣珊不敢想,却又不能不想,现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她自欺欺人。嫡女,庶女,一字之别,差之千里。她已不是几年前为着一件新衣,一套首饰就忘乎所以的小女孩了,这点子简单的要求满足不了蒋欣珊日益庞大的野心。 这日傍晚,蒋欣珊闲来无事,独自走到春山院门口,远远瞧见姨娘伸长了脖子,在院门口不耐烦的张望。 蒋欣珊只觉心中酸涩。 多少年了,只要回到这个府邸,姨娘总是站在院门口左顾右盼等着父亲来,一日日的等,一年年的等。父亲来了,姨娘脸上才有了笑容。倘若在扬州,姨娘何需要如此不耐烦,父亲除了歇在姨娘这一处,又能歇到哪里? 蒋欣珊隐在树后,目露寒光,银牙紧咬。站了片刻,又悄无声息的返了回去。 第三十四回 送书 没几日,老太太就喊胸口不舒服,难受的紧,夜里睡不着觉。请相熟的大夫来看,却又没什么毛病,吃过几贴药也不见好,把两个媳妇折腾的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只得轮流侍疾。 哪知老太太又发话,陈氏白天在跟前侍候,顾氏因白日里要理家,琐事颇多,就轮在晚上。 此言一出,众人心下明了。二老爷天天歇在顾氏房里,只怕是碍了某人的眼。 不过短短三天,日夜不得安歇的顾氏很快就脸色苍白,眼下发青,气色难看的紧。顾氏不敢喊苦,默默的强撑着,看向蒋宏建的目光,越发的幽怨。 蒋宏生心下不忍,只得一连往周姨娘娘房歇了几日,老太太的病才略有好转,妯娌二人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蒋欣瑶见此,连连冷笑几声,只怕是有人在老太太面前说了些什么,老太太才出此下招。这年头,婆婆想要整治媳妇,连个阴谋都不需要,正大光明的阳谋就足矣。 李妈妈轻轻凑上前去,低声在欣瑶耳边说了几句。 蒋欣瑶磨了磨后槽牙:“我猜也是她。只是这一招,太蠢了些。妈妈,让莺归煮些补血气的汤水送去给母亲补补身子。” …… 这日蒋宏生照例往周姨娘房里去,周姨娘红着脸,娇羞称小日子来了,请二老爷往别处歇去。 蒋宏生面无表情,甩甩袖子,便往柳姨娘处安歇。自那日起,蒋宏生便日日歇在柳姨娘屋里。 周姨娘小日子一过,一连盼了几日,也没盼见蒋宏生的身影,心下便有些狐疑。找来蒋宏生身边的人一问,只说已在柳姨娘处歇下了。一想到柳氏那千娇百媚的模样,周姨娘气了个倒仰。 七八日过去了,周姨娘天天在院子门口翘首以盼,差点化身为望夫石,恁是没把男人盼来。不由心头大恨,在院里大骂柳氏是娼妓出身的浪货,狐狸精转世投胎,勾得爷们失了心魂,酸气直飘了几里地。 又苦等了几日,那蒋宏生依旧我行我素。周姨娘无奈何又使出老招,在老太太跟前哭诉说二老爷歇在她房里天天倒头就睡,如今歇在柳姨娘房里,夜夜要水…… 老太太被周姨娘气得怒火攻心,心道你这婆娘还能再蠢些,我管得住儿子歇在哪里,还能管住儿子碰不碰你。没本事拢住男人的心,还有脸跪到我这里来哭? 钱嬷嬷见老太太动怒,略一回想,忙上前劝道:“老太太,如今你身子大好,夜里让奴婢侍候着就行了。二太太辛苦了大半个月,夜夜熬着,身子也吃不消。二老爷是个孝顺的,自会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周雨睛成了精的人,哪里听不出这话里的深意。更何况自个儿子是个什么德性,她知之甚清。 老太太借势下坡,一口应下。临了又语重心长地对着侄女告诫道:“秀月啊,姑母老了,帮不了你多久,很多事情你得长个心眼,多动动脑子。对二老爷,得顺着、柔着来。回去吧,过几天二老爷自会去你屋的,好生侍候着。” 周姨娘没好气道:“姑母,侄女从来不敢违爷的意思,向来是顺着来,柔着来。倒是那顾氏,三天两头给爷冷脸瞧,姑母也该好好说说,没的添了她的傲气。” 老太太持佛珠的手紧了紧,脸色沉了下来。 周姨娘还想趁机下几滴眼药水,却见老太太愠色外露,只得讪讪作罢。 那日后,老太太身子大有好转,两个媳妇自然不用在跟前侍疾,各自回房不谈。 蒋宏生这才往周姨娘房里歇了几日。 经此一事,蒋宏生每日歇在哪个房里有了严格的定数。十天在顾氏房里,十天在周氏房里,余下十天在柳氏及书房各一半。所不同的是,周姨娘的十天是连着小日子的十天。 老太太心下大为满意,高兴之余赏了顾氏两匹上好的锦缎。顾氏拿了锦缎,自是千恩万谢。回了房,冷笑几声,令夏荷放进箱笼里,置之不理。 …… 陈氏看了几日好戏,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感情自己辛苦了大半个月,原是受了无妄之灾。 心道老太太偏心太过,管着小儿子歇在哪房里,可管过大儿子歇在何处?便是他一月不进我的房,您老人家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只你那侄女闲了几日,你就看不过眼,生生折腾我们两个媳妇。早也侍疾,晚也侍疾。我呸!难不成你那侄女离了男人便活不成? 这陈氏生气也是有她的道理。她向来是个娇气的,一天到晚在老太太跟前侍候,便是什么事不做,也累得够呛。回到房里,只想歇着,哪还有心思侍候大老爷。 男人有几个管你身上酸不酸,疼不疼,累不累的,但凡他要,你就必须给,不仅要给,还得给得他舒坦。你让他不舒坦,有的是女人让他舒坦。这一来二去,大老爷往她房里去的次数渐少。 陈氏素来就是个会捻酸的,男人往她房里少去了一回,心里便不大受用。如今一连近二十几日蒋宏建不往她房里去,那陈氏一颗娇嫩的心,如何能承受?不由对周姨娘的恨又深了几分。 沈氏自打两位太太侍疾起,就看清了这里头的门道,因着自个的身份,只能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瞧着。她见大太太这几天脸色难看的紧,心下一动,抱着辰哥儿天天往婆婆房里逗乐,又送了几两上好的血燕给婆婆补身子,这才哄得陈氏脸上有了几分笑意。 蒋欣瑶听完李妈妈的八卦后,抬头只说了句:“大奶奶果然是个聪明的,活生生的前车之鉴啊!”复又忙活她的事去了。 …… 几日后,顾玉珍正听管家们回事,门房的人来报说青阳镇老宅蒋福管家给四小姐送书来了,请二太太示下。 顾玉珍想了想,派夏荷把蒋宏生和欣瑶请了来。 蒋宏生正在书房给儿子讲课。年关将近,蒋元晨的夫子向东家提出回家过年。蒋宏生丁忧在家,无所是事,便让夫子提前回家,自己亲自教导儿子读书。 蒋宏生年轻时读书并不十分聪明,胜在刻苦努力,以勤补拙,十几年如一日,才中了举,也算是修成正果。与父亲比起来,蒋元晨的天赋要高上许多。父亲亲自教导,成果也是显而易见,没几日就有了显足的进步。蒋宏生自是喜出望外。 蒋元晨正愁每日被父亲困在书房,有几日没见到姐姐,当下表示想去瞧瞧。蒋宏生正眼馋那几本古书,父子两人对视一眼,欣然前往。 等蒋欣瑶到秋水院时,父子二人已悠闲的喝着茶,跟蒋福聊了半天话了。 蒋福见小姐,忙上前请安问好。 蒋欣瑶打量福伯气色尚好,只微微有些瘦,放下心来,给双亲请了安,笑道:“父亲,母亲,女儿正愁没书看呢,福伯可算是雪中送碳。” 蒋福恭敬道:“小姐说笑了,老奴识不得几个字,理得慢了些,才理出来一小半,小姐不怪罪老奴笨手笨脚就行。” 欣瑶心中透亮,道:“辛苦福伯了!” 蒋元晨一听这才一小半,眼巴巴的望着姐姐,道:“好姐姐,这些书都是祖父给你的啊,能否借给我看看?” 欣瑶点头笑道:“若爱惜的话,自是借给你看。” 蒋元晨忙道:“姐姐尽管放心,弟弟我是爱书之人。” 蒋宏生干咳几声,道:“瑶儿,有些个古本让为父也瞧瞧,为父眼馋的很啊。” 顾氏在旁笑道:“行了,你们父子让瑶儿先理出来,还怕没书看吗。” 欣瑶笑道:“母亲,这些书都是古本,我怕丫鬟,婆子们粗手粗脚的,没个轻重,得找几个妥贴的人才行!” “小姐,要不还是老奴来吧,老太爷在世时,这些书都是老奴亲手打理的,老奴知道轻重!” “母亲?”蒋欣瑶期待的目光看向顾氏。 顾氏踌躇道:“蒋家的规矩,外男是不得入内宅的,即便福管家是上了年岁的人,也得避讳着些!” 欣瑶闻言,眸色渐渐暗沉了下来,喃喃道:“祖父临终前,特意交待女儿,视福伯如他……怎么一回来,福伯倒成了外男?” 顾氏见不得女儿伤心,却又不敢擅自应下,只得板着脸不说话。 蒋宏生见状,忙道:“都是自家人,也没那么多规矩!避讳着些旁人便可!” 欣瑶喜笑颜开,得寸进尺道:“父亲,中午我想留福伯吃饭。在青阳镇,福伯对我颇为照顾,女儿无以回报,您看……” 蒋福连连摆手道:“四小姐,使不得,使不得,照顾小姐是老奴应当应份的!” 欣瑶目中含悲,轻声道:“福伯,祖父生前,最爱莺归那丫头的一手好菜,我是想让您替他尝尝,回去也好在他坟前念叨念叨!也算是孙女的一份孝心!” 顾氏闻言,故意斥道:“你这孩子,便是有孝心,也不在这上头,蒋家没有这样的先例!” 言毕,顾氏转过脸,把目光落在蒋宏生脸上! 蒋宏生见顾氏含情脉脉的眼神,心下一动,冠冕堂皇称女儿孝心可佳,唯天可表,然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并交待让厨房多加几个菜,不可待慢。 蒋福闻言,自是感激零泣,千恩万谢。 蒋欣瑶见目的达成,便起身告退,转过身的一刹那,脸上将将松了口气 第三十五回 筹谋 听风轩里,李妈妈在微云耳边低语了几句,并指了指几上的那几碟子糕点。 微云点了点头,叫上几个小丫鬟,把糕点装进食盒,领着她们往东园去了。 李妈妈见状,又亲自带了几个婆子,出了院子。 冬梅见一切妥当,这才招呼老宅那几个丫鬟在院子里守着。 马车进了听风轩,欣瑶便让丫鬟们搬动书籍,她朝冬梅打了个眼色,把三人带进了厅堂。 冬梅唤莺归上前侍候,自己则拿了张竹凳坐在厅房门口,指挥着丫鬟们干活。 莺归给三人沏好茶,退回到小姐身边,眼中含泪看向弟弟。两月不见,弟弟又长高了,人也精神了。 原来打扮成小厮模样的是蒋全与燕鸣,两人见着小姐,神情激动。 蒋全听小姐捎信要燕鸣送书,心下了然,定是要他告知事情进展,方与燕鸣两个乔装成下人进府。 蒋欣瑶看人都齐全,仿佛身处老宅,心中欢喜,笑道:“福伯,全爷,今日又见到二位,我真是高兴。一别多日,一切可好?福伯你好像瘦了。” 蒋福红了眼眶道:“谢小姐还惦记着老奴,我们俩好着呢。” 欣瑶道:“嗯,咱们先办正事,待会再续旧。全爷,我让你办的三件事,如今怎么样了?” “小姐,你要的人我买来了,二十个小子,十几岁上下,如今养在老宅里,福伯正教导着,估摸着再几个月,能当用。” 蒋福忙不迭的点点头。 “小姐,我在苏州城北桃花坞巷买了一个临街的店面。上下两层,中间带个小花园,后面还有两幢楼,可以住人。这户人家原先做成衣铺子,因老家有事,急着出手,价格倒也便宜,三千两银子不到。 京城两日前刚刚来信,钱掌柜正在抛售,都是几年前的老款了,料子也平常,要的人也不多,我让他年前一定关门,回家过了年再到苏州见小姐。” 欣瑶听罢,静默了片刻,又问道:“全爷,我让你理的东西,可理完了?造册了没有?” 蒋全从怀里掏出两本帐本,递给小姐,道:“小姐,全在这里,共造了两份,这份留给你。有些边角料不在上面,凡是我看着好的,都记在上面了。” 欣瑶接过帐本,略翻看几页,唤来莺归,让她把床头的本子拿来。 莺归拿着本子进来请示欣瑶,欣瑶示意直接给蒋全。 蒋全好奇,拿过本子翻看起来,看了几页,突然站起来,倒把边上的蒋福吓了一跳。 欣瑶含笑道:“全爷不必激动,且坐下听我细说。我让你买下门面,是想着翠玉轩是从苏州府起家的,也是在苏州府败落的,从哪里倒了,咱们就从哪里站起来。 其二,世人都知道天下琢玉业,一份在京城,一份在扬州,还有一份在苏州,若论精致高雅非苏州莫属。京城离我们太远,若有事,一来一回,路上耽误时日。倒不如,舍远就近,先从苏州开始,等以后做出名气了,再往京城发展不迟。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把京城的店关门的原因。” 蒋全刚想开口,欣瑶摆摆手,接着道:“全爷,别急,我说的关门不是指放弃不做,京城铺子要开,只不能再这样开,等钱掌柜来了,我们再细细研究京城的铺子,眼下先说苏州。 我这些日子把店铺装修的草图画了出来,全爷你刚刚说铺面是两层小楼,这太合我心意了。一楼我打算放四节柜台,两节摆柜,做些中等玉器珠宝。二楼装修要比一楼豪华大气,做精品,也就是说,只做有钱人的生意,懂行的掌柜亲自接待,好茶好点心侍候着,让客人慢慢选,慢慢挑,不怕他看不中,只怕他钱不够。 小花园如果景致好的话,倒是个冬日晒太阳,夏日乘凉的好地方,可以摆些石凳,石几,再堆几十块不值钱的原石在上面,让客人赌石。” 蒋全疑道:“小姐,这赌石如何赌法?” 欣瑶道:“但凡玩玉的,都自认为眼光是好的,我们不防满足他们这个好奇心,拿出些石头给他们玩玩,当然,其中要有几块好的。这些石头不防价格标高些,若有人买下这些石头,当场切开,好坏自然一目了然。得了好的,下次还会再来碰碰运气,得了不好的,心中肯定不服。” 蒋全半信半疑道:“小姐,这可行吗?” “古往今来,这爱赌钱的,有几个是一时能收得了手的?这跟赌玉是一样的道理。不过,这些是得有一定身家的人才能让他们玩,也不能玩得太大,小打小闹,图个乐趣。 赌石的目的不在于赌,在于石。也就是换个方式告诉客人,咱们这个铺子,好东西多着呢,这些个石头,还不在东家眼中,拿出来给你们玩玩,也就是个乐。 最重要的一点,有人若以最小的代价得了最好的东西,往往会把它当成炫耀的资本在他人面前吹嘘,这便为咱们铺子免费做了宣传。赌石不是长久之计,能让人兴奋三五个月也够了。” 蒋全觉着自个全身的毛孔都在张开,寒寒冬日,手心渐渐有了汗意。 欣瑶接着道:“我们做买卖的,得让客人开心,只有他觉着开心了,这买卖做起来才容易。所以全爷,我们现下要做很多事。我想在明年三月三那日开业,三个月的时间,我要看到新的铺子,看到懂行的伙计。 你手上拿着的本子,我在上面画了几十种琢玉的款式,你拿回去,让老师傅们开琢,不求快,只求精。每个款一件,算做样品,客人若看中了,付下定金,才能预定,看工艺繁简,定下时间来取。若客人愿意出高价买样品,每件加价三成。 籽玉的款式相对少,贵族公子玩得多些,让师傅们按传统样子开琢,无须花哨,只要地子好,雕工漂亮就行。当然白玉镯子,簪子,不能少。 那些个大型的摆件,只管把以前徐家的好东西拿出来就行,我看过了,都是些不俗的。 全爷你说的边角料也别浪费,给有天份的人练练手,雕些个新奇玩艺,送人把玩也是好的。 俗话说好马配好鞍,一块上好的白玉,得配上好的坠子,编绳才行,你从老宅里头看看,有没有心灵手巧的,学着编编看,编一条算一条工钱。 有了好的玉,好的坠子,也得有好的匣子摆放,我画了几个匣子的样子,并附上了详细的描述,你去找人定做,做工也要精细,上面撰上铺子的名字” 蒋全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如何说起。欣瑶似又想到了什么,忙道:“店铺的烛灯一定要多,高高悬在上头,这灯下看玉与灯下看美人是一样的道理。” 蒋福忍了半天,还是开口道:“小姐,这名还叫翠玉轩吗?” 欣瑶看了他一眼,正色道:“福伯,全爷,这也是我想跟你们商量的事。我知道,你们都想用翠玉轩,说实话,我也想用,因为他是祖父的心愿。只是眼下,我觉着不合适,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舍了它。” 欣瑶见蒋全眼中有一丝不舍,也不以为然:“人都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更何况,只要骨血没变,外头的这层皮变了,又有何防。这也是徐祖母说过的话。你们心中盘算盘算,若觉得不妥,那我们还用原来的。” 蒋福,蒋全沉思了半天,没有说话。 蒋欣瑶看着时辰,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回头慢慢再想。福伯,你要做的事情头一件,就是在那些小子中选出十个机灵的,手把手教导,末了只选最好的四个做伙计,其他几个你再教导着,留待以后备用。再选出八个老实可靠的,给老师傅们使唤,让师傅们各选两个做徒弟。店面的事情全爷你得用心,有什么事让燕鸣帮你,你们看还少些什么?” 蒋全道:“小姐,大掌柜找谁?” 欣瑶道:“本来我想着,你最合适,现在想想,不行。如果庄上还有得用的老人,倒是可以,若没有,只得从外面请。” 蒋全道:“既如此,不如让钱掌柜到苏州来,先把苏州这个店做瓷实了,再顾着京城。钱掌柜老家安徽,家中人口也简单,铺子后面住得下人,小姐看如何?” 欣瑶一听,喜道:“那可太好了,你只跟钱掌柜说,安家费我们出,每月十两工钱,年底再拿利钱,如果今年店铺赚一万两,他拿一百两,十万两,他拿一千两,多做多得。” 蒋福跃跃欲试道:“小姐,老奴也想做个大掌柜试试。老奴一辈子服侍老爷,没干过别的,老爷走了,越发觉着自己是个无用的人。今儿听小姐说这么多,我这心跳得厉害,感觉自己又活了回来,有了盼头。老奴想着做些事,钱不钱的无所谓,能帮老爷守着店,这心里啊也舒坦。” 蒋欣瑶点点头道:“福伯,这样子,你呢先把这二十个人安顿好,等开业了,你就到铺上跟着钱掌柜学,顺便管帐。哪天出师了,哪天咱们就再开个铺子,让你当大掌柜,你看可好?” 蒋福扑通一声跪下,抹着眼泪道:“小姐,小姐,老奴听你的。” 欣瑶忙上前扶起他,笑道:“福伯,可不能激动,等咱们这店一家家开起来了,你得跪多少次啊。燕鸣你也一样,跟着全爷用点心,全爷这眼,看了几十年石头了,精得很。将来出师了,也是份手艺,你也得帮着我独挡一面。” 欣瑶话音未落,莺归,燕鸣双双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姐弟两个你看我,我看你,高兴得不如如何是好。 ps:编辑推荐到主站女频,为了回报大伙,包子决定明日起一日二更,若大伙给力,包子豁出去了,一日三更,嘿嘿! 第三十六回 坦白 上回书说到莺归,燕鸣因感激欣瑶,双双跪倒在地。 欣瑶让两人起来,笑道:“可别高兴太早,得用的人,我才用。现下,要把苏州这个店做好,方是我们的第一步。” 欣瑶视线一转,转到蒋全身上。 “全爷,我身在内宅出门不便,许多事情得你亲自动手。对外,只认你是东家。还有件事,你得心里有数,等苏州的店走上正轨,你把重点放在买石头上,只要有了好的石头,不怕没有好生意。这事只能你去做,旁人我不放心。” 蒋全自打坐下来,这心里就没有平静过,翻滚的厉害。 老爷说得对,四小姐若想做成一件事,必用心去做。这些点子,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有的,怕是白天、夜里都想着呢。照小姐的想法,不出几年必有所成啊,翠玉轩在小姐手上,倒不了。 蒋全恨不能立马就扑到老爷坟头大哭一场。他强按下心思,起身恭敬地说:“小姐想得仔细,走一步,看三步,我定全力以赴。小姐无需出面,一切有我和蒋福。” 蒋欣瑶咬了咬嘴唇,道:“好,既然如此,我们分头行动,我再想想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们各自去忙,初定三月初三开业。过了年再送次书来,咱们再商议商议。还有一点,楼上贵宾的摆设,物件,要突出个雅字,咱们不跟别人拼财力,要拼,也得拼脑子。” 蒋全恭敬称是。 “全爷,还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徐家留下的四个老师傅,这些年窝在庄子上,不离不弃,忠心耿耿,其品性真真难能可贵。按着祖父意思,我把铺子的股份拆分成一百股。小叔叔占五十股,我占四十股,你占十股。从我的四十股里,分出四股,给四位老师傅,你看如何?” 蒋全上前一步抱拳道:“小姐,蒋全替老师傅们感谢小姐大恩,只这分出的四股,不能让小姐一人承担,你我一人一半,若不然,你让我有何脸面去见老爷。” 蒋欣瑶却摇头道:“我替小叔叔做个主,这四股,我与他一人一半,全爷,容我再??乱痪洌?Ω得堑哪昙投疾恍x耍?夂笮?娜丝傻酶?希?劣裾夥菔忠眨?刹皇前偃罩?Α!?p>  蒋全道:“小姐放心,这几个师傅祖祖辈辈都在徐家做活,且都有子有孙,这人啊绝断不了。” 欣瑶温和笑道:“这下我就放心了,说了这半天话,可把我累坏了,咱们边吃边聊,有些小地方,可不能出了错。福伯,好久没吃莺归这丫鬟做的菜了吧?今儿委曲你了,回头让她专门做给你吃。” 蒋福眯着小眼睛,喜笑颜开道:“小姐,不委屈,不委屈。老奴我心里啊,高兴着呢,怕是夜里做梦都得笑醒。” 欣瑶挑了挑眉,浅浅一笑。 众人又详谈一翻,草草用过饭,便辞了去。 欣瑶也不留,让莺归送出听风轩,自个则爬上了床睡个午觉补补神。 …… 欣瑶一觉醒来,只觉着神清气爽,懒懒地不想起床,睁眼却见母亲坐在塌上,手里做着她没有完工的活计,手起针落,微微斜着的侧脸一片详和。 顾玉珍听到声响,抬起头,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到床前,坐下,看着女儿白瓷的脸蛋,轻声说道:“睡醒了?” 欣瑶有一刹那的恍惚,茫然坐起:“母亲怎么在这儿?” 顾氏嘴角擒着一抹颇为古怪的笑意:“来看看瑶儿睡得如何,今儿早上怕是累了吧?” 蒋欣瑶一个激灵,脑子顿时清醒,怔了怔道:“是累坏了,这么多的书,可不容易收拾。” 顾氏似笑非笑道:“你这丫头,到现在还不跟我说实话。为什么让冬梅先来求我?几个下人,哪有到小姐院里吃饭的理?母亲不是管着你,这府里多少只眼睛盯着瞧着,明里的暗里的,都得防着。” 欣瑶抿着嘴不说话,良久,才轻轻的唤了声:“母亲!” 顾氏见女儿对她防备,也不恼,只淡淡道:“瑶儿,你只需知道,在这深宅大院里,你能信任的人,唯有我!” 蒋欣瑶心中暗惊,当下转了几个心思,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母亲,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都实说了吧。母亲可知道祖父有个翠玉轩?” 顾氏想了想,道:“好像听你父亲提起过,在京城,是你祖父的产业。” 欣瑶断然道:“母亲,祖父把这翠玉轩给了我。” 顾氏惊得失手把绣帕掉在地上,也顾不得捡,忙拉着欣瑶的手问:“这是为何?” 欣瑶叹道:“这里的故事长着呢,一句话两句话真说不清,母亲可愿意听我细细说来?” 顾氏自是点头。 蒋欣瑶也不瞒着,如实的把事情的来?去脉一一说出,末了又道:“母亲,祖父这些年对我,可谓宠溺,他把我带去青阳镇,也有苦衷。即便在最难的时候,他从来未想过伤害我。母亲,这是他最后的心愿,我无法拒绝,也不忍心拒绝。 祖父这一生,活得太累,女儿在他身边这几年,难得看到他展颜一笑。当年,你们把我送到乡下,不闻不问,是我和祖父两人相依为命,这会他去了,女儿只想帮他完成心愿。 我不告诉母亲,是不想让母亲听了心里难受,也怕母亲为难。祖母一生最恨的就是那两个,祖父又把所有的都留给了他们,若有一天,祖母知道这翠玉轩的事……哎…… 蒋欣瑶脖子一伸,毫不含糊道:“再有就是,祖父去了,老太太一向看母亲不顺眼,母亲在府里日子难过,女儿多赚些钱给母亲傍身也好,万一哪天……,咱们也有退路不是?” 顾氏越听心越惊,渐渐红了眼眶:“瑶儿,你长大了。当年母亲送你走,真真是痛心裂肺,可是没有办法,这府里,容不下我们母女二人。” 欣瑶见母亲眼中含泪,心中委实心疼,却是咬唇无言。 “当年母亲怀你时,大夫说一切正常,必能顺产。谁知临产前,老太太把你父亲请来的稳婆辞退了,说是没有经验。母亲生产时,一屋子丫鬟,婆子都是她的人,连冬梅几个都被挡在了外头。” 蒋欣瑶心里咯噔一下,快跳了几拍。 顾氏眼底的眸色越来越冷:“瑶儿啊,母亲生下你,真真是九死一生,若不是关键时候,你父亲闯进来,只怕我们母女俩……所以你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从会吃奶开始,就会吃药,便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顾氏虽然没有细说当年生产时的惊险,但欣瑶已从她只字片语中知之甚清。本身一只脚踩进了阎王殿,却还要面对一群如狼似虎要她命的人,母亲除了听天由命,还能如何? 顾氏并未就此止住,狠擦了一把眼泪,继续道:“瑶儿三岁时,老太太听从周姨娘的挑唆,往你房里尽放些坏了肠子的婢女。好在李妈妈忠心耿耿,寸步不离的防备着。只是千防万防,总有疏忽的时候。归云堂的人只使一招调虎离山,你就被人从后面推了一跤,头撞到墙角,血如泉涌,好几日昏迷不醒。我当时就想,若你有个好歹,我就陪着你去吧。 好在老天保佑,你只是失了语,有些呆滞。在这个府里,我只有冬梅几个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人单力薄,处处陪小心,处处朝人低头,只求能护着你们两个小的。” 欣瑶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泣道:“父亲呢,父亲就任由别人欺侮我们?” 顾氏冷哼一声:“他?他除了暗地里护着我们,他能如何?瑶儿,你父亲是老太太一手带大的,他这一辈子,除了娶我这件事外,从未忤逆过老太太。你以为周姨娘的胆子哪来的?若没人默许,她就敢这样做了?傻孩子,真正容不下我们母女的,另有其人。” 蒋欣瑶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 “当年你祖父到我家求亲时,亲自见了我一面,问了几句话。你外祖父当时就说:这亲家,行事虽然傲踞,不合理数,却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是个君子。因此,在那种情况下,我想着你跟着老太爷去乡下,避着这些人,倒是好事。哪想这一去就是五年,我是日也思夜也想。瑶儿,只怪母亲没本事,护不得你,让你受了这么许多委屈……”顾氏哽咽着说不下去。 蒋欣瑶头一次清晰的听人讲起当年之事,又悲又怒,两手紧握成拳,心头似有团火,烧得她生疼,却只能硬生生忍下。感情她这根草不仅要经历风吹雨打,还有人专门拿了杀草剂,侍机除之而后快。 蒋欣瑶心头那个怒啊,一个没忍住,暗地里狠狠的问候了几句周家的列祖列宗,方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 她平了平心绪,伸手拿过帕子,替母亲擦了擦眼泪,柔声道:“母亲,你的心里一定很苦,我不怪你,我只替你不值,嫁了这样的人家,窝囊气受着,白眼挨着,委屈忍着,生生掉了多少眼泪!等女儿再大些,多存些银子,定带你离了去!” 第三十七回 质问 上回书说到蒋欣瑶得知自己的过往,打算多存些银子,带母亲离了这深宅大院,过逍遥日子去。 那顾氏听罢,刚刚止住的泪急急落下。她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话。 欣瑶见母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叹道:“母亲不用为难,女儿大了,有些事情能看得明白。” 顾玉珍泪落得更急,呜咽道:“瑶儿,我的好瑶儿,你为何要这么聪明,这么聪明啊?” 欣瑶抱住顾氏,轻声道:“母亲,别伤心,你有我和弟弟,以前受的苦都过去了,以后会好起来,越来越好。母亲,祖父说人这辈子吃的苦与甜,老天爷都定下的,你已经把这辈子的苦都吃完了,余下的便都是甜。” 顾玉珍拍着欣瑶的背,收了泪,道:“瑶儿,你放心,母亲看到你们两个,这心里就甜得很。不说这个,刚刚你讲的翠玉轩的事情,母亲不反对,但是行事得细致,稳妥,周密。老太太最是精明不过,你得用心防着。” 欣瑶松开顾氏,笑得清谈,似真似假道:“放心吧母亲,女儿聪明着呢,这点像你。” 顾氏含泪一笑:“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痞赖。我只提醒你,老太太在每个院子都布着人,就你这听风轩,也不例外。别看她病着不闻不问,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去。今日的事情,怕早已传到她的耳边,这也是我为什么把你父亲扯进来的原因。 其二,经商这事,我不懂,但我知道一个女孩家,抛头露面总是不好。凡事不能光看眼前,得多为今后想想,母亲能帮你的,也只是打打掩护而已。既然你祖父信任你,我想他定有信你的道理,你尽力而为就行。说句诛心的话,母亲只图你安乐,你可听明白?” 蒋欣瑶的眼睛觉着酸涩,却生生忍住。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女子,面对女儿的离奇行为,心里担心,害怕,惶恐,却仍然支持,信任。这份心胸,这份见识,这份母爱都让欣瑶深深感动。 她撒娇道:“这世上,最疼我的便是母亲了,母亲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人,旁的女人,连个小拇指也比不上您。” 顾氏轻轻用手指点点蒋欣瑶的额头:“你个小马屁精,尽说些好话哄着我。” 欣瑶忙道:“哎,说实话也不行。母亲,这事我可跟你交了底了,父亲那边……” 顾氏正色道:“瑶儿,这事,母亲谁也不说,便是你弟弟,也不能让他知晓。你自己也得当心院子里的人,有些人留着也好。水至清则无鱼,能让人看的,不防大胆让人看去。我走了,你快些起来,天冷,小心着凉” 欣瑶目送她走出去,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这绝对是一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子,要不然这么多年了,父亲看她,也不会常常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的眼神。哎,她的一双父母,这里头的故事怕是简单不了。 蒋欣瑶没有马上起身,她闭上眼睛细细的回想母亲刚刚所讲的话,一点点回忆,一点点领悟,心中渐渐透亮起来。 这个家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鬼魅丛生。那一对姑侄俩,一个佛口蛇心,一个心狠手辣,都不是省油的灯,明箭,暗箭双箭齐发,箭箭致命。 蒋欣瑶磨了磨牙,突然温婉一笑:“我这棵野草果然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 第二日,欣瑶如常往归云堂请安。 老太太若有所思的看了她几眼后,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毫不客气的让她跪下。 蒋欣瑶看着冰冷的青石地面,仰头长吸了口气。来得真快,怕是等很久了吧!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欣瑶缓缓跪下,腰挺得笔直,神情坦然。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 老太太把茶盏放下,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后,突然厉声道:“四丫头,昨日门房说,老宅管家蒋福给你送东西来了,并在你院里用了午饭,可有此事?” 蒋欣瑶直视祖母,嘴边浮起一抹冷笑,恭敬道:“回祖母,昨日上午福管家把刚刚整理好的部分书用两辆马车送过来。这些书是祖父他老人家临终时赠给孙女的,嘱附孙女要用心爱惜。孙女这些年在老宅,福管家看孙女年少体弱,对孙女甚为照顾。祖父在时,最爱吃莺归丫鬟烧的菜。福伯就说,难得来苏州府一次,定要替祖父尝尝莺归的手艺,回了老宅,也能在祖父坟上说道说道。因此,孙女斗胆,就留福伯在孙女院子里用了午饭。这事,是孙女做得不对,请祖母责罚。” 老太太眯着眼睛没有说话,恍若未闻。 蒋欣珊在旁笑道:“祖母,听下人们说,可不只福伯一个人,据说还有两个小厮。传出去,别人还以为蒋府四小姐私通下人呢!”说完,蒋欣珊用帕子捂着嘴呵呵一笑。 蒋欣瑶心头颤了几颤。私通下人,这个罪名按得可不轻啊! 蒋欣瑜猛然抬头看了看端坐着的二太太,见她脸色未变,随即低下头去,及时隐住了眼中的一抹担忧。 蒋欣瑶天真一笑:“三姐姐,什么叫私通?妹妹年少,请姐姐指教。” 蒋欣珊刚刚还笑颜如花的脸顿时难看起来,双手绞着帕子,红着脸说不出话来。这让她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如何开得了口? 大奶奶沈英会心一笑,看向欣瑶的目光有了几分赞赏。 老太太慢慢睁开眼睛,幽幽的看了蒋欣珊一眼:“这事本来是件好事,你错就错在没有禀报自作主张。几个下人,也不可抬举得过了,让府里众人有了口舌。今儿就算了,以后做事要小心,女儿家的名声顶顶要紧。” 蒋欣瑶面露疑色道:“祖母,这下您可冤枉了孙女。当时父亲,母亲都在,孙女向母亲请求时,母亲并未答应,是父亲做的主,还说不可待慢,并让厨房多加了几个菜。祖母若是不信,只问一问父亲便知。” 老太太目光落在钱嬷嬷身上。 钱嬷嬷会意,上前一步道:“老太太,确实如四小姐所说,二太太当时就派了小丫鬟来请您示下。当时老太太人在佛堂,奴婢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自作主张允了。” 老太太脸上惊愕之色顿起,呵斥道:“你这老货,把四丫头冤枉了不是?还不快去把四丫头扶起来。” 顾玉珍不紧不慢道:“老太太,就让她跪着吧。这孩子,做事没个上下,便是念着旧情,也是过了些。福管家到底是个下人,虽说年纪大了些,尊卑还是得分的。” 周姨娘冷笑道:“哼!什么人不好抬举,偏抬举个下人,一点子大家小姐的规矩都没有!” 蒋欣瑶也不说话,眼泪却漫上眼眶,盈盈欲滴。欣瑶强忍着不让它掉下,落在众人眼里,自是一副楚楚可怜,柔弱无依的样子。 周姨娘一说话,陈氏脚底就窜出火气,冷笑道:“周姨娘,四小姐再怎么不懂事,横竖有老太太,二太太教导,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可别忘了自个的本份!” 周姨娘心中大恨,却又无话可对,只得冷冷的别过脸去。 陈氏又道:“四小姐这些年在老太爷跟前长大,祖孙俩情份非比寻常,念旧也是常理。再说了,这事又是她父亲允下的,也算不得错,不仅不错,我倒是觉着四小姐为人纯孝。老太爷走了这些日子,谁念着老太爷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也就四小姐记在心上。哎,真是让媳妇惭愧啊。” 说罢,陈氏抬了抬眉毛,挑衅地看了周姨娘一眼。 沈氏见婆婆发了话,不得不叹道:“老太太,孙媳妇进门迟,祖父在时,也没能见着一面,多亏得四妹妹替我们尽了孝道。” 老太太心中又恨又痛,又酸又涩,五味杂全,哀声道:“好孩子,是祖母错怪你了。老二家的,还不快些把四丫头扶起来!” 顾玉珍凝视静听片刻,突然起身,却不扶欣瑶,扑通一声跪下对着婆婆道:“老太太,小孩子家的,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是我没有管教好她。老太太这样说,可真真让媳妇无地自容了!” 话音未落,二房父子双双沉着脸进来,见顾氏母女俩一左一右跪在冰冷的地上,忙上前跪倒,哀求道:“母亲,请福管家吃饭,是我作的主,母亲要怪,就怪儿子吧。顾氏,欣瑶不懂事,母亲好生教导。这大冷的天,只怕跪出病来。” 老太太见儿子脸色铁青,目中似有一团火,忙道:“晨哥儿,快把你母亲,姐姐扶起来,地下凉可别伤了身子。” 父子俩一左一右扶起母女俩。 蒋元晨看姐姐脸色惨白,怒声道:“哪个没脸的东西在祖母跟前乱嚼舌头?姐姐向来体弱,这几年身子刚调理得好些,要有个好歹,小爷我饶不了她!” 蒋二老爷怒斥道:“混帐,老太太跟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把瑶儿扶回去。” 陈氏却笑道:“二弟不必动怒,我听元晨这话,说得极有道理。咱们蒋府家大业大,难免人多嘴杂。要我说,那些个乱咬舌根子的下人,就该打发了出去,也省得一天到晚的兴风作浪,不知天高地厚!” 第三十八回 落空 陈氏意有所指的一句话,旁人听罢神色如常,偏周姨娘怒道:“太太说谁兴风作浪?” 陈氏看都未看周姨娘一眼,只把目光落在蒋宏生脸上,冷笑道:“二弟啊,连个姨娘都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呼小叫,这祖宗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蒋宏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难看的紧,碍着老太太的面,又不好当面训斥,只得用眼睛狠狠的剜了周姨娘一眼。 周姨娘吓得脸色突变,忙不迭把头垂下。 老太太重重的咳嗽一声,道:“得了,都少说两句,都回去吧!四小姐明日起也不用到我这儿来请安了,好生在房里调养几天。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心意到了也是一样。钱嬷嬷,拿些上好的燕窝给二太太,四小姐送去,算替我陪了不是。” 顾氏盈盈一福道:“老太太,媳妇万不敢当。” 老太太疲倦的摆了摆手,众人起身纷纷告退。 周姨娘眼巴巴的看着二老爷搀扶着顾氏出门,心中酸涩难当,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强忍按下不语。 一时间众人散去,老太太目光落在钱嬷嬷身上,钱嬷嬷朝众丫鬟打了眼色,丫鬟们纷纷退下。 老太太手一挥,茶几上的几只茶盏应声而碎,周姨娘母女惊得双双跪下。 老太太抚着额头叹道:“周秀月啊周秀月,你叫我说你什么好,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天,我的脸算是被你丢尽了。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别整天装着二老爷,二老爷,还能装点其它呢?” 周姨娘是咬碎了银牙往肚子里咽,有苦说不出。她明明算计好了的,怎么又不成了呢?这个四小姐,背着长辈把老宅的人留在院子里吃饭,还说说笑笑,不是私通下人是什么?怎么脸一变,她倒成了纯孝之人。还有那顾氏,一副柔弱可欺的样子,装给谁看?果然是狐狸精,戏演得真是好。 蒋欣珊低着头,不说话,脸上则难看的紧。 老太太示意钱嬷嬷把二人扶起,无可奈何的的道:“秀月啊,你也快奔三十的人了,行事还这般鲁莽,等我两眼一闭,谁再护着你?我早就跟你说过,旁的心思少打,趁着年轻再怀个小子,谁也不能把你如何!你倒好,好不容易坐了胎,硬生生的流掉了,还是个成了型的男胎,你这是想活活气死姑母啊。” 周姨娘被人提起伤心事,泣道:“姑母,你以为我心中好受啊?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我这心啊,针扎一样疼。” 老太太叹道:“这就是命啊,强求不得!还好你身子一向结实,调养调养再怀一个,也能让我闭眼不是?” 周姨娘一下子扑到老太太脚边,抱着老太太痛哭不已,这世上,除了自己父母,最疼她的怕就是姑母了。 蒋欣珊走到老太太身边,恨声道:“祖母,那四妹妹甚是可恶,我,我……” “住嘴,这话可是你一个做姐姐的应该说的?记住了,她永远是你妹妹,是我蒋家的孙女,你别给我动什么心思!” 老太太头一回声色厉疾的对蒋欣珊说话,只把那蒋欣珊吓得脸色惨白,呆呆的愣住了。 打了个巴掌自然要喂颗糖,老太太打量孙女脸色,痛心疾首道:“珊儿啊,这些孙女中,祖母唯独疼你一个。过几年,祖母想在京城给你说户好人家,可你也得给祖母争气啊,就你这个样子,唉……” 蒋欣珊扑到在老太太怀里,泣声道:“祖母,是我错了,是我没了分寸。祖母你罚我吧!” 到底是一手养大的孙女,老太太也舍不得多言。又见孙女如此乖巧,心下颇感欣慰。 钱嬷嬷扶起周姨娘,唤来丫鬟。不多时,便有三四个小丫鬟捧了脸盆,巾帕等物来,服侍周姨娘母女二人到里间净面,上妆。 钱嬷嬷趁机自跪到老太太面前道,低声道:“老太太,今儿个事情,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误了老太太的事。” 老太太朝里间看了一眼,摇头叹道:“起来吧,你跟小丫鬟在佛堂外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本想顺水推舟,哪知阴沟里翻船,怪不得你。这顾氏倒是学聪明了。” 钱嬷嬷不知如何回话,只得垂手而立。 “我老了,怕也护不得她娘俩几年,偏偏又都是不成器的,偏偏那一个又是个极厉害的。” 老太太脸有忧色,却并不十分外露。 “这个顾氏嫁到蒋家十多年,其心性是个极能忍的,这些年,你看她可曾行差过半步?偏秀月那孩子先头做下的那些事……嬷嬷,不叫的狗才会咬人!” 钱嬷嬷轻声道:“老太太,可不能操之过急啊!二老爷今儿个脸色难看的紧,嘴上不说,怕心里也是有想法的。要我说,不如给三小姐相看一户好人家,三小姐嫁得好,周姨娘的腰也挺得直,说话也硬气。二爷过了年就十四了,老在房里混着,也不是事,老太太可得用些心思。儿子,女儿都出息了,周姨娘在府里,也一样站得稳当。” 老太太心中一动,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精光。 “还是你看得远啊,我倒是魔障了。你说的对。不行,这事啊尽早不尽晚,我得好好筹划筹划,跟侯爷商量商量,让他帮忙在京城先看着。等二老爷三年孝满,就可以定下来了。航哥儿我也是头疼的紧,他老子,姨娘惯得很,这事回头我跟宏生好好说道说道” 钱嬷嬷应声赞道:“哎啊老太太,这就对了,儿女有了出息,当娘的日子才好过不是?” 老太太轻轻用手指拨着佛珠,思道:“二丫头过了年,就有十四了吧?” 钱嬷嬷道:“可不是吗,二小姐比大小姐小四岁。” 老太太叹道:“不是一个肚皮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这事啊,还得我来相看。” 钱嬷嬷陪笑道:“那可是二小姐的福气,老太太可有人选?” 老太太道:“今儿一并给侯爷说了去。这孩子虽说出身差了些,长相也只清秀,可性子却是极好的,先听听侯爷的意思吧!嬷嬷,我也累了,进去歇会,让她们母女俩先回吧。” 钱嬷嬷扶着老太太进了里屋,歇下不谈。 …… 周姨娘和蒋欣珊回到青山院,四目相对,叹了口气。 周姨娘恶声道:“这次算她们命好,哼,一对狐狸精,早不跪,晚不跪,偏偏在二老爷进门前跪,跪给谁看啊?你父亲啊,魂都给勾走了。” 欣珊低头不语,今儿这一回,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四妹妹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众目睽睽下丢尽了脸。这个四妹妹是天真无知?还是暗藏心机?她实在没有看明白。要说一个乡下养大的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天天在那破地方呆着,哪里学的如此心计? 还有打听来的消息,为什么出入这么大,本以为能一击即中,哪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蒋欣珊苦苦思索总不能得。 周姨娘见女儿面有愁色,忙安慰道:“珊儿,别急,这回是老天没眼,下回她们就不会这么好命了。刚刚老太太说了,在京城帮你找户好人家。你想想,老太太能找谁帮忙,侯爷相中的,必不会差。只要你嫁得好,比什么都强,到时候谁敢小瞧我们母女俩。” 蒋欣珊羞红了脸扑到周姨娘怀里,轻声道:“姨娘,小心四妹妹,我看她不简单。” 周姨娘冷哼道:“那个哑吧,算她命大!” 蒋欣珊抬首道:“姨娘,我看她穿戴颇为素静,房里也简单的很,你说她会不会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周姨娘畅笑道:“我的儿,你大可放心。那顾氏娘家,平常的紧,大老爷二老爷的钱都交到老太太手中,每个月就那么二两月银,能买什么首饰?” 周姨娘抚着女儿红彤彤的脸蛋,得意洋洋又道:“哪像你,老太太今儿赏这个,明儿赏那个,戴都戴不过来。听说老太太当年嫁到蒋府,可谓是十里红妆,好东西多得两只眼睛都瞧不过来。将来这些东西,都是你和你哥的。” 蒋府的金山银山在周姨娘的想像中,都是老太太留给她的一双儿女的。就算是身为长子长孙的蒋元青,也只能喝些残汤剩水。 蒋欣珊这才打消了疑虑,跟周姨娘说笑起来。 …… 听风轩里,蒋欣瑶头疼的看着奉某人之命送她回来的小不点,心中着实为难。 这小不点一点没有喧宾夺主的自觉性,指挥着丫鬟请大夫,煮姜汤,拿手炉,添衣裳,脸色郑重的让人以为欣瑶得了重病。 这也怪不得蒋元晨,母亲从小到大就在他耳边嘀咕姐姐体弱多病,遭人毒手。祖父灵前,欣瑶一身素衣,孤苦无依跪在角落里的那一幕深深印在他脑海里。加之他习武几年,身形比同龄人略高,虽小欣瑶两岁,姐弟俩人站一处,倒显得弟弟略高些,更是激起了他强烈的保护**。 第三十九回 病来 自从老宅回来,蒋欣瑶、蒋元晨姐弟俩个日常相处,常常从对方身上发现意想不到的惊喜。 蒋振才貌双全,风度翩翩,气势凌人,最是个洒脱不羁的性子。蒋欣瑶耳濡目染,又博览群书,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段**,兼着比别人多经一世,谈吐,见识非寻常女子可比。蒋元晨便觉得姐姐这也好,那也好,就是绣个香囊,也比旁人多绣出几分雅致来。 蒋欣瑶也发现这个弟弟不似高门大户的富贵哥儿整日厮混。早起练功,一日不落,读书也是勤勤恳恳,脚踏实地,是个可造之材,心下引以为傲。两人一个有心靠近,一个诚心喜欢,又是一奶同胞,血脉相连,没几日,便亲热的跟一个人似的。 蒋元晨人虽小,板起脸来,却有几分大家公子的气势,把一屋子丫鬟吓得屏气敛息,连个头都不敢抬。 蒋欣瑶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故意忿忿道:“好弟弟,我没被祖母吓死,也快被你这张脸气死。行了,姐姐又不是纸糊的,脸再黑下去,当心白不过来,将来娶不到媳妇。 蒋元晨扑哧一声破了功,恨声道:“你还有心思想着我娶媳妇,你存心气我是不?让你跪就跪了,大冷的天,青石砖上,你就不能叫个冤,撒个泼。再不济,派丫鬟来找父亲和我,真真是个笨的。” 蒋欣瑶柔声道:“弟弟,这老天爷真不公平,把我生得那么笨,却把弟弟生得那么聪明,我可得找他算帐去。” 蒋元晨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浑身的怒气渐渐散了去。 欣瑶又道:“好弟弟,姐姐心中有数,你啊,只管好好读书,给母亲挣个功名回来,也算对得起老天爷舍了我,成就了你!” 蒋元晨指着欣瑶,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跺跺脚,回了书房。 冬梅埋怨道:“小姐,三爷好心替小姐鸣不平,你却把他气走了……” 话还未说完,见小姐脸色不对,忙撩起裤管一看,倒吸一口冷气,眼泪就下来了。 “冬梅姐姐,快用热水帮我捂捂,倒底是锦衣玉食,娇养惯了,跪一会就青了,真不得用。” 莺归红着眼泪,匆匆捧来热水。冬梅用青布热热的敷在两只膝盖上,慢慢搓揉,心疼道:“小姐,老太太真狠心,这么冷的天,说跪就跪,连个垫子也没有,瞧瞧都青了。这青倒不怕,养几天就好了,怕就怕寒气入了骨头。” 莺归忙道:“小姐,呆会姜汤好了,热热的喝上几碗,这膝盖啊,得用热水捂上几天,别落下了病根。” 欣瑶看着比她紧张的两个丫鬟,苦笑道:“两位姐姐,我都听你们的,别说出去就好。” 冬梅幽幽道:“我说呢,怎么用话把少爷挤兑走,原是怕他知道啊。” 蒋欣瑶被热水捂得舒服的闭上眼睛,叹道:“元晨知道了,又是一番闹腾,眼下还不是时候。别说元晨,就是父亲,现下也护不住我,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人强,我弱,避之;人弱,我强,攻之,方为上策。嘱咐李妈妈查的事,可去查了?” 莺归回道:“小姐放心,李妈妈比哪个都急,不出一两日,必有所获。若让我知道是哪个吃里扒外,坏了心肠的下作小人告的密,非狠狠唾上几口才解恨。小姐心肠太软,要我说啊……” “要你说如何?”欣瑶问道:“莺归,你跟着我几年了,你倒说说眼下如何?” 莺归道:“眼下,二老爷,二太太,少爷都护着小姐,咱不怕他们。” 冬梅看了欣瑶一眼,欣瑶示意她说,方开口道:“小姐,眼下小姐怕还得忍几年。” 欣瑶笑问道:“为何?” 冬梅道:“小姐回来不久,这府里上上下下还不熟悉,都道人心难测,这是其一。 其二是二老爷现在丁忧在家,三年时间,说短也不短了,将来复起,只怕还得靠着老太太,所以,二老爷虽然心疼,也只敢疼在心里。 其三是小姐大事未成,怕引人注意,还需低调行事方可。” 欣瑶拍掌笑道:“冬梅姐姐聪明,真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莺归啊,人得把自己摆在一个正确的位置,高估,低估都不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莺归自小在乡野长大,哪里知道大户人家这里头的弯弯绕,虽识得几个字,倒底比不上冬梅这些年在府里的耳濡目染,自责道:“小姐,我一定好好跟冬梅姐姐学。” 欣瑶点头称道:“人贵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足在哪里,就多看多听多想。冬梅姐姐过了年就十九了,我就是再舍不得,也得把她嫁出去,不能误了她一辈子的幸福。” 冬梅红着脸,羞道:“小姐,又拿我说事,放心吧,莺归聪明着呢,再过几年,当得大用。莺归,去,帮小姐换盘热热的水来,这水凉了就没多大效果。” 莺归一向只听冬梅的话,应声而出。 …… 冬梅上前轻声对欣瑶道:“小姐,周姨娘母女二人不得不防啊,一点小事,她们就敢拿捏着掀起大风大浪。私通下人的罪名一旦落在小姐头上,小姐这辈子的名声就算完了。” 欣瑶笑道:“就知道你有话没有说完,我正等着呢。周姨娘怕是恨透了我和母亲,急了才会出此下策。你想啊,老太太身体一直算不得好,祖父去了后,更是三天两头请大夫,周姨娘是怕靠山倒了,三姐姐的婚事落在嫡母手上。” 冬梅心中一动,忙道:“小姐,你是说……” “没错。周姨娘原本就是老太太相中的,本该是正室,奈何做了妾。三姐姐一日大过一日,这嫡女与庶出区别,周姨娘心里明镜似的。这世上有几个做妾的不想被扶正,周姨娘只恨不得二太太死。这次发难也是投石问路的意思,留几个下人吃饭,用私通这两个字,哼,夸张了些!她啊,是在想通过这事看老太太与二老爷的反应呢,看人下菜碟这一招,可不止大奶奶会。” 冬梅急道:“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我猜老太太是不会动我的,毕竟我姓蒋。都说女儿家是娇客,以后我的婚嫁对府里说不定还是个助力。至于母亲吗,祖父走了,老太太也没了忌讳的人,就难说了。” 说着说着蒋欣瑶打了个寒颤,忙道:“冬梅,今晚去二太太那,告诉她我的话,让她自个多留些心眼。” 冬梅压低了声音,回说:“小姐,等天黑了,我立马就去。” 欣瑶扶着冬梅的手,起身走到窗前,忽地推开窗子,一股寒风夹杂着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冬梅忙转身拿起披风帮小姐披上,刚想开口劝说几句,见小姐神色凄惨,不忍多说。 欣瑶低声叹道:“哎,都是可怜人,何苦为难来,为难去,老宅怡园的那颗青松,无论严寒酷暑,刮风下雨,即便没有人赏看,它都活得自由自在,多好!” 冬梅听着不对,忙一把关起窗户,笑道:“小姐可不是松树,风吹不坏,雨淋不坏,先顾着自己的身体才好。” 话未说完,莺归推门进来,搓着手道:“小姐,外头起风了,我把水备好了,泡个澡吧,比用热水捂更有效果,” 冬梅笑道:“小姐,莺归说得对,得泡泡,泡得越热越好。” 蒋欣瑶见两人忙活开了,只觉得心头暖和。 …… 当夜,淡月夜里起身发现小姐脸色潮红,一摸额头,烫得惊人,忙叫醒众人,自个披上衣服朝秋水院奔去。 不多时,顾玉珍散着头发,衣裳单薄就过来了,见女儿烧得昏睡不醒,急得落泪,忙派人去请大夫,自己则守在床前。 李妈妈见二太太穿得单薄,嘱咐随行的丫鬟去取衣服,把火盆子拢过来,往里添了几块银霜碳,又把小姐的白玉手炉塞到二太太手里。 半个时辰后,大夫匆匆赶来,隔着帘子细细一把脉,只道是寒气入体,染了风寒,当下开了方子,唤人去取药煎熬,又交待了几句,方由丫鬟送出院外。 蒋宏生听闻消息赶到时,欣瑶已被人喂过药,沉沉睡去。 蒋宏生白日里送顾氏回去,本想做低伏小,好言相慰。怎知顾氏当众冷哼一声,甩袖而去,将他直直晾在一边。 蒋宏生一时恼怒,回了书房。心道我好心前去帮你,你不感激,反倒给我脸色看,当真是宠你太过,没了分寸。 入夜前蒋宏生在书房踱步走了十几圈,思索再三,去了柳氏房里。 柳姨娘一看今日本应该歇在正房的二老爷进了她的屋,喜不自禁,恨不得使出十八般武艺,拢住二老爷的心才好。 蒋宏生半夜睡迷迷糊糊,听得秋水院有声响,让小厮前去打探。小厮回话说四小姐烧得厉害,二太太已经去了听风轩。 蒋宏生正欲起身,不料却被身旁的玉手按住。蒋宏生因有几分抹不下脸,也就顺势翻了个身假寐。 身旁的玉手并不安份,穿过薄薄的里衣,慢慢的缠上了他的胸膛,柔软的高耸轻轻蹭着他的后背。 第四十回 礼物 蒋宏生被身后的人撩拨的慢慢僵硬了身子,然不知为何,总觉心神不宁,一把推开身后之人,胡乱穿上衣服,顾不得柳氏软语相阻,挑帘而出。 蒋宏生见顾玉珍披着衣裳坐在女儿床前,神情哀伤,双眼红肿,心中悔不当初。哎,赌什么气啊,又不是不知她的脾气,哪次赢过? 他挥挥手,把一屋子下人赶出去。蒋宏生上前,搂住顾氏,轻声道:“也不多披件衣裳,你若再病了,谁来照顾两个孩子?大夫怎么说?” 顾玉珍闻见他身上浓浓的脂粉味,心下厌恶。 “大夫说染了风寒,再吃几日药就没事了。你回去吧。” 蒋宏生紧了紧手,干咳一声道:“我陪着你。” 冬梅在外间听得里间说话,暗暗转了几个心思,咬咬牙推门而入,直直跪在蒋宏生跟前,把床前的夫妻俩吓了一跳。 冬梅眼中含泪,低声道:“二老爷,奴婢有话要回。” 蒋宏生点点头示意她说。 冬梅也不说话,起身上前,轻轻把被子掀起一角,卷起裤脚,露出两条细长洁白的小腿,膝盖上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显得分外狰狞。 冬梅泣道:“小姐不让我说,这数九寒冬,也没个跪垫,硬是在青石地上跪了半天,小姐才调养好的身体,哪经得起?” 顾玉珍心疼得抽泣起来。老太太,你好恨的心啊! 蒋宏生被女儿腿上的淤青惊到,脸色极为难看。他对府里阴私之事不是不知道,碍着母亲,很多事只要不触及底线,就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了。再说他一个爷们,也不好插手内宅。 蒋宏生侧过脸朝顾氏瞧去,目光一暗,当下冷着脸,一声不吭的走了出去。 顾玉珍歪过头轻道:“刚刚我来时,为什么早不说?” 冬梅凑上前低声道:“是小姐不让说,怕二太太担心。刚刚奴婢见二老爷来了,便想与其捂着,倒不如光明正大给二老爷瞧瞧。老太太这回下手可不轻!” 顾玉珍泣道:“好冬梅,难为你想得周到,怪不得瑶儿让我小心,怕是要下狠手了吧。” 冬梅忙道:“二太太,小姐身子一向亏损,经不起来来回回的折腾,二太太早做打算!” 顾玉珍冰冷的目光微微一动,轻道:“还以为是几年前呢,尽她们搓揉。这几天你们辛苦些,我先走,明日再来。” 顾氏缓缓走出房门,见蒋宏生背着手站在院子里,心中冷笑,挺直了腰背,自顾自的走出去。 蒋宏生环视几眼,干咳一声,紧跟其后。 …… 第二日,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昨夜四小姐病倒了。 老太太一早听人回了话,脸色就不大好看。 钱嬷嬷凑上前道:“老太太,听说昨儿夜里二老爷原本歇在柳姨娘处,听得秋水院有动静,连衣裳都没穿妥当,便往那头去了!” 老太太深深的瞧了钱嬷嬷一眼,钱嬷嬷微微点头。老太太心下略算计,只得打发钱嬷嬷往听风轩探病。第二日又赏了几件首饰,送了些补品给四小姐。 沈英见老太太如此行事,当下便往婆婆房里去。婆媳俩商议定,备了些吃食,一道往听风轩去。 众人闻风而动。一时间听风轩热闹非凡,如同过节,把周姨娘恨得牙根直咬,绞坏了几块帕子方才顺过气来。周姨娘虽然气不忿,却也依着规矩往听风轩送了些吃食。 周姨娘前脚把东西送来,李妈妈后脚就把东西分给了丫鬟、婆子,并冲着周姨娘的背影狠狠的啐了口口水。 莺归那几个从老宅带来的丫鬟,见四小姐回府没多久,便大病一场,心下有些戚戚然,越发的谨言慎行起来。 蒋欣瑶自己也很无奈,她实在没想到这具皮囊养尊处优了几年,跪几下就跪出大片淤青来,开个窗就吹出个风寒来。这要换在把男人当牲口用,把女人当男人用的前世,可不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次日,沈氏又匆匆而来,见欣瑶依靠在床头,面色苍白,直言道:“四妹妹,后日是我娘家大哥嫡子的满月礼,大哥成婚七年,才生下嫡长子,府里刚送了帖子过来。祖母的意思是因家里守着重孝,只让我们几个小辈走动走动,让你大哥带着元航,元晨,我带着家里几个妹妹同去,你看……?” 欣瑶轻笑道:“却是喜事一桩,我倒是想沾些贵府的喜气,偏偏这时病倒。婴儿身子弱,怕过了病气,嫂嫂替我向大奶奶道声喜。冬梅,把我那块玉葫芦拿来,给小侄儿添些喜气。嫂嫂可别赚我礼薄!” 这玉葫芦原是蒋老太爷生前随手扔给欣瑶把玩的小物件,胜在满绿,水头又好。葫芦又谐音“福禄”,有祝颂吉祥,福禄万代,子孙万代的寓意,送给刚满月的小孩正是再合适不过。 沈英接过玉葫芦,只一眼便知是好东西,忙道了谢,又略坐了会,匆匆离去。 冬梅笑道:“小姐倒也舍得,这东西虽小,却不是个俗物。” 欣瑶嗔道:“嫂嫂娘家的喜事,礼薄了,丢的可是嫂嫂的面子,这得人抬人才行。更何况我这一病,嫂嫂又是送吃的,又是送玩的,按理,我也得回个礼才是!” 李妈妈刚刚一脚踏进屋内,笑道:“小姐要回谁的礼?” 冬梅笑说:“李妈妈快进来,外头天冷,别离小姐太近,身上带着寒气呢。” 李妈妈笑道:“冬梅丫鬟就是细心。小姐,人找出来了,是咱们院里负责浆洗的眉叶。今年十三,是蒋家的家生子,娘老子如今都在老太太的庄子上任管事。那日趁着天黑,借口给娘老子捎两双鞋,去了春山院。老太太布的人,妈妈还没那个本事,反正逃不出那几个,小姐,你看?” 蒋家的家生子却为周姨娘所用,如此看来,这周姨娘的手果然伸得够长。错,伸的长的可不是周姨娘的手! 欣瑶凝神想了想,道:“妈妈,让人暗下看着,无需惊动。等风头过去了,再找个错处把人打发出去。记住,勿必不落人口舌!” “奴婢省得!” “妈妈,老宅带来的四个如何?” 李妈妈道:“好着呢,话不多,做事也小心,各有长处。” 欣瑶道:“妈妈再观察个一两年,若真真是好的,我有用处。” 李妈妈又道:“小姐,前几日,老太太着人送信到给京城侯府。” 欣瑶沉吟半晌,才笑道:“妈妈心细。可有打听出来信里的内容?” 李妈妈摇头:“那信是钱嬷嬷亲自送出府的,旁人一点都染指不得。” 欣瑶垂了眼睑,突然笑道:“我给弟弟做了几个荷包,劳烦妈妈送去,顺便去看看君大哥。君大哥常在外头走动,有些消息比咱们得的快。” 李妈妈会意:“小姐放心,我这就去!” 冬梅跟着李妈妈去了外间,压低了声交待道:“妈妈暗中多留意老太太那院里的动静。若有顺眼的丫鬟,不防拢着些!” 李妈妈蓦然抬首,随即重重的点了点头:“怕是不易,那院里钱嬷嬷最是个厉害的。” “妈妈,徐徐图之!” 言毕,冬梅玉手朝外头轻轻一指,李妈妈顺着她的手指往外瞧,正瞧见有个小丫鬟伸长了脖子往里头张望。 李妈妈冷笑两声,咬牙道:“小骚蹄子,看我如何一个个收拾了她们!” …… 沈英回到房里,拿出玉葫芦细细看了一番,招手唤来明玉:“明玉,你过来,看看这物件如何?” 明玉小心接过玉葫芦,放在手心,认真的看了又看,笑道:“大奶奶从哪儿得来的好玩意,看着真讨人喜欢。” 沈英笑道:“是四妹妹给我那侄儿的贺礼,随手就这么给了我。” 明玉道:“奴婢不懂这些金啊玉的,只看着这水头,也知道是个好的。” 沈英道:“便是你家大奶奶我,随手也拿不出这么个讨喜的。这个四小姐,日后得多走动走动。” 明玉小心谨慎道:“老太太那边?” 沈英叹道:“把规矩二字摆正了,任老太太也挑不出错处来。” 明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 这日,老天爷高兴,阴沉了几日的面孔终于露了个笑意。 蒋元青夫妻抱着儿子辰哥儿,带着弟弟妹妹,坐着马车,往沈府去。 沈家是苏州府的名门望族。 当家人沈老太爷沈平,曾官至礼部尚书。如今年过六旬,早已告老还乡。沈老太爷妻妾甚多,共生有八个子女。 沈英的大伯沈俊,是沈老太爷嫡长子,官至太常寺卿,久居京城。 沈英的父亲便是沈老太爷的嫡二子沈杰,现年四十有二,正是苏州府知府。 沈老太爷在京中住得不耐烦,这几年跟着二儿子,长居苏州。 沈杰一妻三妾,育有三子三女,沈英排行第三,人称沈三小姐,与沈家大爷,沈家大小姐乃一母同胞。今儿个便是沈家大爷沈群嫡子的满月礼。 蒋家马车停置沈府大门,蒋元青带着蒋元航,蒋元晨往前院去,大奶奶沈英则带着两位妹妹去了内院。 ps:007小朋友,包子想爆发,可素没动力,没动力,没动力! 第四十一回 舌战 知府大人喜得长孙,前来贺喜之人络绎不绝,沈家一时热闹非凡。 沈英来到嫂嫂院子,见母亲正帮着招呼客人,忙上前行礼。刘氏远远见女儿走来,自是喜笑颜开,接过奶娘手中的蒋子辰,心儿肉儿的叫唤起来。 小子辰甚是讨喜,搂着外婆的脸直啃,刘氏越发爱得紧。 沈英上前把二个妹妹引见给刘氏,刘氏把外甥递给乳母,一手拉着一个蒋家的姑娘,寒喧了半日才放二人离去。 沈英带着两位妹妹见了嫂嫂,递上贺礼,与嫂嫂说了几句体己话,方出了院门。因想着与母亲未说上几句话,便让丫鬟带着二位妹妹往园子里转转,并交待不可乱走,自个则忙活去了。 姐妹俩盛妆打扮,一个着红,一个着粉,随丫鬟往园子走去。姐妹俩四下打量,见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与蒋府相差无异。因是冬日,除了几株含苞的早梅,无甚可看,便回了暖阁就着火盆子喝茶,吃点心,与各府姑娘们说说笑笑,倒也相安无事。 且说蒋元青,蒋元航,蒋元晨三兄弟,刚到前院,那蒋元航便推说头疼,想往园子里走走。蒋元青劝了一回,无奈之下,只得寻着大舅哥沈群,细细说明了缘由。 沈群便派了贴身小厮跟着前去,并隐晦的提示今日人多,女眷们都在园子里喝茶,不能冲撞,只往外花园走走便回。 蒋元航道了谢,跟着小厮便走。 沈群今年二十有三,几年前已中举人,打算明年秋闺下场一试,如今正在家埋头苦读。 沈群见妹夫身边的小不点唇红齿白,虎头虎脑,长得甚是可爱,不禁打趣道:“元青,你家这小堂弟长得真好!” 蒋元晨比蒋元青小十多岁,站在一群成年男子当中,相当于曾志伟站在姚明边上,落差太大。 他理了理衣裳,向沈群抱拳施礼,眉目较之刚才,带出几分气势来。 众人见之,只觉好玩,便逗趣道:“这是谁家的小孩,生的虽白静粉嫩,气势倒足。” 蒋元晨不理睬众人刷刷投向他的目光,自顾自爬上椅子,就着小厮的手拿起茶盏,斯条慢理的喝起茶。 众人见其举止一副大家公子的派头,不敢小瞧,方聊起其它事来。 蒋元青向来对这些读书人无甚好感,只见他一屁股坐在弟弟边上,朝弟弟弯了弯嘴角,兄弟俩正襟危坐,动作协调,扶起茶盏,优哉游哉品起茶来。 沈群以读书人自居,所交之人大都也是中了举的读书人。这书读到一定份上,便滋生出两样东西:一是迂腐,二是狂妄。为着一两句话,争个面红耳赤是常有的事,称之为书生意气。 座上有个胖书生手展折扇,缓缓扇风道:“读圣贤书,不过是上为辅佐明君匡扶社稷,下为光宗耀祖泽及子孙。” 边上的瘦书生鄙视的瞧了一眼胖书生手里的折扇,反驳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在座的都是寒窗苦读的学子,自是感同深受,纷纷你一句,我一句争论起来,一时间书房里好不热闹。 蒋家兄弟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屋子书生唾沫横飞,深感无聊,偏又不能离去,抹了一把脸上被溅到的口水,互看一眼,只得继续喝茶。 或许那胖书生见不得有人悠闲,突然指着蒋元青高声道:“这位兄台,请问你为什么读书?” 许是胖书生最近家里的伙食忒好,中气实在太足,蒋元青吓了一跳,刚入嘴的茶水“扑哧”一声,喷了出来,呛得直咳。 蒋元青咳了半天,发现书房突然安静下来,抬眼一看,十几双眼睛唰唰盯着他,闪着绿光,正等他回答。 蒋元青冷汗涔涔,顿觉头疼,心道大事不妙。 蒋元青生平爱好就是——没有爱好,更别提读书。如今这群学子一个个如狼似虎的看着他,蒋元青心中哀道。 难道喝个满月酒,还非要回答“为什么读书”这等高深的问题吗?我他娘的招谁惹谁了?尿遁可以吗? 蒋元晨见哥哥脸色,心下一动,故作天真道:“哥哥,这大舅哥家的茶忒苦,怪不得你要吐出来。” 蒋元青虽说读书不行,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生意人,有几个是傻的?当下便道:“我看你喝得甚欢。” 蒋元晨无视众人目光,拧着眉头,吸了吸鼻子道:“哥哥,弟弟我是苦中作乐啊。” 蒋元青伸手戳了下蒋元晨的额头,不解道:“三弟,你才八岁,锦衣玉食的,懂什么叫苦中作乐?” 蒋元晨搓着一双小肥手,摇头摆尾道:“哥哥,我听众位哥哥高谈阔论,博古论今,觉得还不如眼前这杯苦茶,这就叫苦中作乐啊!” 蒋元青又被一口茶水呛着,急急咳了起来,这三弟,这三弟……甚得他心啊! 胖书生一听,怒上心头,肥脸微微一颤,斥道:“幼子无状,哥哥们的高谈阔论,只怕是听不懂,才说苦吧?” 众人一听,均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 蒋元晨不为所动,朝哥哥眨了眨眼,稚声道:“姐姐说过,老天爷是公平的,让我生得聪明的同时,会让其他人生得很笨。哥哥,我们走吧,跟笨的人呆多了,你也会变笨的噢!” “哈哈哈哈……”半天,众人才反应过来,哄堂大笑,沈群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蒋元青见势不妙,忙拉起弟弟的手,准备开溜。 胖子一个箭步,拦住两人,愤愤道:“谁生得聪明?谁生得笨?” 蒋元晨一副好奇宝宝的表情问道:“哥哥,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为什么有人要问第二遍?” 胖书生只觉得自个的脸面已被丢到了八十里外的姥姥家,血气直往上涌,不假思索道:“你说你聪明,好,你倒说说,为什么读书?” 哎啊妈啊!蒋元青哀号一声,直欲往后一个倒仰。 这死胖子跟蒋家人有仇还是怎地?他娘的怎么还死打烂缠,没完没了了?真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蒋元晨拉着哥哥的手,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哎,有人读书是为了明理辩是非;有人读书是为了修身养性;有人读书是为了光宗耀祖,成一代良臣;有人读书是为了江山社稷,国家兴盛。本就因人而异,又何必非要找出个千篇一律的答案来?” 蒋元晨神色如常的环视一周,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大哥,咱们走吧,姐姐说读书读傻了都这个样。大哥,可有好吃的没有?我都饿了。” 似一道天雷劈中了蒋元青,劈得他外焦里嫩。蒋元青心跳得厉害,偏脸上装着若无其事道:“好小子,这么快就饿了,走,哥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留下一屋子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沈群哈哈大笑,对胖书生抱拳,客客气气道:“师弟,这两位是我亲戚,看在我的薄面上,勿怪勿怪!”说罢一揖到底。 胖书生的脸由白到红,再从红到白,变了几变,心下虽恨,却不能当众拂袖而去,只尴尬道:“竖子无知,罢了,罢了。” 众人只当是小孩的玩笑,倒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谈笑风生。谁也没有注意到书房角落不起眼处,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剑眉一挑,悄无声息跟了出去。 …… 你道这人是谁?原是沈家鼎鼎大名的混世魔王沈力,京城太常寺卿最小的公子,沈老太爷最心爱的小孙子,排行第九,人称九爷。 沈力今年十四岁,正是猫狗都嫌的年龄。沈老太爷知天命的年龄才得了这个小孙子,爱得不行。在沈家,若是谁得罪了这位小祖宗,那与得罪沈老太爷是一样的下场。 都说人心生来就是偏的,这话一点也不假。沈家诗礼传家,向来崇文轻武,这沈力倒好,不爱读书爱习武,只把他老子气得恨不得塞回娘肚子里,改头换面了再出来。 偏沈老太爷看孙子是哪儿哪儿都好。习武,好啊!强身健体,保家卫国;调皮捣蛋,好啊!这时不捣蛋,什么时候捣蛋;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罩的人,没有不好,只有更好。 沈力大摇大摆摇着折扇走到蒋家二位爷前面,伸手一拦,指着蒋元晨讥笑道:“哟,哪来的小不点,挡着爷的道了!” 蒋元青见来者不善,刚想把弟弟拉到身后,哪知晓蒋元晨淡淡的看了来人一眼,高声道:“大哥,来了个眼神不好的。” 沈力狭长的眼眸眯了起来,眼中光芒一闪而过,似看到了猎物一般。他皮笑肉不笑道:“小弟弟,你说谁眼神不好呢?” 蒋元晨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认真道:“小哥哥,连谁挡谁的道都看不清,你说这人的眼神会好吗?” 蒋元青忙捂嘴暗笑,朝来人瞟了一眼,又瞟了一眼…… 沈力心下大为欢喜。哟,有点意思,小爷我就喜欢这样的,遂轻笑道:“小弟弟,小哥哥我就喜欢挡你的道,如何?” 第四十二回 截糊 上回书说到咱们的蒋元晨小朋友被沈家的混世魔王拦住了去路。 蒋元晨怒了,暗中腹腓这从哪里冒出来的货?一副欠揍的样子,当心小爷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蒋元晨灵机一动,脸上又露出了天真的表情,嘿嘿一笑道:“大哥,不能因为狗挡了我们的道,我们也挡着狗的道,咱们绕路走吧。” 蒋元青风中凌乱了!我的个乖乖啊,这个弟弟,从哪学来的这一套套……太他娘的合我的心意了! 沈力听罢哈哈大笑,目光灼灼如贼般紧盯着蒋元晨瞧。 这回换蒋元晨风中凌乱了。这小哥哥脑子有病吧?我骂了他,他还开心的笑成这样,真是个可怜的小哥哥。 沈力强忍着笑,持扇的手指着小不点,挑眉道:“看你的样子也练过几年,敢不敢跟我打一架?” 蒋元晨瞟了眼来人的身板,暗暗用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比划了比划,最后老老实实的摇摇头道:“不打。” 沈力翻了翻眼皮:“为何不打?” “小哥哥,以大欺小,胜之不武!等我长到你这般大时,我们再比过。” “啪”一声,那沈力收了扇子,似笑非笑道:“好小子,你叫什么,哪家的?” 蒋元晨小脸一扭,心想你都要打我了,凭什么要告诉你? 蒋元青上前,抱拳道:“这位兄台,我是沈家大爷的妹夫,这是我的堂弟,可否让我们借过?” 沈力强忍住朝蒋元晨脸上捏一把的冲动,哼哼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蒋家啊!我姓沈,单名力字。蒋小弟,咱们来日方长,告辞!” 说罢,转身便走。没几步,就不见了人影。 蒋元晨冷哼一声。 谁是蒋小弟?还来日方长,谁他娘的跟你来日方长?真是莫名其妙。这沈家到处是怪人,还是早点回家才好。 蒋元青凝神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沈力这号人物是谁。这会席面快开了,也顾不得那么多,拉着弟弟便往前走去。 路过小花园,见蒋元航正与一绿衣丫鬟拉拉扯扯。 小厮眼尖,见来人,正是那蒋家二兄弟,忙凑上前道:“蒋大爷,快开席了,你看,是不是把二爷……”小厮也是聪明人,哪肯细说,只往蒋元航那边瞟了几眼。 蒋元青脸上大窘,忙从怀里掏出二两碎银子,打赏给小厮,自己上前轻咳几声。 蒋元航见来人,心叹倒霉,好不容易遇见个颜色好的,哪知是个烈性子。遂放开丫那鬟,整整衣衫,扬长而去。 小丫鬟羞愤欲死,掩面而奔。 那小厮心下不耻,嘲蒋元航站过的地方,狠狠的啐上一口。 一时宴毕,沈府搭了戏台子请众人看戏,蒋家众人在沈家玩了半日,直至戏终人才散去。 …… 蒋欣瑜刚回蒋府,就有杜氏跟前的丫鬟来请。 杜姨娘见女儿一身红袄袅袅而来,远远看着,很是可人,忙上前把手炉递到欣愉手中道:“愉儿,姨娘给你准备了燕窝粥,用上一点。” 蒋欣瑜摇头道:“姨娘可有事?母亲那儿,我还没去请安呢。” 杜姨娘看看女儿脸色,忙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今儿个去沈府见着些什么人?” 欣愉笑道:“姨娘想哪里去了,女儿在内院,哪里能见到外人,都是些世家太太,小姐,也不大熟悉。” 杜氏心下微微有些失望,只脸上不显,摸摸女儿散在耳边的一缕长发,柔声道:“先去给太太请安吧,这累了一天了,不用过来了,回去好好歇着。” 欣愉交待了几句,方才离去。 …… 年关将近,老太太的身体时好时坏,大夫成了蒋府跑进跑出最忙碌的人。 大老爷,二老爷时常陪在旁边,端茶递水,有时趁着阳光正好,扶着老太太在园子里走上几步。 老太太的病其实无甚大碍,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只因蒋老太爷突然离世,打击太大,一时缓不过劲来罢了。 老太太从待字闺中的千金大小姐开始,就疯狂迷恋风华正茂的蒋振。爱恨纠缠了几十年后,蒋振没句声响就走了,如同拔河的那头弃绳而去,留下老太太在这头握着绳子茫然无措,紧着的心弦突然一下子松懈,只余惆怅。这心神一松,身体各方面就有反应,于是头也昏了,手脚也不利索了,周身的毛病全来了。 大老爷,二老爷见母亲精神不好,府里又守着重孝,吩咐过年简省些。即便这样,顾氏也忙得脚不沾地,大到庄上的收成,过年的节礼,祭祀用的物品;小到太太,小姐,姨娘们的新衣,首饰,一样样,一桩桩,都是事,还得操心着女儿,儿子的身体,自然再无多余心情去应付二老爷。 所以这些天周姨娘与柳姨娘,本来相安无事的两人,开始有了些小摩擦。 事情其实很小,无非就是今儿二老爷本来应该歇在柳姨娘房里,周姨娘使个小计把二老爷请了来,这样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次数多了,柳姨娘自是心中有怨。 柳姨娘本名柳如眉,年芳十八,从小被卖入烟花巷柳之地。因容貌出色,被妈妈看中,教些个琴棋书画。年纪尚小,便作了清倌,唱个小曲,陪个小酒之类的,就为了有朝一日卖个好价钱。 要说这柳姨娘也有几分运道,刚刚及笄,便给扬州城官宦人家买走了,辗转几手,被送给了蒋宏生。 柳姨娘长得是冰肌藏玉骨,柳眉积翠黛,一声“二老爷”叫的是口吐莲花,千娇百媚。且这柳姨娘从小生长在**,对男人的心态摸得是一清二楚。欲拒还迎,欲说还休的分寸,把握的恰到好处,真真勾人眼魂。 正所谓食色性也,蒋宏生也不是那柳下惠转世,半推半就成了好事。 柳姨娘得了蒋宏生,就好比饿狗叼住了一根肉骨头,哪里肯再轻易撒嘴。且这根骨头要卖相有卖相,有重量有重量。鸡鸭鱼肉也吃,绫罗绸缎也穿,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前呼后拥,她一个风尘女子,放眼望世界,到哪里还能找到这么好的肉骨头? 本以为凭她的姿色手段,定能迷得男人神魂颠倒。哪里料到蒋宏生在女色上极为自律,要不然这些年也不会只一妻一妾,即便是风情万种如柳姨娘之类,也只是浅尝即止,从不动情。 蒋宏生这人,平生只为一个女人魂牵梦绕,朝思暮想,以至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这人便是顾玉珍。其它女人对他来说,便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 恰逢这些时日,顾玉珍因着女儿生病的事总不给他好脸色看,又忙着过年诸事,蒋宏生无奈只得往两个姨娘房里去。既然不是心爱之人,去哪个姨娘房里也就没有什么分别,灯一灭,不管她是丑若无盐,还是貌美如仙,对蒋宏生来说只是泄欲工具,一完事就翻身睡去。 按例说守孝禁女色,一般寻常人家象征性的一两个月,若真有那孝顺的也只百天,哪里当真得守三年。蒋宏生忍了两个多月,也就开了禁。 这柳姨娘跟了蒋宏生后,一颗芳心便只在他身上。好不容易二太太忙着过年,没功夫侍候二老爷,偏偏让周姨娘截了糊,自是怨恨不已。 若这周姨娘截了糊低调些也就罢了,偏她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一张血盆大嘴到处嚷嚷,非得让府里人人都知道,男人只宠爱她一个。对柳氏更是冷嘲热讽,话里话外都是她没本事,拢不住男人的心。 这话辗转传到柳如眉耳中,只把她气得杏眼圆睁,柳眉倒竖,鼻孔里哧了两声,出来的尽是冷气。明明是你周秀月使奸耍诈,如今却倒打一耙,让我成了蒋府的笑话,当我是软柿子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柳姨娘出身风尘,若没有一身本事,也不可能清清白白的给了蒋宏生,自是心中颇有经纬。她一不吵,二不闹,平静过日,只等待时机。 …… 这日晚,蒋宏生到她屋里。柳姨娘早早备下了一桌酒菜,素着脸,松松的挽着发,颇有几分清水出芙蓉的味道,殷勤地为蒋宏生布菜斟酒。 蒋宏生这几日见多了周姨娘满脸的脂粉,如今再看柳氏,别有一番风情,心中却想着,若是玉珍也能如此对他,当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是夜,柳姨娘拿出十八般武艺,把蒋宏生侍候的舒舒服服。蒋宏生正待翻身睡去,却听耳边传来嘤嘤的抽泣声。 男人对美人落泪自然不能装着无动于衷,耐着性子问了几句,柳姨娘方才委屈的道出这些日子周姨娘如何在下人面前嘲笑于她,她又是如何玉容寂寞泪阑干,夜夜苦熬至天明。 蒋宏生听罢,只淡淡道:“不用理会她,你过你的日子,短了什么,只管跟我说。” 柳姨娘泣道:“贱妾只求爷多来这屋里坐坐,便心满意足了。二太太理家事多,这些个小事本不该烦她,可该管还得管着,贱妾受些个委屈倒不要紧,就怕有人说咱们蒋府二房没了规矩。” 柳姨娘自认梨花带春雨的模样无人能敌,哪知话音刚落,蒋宏生猛的起身,三下两下穿上衣服,站在床头冷冷地看着她半晌。 ps:书友712,木有犒劳,不能随便爆发,包子素有原则滴! 第四十三回 过年 柳姨娘心头大惊,忙披了件衣裳坐起来,心下思量自己哪句话说得违了男人的心意。 蒋宏生鹰一般的目光在柳姨娘脸上打转,冷笑道:“一个侍妾,也能谈论起当家太太来,真不知是你胆大包天,还是我放纵太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想着你侍候我一场,也别戳破这层窗户纸。如今看来,倒是我的错。从明儿起,禁足一个月,若再有下次,别怪我翻脸无情”。说罢,甩袖而去。 柳姨娘又惊又吓,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她蜷着身子一动不动,两眼无神的看着前方。 被窝里的热气一分分散去,直至寒彻心骨。 怪不得他的目光从来不停留在她脸上。 怪不得他夜里做梦时,声声喊的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怪不得…… 良久柳姨娘轻轻叹了口气,幽幽自语道:“我真傻,真是傻啊!竟以为他……争什么,还争什么!周姨娘,若不是你,我何至于此?哈哈哈哈,周秀月,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两行热泪缓缓划过冰凉的皮肤,滴落在百子绣花锦被上,柳姨娘生平头一次,觉得这冬日的夜,竟是这般的漫长。 …… 第二日,柳姨娘被禁足的消息传到各院,除了周姨娘兴奋了半日,蒋府平静得如一泓微水。在这个诺大的府邸中,谁会在意一个姨娘禁不禁足的小事。 顾氏听闻,除了叮嘱下人吃穿用度不可待慢外,也无一句多余的话。 …… 蒋欣瑶这些时日,除了养病,每日筹划着翠玉轩的诸多事宜。她翻看铺子往年的帐本,通过这个小小本子,了解现下贵族们的喜好,回忆前世那些漂亮的首饰,慢慢的,一点点的积累在画册上。 蒋欣瑶前世出生在玉器世家,从祖父开始就经营玉器珠宝行。可以说蒋欣瑶同学从小是看着这些精美饰品长大的。 只是在她眼里,再漂亮的玉器珠宝还不如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来得暖人心脾。她对宝物的态度就是,欣赏,把玩,然后束之高阁。 在蒋欣瑶的下意识中,觉得一切冥冥自有天意。正如同她来到这里,接手翠玉轩,感觉有只无形的手在推进。也许老天爷自有他的安排,那么她只能安然接受,坦然处之,尽人事,听天命。等哪天小叔叔回来了,她便能卸下身上的担子,物归原主。 前几天,蒋全悄悄递信来说,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就是小姐画的款式,琢玉师傅打磨,切琢,雕刻的有点吃力,镶嵌碎钻更是从未见过,难度也高,太细小,不好掌握。 这个时代,打磨玉器的最主要工具是砣具,相对于前世的电动铁砣的灵动来说,它是固定不动的,这也就有了很多限制。 同时蒋全也说师傅们对这些从未做过的款式产生了深厚的兴趣,有了挑战,自然有了动力。 欣瑶知道对于一个手艺人来说,创造出独特风格的绝世佳作是毕生追求。一个全新的雕琢技法,那就相当于开山鼻祖,大师中的大师。 翠玉轩当初为什么能做到苏州琢玉行业中的老大?这首要的一点便是拥有好的琢玉师傅。这些师傅或多或少有着自己的看家本领。有了好的师傅,这石头才算有了伯乐,几经打磨,方能成为一块美玉。 琢玉是件功夫活。古人云“玉不琢,不成器”,这也生动的说明了一个美玉,需要经过选料,开料,剥皮,碾琢,抛光等一系列烦琐细致的工序才能雕琢成器。 这也就是欣瑶最为担心的,老一代的琢玉师傅手艺还能不能跟得上她天马行空的想法。现在看来,还不到最后石头落地的那一刻。 蒋欣瑶清楚的知道,一个玉器珠宝行,有两样东西是宝贝,一是石头,二是师傅,只有这两样东西牢牢的掌握在手上,不怕没有成功的那一天。 欣瑶让莺归传话给燕鸣,告诉全爷无需心急,慢慢来,有的是时间。 蒋欣瑶除了操心翠玉轩外,大部分的时间被蒋元晨霸占。自打母亲忙碌过年的事,蒋元晨无意间尝到莺归做的鱼头豆腐汤后,索性一日三餐都上听风轩吃。 蒋欣瑶因着身体关系,经过老太太首肯,回府后就在听风轩建了个小厨房。 不得不说蒋欣瑶是个好姐姐,任劳任怨不谈,还变着法的想些新鲜的吃食,让莺归尝试着做给弟弟吃,原因是弟弟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更需精心调理。 在她的下意识中,弟弟便是前世的女儿,她有这个义务与责任照顾好他。从打理一日三餐,到鞋袜,再到衣衫,慢慢的,蒋元晨的身上打上了听风轩制造的标志。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由听风轩众人专门为其量身订做。 当然了,这一切我们的蒋元晨小朋友是相当乐成所见的,美滋滋的接受,并努力回报。今儿带上几块万福兴的糕点,明儿送上几碟子水果,后儿送上几盆小花。总之,绝不空手而来,也不空手而归。 就这样,蒋元晨几年积攒下来的银钱很快就见了底。他辗转了一夜,第二日郑重的向父亲提出增加月银。 蒋宏生知道小儿子在银钱上颇为检省,私下一打听后,也不多言,大手一挥,二百两银子就落了蒋元晨的口袋。 蒋元晨高兴之余,准备慢慢的把这些银子再移到姐姐的口袋。 过年前几日,老太太收到了两车京城的年礼及侯爷的来信。信中充分的表达了姐弟间的亲情,对老太太提出的两个孙女的婚姻大事,表示热切关注,对外甥三年后的升迁作出了重要提示。 老太太看了几遍,一字一句揣磨侯爷的意思,在充分领略其中的意图后,把两个儿子叫到身边,密谈了一个时辰。 言毕,老太太委婉的提醒蒋宏生,航哥儿整日无所是事,不如托个关系,进府学院读书去。 蒋宏生目光闪烁一下,欣然应允。第二日便为此事忙活。 哪知蒋元航听说后,在老太太跟前厮磨了一天,只说愿意在家读书,明年必给老太太考个秀才回来。 周姨娘也舍不得儿子大冷的天进什么学府,哪里还有夫子能比得过自家男人这么好的学问,也在旁帮衬着说话。 老太太思量再三当场拍板,明日起二爷上午在书房跟二老爷读书,下午回自个屋里温书。 蒋宏生自然不会多言,一切听从母亲安排。 这个年,蒋家过得相当冷清。 腊月二十四开始,祭灶,尘扫,换门神,联对,贴桃符,各色齐全。除夕夜,两房齐聚归云堂。 吃了年夜饭,老太太给小辈发放压岁钱,吃了些茶果,跟着儿子媳妇说笑了一番,便回房休息。到底是年纪大了,精神头短了些。老太太离席,诸人也就树倒猢狲散,纷纷回屋。 欣瑶一早就吩咐李妈妈在听风轩置了酒席,让院里的丫鬟,婆子闹上一闹。喝了两杯热酒后,欣瑶只带着冬梅一人,往园子里去。主仆俩站在一片梅树下,静默不语半天。 初一,放过三声开门爆仗后,老太太领着众人喝屠苏酒,祭祖叩拜,保佑一年平安吉利。 初二,就有人走亲访友。蒋府因着守孝,只让几个小辈走动拜年。到了正月十五,吃了圆宵,这个年方才过去。 蒋欣瑶大部分时间窝在房里,这些年跟着祖父已养成习惯,大冷天的两人都不愿意往外跑,泡一壶好茶,看一本好书,既舒服且自在。 …… 正月初八那日,宋芸从青阳镇寻到蒋府,带了些自家的土产,铺子里上好的面料,给欣瑶拜年。 欣瑶自回了苏州府,头一次见宋芸,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拉着宋芸的手问个不停。见她气色颇好,脸色红润,便知这一年,过得不错。 宋芸把去年铺子的帐本交给小姐,欣瑶粗粗翻看一下,见除去开销,在青阳镇这个小地方,一年也有几百两银子进帐,心下安慰。 宋芸把两张银票递给欣瑶,喜道:“小姐,今年铺子赚了五百多两,比去年又多了一百多两,我想着留些银子在帐面上,好周转。” 蒋欣瑶笑着接过银票道:“宋姨是越来越能干了,这店里的事,你尽管拿主意,我只负责收钱就行了。” 宋芸笑道:“小姐,看你说的,要不是有你,我……” 蒋欣瑶笑着打断说:“宋姨,这话我听了许多回了,再说,我可真不依了。你难得来一回,咱们啊说些旁的,家里可好?” 宋芸端起茶水,一饮而尽道:“渴死我了,小姐勿怪,这家里啊,一切都好!婆婆的病也就这样了,我买了个丫鬟专门侍候她。小姑子去年又生了个儿子,六斤重,可结实了。我家那小子今年十七了,除了下地,跟人学木工呢,明年打算给他娶媳妇,在这我们乡下啊,可算是晚的了,这臭小子,心儿高着呢,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说了几个姑娘家都没成。真真是气死我了。” 蒋欣瑶听得直乐,笑道:“噢,准备娶个什么样的啊?看来还真得是仙女呢?” 第四十四回 友情 上回书说到蒋欣瑶打趣宋芸的儿子打算娶个仙女。 宋芸一听,乐道:“小姐可别说笑,要真娶个仙女,我可养活不起。咱们平常人家,门当户对也就行了。” 蒋欣瑶点头道:“正是这个理。这人啊,眼界可不能太高,更不能看着这山望那山。冬梅姐姐转眼就十九了,我心里头也正愁着呢。” 许是女人身体中都隐藏着做媒婆的因子,宋芸一听,兴奋道:“哎啊小姐,冬梅是个好姑娘,得找户好人家才行,可不能委屈。” 蒋欣瑶一听这话,便像寻到了知音:“可不是吗,真舍不得放冬梅姐姐出去,统共就这么一个贴心的。” “小姐打算替她找个什么样的,是留在身边呢,还是放出去?” 欣瑶很是明白冬梅的志向,苦笑道:“若要留在身边,我也就不愁了。只这府里能配得上她的,着实没几个,我哪里忍心耽误她一辈子。外头的,又不是知根知底。宋姨,两难啊!” 宋芸心头一动,忙接话道:“小姐要信得过,我就替小姐在外头打听打听。” 欣瑶眼前一亮,笑道:“那敢情好,不拘着什么人家,只要家世清白,人口简单便好!”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话,方才依依不舍的道别。 …… 过了正月十五,蒋福拉着两车东西给老太太拜年。其中一车是庄子上新鲜的吃食,说是蒋福孝敬给老太太的年礼,让老太太尝个鲜。 蒋福见了老太太,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响头,讲了些蒋老太爷往常的小事,陪着老太太掉了会眼泪,临了,把一车书托老太太转交给四小姐,就告辞而去。 钱嬷嬷掀起帘子看了几眼,见堆得满满当当的果然都是书,回了老太太后,亲自送到听风轩。 蒋欣瑶嘱咐莺归,微云,淡月三人好生整理,自己拿起本《周王游行记》,歪在软塌上翻看。书页中夹着封信,是蒋全写来的。 自上次欣瑶生病的消息传到老宅,除了燕鸣看望姐姐传些消息进来,蒋全就想了这个办法与小姐联系。蒋欣瑶认真的看完信,就着火盆把信烧了,抱着书,细想了半日。 蒋全来信说钱掌柜再过十几天,就到苏州了,怎么个行事,请小姐示下,希望小姐想办法来老宅一趟,很多事情需跟小姐商量,光靠着传话,解决不了问题,并在信的末尾单单把祖父的生辰写在上面。 蒋欣瑶早在过年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很好办法,如今迫在眉睫,这可如何是好? “祖父的生辰,他为什么写上祖父的生辰?二月初六!”蒋欣瑶喃喃自语。 半晌,蒋欣瑶唤来李妈妈,冬梅,三人商量了半日,定下计来。 …… 正月十八那日上午,蒋府门口来了一辆豪华马车,来人求见蒋府二爷蒋元晨。门房不敢待慢,忙派人去通报。此时蒋元晨正在归云堂请安。 元宵节那日,老太太贪吃了两口芝麻汤圆,当夜胃就不舒服,忙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消化**,吃了两天药,今儿才感觉好些。 两房人来请安,见今儿个老太太气色不错,多呆了一会,正打算散了,听有人求见蒋元晨,心下称奇,都道是不是弄错了,元晨今年九岁,谁会专程求见他。 老太太便让蒋宏生陪着小孙子去看看,没多会,蒋宏生匆匆归来。 原来是沈家京城大老爷的小儿子沈力来访。这沈力自打在沈府见过蒋元晨一面后,心下觉着有趣,心里头一直惦记着,只因过年忙忙碌碌的,脱不开身。 恰巧今儿早起,府里无事,觉着天色也好,阳光也好,想到哪儿走走,便想起这位蒋小弟来。 沈英的脸色便有些不大自然。怎么是这个活祖宗,这唱得是哪一出啊? 要说沈英担忧也不无道理。这沈力素来是三句话不合,便是要动手的主。上回府里宴请,也不知哪个没长眼睛的客人冲撞了他一下,被活祖宗一拳打飞了两颗门牙,最后花了四千两银子才算了事。 偏沈老爷子不罚反夸,直说四千两银子换两颗门牙,这买卖做得亏了些,若能换成四颗,便大快人心。真真是一对活宝! 老太太看了沈英一眼,沈英忙回道:“老太太,沈力是我堂弟,今年十四岁,是我京城大伯最小的儿子,族里排行第九,人称九爷,从小跟着祖父长大。祖父在京城呆腻了,他也就跟着一起过来。大概是我侄子满月那日,跟三弟相识的。” 老太太眼中精光微闪,点头笑道:“这是好事,沈蒋两家就该多走动走动。你快去前院看看,留力哥儿在家吃个便饭,交待厨房多做几个拿手菜,把前儿福管家送来的新鲜的吃食给沈少爷尝尝鲜,不能待慢了客人。” 沈英暗暗皱眉,脸上却含笑称谢。 老太太吩咐完了见众人都还在,只说散了吧。顾氏因下人回事,先一步而行。 蒋欣瑶带着莺归刚走出归云堂,便被蒋欣瑜叫住。 “好久没去看妹妹了,今儿太阳正好,不如我陪四妹妹去园子里转转?”蒋欣瑜笑道。 蒋欣瑶正想着如何回了方好,便听得三姐高声道:“是啊,四妹妹,我看你每天都懒在屋里,这身体哪里能好?难得我们姐妹三人遇着,不如一道走走吧?” 蒋欣瑶心知肚明,笑道:“两位姐姐,妹妹身体弱,吹不得冷风,只能在院子里走两步,还请姐姐们体谅。若姐姐们有兴致,不防到听风轩来坐坐,喝点热茶,吃些点心,咱们姐妹说说笑笑,不比到园子里吹冷风强?再说今儿个有男客,若遇着了反到不好。” 蒋欣瑶故意把男客两个字加了重音说出来。 蒋欣瑜尴尬的笑道:“都说四妹人小心细,果不其然。正想着妹妹的大红袍呢,今儿也让我解解馋。三妹妹,你可一起?” 蒋欣珊脸色变了变,唤来小丫鬟在耳边交待了几句,才转身同行。 莺归早一步让小丫鬟通知了冬梅。冬梅刚烧好热水,布好点心,三位小姐便进了屋。 丫鬟们侍候着各自的小姐脱下披风,便被冬梅拉着往外间吃茶去了。蒋欣瑶招呼二位姐姐吃茶用点心,自己陪笑着说说话,一时倒也其乐融融。 半个时辰后,蒋欣珊便说要回去,蒋欣瑜跟着要走,欣瑶也不客气,送二位出了听风轩。 待人走远,蒋欣瑶懒懒的歪在莺归身上,叹道:“哎,陪人说话也是件体力活啊,莺归!” 莺归撇撇嘴,不屑道:“小姐,别理她们,一个个都不安好心。心里头怕是惦记着呢。” 蒋欣瑶淡笑道:“二姐姐也不容易,不过是想给自己搏个好前程罢了。她今年都十五了,大太太那边还没什么动静,想来是急了。” “二小姐也就罢了,三小姐今年才十一,还小着呢,偏偏往前凑。”莺归扶着小姐进屋。 “三姐姐,我倒不知道她为何?莺归,你说她为何?” “不过是看中了沈家的门第罢了……” “沈家的门第?” 蒋欣瑶轻轻一笑,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拿起针线绣了起来。 …… 蒋元晨与沈力两人在书房相谈甚欢,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原来蒋元晨因父亲几年不在家,祖母三天两头病着,母亲管着家,无人拘着,背地里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常常跟着先生上完了课,这边调个皮,那边捣个蛋,只在大人面前装着可爱宝宝的模样。 沈力更不用说,依仗着沈老爷子的偏爱,可以说是无所不为。沈府众人见着他远远绕道而行,人送外号活祖宗。在苏州府一两年,除了逢年过节回趟京城给双亲请安外,其余时间都跟着祖父厮混。 沈力跟蒋元晨年龄差着五六岁,两人都习武,又都是桀骜不逊的性子,只一个不逊在里,一个不逊在外,骨子却是同一类人,当下便引为知己。 蒋元晨跟欣瑶在一起久了,别的没学会,把欣瑶痞赖相学了个十成十。偏沈力还就喜欢这个调调。若蒋元晨如旁人一样在沈力面前唯唯诺诺,估计他十有*早把人从眼前一脚踢开。 两人随即在院子里比划几下。蒋元晨在沈力手下连三招都没扛过,输了个底朝天。那蒋元晨素来只敬畏比他强的人,当下沈大哥,沈大哥的叫得欢畅。 原来沈力师从武术大家,五岁开始习武,整整八年,没有一日断过。这沈家老爷子也是个怪人,对着儿子媳妇一副晚娘脸,偏到了孙子这里,那叫一个有求必应,这习武师傅便是沈老爷子卖了他这张老脸,专门托人找来的。 蒋元晨习武只是奔着强身健体去的,水平高低一见即分。沈力当即教了元晨几招,约定几日后再见面。 蒋三爷与沈府活祖宗的友情华丽丽的由此开始。咱们的蒋三爷从此掀开了他人生中的诸多第一次。 例如第一次把酒逛**;第一次烂醉如泥被人扛回家;第一次搂着美人吟酸诗。 这拜把子的交情需得酒色方能令其益加深厚,这兄弟俩越处得近,越觉得臭味相投,越臭味相投,越处得近。 当然此为后话! ps:昨日晚间因故不能发文,今日连补两章!包子厚道啊! 第四十五回 鬼神 过了正月十五后,陆续有媒婆上门给蒋府二小姐说亲。 听李妈妈八卦来的消息,蒋欣瑶发现,这个时代庶女的婚嫁选择相对要小得多。要不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妾,要不就是官宦人家的填房。那些个名门望族,世家子弟很少会娶一个庶出的小姐做正房奶奶。 在她看来,二姐长相文静,性格温柔可人,正是居家过日子的上好人选。虽说生母是个姨娘,也是从小就养在嫡母身边的,言谈举止自有风度。若生生为人做妾,真真是可惜了。 这边欣瑶为她二姐担心,那厢边杜姨娘更是着急上火。她这辈子唯一的依靠便是女儿,婚嫁的好坏,不仅关系着女儿的一生,也关系着她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杜姨娘一路从丫鬟走到今天,多少苦楚,多少辛酸,只能在夜半无人时,含泪咽下。 大老爷的妾室哪是那么好当的,别看那几个如今青春貌美,风光无限,大老爷疼的跟什么似的。一旦人老色衰,又无孩子傍身,凄凉可见。若大太太那时再来个秋后算帐,日子真真是比死还难受。 杜姨娘从小跟着陈氏,对她的性子一清二楚,哪里是个好相与的。若不是看着这些年她侍候的好,人老实本份,不争不闹的份上,又怎么会容下她们母女两个。 若说当初大老爷酒后用强也不尽然。蒋宏建虽不是什么**才子,青年才俊,却自小生在官宦人家,形容举止自然不凡。杜姨娘自打陪嫁过来,天天与大老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少有些心动。 奈何一是自己没那身皮囊,二是陈氏看得紧,寻不着时机。好不容易等着个机会,杜氏哪有不牢牢把握的,半推半就,欲拒还迎成了好事。过后怕太太疑心,硬着头皮跪了几日,才安抚了陈氏的疑心。 陈氏对付那些个小妾的法子,杜氏心知肚明,心道若想有个一儿半女,还得依付于她。所以,这些年,她就像个影子似的站在陈氏身后。 做妾是为什么?不就是为自个搏个前程吗!生儿育女为什么?不就是母凭子贵吗!因此,杜氏头一个不愿意女儿走她的老路。堂堂蒋家二小姐,怎么着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个当家奶奶。 哪料想形势比人强,从这两天上门求亲的人家杜氏才发现蒋家二小姐没有意想中的那样不愁嫁。 这日,她耐着性子替陈氏捶了半天腿,陈氏舒服地叹了口气道:“这两天上门给二小姐求亲的人,你都知道了吧。这王家虽说是名门望族,这些年朝中无人,里里外外都露着股落败相,子孙们也无个上进的。他家三爷虽说是嫡出,却只在家混日子,娶了几房妻妾,均无所出。看中咱们家二小姐,多半是为了子嗣。咱们瑜儿这般人品给他做妾,生生是糟蹋了!” 杜姨娘心里愈发觉着心酸,如实的点了点头。 “那蔡老爷是个六品知县,年岁上差了许多,儿子,女儿都比咱们家二丫头大,进门虽说是当家太太,这日子却也不好过。将来有个孩子便罢了,万一没个孩子傍身,蔡老爷两眼一闭,那可真是要了二丫头的命了。” 让女儿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当填房,杜姨娘心里呕出一口血。 “那户姓田人家,孩子倒是个争气的,小小年纪已有功名在身,模样也不差,只这其母看着有些刻薄,且又是小户人家。咱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姑娘,嫁到那府里,只怕是委屈。哎!真真是愁煞我了!这些天吃不下,睡不着的,脑子里全在盘算她的事。” 杜氏低眉顺目道:“有太太这样心慈的嫡母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二小姐将来定会感激太太您的。” 陈氏笑道:“我呢,不求她感激,将来过得好,便是我们做母亲的心愿。这事你也仔细替二小姐筹谋筹谋。” 杜氏忙跪下泣道:“太太说哪里的话,二小姐的婚事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姨娘插嘴,太太您作主就行。看着二小姐孝顺您的份上,看着奴婢这些年侍候您的份上,求太太帮二小姐找户好人家,奴婢愿来世为牛为马报太太大恩。” 陈氏满意的看了她一眼,心下极为受用,拿起茶盏,润了润嗓子道:“你看你,快起来吧,好歹也是半个主子,别整天跪啊跪的。你便是不说,我也会如此做的,欣愉也是我的孩子,哪有母亲不顾着自己孩子的,且放宽心吧。” 杜氏低头诺诺称是,眼角闪过一丝恨意。 陈氏倒也并非故意刁难她,她想看的无非就是杜姨娘的态度。这些日子着实烦心二丫头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老太太不发话,大老爷只说好好相看不能委屈孩子,又不是亲生的,好了坏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蒋欣瑜听了姨娘的话,心中暗暗着急,却深感无能为力,只能默默求老天爷帮忙。 …… 正月二十八那日,蒋家四小姐在院子里散步时,突然昏倒在地,人事不知。 顾氏忙请来大夫。大夫把把脉,没什么不妥,用针扎几大要穴,病人毫无反应,愁眉半天,只说另请高明。一连请了几个大夫,均是如此。只把顾氏急得晕倒在蒋宏生怀中。 蒋元晨红着眼睛守在姐姐床前,看着姐姐昏睡的小脸,眼泪一颗颗滴落下来。这几天光顾着与沈力切磋武艺,好几天没来看望姐姐了,哪料想一个转身,姐姐就病倒了,蒋元晨又悔又恨。 第二日,蒋欣瑶依旧昏睡,这下把老太太给惊动了。拖着病体到听风轩看了一回,见孙女似病非病,似睡非睡,就是唤不醒,心下称奇,看了几回,也只摇摇头。 顾氏见老太太摇头,一把扑倒在女儿身上,泣不成声。蒋宏生满脸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青山院里周姨娘嗑着瓜子,神情得意,见女儿歪着不动,便笑道:“我的儿,这可真真是老天有眼,报应,报应啊。” 蒋欣珊奇道:“姨娘,怎么说昏倒就昏倒了呢,这会都没醒,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就说四小姐不像是有福的,从小就是多病多灾,这次啊,怕是……”周姨娘得意道。 蒋欣珊一抬眉,忙问:“姨娘,不会是你动的手吧。” 周姨娘上前一把捂住女儿的小嘴,低声道:“我的好小姐,你可轻点,这事与我半点关系都没有,若让你父亲听到了,姨娘我是掉进黄河也洗不清啊,真不是我做的。” 蒋欣珊看着姨娘神色,不像是假,方点头道:“姨娘勿怕,不是你做的就好,万一被父亲知道,那可是要命的事。” 周姨娘凑近道:“四小姐怕是……她可是二太太的命根子,你说二太太要是有个万一,我们母女也算有了指望。老天保佑啊,千万不要让那丫头醒过来。” 蒋欣珊会心一笑道:“姨娘,你说,会不会有人暗中动的手?” 周秀月轻声道:“谁知道,只怕根上还是顾氏作的孽。我的儿,若真成了事,那你就是二老爷唯一的嫡女,将来二老爷出了仕,什么样的好人家找不着。” 蒋欣珊红着脸,娇羞不语。 …… 钱嬷嬷到底是经了事的老人,轻声在老太太耳边说四小姐像是中了什么邪,不如请些和尚道士来做做法。 蒋宏生耳尖,听得分明,正欲派人去请,哪知管家匆匆跑来,说老宅福管家有要事回报,是有关四小姐的。 蒋宏生俊眉紧蹙,忙请人进来。 福管家一路小跑着进来,满头是汗也顾不得擦,见老太太,二老爷都在,急急跪下道:“回老太太,昨日老奴刚睡下,就见老太爷站在床头,板着脸对我说‘阿福,怎么我快生辰了,也不见四丫头,往常都是她让莺归煮一桌子菜,陪着我吃。如今到好,留我一个孤零零。’说着便没了影。老奴我惊出一身冷汗,连衣裳都没披便追了出去,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老奴坐在床上扳着手指算算日子,再过几日,可不就是老太爷生辰吗。老奴想老太爷生前最喜四小姐陪着,怕是想了,故今儿一早就赶来回禀老太太。哪知进门就听说四小姐昏睡不醒,心道不好。老太爷的脾气,老太太您是知道的,怕是心中有怨呢。” 老太太一听,嚎啕大哭,顾氏见状,也哭了起来。众人苦劝几回,这两人方才止住。 老太太抹泪道:“福管家,快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啊?二月初六是老爷的阳辰,是我们疏忽了。” 福管家擦擦汗,上前一步道:“老太太,我们乡下人有个说法,一般被过世的人想着的,都会突然生病。吃药,请大夫都是不管用的,只要亲人在病人面前念叨念叨,不出几个时辰,就会好起来。老太太不防试试。” 老太太自拜了佛以后,对鬼神之事深信不疑。忙让蒋宏生上前念叨。 蒋宏生被福管家说得全身冷飕飕,心中发寒。不得不上前凑在女儿耳边说道:“瑶儿啊,快醒醒,祖父的生辰要到了,他想你了。父亲大人,是儿子的错,让您动了怒,您别生气,我这就让瑶儿回老宅陪您几日,您最喜欢这个小孙女了,她身子弱,禁不起折腾。儿子我给您磕头了。” 你说奇不奇,蒋宏生三个响头磕下去,床上的蒋欣瑶就轻轻的嗯了一声。 第四十六回 阳辰 蒋欣瑶这一声“嗯”,把屋子里一干人吓了个心惊肉跳,一个个直挺挺的跪下去,二话不说,纷纷磕起头来。 半晌,蒋欣瑶慢慢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了四周一眼,轻声道:“祖父,走了。” 一语未了,老太太又放声大哭,众人也跟着痛哭起来。 蒋欣瑶见众人哭得甚是悲伤欲绝,趁人不注意,对着福伯挑了挑眉。惊得福伯心肝猛颤,直哭喊:“我的老爷啊,你可怜啊……” 心中骂道,蒋全啊蒋全,你出的这个嗖主意,真是要害死小姐和我啊! 老太太好不容易止住了哭,看着一屋子人,容色哀伤。 “从明儿个开始,我吃斋念佛一个月。二老爷去请些和尚,道士来家,给老太爷超度。其它人都收敛着些。四小姐三日后起程,去青阳镇住上十天,陪老爷过了这个生辰再回来。” 说罢,寒着脸在钱嬷嬷的搀扶下走出卧房。众人见老太太走了,相继退出。 蒋福临了看了一眼欣瑶,见她目光清明,心下大定,坐着马车先去铺子转了一圈,下午悠哉悠哉地回了青阳镇。 蒋欣瑶见众人散去,独留父亲,母亲,弟弟三人还围着自己,脸上惧是憔悴不堪。 欣瑶心下愧疚,只得出言安抚道:“父亲,母亲,辛苦你们了,快回去歇着吧,女儿无碍了。” 蒋宏生见女儿开口说话,心道虚惊一场。他低头看看怀里的顾玉珍,眼下青色一片,心疼道:“都走吧,让瑶儿好好休息,明日再来。” 蒋元晨忙道:“父亲,母亲先去歇息,我再陪会姐姐,一会就回。” 蒋宏生心头一热,轻轻扶起顾氏,顾氏看着一双儿女,滴下几滴泪来方才回去。 …… 蒋元晨板着脸一动不动的看着姐姐,蒋欣瑶心虚,轻声道:“弟弟,怎么了?” 蒋元晨小声道:“三日后,我跟你一起去。” 蒋欣瑶暗道不好,难不成给他看出了什么? “姐姐,你的身体这样弱,祖母居然让你坐几个时辰的马车跑去青阳镇,我不放心。” 蒋欣瑶闭了眼睛,眼泪从眼角划落,这个弟弟当真心细。老太太的决定虽是在欣瑶期盼之中,然而全府上下,竟没有一个人想到她的身子适合不适合坐半天的车,唯有这个刚满九岁的弟弟。 蒋元晨看着姐姐落泪,愁道:“姐姐别哭,等我长大了,谁也不能欺负你。” 蒋欣瑶摸摸弟弟光滑的小脸,轻轻捏捏道:“我是高兴,我的小弟懂事了。好好读书,姐姐不指望你高官厚禄,封妻荫子,只希望你给母亲,姐姐争口气。” 蒋元晨坚定地说:“姐姐,且放心,我定会让你们过好日子。再不让你们受委屈。” 蒋欣瑶笑道:“这是第二回说了,姐姐相信你定能做到。只是眼下,你还得以学业为主,我去青阳镇要十天呢。乡下地方粗陋,吃食也简单,你堂堂公子爷肯定是过不惯的,不如安安心心在家等姐姐回来。” 蒋元晨摇摇头“你能住得惯,为何我住不惯?姐姐无须哄我,我自有打算。好好休息,再不可累着。”说罢自顾自走了。 蒋欣瑶急着叫了两声弟弟,无人理睬,只得仰天长叹。 哎,我装个病容易吗,被人用针扎来扎去,疼不说,忍着不动也是需要功力的。还好事先蒋全让燕鸣拿来一点蒙汗药,要不然,那几个大夫一针下去,还不把我疼得跳起来。也不知道这蒙汗药有没有后遗症,到现在头还晕着呢。 得,受了两天罪,还是这个结果,蒋欣瑶欲哭无泪。 李妈妈,冬梅匆匆进来,忙把欣瑶扶起来,见小姐黯然神伤,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李妈妈怒道:“小姐,这是何苦呢?我就说这药不能用不能用,伤身体。这蒋全安的什么心?敢情不是他受罪,死活他都不管了,回头我一定找他算帐去。” 欣瑶忙止住她,低声道:“妈妈,你是打算让全府的人都知道吗,轻点声!我没事,是三爷要跟着我一起回去。” 冬梅瞪了李妈妈一眼,心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怎么就记不住呢?幸好门外莺归在看着,要不然,可不是出大事了吗? 李妈妈自知鲁莽,怯怯的看着小姐,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小姐,我这嘴啊,真是……” “这是何苦呢?冬梅,快,快去拿冷毛巾来,”欣瑶心疼的拉着李妈妈的手道:“妈妈,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也不能打自己啊,这打在你身上,还痛在我心呢!若下次再这样,我可不敢让你侍候了。” 冬梅拿起冷毛巾,轻轻帮她捂在脸上,叹道:“李妈妈,不是我说你,小姐对你如何,你心里是知道的,你这一巴掌打得可没道理啊。” 李妈妈一听,老泪纵横。 李妈妈庄户人家出生,从小便是心直口快,大嗓门。为这毛病,冬梅不知说过她多少回了,偏她总也改不了。可现在不比在老宅,就这院里便有几个不安份的,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呢,有些话真真是说不得。李妈妈心里那个悔啊。 蒋欣瑶点头道:“妈妈无须自责,下次小心便是,刚刚说元晨要跟着去,你们看如何行事?” 冬梅笑道:“三爷怕是被吓坏了。小姐,也怪不得李妈妈紧张,我也纠着心呢,你看看这手心,现在还冒着汗,下次可不能这样。” “那是当然,你家小姐我也痛啊,你看这针扎的,蒋全,果然没安好心。妈妈下次可得帮我讨回来。”欣瑶逗笑道 李妈妈只觉心里受用。小姐这是怕她面上过不去,给她找台阶下呢。 她笑道:“小姐放心,下次见他,我唾他一脸唾沫星子。如今三爷要去,我们也不能拦着,到了老宅再让蒋全想办法。” 蒋欣瑶道:“也只能这样,妈妈这次我带冬梅她们四个大丫鬟去,屋子我交给你才放心,这院子也只有你才能镇得住” 李妈妈拍拍胸脯,正色道:“小姐安心去,有妈妈在,那几个小鬼反不了天。” 冬梅思了思又道:“小姐,太太那边需不需说一声,也好派咱们自己的人一道跟着去,行事可方便些!” 欣瑶摇摇头,叹息道:“千万别说,若母亲知道了我拿自个的身子……眼泪怕又要掉了一箩筐。与其让她揪着心,倒不如瞒着。” 冬梅沉吟道:“既如此,咱们可得多留个心眼了!” …… 三日后,蒋欣瑶辞别双亲,登上了去青阳镇的马车。 老太太到底没有同意小孙子的要求。只说老宅煞气太重,三爷人小压不住,怕惊了魂。气得蒋元晨练了一个下午的人肉沙包。 蒋欣瑶回到祖宅,已是正午时分。蒋福早早把怡园收拾妥当。自老爷去世后,照小姐吩咐,蒋福把大部份仆从发还了卖身契,放了出去,只留几个忠厚老实的下人。诺大的宅子显得空空荡荡,萧条孤寂。 蒋欣瑶看着眼前熟悉的宅院,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心中酸涩。穿过几个院落,到了后花园,蒋欣瑶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落。花园清扫的干干净净,青石小路的尽头,便是祖父的坟墓,孤零零的直立着,四周种满了花草。 蒋福把准备好的祭品摆放在坟头。欣瑶磕完头,摸着坟上的土,无声落泪。 “祖父,我回来了。这地方您可还满意?春听鸟语,冬看雪落,清静的很。人还没有找着,您别急,再耐心的等些时日,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来看您的!到时候,您就不会寂寞了。 祖父,翠玉轩很快就要重新开业了,我就是为这个事回来的。祖父,还有个事得跟您说一下,我考虑了很久,翠玉轩的牌名不能再用了,咱们换一个,只要精血没变,换个皮囊又有什么关系?再过几日就是您的生辰了,这次我打着您的旗号才能回来。我把莺归带来了,让她给您做几个拿手菜。我再温上一壶好酒,咱们还和以前一样。” 蒋欣瑶含泪笑道:“可不能喝多,要不然我可不搭理您。” 蒋福擦了把眼泪,一边烧纸,一边念叨。大到前几日到蒋府演的大戏,小到庄子上的大黑狗生了只小黑狗,零零碎碎。 蒋欣瑶却听得暖心。 两人在坟前坐了半天,才回房休息 …… 第二日起,蒋欣瑶闭门不出,一日三餐都在房里用,只说是要为祖父抄写佛经,以谢养恩。 跟随而来的下人都道四小姐果然孝顺。唯独有一个中年妇人常伸着脖子,探着脑袋围着怡园转悠。 冬梅悄无声息的盯看了两日,把微云几个叫到身边,如此这般叮嘱一番。 其实欣瑶一早就坐着马车,带着莺归往庄子去了。蒋全带着燕鸣早早候在半路,见了马车,会心一笑,掉转马头,往庄子奔去。 到了庄子,蒋全亲自扶小姐下车,燕鸣见跟来的是莺归,心中感激。只要有任何见面的机会,小姐总会带着姐姐,让他们姐弟两团聚,当真心细如发。 蒋全领着四小姐来到作坊间,四个老一辈的琢玉师傅已经站着等候。 众人见到四小姐袅袅而来,不由分说,纷纷跪下请安。 第四十七回 老钱 上回书说到徐家的四位琢玉师傅见到欣瑶,纷纷跪下磕头。欣瑶哪敢受他们的头,忙上前一一扶起。 蒋全趁机介绍一番,欣瑶一时也记不得名字,都姓徐,心中便用徐一,徐二,徐三,徐四代之。 欣瑶道:“四位师傅都是老人了,到今日还守着翠玉轩,欣瑶心中感激。这些年,委屈你们窝在这庄子上。” 老师傅们都是实实在在的手艺人,只寒喧了几句便拿出这些日子做的成品,蒋欣瑶一一把玩,细看一番。 碾玉分为十二道工序:1.捣砂、2.研浆、3.开玉、4.扎砣、5.冲砣、6.磨砣、7.掏膛、8.上花、9.打钻、10.透花、11.打眼、12.上光。一般来说,前三道都是学徒工做,第四道开始才由真正的玉匠负责。最后一道则是由专业的抛光师傅去做。当然,造型简单的玉器,则无须经历全部工序。 这四位师傅便是做中间七道工序的高手,当年拜在蒋全父亲的门下,一雕一琢都是师傅手把手教出来的。即便徐家落败至此,因师傅临终有言,都本份的守着徐家,忠心无二。 琢且玉是件非常严谨,枯燥,辛苦的手工活。因为玉石异常坚硬,必须用铁制圆盘--**为工具,以水和金刚砂为介质,经过铡、錾、冲、压、勾、顺等工艺,一点一滴琢磨而成。它与雕刻的"刀子活"截然有别。高手琢磨的玉件,能达到"小中见大"、"以轻显重"的艺术效果。 蒋欣瑶的爷爷就是琢玉高手,做活时从不许有人打扰。 蒋欣瑶见所承的玉器构思精妙,生动传神,匠心独具,件件可称精品,便知这四位师傅手艺精湛。欣瑶回忆前世爷爷的那些成品,发现这个时代与前世的玉器雕琢是有差异的,这个差异便是雕琢的技法的不同。 欣瑶不禁感叹,前世先进的琢玉工具,高速的制作过程,远远不如古人用最原始的工具,慢工出细活。蒋欣瑶对这四位玉匠师傅肃然起敬,当然也暗自心虚,若不是以前天天跟珠宝玉器打交道,看多识广,只怕现在也无法让人家信服。 蒋全道:“小姐,早盼着你来呢,其它的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图案,较为繁杂,师傅们从未做过。” 欣瑶忙道:“我这就算是班门弄斧了,四位师傅可别笑话我。你们的手艺,真真是好的没话说,我也就是瞎想想,瞎画画,试试看能不能做出些新的,不同以往的东西。若能成,咱们铺子就算是这苏州城头一份了。” 徐一上前道:“小姐说得很在理。我们做的活都是师傅传下来的,做惯的东西。玉器行只要有上好的料,手艺好的玉人,都能做出来,不足为奇。倒是小姐画的那些个饰品,挂件,我们几个还是头一次见。” 欣瑶认真的听完,道:“师傅不用自谦,一代代传下来的东西,必是极好的,咱们也不急,这十天,我就呆在庄子上,我们一起研究琢磨,你们看如何?” 四人都道若是这样,实在是太好了。有画图的人在,总比对着一张不会说话的图来得强。 于是,蒋欣瑶换上打粗丫鬟的衣裳,没日没夜的在作坊间与师傅们研究,讨论,争执,把画册上的图案一一与师傅们讲解,看如何选材,琢磨才能达到最好效果。 没几日,蒋欣瑶的小脸就瘦了下去。 莺归则变着法的给小姐做好吃的,庄子上的食材新鲜,鸡鸭鱼肉比起蒋府来,味道更好,小姐也喜欢吃。这下倒把蒋全及几个师傅们乐坏了,一到饭点,便无心干活,眼睛只往外头瞄。 蒋欣瑶在作坊呆累了,便让蒋全陪着在庄子上四处走走,顺便商量下铺子的事情。看眼前的情形,三月初三是来不及了,蒋欣瑶不想柜台上摆放的都是以前的老货,总得有一两件镇得住的宝贝才好。如今这些宝贝还在师傅手中,蒋欣瑶不想将就,提出四月初八再开业。 蒋全当即表示赞同,蒋欣瑶想了想牌匾之事,便对蒋全道:“全爷,我想了想,这翠玉轩是不能再用。当年的事情虽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早已物是人非,但苏州城的老人们,有几个不知道翠玉轩?保不准被有心人拿来说事。只这一点,我就不能冒这个险。我不能让大伙辛辛苦苦的努力最后被别人的几句话就灰飞烟灭了,让我如何跟祖父交待?” 蒋全道:“小姐,我明白。你放心,虽说翠玉轩是百年老号,我就是再舍不得,也不会拿它冒险的。” 欣瑶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我在祖父坟前跟他说过这个事了,我想他不会怪我的。现下咱们就想想起个什么名好。我这里倒想了几个,瑾珏阁,玉润轩,琢玉斋,你看哪个更好些?” 蒋全听罢,沉思半天,笑道:“小姐,我觉着瑾珏阁更雅致些,你看呢?” 欣瑶道:“全爷与我想到一块去了。甚好啊!” 蒋全也不磨蹭,立即着人去做牌匾。 第五日,钱掌柜拖家带口赶至庄上,风尘仆仆下了马车后, 迫不及待拜见四小姐。 钱掌柜全名钱进财,小时家里穷,父亲便起名了这个名,又是钱来又是财。如今已是四十而立,其妻黄氏,育有二子二女,两个女儿早已嫁人,两个儿子大的十六,小的十二,都跟着钱掌柜奔蒋欣瑶而来。 欣瑶打量钱掌柜其人,中等身材,微胖,一双眼睛透着精光,未开言,先露笑,是个做掌柜的好把式。 蒋欣瑶闲话不多说,直接了当地与钱掌柜说起实情来。 “钱掌柜,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我的时间不多,咱们说正事。想必蒋全已经把我的想法告知你了,对于工钱与利钱这块,钱掌柜可有什么想法?” 钱进财笑道:“小姐,您真是快人快语,我跟着老爷二十多年了,老爷对我一向是信任有加,钱银上也从无亏待,我只拿工钱就已经很满意了。” 蒋欣瑶笑道:“钱掌柜,祖父看人的眼光我是相信的,你能跟着祖父这些年,必有过人之处,我给你这个利钱,也不是白给的,说得俗气些,是想让你帮我挣钱。我挣得多,你拿得多,算起来,还是我占了便宜。若挣得少呢,你也就拿得少,这拿多拿少,还得看钱掌柜的本事。” 钱进财笑眯眯道:“小姐如此看得起我,我便应下了,小姐放心,京城的铺子咱们是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不赚钱。苏州府的铺子若真像全爷说的那样,我老钱必当竭尽全力。” 蒋欣瑶笑道:“我自是信你,现下还有许多细节,需得细细说来,钱掌柜先去洗漱一下,吃些东西,养养神,等有了力气,才能做事不是?” 钱进财笑着退了出去。 当晚,庄子的一间屋里,烛火通明,蒋欣瑶端坐在上首,蒋全,蒋福,钱掌柜分坐左右下首,神色凝重。 蒋欣瑶见人齐全,示意莺归上茶,待众人品过茶后,方道:“难得今儿聚在一起,人都齐了,咱们便把铺子的事情再细说说。钱掌柜,铺子定在四月初八开业,我跟全爷商量好了,就叫瑾珏阁。你是这个铺子的大掌柜,由你负责打理所有事宜。当然,你最主要的任务便是在二楼接待贵宾。福伯给你打下手,你多指点指点他。 福伯,你从现在开始,除了老宅,庄子上的事务,最主要的便是跟着钱掌柜学本事,钱掌柜在这行十几年了,看人,看物的眼光自是不一般,你可得敬着些。铺子的帐,由你负责。 全爷,这里最辛苦的人就是你了,你主要负责原石的采买,及玉石的打磨,琢玉师傅的培养,这些都是重中之重。 简单说,钱掌柜负责前场,福伯管帐,后场有全爷掌控。后场出的货,全爷和钱掌柜交接,各有备案。前场出的货,钱掌柜与福伯交接,最后铺子的银子则由福伯与全爷交接。全爷只需拿货单及帐本合对一下,便清清楚楚,三位可有什么想法?” 三人互看一眼,没有说话。 欣瑶又道:“福伯,我让你选的那几个机灵的伙计,你让钱掌柜先挑。余下的还跟着你,备着将来。” 钱掌柜狠吃了一惊,眼前的四小姐,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娇娇弱弱,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却条理清楚,分工明确,高瞻远瞩,当下不敢小瞧,敬畏道:“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犬子今年十六,至今无所成,为人老实勤快,请小姐看着赏碗饭吃。” 欣瑶会心一笑道:“跟着全爷吧,全爷那正缺着人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跟着全爷可得天南海北的跑,辛苦那是肯定的,若吃不得那个苦,还是趁早罢了。” 钱掌柜一听,惊得直直跪下。琢玉这行,每个关节都很重要,掌柜谁都能当,但石头不是谁都会看。钱进财老泪纵横,直道:“谢小姐大恩。” 蒋欣瑶示意蒋全扶起他,道:“钱掌柜,不必谢我,一切全看他自己。我呢,这里也有个请求,那便是钱掌柜一身好本事,可不能私藏,福伯和那几个伙计我可交给你了,两年后,必让他们出师。眼光得放长远些,我想的可不是一家店,到时候别让我短了人手。” 钱进财暗道小姐厉害,先予后求,真真是个人精啊。 第四十八回 客到 钱进财面上不显,心里翻腾了几下。罢了,罢了,蒋老太爷看中的人,哪里会是个弱的?我老钱定替小姐卖一辈子的命。 蒋全反正已经见怪不怪了。自打老太爷生前留了三件事给小姐,他一路看着她到现在,从最初的疑惑,高兴,惊讶,到如今的敬服,他早就明白了一件事情,老太爷的这个小孙女,心细,狡猾,多智,且未雨绸缪。 你看她,顺手给了钱掌柜一个大人情,钱掌柜感恩,必是全心全意帮着小姐;又把钱掌柜的人情给了福伯,让福伯恨不得跪下磕头。这两人必为小姐鞍前马后。小姐用人,当真攻其心,见其行。 再看铺子,钱,货,帐分得清清楚楚。三人各在其位,各司其职,便是有那黑了心的,也难做手脚。 蒋欣瑶心里很清楚,蒋全因着徐锦心的关系,福伯因着蒋老太爷的关系,这两人永远不会背叛蒋老太爷。钱进财不同,他管着铺子里最值当的宝贝,让她不得不防。用人是门大学问,如同下棋,一步走对,全盘皆活。瑾珏阁能不能活,就看这三人有没有真本事了! 当下,四人又商量了半天,方把一些细枝末节敲定,最后蒋欣瑶提出,蒋全身边有没有身手好的人,放一两个在店里,平常无事教伙计手脚功夫,以备万一。铺子做的是值钱的买卖,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蒋全早年间行走南北,采买原石,手下自然有一批得用之人,只叹小姐想得细致,自是应下。 一连几天,蒋欣瑶白天在作坊,晚间与全爷他们商谈到深夜,一日只睡几个时辰,把莺归心疼的直掉眼泪。第九天子时,才坐着马车偷偷回了老宅。 …… 欣瑶一回到屋里,泡了个热热的澡,绞干头发后扑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第二天,欣瑶睁开眼睛,已是未时。 冬梅捧着食盒进房,侍候小姐洗漱,用餐,见小姐清减了许多,忍不住埋怨几声。 蒋欣瑶讨好的陪着笑脸。 冬梅气笑道:“小姐,你让我跟太太如何交待?这才几天,就瘦了许多,太太见了定是心疼死。” 蒋欣瑶摸着刚刚吃饱饭的肚子,叹道:“冬梅姐姐,你以为我愿意啊?谁让你家小姐我命苦呢!这些日子我不在,宅子里可有什么事情?” 冬梅道:“小姐闭门抄佛经,哪个人敢来打扰。倒是跟着我们一起来的陈平家的,常跟老宅的人打听小姐呢!还想着往怡园转悠,被微云拦下了。” 欣瑶奇道:“这陈平家的什么来头,打听我做甚?” 冬梅道:“小姐,是老太太的人。下次得防着些。” 欣瑶笑道:“噢,看来老太太还真不放心我啊。冬梅姐姐,你可知道为什么?” “小姐,这哪是我一个下人能猜得了的,老太太的心啊,深着呢,放心过谁啊?府里的人,谁不在她眼皮下过活?” 蒋欣瑶皱着眉头道:“人老了,得过清静日子,病才能好得快些,可不能操心太多。” 冬梅笑说:“正是这个理。小姐明日就回府了,福管家前几天日已经把最后那点子书装车了,小姐的东西这两日我也收拾好了。也不知道府里谁会来接?” 蒋欣瑶叹道:“真不想这么快就回去,这里多好,自由自在。只怕不是父亲,便是大哥。交待莺归做几个好菜,烫上一壶好酒,送到后花园祖父坟前,也不知什么时候再来看他老人家?”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微云匆匆前来回报。大爷带着三爷来接小姐回府了。 蒋欣瑶一惊,不是说明日吗?怎地今天就到了?元晨他来干什么?顾不得多想,她忙披上外衣迎出去。 …… 此时蒋元青,蒋元晨已在前厅喝茶,对面还坐着个青衣少年。 “力弟,老宅粗陋,待慢了。今儿且将就些,赶明回了苏州府,我在德月楼摆上一桌,专门给力弟接风。” 蒋元青对着沈力陪笑连连。 这位九爷,他惹不起。听阿英说,可是连沈老太爷都头疼的人物,还是敬着为妙。真是个怪人,大冷的天,不去东山泡温泉,偏偏跟着他们来这乡下地方,真是没事找罪受。若不是为了接四妹,谁愿意跑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 沈力虚笑道:“姐夫言重,是我唐突了。我是几天没见元晨,正想着呢!今儿正好遇着,也算是缘份。” 蒋元晨无声的翻了个白眼,我来接我姐姐,你去泡你的温泉,好好的来凑什么热闹?这下倒好,害得我在这里陪着你无聊的喝茶。多日未见姐姐,也不知道她身体如何了? 蒋福恭着身,道:“三位爷略坐坐,老奴已派人去通报小姐了,敢问大爷,可是立马动身?老奴也好去准备。” 蒋家二位爷正犹豫,便听沈力道:“住一晚,明日再走。福管家只管去准备,我与晨弟住一个房。” 蒋福为难的看着蒋元青,蒋元青只说一切听沈力的吩咐。蒋福唤来小厮交待几句,笑着告退。 蒋欣瑶未料到厅里还有外人,扶着冬梅的手便进了前厅。见元晨急急迎上来,忙后退两步嫣然一笑,望着弟弟,亭亭而立,静默不语。 蒋元晨细细打量一番,怒道:“怎的瘦了这么多?这些个下人,怎么侍候的?一个个都不得用,都把自己当小姐呢?快着人打了出去!” 蒋欣瑶也不动怒,悠悠道:“哎,君子一言以为之,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姐姐这才离开几日,弟弟的德行便落了下乘,可见我的重要性啊。” 蒋元晨恨道:“姐姐,君子还一言即出,驷马难追呢,你走时如何答应我的?” 蒋欣瑶头疼,当初为了不让他跟去,指天发誓说好好养病,吃胖了再回来,定不让他担心。得!可算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长叹道:“君子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弟弟,我就是那个难养的女子,你莫非不知?” 蒋元晨小脸抽搐,冷哼道:“我就知道你……你……唉!” 沈力初时见女孩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一双妙眼黑白分明,慧黠调皮,一笑如春风拂过,颇为动人。再听姐弟二人对话,顿时石化,果然有其弟,必有其姐啊。 蒋欣瑶见过大哥后,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人,忙敛了笑,干咳一声。 蒋元青上前道:“四妹妹,这是你大嫂的堂弟,姓沈名力。今儿在城门外碰见,便一起过来了。都是亲戚,也没那么多规矩。他年长你几岁,唤一声哥哥,倒也担得起。” 言下之意,这可不是我请来的人,偶遇而已。且又是你嫂嫂的堂弟,我拒之不得,妹妹勿怪。 蒋欣瑶一颗七窍玲珑心,岂能听不出其中的深意。她上前盈盈一福,柔声道:“沈大哥远道而来,妹妹待慢了。” 沈力抱拳道:“四妹妹客气,是我叨扰了。” 蒋欣瑶心道,你知道便好。 冬梅上前在欣瑶耳边说了几句,蒋欣瑶会意,笑道:“乡下没什么招待贵客的,都是些家常吃食,住得也简便,还望沈大哥勿怪妹妹招呼不周。福管家说房舍已经收拾好,先去洗漱休息下,晚上在前厅用饭,你看可好?” 沈力见四小姐笑语晏晏,眼中却说不出的疏淡冷漠,当下便觉无趣,也不多语,冷着脸就出去了。 蒋元青见沈力变了脸色,忙朝欣瑶姐弟俩递了个眼神,匆匆跟上前去。 蒋欣瑶见状,无声的翻了个白眼。这厮着实无礼,翻脸比翻书还快,真真白瞎了一张俊脸。 蒋元晨不以为然道:“姐,别管他。他就这样,一不称心,便甩了脸子给人看,人倒是不坏!” 欣瑶拉着弟弟的手,边走边笑道:“谁耐烦得一个外人。弟弟想吃什么?姐姐让莺归去做。” 蒋元晨一听,哪还顾得上生气,忙上前在姐姐耳边报了几个菜式。 蒋欣瑶听罢,咬了咬牙,玉手点上蒋元晨的额头,嗔骂道:“美的你!” 姐弟俩渐行渐远。 …… 晚间,蒋家两位爷陪着客人在前厅用饭,福伯在旁侍候。 蒋元青与沈力头一次尝到莺归的手艺,均赞不绝口。这也难怪,鸡是现杀的,菜是现摘的,加上莺归丫鬟的好手艺,不好吃那才叫怪。 沈力指着这道欣瑶最爱的豆腐鱼汤,皱眉道:“这道菜甚得我心。鱼肥,汤鲜,若是再加上些笋干,仙贝,蘑菇便更好了。” 福管家上前给沈力再盛上一碗,笑着回道:“九爷有所不知,这道汤啊,可是我们小姐最爱。小姐说了,东西太多,反而失了原来的味,简简单单才显鱼的鲜味。” 沈力抬眉“噢”了一声:“看来四小姐对吃甚有研究。” 蒋元晨替沈力夹了一筷子鱼肉,得意洋洋道:“算你有口福。福伯,今儿做汤用的什么水?不像是井水。” 福伯笑道:“三爷好眼力,这是全爷前年托人从无锡惠山新泉采揭下来的水,一共就两瓮,今儿个可是最后一点了。小姐说惠山的泉水还及不上庐山康王谷洞帘水,只可惜庐山太远。” 沈力道:“怪道如此美味,这鱼和豆腐可有讲究?” 第四十九回 保媒 上回书说到沈家的活祖宗指着这道鱼头豆腐汤问里头的乾坤。 福伯微胖的身子得意的一颤:“鱼是庄子上刚钓捕,快马送过来的,到这儿还活蹦乱跳着呢,豆腐也是请镇上王阿婆现做的。” 福伯又道:“沈少爷你吃的那道赛螃蟹,实际是用鸡蛋做的,光是这打蛋黄就要用上一个半小时,碗翻过来,筷子在蛋黄里掉不出来的境界才算大功告成,吃到嘴里,才能吃出螃蟹的味道。那道肥肠煲,光清洗那个肥肠,莺归丫鬟就花了二天时间。” 蒋元青感叹道:“四妹妹这些年跟着祖父,可比我们有福的多。” 福伯替三人斟满酒,笑道:“大爷这话可说错了。这些个菜啊,都是小姐的心思。老太爷生前没少馋过,为了吃上一顿啊,常常得说上几天的好话,把小姐哄开心了,小姐心情一好,才会想出法子弄些好吃的。” 福伯回忆起老太爷生前与四小姐在饭桌上你抢我夺的样子,脸上的笑抑都抑不住。 “老奴这辈子跟着小姐,也算有了口福。有时候馋起来,心里直痒痒。” 蒋元青惊讶道:“怪不得四妹妹说什么也要有个小厨房,原来是这么回事。” 蒋府各房主子平日里都是自个在自个院里吃,大厨房统一做。蒋欣瑶吃了几天,觉得油腻太过,便撒娇,耍赖缠着父亲讨要个小厨房。 蒋宏生既心疼女儿身体,又怕惹顾氏不快,亲自请示老太太,说女儿体弱,在乡下吃得清淡,府里的菜偏油腻,怕是肠胃吃不消,想设个小厨房。并承诺不用公中的钱,一概费用由顾氏所出。 老太太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脸色难看了几日。 蒋宏生只得一连在周姨娘房里歇了几晚,又掏私房替周氏母女俩置办了几身新衣裳。老太太方才应下。 蒋元青知道此事后,还嘲笑了四妹妹两句。大厨房吃得好好的,又不花自己一分钱,何苦费那个事。现下看来,这话说得太早了些。 蒋元青用力拍了弟弟的头一下,笑道:“敢情你都知道,却只瞒着我一个人吃好的,你这眼里还有哥哥我吗?” 蒋元晨吃痛的摸着自己的脑袋,委屈道:“大哥,我也是天天踩着点,厚着脸皮去听风轩。每个月的月钱都孝敬出去了,再叫上你,我没那个胆啊。” 蒋元青眼底藏着一缕坏笑,故意把眉头拧成一条线,目光不善的盯着蒋元晨瞧, 蒋元晨身子一抖,忙道:“大哥,有机会的,放心!放心!” 蒋元青这才含笑移开了眼睛。 沈力脸上不显,心下称奇。若说美食,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他看过的吃过的不少。京城的公侯将相,哪家的厨子没几把刷子?却也没尝过如此美味的家常菜。这些菜看着普普通通,品相也一般,内里却大有乾坤。 如此说来,这四小姐倒真真是个妙人。沈力持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即一饮而尽。 他哪里知道,蒋欣瑶这人,只喜欢一切简单普通的东西。那些个山珍海味,燕窝鲍鱼,绫罗绸缎,珠宝翡翠,玉器黄金在别人眼里也许是身份的象征,在她那儿,还不如一道油焖大虾来得值钱。 一时酒足饭饱,三人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喝着上好的碧螺春,舒服的不想动。消了会食,便回房里安置。 第二日一早,众人出发往苏州城赶。 行至城门口,沈力双手抱拳,朗声道:“各位,先走一步。”便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身后四个小厮打马追了出去,扬起一片尘土。 …… 欣瑶回到府里,因诸事妥当,心情愉悦,整日里笑眯眯的跟丫鬟们嬉闹。 顾氏听闻女儿足不出户,日夜为祖父抄写佛经经致清瘦许多,心疼得直掉眼泪,着人一股脑送了许多补品吃食过来。 蒋欣瑶无奈,又不愿辜负母亲一片心意,只得硬着头皮吃下去。没几天,瘦下去的小脸便又红润起来。 老太太让钱嬷嬷偷偷唤来陈平家的,问了些老宅的情况,便挥手让人下去。 钱嬷嬷一边替老太太捶着背,一边轻声道:“老太太,看来那几年,老太爷与四小姐相处得很好,感情亦是深厚。” 老太太眯着眼,半天才道:“这个四丫头,是个念旧的,也不枉老太爷疼她一场,将来也不知得用不得用,且看着吧。” …… 蒋欣瑶回来没几天,蒋府就出了件大喜事。 老太太娘家,侯府的当家人周澄凯亲自给蒋府二小姐保媒,说的是京城户部尚书孙家嫡出的大孙子,现年二十岁的孙景辉。 消息传来,蒋府一片震惊。孙尚书家是什么门第?堂堂从正二品官员,又是嫡出的长房长孙。 蒋府自老太太下嫁,才跟侯府扯上些关系。蒋平官至三品,若放在当年,这门亲事也只堪堪相配。可眼下,老侯爷及蒋平都已过世,老太太年事已高,不出几年,蒋府跟侯府的关系必定远上一层。 蒋家两个儿子,一个白身,一个五品小官。这样的门第放在苏州府也只是个二等,更何况天子脚下,名门贵族,王侯将相云集,更是不堪入眼。 当年堂堂蒋府嫡出大小姐蒋欣琼也只嫁了个冯家,两年后因公公迁升,方才进了京。如今尚书府求娶蒋家庶出的二小姐,这天大的喜事如何能落在既无身价,又无长相的蒋欣瑜身上? 众人都道这回二小姐可算是麻雀变成凤凰飞上了枝头。 蒋欣瑶从不相信天上会无缘无故的掉馅饼,任何离奇事的背后,说不定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白马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只在童话里存在,现实版本往往透着辛酸与不堪。 蒋欣瑜的父亲至今是个白身,生母又是个丫鬟出生的姨娘,长相也只清秀而已,如何能入得了孙景辉的眼?这事若没有猫腻,那便是孙尚书的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做出如此骇世之举。 蒋欣瑶认为孙尚书脑袋被门夹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是蒋欣瑶不愿看见,也不忍看见的。 果然没几天,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门天上掉下来的亲事中藏着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 原来这孙景辉从小熟读诗书,出口成章,聪明过人,长得也是一表人材,本是孙氏宗族重点培育的下一代。 哪知长到十五岁时,孙景辉与通房丫鬟第一次进行床上交流活动,才发现自己的小兄弟不能人道。请了无数名医,都说是先天发育畸形,若早几年发现,说不定还能医治,现在怕是无力回天了。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几天,孙景辉不能人道一事便传了个满城风雨。 孙景辉又羞又恨,几欲寻死,偏偏命不该绝,回回被忠仆救了下来。不过是短短半月时光,好好的一个有为青年,被打击得生不如死,再无往日一丝翩翩少年的风采。 老尚书不忍心见最出色的小孙子一生就如此毁了,便想着为孙子找户好人家的女子,将来从宗族中过继一个孩子,怎么着也得把这块摭羞布给蒙上。 只是这世上有哪个父母愿意女儿守一辈子的活寡,即便看着尚书府的门第勉强愿意,也抵不过女儿寻死觅活,绝食上吊啊。 生活就是这样,总是问题叠着问题,丝扣永远解不完。 这厢边孙尚书正为孙子的婚姻、前程愁上加愁。那厢边这孙景辉破罐子破摔,行事屡屡出格。渐渐的坊间便有了各种各样的流言传出,说什么难听的都有。 这些也怪,男人不能人道与女人不能生孩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命苦不能怪政府,点背不能怨社会。无奈何老尚书得把眼光放低,几年寻下来,也是高不成,低不就。 你道为何?原来这孙尚书想着孙子虽然身有残疾,长得却是玉树临风,又有高才,怎么着也得找个书香门第的小姐方才配得。且这小姐要本份老实,要守得住,才是上选。 也算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家的孩子再不济,也想着给他最好的。就这样一耽搁,便是五年。 这日下朝,孙尚书遇着安南侯,两人相约怡红院喝花酒,喝着喝着就聊到这个事情。堂堂户部尚书说起孙子的伤心事,连怡红院最好的姑娘看在眼里,都没了滋味。 安南侯心下一动,不由的想起了蒋家二小姐。暗中细细斟酌一翻,越发觉得自个的孙侄女是个合适的人选,赶忙说与孙尚书听。 孙尚书酒至七分,当下也没多说。第二日酒醒后认真一琢磨,便觉得此事可行。 蒋府门第虽不高,却也是官宦人家。当家老太太是正经的侯府千金,叔叔蒋宏生进士出身,虽丁忧在家,保不住三年后仗着侯府出仕。这门第上倒也相配。 且这个二小姐长相清秀,本份老实,从小养在嫡母身边,言容德功必不会差。生母是丫鬟出身,父亲无一官半职,娘家远在苏州,若真有个什么事,也好拿捏。 孙尚书越想越妙,一拍大腿,果真是上佳的人选,赶忙请侯爷代为周全,答应事成后必有重谢。 安南侯之所以想把孙侄女嫁到孙家,自有他的私心。太后年事已高,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偏今上久不立太子。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汹涌澎湃,不出几年必定是惊涛骇浪。 侯府到他这里,世袭三代,虽得皇宠,却只顶了个大帽子而已,经不得风吹草动。一旦太后病逝…… 孙尚书手掌户部,几个儿子大大小小坐着官位,都是实权派。若能交好…… 安南侯在思虑了几个晚上后,亲笔手书一封给远在苏州府的大姐。信中除了提亲一事,另带稍稍提了提侄儿蒋宏生三年后的复出,其余的并未多言。 果不其然,老太太收到京城来信后把自己关在小佛堂一天一夜,第二日红着眼睛出来时,心下已有了定夺。 第五十回 完败 杜姨娘一大早心急火燎的到大太太跟前侍候,耐着性子侍候陈氏喝完燕窝粥,漱过口,扑通一声跪在陈氏跟前,泣声道:“太太,请太太看在奴婢侍候您二十几年的份上,救救二小姐吧。” 陈氏这回也不拿腔作调了,忙上前扶起她,慢慢的红了眼眶。 “杜姨娘,这事我昨儿夜里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个好法子来。欣愉从小就在我跟前养大,跟自己亲生的也没两样。现如今,要嫁给一个废人,虽说是尚书府,又是嫡妻,可这一辈子守着这么一个人,不好熬啊。” 杜姨娘眼泪婆娑的频频点头。 “咱们都是女人,这中间的苦处都是知道的。只是这门亲事是京城侯爷亲自做的媒,老太太是个什么想法,不好说啊!” 杜姨娘一把握住陈氏的手,苦苦道:“太太,奴婢求求您在老太太跟前替二小姐说说话,不求富贵的,只求本本份份能过日子的就行。” 陈氏摇头连连叹息。 “不瞒你说,便是大老爷,二老爷也不敢跟老太太叫劲。这些年,你也看到了,我在这家里,除了自个院子里的一亩三分地,还管过谁?谁也越不过老太太去,她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人。” 杜姨娘心里咯噔一下,抓着陈氏的手不自觉得使了三分劲。 陈氏手上吃疼,也知道这个时候计较不得,只劝道:“老太爷当年便是那样了,也奈何不了她。杜姨娘啊,老太太的背后站着的是谁?你仔细想想。老太太可会为了二小姐,忤逆侯府的当家人?那个可是她的亲弟弟。再者说,蒋家的荣华富贵可都指着侯府呢!” 杜姨娘悲从中来,哀哀欲绝道:“太太,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几十年呢,二小姐她……她……怎么熬得过来?” 陈氏眼睛一转道:“要不再去求求大老爷,终归是自己的孩子,总不能眼睁睁的……” 杜姨娘跌坐在地上,眼里透着一丝绝望。她跟了大老爷十几年,自家男人是个什么秉性,她如何不知?只怕也是个无用的。 陈氏心下不忍,只好言好语劝慰着。言及一半,冷不防蒋宏建走进来,见屋里两个女人都红着眼睛看着他,心中升起一股子怒气来,甩甩袖子掉转身,便往归云堂去。 …… 归云堂前,蒋宏生早已等候多时,见着大哥,忙上前问候。 蒋宏建直言道:“二弟,欣愉这事,也不知母亲怎么想的。” 蒋宏建这人一身毛病,却有一样是好的:对三个孩子还算真心实意,配为人父。 刚开始听说尚书府求亲,他还以为祖坟上冒青烟了,细细一打听,才知是这么回事。思量再三后蒋宏建没有干那卖女求荣的龌龊事,还是以女儿的一生为重。 兄弟二人一番耳语后,便进了归云堂。 老太太料到两个儿子会来,吩咐钱嬷嬷到门外守着。 兄弟俩直直的跪在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眼中精光一闪,哀叹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这会兄弟俩倒是心齐。起来吧,我们娘三个好好说话。” 兄弟俩见老太太和言悦色,心下一喜,暗道此事还有周转余地。 老太太眯缝着眼睛,把兄弟俩的神色尽收眼底,她慢慢的拨了几颗佛珠,突然出声道:“我先问你们,若有一天,我两眼一闭,两腿一伸去了,这个府里如何过活?” 大老爷,二老爷对视一眼,垂下眼皮均不说话。 “你们不说,我来说。你们的父亲这辈子到死,心里头装着的都是那两个贱人,何曾为我们母子三人打算过?这府里若不是我苦苦支撑,你们蒋家早八百年就败落了。哪天我去了,凭大老爷你打理那几个店铺,凭二老爷你一个五品小官,这府里就能兴旺起来?” 兄弟俩不敢反驳,一同以沉默示之。 “蒋家向来人丁单薄,你们父亲这一代,也不过兄弟两个。到了你们这一代,我也只得了你们兄弟俩。第三代上,元青今年二十了,文不成,武不就,到现在还跟着大老爷你后头混日子。元航年满十四,跟着二老爷读书,是不是那块料,二老爷心里比谁都清楚。元晨年岁尚小,你们自己看看,蒋府可有能撑得起家业的人?” 兄弟俩被捏了短处,心中一虚,气势上便短了几分。 老太太瞧得分明,又追问道:“大老爷,你也快四十的人了,你父亲临走时把家业交给你,你说说,若我走了,你可担得起这个家?” 蒋宏建羞愧的低头不说话。 “二老爷,你父亲去世,你守制丁忧三年。三年后,何去何从,你可想过?都说人走茶就凉,别说是你一个小小的五品,便是天子宠臣,三年后再回来,怕也是昨日黄花。”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面色如霜。 “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可知道,你这个扬州知府的坑,有多少只眼睛盯着?有多少人想拔出你这棵萝卜,填上这坑?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坐得稳稳当当?” 蒋宏生如何不知,自己之所以能得了这个肥差,多半是仗着安南侯府的势。只是……蒋宏生眼中起了一丝波涛,却瞬间即没。 老太太眼珠滴溜一转:“三年后,你若想往上走两步,抢别人的坑,不是看你有没有能力,而是看你身后的人有没有能力。你哥哥这辈子我看也就这样了,蒋府能撑得起家的,只有你。你若好了,大家都好,你若不好,蒋府也只能跟着你落魄。” 老太太语调渐重:“你落魄了不打紧,这府里的哥儿,姐儿,跟着你一道落魄。” 蒋宏生心有戚戚道:“母亲,儿子惭愧!” 老太太冷笑道:“所以我不得不为蒋府留条后路。你们以为那孙景辉当真找不到女人?哼!凭尚书府的门第,有的是想一步登天的人家。那是他们孙家不想委曲了孙子,想找户好人家女儿。” 兄弟俩不由的对视了一眼。 “单从这一点上看,孙家就不会放弃孙景辉。你们都听说了吧,这孙景辉长相,学问都是一等一的好,若没有那病,怎么可能看得上二小姐?便是公主,郡主也是配得的。 这时候,咱们把二丫头嫁过去。孙家便欠了侯爷一个人情,侯爷是你们的亲舅舅,定会把这个人情还给蒋府,到头来得益的还是你们。” 蒋宏建惶惶道:“老太太,万一孙家对二丫头……” “放屁!孙家不可能委屈了二丫头,辛辛苦苦求娶来的,供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委屈。你们倒说说看,我有何理由推了这门亲事,去做那既得罪孙家,又打了侯府脸面的蠢事。” 老太太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随即又重重的把茶盏搁在几上。 “再者说了,这个世道,女人有几个不守活寡的,你们母亲我,就是守了一辈子的活寡,不也照样活过来了。到老了还得为你们两个不成器的筹谋,我这命,苦啊……” 老太太说到伤心处,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大老爷,二老爷忙磕头告罪求绕。 老太太见火候差不多了,泣道:“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能舍得谁去?这就是命,挣不过,只能认命。但凡你们成器些,也走不到这步。罢了,你们也不用跪我,心里别恨我就行。我是黄土到脖子的人了,只恨不能早日陪你们父亲去,偏又闭不了眼,还得为你们这些个不孝子孙,成日里操心操肺的苦熬着,还落不得好!” 一席话把兄弟两个说得一人抱着老太太一条腿失声痛哭。 母子三人流了会眼泪,老太太缓缓心神,对着两个儿子道:“行了,这是大喜事,哭什么?你们两个,好好为欣愉操办,嫁妆比之大丫头,只多不少,多给些银子傍身,也不枉我养了她一场。” 兄弟两个含泪点头应下,又商量了会婚事筹备的事,方才告退。 这一仗,大老爷,二老爷还未出手,便一败徒地,只得灰溜溜的各自回房。 …… 第二日,蒋府一片哗然。 众人都知老太太应下了这门亲事,只等两家交换了庚贴,选定吉日。羡慕妒忌的有之,伤心惋惜的有之,可谓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蒋欣瑜不知从何处得知自己婚姻的命运后,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只把那陈氏,杜姨娘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老太太听完陈氏的回话,冷笑两声道:“你这个做嫡母的,好生劝着些。孩子养在你跟前,她嫁得好,对你们大房也是个助力。” 老太太意有所指的一句话使得陈氏心里咯噔了几下,不敢多言。 两日后,蒋欣瑜一脸淡然的走出闺房,平静的对欲言又止的嫡母道:“自古婚姻大事,听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容得女儿我说三道四?一切都由老太太,太太作主。”言毕,道了个福,面无表情退出房。 陈氏因老太太之命,隐晦的向欣愉告知老太太的决定,本以为二小姐即使不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多多少少也得发通脾气,砸些个器物方得罢休,因此做好了万全准备,连带着房里的摆设都换了不值当的物件来。 哪知二小姐把自己关了两天心平气和,恬静安谥的欣然接受了,实在是出乎陈氏的意料。陈氏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没缓过神来。一番叹息后,陈氏掉落了几滴眼泪,赏了几件值钱的首饰算作安慰。 沈英在旁劝道:“太太,二小姐是个通理之人,定会明白你的苦衷,这些年,您待她如何,众人都有眼睛瞧着,太太且放宽心。” 陈氏心下稍稍宽慰,拉着媳妇的手,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些自己的苦衷。 一时府里准备看好戏的人纷纷失望告终,蒋府没几日平静如初。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纷纷赏下东西,二小姐的待遇水长船高,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 生母杜姨娘,因大老爷心中不忍,连着几天歇在她屋里。嚣张如周姨娘之流,如今见着杜姨娘,也得上前规规矩矩的道一声好。 谁都不是呆子,未来的尚书府嫡媳,即便是老太太见了,也得客气一声,哪是他们这些个人能惹得起的? 第五十一回 提亲 蒋欣瑶被顾氏搂在怀里,听她絮叨此事,心下感叹。 她又能如何?劝二姐姐奋起反抗,离家出走,还是称赞她做得好,牺牲她一个,幸福全家人。 她只觉着,二姐姐做出这个决定许是经过长久的思考,各方面的衡量。既然她深思熟虑的结果是选择了接受,那么欣瑶除了祈祷外,再无别的更好的方法。若有一天,这种事情降临到她蒋欣瑶的头上,也不见得做得比二姐姐好。 顾氏叹道:“瑶儿,若有一天,老太太不顾你死活,母亲就是拼了命,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跳进火坑。” 欣瑶抬头问道:“人人都说二姐姐时来运转,独独母亲说那是火坑。” 顾氏若有所思道:“瑶儿,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高门大院可是好进的?越是大户人家,越是讲究,规矩也越多。尚书府门第颇高,又远在京城。二丫头娘家式微,便是给人欺了去,也无人可说。” 欣瑶目光一紧,看向母亲的眼睛又有了几分不同。 “二小姐的夫君又是那么一个人。哎,可不是一日两日啊,日子长着呢。锦衣美食,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苦为着这些个俗物,牺牲了一生的幸福。要我说,倒不如找个小户人家,知冷知热的过日子来得舒心。” 欣瑶暗下称赞。母亲有这番见解当真不俗。 换了在物欲横流的前世,让女生选择坐在宝马车里哭泣,还是坐在自行车上微笑,欣瑶相信大部分的女生都会选择前者。 宝马摇上车窗,关上车门,谁看得清楚你在里面是哭是笑,看到的都是你的光鲜亮丽。 哪个保证在自行车上,就能笑一辈子?说不定也是笑中带泪。反正都是哭,何不找个好地方哭?至少,还有辆豪车为你挡风遮雨,哭得难看些,有何要紧? 欣瑶撒娇道:“母亲对我真真是好,女儿心里感激。若真有那一天,母亲不必为我做什么,你要相信,无论什么样的人家,女儿都能活得很好。” 顾氏笑道:“你这丫头,说大话也不害臊。若有空,多陪陪你二姐姐,也算为母亲做了件善事。” 欣瑶笑着答应,从此一改以前足不出户的性子,若无事,总带着冬梅往蒋欣瑜处走走,陪着说说话,逗逗笑。 …… 蒋欣瑜心中透亮。这些日子她院里成了蒋府最热闹的地方,每日迎来送往,就连最不待见她的三妹妹,也是一天几趟的来,话里话外都是羡慕。唯独这个四妹妹,从不多说,静静的坐上一会,使她颇感熨贴。 蒋欣瑜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是个婢女生的庶女,她的安稳生活是她的生母每日在太太跟前低三下四,委曲求全换来的。 这门亲事她必须应下,也只能应下,唯有这样,她的生母才能在这个府里过得安稳。只是夜深人静时,为何眼角的眼泪怎么拭也拭不完…… 当下两家换过庚贴,请得道高僧相看,都说是天作之合。孙家打发府中人下聘,定下来年三月十八为好日子,商定诸多事宜,方回京城。 蒋府众人忙了个人仰马翻,把孙府人送走,才稍稍喘了口气。自此,蒋欣瑜闭门不出,躲在闺房绣嫁妆。 京城的大小姐蒋欣琼听说此事,忙书信一封给陈氏。信中只道母亲糊涂,孙家门第虽高,那孙景辉自事发后,早已不复当年模样,一蹶不振,醉生梦死,何苦搭上二妹妹一生幸福? 陈氏也不敢把信拿给老太太看,随手往火盆子里一扔,滴下几滴泪来。 …… 转眼惊蛰已过,春风将至。 蒋欣瑶刚从归云堂请安回来,门房来报说有个自称宋芸的妇人给小姐请安。 欣瑶请示母亲后,把人请进来。师徒二人刚刚落座,宋芸的几句话,就似在欣瑶耳边炸起了响雷。 原来,宋芸这趟蒋府之行,是为了她家刘恒而来。 刘恒今年十七,长得高大壮实。几年前跟着母亲到过青阳镇老宅一次。自那后,便对年长他两岁的冬梅念念不忘。 上回宋芸与欣瑶见面,听欣瑶说起冬梅的婚事。回家后母子俩人闲话,无意间说起这事。刘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说自己喜欢冬梅好几年了。除了她,谁也不娶,求母亲成全。 宋芸又气又急,拿起笤帚就打。这刘恒也不叫喊,也不求饶,一声不吭任由母亲抽打。 宋芸打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流涕。都说儿大不由娘,这小子什么时候起的心思,愣是瞒着她好几年,这会听到人家要找婆家,憋不住了,方才道了实情。 这打也打也了,骂也骂了,劝也劝也了,母子俩冷了几天,宋芸见儿子铁了心,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来找蒋欣瑶。 宋芸其实心里对冬梅颇为满意,长相俊俏不说,为人聪明本份,温柔墩厚,即便在小姐面前得意,对着他人,也是一脸和气。是自家那个傻儿子着实配不上人家冬梅。 蒋欣瑶心道,你家那个傻小子,哪里是傻,简直精得要命,一声不吭看上了我家冬梅,眼光忒好。如今又来求娶,自己也不照照镜子,哪一点配得上冬梅姐姐?当下冷着脸不说话。 宋芸见四小姐冷了脸,忙陪笑道:“小姐,我跟那傻小子也说过了,冬梅可不是一般人能求得的,那可是小姐身边最得用的人。你说你一个乡下种田的小子,既无财,又无势的,人家嫁了你,可不是苦一辈子?哪料那傻小子说,但凡有他一口吃的,就不会让那丫头饿着。若他得了冬梅,只一门心思对她好。” 蒋欣瑶听到此处,脸色才稍稍缓了些。 宋芸忙又道:“小姐,我知道配不上,看在那傻小子不依不饶的劲,我这不是厚着脸皮求你来了吗?我这些年也积了些银子,为了就是给儿子娶房好媳妇。若小姐看得上,我便在苏州买处小宅子给他们住。冬梅白日里还在小姐身边侍候着,我让那傻小子在苏州府找个木工的活干。过几年再存上些银子,我就把绣庄开到苏州府来交给冬梅打理。我在家替他们俩带孩子。能抱上孙子,这辈子我也能闭眼了。” 蒋欣瑶又好气,又好笑:“宋姨,你这都帮我筹划好了,还让我说什么呢?估摸着你的性子,想必这宅子已经看好了吧?” 宋芸摸了摸微红的脸,讪笑道:“小姐就是聪明,正看着呢,若小姐同意,明儿我就去交定金。” 蒋欣瑶忿忿道:“宋姨,你这不是求娶,你这是强娶,这事我做不了主,得请示我母亲去,冬梅姐姐是母亲给我的。最要紧一点,冬梅姐姐若不点头,你就趁早让你那傻儿子歇了这心思。” 宋芸陪着一脸的笑道:“那是自然。这可是大事,我三日后再来,若成,那是最好;若不成,也是我家恒儿没这个福气,怨不得谁。” 蒋欣瑶气笑道:“三日?宋姨,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样吧,五日后,你带着你家刘恒一起来,到了门房只说找二太太。” 宋芸笑得像朵花一样,忙不迭的点头应下。 蒋欣瑶看着宋芸满脸的笑,只觉得小心肝一阵阵抽搐。 是夜,蒋欣瑶把冬梅,李妈妈叫到跟前,把今日宋芸所提之事,一五一十告诉她们。 临了欣瑶道:“冬梅姐姐,我与你主仆一场,情同姐妹。为着我们之间这些年的情份,也得为你找户好人家。眼下情况就是这样,你自己考虑。无须顾虑太多,只为本心就可以。母亲那边,我去说。五日后我让宋姨和刘恒一块来,倒时再相看相看,即便成不了,也无关紧要。” 冬梅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些年在小姐身边,凡事没有不顺心的。遇上这样的主子,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份。如今年岁大了,再呆在小姐身边的确不适合。 蒋欣瑶握着冬梅的手,笑道:“别急,有的是时间慢慢想,你放心,定不会委屈了你。” 李妈妈笑得一脸开心:“要我说,这个刘恒倒是有心。几年前不过是一面之缘,就惦记到现在,将来定是个疼人的。宋芸这人,咱们处过些时日,刀子嘴豆腐心,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好坏都在一张脸上,不是那耍奸耍滑的。” 欣瑶点头叹道:“这些年她为我打理铺子,做的帐清清楚楚,不曾短过一两银子。行事可谓光明磊落。” “可不是这个话?她看在小姐的面上,日后也不会为难冬梅。刘家连着刘恒他奶奶,也只三口人,到哪里再去找这样的好人家?冬梅丫鬟,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人啊,得惜福。” 冬梅红着脸,绞着帕子,一言不发。 欣瑶看这情形,便知事成了。虽心里有万般不舍,却也无可奈何。当下也不说破,第二日一早便到母亲那儿汇报情况。 顾氏听女儿所言,只说是户好人家,并未反对。唯有一点,既放出去了,日后就不能再进来,蒋府没这规矩。 欣瑶点头称是。 顾氏拿出二百两银子,交给女儿,说是给冬梅的压箱子钱。 第四日晚,冬梅硬着头皮到小姐跟前,吱吱唔唔半天,才道了句:“一切都凭小姐作主。” 李妈妈乐得捂着帕子直笑,把冬梅闹得个面红耳赤。 蒋欣瑶喝完银耳羹,就着茶水漱了口,点了点头,笑得面甜心苦。 第五十二回 准备 五日之约期满,宋芸带着刘恒如约而至。 冬梅躲在里间往外瞧,只见一身形高大,皮肤略黑的精瘦男子立在宋芸边上,看着倒比她老成些。 冬梅当下红着脸,摔了帘子便走。 欣瑶隔着帘子朝刘恒忿忿的翻了个白眼,强忍住上前狠踹两脚的冲动,幽怨的如同被抢了男人的弃妇。 顾氏当场定下日子,三月后成亲。 宋芸笑得见牙不见眼,立马从怀里拿出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说是给冬梅的定亲礼,交给顾氏,便匆匆拉着儿子赶回青阳镇,筹备婚事。 欣瑶磨了磨后槽牙,心情糟糕的一连两天没了食欲。 …… 两日后,蒋府下人都知道四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冬梅即将放出去,纷纷暗中盘算开了。 二老爷,二太太把四小姐当成眼珠子的疼,对侍候她的丫鬟常有打赏。四小姐年少,是个好脾气的,不像三小姐院里,时常传出今儿哪个丫鬟挨了打,明儿哪个又挨了骂。 换句话说,老板好,环境好,待遇好,哪个员工不想进这样的单位? 蒋家四朵金花余下两朵。看二小姐嫁的人家,将来这两朵金花必不会差。若能到四小姐房里侍候,等将来小姐出嫁,一个陪嫁丫鬟是少不了的。若运气好,得姑爷青眼,开了脸,说不定就是半个主子。 于是,蒋府奴仆们暗中托人的托人,使钱的使钱,都想到四小姐屋里侍候。 李妈妈被扰得烦不胜烦,叫上冬梅到小姐房里,关上门,三人一通长谈。 冬梅建议从院里的二等丫鬟中选一个,由她亲自带三个月后,提到小姐跟前侍候。 欣瑶细想了想道:“妈妈觉得哪一个好?” 那几个老宅带过来的丫鬟都是李妈妈一手**出来的,好坏李妈妈心里一本帐。 李妈妈犹豫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按理说,碧苔这丫鬟在那几个当中,也算是出众的。只是……” 冬梅猛然记起了什么事,脱口而出道:“妈妈是嫌这丫鬟长得太标致?” 李妈妈咽了记口水,叹道:“若说标致,谁能比得过莺归?我是瞧着这丫鬟对衣着打扮看得稍稍重了些,旁的,便再挑不出错来。” 李妈妈这话讲得隐晦,冬梅却听得分明。四小姐身后还有一个翠玉轩,这可是要人命的大事,出不得一点点差错。所以四小姐身边的人,必须十分妥当。 欣瑶心思微转,淡淡道:“既然如此,明日妈妈替我回了母亲,就说我如今身边这几个,都是用惯了的,旁人信不过。且再看些时日才行!” 冬梅忧色道:“老太太那边……” 欣瑶欣然而笑道:“放心,这点小事,母亲应付得来!” …… 三月底,正是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的好时节。人们纷纷脱下厚重的冬装,换上轻薄的春衣,走到户外赏个花,看个柳。 古城苏州府最不乏的便是文人墨客。才子们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或高谈阔论,吟诗作对;或手持杯茗,品花论茶,端的是意气纷发,**倜傥。 闺阁女子们也时常聚在一起,或在秋千架上相伴嬉笑,或聚在庭前看杨柳舞于春风,杏花映于春水。真真是一片姹紫嫣红,诱得芬芳满园。 桃花坞街边一幢二层门面里,几个身影正如火如荼的做着开业前的准备。 蒋欣瑶得知福伯他们已经到了苏州府,便想着出府一趟,亲自看看铺子的装修,陈设。这些天,除了蒋府的琐事,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铺子的事情。酒在深巷无人识,如何把瑾珏阁打造成苏州城独一无二的玉器行,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事。 蒋欣瑶常常想着想着便睡不着,披件袍子临窗而立。这里不是前世,广告林立,网络发达,只要你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大把大把的钱砸下去,就能一朝成名。 这个朝代,靠的是招牌,是脚踏实地,是几十年的口耳相传。且珠宝玉器,不是普通人家能消费得起的,穷人家卖儿卖女,哪有闲钱买块玉放在身上装点门面。 而富贵官宦人家,都有固定的消费圈子,一般的东西,入不了他们的眼。如何赚取富人的钱,成了蒋欣瑶最近思考的问题。 蒋欣瑶把出府的想法跟母亲如实说。 顾氏自从知道女儿的事后,明里暗里帮趁着,寻了个借口,带着女儿出了府。 两人先往绸缎庄买了些上好的料子,便匆匆赶到桃花坞。 钱掌柜得知消息,早就等在巷口,见蒋府的马车驶来,忙上前引路,不多时,便到了铺子。 蒋欣瑶带着帏帽,携着母亲的手走了进去。小厮机灵的上前打赏了车夫,随手关上铺门。 蒋全,蒋福,钱掌柜上前见给二太太行礼,顾氏笑着回礼。 蒋欣瑶摘下帏帽,四下打量,心下赞叹。 蒋全又引着太太,小姐上了二楼,从柜子里取出锁着的宝贝,蒋欣瑶一件件细细打量。 欣瑶随手选出一块白玉平安葫芦???宰殴耸系溃骸澳盖祝?饪橛衽逯实匚氯笙改澹?壑?倘缰?居腿蟠烤唬?e?倘缬ざ?募》粝改骞饣??医喟孜掼Γ?俺粕掀罚?透?盖椎挂埠鲜省!?p>  顾氏笑道:“你这丫头,打的什么主意?也罢,且让我做了这瑾珏阁第一个客人。钱掌柜,可得给我个好价钱。” 钱进财弓着身子上前,笑得一脸的谄媚:“二太太看得上眼,是这物件的福分,什么钱不钱的,拿去把玩就是。” 蒋欣瑶笑着点头道:“钱掌柜是个会说话的。不过,这个东西可不能白送。钱掌柜,你只管往高了报。母亲,你看如何?” 顾氏看着女儿笑而不语,从袖中拿出一张千两银票,递给钱掌柜。 钱掌柜犹豫的接过银票,目光却落在四小姐脸上。 欣瑶笑道:“钱掌柜,用个上好的配绳,找个好看的盒子给母亲装起来。” 钱掌柜诺诺称是。 蒋欣瑶又从蒋全手中接过一方锦盒,笑道:“母亲,这是女儿送给你的,女儿只有一个要求,时常戴着便好。” 顾氏打开锦盒,瞬间被里面的东西闪亮了眼睛。这是一套三件套饰品,一对翡翠耳环,一只翡翠手镯,一条翡翠项链。 蒋欣瑶道:“母亲看这套头面可漂亮否?” 顾氏惊叹道:“母亲活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翡翠头面,当真是美不胜收,光彩夺目。” 欣瑶道:“母亲有所不知,这套头面,由18颗玻璃种帝王绿组成,你看翠色鲜阳正艳,色优而艳,色正而浓,通体荧光毕现,堪称罕见极品,配以碎钻,完美之至。母亲,这碎钻看着可亮?” 顾氏不由自主点点头。 “这碎钻是泊来品,一般玉器行,都以红绿宝石镶嵌,显得单调,用碎钻来镶,即突出了玉的翠色,又显出钻的反光与耀眼,母亲,这镶钻的活,可花了师傅们些力气,你看,几个月一共就做出两套成品,也算得上镇店之宝。” 顾氏感叹道:“瑶儿,太贵重了,可不是母亲能戴的东西。” 蒋欣瑶笑道:“母亲别急,这事啊,咱们回家路上说。现下女儿还有些事得跟全爷他们商量,你且坐着喝口茶。” 欣瑶招来莺归,侍候顾氏用茶,自己随三人来到院子,看着院子里几十块大大小小的石头,问道:“钱掌柜,这些石头可都入了库?” 钱掌柜道:“小姐放心,凡放在铺子的宝贝,含着这些石头,都已入库,我与全爷那,都有备案。” 欣瑶点头道:“那就好,钱与货必须分开。全爷,琢玉师傅哪儿还需做一件事情,每件宝贝什么种,什么类,什么花色,有些什么说头,重几两都需备注在纸上,方才入铺子,同样你一份,钱掌柜一份,无需老师傅亲自动手,安排个徒弟专做这事,细着点,总有好处,若客人问起来这宝贝重多少啊,你总不能当场掂量着说吧,这些石头也是一样。” 蒋全,钱掌柜均赞叹小姐心细。蒋欣瑶想了想,又道:“每月底,全爷盘次帐,每个月生意如何,一看便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得全爷你去办。你们附耳过来……” 三人听罢,均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蒋欣瑶。小姐这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欣瑶尴尬的笑道:“哎,实由虚之,虚由实之,我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蒋全正色道:“老太爷太世时常说,兵不厌诈。小姐这一招,用在此处,恰恰合适!此事交于我来办。” …… 事毕,欣瑶扶着母亲上了马车回蒋府。 顾氏抚着女儿脸蛋,叹道:“瑶儿,从哪里学得这些个东西?母亲都快不认识你了。” “母亲,在老宅几年,祖父手把手教我的,我才懂些皮毛。”蒋欣瑶当然不能说出实情,不得已推到祖父头上。 “母亲,那套头面,若有重要场合,一定戴上。平时,只三样轮着戴就行了,若有人问你哪来的,你只说从铺子花高价买来的便是。今儿花的钱,只管照父亲要去。” 顾氏笑道:“母亲也不问缘由,只听你的就是,你这鬼丫头。” 第五十三回 戏码 是夜,蒋宏生歇在秋水院。 顾氏按着女儿嘱咐,把锦盒递到他,说是今儿逛街淘来的东西,看着顺眼,便买了来送给他。 蒋宏生一早就知道顾氏与女儿今儿上街,正想问问买了些什么?哪料到顾氏递过一方锦盒。蒋宏生深感意外,喜不自禁拿出来细细把玩一番,见一面阴刻着“在家常如意,出行永平安”,顿觉暖意盈胸,满满的都快溢出来。 他一把搂过顾氏,低头吻了吻她的秀发,柔声道:“可给自己买些什么?” 顾玉珍娇嗔道:“瑶儿帮我看中了一套翡翠头面,非逼着我买。” 顾氏向来对这些金啊,玉啊的无甚兴趣,送她东西,也不见戴,平日只一只简单的珍珠簪子,难得今儿兴致这么高,蒋宏生忙说拿来瞧瞧。 顾玉珍推开蒋宏生,从妆奁里取出锦盒,打开来递给他看。 蒋宏生细细看了半天,方叹道:“我女儿的眼光就是好,这是哪家首饰行买的?看着倒是别致大气,戴给我瞧瞧。” 说罢拿出饰品,一一帮顾氏戴上,走远几步,细细打量。 翡翠的绿,衬着顾氏白腻的脸,在烛火下,流光溢彩。美人含羞俏立,蒋宏生怦然心动,两眼放光。真真是美人如玉,玉如美人啊。 “我说太贵重了,可瑶儿非说好,这孩子……” 蒋宏生却只是笑。 顾氏见他半天不言语,跺跺脚,转过身欲把东西解下来,双手却被人搂住。 低沉的声音缓缓而起:“这样的东西才配得上你!玉珍,你真美,咱们早些歇息。” 说罢,一把抱起顾氏,走向床里。一时芙蓉帐里*暖,满屋生辉。 事毕,蒋宏生搂着顾氏意犹未尽道:“今儿个花了不少银子吧,明日我让人送来,算是我送你的,可好?” 顾氏懒懒的嗯了一声。 蒋宏生见爱妻红唇微启,面色娇红,轻轻一应似娇叹,又似满足,心下颇为动容,笑道:“哪家买的?甚合我心。” 顾氏淡淡一笑道:“今儿从桃花坞过,有个叫瑾珏阁的,门面装点的很是别致,便好奇进去看了看。那瑾珏阁过几天才开业,今儿是人家特意看在你蒋二老爷的面上,才让我们进去的,东西都是好的,就是贵了些。骗了我不少银子去。” 蒋宏生心中受用,摸着顾氏的光滑的后背笑道:“噢,下回我去看看,再帮你淘些好东西来,我媳妇戴着就是好看。” 顾氏狠狠掐了他一把,啐道:“谁稀罕。” 蒋宏生只觉得刚刚消下去的火立马窜了上来,搂着顾氏狠狠的又要了一回,方才沉沉睡去。 …… 四月初八,瑾珏阁悄无声息的开业,平静的没有引起一点波澜。 十几日后的一个上午,苏州城最繁华热闹的山塘街上的老茶馆“三万昌”,来了一灰一青两个锦衣公子。 两人找着最里的两个位置,叫上一壶好茶,两份小点心,慢悠悠的喝茶聊天。 眼尖的伙计见两人气度不凡,一派富贵子弟的模样,当下殷勤的招呼。 “三万昌”向来是富贵闲人,**才子吃早茶的好地方,一壶茶下肚,心便定了。再消消停停吃早点,浅斟慢呷,漫话世道,闲谈沧桑,当真惬意无比。 “三万昌”收费颇高,茶水,糕点及茶楼的伙伴?v是此店的招牌,若无几分身家的人,也不敢到此消费。 那灰衣青年道:“叔叔昨儿个好运道,花了一百辆银子就得了个大宝贝,我挑花了眼只得了块破石头。叔叔,侄儿服了。” 青衣中年男子抚着稀疏的几根胡子,得意洋洋道:“古人云‘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你叔叔我从小玩到大的东西,怎么能看走了眼?那瑾珏阁的老板太蠢,放眼当世,有几个富贵,读书人家的哥儿,不是从小玩着这些个物件长大的?拿几块石头出来给客人赌,也不怕陪个底朝天。” 灰衣青年笑道:“那瑾珏阁老板看着倒像是有几分家底的,东西都不是凡品,侄儿我不带够银子还真不敢去。” 青衣男子点头道:“若没有几分家底,哪能玩得起这个?你啊,好好学着些,敢明回去,再去选几件宝贝,送给二老,也好哄二老高兴不是?顺便再去赌上一把,看看有没有这个眼力和手气,以小博大。” …… 这二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哪料想,边上一桌四个锦衣男子正吱着耳朵在细听。 青灰二人吃饱喝足,欲让伙计结帐。 旁边四人互打了个眼神,其中一人打着扇子,忙上前抱拳,高声道:“两位公子,听口音不像是苏州府人,敢问你们刚刚说的瑾珏阁是做什么的?如何以小博大?” 灰衣青年还礼道:“公子客气。我们是路过苏州府,昨儿一路玩赏,到了桃花坞巷,见有家新开的店,便是那瑾珏阁,进去小坐片刻,喝了口热茶。” 扇子男笑道:“原来是家新开的店,怪得我没听说过,听名字倒像个玉器行。” 灰衣青年笑道:“公子好见识,这个玉器行可不是一般的铺子。要我说啊,也算你们苏州府的头一份,东西好坏暂且不说,就老板的为人、气度来看,已是不凡。” 扇子男好奇道:“噢,这又是如何说的?” 灰衣青年道:“这叫我如何说呢?说不清!说不清!公子若有兴趣,自个去瞧瞧便是。老板特意交待,不可声张,不可声张!今儿说这么多,也算是坏了人家的规矩。” 青衣中年男子丢下银子,抱拳道:“公子无须多问,亲自一看便知。在下赶路,先行一步,后会有期”。当下拉过灰衣青年,匆匆相携而出。 扇子男冷哼一声,扇子摇得起劲,回了座位忿忿道:“什么东西神神秘秘,以小博大?走,咱们就到这瑾珏阁见见去,看看这苏州城头一份的玉器行是什么样的?” 四人结了茶钱,纷纷骑马前行。 等两桌人走了,茶馆众人议论纷纷,有人索性叫来伙计,问个清楚。 伙计歪着头想了半天,只说头一桌的人在桃花坞巷的瑾珏阁花了一百两银子,得了个大宝贝,至于如何得的,他就没听清楚了。 众人见问不出什么,哄哄然散去! …… 第二日,扇子男一行四人春风得意的进来。此时正值茶馆最忙碌的时候。伙计眼尖,忙上前侍候。 四人坐定,扇子男大手一挥道:“兄弟几个,今儿我请客。” 伙计上前打趣道:“哟,管公子,今儿气色真好,可有什么喜事不成?” 扇子男哈哈一笑:“哪里,哪里,刚得了个宝贝,爷正乐着呢?” 伙计笑问:“管公子,在哪得的宝贝啊,把您乐成这样?” 四人笑而不语,拿起茶盏细细品赏,一个时辰后,扬长而去。 几日后,桃花坞巷的瑾珏阁这个牌名便在苏州府上流社会的男子中传开。 …… 这日,蒋宏生一脸兴奋的来到秋水院,对顾氏道:“玉珍,你前些日子送我的葫芦佩件可是在瑾珏阁淘来的?” 顾氏疑道:“二老爷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我还骗你不成?” 蒋宏生忙陪笑道:“你想哪去了,今儿个我跟大哥去了趟桃花坞,嘿,你还别说,这瑾珏阁的宝贝真多,果真都是好东西,看得大哥眼睛都直了。” 顾氏笑道:“大老爷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什么宝贝让他眼睛都直了?” 蒋宏生叹道:“按理说大哥与我也算是富贵窝是长大的,从小见识过的东西也不少,不知为何,总觉得那瑾珏阁的东西上上下下透着一股子灵气,让人看着欢喜。” 顾氏笑意越发盛了几分,嗔道:“二爷可是在哄我,我倒觉得母亲库房里的那些个宝啊,玉的才是真真的好物件。” 蒋宏生接过夏荷递来的茶盏,啜了一口笑道:“母亲的东西固然是好,却太过贵重,落了俗套。依我看,还是瑾珏阁的更为雅致些。” 顾氏轻笑道:“侯府富贵如此,何来的俗套?” 蒋宏生执了顾氏的手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回头咱们一同去瞧瞧,方印证我此话不假!” 顾氏秋水盈盈,含笑点头应下。 …… 蒋欣瑶此时正闲适的坐在院子里,闻着花香,晒着太阳,闭目养神。 莺归匆匆走到小姐身边,低声在小姐耳边道:“燕鸣刚刚稍来讯,全爷说一切如小姐所料。” 蒋欣瑶懒得睁眼,阳光晒得身上暖和,晕晕的直想睡觉,这个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莺归说什么,她都只是点点头。 莺归见小姐春困,也不多语,轻手轻脚的从屋内拿了床薄毯给欣瑶盖上,自己搬过张竹椅,守在边上做针线。 蒋欣瑶一觉睡醒,神清气爽,走到书桌前,思量半天,提笔一蹴而就。晾干后,塞入信封,唤来李妈妈,让她送到桃花坞巷,自己则带着丫鬟往秋水院去。 入夜,蒋全,蒋福,钱掌柜三人吃罢晚饭,聚在二楼,盘点议事。 钱掌柜熟练的打着算盘,没几分钟就算出了个大概,笑着道:“全爷,福爷,自开业一个月来,咱们就有了二万六千两银子入帐,可算是开业大吉啊。” 蒋福叹道:“小姐这点子真是绝了,全爷,这出戏唱得值啊。” 第五十四回 深远 原来“三万昌”茶馆一灰一青两个男子以及扇子兄四人,均是蒋全外头的朋友,按着小姐的吩咐演了一出好戏。便是那茶馆的小伙计,亦是蒋全花了钱买通的。 蒋欣瑶当初想到这个法子时,犹豫了很长时间。若按着她的个性,是不屑如此手段。奈何辗转反侧,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方才出此下策。临了,蒋欣瑶还自我安慰了半天,放在前世,这也是广告的一种手法,算不得骗人。 蒋全目色深深道:“此事不亦多谈,如今咱们瑾珏阁小有所成,小姐让我们每个月盘点货物,刚刚我看了看单子,又看了李妈妈送来的信,方才明白小姐的用意。” 钱掌柜附和道:“我也看了下单子,发现了个问题,这个月来,我们卖得最好的是男子佩件,挂饰以及石头,妇人的首饰,头面及大型的摆件都未动。” 蒋全点头道:“小姐早料到了。小姐说,下个月重点放在如何推出翡翠饰品,也就是说咱们得做贵妇人的生意,这才是真正有钱的主。明儿我和蒋福回庄子一趟,这里就辛苦钱掌柜。” 钱进财笑道:“我省的。” …… 天气日渐转暖,再过几日便是五月初五,苏州府风俗从初一开始,就要准备端午事宜,悬挂菖蒲,包粽子,制雄黄酒,赛龙舟。 吴中风俗历来竞尚丽巧,闺阁女子媳妇妯娌们要早做准备,在自己做好的香囊上设计新奇的文饰,再巧加刺绣,各展手段各显本领,争奇斗巧。一旦完成,便可拿出来交流品评,互相馈赠。 且端午这天,年轻的女子们,无论是待字闺中还是已嫁作人妇,都可精心打扮一番,或亲戚往来,或画舫游嬉。 蒋府早早派人送了一车端午节礼往京城侯府,端午前几日,除了侯府回礼外,孙尚书府亦送了两车节礼来。 老太太看着礼单,倒有几分心喜,吩咐顾氏贵重的入库,余下的分发给各房。并特意交待二小姐那份比着常日多一倍。 顾氏自然一一应下。 蒋福从庄子上置了一车土货,给蒋府送来,见老太太兴致颇高,陪笑着说了会话,提出要给各房老爷太太请个安,全了他这份孝心。 老太太听了,喜道:“到底是府里的老人了,这礼数就是周全。去吧,吃了中饭再回。” 蒋福笑着应下。先往东园给大老爷,大太太磕了头,又往书房给二老爷请了安,最后才到了秋水院。 冬梅早早等在院门口,见蒋福到,忙引着进了厅堂,暗中给莺归使了个眼色,莺归心领神会。 蒋欣瑶一早就在秋水院等着,茶过三盏,方才看到蒋福胖胖的身子,笑道:“福伯,几日不见,这身子好像又胖了些,看来,店里的生意还是太清淡。” 蒋福给小姐请了安,方笑道:“小姐,又拿老奴寻开心呢,老奴这心宽体胖,都是小姐赏的。” 蒋欣瑶笑道:“哟,才赚了这么些银子,福伯你就心宽体胖了,这也忒好养活了,说说吧,全爷有什么话托你带来?” 蒋福眯着小眼,上前一步,轻声道:“全爷说,小姐设计的几款新的饰品,师傅们已经做出来了,很是好看。那几个大的摆件还差些火候,再有三四个月定没问题,小姐定的那套无色镶嵌首饰,五月初五前一定送到。” 欣瑶算了算时间道:“辛苦你们了,你回去跟全爷说,头一个月我们在苏州府小有名气,也是靠着几块石头吸引人气,这不是长久之计。 从现在开始,我们把精力放在物件上,无须快,只保证每件必是精品。东西好才是立店的根本。瑾珏阁出去的物件,卖得最贵,却也是最好的,值这个钱。 如果我预计的没错的话,再过十多天,铺子的生意会比头一个月好上一倍,这还不是我想要的。往后的几个月,才是难的,要如何做,我还没有真正想好,哎,这是个费脑筋的活啊,累人啊,福伯。” 蒋福心疼的看着小姐,道:“小姐,别急,咱们铺子如今能这样,已是极好的,老爷若泉下有知,得高兴成啥样。” 欣瑶自嘲道:“这做生意可不能光看眼前,得走一步,看三步,甚至五步。你回去跟钱掌柜说,别给眼前的蝇头小利晃着了眼,行事说话得比以前恭敬十倍百倍。那几个伙计也是一样,什么人进来,一视同仁,就是个叫花子,也得称他一声爷,客客气气把他送走。” 欣瑶斜看了一眼福伯,正色道:“福伯万不可有得意之色。你管着钱财,动辄成千上万的,更得谨慎小心。回头让全爷做好准备,把以前出行的人马拉起来,我估计最多两三个月。让他找人常在三万昌等人多的地方喝茶,打听下苏州城有什么趣事,说给我听。” 蒋福刚刚得意的神色转眼就换上了愁容,本来打算给小姐好好报报喜,表表功,谁家刚开的铺子一下子就赚这么多钱的?哪料到,小姐问都不问,一盆冷水扑下来,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蒋欣瑶也不看他,直道:“还有件大事,要你去做。” “小姐,尽管吩咐。”蒋福收起颓色道。 “从明日开始,你和钱掌柜把每一个到我们店里的客人,姓名,年龄,生辰,府第,官职,喜好,家里有几房妻妾?有几个儿女?父母可还键在?若父母键在?生辰是何时?在我们店买了什么东西?一一记录下来,一人做一个册子,务必齐全。” 蒋福疑道:“小姐,这样直白的问,不大好吧?” 蒋欣瑶正色道:“无须刻意,闲话时多往这方面引就行。照我说的去做,这些册子你近身保管,每个月送来给我看一次,,我有大用处。端午节给铺子里伙计多发一个月月钱。” …… 蒋福回到铺子,把小姐的话一五一十的转述给那蒋全与钱掌柜。两人听后,都默不出声,屋子里一片静默。 一盏茶后,蒋福忍无可忍刚想出口相问,却听蒋全幽幽叹道:“当初老爷说把翠玉轩交给小姐,我疑惑了很长时间。即便后来小姐接手,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服气。现在看来,老爷才是真正的高人,慧眼识珠。别看我活了这些年头,若真算计起来,哪里是小姐的对手?小姐想的比咱们深远得多。” 钱进财唏嘘道:“全爷,今儿容我说句大话,老钱我从今往后,小姐让干啥。我就干啥,这辈子,我就跟着小姐了。” 蒋全冷笑道:“你个老货,倒是聪明。得了,忙去吧。” 说罢,走到尚未明白过来的蒋福跟前,拍拍他肩膀道:“只管照着小姐的话去做就行了。走,整几个小菜,咱哥三喝两杯去,要是莺归这丫鬟在就好了,那肥肠煲有些时日没吃到了,想得紧啊!” …… 端午争巧向来是吴中女子最为看中的一项活动,也是女子们向外展示女红手艺的绝佳机会。闺阁女子常年深处高墙内院,只有端午,方能拿出各自精心制作的香囊,茧虎,竞技炫巧,也算得蕴事一件。若给那有心人看到,说不定就能成就一桩好姻缘。 蒋欣瑶为着这个端午争巧,已经苦熬了三个晚上,才做出了两个香囊,早已哀声不断。若是在老宅,哪需这么烦琐,祖父向来不在乎这些,命莺归做上一桌好菜,两人便心满意足,这个节就算过了。好在,蒋欣瑶跟着宋芸学过些时日,手艺自是不差,若不然,这会可真出了丑了。 蒋欣瑶洗漱一番,看看镜子中两个黑黑的眼圈,叹了口气,拿起脂粉,想了想,还是素着一张脸往归云堂请安。 老太太这两日因孙家大老远送了节礼来,心情不错,一改往日清冷,也愿意与媳妇,孙女们说说笑笑。众人见状,往归云堂跑得更勤。等欣瑶到时,老太太跟前早已聚满了人。 众人见四小姐一身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梅花,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发上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全身再无半点饰品,说不出的清新秀丽。心下均微微一叹。 蒋欣瑶上前给老太太请了安,稳稳的坐在母亲下首处,含笑不语。 老太太怀中搂着重长孙蒋子辰,笑得见牙不见眼。 辰哥儿今年二岁多,正是好动的时候,也不怕生,搂着老太太左摸一下,右亲一口,甚是讨喜,把老太太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心啊,肉啊的直叫唤。 欣瑶见母亲今儿穿了一身淡紫色衣裙,身上绣着小朵的淡粉色栀子花,头发高高挽起,露出白里透红的耳朵。耳朵上垂着一对镶钻翡翠耳环,微微抖动,十分引人注目。 众人都注意到二太太今儿的不同,只一个小小的耳环,便衬得二太太丝丝妩媚,勾魂慑魄,让人移不开眼睛。心叹道那对母女果真是好颜色,平日不装扮也就罢了,若真真装扮起来,这府里上来,哪个能比得过? 周姨娘从顾氏一进门,心头便窝了一把火,当下也不掩饰,眼神直直的落在了那对耳环上。 前几日二老爷常往外头跑,肯定是那顾氏狐媚,缠着二老爷才得来的。周姨娘咬了咬牙,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 蒋宏生如今往各房去的日子均有定数,周姨娘虽是妾室,却与顾氏平分秋色。周姨娘头几天还小有得意,日子长了才渐渐琢磨出些滋味来。 周姨娘一想到自家男人夜夜给她瞧冷背,心里头像猫抓了一样,不是滋味,背过身,轻轻的骂了句:“狐狸精!” 老太太与蒋子辰玩笑,并未在意,偏清清楚楚的落在了一旁伺候的钱嬷嬷耳朵里。嬷嬷嬷不动声色的瞧了眼明艳动人的顾氏,心里叹了口气。 欣瑶端着茶盏打理众人神色,心喜不已。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第五十五回 帖子 上回书说到顾氏一对镶钻翡翠耳环引了众人的注目。 沈英笑着对顾氏道:“婶婶今儿的耳环真真是别致,不知是哪家首饰店定做的,让我看着眼馋。” 顾氏默默一笑道:“前些天上街,见桃花坞巷新开了家珠宝玉器行,一眼就相中了这对耳环,就买了下来。” 陈氏道:“可是那瑾珏阁?” 顾氏奇道:“大嫂如何知道?” 陈氏笑道:“还不是你大哥,前几日回来,说那瑾珏阁好东西忒多,恨不得卖了自个才好。” 顾氏笑道:“大哥真是个趣人。瑾珏阁的首饰头面,依我看,当真不俗,就是贵了些。我也是咬咬牙,一狠心才买下来。回来就后悔了,你说这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的,就图个好看,当真不值。” 沈英忙道:“婶婶,话可不能这么说,人都说一分价格一分货,这东西啊,贵有贵的道理。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翡翠耳环,明儿个婶婶陪我和婆婆去一趟如何?让我们婆媳俩开开眼,挑几件好看的,也能在端午那天撑撑门面不是?” 陈氏一听,喜笑颜开,忙道:“正是这个理,可不能让你一人独美于人前。” 女人说起衣服首饰就如同男人说起美人一个道理,哪有够的时候?三人一时聊得兴高采烈。 老太太看了一眼,把怀中的辰儿交给身后的奶娘,冷哼道:“什么好东西,也让我老婆子开开眼。” 周姨娘高声道:“老太太,您可是京城侯府千金,什么好玩艺没见过?便是那宫里的宝贝,也是开过眼的,怎么也跟那没见过世面的妇人一样了呢?” 老太太笑道:“你这张嘴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宫里的宝贝可是能随便让人看的?我也是小时候跟着母亲进了几次宫,才算是开了眼。” 各房对周姨娘次次请安出现在众人眼里,已是见怪不怪了。蒋欣瑶与二姐姐对视一眼,笑笑不说话。 这话换着别人听着也就听着罢了,偏偏陈氏是个好强的,跟周姨娘不对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心下一转,冷笑道:“老太太,宫里那些个娘娘,妃子什么的长得如何,您也跟我们说说,这辈子我是没有老太太的福份了。” 老太太素日就爱对人提起京城,皇宫,侯府,便笑道:“皇帝的女人,有几个是长得差的?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就连娘娘身后的宫女,一身绿色的繁花宫装,头上插支步摇,就衬得别有一番风情,让人看花了眼。” 陈氏笑道:“那便是了,若是个美人,一身素衣,也是楚楚动人。若是那长相普通的,就是穿上华服,插满了珠翠,也只能东施效颦,上不得台面。” 众人听罢,拿起帕子捂着嘴,暗笑不已。谁不知周姨娘颜色平常,又好打扮,这上不了台面的人,可不就说的是她吗。 久未出声的三小姐轻轻按下刚要发作的周姨娘,冲着老太太娇嗔道:“老太太,宫里美人这么多,皇帝可喜欢得过来?” 老太太成精的人了,岂会不知孙女话中的深意,遂笑道:“哪里能喜欢得过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好颜色。有得宠的,也就有那不得宠的,多半都是命数。” 周姨娘这才心领神会,忙道:“哎啊,这人啊,斗不过命,便是披着一张美人皮又如何,还不是坐冷宫的命?要我说啊,这美不美,倒在其次,最重要的还是要娘家有人,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老太太笑骂道:“你这个猴儿,倒反问起我来了,真真该打。” 顾氏眸色一沉,迅速别过脸,眼中盈盈似有泪光。 陈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难看得紧,却又不敢顶撞老太太,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 蒋欣瑶轻叹了口气,笑容淡淡。 蒋欣瑜冷笑连连,起身上前拿起茶盏,递给嫡母,陪笑道:“母亲,喝口茶润润嗓子,命不命的也就那么回事,谁又能保证一辈子好命呢?明儿个,我与二婶,嫂嫂一起陪你去。” 说罢,又走到老太太身边笑道:“老太太久未出门,不如明儿也一道去瞧瞧?” 沈氏忙道:“正是,正是,娘儿们一道出门,热闹热闹去!” 老太太深深的看了蒋欣瑜一眼,笑道:“我老了,那些个金啊玉的打小看过来,倒也不觉得稀罕。明儿个你们都去,给二丫头选些个好的,添到嫁妆单子上,这钱公中出。” 蒋欣瑜上前给老太太道了个福,笑道:“多谢祖母厚爱。” 老太太挥挥手,众人会意,相继退出。 蒋欣珊见人都走了,便扑到祖母怀里,娇道:“祖母,明儿个,我也要去。” 老太太嗔道:“还是我的珊儿聪明玲俐,会说话。一个小小的玉器店有什么正经好玩意儿?赶明儿我让侯爷到京城给你置办去。放心我的儿,等你将来出嫁,祖母定让你十里红妆。” 周姨娘心下大喜,忙道:“珊儿,还不谢谢你祖母,这府里,老太太独独疼你一个,以后,可得好好孝顺祖母。” 老太太啐道:“你啊,以后说话动动脑子,就算孝顺我了。” 周姨娘不敢接话,只讪讪在旁陪着笑。 …… 陈氏出了院子,越想越气,拉过顾氏,压低声怒道:“弟妹,不是做嫂嫂的要说你,你也忒弱了些,被个周秀月压在头上作威作福,憋闷不憋闷?” 顾氏苦笑道:“我的事,大嫂还不清楚吗?我倒是想扬眉吐气一回,两个孩子怎么办?” 陈氏被说得哑口无言。想想老太太的为人,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深吸两口气,半天才忿忿咬牙道:“我就说姨娘这玩艺,都是那不省心的主。我就不信老太太能护她一辈子?” …… 蒋欣瑶挽着蒋欣瑜,跟在两个太太身后。 蒋子辰闹了一个上午,早给沈英拉着回了院。 蒋欣瑶因母亲嘱咐,天天往二姐姐院子里去,处长了,倒有了几分姐妹情谊。蒋欣瑜自是喜爱这个话不多的四妹妹,但凡得个什么好的,也都让着妹妹先。因此姐妹两人比旁人走得更近些。 蒋欣瑜看着欣瑶姣好的面容,直言不讳的道:“四妹妹,今儿个可都看见了,老太太的心偏得厉害。往后姐姐出了门子,就剩下你跟三妹妹,凡事可得自己小心些,别着了人家的道,三妹妹怕是不简单。” 欣瑶真心诚意的点头道:“谢谢二姐姐,你放心,我定不让人欺了去。” 欣愉笑道:“人小鬼大,香囊可绣好了?别给那位比了下去。” 欣瑶伸手指指眼袋,苦着脸道:“二姐,你看看,熬了三个晚上,眼圈都黑了。” 欣愉点着她额头道:“叫你平日懒散,这会吃苦了吧?活该!” 陈氏转过身,问道:“谁活该?” 欣瑶忙道:“大伯母,二姐姐怕我端午争巧,输给别人,正说我呢,你也不帮着我?” 陈氏道:“你二姐姐是为你好,输给谁也别输给那人去!要不然,大伯母可不依。” 欣瑶上前搂着陈氏的胳膊,哀道:“哎啊,大伯母,快把你那上好的燕窝给我送点来。” 陈氏笑道:“送燕窝做什么?” 欣瑶认认真真的想了想,煞有其事道:“大伯母,就为着不输给别人去,我从今日起,挑灯夜战,定把这女红练得无人能及。不过啊,听李妈妈说,女子一辛苦,就老得快。所以,为了保证二十几年后,能跟大伯母一样年轻貌美,我决定从今儿起就开始保养,免若干年后,跟您站一起,人家把您误认为是我姐姐,我可不活了。” 一席话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陈氏搂着肚子,弯着腰,一手指着欣瑶,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顾氏上前轻轻捏捏欣瑶的脸,嗔道:“没大没小,怎么跟大伯母说话呢?” 陈氏上前一把搂住侄女,笑中带泪道:“这孩子,讨人喜欢,招人疼。走,跟大伯母拿燕窝去,旁的伯母没有,这燕窝还送得起。” 四人一番说笑,才各自回了房。 蒋欣瑶回到房里,叫来李妈妈,叮嘱了几句,让她往铺子跑一趟。 …… 次日,大太太,二太太及大奶奶,二小姐各分坐两辆马车,带着丫鬟,婆子往桃花坞去。蒋福收到消息,仍同上回蒋家二位爷来一样,躲了出去。 钱管家亲自引着四位太太小姐上了二楼,沏上壶好茶,端上精致的糕点,小吃,待四人用过茶后,方才从柜子里拿出翡翠首饰,一一铺开,给客人慢慢挑选。 两个时辰后,四人心满意足的离去 …… 五月初三,沈府给老太太送来帖子,邀请老太太及府里的太太小姐们端午游船。 沈家前几年买了两条画舫,停放在阊门外的护城河上,乘上画舫近可到虎丘、寒山寺,远可达石湖、太湖。一路安坐船上,倚窗放眼两岸街道民宅、乡野阡陌、湖光山色别有一番情趣。逢年过节,沈家便会给苏州府名门望族的闺中太太,小姐下帖子,一同赏玩。 苏州府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给沈府几分薄面。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苏州府上流社会太太小姐们的一个习惯。若接到帖子,必会搽脂抹粉,描眉画眼,盛装打扮,争奇斗艳一番。 自沈府三小姐下嫁到蒋家,往常也只给大奶奶沈英下帖子,今年不知为何,邀了全府。 老太太心知肚明,扔下帖子冷笑连连。 第五十六回 礼物 端午游船,船就那么大,故沈府所请之人也分个长短。前些日子蒋府二小姐刚刚与京城尚书府的嫡孙定下婚事,蒋家自然水涨船高,于是就有了今次的帖子。 要说蒋府在苏州府门第也不算低。奈何蒋老太爷在世时,持才自傲,只想悠然于世,淡然平静的与徐锦心过过小日子。周老太太又是侯府嫡女,出身、身价摆在那儿,自然不会主动出现在交际场合。久而久之,蒋家女眷便极少在苏州府上流社会出现。 老太太思虑半天,心中自有打算。蒋振病故,儿子丁忧,正是需要各方走动的时候。虽说有侯爷帮衬着,多结交些豪门贵族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如今沈府把橄榄枝递到眼前,哪有不去的道理? 老太太便让两个太太带着府里三个小姐赴宴,并交待不可丢了蒋府的脸面,自己仍是称病不出。 蒋欣瑶在蒋欣瑜与尚书府定亲后,沈氏几次有意无意的提及端午画舫出游时就料到了沈府今年必会来帖子,因此倒也不觉得意外,且早早的就预备下了。 瑾珏阁等的便是这一天! …… 这日,蒋欣瑶又往蒋欣瑜房里去,正巧赶上管家婆子给二姐姐送端午过节新做的衣裳。她心下一动,便缠着二姐姐试穿。 蒋欣瑜想着明日便要出门,也想试试新衣裳,半推半就进了里间。 片刻,身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的二小姐盈盈而立。 蒋欣瑶眼前一亮,诚挚道:“二姐姐,真好看。” 蒋欣瑜含笑道:“衣衫好看罢了,人还是那个人。” 蒋欣瑶忙道:“人好看,衣衫也好看,二姐姐,快看看戴什么首饰好。” 蒋欣瑜嗔道:“你个鬼精的丫头,就知道没安好心,前儿母亲,婶婶才选的东西,你就惦记上了?” 蒋欣瑶恨道:“那是,谁让母亲也不给我选一套呢?” 欣愉忙笑着拿起妆盒,打开,递给四妹妹。“都在这儿呢,喜欢了就拿去。” 蒋欣瑶仔细寻了一番,又盯着二姐姐看了半日,转过身,让莺归回去把放在她床头的那个锦盒拿来。 蒋欣瑜笑道:“这是怎么了,拿锦盒干什么?” 蒋欣瑶凝视片刻,笑道:“二姐姐,他们选的这些个耳环,戒指,簪子,都是水色极好的,绿也绿得漂亮,但是配上你这身绿衫,就撞了色,显得老气。且姐姐今年才十五,正是青春年少,压不住这祖母绿,得成了婚,生了孩子,做了当家太太,有这个气势才行,二姐若不信,只管试试。” 二小姐啐道:“就你能,拿来我比试比试。”一比试,果然横竖看着有些别扭,总觉着哪跟哪不对 蒋欣瑜怅然若失道:“花了这许多冤枉钱,买了一堆无用的,到底还是我容色平常。” 蒋欣瑶笑道:“非也,非也,二姐姐,世上美丽的女子哪有那么多?也就宫里那些个,多的是容色平常的女子,关键还在于如何打扮。哪天,你穿一身素色,再配这些个首饰,保证让人赏心悦目。” 蒋欣瑜奇道:“你从哪来知道这些个歪理,难不成也是祖父教你的?” 蒋欣瑶笑道:“正是,正是,只不过祖父喜欢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要求更高,不理也罢。” 蒋欣瑜笑道:“怪道素日里也不见你擦个粉啊,戴个花的,原来根由在这儿。” 蒋欣瑶嘴角弯弯道:“投其所好罢了,投着投着,也就成了习惯。” 说话间,莺归手捧锦盒递给小姐,蒋欣瑶接过来,轻轻打开:“二姐姐,你看。” 这是套四件套饰品,一只冰种飘蓝花贵妃镯;一对无色玻璃种镶钻耳坠;一只老坑全透明玉簪子;一串大小如一镶金无色玉珠。均是质地纯净细腻、无一丝杂质,水头又极好,泛着盈光,给人的感觉就像冰块一样清澈透明,见之心喜。 蒋欣瑶收了笑意,正色道:“二姐姐,这套饰品原是打算等你出嫁时再给你的。姐姐嫁得远,千里迢迢相见不易。你我姐妹一场,身体里流的血是一样的,必定相互牵挂。 妹妹便想着找个稀奇玩艺送给姐姐,让姐姐一看到它,便想起咱们姐妹往日的情谊。就请瑾珏阁的掌柜定做了这套东西,昨儿个才送来的。二姐姐,你远嫁京城,人生地不熟,又是那么个人家,定是不易。妹妹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愿二姐姐一生幸福喜乐平安。” 蒋欣瑜潸然泪下,幽咽着说不出话来,这个四妹妹,在府里从不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独独对她真心一片。如今又送了这份大礼,一番话说得,怎不让她心酸落泪。这全府上下,也只有四妹妹才会注意到她开不开心,幸福不幸福。 蒋欣瑶苦笑道:“二姐姐,我花光了所有的银子,还没哭,你倒哭上了,真是没道理,要我说啊,合着我该大哭一场才对。” 蒋欣瑜扑哧一声,含泪笑道:“你这丫头,引得我又哭又笑的,让我说你什么好。好妹妹,姐姐知道你的心。” 蒋欣瑶忙道:“二姐姐,快戴上让我瞧瞧。”说罢,轻轻的帮蒋欣瑜插戴好,远远站开,慢慢欣赏。 身后两人的大丫鬟都道二小姐像换了个人似的,即贵气,又灵动,当真吸人眼睛。 蒋欣瑜也不言语,望着镜中的自己,淌了一会子眼泪。 蒋欣瑶暗暗叹了口气。 蒋欣瑶送二姐姐饰品,不光是姐妹情谊这么简单,自有她的用意。 这套翡翠四件套,均是无色透明。在这个时代,无色翡翠师傅都是当边角料扔掉,蒋欣瑶看着心疼无比。若在前世,透明度高,色清,无一丝杂质,起莹光的玻璃种无色翡翠,那是值钱的玩艺。 祖父留下的石头中,就有好几块无色原石,这在原石中是极罕见的,若弃之不用,实在可惜。无色翡翠有个弱势,它只适合年轻的女子,上了年纪的妇人若戴着,就有些苍白无力感。 年轻的女子,青春正浓,丽质天成,无须任何点缀便可亭亭玉立,再有无色的翡翠配着,那就是锦上添花。琉璃的莹光与白皙的脸庞相映成趣,显得楚楚动人。 二姐姐年芳十五,正是花样般的年龄,若戴那翠色正浓的饰品,呆板老成不说,还显得毫无生机。所以她观察了二姐姐很久,才为她量身定制了这么一套饰品。 且蒋欣瑶有个藏得更为深远的用意。二姐姐明年嫁入京城尚书府,交往的便是京城的贵族圈子。蒋欣瑶既然接手了翠玉轩,她就不仅想把铺子做到苏州府头一份,总有一天,瑾珏阁要开到京城去。那么,这套无色翡翠饰品,就起到了投石问路的作用。也许会有奇效也说不定。 明儿端午游船,一个是如婉似花,气质高雅的当家太太;一个是亭亭玉立,眉目清秀的待嫁小姐,她能肯定母亲与二姐姐的两套饰品,定会引起苏州府上流社会太太小姐的惊讶。若不出意外的话,瑾珏阁往后收入的一半银子将来自这些贵太太,富小姐。 蒋欣瑶回到房里,搭拉着脑袋,歪在竹塌上,心中感叹道,祖父啊祖父,为了你一句话,孙女我可是殚精竭虑,眠思梦想,硬生生少活多少年啊,您在下面可得保佑瑾珏阁顺风顺水,财源广进啊! 这话还未感叹完,只觉得眼前一阵阴风吹过,欣瑶抖了个机灵,遂朝天空拜了几拜。 …… 五月初五,碧空如洗,艳光普照,微风吹来阵阵热意。 蒋府门口停放着五辆马车,太太小姐们给老太太请了安,在周姨娘愤恨的目光中,鱼贯而出。男人们则骑着马往蒋府喝酒听戏。 周姨娘在家仗着老太太无视规矩也就罢了,总不能丢人丢到沈府去吧。有哪个大户人家,出门赴宴还带着个姨娘的,生生让人笑话了去。 蒋府老太太是什么人,那可是最重规矩地方出来的大家小姐,老太太如何肯自已打自己脸? 于是昨儿个让钱嬷嬷翻箱倒柜,从自个嫁妆中找出几件上好的首饰及两匹宫里赏赐的锦锻,送给了周姨娘及三小姐,方才平了侄女的怨气。 周姨娘今儿穿戴一新,明晃晃的站在老太太身边,本想给众人一个下马威,出一出心中这口怨气。姨娘又如何?奈不住老太太喜欢,谁敢小瞧了她去。 哪料到今日众人,除了一身淡蓝色衣裙,不施粉黛的蒋欣瑶外,其他的全都盛妆打扮。便是平常衣着素雅的顾氏,今儿个着烟赤色斜襟连云长裙,身戴一套水色极佳的翡翠镶钻饰品,端的是清雅绝俗,贵气逼人。 便是蒋欣瑶见了,也不禁感叹母亲盛妆后的美丽。 转眼再看周秀月,虽身量丰腴,擦脂抹粉,头上的累丝金钗呼之欲出,却是俗不可耐,相形之下,高低立现。也难怪那捧着茶盏的蒋宏生自打顾氏进门后,便再没移开眼去。 周姨娘打量二老爷神色,气得咬牙切齿。阴寒着的脸上露出丝丝怨恨,双手握拳,长长的指甲深深的戳进手心里,丝毫未觉着痛。 蒋欣瑶观其神色,就像一只拉满弦的弓,铮铮作响,顿时心生警惕,不着声色的护在顾氏身侧。 老太太眼观六路,把众人神色尽收眼底,遂干咳一声,挥手让众人离去。 ps:明日开始,包子咬牙爆发,每日两更! 第五十七回 游船 周姨娘见二老爷目光只落在顾氏身上,气得变了脸色。 蒋欣珊此刻完全没有注意到姨娘的异态,她的全部注意力被二姐姐身上那一套莹亮的无色饰品给吸引住。这个她从未见过的物什,二姐姐从哪得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这么闪亮别致?蒋欣珊的脸微微沉了下来。 蒋府女家眷分上三辆马车,四小姐与三小姐分坐一辆马车。 蒋欣瑶一上车,心里就哀叹,这么热的天,游什么船?烤人肉还差不多。哪比得上在院子里,喝着酸梅汤,乘着凉来得舒服?偏还跟三姐姐同一辆马车,活受罪啊活受罪,莺归救我。 莺归此时正坐以后面的马车上,哪听得到小姐的哀叹? 马车缓缓而行。蒋欣珊捏着帕子,摇着锦扇,犹豫片刻方悠悠道:“四妹妹,二姐姐今儿个真是漂亮,你可知道那套透明的饰品是个什么物什?” 蒋欣瑶对自己铺子的东西有着义不容辞的推销义务,忙笑道:“三姐姐,好像听说是找瑾珏阁掌柜定做的。” 蒋欣珊拔尖的嗓音“噢”了一声:“可是宝石?” 蒋欣瑶摸摸额头,笑道:“听说是无色的玻璃种翡翠,瑾珏阁新推出的一种翡翠饰品,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你问二姐姐去。不过,二姐姐说可贵了,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可惜妹妹我没有银子,若有啊,一定买了来,省得看得眼珠子都掉下来。” 蒋欣珊冷笑道:“不过是个奴婢生的庶女,还真当自己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若那个男人不是残废,哪里轮得到她?” 蒋欣瑶心道,三姐,好像你的生母也只是个姨娘吧,谁又比谁高贵到哪里去,当下冷了脸不说话。 蒋欣珊自知话说得过了,脸上一时有些讪讪的,强笑道:“四妹妹,看看我头上这枝梅花金簪子如何?可是宫里赏下的东西呢。祖母前儿个赏了我,我见着就喜欢,这才是正而八经的好东西。” 蒋欣瑶眼也未抬,只应声说不错。 蒋欣珊没有得到预想中羡慕的眼神,心中底到有些不甘,幽幽道:“四妹妹,要我说,你也太素静了些,脸上也该擦些个脂粉,戴些首饰。虽说你长得不错,可打扮成这样到别府做客,忒不像话,没的让人说我们蒋府女儿不懂规矩。” 蒋欣瑶只觉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难受。 我穿着素静和你有一毛钱关系?这么热的天,穿身玫红,热不死你。脸上涂脂抹粉,你不难受,我还替你难受呢,当心铅中毒。说我没规矩,你才没规矩,你和你妈都没规矩。再说了,本小姐天生丽质,便是身上一点珠翠全无,也甩过你几条街。 蒋欣瑶翻了个白眼,笑道:“姐姐说的是。”便闭目养神,再无一点说话的兴致。 蒋欣珊见此情形,冷笑了几声,坐在一旁板着脸不说话。一时间马车内后气氛凝重。 一路上,蒋欣瑶细细回味着蒋欣珊刚刚的话,心中渐渐生疑。 这个蒋欣珊若说她心无算计,几次在老太太跟前煽风点火,让人生生吃了哑吧亏还引不到她头上。若说她阴险狡诈,偏喜怒哀乐全在一张脸上,且口无遮拦,倒也不像那沉府深的人。 蒋欣瑶思虑了一路,仍是琢磨不透。 ……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阊门外的护城河边。 众人下车,抬眼望去,只见一艘豪华的画舫,有前舱、中舱、后舱三进,分上下两层。舱顶有遮阳避雨的篷,舱板雕花并用螺钿装镶,窗框用竹子编成的各式图案,有绣帘可开启闭合,透过漏窗,隐隐可见人影。 众人相扶而上,早有蒋府当家太太刘氏携媳妇张氏迎上前来。都是亲家太太,虽不常聚,却也相熟,没多久,便热络的像一家人。 刘氏作为主人,领着蒋府众人引见一番。今儿个苏州府凡有头有脸的当家太太悉数到齐,一时莺莺燕燕,吴浓软语,好不热闹。 蒋府众女眷一出现,便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 苏州府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有谁不知道蒋家二小姐即将嫁到京城孙尚书府?孙尚书掌管户部,替皇帝管着钱袋子,那是天底下最肥的肥差。众人热情的上前寒喧。 蒋欣瑶见人多,自觉退出圈外,带着莺归找处阴凉的坐椅喝茶,吃点心。她今日要扮的角色是观众,一个好的观众,只需认真观看,仔细倾听。 莺归见二小姐被众多小姐太太围住,轻声道:“小姐,若二小姐没有与孙家结亲……” 蒋欣瑶迅速打断她,厉声道:“莺归,有些话不是你能说的。你要知道,二姐姐与孙家的婚事,得利的是蒋府。我与你,都是蒋府的一份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莺归面有愧色道:“小姐,是我多话了,我错了。” 蒋欣瑶刚想回话,见沈英摇着纨扇摇摇而来,笑道:“谁错了啊?四妹妹,你倒悠闲自在,让我好找。” 欣瑶笑道:“大嫂,我身子弱,禁不起热,只好在这里歇着。大嫂找我可有事?” 沈英从怀里掏出帕子,轻拭额头,笑道:“哪有什么事?我啊实在被人缠不过,方才找个借口出来走走,瞧瞧这一头汗。” 蒋欣瑶见沈英身后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含笑而立,忙欠了欠身,道:“这位姐姐真是好相貌,也不知哪个府里才养得出如此出色的女子?” 沈英扑哧笑道:“这是我嫂嫂的亲妹妹张馨玉,今年十三,虚长你二岁,馨玉,这是蒋家四小姐欣瑶。” 两人行了礼,相互打量一番,心中都叫了声好。这张馨玉身形婀娜,柔媚可人,颇有几分病西施的味道,让人见之生怜。 张馨玉见蒋欣瑶一身淡蓝色衣裙,浑身素静,却气质出众,心下喜欢,笑道:“蒋府的女子真真让人看花了眼。二小姐秀气淡雅,三小姐聪明伶俐,最让人看花眼的要数二太太,明艳动人,气度不凡。” 沈英笑道:“你说的那个气度不凡的二太太,便是欣瑶的亲身母亲,将来啊,四妹妹也是个美人。” 蒋欣瑶道:“若说美人,我眼前就有两个,咱们啊,可别相互吹捧了,省得妹妹我今儿睡不着觉。” 沈英奇道:“这是为何?” “难得嫂嫂夸我一句,说我是美人。今儿晚上,我可不得做梦都笑醒吗?” 沈英啐道:“呸,看在嫂嫂夸你的份上,你也帮我选些好的,哼,独独少了我?” 欣瑶一问才知道缘由。原来母亲,二姐姐均说今儿身上的一套翡翠饰品是蒋欣瑶帮着选的,忙笑道:“好嫂嫂,你若再戴那些个劳什子,让我们这些个俗气的,还活不活?” 沈英笑不可支指着欣瑶道:“瞧瞧这张利嘴,尽说些好听的哄我。” 欣瑶正色道:“是我的不是,嫂嫂别气。等下回,定帮你选个最好的,让大哥哥看了,移不开眼!” 张馨玉忙道:“原来欣瑶妹妹才是最大的幕后功臣啊,那套无色的我看着怪喜欢的,也想定制一套,四妹妹看着可好?” 蒋欣瑶挑眉笑道:“姐姐戴上定会艳惊四座。” 当下三人神采奕奕的议论起闺中女子的装扮来。蒋欣瑶时不时往人群中看去,见二姐姐身边围着众多年轻的小姐,母亲则是在一堆妇人中间,笑语焉焉,遂心下大安。 …… 有人得意,自然有人失意。 蒋欣珊来前特意在苏州府最有名的成衣铺子定制了几身最贵的衣裳,本打算今日一出场艳压群芳,震惊四座,哪料到众人眼球均被顾氏与蒋欣瑜吸引,心中又酸又涩。 想当初,在扬州府,那些个太太小姐,哪个不围着她们母女转?哪个不夸她们母女几句?如今姨娘被拘在家中,她被人冷落,蒋欣珊恨恨骂道:“真是群势利小人!” 蒋三小姐从小便是被老太太捧在手上长大的,蒋府四个女孩,谁也越不过她去。老太太因对周姨娘有愧疚,顺带着偏爱三小姐,加之蒋欣珊长相秀美,嘴巴又甜,更是爱如掌珠,千娇百宠。 哪料到原本在蒋府最不出众的二小姐一举跃为尚书府孙媳,打破了她独宠的局面,衣食住行均跃过了她,今儿又是众星捧月如公主一般,蒋欣珊这心里酸涩不堪。 蒋欣珊默默的走到里舱,一屁股坐在蒋欣瑶边上,端起丫鬟递过的茶盏往嘴里送。哪料想这茶是刚沏的,烫手的很,一个不稳,摔在地上。 蒋欣珊怒火中烧,骂道:“瞎了眼的小蹄子,你想烫死我啊!” 沈英赶紧拉着蒋欣珊上下打量,好在只打了茶盏,没烫着人,遂松了口气,忙唤来丫鬟清扫地上的碎片,又把吓得跪倒在地的小丫鬟支开,对着三妹妹好一阵软语相慰。 蒋欣珊见嫂嫂颇为紧张,想起今儿受的委屈,尖酸道:“嫂嫂,不是我说,这沈府的规矩也稀疏的紧,像这些个粗手粗脚的丫鬟,早该打了出去。” 沈英眉头微蹙,却陪笑道:“三妹妹所言极是,改日我定跟嫂子说,今儿让妹妹受委屈了。” 蒋欣珊冷笑道:“我受些个委屈不打紧,若是让那得意人儿受了委屈,沈府管家太太的日子怕不好过。” 沈英脸色微变,讪笑着道了声“三妹妹言重了。”便打算就此揭过。 哪知一旁的张馨玉突然淡笑一声,问欣瑶道:“这位小姐是何人?” 第五十八回 嫡庶 欣瑶打量其脸色,暗道不妙,只得硬着头皮道:“玉姐姐,这是我三姐姐,蒋欣珊。” 张馨玉鼻子里呼出一团冷气,轻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蒋府庶出的三小姐。英姐姐,刚刚我还说蒋家的小姐,妇言德行都是好的,如今看来,也不全是。要我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也不保住有一两个不成器的。” 沈英心下哀号,忙道:“玉妹妹说笑了,这皇帝的儿子个个都是龙子龙孙,哪有不好的?” 张馨玉讥笑道:“姐姐此话差矣,想那盛世李唐,自高祖称帝以来,从贞观之治到开元之治,何等繁荣盛大,最后也逃不过灭国的结局,你道为何?” 沈英听得云里雾里:“为何?” 张馨玉冷笑道:“高祖,太宗向来重嫡轻庶,所以唐初无人可比。唐中期废嫡立庶,便是亡国的根本。可见这嫡庶之别,虽一字之差,却轻则乱家,重则乱国。” 欣瑶一听这话,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正想找个机会开溜,却听张馨玉又道: “周幽王之妾褒姒之子,唆使其父立他为王,大臣申侯上疏谏曰:‘王今宠信褒妃,废嫡立庶,既乖夫妇之义,又伤父子之情。……望吾王收回乱命,庶可免王国之殃也矣。’最后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也亡了国。可见啊,越是那姨娘小妾生的,越会兴风作乱。” 蒋欣瑶听着听着,心下便笑开了。 唐之衰败在于安史之乱,周幽王是为博美人一笑,峰火戏诸侯,自取灭亡,跟嫡庶压根扯不上关系。这张馨玉才思敏捷,熟读史书,偏会拐弯抹角,指鹿为马,指桑骂槐,果然是个伶俐聪明的才女。 沈英被那些个文皱皱的话绕得一头雾水,但最后那句,却是听得分明,方才明白张馨玉这一番话的用意。张氏可不就是沈家现今的管家太太吗,这馨玉是在为姐姐报不平呢。 蒋欣珊多少也是识过几个字的人,虽听不明白其中深意,小妾姨娘生的这几个字一出,当即冷哼道:“四妹妹,别见着人,就姐姐姐姐叫得掏心掏肺,这世上多的是居心叵测之人,可不是一副柔弱娇羞的皮囊就能遮住的。” 蒋欣瑶早就料到自己坐着也会中枪,苦笑着朝沈英道:“大嫂,这船上可有绿豆汤没有?妹妹我今儿火大,得败个火才行。” 沈英连忙拉着欣瑶的手,刚想开口接这一茬,却被蒋欣珊抢先一步道:“四妹妹,这绿豆汤还是在家吃的比较好,省得对着那些个自以为是的人,食不下咽。” 蒋欣瑶暗下叫苦不迭。姑奶奶,你还有完没完? 沈英蹙眉压低了声道:“三妹妹,不过是碗绿豆汤,也不值当什么,嫂嫂帮你盛一碗来。” 张馨玉冷笑两声,上前拉起蒋欣瑶的手,一语双关道:“走,姐姐带你去喝绿豆汤,省得火大了,连累无辜。” 蒋欣瑶忙笑着应道:“正是,正是,天一热,就馋那一口,快走吧,玉姐姐。” 蒋欣珊见两人欲走,哪里容得下,一把扯过蒋欣瑶,未及她站稳,便用力戳着她脑袋,恨声道:“吃,吃,吃,这辈子没吃过怎地?随便跟个外三路的人就走,也不怕人家把你卖了。” 蒋欣瑶冷不防被她用力一扯,正晕着,脑门上又给戳了一下,还未缓过神来,便听得“啪”的一声,张馨玉把茶盏狠狠的摔向蒋欣珊。 上好的青花茶盏在蒋欣珊脚下炸开了花,她来不及作反应,便听得张馨玉声色俱厉道:“一个姨娘生的庶女,哪来的胆量敢对嫡女动手?就算你是姐姐,也容不得如此放肆!今儿摔个茶盏算给你个教训,若下次再让我遇着……哼!可别说我公主府仗势欺人。你若不服,咱们上你祖母面前分说去。” …… 原来这张馨玉出身颇高,外祖母乃先帝的嫡亲妹妹,当今圣上的亲姑姑,惠文长公主。 惠文公主下嫁严家第三子严平,生下四子一女,唯一的女儿严惜文当年一眼相中身骑红马的探花?,寒门学子张敬诚,不顾家中反对,下嫁于他。生下二子二女,张馨玉便是最小的女孩。 这张敬诚得公主女儿下嫁,又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一时宠若珍宝,夫唱妇随。恩爱数年后,奈何美人容颜老去,身材也因生育变了形,渐渐的也就色衰而爱驰。 而此时的寒门学子张敬诚位及人臣,官居三品,多少有了底气,接连纳了几房美姬,娇妾,一时莺莺燕燕,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严惜文颇有几分才学,掌家理财都是一把好手。她见丈夫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当即收拾嫁妆,带着儿女开府别住。 这张敬诚家寒门出身,家无恒产,这些年,全靠着媳妇嫁妆方才过得人模人样。严氏这一釜底抽薪,渐渐在银钱上便觉着力不从心。久而久之,相形见绌,那些个美姬,娇妾哪里是能过苦日子的人?一时后院闹得不可开交。 也不知怎的,这事就传到老皇帝耳边。第二日便一旨圣旨,就把那张敬诚由三品降为五品。 公主府一干人这才知道女儿在张家受了委屈,纷纷痛骂张家负心。 张敬诚一时千夫所指,成了众矢之的。这才如梦初醒,忍痛卖了所有后院,跪倒在严氏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严氏也不拿乔,嘎崩利落脆的收拾东西带着孩子回了张家, 从此,张家无一人敢得罪这位姑奶奶。张敬诚即便有那贼心,也再无那贼胆,只守着严氏安分度日。 严惜文教女,很有见地。她要求女儿熟读史书,管家,理财,算帐,需样样精通,唯独对女红,女德不屑一顾。她早早帮二个女儿在京城买了地,买了铺子,置了大宅。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银子更能防身的东西了。 所以,张家的两个女儿,外表看来娇弱无比,内在却是真真的强悍。沈英的嫂嫂张馨月七年生不出儿子,当家主母的位置始终稳如泰山。其厉害可见不一般。 蒋欣瑶事后得知此事,心下赞叹不已,当即奉严氏为偶像。这个聪明绝顶的女人,深知男人本性及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 她不顾一切的爱上,却从未迷失本心。她享受着权利,财富,美貌带来的幸福,及早防范未知的不幸,一步一步,走得踏实,平和。 即便遭遇背叛,挑衅,也不放弃贵族女子该有的尊严及底线,轻轻一转身,端的是气度万千。 严氏为人让蒋欣瑶最感到敬佩的地方便是她凡事留有余地,懂得取舍。不管张敬诚是不是真心悔过,亦或是全宜之计,严氏都原谅了这个男人。在她看来,两败俱伤,哪及得上一家团圆来得重要。这个时候,她抛开了恩怨情仇,再次接受了这个负心汉, 在蒋欣瑶看来,这不仅要有强大的内心,更需要对生活充满自信。这样的女人,要心机有心机,要套路有套路,要原则有原则,要决断有决断。 张敬诚那般无用的书生遇着这样的高手,他不倒霉谁倒霉。再者说,人家好歹也算是皇亲贵戚,在皇族面前,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别牛皮哄哄的忘了自己的骨头有几斤几两。 …… 张馨玉从小就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长大,哪里是个弱的?这一番话说得,气势如虹,又有股子杀气,生生把蒋欣珊吓得不敢动弹半分。 蒋欣瑶见两头都动了真怒,忙劝道:“玉姐姐快消消气,我没事,头有些昏而已。” 张馨玉恨铁不成钢道:“瑶妹妹,人敬你一分,你敬人十分,人踩你一脚,你踩她十脚,免得那些个不知自己身份的人爬到你头上来,自以为一根鸡毛也能飞上天。” 蒋欣瑶暗道:姐姐哎,你的身份摆在那儿,又有公主撑腰,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这个从小连亲生父母都护不住的人,哪敢如此行事。 此时,那边太太小姐听到动静都围过来。 沈英灵机一动,忙上前拉着蒋欣珊笑道:“哎啊,瞧我这粗心的,怎么就没端住,三妹妹,真对不住了,赶明儿嫂子陪你一身新衣衫。走,走,走,嫂子带你去舱顶看看,瞧这两岸景致,倒也不差。”说罢,手下暗暗使劲,拉着蒋欣珊就走。 蒋欣珊就势下坡,却仍心有不甘,狠狠的看了一眼蒋欣瑶,才跟着嫂子离去。 蒋欣瑶心中这个冤啊,只恨没有六月飞雪。好好的喝个茶,乘个凉,看个戏,招谁惹谁了,偏偏来了这两位祖宗,这下倒好,普通观众一不小心成了配角,尽给别人演了出好戏,真真是没天理啊。 张馨玉见蒋欣瑶苦着张小脸,笑道:“好妹妹,今儿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敢明儿,我学那蔺相如负荆请罪,请妹妹务必原谅我这一回。不过,你也忒弱了些,要我说,怕她做甚?” 欣瑶苦笑道:“玉姐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我不是怕她,我是怕我从此再无清静日子可过。” 张馨玉笑道:“行了,别愁眉不展的了。若有事,只管到沈府来找我,过了这个夏天,我才回京城呢。姐姐我今儿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香囊是才做的,送给你,可别嫌弃。” 张馨玉来沈府,对外的说法是思念姐姐与小侄儿,代表张家探望一番。但蒋欣瑶知道,内里绝计不是那么简单。 蒋欣瑶忙从身上也掏出个香囊,递给她,道:“这是我近儿才做的,送给姐姐,也不枉玉姐姐见我有难,拔刀相助一番。” 两人说说笑笑,把刚才的不快掩饰过去。众人见刚刚剑拔弩张的场面一时偃旗息鼓,纷纷意味深长的含笑散去。 第五十九回 争巧 蒋欣瑶见张馨玉被人叫走,再无半点兴致,懒懒的坐在角落,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幕。 莺归在旁轻轻的扇着锦扇,心里替小姐担忧不已。三小姐这人惯会欺软怕硬,公主府嫡出的外孙女她惹不起,必定会把帐算到小姐身上。 蒋欣瑶轻声道:“莺归,别担心,你家小姐我从不惹事,也从不怕事。” 莺归悄悄道:“小姐,张家小姐可真厉害,那气势,那胆量,看着真让人解气。” 蒋欣瑶轻轻摇:“莺归,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一定要多问个为什么。真正厉害的人怕是一句话都懒得说的。” 莺归疑道:“小姐,那你说,谁是那厉害的?” 蒋欣瑶认真的想了想,道:“在我眼里,母亲才是头一份。” 莺归更是不解道:“怎么会是二太太?老太太可比她厉害多了。我每次去归云堂,老太太什么都不说,眼神轻轻的看你一眼,就能看到你心里去。我就觉得两腿发软,舌头打结,路也不会走了,话也不会说了。” 蒋欣瑶笑骂道:“没出息的丫鬟。记着,能让你看着害怕的人,都是纸老虎;那些面上对你笑的,才要多长个心眼。” 莺归与冬梅相比,到底还差了些,好在对欣瑶忠心耿耿,又做得一手好菜,自有一份旁人比不得的情份。 主仆两人躲在角落里,悠闲地说着话,冷不防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夏荷满头是汗,火急火燎的找了来,急道:“四小姐,让奴婢好一阵找,前面端午争巧开始了,二太太让你把绣好的香囊拿去呢。” “母亲人呢?” “回小姐,二太太被人缠着,走不开,特意让奴婢来通知你的。快些吧,一会就晚了。” 蒋欣瑶笑道:“夏荷姐姐快喝口茶,消消暑气,争不争巧的倒也没什么,把夏茶姐姐热坏了,我可心疼。” 夏荷笑道:“小姐说话就是暖人心,奴婢先送了香囊去,回头再找小姐讨喝茶。” 蒋欣瑶取出香囊,交给夏荷。夏荷给小姐道了个福,匆匆离去。 莺归忙道:“小姐,那边好生热闹,去瞧瞧吧,这端午争巧一年才得一回。” 蒋欣瑶实在懒得起身,见舱外日头高照,热浪阵阵,便歇了心思,只派莺归前去看探一番。 半柱香过后,莺归一脸兴奋走过来,高声道:“小姐,小姐,你的香囊得了第二名,快走吧,前三名,沈府都有赏呢。” 蒋欣瑶问道:“噢,谁是第一?” 莺归道:“林知州的千金林依依小姐。” 蒋欣瑶思忖半晌,笑道:“嗯,去跟母亲说我中暑了,有什么赏赐让母亲代为拿着,回头再给我。” 莺归怨道:“小姐,好好的坐在舱里,倒中了暑,那些个太太,小姐在舱外晒着日头,一个个可生龙活虎着呢。这谎话,叫我如何说得出口?” “笨丫鬟,你就不会说,你家小姐身子弱,快去快去。” 莺归心下鄙视,小姐哪里身子弱?分明是懒,若是自己做了一桌好菜,便是日头再毒,保准跑得比哪个都快。 蒋欣瑶无可奈何的看着莺归一脸忿忿的离去。 当真以为沈府游船只是游个船那么简单。沈府从人选,下帖子,到刚刚的争巧,怕都是有深意的。争巧,争得什么巧?不是香囊,是人吧。她可不想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其实,沈府办这个端午游船一是为着拉拢,讨好苏州府各大名门贵族。二是让太太们从这些个小姐中选出门当户对的人选,相互联姻。三是通过太太,小姐们的闲谈,把握朝中风向。苏州府各大家族,谁家没几个在朝中为官的人。 蒋欣瑶前世无聊时好歹也看过几部历史剧,内宅连着朝堂这么浅显的道理也是明白的。老话不是说吗,宴无好宴,席无好席,枪打出头鸟,句句箴言啊!这也是为什么蒋欣瑶一身素静赴宴,远离人群的原因。 她是个简单的人,只想过简单的生活,那些个高门大院,不是她想呆的地方,看着光鲜亮丽,内里不知道龌龊成什么样,她可不想一生耗在于人争斗上。尔之蜜糖,我之砒霜,若有可能,她还想回老宅生活,衣食无忧,闲看庭前花开花落,乐得逍遥自在。 顾氏听闻女儿中暑,朝众女陪了不是,又与陈氏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赶到蒋欣瑶身边。见女儿一脸闲适的喝着茶,哪有一丝中暑的迹象,嗔骂道:“你这皮猴,这种话可是用来玩笑的?母亲早晚被你吓出病来。” 蒋欣瑶上前搂着顾氏的胳膊,拉着她坐下,娇笑道:“母亲,别生气,舱外虽说有篷子,热气也盛,母亲一身冰肌玉肤,晒伤了可不好。今儿个母亲的风头太盛,过犹不及,倒不如陪着女儿喝喝茶来得自在。” 顾氏早就不耐烦应付诸人,正想着法脱身呢,当下接过莺归递来的茶,轻轻的啜上一口,长叹道:“下不为例,这借口虽说是假的,乍一听,少不得信以为真,母亲这会儿心还跳得厉害。” 蒋欣瑶笑容更深:“还是母亲疼我。”母女俩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午时分,众人纷纷回舱。沈家下人把事先准备好的一人一份的吃食端上。太太,小姐纷纷姿态优雅的品尝起来。 舱外一妙龄少女手捧琵琶,高声弹唱助兴,媚眼顾盼,柔情无限。众人边吃边听,两岸风光尚好,船内吴侬软语,别有一番趣味。 正当众人怡然自得之时,身后远远传来一阵男子爽朗的笑声,只见蒋府另一只停靠在岸的游船急驰而来,众男子站立船头,均朝她们含笑看来。 太太,小姐们惊慌失措红了脸庞,纷纷拉下竹帘,躲进舱内,引得男子们好一阵放声大笑。 蒋欣瑶脸不红,心不跳,全然不顾许多闺中小姐娇羞含笑的模样,自顾自吃着。 男人?放在哪朝哪代都一个德性,不足为奇。 也不知哪个狂书生,喝了几杯酒,一时兴起,高声诵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声音温雅磁性,松弛有度,充分表达了这厮对美女的渴望。 诵毕,两船静寂无声。这个举动若放在魏晋时期,只会道一个狂放不羁、率真洒脱。若放在伦理道德,规范教条的今日,就孟浪了些。传出去,这一船太太,小姐的名声可不好听。 这时船上众女的表情就不是娇羞含笑,而是一个个怒目相对,愤恨不已。 但见沈家大奶奶张馨月打起竹帘,高声回道:“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说罢,呸了一声,狠狠摔下竹帘。 河面上沉寂几秒后,忽然沸腾起来,那狂书生满脸通红,掩面回舱。众男子一阵大笑,随船前行,笑声渐行渐远。 舱中女子这才纷纷上前,围着张氏,称赞不已。 蒋欣瑶见张氏机智聪明的以诗经中《陌上桑》中罗敷严正义词的拒绝使君**的句子,幽默风趣的回复了狂书生的《关睢》,直白的告诉他,我等美妙女子,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不是你这样的屑小可以狂想的。 蒋欣瑶感叹严氏的女儿聪慧过人的同时,也对那狂放书生伸出无限的同情。 你说你爱慕就爱慕吧,相中哪一个,私底下托丫鬟递个情书,写个酸诗什么的,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西厢式的佳话。偏他不知死活的对着一船太太,小姐们高声嚷嚷,活该碰着一鼻子灰。 欣瑶哪里知道,这段小插曲让端午游船有了份惊艳,成了众女子口中的笑谈。众女日后回忆起,心下莫名悸动,那狂书生抑扬顿挫的声音犹在耳边,久久不曾消失。 …… 蒋欣瑶等人回到府中,已是落日时分,几人往归云堂给老太太请了安,陪笑着说了些游船的趣事,方回房里休息。 周姨娘坐立不安了一天,听闻女儿回府,忙令婢女端了百合莲子汤,往女儿房中去。 蒋欣珊刚刚去了妆面,坐在镜前发呆,望着镜子里女子佼好的面容,回想起今日在游船上的境遇,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转过身拿起茶盏用力往地上砸去。犹不解恨,又拿起就近的美人瓶,摔个粉碎。 周姨娘刚进院子,就听得女儿房里传出两声碎响,忙上前看个究竟。 蒋欣珊见到生母,扑进她怀里,忍不住放声痛哭,只把周姨娘哭得是肝肠寸断。 哭声渐渐转弱,丫鬟有眼色的端着水给三小姐净面,待小姐洗漱过后,轻轻关上房门,留母女两人说话。 蒋欣珊便把今日所受之委屈,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周姨娘,当然免不得一番添油加醋,粉饰自己,抹黑他人。蒋欣瑶与沈英不幸归入抹黑的人群之中。 周姨娘一听,七窍生烟,怒不可遏。这还得了,宝贝女儿在外被人冷落不谈,还有人胆大包天到朝她摔热茶,这蒋府女眷不说帮着自己人,反而对着外人陪笑脸,果然是一群势利小人。 第六十回 捧杀 蒋欣珊成功的引起了母亲的愤怒,不忘再往火上加油。 “女儿为什么不托生有嫡母肚子里?姨娘当初为什么不争上一争?如今我生生被人嘲笑不说,还差点被人动手。早知今日如此,姨娘就不该生我,不如今日一头撞死在姨娘跟前,还了这母女情份。” 周姨娘泪如雨下,搂着女儿泣道:“我的儿,当初我与你父亲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生生被那顾氏抢了去。我忍辱负重,熬到今日,本想着这些年姑母,二老爷偏疼我们,也就算了,今日看来,断不是如此。你放心,姨娘早有打算,定不会让你委屈了去。” 要说这周姨娘的性子,大部分随了老太太,一厢情愿的本事与老太太如出一辙。青梅竹马没错,妾意却未必郎情。 蒋欣珊道:“这些年都过去了,姨娘难不成还有什么好法子?若有,何苦等到今日?” 周姨娘讪讪道:“我的儿,这事你别管,我自有办法。” 蒋欣珊冷笑道:“姨娘还是算计好了再行事,免得连累于我。” 但凡有些脑子的人,听得亲身女儿如此无情无意的话,心下早就冷了大半。周姨娘对女儿一惯千依百顺,未及细想,便小声应下。 周姨娘好不容易把女儿安抚好,才摇摇回了房。看来,那件事必须尽早去做。女儿一日大过一日,再过两年,等二老爷出了孝,这婚事就得拿到桌面上来议。周姨娘长长的叹了口气,顾氏今日打扮得如此华丽,二老爷怕是不会过来了。漫漫长夜,她多的是时间筹谋。 蒋欣珊见姨娘走了,目露寒光,一人坐在黑暗中,良久。 …… 蒋欣瑶回到房里舒服的泡了个澡,散着发累倒在竹榻上不愿动弹。 冬梅端来酸梅汤,放到小几上,轻笑道:“这才出门半天,就累成这样,可见小姐平日里动得太少。” 蒋欣瑶撂起耳边的碎发,长叹道:“你家小姐身子弱,哪禁得起这般折腾,若不是为了瑾珏阁的生意,别说是游船,就是游仙河,我也是懒得动弹的。” 冬梅把玉碗送到欣瑶嘴边,欣瑶就着她的手,猛喝了两口,才舒服的叹道:“还是家里舒服。” 抬眼却见冬梅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今日游船一事怕是莺归已说与她听,遂笑道:“放心,这几日,我会避着些。” 冬梅拿过毛巾,边替小姐绞着头发边道:“小姐还是小心些为好。三小姐这个性子,府里除了老太太,两位老爷,便是二太太都……”冬梅打量小姐脸色,并未往下再说。 欣瑶含笑的脸渐渐冷了下来。 蒋欣珊从小就在老太太,周姨娘身边长大,言传身教下养成了自私自利,娇纵蛮横的性子。对着父亲还有几分害怕,对顾氏及府里众人,鼻子里哼出的,只有冷气。 按理说哪家的庶女见着嫡母不都得恭恭敬敬,晨昏定省,即便心中有恨,面上总不会太差,生怕到时候嫡母拿捏自己的婚事。 蒋家三小姐偏是个例外。那顾氏只有在给老太太请安时,才能听到这个女儿冷冷的叫她一声母亲。平日里若遇着,那蒋欣珊两个鼻孔嘲天,连身都懒得欠一下。 说来也奇怪,那顾氏全不在意,含笑忍让。蒋宏生有时看不过眼,想教训几句,也给她拦住,只道小孩还小,无须计较太多。蒋欣珊见嫡母如此行事,只以为顾氏胆小怕事,越发的得意忘形,不把他人放在眼里。 蒋欣瑶想起蒋欣珊临走前那怨毒的一瞥,眉头紧皱道:“那张馨玉有句话说得极好,嫡庶之别,虽一字之差,却轻则乱家,重则乱国。” 冬梅深以为然道:“这话真正是说在点子上了。也就咱们二太太,生生忍了她这些年,若换个厉害的,这府里怕是再无宁日。” 欣瑶轻轻抬了抬眉毛,笑道:“冬梅姐姐往深处想一想,这世上不只有棒杀这一招,还有一招叫做捧杀。” 冬梅心口一跳,不由喜道:“小姐是说…… 欣瑶点点头道:“可惜的是,那对母女目光短浅,看到的均是眼前的得失,哪里还顾得上若干年后?我就说母亲才是这府里最聪明不过的人。便是那老太太真与之交锋,也难是她的对手。” 冬梅轻笑道:“奴婢倒没看出来二太太有如此心机和手段,奴婢只知道二太太一掉眼泪,小姐就没了法子。刚刚二太太打发夏荷给小姐送了一盘子樱桃,小姐可要尝尝?” 欣瑶笑意盈盈道:“嗯,一会尝尝,这酸梅汤给母亲,弟弟房里送过去了?” 冬梅笑道:“哪用得着小姐操心这些,早就送过去了。” 冬梅又压低了声道:“夏荷说,今儿老爷又歇在太太房里。” 欣瑶算了算日子,今日正该是柳姨娘的日子。柳姨娘禁足,这日子也就空了出来。父亲没了忌讳,只往秋水院去。老太太虽然知晓,却又不能多说什么,睁只眼,闭只眼的装糊涂罢了。 欣瑶心头松懈下来,又与冬梅说了些旁的闲话。 …… 端午游船过后没几天,瑾玉阁门前的马车一下子多了起来,太太们指名道姓要定做蒋家二太太戴过的那套绿色翡翠饰品,小姐们则大都选择了蒋二小姐的那套无色翡翠。 钱掌柜笑得一脸喜气,只说需要量身定做。 女子们称奇又不是做衣衫,如何量身定做? 钱掌柜按着小姐的吩咐一一解释。瑾珏阁与别的玉器行不同,每件饰品都是跟据客人的身高,胖瘦,气质,身份量身定做,如此才能保证客人的东西独一无二,并且戴出最好的效果。 例如这位太太,体形微胖,肤白,一看就是贵妇人,平日又素喜亮色衣服,那么你所定的饰品的成色就要好,绿要绿得正,绿得浓,绿得俏,用料得足,款式得简单。 这位太太,气质清冷,身材纤细,那芙蓉种的地子就相当适合,款式上就得精致淡雅些才行。 这位小姐偏瘦,脸小,远远看着气色不好,那么,你所定的饰品首先尺寸要小,色要淡,水要足,款式要别致,方才能显示出小姐的的花容月貌。 太太小姐们哪见过如此做生意的?感觉既是新鲜,又是窝心。独一无二的东西谁不想有。首饰不像衣服,衣服跟别人重了,了不得扔了,不值几个钱。首饰这东西,一套上好的翡翠,宝石头面,价格不菲,哪是说扔就扔的。那些个色正,水足,种又老的物件指不定便是传家宝,不是说能淘到就能淘到的。 蒋欣瑶对钱掌柜几个说过,玉这东西与黄金不同,它具有独一无二性,好的料子就那么几块,咱们得因地制宜。好料子,配着好设计,这才体现出饰品的价值,才能比别人多卖银子。这就是老话说的黄金有价,玉无价。 钱掌柜把欣瑶事先画好的饰品样子,专门找画匠重新临描,着色,供太太小姐们挑选,女子们见了,哪有不爱的?在钱掌柜的推荐下选定款式,付下定金,乘兴而来,满意而去。 一连二十来天,只忙得铺子里众人腿都跑细了一圈。女子购物与男子不同,太太小姐们难得出趟门,又是娇弱之躯,讲究个享受。茶水要上品,点心,果子要新鲜,伙计得殷勤,总之你得围着她转,让她有当公主的感受。 便是太太,小姐身边的随身丫鬟,你也得热情招呼着。蒋欣瑶常说,可别小看了客人身边的随从,那些个让主子带出来的,都是心腹,有时候他们的一句两句话,能起到关键作用。这时那些个边角料做的小东西,就派上了用场。钱掌柜送得相当的大方。 有人当公主,自然有人当奴仆,这不,蒋福这些天,明显瘦了一圈。好在,等店打样,关起门来盘帐的时候,便觉着再瘦一圈也是值得的。 蒋福盘完帐,便把这一天接待的客人的资料,按着小姐的要求,一五一十的记录下来,装印成册,亲自保管。 钱掌柜更是天天眯着眼睛,笑得像朵花一样,这铺子生意越好,他的钱就赚得越多,按如今的形势看,他盘算着再过几年,便可在苏州府买房置地,再给两个儿子娶房媳妇,他也就没什么想头了。 便是那铺子跑堂的伙计,这些时日收成颇丰。那些个太太小姐们,出手大方,只要你侍候的好,嘴儿甜,会说话,赏钱自然就有。 在铺子里众人忙碌的同时,蒋全这个负责后场加工的老板也没闲着,他与燕鸣每天来回苏州府与庄子之间,边看定单边与钱掌柜细心核实,确认每个客人的单子可有差错。回庄子及时与师傅们沟通,选料,开石,忙得不亦乐乎。 按理这个活无需蒋全亲自动手,奈何老一辈的伙计走的走,散的散,懂行的没几个,临时充了壮丁,好在燕鸣手脚勤快,聪明好学,再有个几年的磨练,就能出师,独当一面。 蒋鸣自那日听小姐话后,心中深藏一个不为人知的愿望,将来为小姐开一家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玉器行,由他来做大掌柜,这样,他就能长长久久的陪在小姐身边,看着她长大,嫁人,生子。 自此,瑾珏阁在苏州府玉器界一炮而红,引得同行眼红不已,纷纷派人一探究竟。见一楼铺面东西也就平常,心知定是内有乾坤,又不好上二楼细瞧一番。这行业的规矩还是得守的,只得做罢。 瑾珏阁众人深居简出,开门做生意,关门过日子,一时倒也风平浪静。 蒋欣瑶看着铺子的帐本及每日的出货单,只微微一笑,喃喃道:“祖父,万里长征第一步,孙女算是走完了,瑾珏阁以后,就承蒙您多保佑。” 说罢,便看着帐本,沉思良久。 第六十一回 投湖 端午过后,天气渐热。 蒋欣瑶窝在院里,除了往归云堂给老太太请安外,连母亲的秋水院也懒得走动,每日里写写画画,要不就是捣鼓些吃食。 蒋元晨这个家伙,天天厚着脸皮蹭吃蹭喝,还叫嚷着要新花样,看在母亲偷偷塞银子,这家伙又长身体的份上,她咬咬牙忍了。 好在最近欣瑶有了一项新的兴趣爱好,便是要求在吃饭前听弟弟背上一段四书五经,算作开胃小菜。 蒋元晨在经过了愤怒,抗议,讨价还价,妥协等一系列流程后,乖乖举白旗投降。数次与姐姐斗智斗勇后的悲惨结局告诉他,这个女子,不是他能惹的,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他的逻辑是这样的,吃不到莺归做的菜,他食不下咽;食不下咽的结果是日渐消瘦;消瘦了人就没力气;人一没一力气,离死也就不远了。 于是听风轩天天上演这样的一幕: 蒋元晨背:“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译文:有才能的人向无才能的人请教,知识多的人向知识少的人请教,有学问就像没学问一样,满腹知识却像没知识一样,别人触犯他,他也不计较。从前我的朋友就这样做了。) 蒋欣瑶问:“曾子如此说,何解?” 蒋元晨答:“没有知识、没有才能的人并不是一钱不值的,在他们身上总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所以,在学习上,即要向有知识、有才能的人学习,又要向少知识、少才能的人学习。 蒋欣瑶问:“有若无,实右虚,何解?” 蒋元晨答:“人要始终保持谦虚不自满的态度。” 蒋欣瑶问:“犯而不较,何解?” 蒋元晨答:“为人处世,需表现出一种宽阔的胸怀和忍让精神。” 蒋欣瑶媚笑道:“弟弟辛苦,用饭,用饭,今儿姐姐新研究了一道菜式,快来尝尝……” 蒋元晨冷哼一声,忍辱负重开饭。 …… 这日,蒋欣瑶刚睡罢午觉,想着好久没去二姐姐处走动,便带着莺归,慢悠悠往二姐姐院子去。 夏日的蒋府别有一番风味,心湖边绿树成荫,蝉鸣声声,凉意阵阵。满湖的荷叶,绿得葱葱郁郁。欣瑶心道,果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忍不住停下来观赏一番。 蒋欣瑜带着丫鬟轻风正往听风轩去,四妹妹好几日没来了,怕是中了暑气,趁着今儿天凉快,便去瞧瞧她。 远远看着四妹妹站在湖边,忙笑着上前打趣道:“哪来的傻丫头,竟是呆了不成?” 蒋欣瑶见是二姐,忙笑道:“二姐这是要往哪里去?” “好几日没见着你了,念着妹妹莫不是病了,正往你那去呢!” 蒋欣瑶上前搂住蒋欣瑜的胳膊,娇笑道:“难为姐姐惦记着我,这两日天太热,懒得动弹。今儿真巧了,我刚想去瞧姐姐,偏被这满园的荷叶给绊住了脚,哪料到,竟然与姐姐遇上了。” 蒋欣瑜笑着拉起她的手,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密密的细汗,找了处阴凉的树荫底下说话。 蒋欣瑜因上次四妹妹那一番话,感动于心,比往常更亲热上上几分,言谈之间多有宠溺。 蒋欣瑶见二姐气色颇好,言谈举止带着自信,心下感叹,果然,女人是需要人称赞的。 两人正说说笑笑,突听得一声冷笑:“四妹妹何时与二姐姐如此亲热,倒让我好生羡慕。” 二人不用回头瞧,便知道来人是谁。蒋欣瑶忙上前行了礼道:“三姐姐来了,快来坐。” 蒋欣珊冷着脸道:“我当四妹妹心里只有二姐姐呢,哪里还有我这个三姐姐?哎,这倒也是,谁让我没这个命,嫁给尚书府那个残废呢。” 蒋欣瑜脸色刷的变白,身形微微晃动。虽然她早就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什么样的人,然蒋府上上下下无人敢明目张胆在她面前撕破这层窗户纸。 蒋欣瑶忙上前扶住蒋欣瑜,刚想出身安慰几句,又听得蒋欣珊道:“二姐姐,说起来你还得谢谢那个残废,若不然,哪能让你一个奴婢生的小姐一步登天呢。你要知道,苏州府多少卑贱的庶女,连嫁个残废的资格都没有,可见老太太偏疼你。” 蒋欣瑜眼泪叭叭往下掉,浑身打颤,两腿发软,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蒋欣瑶心中怒气渐盛,唤来轻风,莺归一左一右扶住蒋欣瑜,厉声道:“三姐姐,都是亲姐妹,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这些话就受不了,妹妹我是好心提醒,怕二姐姐得意过了,以为自己真变成了凤凰飞上枝头。日后若有更难听的话,也能禁得住。”蒋欣珊冷笑道。 蒋欣瑶恨不得上前缝住那张嘴,哪料到蒋欣瑜突然甩开扶着的两人,“啪”的一声,五个印子清晰的印在蒋欣珊的脸上。 “没错,我是丫鬟生的庶女,那又如何?你也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好歹我还能嫁到京城尚书府,若换了你,怕也是给人当姨娘的命。” 蒋欣珊捂着脸,突然,阴阴的笑了一声,高声道:“二姐姐,你好狠的心,我不活了!”说罢,突然起身往前冲。 蒋欣瑶暗道不好,忙伸手相拦,却被一把推倒在地,只听得扑通一声,蒋欣珊跃入水中。 丫鬟们突然惊醒过来,扯着嗓子叫救命。莺归顾不得扶起小姐,跟着跳了下去。 蒋欣瑶脑子一片空白,死死的盯着河面。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终于看到莺归托着三姐姐在众人的帮忙下,被拉了上来。 蒋家的男子们听到声响,纷纷赶来,刚刚好遇见二人从水里爬上来的场景。蒋宏生见女儿浑身*的趴在丫鬟的怀里,昏迷不醒,一把横抱起。眼尖的小厮见出了人命,忙出府去找大夫。 蒋欣瑜冷冷的看着眼前一幕,擦了把眼泪,上前扶起欣瑶,低声道:“什么都别说,一切有我。” 蒋欣瑶急急拉了拉蒋欣瑜的袖子,道:“二姐姐,小心啊。” 蒋欣瑜嫣然一笑,说不出的凄楚动人:“大不了还她一命,怕什么。” …… 满府的喧闹声惊动了佛堂的老太太,得知孙女投河,惊得失手掉了佛珠,颤着身子由钱嬷嬷搀扶着往东园去。 顾氏正与陈氏婆媳正商量府里琐事,听得三小姐投河,三人俱惊。 陈氏撂起衣裙,拔脚就跑。顾氏与沈英一对视,两人分别唤来贴身大丫鬟,低声交待了几句,方才往园子里去。 蒋欣瑶见大伯母,母亲,嫂子,先后赶来,顾不得手疼,快速上前的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三人听,末了又道:“母亲,这事不妙,快些拿主意,晚了,怕老太太要来拿人。” 陈氏急得跳脚,怒形于色:“我就说这个小蹄子不是个好的,年纪轻轻,如此歹毒,怎么了得?这是要生生毁了我家愉儿啊,我找她拼命去……” 沈英与顾氏死死拦住陈氏。沈英急道:“母亲,三妹妹刚刚落水,你这会去找她拼命,不是火上加油吗?只怕老太太治你一人教女无方,连你也一道处置了。” 顾氏迅速镇定下来:“大嫂,你听我说,现下先让两个孩子去归云堂前跪着,这事急不得,怎么着也得先听听三小姐醒来后是个什么说法,方可应对。你们两个,快去,若老太太问起,什么都不要说,看我眼色行事。” 两姐妹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迈开脚步。 “还不快去!”顾氏陡然拔尖了语调。 蒋欣瑶一咬牙,拉着欣瑜的便走。 见两个孩子依计行事,顾氏松了口气,凑近了陈氏低声道:“大嫂,三小姐如此行事,必是想有所图,咱们不防想想,她图什么?” 陈氏早已乱了心神,泣道:“图什么,她就跟她娘一样,是个黑心的,见不得别人有半点好。” 沈英张了张嘴,又生生咽下。 顾氏只顾着陈氏说话,并未看到沈氏的神情。 “依我看,根由还是在二小姐的婚事上头,老太太一向疼她,这次定会为她讨个公道,两个孩子受些苦是难免的。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咱们得快些到老太太身前侍候着。” 三人匆匆赶到三小姐的院子,便听得周姨娘哭得声撕力竭,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大老爷,二老爷,三位少爷均跪在下首,脸上都不大好看。 三人上前,迅速跪下。 老太太冷冷的道:“珊儿若有个三长两短,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一个?二太太,园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却姗姗来迟,你这家,当得也太好了。” 顾氏道:“老太太,是媳妇的错,要打要罚,只等三小姐醒了再说。” 老太太见顾氏认相,冷哼一声道:“大太太,听说是二小姐恶言相出,打了三小姐一巴掌,逼着三小姐生生投了河,你这嫡母好本事,教养出来的女儿便是这般德行?” 陈氏忙申辩道:“老太太,何人如此颠倒黑白,硬把脏水往欣愉身上泼?” 老太太看了大太太一眼,指着边上跪着的一个丫鬟:“你,将刚刚的话再说一遍,省得我冤枉咱们的好太太。” 第六十二回 颠倒 小丫鬟抬起头,清秀的脸蛋盈满了泪水。 “我是园子里负责花草的丫鬟眉儿。今儿正好当值,先是四小姐带着莺归在湖边看荷花,后来二小姐带着轻风也来了,三小姐是最后才来的。三人在一起说话,刚开始说说笑笑的,可后来不知怎么的,二小姐与三小姐就吵了起来。” 眼角轻抬把老太太的脸色尽入眼底,眉儿突然颤栗着身子又道:“后来……后来……二小姐上前打了三小姐一巴掌,奴婢吓得不敢动弹,只听得三小姐大叫一声‘二姐姐,你好狠的心哪,我不活了’便投了河,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老太太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大太太,我可有说错?你教的好女儿,旁的还没学会,倒学会窝里横了。” 陈氏刚想分辨,被顾氏的眼光止住,低着头不说话。 大老爷蒋宏建见母亲动怒,忙喝道:“蠢货,还不给母亲赔罪。母亲,一切等三小姐醒来再说,是打是罚,儿子全听母亲的。” 老太太一丝表情也无的点点头,似乎对大老爷的态度颇为满意。 不多时,大夫出来,说三小姐已经醒,吃两剂补药就没事了。又连连叹息道幸好救得及时,又是大夏天,没什么大碍,若迟一步,就难说了。 管家引着大夫去帐房支银子不谈。 老太太听说三小姐醒了,忙起身,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往里屋去,顾氏扶起大太太,尾随而进。 蒋欣珊散着头发,半边脸红肿,见老太太进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老太太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床沿边,儿啊,肉啊的好一阵安抚。 半天,两人止住了哭。老太太柔声道:“我的儿,有什么想不开得要去投河,你是要把祖母吓死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祖母可怎么活?有什么委屈你且慢慢道来,我倒要看看,谁有那个胆!” 蒋欣珊抽泣着低声道:“祖母,今儿我看着天气还算凉快,念着湖里那一池荷花,便往园子里走走。恰巧遇着二姐姐与四妹妹在树荫底下说话,便上前打招呼。端午那日二姐姐戴得一身无色的翡翠饰品,孙女好生喜欢,便想问二姐姐借来戴玩几天。 哪知二姐姐口出恶言,便骂我是姨娘生的,配不得这么好的东西。我一时气不过,便道‘你也是姨娘生的,只不过命好,攀了个好人家而已’,祖母,你是知我的,若不被二姐姐逼急了,哪里会说得如此狠话? 谁料四妹妹在旁道‘三姐姐,都是姐妹,说话不要那么难听’,二姐姐一听,便上前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还说她命好,能嫁进尚书府,我只配给别人做姨娘。” 老太太早已气得青了脸色,目光如箭一般的看向陈氏。 陈氏气的银牙紧咬。心里骂道:小妇养的坏胚!我若不是先一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还真被你梨花带雨的模样给骗了去。 蒋欣珊一边哭诉,一边偷眼打量老太太神色:“祖母,孙女命不好,托生在姨娘肚子里,被人嘲笑抬不起头也就算了。孙女只想清清白白嫁个好人家,作个正房太太,哪料想二姐姐如此污我,唯有一死,祖母啊,孙女没有脸活在这世上,你就让我清清白白的走了吧……” 说罢,几欲起身,偏体力不支,被老太太拦下。 周姨娘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太太脚边,声嘶力竭道:“姑母,求姑母为珊儿做主。我苦命的女儿啊,姨娘没本事,护不住你,都是我的错,当年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不该给人做妾……” 沈英悄无声息的把目光移向顾氏。果然猜得没错,这事怕就是端午那天起的引子。真真是好算计啊!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行事如此绝决,怕不是什么好事啊。 老太太怒从心头起,大吼一声:“你给我闭嘴。” 周姨娘刚刚嚎了两嗓子,只觉还未尽兴。偏又不敢违逆老太太的话,一方绣帕捂住了嘴,惴惴然的偏过了脸。 就着钱嬷嬷的手,老太太慢慢起身,目光扫过两个姨娘,凛凛道:“二小姐,四小姐现在何处?” 陈氏硬着头皮上前回话:“在归云堂跪着。” 老太太厉声道:“让三小姐好好养病,哥儿三个这里没你们的事,你们先回去,其它人随我来。” 蒋元航上前一步道:“祖母,妹妹受了如此委屈,孙儿心里难过,只求祖母看在妹妹一向孝顺的份上,给妹妹讨个公道。” 蒋元晨冷哼道:“二哥,委屈不委屈,可不是只凭三小姐一人说了算的。” 老太太冷笑两声,如鹰般的目光落在蒋宏生身上。 蒋宏生察觉,怒道:“孽障,没听到祖母让你们回去吗?” 蒋元晨偷偷看了顾氏一眼,见母亲一脸平静,方才垂下头跟着大哥走了出去。 三人走出院子,蒋元航冷冷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大哥三弟,我先走一步。” 蒋元晨双拳紧握,毫不客气的回话道:“谁杀的人,谁欠的债,二哥弄清楚了再说话。免得坏了兄弟之间的情份。” 蒋元航被堵了话,气得哼哼两声,甩袖而去。 蒋元晨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小脸铁青。 一双大手抚上蒋元晨的肩膀:“三弟,先回去吧。这事,咱们帮不上忙。” 蒋元晨想起欣瑶那次跪倒在归云堂冰冷的青石钻上,顿时红了眼眶,低声道:“大哥,三姐姐说的话,你信吗?” 蒋元青摇头长叹一声:“你说呢?自己的亲妹妹,是个什么性子,我怎会不知?可老太太……唉……走!到哥哥书房去,咱哥俩说说话。” …… 归云堂正厅,蒋欣瑜,蒋欣珊姐妹一左一右跪倒在堂下。 刚刚夏荷趁着老太太及钱嬷嬷不在,找相熟的姐妹把三小姐的一番话偷偷传给跪着的两位小姐,让她们好有个准备。 姐妹二人哪料到她会如此颠倒黑白,一时静默着不说话。 蒋欣瑜沉声道:“四妹妹,是姐姐连累了你,你别怕,此事因我而起,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蒋欣瑶略思片刻,轻叹道:二姐姐,一会老太太问话,你得想着如何应对,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咱们先把这事圆过去再说。” 蒋欣瑜嘴角轻挑两下,冷冷道:“冲着着尚书府,她们也不敢拿我怎样。” 蒋欣瑶默默的垂下了眼帘。这事哪有二姐姐说的那么简单,明里冲着二姐姐来,实际上……好个一箭双雕。” 咱们都小瞧了那个盛气凌人,看似简单的的蒋欣珊。这一番布局,若真是她为所,怕只为了一个目的,也不知母亲做何打算? 罢了,蒋欣珊,你既是为了那个目的,且拿出几分真本事给我瞧瞧,别让我失望。若不然,可别怪我一脚踢回去。 …… 归云堂,老太太端坐在正首,旁边站立着周姨娘,其它人分坐两边,很有几分三堂会省的气势。 蒋宏生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蒋欣瑶,又看了眼端坐在对面顾玉珍,心下五味杂陈。 老太太接过钱嬷嬷端来的温茶,沾了沾唇,重重的把茶盏往几上一搁,肃声道:“欣愉,欣瑶,今儿个你们可知罪?” 长长的指甲深深的欠进蒋欣瑜的手掌心,蒋欣瑜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蒋欣瑶见状,随即跟着低下了头,适时的掩住了眼中朝笑之意。 老太太见两人默不坑声,火气渐盛,怒道:“欣愉,我且问你,珊儿脸上的巴掌可是你打的?” 蒋欣瑜平静的抬头道:“回祖母,正是我打的。” 老太太冷笑道:“你可有说过珊儿是一辈子当姨娘的命?” 蒋欣瑜目光一沉,如实道:“说过。” 老太太连连冷笑:“好,好,好!大太太,这就是你教养的好女儿。” 陈氏心头正埋怨恨蒋欣瑜说话直白,也不知道替自己辩解一番,忽听得老太太把怒火往她身上推,忙道:“老太太,欣愉虽说不是我亲生的,但从小也在我跟前长大。她是个什么性子,这蒋府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要我说,今日她做出如此大不敬事,依媳妇看,必是有原因的,还望老太太明查。” 老太太劈头盖脸骂道:“明查,她自己都承认了,还要怎么明查?别打量着我不知道,是不是觉着自己与沈府定了亲,便不把蒋家众人放在眼里,今儿个是打妹妹,明儿个,怕祖母我也不在你眼里了。” 蒋欣瑜哪经得起老太太如此重话,只觉得心下凄惨无比。双目盈泪,一滴滴的掉落在地上。 陈氏急道:“老太太,当时在场的还有二小姐与三小姐的丫鬟,您是不是把她们叫来再问问,总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就给两个小姐定罪吧?大理寺断案还得讲个人证,物证呢?” 蒋欣瑶对陈氏情急之下能把大理寺的事情放到台面上说,深表敬佩。她眼珠轻转,心思动得飞快。 蒋欣瑶心思动得快,却有人比她更快。 第六十三回 双雕 上回书说到有个人比蒋欣瑶更快,此人便是周姨娘。 周姨娘突然跪下,泣不成声道:“老太太,二小姐,三小姐贴身丫鬟的话如何可信得?必定向着两位主子说话。珊儿是个好孩子,从不会编谎话来蒙骗老太太。” 陈氏心中大恨道:“周姨娘,你说二小姐三小姐的丫鬟说话有假,那个叫眉儿的话也不可相信。依我看,不如把他们分开审问,看看到底是谁,说了假话。” 周姨娘幽怨的瞥了陈氏一眼,泣道:“老太太,谁不知道二小姐与三小姐交好,常来常往,这会,怕两个丫鬟早就统一说法了,我可怜的女儿啊,你怎么就没有丫鬟替你说话啊,老天无眼啊。” 陈氏气极。装可怜是吧,胡搅蛮缠是吧,唱念佳俱是吧,特么的老娘我也会。 陈氏扑通一声跪下,泣道:“老太太,大老爷,按理,二小姐不是我亲身的,我何苦来做这个恶人?老太太要打要杀,媳妇不敢不从。只请老太太再多问问,不可偏听一言之词。” 陈氏说罢缓缓起身,回到坐位,默默淌着眼睛再不说话。 蒋欣瑜见嫡母真心为她说话,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老太太见双方各执一词,不由叹道:“大老爷,这是你的女儿,你且说说看吧。” 蒋宏建忙起身道:“母亲,儿子无用,生下如此不孝女,儿子无话可说,一切自由母亲定夺。” 蒋欣瑜惊讶的抬头看着蒋宏建,仿佛不敢相信刚刚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这便是她的生身父亲,她敬了十五年,爱了十五年的父亲。蒋欣瑜的眼泪流得更凶。 老太太正色道:“大老爷能这样说,很好。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择词而说,不道恶言,是然事言,不厌于人,是为妇言;幽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二小姐德言俱损,失容蒋门,罚月例半年,抄写《女诫》200遍,禁足半年,修身养性,谨言慎行。若有再犯,必当重罚。二小姐,你可服?” 蒋欣瑜倔犟的含泪不语。 老太太拔高了音量,冷笑道:“你有何不服?” 蒋欣瑶忙拉着二姐姐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说。哪料蒋欣瑜抬头挺胸,高声道:“祖母,孙女不得不服。” 蒋宏建怒目相斥:“你这孽子,快闭嘴!一切照老太太说的做,若再以下犯上,看我如何治你?” 老太太居高临下,目光扫过顾氏,厉声道:“在这个家里,你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 蒋宏生心头一跳,双眸渐渐眯起。 “蒋欣瑶,念在你年岁小,你的丫鬟救主有功,功过相抵,罚你抄写《女诫》100遍,禁足十天,你可服?” 蒋欣瑶转了几个心思,心平气和道:“祖母,我服。” 老太太满意道:“很好,这才是我蒋家女儿应有的气度。都道奖罚分明,珊儿受了如此委屈,我这个当祖母的必要给她一个交待。二太太,你说该如何交待?” 蒋欣瑶心头微凉,暗道好戏终于要开始了。 老太太真是唱戏的好手,拿二姐姐下刀,告诉众人,她的话,在蒋府一言九顶,不管你服还是不服,都要以她为尊,也为着后面的大动作抛砖引玉。 但见顾氏袅袅上前,轻轻一拜,柔声道:“媳妇但凭老太太吩咐。” 老太太眯着眼,上下打量一番道:“二太太,三小姐被人骂是姨娘生的,这辈子就是个当姨娘的命。这事,你看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厅中所有人心里咯噔一下,均把目光落在顾氏身上。厅里气氛渐渐凝重, 顾氏幽幽的看了蒋宏生一眼,眸光渐暗,高声道:“媳妇愿意自请下堂,让位于周姨娘。” 蒋宏生直跳了起来,怒斥道:“顾氏,不可乱说。” 顾玉珍心口微微一紧,唇边的苦涩渐渐散去,只余讥笑。 蒋宏生迅速走到老太太身前,扑通跪下,一字一句道:“母亲,顾氏为我生儿育女,这些年操持家务,上敬双亲,下教幼子,言容德行,无一不恭,怎可为这等小事便自请下堂?” 老太太眉头紧皱,哼道:“二老爷,依你看该如何?” 蒋宏生顿了顿道:“依儿子看,此事不过是姐妹之间的玩笑而已,大可不必兴师动众,更扯不到顾氏头上。即便老太太想为欣珊讨个公道,也有其它法子。” 蒋宏建思量眼下形势,打着哈哈道:“二弟这话说得在理。三丫头从小在老太太跟前长大,按说与嫡女也不差什么,倒不如把其放在顾氏名下,也省了许多闲话。” 蒋欣瑶轻轻的叹一口气。这改族谱的事情,老太太只需轻轻一句话,便能促成,何苦等到现在?今儿这个机会老太太等了许久的,岂能就此轻轻放下。 老太太神色岿然不动,厉声道:“周姨娘,二老爷所言,你与珊儿可愿意?” 周姨娘深情款款的看着蒋宏生,无限柔情道:“老太太,只要珊儿同意,侄女我无半点不愿。” 老太太点点头,道:“钱嬷嬷,你亲自跑一趟,去问问三小姐意下如何,速去速回。” 钱嬷嬷应声而出。 老太太闭目养神,厅堂里一片寂静。众人均不说话,心中各有打算。 蒋欣瑶迅速盘算老太太此举的最终目的,无非有二。一是母亲自请下堂,周姨娘扶正。二是贬妻为妾,周姨娘扶正。 说来说去,饶来饶去,逼来逼去,不过是想把周姨娘扶正。蒋欣瑶隐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那亮若星辰的眸中闪过如冰一般冷的微芒。 目光由假寐的老太太移向跪着的母亲。她身穿素衣纱衣,背挺得直直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幽柔的目光看着眼前的方寸之地,仿佛即将要下堂的人不是她。 欣瑶两眼酸涩。来这个世间第一眼看到的女人,在她成长的这些年里,无时无刻给了她深深的母爱。同祖父一样,慢慢溶入她的骨血。 母亲啊母亲,你若愿意离开,女儿便陪着你一道含笑离去。你若自愿为妾,我也定能护你周全。 陈氏,沈氏婆媳俩焦急的交换了眼神,老太太等这个机会,怕不是一天两天了。顾氏娘家式微,一旦周姨娘扶正,成了二房的当家太太,那么大房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这可如何是好? 大老爷垂着眼睑,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看不出喜怒。 不多时,钱嬷嬷与丫鬟一左一右扶着蒋欣珊,颤悠悠的走进来。 蒋欣珊散着发,通身装束尽去,泪凝于腮边,眉微蹙不展,端的是娇弱不堪。 蒋欣瑶星眸微闪。好一副梨花一枝春带雨啊! 老太太大惊,刚想上前亲自搀扶。哪料三小姐推开左右,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父亲提议,女儿本应相从,奈何我与姨娘母女情深十一年,不忍弃之。再者,苏州府谁人不知我蒋欣珊是姨娘所出,女儿不愿意自欺欺人,反倒让人笑话。祖母,二姐姐也是无心之过,这等小事就算了吧,孙女我受点委屈没什么的。” 老太太泣道:“我的儿,快起来,到祖母这里来,难为你如此大度,你放心,祖母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蒋欣珊弱不禁风道:“祖母,孙女有您护着,不委屈,也不觉得委屈。” 蒋欣瑶看着蒋欣珊声色俱佳的表演,无声无息的笑了。 老太太生硬道:“二老爷,这事还得你作主,你看如何是好?” 蒋宏生道:“既然珊儿不愿意,那就此作罢。此事委屈她了,日后我定会补偿。两个孩子,母亲骂也骂了,罚也罚了,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揭过吧。” 老太太怒上心头。这个女人跟着你十几年,难不成你还没有看够玩够?她有什么好,让你如此维护于她。这梯子递到你脚底下了,你都不接,哪一天我若走了,她母女二人还有好日子过吗? 老太太见儿子油盐不进,恼怒异常,冷冷的对着顾氏道:“二太太,三小姐不愿过到你名下,我这当祖母的心疼她今儿受委屈,这事可怎生是好?” 老太太的话如此明显,倒让厅中众人心头大惊,暗道今儿这事,只怕是难了。 顾氏脸上似悲似喜,似恨似怨,许久没有说话。 半晌,她垂下眼睑,长长吁出一口气,正色道:“老太太,媳妇刚刚已经说过了,愿自请下堂,让位于周姨娘,只求老太太善待我一双儿女。” 蒋宏生猛的站起来,红着眼,怒不可遏道:“不行!你生是我蒋宏生的人,死也只能是我蒋宏生的鬼,自请下堂,想都别想。” 老太太气得一把拿起拐杖狠狠打向蒋宏生,拐杖落在他肩头,蒋宏生疼得闷哼一声,咬牙道:“母亲,你要儿子做什么都可以,唯独此事不行。大不了,让周姨娘为平妻,两头大。” 老太太倒吸一口冷气,平妻,哪个为官人家会娶平妻,你难道非得学你死去的爹,生生把我气死。 蒋欣瑶冷眼看着母亲脸上无一丝波澜的神情,心中生疑。 难不成母亲真愿意自请下堂?为什么刚刚她会笑?父亲为了她再三忤逆老太太,母亲当真心下无一丝感动? 顾氏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深深的刺痛了蒋欣瑶的心。 第六十四回 峰回 蒋宏建见老太太一杖打在蒋宏生身上,忙劝道:“母亲,这平妻倒是个好主意。弟妹这些年谨言慎行,今日之事,怪不到她头上,都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惹出的祸。这样,三小姐也算是正经的嫡出,哪个敢小瞧了去?” 陈氏,沈氏趁机出声附和,一边倒的替顾氏说好话。陈氏更是声泪俱下,如数家珍的例举了顾氏的种种贤良淑德。 老太太见大势所去,若再一意孤行,怕到时无法收场,平妻就平妻吧,总比妾来得强,以后再慢慢图之。 “老太太,二老爷正值壮年,现丁忧在家,来日总会复仕,我朝还没有官宦人家娶平妻这一先例。媳妇虽然身处内闱,也懂得以夫为天。二老爷的前程,蒋家的兴盛比之媳妇的得失,更为重要,媳妇还是那句话,愿自请下堂,以解老太太之忧。” 众人哪料到看着柔柔弱弱的顾氏会说出如此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来,不由面面相觑。 似一记铁拳重重的捶在蒋宏生的胸口,痛得他撕心裂肺。 蒋宏生猛的拽起顾玉珍,脸色煞白,目中含火。 “一个小小的扬州知府,我还未放在心上,大不了这官不做了,你看可好?” 顾氏久跪于地,猛地被拉起,只觉得头昏眼花,眼前一片模糊,强撑道:“二老爷满腹壮志雄心,怎可为了我自毁前途?” 蒋宏生闻言心中一片冰凉,万念惧灰。只觉自己站立在无边无际的旷地,四周空荡荡,孤零零,冷飕飕,再无一丝依靠,再无一丝暖意。 弹指十多年,一晃而过,芳华流逝,她终是要离去了。当年桂花树下的嘻笑烂漫的女子,终是化作了一道利箭,狠狠的刺向了他的胸口,血流如注。 恍惚间眼神已是空洞,蒋宏生一把推开顾氏,目中俱是伤痛。顾玉珍一个踉跄,天旋地转,支撑不住,晕倒在地。 蒋欣瑶见母亲身形摇晃,眼睛就没离开过她,见她晕倒,忙扑上前,奈何跪得太久,腿下发软,使不上劲,眼睁睁的看着她倒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蒋宏生闻得惊叫回过神来,见顾氏伏倒在地无声无息,心中生出无限的恐惧,痛如刀割。 他一把抱起顾氏,定定的看向上首之人,深沉而有力道:“母亲,我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别再苦苦相逼了,算儿子我求你了。”说罢,抱着顾氏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老太太见儿子悲伤的眼神,落寞的背影,无数心绪涌上了心头,乱成一片。 这个儿子,从小到大,无一不顺着她。那些最难熬的日子,最痛彻心扉的岁月,始终陪在她身边,软语相慰,几十年来,母子同心。唯在顾氏这件事上,表现出强硬的态度,真真是冤孽啊。 老太太倦怠的挥了挥手,推开怀中的孙女,扶着钱嬷嬷的手,往里屋去。 陈氏,沈氏忙上前扶起姐妹两个,搀扶着往外走去。蒋宏建面色不豫的看了眼母女二人,冷哼一声,甩袖而出。 …… 众人放心不下顾氏,均往秋水院去。顾氏虽然看着弱风扶柳,身子骨却不差,一年到头也没个病啊,痛的。 陈氏暗道,若自己有一天被逼自请下堂,别说晕倒,怕是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管家领着大夫匆匆前来,半柱香的功夫,才由蒋宏生亲自送出来,当下开了方子,着人抓药。 蒋宏生见大哥大嫂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突然笑道:“大夫诊出来是喜脉,才一个月,有些血气两亏。中了暑,方才晕倒,吃几贴补药就好了。” 蒋府一向子嗣单薄,十年来,除了大奶奶外,两房再无添丁,乍听得喜讯,众人喜不自禁,纷纷上前恭喜。 蒋宏生强按住喜悦,故作平静道:“大哥,麻烦你亲自给母亲去报个讯。顾氏人还没醒,我得守着。大嫂,今儿也累一天,都散了吧。” 陈氏乐可不吱道:“二弟,喜事,天大的喜事啊,可得好生照料着。这头几个月最最要紧,马虎不得,大嫂改日再来。这下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一时众人散去,蒋宏生一身青衫,独立在院中良久。 蒋欣瑶回过身再看,父亲的身影渐渐模糊。 …… 掌灯时分,蒋欣瑶回到听风轩,李妈妈几个早就等得火急火燎,见小姐一脸疲色,忙上前侍候。 蒋欣瑶洗了澡,就着小菜,喝了几口稀饭,才缓过神来。 冬梅上前轻轻用药水给她上药。刚刚洗漱的时候,她发现小姐手心擦破了一大块,隐隐渗着丝丝血迹。 李妈妈轻轻掩上房门,转身道:“小姐,莺归回来都说了,真真把妈妈吓坏了,这三小姐平日看着也就娇纵些,如今看来,真真是心狠手辣啊。” 欣瑶歪在床上,懒懒道:“让莺归进来,我有话要问,让淡月守着门。” 李妈妈叫来莺归,冲小姐点点头,欣瑶示意三人坐下,直言道:“莺归,今儿你是如何找到三小姐的?仔细说说。” 莺归回忆道:“小姐,奴婢跳进湖里时,便沉下去找,几个来回方才发现那湖岸边甚浅,三小姐闭着眼睛也不挣扎,任由奴婢拖着往岸边走。小姐知道奴婢从小在乡下长大,村子里小河塘就有好几个,按理说,落水的人往往会惊慌失措,死命抓住一切能够抓得到的东西往下拽。” 李妈妈奇道:“是不是三小姐真的不想活了?” 欣瑶思量道:“莺归,你的身量与三姐姐相差无几,你拖她上来时,照例是不容易的,你有何感觉?” 莺归眉头紧蹙:“小姐,奴婢当时只顾着救人,没注意这些,不过,三小姐不像是晕迷的样子,在快到岸边时,奴婢还看到她睁眼看了我一下。” “莺归,你会水的事情跟谁提起过?” “小姐,奴婢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事。” 欣瑶突然直起身:“对了,那天在游船上,三姐姐给大嫂拉走后,我们俩个好像说起过这个话。” 莺归一拍脑袋“对啊,小姐,正是那日。你说这河水真清,我接了句,乡下的水才清呢,小时候,我与弟弟总是背着母亲偷偷下河。” “这样看来,三小姐这次投河完全是有预谋的,但她又如何得知,二小姐与四小姐在湖边遇上了,难不成她未卜先知?”冬梅疑道。 蒋欣瑶闭着眼睛:“这正是我不解的地方。不过现下看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与二姐姐身边有人被买通了。平日里我去二姐姐那,向来走的是回廊,今儿个为什么走的是湖边?对啊,莺归,我今儿个为什么走湖边?” 莺归沉思片刻:“小姐,你说心湖的满池荷花怕是要开了,今儿天凉快,特意绕道去瞧的。” 冬梅笑道:“小姐,你懒成那样,如何知道湖里的荷花几时开,难不成你也未卜先知了?” 蒋欣瑶恍然大悟:“我说我今儿怎么绕远路走了那条道。那日给老太太请安,三姐姐当着满屋子人,缠着老太太去心湖,只说那湖里荷花含苞待放,暗香袭人,真真是好景致。老太太嫌那日日头太毒,只说过几日,等天凉快了,再去湖边走走。我见今日天气凉快,也不知怎地,就走了去。” 冬梅道:“这就是了,小姐平日里午后出门,要么往秋水院,要么往二小姐处,看来小姐的行踪定是有人偷偷通知了三小姐。” 欣瑶冷笑道:“是不是,等明日里李妈妈一查便知,逃不过那几个。是我大意了,想着都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莺归,你马上给二小姐送些个活血化淤的药去,二姐姐今儿跪了半天,怕正需要呢,快去快回。” 莺归心下明白,给小姐道了个福,便匆匆而行。 欣瑶见门带上,道:“李妈妈,冬梅姐姐,母亲有喜了,刚刚一个月。” 李妈妈两人大惊,愣了半天。 欣瑶目光一挑,叹道:“是好事,又不是好事。今儿的事情让我明白了两件事,头一件,便是老太太早就想让母亲让出二房正室的位置。祖父一去,老太太再无顾虑,且看她一意孤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怕这想法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第二件便是我那个三姐姐,往日里我们看到的样子,怕都是作了假的,咱们都小瞧了她。所有算计都隐在天真、娇纵的皮囊下,掩住了所有人的耳目,让人毫无防备。当真是聪明过人。” 李妈妈,冬梅不由自主的点占头。 “只是今日这事,老太太是事先就知道呢?还是借势而为?若是前者,只怕有一,便有二,母亲这正室的位置早晚是她们的囊中之物;若是后者,母亲今日受些委屈,倒没什么大碍。” 冬梅点头道:“小姐,二太太如今怀了孕,蒋府一向人丁单薄,老太太早就盼着再得个孙子,在孩子没有落地前,老太太不会动手。若二太太生下个男孩……” 三人面色一凛,暗道不好! 第六十五回 路转 屋里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欣瑶摇头:“母亲若再生下个男孩,有人就要急得跳墙,明着不行,便会来暗的,那时候才真正危险。” 李妈妈道:“小姐说的及是,这可如何是好啊?真急死妈妈我了。” 欣瑶道:“妈妈,别急,刚刚说的,只是最坏打算,且时日还早。冬梅姐姐,母亲身边得用的大丫鬟,除了夏荷外,其它的都还可靠?” “小姐,二太太身边原有四个大丫鬟,除我与夏荷外,还有春兰,秋菊二人,都是打小就跟在二太太身边,忠心自不用说的。我走后又添了一个,听说是个好的,没怎么接触过,倒不好说。” 欣瑶道:“母亲院里,我是放心的,就怕有人在吃食上做文章,那可是防不胜防。莺归虽说做菜上有几分天份,总归太小,李妈妈,你看得多,经得多,明日起你去负责二太太的吃食,任何东西需得你验过后,方才能进母亲的口。” “小姐若放心,这事就交给妈妈去做。”李妈妈认真道。 “小姐,冬梅放心不下小姐,二太太,想等二太太生下小少爷,我再出嫁。”冬梅道 “冬梅姐姐,再有大半个月,便是你大喜之日,你且安心嫁人,到时,我另有事情交待于你。这件事情很重要,只是眼下我还没有想周全。今日这一番变故,打乱了我的思路,须得好好再想想。你们先去休息吧,若莺归回来,只管让她来见我。” 二人见小姐脸色苍白,也不多言,吩咐外间值夜的淡月夜里惊醒些。 蒋欣瑶疲倦的半倚着锦垫,心里想念着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不知何时起,蒋欣瑶一遇到烦心事,祖父的影子就会出现在眼前,含笑看着她,眼里都是信任。 还是您老人家最有先见之明啊,这高门大宅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刀光剑影,如履薄冰且不说,关键是憋闷。可怜我这小小的眼睛里得揉进多少沙子才能换得安稳度日。 蒋欣瑶隐隐的有了些怒气。 莺归轻轻推门进来,打量小姐脸色,忖度道:“小姐,二小姐已经歇下。她说,今日本不想出门,是身边有个叫书儿的丫鬟说四小姐好久没有来咱们院里了,这么热的天,怕是中了暑气。二小姐心里念着小姐,这才出的门。那书儿还说,心湖的荷花怕是要开了,若得空,请二小姐允她进园子瞧瞧去。二小姐好奇,这才绕了路。” 欣瑶闭着眼道:“二姐姐可明白了。” 莺归道:“二小姐说她谢谢小姐,且让小姐放心。” 欣瑶挥挥手,莺归轻轻关上门房。 蒋欣瑶轻轻嘴唇一咬,甩袖起身,临窗而立,悄然仰首。 窗外月华淡淡,树影沙沙,淡淡泥土的清香夹杂着燥热的扑面而来。 …… 归云堂内。 钱嬷嬷端着药递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微微皱眉,接过来,一口气喝完,小丫鬟殷勤的递上帕子,痰盂。 老太太用温水漱了嘴,随手拿起颗梅子放到嘴里,挥了挥手。等屋里空了,才叹气道:“人啊,真争不过命,正如我当年那样,现在想来,真是一场空啊。” “老太太,二太太有了身孕,这是件天大的喜事。” 老太太觉得嘴里的苦涩正盛,连甜丝丝的梅子都掩不住其味。她摇头道:“是喜事,又不是喜事。今儿没成,日后就更难了。” 钱嬷嬷心思微转,半晌才道:“老太太,二太太看着是个和善人。这些年不争不抢,也不是容不下,你何苦做那恶人?三小姐再过几年就出门子了,再不济多留些那黄白之物给周姨娘傍身,也好过把二老爷得罪了,母子离心。” “不是我非要替秀儿出头,顾氏进府十几年了,你看她,可曾行差过一步?若让我这个婆婆挑毛病,一时还真想不出来。你要知道,越是挑不出毛病的人,越是藏得深。我老太婆活了五十多年,看过的人不计其数,唯独这个顾氏,看不透。我就怕我两眼一闭,那母女俩就遭了难了。老话说得好,咬人的狗,不叫唤!” “老太太你啊就是心太软,这些年,你把周姨娘母女捧上天了,便是嫡亲孙子,也没见你这么偏疼过,也算是还了债。老太太,嬷嬷跟了你几十年,听我一句劝,二太太是二老爷心尖上的人,你不看在二老爷份上,总得顾着两个孩子,更何况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这事要传出去,还不被人戳脊梁骨啊?” 老太太叹道:“你说的句句都在理,今儿我原想着这么好的机会……哪料到那个孽子……哎……都是命,都是命啊!” 钱嬷嬷道:“老太太,人啊要认命。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只管颐养天年,有些事,还是不要管的好。嬷嬷我说句不中听的,你管得了一时,还管得过一世啊,二老爷今儿那些个话,老太太不能不顾啊!” 老太太目色暗沉,叹息连连:“我这个儿子……罢了,罢了,也只能委屈她们母女俩了。” 钱嬷嬷跟着老太太几十年,太清楚她是个什么性子的人,若周氏母女委屈,这蒋府就没有委屈的人。她冷眼看了十几年,哪里会不知道顾氏的为人?可人家即会做事,又会做人,两个孩子教得也好。 再看那周秀月,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能活活把人气死,两相一比,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钱嬷嬷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仍是咽了下去,只化作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 顾氏悠悠转醒,刚想挣扎起身,被人一把按住。 “玉珍,快别起来,你身子弱,躺着,躺着。大夫说你有了一个月的身子,中了暑气才晕了过去。” 顾玉珍双手微微颤抖,慢慢的覆上了小腹。 血脉相连,顾玉珍心头酸涩,苦笑连连。 “老爷这些年对我的好,玉珍心如明镜。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啊。我若……老爷便不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蒋宏生心口一痛,一手抚着顾氏的秀发,一手紧握住她的手,放柔了声音道:“如今你有了身子,若再生下个男孩,便是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母亲也不会逼迫于你。你放心,我定护你们母子周全。” 顾玉珍偏过脸,不置一词。 “你什么都不要管,只顾安心养胎,这管家的事推了也罢,沈氏大家出身,也该是时候接手了,母亲那里我去说。” 顾氏惨然一笑,笑得勉强。 蒋宏生低头,一吻印上了顾氏的唇畔。 “玉珍,我与你夫妻十几年,我如何对你,你心里明白。就算以前我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看着那两个孩子的面上,你也该消了怨气。” 蒋宏生沉默许久,又开口道:“我早就与你说过了,这辈子,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咱们俩个一处生,一处死,死了一处埋,谁也离不开谁。以后自请下堂那些个傻话,我不想再听见,也不会同意,咱们俩个好好过日子。你信我!” 顾玉珍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朝里,眼泪簌簌划落。 蒋宏生坐在床沿上,看着女人微微颤动的背,哽咽难语。 …… 陈氏抬手一口气把青花茶盅里的冷茶饮尽。 “老爷,事情原本是这样的。咱们女儿才是受了委屈的人。” 蒋宏建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青,突然拍案而起。 “一肚子坏水,跟她那个娘一样。” 陈氏抚着胸口气道:“可不是吗,老爷啊,今天可真是悬啊,若不是弟妹正好有了身孕,那贱人就爬到咱们头上了啊。这日后咱们大房,还有好日子过吗?” 陈氏用眼角打量男人的脸色,继又叹道:“屁点大的姑娘家,就学着打打杀杀,你说说看,这可怎生了得?” 蒋宏建一屁股跌坐在竹榻上,突然转过脸直视着陈氏:“你说,这事会不会是老太太的意思?” “不是老太太的意思,只怕也是周姨娘的意思。老爷,咱们不管是谁的意思,只不能让那周姨娘做了这二房的正位。” 蒋宏建抚额道:“你放心,这事,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啊?”陈氏往前挪了一屁股。 “老爷,老太太身子还能活多久,将来两眼一闭,这诺大的蒋府该如何分?咱们是长房,长子长孙长重孙,老太爷先逝前把家业交到了老爷手里,按理说,咱们得占大头。弟妹心善,估摸着也不会来挣,换了那周姨娘就不同了。” “那贱人敢来挣家业,我弄不死她。”蒋宏建怒道。 陈氏心头暗喜,却愁眉苦脸道:“老太太偏心成这样,将来也是说不准的事。万一……只委屈了元青和子辰。” “依你之见该如何?” 陈氏眼中寒光一闪,冷冷道:“老爷,那周姨娘是万万不能被扶正的,不仅如此,咱们还得跟二弟,弟妹一条心。” “你的意思是帮顾氏一把,将来顾氏念咱们的情,就不会来与我们挣家产?” “老爷英明!” 蒋宏建冷笑两声:“母亲统共就得我与二弟两个,家产不家产的也落不到旁人的口袋。我就不喜那周氏仗着侯府欺人太甚!” “老爷,那……” “那什么那,二弟是个聪明人,他若不同意,谁也拿他没办法。咱们啊,只需在边上静静看着,该伸手的时候伸一把,就行了!” 第六十六回 横刀 第二日,二太太怀孕之事,全府皆知,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蒋宏生一大早往老太太房里说了半天的话。至于母子俩个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等众人请安时,老太太沉着脸宣布,二太太有了身子,不宜操劳,从今往后在秋水院养胎。大奶奶沈氏当家。 三小姐昨日受了委屈,赏金嵌明珠凤簪一对,金嵌明珠手镯一对,新色绸缎四匹,由公中出钱,定瑾珏阁翡翠首饰一套。 赏周姨娘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簪一对,赤金累丝镯一对。 二小姐,三小姐从今日起禁足。大太太,二太太教女有失,罚三个月月例。莺归救主有功,赏银十两。 一番赏罚过后,无人出声,老太太扶着钱嬷嬷的手冷着脸往里间去了。 陈氏一听到老太太赏了东西给周氏母女,气得连连冷笑。这些年老太太明也赏,暗也赏,怎么不把库房都改了姓周的?陈氏气忿不过,甩个帕子,绷着个脸就走。 沈氏见婆婆离去,尴尬的朝周姨娘讪笑两声,忙追了出去。 周姨娘面无表情的坐在厅里,破天荒的没了声响,一时看不出喜怒。 蒋欣瑶与蒋欣瑜轻语了几句,带着莺归往秋水院去。 蒋欣瑜幽深的目光落在周姨娘脸上,咬了咬,终是一声不吭的回了房。 …… 顾氏昨儿个惊了魂,夜里醒了几回,今儿起得晚了些。刚刚洗漱好,见女儿来了,便令丫鬟盛了两碗燕窝粥,交待欣瑶再用些。 蒋欣瑶也不客气,尝了几口,味道甚好,满满喝下一碗。 蒋欣瑶在任何时候,任何困境,从不亏待自己的肚子。在她看来,只有吃饱喝足,方有力气冲锋陷阵。 用毕,蒋欣瑶支开众人,扶着顾氏在院子里消消食,边走边轻声道:“难得母亲空闲,女儿有话想对母亲说。” 顾氏笑道:“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你?有话就问吧,你我母女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欣瑶笑道:“在这个深宅大院里,我最敬佩的人便是母亲。母亲与其它人不同,有着许多人没有的气度,女儿有什么想说的,头一个就想到母亲。” 顾氏拍拍女儿的手:“行了,别绕弯,有什么就直说。” 欣瑶目露思忖,利落道:“那我就直说了。母亲,你可有什么打算?若有,说与女儿听听。女儿虽比不得男子顶天立地,建功立业,也不会任由他人欺了母亲去。” 欣瑶顿住了话,蹙了蹙眉,狠狠心道:“你若是厌倦蒋府,女儿便陪着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若是还想留在这里稳稳的做二太太,女儿便为你劈荆斩棘,扫清障碍,去除后顾之忧。一切但凭母亲本心。” 顾氏大惊失色道:“你如何得知,我想离开?” “谁让我们是母女呢,都说母女连心,母亲心里想什么,女儿自然会知道。” 顾氏轻吁一口气,笑道:“你这皮猴,连母亲都糊弄,还不快从实招来?” 欣瑶目光清澈道:“母亲,祖父曾教导我‘反常即为妖’,在你与父亲身上,我想到了这句话。” “如何反常,你倒说来听听?” “母亲,大伯每纳一个小妾,大伯母虽说见惯不怪,却还要闹上一番,虽谈不上惊天动地,至少也得让大伯知道知道厉害。你则不同,父亲纳了谁?歇在谁屋里?宠爱哪一个?你从来不闻不问,甚至大度的把父亲往外推。” 欣瑶仔细打量顾氏脸上的每一分表情,又道:“大伯母一见到大伯,不管闹成什么样,脸上都笑得像朵花似的;母亲见到父亲,连个笑容都不愿意给,倒是父亲常常给你陪笑打趣。 周姨娘与三姐姐在府里如此行事,就连大伯母也是看不惯的,母亲却从来不争不吵,听之任之,甚至还纵容着。 昨天母亲说话时,脸上带着笑,那笑似解脱,似放下,断不是以退为进的技。母亲,我说得可对?” 顾氏慈爱的抚着欣瑶的脑袋,叹道:“瑶儿,你长大了,会看事,又会看人,母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我的女儿真是聪明。我与你父亲之间,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母亲,不管怎样,你总得有个打算。如今你有了身孕,更大意不得。昨儿个你看到了,三姐姐借力打力,明为二姐姐,实则指向你,老太太就势下坡,拿你开刀。母亲,居安思危啊!” 顾氏笑道:“你这孩子,哪来那么多大道理。母亲这些年存了些私房钱,托你小舅舅,在乡下买了座三进宅子,原打算离了蒋府,去过几年清静日子,就是舍不得你们。如今怀了孩子,怕你父亲更不会同意让我离开。” “原来母亲早就有离开之意。父亲为人还算清正,对母亲私底下也爱护百倍。老太太虽说不待见,有父亲护着,母亲为何还想离开?”蒋欣瑶叹道。 顾氏伫足远望,久久不语。秀眉下的眸子犹如一汪深谭,看不见底。 繁花落尽,当年那个如玉少年,如今变成了回忆。 花开花落,悲欢苦痛,人生执念,弹指而过。 欣瑶目光灼灼看着顾氏微微苍白的脸庞,心里纠结成一团。 许久,清婉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从来没与你提起过外祖家。” “母亲从来不说,女儿也不敢问。” “傻孩子,你还小,母亲不说给你听,是想让你在这府里过得开心。女人这一辈子,也就在父母身边能活得随心所欲了。” 蒋欣瑶眉梢微动,笑道:“女儿不小了,什么事情都看得明白。” 顾氏见她目光灼灼,只得叹了口气道:“你的外祖父,是个落魄的教书先生。外祖母是个殷实人家的小姐,共生下兄弟姊妹六个。三男三女,我是最小的女儿。家中虽不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母亲从不约束我们,从小就任由我们几个在父亲学堂里听课,捣乱。 父亲教的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其中有个年长我三岁的男孩姓苏,天资聪颖,深得父亲喜欢,常说他是可造之材。我与他同窗七载,算得上青梅竹马。父亲见两家门当户对,早早为我们定了亲。” 蒋欣瑶心头咯噔一下。完了,青梅竹马的这玩艺最是伤人。 “那年他十七岁,入了苏州府学读书。父亲偶染风寒,他带着两个同窗,来看望恩师。许是造化弄人,我与二姐正在桂花树下拾桂花,他们闻着桂花香寻来,避之不及,就遇着了。小户人家也没那么多讲究,寒喧着说了几句话。 当日,他们就回去了。次年秋闺科考,他中了举人,两家商量婚事,定在来年三月春暖花开之时。哪里料到,半个月后蒋府突然上门提亲。原来那两个同窗,其中之一,便是你父亲。 苏州府谁不知道蒋家的当家太太是京城安南侯府的大小姐,哪是我们这等升斗小民惹得起的,好在你外祖父自有风骨,断然拒绝。” 蒋欣瑶听得精彩处,不由睁大了眼睛:“后来母亲又是怎么嫁到了蒋家?” 顾氏眼中的冷意陡然而起:“那苏家双亲不知拿了蒋家什么好处,二话不说,大张旗鼓的上门退亲。惹得街坊邻居争相来瞧热闹,一时风言风语四起。父亲为此,一病不起。” “外祖父不气病才怪。一个被婆家退了亲的女人,与那过街老鼠也差不离了。”欣瑶忿忿道。 顾氏冷笑道:“正是如此。母亲虽不以泪洗面,却也心存不甘。都知人心易变,却未曾想变得如此之快。所谓一生一世,一人一心也不过是情深意浓时的空谈。” 蒋欣瑶闻言暗暗替母亲叫了声好。 “原本以为这辈子没了指望,谁知那蒋家再次上门提亲。你外祖父再三斟酌之下,只得答应。” 蒋欣瑶唏嘘道:“母亲,那苏家见利忘义,胆小怕事,也非良配。” 顾氏眉目未动:“蒋顾两家结亲后,有一日他醉酒而来,跪在你外祖父面前痛哭流涕,说蒋家仗势欺人,硬逼着他家上门退亲,若不允,他这辈子的前程便没了。” “后来如何?” “后来,我就嫁给了你父亲,就有了你,晨儿。” 蒋欣瑶只觉不过瘾,一断悱恻**,狗血淋漓的横刀夺爱,居然就这么平淡无奇的收了尾,可惜可惜。 “母亲,外祖家现今怎样?” “你外祖父本来年世已高,身子骨也不大硬实,几年后与母亲相继离世。哥哥,姐姐们都有了各自的人家,本本份份的生活。我不愿意去打扰他们,也就懒得走动,逢年过节悄悄送些节礼。” 蒋欣瑶道奇:“苏家后来又如何了?” 顾氏漆黑的眸子微微一收,脸上无一丝波澜:“没有打听,也不想知道。” “母亲,你恨父亲吗?” “恨,是需要力气的,我只想守着你们过清静日子。” 蒋欣瑶认真道:“母亲,在我看来,那苏家之子为了前程舍了你,懦弱之人,不嫁也罢。父亲除了在娶你这件事情上,手段不光彩外,并无过错,何苦还想着离开?” “瑶儿,母亲想要离开并不是因为父亲当年用计娶了我。我与他也曾……” 第六十七回 进退 顾氏苍白的脸色浮现一丝红晕,话音一转,又道:“母亲先前就已告诉过你,生你之时,凶险万分,虽没有一尸两命,你却因此体弱多病。 两年后,我生下你弟弟,大夫事先诊出是个男孩,这次她们没敢动手。你父亲也防得紧,就怕我有个闪失。 你也知道当年你被人推倒在地的事。事后,你躺在床上整整一年,不说话,人也痴傻,即便这样,那周姨娘的心思一天也没歇过。要不是李妈妈机警,我儿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老太太从我进门,休我的念头一日没断过。母亲比周姨娘先进门,肚子几年毫无动静。本以为是自己身子不好,哪里料到是老太太在我的吃食里面搞的鬼,直到周姨娘进门,生下儿子后,多半是你父亲去求了她,这才停了药,我才怀了你。“ 那时我在府里的日子着实难过,蒋府上上下下,以老太太为尊,周姨娘为主,我这个二太太形同虚设,又没有个一儿半女傍身,处境可想而知。 母亲怀你,真真是没睡过一日好觉,没吃过一顿好饭,就怕她一个不顺心,让我永远失去你。瑶儿,这样的日子我心惊胆颤过了十几年。你说母亲总给你父亲冷脸,总把你父亲往外推。你可知道,我要再像你大伯母一样捻酸吃醋,只怕这世上,再无我顾玉珍这人。” 蒋欣瑶胸口一窒,觉得呼吸有些困难。竟然,竟然到了这种程度,下药不说,还打算一尸两命。 怪不得……怪不得…… “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对你父亲再无一丝丝情谊。当初,老太太早就为他定下了周姨娘,郞情妾意,门当户对。他却硬生生把我拖进来。既娶了我,又护不住我。我便罢了,我的女儿受了委屈,他却装作视而不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是我断不能忍的。” 换了我,早就不忍了,走他娘的。此处不留姐,自有留姐处。蒋欣瑶话到嘴边,只差脱口而出。 “母亲这辈子,从不想过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生活,只想过清净日子。老太太的想法。母亲早几年就知晓,一直防着,也不得不防,与其等着被休,不如自请下堂。至少看在我识趣的份上,老太太不会亏待了我的两个孩子。” 蒋欣瑶虽然早已知道这个原身,是这府里最最可怜之人,听母亲再次道来,心中仍不免哀伤,怪道当初李妈妈,冬梅看自己的眼光。就像看到受伤的小猫,小狗一样,满是同情。 蒋欣瑶啊蒋欣瑶,你能活着,就是个奇迹。 顾氏眼中含泪,神色悲伤道:“瑶儿。母亲之所以自请下堂,还有个原因。” “母亲?” “我怕她们顾着你父亲动不得我,便把念头打在你身上。晨儿是个男孩,蒋家的人丁向来稀少,他这个辈份的也就三个。老太太断不会如此想法。那么冷的天。老太太不顾你年少体弱,生生让你跪在青石板上,母亲这心里,如刀割一般,当时便想若能换得你们两个喜乐安康,母亲便是古佛青灯,也是愿意的。” 蒋欣瑶忙道:“母亲真真是糊涂,你在时,她们就敢下手,你若不在,女儿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母亲,原先我想着,二姐姐明儿春出了门子,三姐姐在这个家也呆不了多久,忍几年,就过去了,现在看来,断不是如此。” 顾氏点头道:“瑶儿,三小姐一回府,我便看出她不是个简单的,比她生母要强得多。却也没想到她年纪尚小,手段却如此狠辣,这人你不得不防。 母亲忍气吞生了十几年,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太太还能活多久?这些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昨儿这番动静,老太太是在为这母女俩以后做打算。斗来斗去,算计来算计去,不就是想着这个位置吗?我除了你们两个放不下,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蒋欣瑶鼻子一酸,只觉得心里难受的紧,强忍住泪道:“母亲,如今你有何打算?” 顾氏悲道:“真真是两难啊。瑶儿,退亦难,进亦难,不退不进,也难。” 母女俩个含泪相扶,默默无语。 树上蝉鸣,庭院柳垂,娇阳灼灼,不知为何蒋欣瑶却觉得遍体生寒。 她垂眸思量片刻道:“母亲,我有一计,可解眼前之难。” 顾氏笑道:“说与母亲听听。” “母亲,不如跟我到老宅生活吧。远离蒋府,远离是非,你再也不用担心受怕。弟弟有父亲护着,大可放心。父亲丁忧三年,已过了大半年,还有两年的时间,咱们平平安安的把小弟弟生下来,把他养得结结实实的,两年后再回来!” 顾氏未料到女儿这般说,一直呆愣住了。 “我不是怕她们,如今母亲怀着身孕,万一有个闪失……” “你怎么知道是小弟弟,不是小妹妹?” “我猜的!母亲,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周姨娘是个脑子简单的人,越简单的人,行事越直白,也越伤人。女儿看三姐姐处事,绝决的很,连自己的命都能拿来作文章,还有什么她做不出来的。 祖父说过‘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现在老太太还健在,我们不吃眼前亏,等哪天有实力了,再狠狠的打回去,母亲看如何?” 顾氏紧着眉头,沉思不语。 蒋欣瑶一鼓作气道:“母亲不防好好想想,在府里,咱们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防不胜防。父亲当年护不住,如今一样也护不住。再者说,父亲二年后复仕,还得指着老太太,指着侯府,断不会为了母亲忤逆了老太太的。” 顾氏红了眼眶:“瑶儿,当年母亲把你丢到老宅,已心痛万分,如今再丢下晨儿,母亲这心里……” 欣瑶皱眉道:“母亲,我就知道你是为了弟弟。弟弟是个男孩子,将来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你得让他从小多历练,方能肩负重任。更何况蒋府到老宅快马加鞭也就两个时辰,弟弟若是想来,方便的很。母亲,襁褓里的孩子永远长不大,雄鹰才能飞得更高。我唯一担心的,倒是父亲。” 顾氏点头道:“你父亲怕是不会应允” 欣瑶见顾氏眉眼有些松动,小手指了指青山院的方向,眼中中闪过光芒:“母亲,你说,若是你再生下个男孩,是不是有些人连觉都睡不安稳?” 顾氏苦笑道:“怕是做梦都想我早些死。” 欣瑶道:“你说依她的性子,可忍得住?” “怕是想忍,也忍不住。” “母亲,你说她会蠢到马上动手,还是等待时机?” “按她的性子,能耐住一个月,已是极点。” “母亲,有的时候给人机会就是给自己机会,你喜欢一箭双雕,还是喜欢一箭三雕。”欣瑶故作天真道。 顾氏拍拍她的脑袋,娇嗔道:“你个孩子,什么一箭双雕,一箭三雕,我只要你们姐弟两个平平安安。” 欣瑶搂着顾氏的胳膊,依偎着不说话,心下却盘算开来。 …… 蒋府三小姐病了,偌大的庭院一改往昔的喧嚣,安静的如同与世隔绝。 蒋欣珊静静的半靠在床上,神色不明。小丫鬟端来药,轻声提醒着小姐喝药时间到了。 蒋欣珊一把打翻药碗,厉声喝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小丫鬟吓得脸色惨白,捡起碎片,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 就差一步。她蒋欣珊费尽心机,舍了性命,就差最后一步,功亏于溃。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一切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还不如。 蒋欣珊从小生活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常常跟她讲起侯府往昔,那些个明争暗斗早就耳熟于心。在扬州府的四年里,见多了官宦人家的嫡女与庶女表面姐妹相称,实则暗藏杀机,斗得你死我活。只要她的生母一天是姨娘,她永远是那个姨娘生的庶女。嫡女二字,是她一辈子的奢望。她得为自己搏一搏。 本来是想导一场好戏,在众人没有防备之前,完美落幕。 哪料到峰回路转,戏是场好戏,幕却没有预想中的落下来。恰恰相反,让人过早的发现了,她蒋三小姐,原来才是这场戏真正的操纵者。 顾氏有了身孕,老太太看在孩子的份上,心思歇了几分。若再生下个男孩,二太太这个位置,顾氏只会越坐越牢。 老太太虽说疼她,宠她,一心为她找个好人家,可老太太已是五十多的人了,护不了她一辈子。姨娘是个不中用的,哥哥又是那样,一旦老太太走了,日子可想而知。 蒋家金山银山被占着嫡的拿走了,她们这一房连个残汤都喝不到,她又怎会甘心? 更让蒋欣珊恼火的是,那日父亲抱着顾氏对老太太说的那几句话,突然让她明白,父亲对顾氏的情感,比旁人看到的要多得多。当年父亲带着她们去扬州上任,只怕也是做给祖母看的。 若是这样,若真是这样……蒋欣珊喃喃自语,脸上一片灰败。 第六十八回 训弟 蒋元晨一早听闻母亲怀了身孕,晨起练完功,匆匆往秋水院去,见姐姐陪着母亲散步,上前给母亲请安。 顾氏细心的替儿子擦着额头的汗,嗔道:“看你这一头的汗,练功完了也不洗洗,下人怎么侍候的?” 蒋元晨讪笑道:“儿子惦记着母亲,恨不得早些过来,哪有那心思。儿子给母亲道喜了。” 顾氏笑道:“喜什么?只求老天爷再不要给我一个皮猴,我就阿弥陀佛了。” 三人说说笑笑,扶着顾氏进房休息,两人在母亲跟前逗笑了一会,见母亲脸有疲色,机灵的退了出来。 一出院门,蒋元晨定定的看着欣瑶,偏一句话不说。 蒋欣瑶揣摩其中深意,知道他有话要说,便笑道:“弟弟,姐姐那边有几本好书,弟弟可要拿去一阅?” 这话正中下怀,蒋元晨也不多语,跟着蒋欣瑶进了听风轩。 两人在欣瑶的书房刚刚坐定,丫鬟茶还没上,便听蒋元晨道:“姐姐,昨儿个听说祖母逼着母亲自请下堂,若非母亲晕倒了,断不会就此罢休,可有此事?” 蒋欣瑶点头道:“弟弟,是有此事。姐姐正要与你分说。” 蒋元晨一拳怒砸在梅花小几上,梨花木的小几差点散了架。只把那刚掀了帘子进门的莺归吓了一跳。 欣瑶亲自把茶端到元晨跟前,挥手示意莺归去了外头。她低头打量弟弟脸色,凉凉的笑了几声。 “三姐姐落水,并不是像她所讲的那样委屈。是她故意出恶言在先,二姐姐没忍住才动了手。依我看,三姐姐平日虽说娇纵些,也断不会说了如此伤人的话,怕是预谋好的。最终目的并非二姐姐,而是母亲。用意很简单,她想让周姨娘为正,她便是蒋府堂堂正正嫡出的三小姐。” “姐姐,为什么不当面拆穿她?怎可让母亲受如此大的委屈?”蒋元晨咬牙切齿道。 “弟弟。你说祖母是相信她,还是相信我。就如同弟弟与我,你是相信我呢?还是相信三姐姐?这便是我为什么不说的原因。” 蒋元晨恨道:“母亲已是退避三舍,她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苦苦相逼,姐姐,我找她们去。” “找?”蒋欣瑶冷笑,声音拔高了几分。 “如今我们只能退避三舍。这个家,老太太说了算,因为这份家业是她挣来的。她说你是香的,你就是香的,她说你是臭的,你就是臭的,大伯。父亲尚不敢顶撞老太太,你去,有什么用!” 蒋元晨气得剑眉倒竖:“可凡事总要沾个理字吧,姐姐就眼睁睁的看着三姐黑白颠倒,看着母亲受委屈?” 蒋欣瑶默然许久,叹道:“确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且母亲的委屈必须受着。” “姐!” 欣瑶摇了摇头。神色肃穆道:“如今咱们处于弱势,只有暂时先忍下这口气,日后再慢慢图之。弟弟是个男孩,一个真正的男人,被人打倒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当你爬起来,能不能给对手一记重拳,打到他再无翻身的可能。” “姐,我会好好读书,练功的。我会挣一份家业给你们,将来再不让人欺侮你与母亲。”蒋元晨剑眉怒竖。 “弟弟,这话你已说了三回了,姐姐相信你,早晚一天,你能做到。但是眼下,我有件事情想对你说,我想带着母亲回老宅安胎,生产。” “姐姐,那怎么能行?那我岂不是见不着母亲了?” 蒋欣瑶沉声道:“蒋元晨,你是愿意一辈子见不着母亲,还是愿意暂时见不着,你自己选吧。” 蒋元晨急道:“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你若连这个弯都绕不过来,还谈什么保护我们?” “姐,你是说……姐,她们要敢,看小爷我怎么灭她?”蒋元晨愤愤道。 到底是锦衣玉食的富贵公子,从小到大没吃过一点苦,受过一点委屈,心还是浮躁了些。蒋欣瑶微微叹了口气。 “弟弟,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是何意思?” 蒋元晨道:“意思是说,要想胜利,最高明的是运用谋略,其次是瓦解敌人的外交同盟,然后是直接与敌人交战,下策是攻打敌人的城池。” 蒋欣瑶冷笑道:“你说说看,你的用兵之策为几等。” 蒋元晨低头羞道:“末等。” 蒋欣瑶道:“兵法又云‘善用兵者,屈人之失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此谋功之法也。’何解?” 蒋元晨道:“善于用兵打仗的人,能使敌人屈服而不依靠对垒交兵,拔取敌人的城邑而不依靠强攻,毁灭敌人的国家而不必旷日持久,这才是谋略。” 蒋欣瑶道:“聪明人会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程度的胜利,莽夫呢则以最大的代价换取最小的胜利,弟弟,你要做哪种人?” 蒋元晨羞愤道:“自然做个聪明人!” 欣瑶又道:“兵法再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你认为你如今能攻啊,还是能守啊?” 蒋元晨红着脸,不愿说话! 蒋欣瑶直起身,走到蒋元晨眼前,眼中寒意渐盛。 “蒋元晨,四书五经教你齐家,修身,治国,平天下, 这是一个读书人的根本;若想要立于不败之地,那就需要多学些谋略学,这就好比手无寸铁的读书人,有了最尖的矛,最强的盾,方能战无不胜。小到如咱们府中嫡母与姨娘的争斗,大到朝堂上党派的争斗,甚至一国诸君的争斗,如出一辙。你想灭,也得你有本事灭,别你还没动手,人家就把你灭了,你可明白?” 蒋元晨心头一震,凝视着欣瑶久久不说话。这是那个纤弱,痞赖的姐姐吗?为什么让他感觉到了害怕? “弟弟,为人处世,和为上,忍为上。若和不再和,忍不能忍时,也不要轻易出手,你知为何?”蒋欣瑶把蒋元晨的神情分毫不差的看在眼里,冷笑道。 “为何?” “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不若则能避之。” 亮若星辰的双眸直视眼前的少年,少年心头涌起异样,不由自主的浑身绷紧。 “敌强我弱时,姐姐喜欢避之,等敌弱我强时,姐姐喜欢以十倍兵力围之,大军压境,黑鸦鸦一片,能逃到哪里去?不过是你手中的玩物,让他生,他才生,让他死,他不得不死,方为人生快意之事。”蒋欣瑶眼中的笑意未减分毫。 蒋元晨突然打了个寒颤,眼前这个面若桃花的女子真的是那个曾经病弱无依的四姐姐吗?祖父这些年,都教了她些什么? 姐弟俩对视许久。蒋元晨终是偏过脸,肃道:“姐姐,我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蒋欣瑶满意的点头道:“好弟弟,现下就有件事情,姐姐想请你帮我做,你附耳过来。” …… 自二太太传出身孕后,蒋府一片平静。天气越来越热,各房深居简出,下人屏气敛息,四下观望。 老太太耐不得热,几日前带着钱嬷嬷等仆人,往云岩禅寺避暑,清修,吃斋饭,说是要住上十天半个月,这在往年,倒是没有的事。 老太太一走,府里就出了几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二小姐房里有个叫书儿的丫鬟,据说偷了二小姐的一支金簪,人脏俱获,被二小姐拿住,禀了大奶奶,打发了出去。 同时四小姐院里也打发出去两个小丫鬟。 那日三爷给四小姐还书,在书房里略坐了会,两个小丫鬟主动在旁侍候,却不小心打番了茶盏,弄脏了三爷手上的古书,被三爷直接打了出去。 园子里负责花草的丫鬟眉儿,家中有人提亲,娘老子求了大奶奶,发还了卖身契,领了回去。 莺归向大奶奶请了两日假,说是好久没见着弟弟了,想回老家看一趟。沈英大方的赏了一两银子,只说按时回来。 蒋欣瑶禁足听风轩,每日里抄写女诫,端的是心平气和。 顾氏因着天热,蒋府的菜偏油腻,食欲不振,茶饭不思,日渐消瘦,蒋宏生心疼不已。 大奶奶闻讯,便作主用公中的钱给二太太设了个小厨房,指了两位清秀的厨娘过来,一干食材则由二太太自己掏银子。 这两个厨娘有几分真本事,做的菜清淡爽口,很合顾氏口味。顾氏心下感激,特意着人送给大奶奶一对红翡滴珠凤头钗,以示感谢。 这日,顾氏想喝冬瓜笋尖汤,李妈妈忙令小厨房预备。中午时分,顾氏正准备吃饭,见父子俩先后进来,忙招呼李妈妈添了两副碗筷。 蒋元晨见冬瓜笋尖汤颇为诱人,让李妈妈先盛一碗解解乏。李妈妈殷勤的端给他,笑道:“三爷,快尝尝,这汤啊,用老母鸡炖了一上午了。” 蒋元晨一碗下肚,点头说好喝。顾氏因刚刚用过点心,倒也不饿,先侍候父子俩用饭。 哪料,父子俩正大快朵颐之时,蒋元晨突然捧着肚子叫疼,随即倒地,人事不醒。 第六十九回 萧瑟 秋水院一阵人仰马翻,大夫匆匆赶来,诊断之后,只说吃了不洁的食物,当下施针开药。 蒋元晨悠悠转醒,吐出大量秽污。 一番惊心动魄后,顾氏支撑不住,摇摇欲倒。蒋宏生眼疾手快,一把抱在怀里,见爱妻,小儿面色惨白,弱不可支,心中隐藏的恨意喷涌而出,眼中的凌厉如箭一般射出去,看得一屋子丫鬟心惊胆寒。 沈氏闻讯而来,见场面混乱,忙令李妈妈把秋水院众丫鬟,婆子带到厅中,小厨房着人看管起来,两个厨娘当场绑了,跪在院中,等候二老爷发落。 蒋宏生把顾氏轻轻放在竹塌上,刚想转身,顾氏拉住二老爷的衣角,落泪道:“老爷,好在我与孩子没事,不可伸张,就此作罢吧,免得惹老太太生气。只苦了晨儿,代我受过。” 蒋宏生轻轻捏了捏顾氏的手,没有说话,转身出去。 沈氏见二叔黑着脸进门,也不敢上前说话,厅里一片寂静。 蒋宏生坐在上首,接过李妈妈递来的茶水,慢悠悠的品着,一言不发。 跪在地上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心下惶恐一片。 蒋宏生一盏茶毕,脸就沉了下来。 “我只想说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我给这人一天的时间,自己到我跟前来认罪。过了时辰,我见不到人,可别怪我到时心狠手辣。沈氏,小厨房那两个放了。” 沈英忙道:“二叔,你看,要不要审问审问,说不定……” “不必了,这事,我自有分寸,你去吧。”蒋宏生大手一挥。 众人揪着一颗心,纷纷散去。 第二日。便传来二太太院里的的赖婆子因贪看湖中景色,跌落水中,溺水而亡的消息。 蒋家两位老爷关在书房密谈良久,连午饭都由下人送到书房。 次日一早。蒋府二太太,四小姐由蒋家二位老爷亲自护送,往青阳镇老宅去。秋水院,听风轩两处院落,从此闭院锁门。 几日后,蒋元晨病刚愈,便与蒋元航一道被二老爷送往苏州府赫赫有名的紫阳书院读书。 当日蒋家两位老爷又往云岩禅寺接回了老太太。路上蒋宏生与老太太同坐一辆马车,车里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老太太回府后,把周姨娘叫到跟前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周姨娘回房把屋里东西砸了个稀烂,啼哭了整整一夜。 …… 盛夏刚过。秋风渐起,蒋府越发冷清萧条。 大房陈氏自二小姐禁足后,懒得走动,打理着大老爷的日常起居及嫁妆铺子的生意。 沈氏既要管家,又要照料蒋元青及三岁幼子。常常忙得见不到她的人影。 二小姐自禁足之日开始,就再没有出过院门。 蒋宏生十日倒有五日不在府里,即便在府中,也是在书房的时间居多。 二爷,三爷入了书院便早出晚归,回了府,给老太太请过安后。则各回各院温书。 柳姨娘自二太太走后,二老爷常常歇在她房里,大有独宠的之势。下人们有那见风使舵的,纷纷投其所好,柳姨娘行情水涨船高,。 周秀月这几个月。日子有些难熬。 那日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砸了一屋子东西后,蒋宏生闻讯到她房里。 周姨娘见男人来看她,一头扑上去,正欲哭诉。哪料到蒋宏生二话不说。抬腿一记窝心脚,周姨娘被狠狠踹倒在地。 她还未来得及叫疼,只见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眼中肃杀的寒气令她心惊胆寒。她心虚的偏过脸,眼泪簌簌而下。 “记着你的本份!” 蒋宏生甩袖而出,从此再没踏进她房里一步。 周姨娘伏在地上,盛夏的天气,她只觉得浑身冰冷。一记闷雷乍然响起,雨倾盆而下。周姨娘失声痛哭。 顾氏晕倒,二老爷抱起她说的那些话,日日出现在她耳边,十几年来,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明白和清醒,这个男人的眼神,从前没有,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可能再落到她身上。 她怨,怨那个女人抢走了她一切,地位,名声,男人,使她成了众人的笑柄。她恨,恨顾氏年轻美貌,生儿育女,如今又怀了老爷的骨肉。几年前,那个成了型的男胎,血淋淋的出现在她梦里,哭着叫她母亲,使她夜不能寐。 若是顾氏再生了儿子,这辈子她就再没有一丝希望了,她只能顶着周姨娘这个名头直到死,百年后,一处小坟头便是她的埋身之地。 于是,她狠狠心咬咬牙,偷偷找来赖婆子,威逼利诱使其就犯。哪想到,功亏一篑,东窗事发。 如今,她被老爷毫不怜惜踢倒在地,胸口阵阵疼痛,喉间涌上一丝腥热。周姨娘缓缓而起,猛的推开窗户,雨伴着狂风扑面而来。 悲凉之雾慢慢涌上心头,周姨娘突然放声大笑,笑声狰狞。 …… 蒋欣珊依旧每日在祖母面前装痴逗笑。蒋府四朵金花,大小姐远嫁,二小姐禁足,四小姐离府。唯有她蒋三小姐,稳稳当当的坐在老太太身边,享受着祖母的关爱,下人的奉承。 她没在意的是,老太太看向她的眼光偶尔露出一丝探究。 …… 与蒋府的阴气沉沉相比,青阳镇的老宅里一片详和。 这日蒋欣瑶从庄子回来,顾氏正躺在竹椅上晒太阳,肚子微微隆起,夏荷在边上做针线,主仆两个不时说上几句闲话。 见欣瑶进来,夏荷忙唤来莺归侍候小姐洗漱。小姐每日里除了陪二太太吃饭,散步,隔一两天总要去趟庄子,带些新鲜的吃食回来,给二太太补身子。瞧这几个月下来,二太太的脸色,白里透红,泛着光泽,气色极好,这一切都是四小姐的功劳。 蒋欣瑶换过衣裳,见夏荷正剥着石榴,笑道:“母亲,快尝尝,刚刚采下来的,新鲜着呢。” 夏荷笑道:“二太太,四小姐一从庄子回来,咱们就有口福了,这石榴啊,就比府里的好,你看,又大又红,水还多。四小姐,今儿晚上咱们吃什么啊?” 顾氏乐道:“你这丫鬟,馋成这样,真不知羞。” 夏荷“哎啊”一声,笑道:“二太太,您不知道,自打来了这里,我每顿吃饭,都是用抢的,若下手迟些,那些个小蹄子哪会手下留情。四小姐,下回啊,多赏奴婢几个菜,也省得抢得辛苦。” 蒋欣瑶接过莺归手里的石榴,尝了尝,笑道:“夏荷姐姐,你看这石榴你剥着麻烦,我吃起来却很简单,三下两下就嚼完了,这跟做饭是一个道理。” 顾氏道:“莺归这丫鬟,真是不错,人又聪明,手又巧,做出来的菜啊,真叫好吃。” 莺归羞道:“太太,我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好,都是小姐聪明。” 顾氏笑道:“你们小姐,那不叫聪明,那叫鬼主意,瑶儿,母亲说得可对?” 欣瑶笑道:“说的对,极对,母亲今儿身体怎么样?可有什么不舒服?” 顾氏道:“瑶儿,这话你一天要问好几遍,母亲烦都被你烦死了,好着呢,这里吃的好,睡得好,也没那么多糟心的事,若再不好,便对不住我女儿一番苦心了。” 顾氏自从到了老宅,万事不烦神,女儿为她安排得妥妥当当。早上吃什么,几点散步,下午用什么点心,晚间吃什么宵夜,每日里都不带重样的。这才几个月,人就胖了一圈。 顾氏摆摆手,两丫鬟很有眼色的回屋子。 蒋欣瑶扶起顾氏道:“母亲,这怡园秋日的景致虽不比蒋府,却也别有一番风趣,碎石小径,繁花遍地,母亲可住得习惯?” 顾氏笑道:“自是比那府里好上百倍,怪道你弟弟每次来,都吵着要多住几天。瑶儿,今儿去庄上,怎么样,店铺生意如何?母亲帮不上什么忙,看你来来回回的,心疼的紧。” 蒋欣瑶笑道:“母亲,你只管把自己照顾好了,我应付得来。铺子这几个月收益颇好,师傅们来不及赶工。这些日子我闲着没事,又想了些新款式,跟师傅商量,看能不能做出来。” “母亲,我想在扬州,金陵,开两家分店,你看可行不可行?” “这事,母亲可不懂,你觉着好就行。全爷走了有两个多月了吧。等他回来你们俩商量着办。” 蒋全两月前带着人马往北边去了,一来一回怕得有个一年半载的,燕鸣及钱掌柜的长子都在随行的队伍中。 蒋欣瑶摆摆手,笑道:“全爷一时半会回不来,女儿想着,苏州府就那么大点地方,若能把店铺开到外边去,银子不就赚得更多吗。” 顾氏嗔道:“整天金子,银子的,哪还有半分大家小姐的样子?” 蒋欣瑶娇笑道:“母亲,多赚了银子,买座大宅子,万一将来女儿嫁不出去,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顾氏怒道:“你这孩子,什么嫁不出去。呸,呸,呸。” 蒋欣瑶求饶道:“母亲,我错了,将来,我一定嫁个好人家,光宗耀祖。” 顾氏方才转怒为笑“我也不求你嫁那高门大户,找个知冷知热的平常人家,就很好,冬梅那丫鬟是个有福的,刘家就很好。” ps: 为了回报亲们的厚爱,包子会努力更新的。包子没节操的跪求亲们多多支持,多多打赏! 第七十回 光阴 上回书说到顾氏唏嘘冬梅嫁了个好人家。 冬梅两月前成婚,日子过得颇为舒心。刘家举家搬到苏州府,买了个二进的宅子,重新整修一番。冬梅一进府,便是个当家奶奶。芸姨把家里担子一交,乐得万事不管,只等抱孙子。 冬梅跟在太太,小姐身边这么多年,岂是个笨的?里里外外打理的顺顺当当。那刘恒虽比冬梅小一岁,却是个疼人的,恋着冬梅这些年,一朝抱得美人归,哪还有别的想法?一门心思守着媳妇,老娘过日子。 冬梅成亲的头天晚上,与小姐两人在房里说了半宿的话,便是李妈妈,也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冬梅第二日顶着两只红眼睛上了花轿。 如今,不光是小姐身边的丫鬟们羡慕,便是二太太身边的丫鬟也眼红冬梅嫁了个好人家。 蒋欣瑶自回了老宅,便一日也没闲着,除了照顾母亲外,大部份时间用在了研究菜式及新饰品上。如今的生活,她才觉着有些成就感。在蒋府里,整日里你争我斗,防着这个,躲着那个,累都累死了。要不就是一帮子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老太太跟前,喝茶,斗嘴,争宠,娱乐自己更娱乐别人。 她跟着祖父这些年,早就习惯了随心的生活,如今回到这里,母亲又纵着她,如同水中的鱼儿,游得自由自在。在蒋府的这些日子,让蒋欣瑶明白了一件事情,侯门公府深似海,果然是进不得的。 瑾珏阁的生意渐渐走上正轨,每个月都有新的饰品推出。上个月摆放在铺子里的两件大型观音摆件,刚一露面,便被人高价买走,让欣瑶看到了大型玉雕的市场,奈何这玩艺费时。费力,几个月也出不了一件,只能缓缓图之。 蒋欣瑶把徐家收藏多年的那些个古物,一件。两件有意识让钱掌柜摆放在不起眼的地方,刚开始无人问津,慢慢的也有那慧眼识珠的玩玉人愿意出高价买下,时间一长,就有那专门玩古物的人上门淘货。 蒋欣瑶自上月盘点铺子生意时,便起了再开店的心思。福伯整理的册子这个月没有新添的客人,两人研究了半天,发现,苏州府凡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全在这个册子上。 蒋欣瑶在庭院前静静站了半宿。第二日便让福伯给钱掌柜带去一封长信。 苏州府的那些贵太太,贵小姐们渐渐发现,只要你在瑾珏阁花过银子,即便只买了一枝簪子,生辰那天。钱掌柜亲自上门送贺礼。或一个翡翠扇坠,或一枚红翡戒指,不一而同。更有那细心之人发现,贺礼的好坏与你在瑾珏阁消费的多少成正比。 苏州府的老爷,少爷们自然也在生辰之日收到贺礼,与之不同的是,钱掌柜送上的是茶叶。字帖,美酒,戏票,甚至是怡红院哪个姑娘的*一度。男人们脸上不显,心中甚是熨贴,看看人家这生意做得。那叫一个细心,一个周到。 …… 秋去冬来,江南的冬日阴冷,潮湿。蒋欣瑶怕母亲耐不得冷,令夏荷早早支起了火盆子。前几日父亲与弟弟刚拉来两车上好的银霜炭。就怕顾氏畏凉。 这父子两个,每隔半月就小住两日,吃喝拉撒全得欣瑶操心,侍候孕妇也就算了,侍候两个男人,蒋欣瑶心里便不痛快了。 你道为何?原来这父子俩不光自己到老宅蹭饭,还得给大房的那位爷带上一份。 蒋大爷如今沦落到只要三弟去庄子上,便让人堵在门口不让走,蒋元晨实在无法,求着莺归多做一两份,一路快马加鞭带回去,让下人热了,给大哥解解馋。 最近蒋欣瑶因着母亲一时心血来潮,想吃肉包子,便亲自动手给母亲做了一屉。那日刚好父子两人来,风尘仆仆赶路正饿着,洗了手,一人拿起一个先垫垫底,结果,统共五个包子,父子俩一人两个,最后一个撇了分开,你一半,我一半。 当蒋欣瑶洗漱、换完衣裳出来,兴致勃勃想尝尝味道时,屉子里空空如也,她花了一天时间做的东西,结果只闻了闻香味,全进了这两只狼的肚子里,气得她一连三天,做梦都梦到了肉包子。 蒋欣瑶一不痛快,话就多。哎,入冬了,新鲜的菜难寻啊,专程从无锡运水,成本高啊,天天动脑筋想点子给人做饭,累啊,莺归整天在厨房忙活,辛苦啊。把父子二人气得直想摔了筷子走人。 奈何形势比人强,蒋元晨朝父亲递了个眼神,言下之意是我的荷包已经空了,蒋宏生乖乖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放在桌子上,只说养了个不孝女。 蒋欣瑶很不客气收起银子,笑得那叫一个谄媚,当即笑意盈盈道:“父亲与弟弟来回路上辛苦,明日做一个肥肠酸汤鱼,做一个红烧狮子头,再来个荷香糯米排骨,清水河虾,玉米鸽子汤,若再有个大肉包,不知道父亲,弟弟可还满意?” 蒋家父子咽了咽口水,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蒋元晨那日被姐姐一番言语震撼后,一夜之间,老成不少,在府中行事更为低调。 他主动要求去书院读书,下学后每日里给老太太请安后,便往听风轩去。姐姐临走时,把那一屋子书交给他打理,他爱若珍宝,闲暇时必亲自整理一番,走时,拿上一两本回去,看完了再换,如此反复。姐姐说过,闻着书香入睡是件幸福的事情。 …… 来年的春天,蒋府有了两件大喜事。 二月初八,蒋家大老爷,二老爷,带着各色嫁妆,满满当当的装了两大船,走京杭大运河,送二小姐上京完婚。 蒋欣瑜一席红衣,在漫天的喜乐声中,拜别老太太、父母兄弟绝决而去。杜姨娘在人群中哭成了泪人。 四月初九午时,蒋家二太太在老宅顺利产下一子,重六斤七两,取名蒋元昊,府里排行第四,人称四爷。 同年十月,瑾珏阁分别在金陵,扬州开铺。蒋全自五月从西域回来后,年尾带着人马又往西南去了。 这年的春闺考试,有一个叫徐思振的十九岁考生,殿试后,被皇帝亲点为探花,授翰林院编修。据说这个徐思振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温文而雅,真真是玉树临风,气宇不凡。 朝廷向来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且徐思振尚未娶妻,无妾氏通房,家中只有老母相依为命,正是居家成婚生子的必备良婿。不过短短几日,便成了京城权贵人家太太们择女婿的首选。 …… 转眼又到年底,欣瑶与母亲商量过年事宜,顾氏道:“宅子人少,俭省些,有个年味就行。” 欣瑶笑道:“怕父亲,弟弟会来,还是得备下些东西。” 顾氏道:“这大冬天的,难为他们一趟趟跑。” 欣瑶道:“母亲可是心疼了?这两日,女儿想了两个新菜,都是养身补气的,等父亲和弟弟来,做给他们尝尝。” “你啊,只别再气着他们俩个就好,开饭前,还让你弟弟背什么书,哪有你这样做姐姐的?” “母亲,若不然,弟弟这个禀生如何考来?” 蒋元晨今秋下场参加童试,成绩着实不错,欣瑶颇为自傲。 顾氏笑道:“是,是,是,都是瑶儿的功劳,便是母亲有今日,也是托瑶儿的福。” 蒋欣瑶心下感叹,我容易吗。母亲怀胎十月,蒋欣瑶跟着紧张了十个月。好不容小弟弟呱呱落地,又侍候起母亲做月子,变着法的做些养颜,瘦身汤给母亲进补,三个月下来,顾氏恢复一新,看着只比怀孕前略丰满了些,便是那昊哥儿,也养得白白胖胖。 “只要母亲过得开心,女儿也就心满意足了。”蒋欣瑶由衷道。 “母亲在蒋府过了十几年,就数现在最舒心,守着你和昊哥儿,母亲夜夜安睡到天亮。若一辈子能过这样的日子,该有多好!” 蒋欣瑶心里咯噔一下:“母亲的意思是?” 顾氏淡淡一笑:“就怕过不了多久,咱们就得回府了。” “这是为何?咱们在这老宅日子过得好好的。” 顾氏轻抚女儿白嫩的脸庞,替她把耳边的碎发撂起,叹息道:“这日子过得真快。明年瑶儿就十三了,该相看起来,也不知花落谁家?不是母亲自夸,谁娶到我们瑶儿,才是有福之人。母亲虽喜这清静日子,却也不能误了我女儿的终身大事。” 蒋欣瑶羞道:“母亲想得太远,女儿还小,还想在家多呆几年。” 顾氏叹道:“十三了,不小了,再过两三年,就该成家了,等明年出了孝,老太太怕是要给你和三小姐相看了,你们两个差着几个月,也就是一前一后的事。” 蒋欣瑶一个头两个大,忙道:“母亲,去看看昊哥儿吧,怕是要醒了。” 顾氏道:“你这丫鬟,一说这个就赶我走,瑶儿,母亲给你透个底。老太太十有*会让你父亲回京做官。” 蒋欣瑶点头道:“母亲,我晓得,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快去,我听到昊哥儿哭了。” 顾氏“哎啊”一声,匆匆而去。 第七十一回 取经 寒梅吐蕊,天阔风冷。 蒋欣瑶一身家常袄子,立于庭前。白晳的脸庞波澜无痕,许久,一声轻叹幽幽响起。 蒋欣瑶垂眸静思半晌后,唤来淡月,只说想到后花园走走。淡月替小姐披上斗篷,接过微云递来的手炉,扶着小姐出门。 后花园里树木尽枯,花草已败,甚是萧条。 蒋欣瑶也不走近,远远看着祖父的坟穴,眸色深深:“淡月,这几个月,三处铺子的生意如何?” 淡月自福管家去扬州当了大掌柜后,一直帮小姐理着三处铺子及老宅的帐,心中盘算几下。 “小姐,苏州府的生意一向最好,这几个月因着年关,送礼的多,生意颇好,这两个月就有十万两银子进帐。金陵府这个月有二万八千两银子进帐,扬州府有三万五千两入帐,这两个月的帐本我明儿就能誊抄给小姐,小姐一看便知。” 欣瑶想了想道:“派人通知三个大掌柜,年关到了,到青阳镇来一趟。”淡月点头应下。 欣瑶又道:“全爷可有信来?” 淡月道:“还没有。” 蒋欣瑶也不说话,挥挥手,自顾自往前去。 淡月不敢上前,小姐一有烦心事,总会来后花园走走,也不让人跟着。 别看小姐整天与太太说说笑笑,私底下常常一个人发呆。小姐心里装的东西太多,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冬梅姐姐出嫁前特意交待过她们,若小姐想事情,无需上前侍候,远远守着就行。 …… 腊月二十二,蒋福与钱掌柜先后回到庄子,金陵府瑾珏阁的大掌柜刘丛鸣同一日到达。 刘掌柜乃金陵人氏,全爷昔日旧友,高价从金陵其它玉器行请过来。 三大掌柜聚首。自是一番寒喧。 蒋欣瑶让莺归置办了一桌酒菜,请上四个琢玉老师傅,热热闹闹开了席。 蒋欣瑶让淡月给众位斟满酒,盈盈起身道:“今儿个。咱们瑾珏阁吃年夜饭,我这个东家也说两句,谢谢在座各位这一年来辛苦付出,我以茶代酒,请各位满饮此杯。” 众人均起身,一饮而尽。 欣瑶又道:“全爷往西南边去了,这一杯,我替全爷谢各位。” 众人复又起身,杯觥交错。 欣瑶再道:“瑾珏阁因诸位的努力,生意蒸蒸日上。苏州店自不必多说。金陵,扬州两店刚开张几个月,生意比我预想的要好,欣瑶感激各位。辛苦一年了,我这个东家也得有所表示。淡月,把红包拿给各位。” 淡月上前,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一一分发。 欣瑶转过身,对着四位老师傅笑道:“师傅们忙碌了一年,不知道对这红包可还满意?” 四位师傅相视一笑,均表示满意之至。 这些年窝在庄子上,活也不多。虽说老爷在世时,常有补贴,可手艺人,凭本事吃饭,心中自有股子傲气,都不愿意不干活就拿钱。如今小姐分了股给他们。铺子生意好,一年到头忙都忙不过来,年终红包鼓鼓的,哪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钱进财拿着红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小姐连磕了三个头,激动道:“小姐,老钱有今日,全仗小姐倚重,老钱谢小姐。” 蒋欣瑶上前一步,亲手扶起,笑道:“钱掌柜无须自谦,这些都是你该得的。福伯,刘掌柜,你们的铺子刚开张几个月,今年拿得少些,明年好好努力一把,说不定拿的钱比钱掌柜还多。需什么助力,只管说话,我全力支持。来来来,先吃饭,尝尝莺归丫鬟新做的菜式,吃完了,细细分说。我在书房亲沏香茗,恭候各位” 蒋欣瑶轻轻一福,浅笑着离开。 待蒋欣瑶一走,众人方才敢杯酒言欢,开怀畅饮。 第二日一早,蒋欣瑶分别把钱掌柜,刘掌柜叫到跟前,把来年店铺经营的策略,注意事项,创新模式分讲给二位掌柜。 两人看着小姐青黑的眼圈,心中震惊。 小姐昨夜才听他们细细说起府里经营的情况,今日就作出相应的调整,每一个布局恰到好处,微微一处改变圴有深意,定是一夜未眠的结果,心下暗自敬畏。 蒋欣瑶与钱,刘二位掌柜细说完后,打发两人早早起程,赶回家过年,自己回到房里倒头便睡。第二日一早,就与福伯回了老宅。 刚到宅门口,便有小丫鬟来报,说是大太太来了,正在厅里与二太太说话。 蒋欣瑶心道她怎么来了?忙换了衣裳往前去。 刚一进门,便见陈氏低头抹泪。欣瑶心下大惊,略缓了缓心神,上前打趣道:“大伯母一见侄女就激动的掉眼泪,真有梨花带雨的味道!” 陈氏转泣为笑道:“你这孩子,一来就打趣我,越发皮了,快过来,让伯母好好瞧瞧,快两年未见了,出落得越发好了。” 顾氏脸上笑意浓浓,嘴上却道:“大嫂快别夸她,跟个皮猴似的,一刻没个安份。” 蒋欣瑶上前给陈氏请安,便安静的坐在下首。 陈氏打量母女二人气色,不由叹道:“到底是乡下的水养人,看看你们母女俩,气色一个比一个好,再看看自个,都成了老黄瓜了!” 蒋欣瑶笑道:“伯母看着脸色是有些差,可有什么烦心事?” 顾氏笑道:“大嫂,瑶儿不是小孩了,让她听听也无妨。且这事,得赶紧拿个章程出来。” 蒋欣瑶细细一问,方知事情缘由。 自打顾氏母女回了老宅,蒋府便由沈氏当家,沈氏为人聪明伶俐,心中又有算计,把个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哪知,没几个月,又有了身孕,且孕吐得厉害,两相权衡,便向老太太推了差事。 老太太无奈之下。把管家的差事交给了大太太。 陈氏进府二十几年,头一回当家作主,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喜滋滋的粉墨登场。 刚开始还算风平浪静。那周姨娘因着二老爷刻意冷落倒也安分守己,哪知日子一长,便有了口角。 陈氏与周姨娘向来不和,一个有意寻事,一个不甘示弱,便如同针尖对麦芒,较上了劲。老太太懒得理这些个破事,只不要太过,睁只眼闭只眼日子也就过去了。 府里几个月前放出去一批年龄大的丫鬟,把事先买来的十几个丫鬟。调教一番后,分给各房。 因着陈氏的喜好,这批丫鬟的姿色都很平常。别人倒也罢了,那蒋元航是个爱绝色的,便在老太太跟前闹了一通。周姨娘在边上时不时添个柴。加个火。老太太一气之下,便把大太太叫到跟前,好一顿骂,过后从自己院里选了几个好颜色的送到孙子房里。 陈氏碍着老太太,硬生生忍下这口气,关起门来,在房里掉了半天眼泪。亏得沈氏在旁软语相劝。 蒋元航与蒋元晨同在书院读书,蒋元航今秋参加乡试,落了第,面上有些挂不住,在老太太跟前也是懒懒的。老太太见航哥儿过了年就十六了,心道老爷当年也是先成家后立的业。便与二老爷商量给航哥儿相看人家,先把亲事定了,等来年出了孝,再完婚。蒋宏生自是一切听从母亲安排。 老太太叫来侄女,请来官媒。三人把苏州府门当户对的人家细细捋了一遍,倒也有几个才貌俱佳的小姐,最后选定了苏州府同知蔡家的嫡次女。 蔡家见蒋府来求亲,客客气气把人请进来,好生招待。官媒一通分说,见蔡老太太面有喜色,便知有戏,屁颠屁颠到蒋府回话。 两家私下正相看着,哪知,在这个节骨眼上,蒋元航房里一个叫媚儿的丫鬟晨起忽然昏倒在地。大夫一把脉,说是喜脉,有两个月了。 这一下,府里炸开了锅,老太太勃然大怒,当即下了封口令,一碗滑胎药灌下去,那丫鬟痛了整整一夜。次日清晨,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掉了下来。 没几日,蔡家就找了个借口,回了这门亲事。媒人一打听,说是有人把这事捅到蔡家,蔡老爷勃然大怒。 按理说,谁家爷们成亲前屋里没几个通房丫鬟,不小心怀了身子也是有的。蒋元航背就背在,这边刚说着亲,那边就传了丑事。闺女还未出门子,就做了现成的嫡母,这不是生生打蔡家的脸吗?蔡家便是再贪图蒋家的门第,也不敢把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 钱嬷嬷暗中查了半天,也没查出谁把这事泄了密。老太太躺在床上又怒又恨,一口恶气正找不到人出,跟前侍疾的大太太陈氏便倒了大霉。被搓揉的没几天,人就憔悴了下去。 陈氏这厢边一府吃喝拉撒的破事都得找她,那厢边老太太支使来支使去,也没个好脸色,忍不住在自家男人面前报怨了几句。哪晓得蒋宏建脸色一变,极不客气的把话堵了回去。 陈氏原本是想听男人心疼她几句,哪知男人不仅没个安慰,还责怪她没有孝心。陈氏素来心高气傲的人,哪里能受得住?张嘴顶了几回。 蒋宏建一气之下,拂袖而去,恁间一个月没进她的房。 陈氏气了个倒仰。苦活累活她一个人干,好事落不到她头上,尽受那冤枉气了。陈氏只觉着自个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半月下来,哪里还有刚当家时的春风得意。 陈氏想起顾氏当家时,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几年了,也没见过有什么为难事。于是一咬牙,一跺脚,起了个大早,偷偷往青阳镇取经来了。 ps: 感谢亲们的订阅,包子会努力更新滴! 第七十二回 示弱 蒋欣瑶日子过得逍遥,哪里会知道府里最近好戏连连。 父子二人向来报喜不报忧,这等丑事自然不会主动说给母女二人听,蒋欣瑶心下乐成一团。 她笑道:“大伯母,要我说,这事也不难,你又管着家,又服侍老太太,还得为儿子,媳妇,孙子操心,便是个铁人也经不起如此折腾。你看这大冬天的,寒风扑鼻,阴冷刺骨,可不得把人冻出毛病了?” 顾氏道:“你这皮猴,出的什么鬼主意,哪有咒大伯母生病的。” 欣瑶眼中精光一闪,叹道:“要我说,管家这活,真真是吃力不讨好,操心劳力,累个半死。旁人看到的都是风光,酸苦和着眼泪往自个肚里咽,临了还得防着有心人今儿个暗箭,明儿个小鞋的,听听都让人觉得瘆的慌。伯母,咱们逞强逞不过,那就只能示弱了。推了这差事,称病不出,只说你理家,侍疾累病了。老太太,大伯父及府里众人会怎么想?” 顾氏点头道:“大嫂,瑶儿这话细想想,倒不错。贵少贵精不贵常,你看是不是这个理?” 陈氏听得仍是一头雾水,疑惑道:“这又是怎么说的?” “大嫂,当年我在府里管家,也是处处示弱,事事请示,凡事都以老太太为主。如今大奶奶临产在即,我又在乡下,大嫂再一称病,这府里哪个当家?老太太是要面子的人,再怎么宠周姨娘,蒋府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以老太太的身体,哪还有精力管着一大家子的事情?到时候不仅不会为难大嫂,怕还得好言好语的求着。” 陈氏细细一琢磨,喜道:“弟妹这主意出得好,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 欣瑶见其领悟话中深意,心道大伯母的智商还算不得笨。 陈氏有感而发道:“咱们两个妯娌相处十几年。你是知我的,最是个要强的,宁可人后落泪,也要人前争气。哪里知道……唉,别看我整日里风风光光,哪里及得上你在乡下过的日子。如今,我也算是体会到弟妹当初管家时的难处,老太太对你,怕是连我都不如,亏得你这些年生生熬了过来。” 顾氏想起往昔,神色哀伤:“不熬又能怎么办,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好在府里人口少,除了一两个不省心的。倒也没受什么大委屈。大嫂待我亲同姐妹,也算是我的福气。” 陈氏听得窝心,想了想道:“弟妹,别怪嫂子多句嘴,二老爷出了孝。眼瞅着四小姐就到十三了,老太太怕是要……你也得打算打算了。如今你又生下哥儿,那周秀月岂能甘心?防着些总是好的。” 顾氏眼神一暗:“大嫂,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防来防去,累的还是自己。” 陈氏把身子往前凑了凑,低声道:“话虽这么说。可该防总得防着。我听下人说有两个看着眼生的婆子,常到周秀月的院里去,神神秘秘,鬼鬼崇祟的不知道在谋划什么?” 蒋欣瑶心头一动,轻挑了挑眉,慢慢的垂下了眼睑。 顾氏不以为然道:“多谢嫂子提醒。我心里有数。人啊,挣不过命,是福是祸,都是命中注定的,躲不过。再说。也未必是冲着我来的。” 欣瑶笑道:“母亲怎么也信这个?常言道福之祸所依,祸兮福所至,凡事多往好处想想,坏事也能变好事,大伯母你说可是这个理?” 陈氏笑道:“瑶儿冰雪聪明,正是这个理。” 欣瑶笑道:“二姐姐在京城可有信来?她出嫁,我与母亲在乡下,也没能去送上一送,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说起女儿,陈氏脸色一悲,叹道:“你二姐姐怕是寒了心,到现在都没有书信来。我托欣琼去打听了,只说是安份过日,其它的就打听不出来了。深宅大院,哪个是好相与的?我养她一场,也盼着她好。” 顾氏出言安慰道:“嫂子放宽心,孙家在京城有头有脸,二小姐又是个聪慧的,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传个消息哪是那么容易的?” 陈氏双手合十,嘲天空拜了拜,喃喃道:“若真如此,我就阿弥陀佛了。时辰不早了,我也是偷着出来的,还得赶回去。” 顾氏起身道:“嫂子,以后若有事,派个得用的人偷偷递封信来就是。这大冬天的,仔细着身子。” 陈氏拉着顾氏的手边走边叹道:“弟妹,我省的。你一走,这府里也没个说话的人,我也实在是呆腻了,才出来透口气。” 母女两个把陈氏送上了马车,目送着走远了,方才回了房。刚巧昊哥儿醒了哭着找母亲,乳娘正哄着,顾氏忙上前接过小儿子,轻轻拍打。 蒋欣瑶略站片刻,悄悄走了出去。让淡月唤来蒋福,附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蒋福抬抬眉,脸色一变,匆匆出了府。 腊月二十八,二房父子俩拉了一车吃食,赶回老宅,歇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一早便回了蒋府。 春节过后没几天,蒋福悄悄地进了京,老宅一切依旧。 …… 出了正月,蒋府便传来大太太病了的消息,在这当口大奶奶顺利产下一女,老太太取名蒋若兰。 顾氏与欣瑶闻讯,把预先定制好的金锁,及亲手做的几套小孩的衣裳,派人送给大奶奶添喜。 这日蒋宏生正打算出门,还未出府便让老太太的人请了来。 老太太刚用完药,歪在贵妃塌上,边上的火盆子烧得热热的。见儿子进来,便道:“大冷的天,二老爷这是要往哪里去?” 蒋宏生恭敬道:“母亲,正打算往老宅去,过了年,还没得空去看看孩子,今儿个正好没什么事,想去瞧瞧。” “昊哥儿我记得是四月初九生的,一晃就满周岁了,二老爷可打算让我见见小孙子?” 蒋宏生一听母亲这话。心中转了几个心思,忙道:“但凭母亲吩咐。” 老太太叹道:“这事过去两年了,二太太常年在乡下呆着,总不是办法。堂堂蒋家嫡孙。养在外头,说出去让人笑话。四丫头今年十三了,慢慢的也得相看起来,穷乡僻壤的,哪有好人家?还是接回来吧。你看这府里,陈氏病了,沈氏刚刚生产,秀月又是个姨娘身份,一摊子事也没个得用的人帮着,可不就乱套了吗?传说出。也是要给人笑话的。堂堂蒋府,还是得有个管家太太。” 蒋宏生眯了眯眼,心思转得飞快:“母亲 ,万一……” 老太太冷哼道:“什么万一不万一的?不过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大事。二老爷小心过了。让下人把两处院落清扫一下,再从库房添些个好物什,找个好日子,把她们母女俩接回来吧。母亲老了,就盼着一家团聚,人多也热闹些。” 蒋宏生犹豫片刻,道:“儿子应下了。” 老太太眼角的皱纹笑得挤在了一处:“这就对了。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需防着这个,防着那个的。母亲这两年也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蒋宏生心领神会,大喜道:“儿子多谢母亲成全。” 老太太冷冷的看了儿子一眼。道:“无须谢我,你只依我一件事便成。” “母亲请说。” “秀月跟了你这些年,为你生儿育女,也没什么大的过失,为人又是个笨的。心眼却不坏,就是嘴上不饶人。” 老太太边说边细细打量儿子的神色。 “看在母亲的份上,你好生对她。即便不喜,也不能似这两年,扔在一旁不闻不问。到底是亲戚,这让我如何向她父母交待?你呢,也别记恨在心上,过去的事,回头再说也没个意思。以前是母亲执拗了,苦了我儿。” 蒋宏生扑通跪下道:“儿子不孝,累母亲操心,只要母亲容得下顾氏,儿子定会对秀月好的。” 老太太笑道:“一家人和和乐乐的,比什么都强。如今这东一头,西一头的,算怎么回事?等顾氏回来,赶紧给元航找个可心的人娶进门,也好了我一桩心事。” 蒋宏生心喜应下。 母子二人正在房里说着话,谁都没有注意门角一闪而过的人影。 …… 落日时分,蒋宏生快马加鞭到了祖宅,刚下马,扔了缰绳径直往宅子里去。一入房,他便喜滋滋的把老太太的意思说与顾氏听。 顾氏静默片刻,笑道:“昊哥儿四月初九便满周岁,妾身也想着回去方是正理,老爷只管定下日子。” 蒋宏生喜得一把握住顾氏的手,笑道:“玉珍,母亲答应再不为难于你。如今府里大嫂病了,元青媳妇刚生产,一大家子事没人料理。兰姐儿的满月礼,昊哥儿的周岁宴,都得你回去操持。” 顾氏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蒋宏生近以咫尺,瞧得分明,想了想,语气又缓各了三分。 “母亲老了,精力不比从前,身边没个人侍候也不行。你在老宅两年,都是大嫂在老太太身边忙前忙后,咱们回去,也该尽尽孝。且母亲这两年早有悔了的意思,说以前是她执拗了,如今只管放了手,颐养天年,享享子孙们的福” 顾氏心中冷笑,脸色如常道:“都是我的错,回头我定跟母亲陪罪去。只是老爷真真不讲理,再快也得让我们母女有个收拾的时间。来时两个人,去时三个人,得多出多少东西啊!二月十八是个好日子,二老爷就在这日来接我们母子三人回府,你看如何?” 第七十三回 杀意 蒋宏生见顾氏一口应下,已是极为欢喜。 “那就随了你的意,只不能再迟了,再过几日便是兰姐儿的满月礼,请的都是世家,得好生预备着。” 顾氏笑道:“等回了府,自然得尽心操办。到底是府里头一个女孩,隆重些很是应该。” 蒋宏生趁着顾氏高兴,又道:“元航今年十六了,我看着也不是个读书的料,按母亲的意思先成个家吧。有个称心的人在身边管着,省得整日在房里厮混,没个正形。你回府后,选几个差不多的,让老太太看中就行,也不拘着什么人家,姑娘家知书达礼就行。倒是欣珊,欣瑶,今年都满十三了,你是嫡母,得多费点心思在这上头。” 顾氏不动声色嗔笑道:“老爷说笑了,我一个内宅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认不得几户人家。二爷,三小姐的婚事,怕还得老太太,二老爷多操心。我啊,只能在边上帮衬着。便是瑶儿的终身大事,我也得托付给老爷。” 顾氏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媚态,撩拨得蒋宏生心头发热。他强忍着心思说了些闲话,用罢饭,逗弄一会昊哥儿,早早的歇下不谈。 第二日午时,府中小厮来报说二老爷在扬州府的上司路经苏州,请二老爷客栈一聚。老太太令二老爷快回去,晚了怕不大好。 蒋宏生听罢,细细交待了顾氏几句,亲了亲昊哥儿,方才匆匆离去。 …… 送走蒋宏生,顾氏唤来欣瑶,把昨日一番话讲与女儿听。 蒋欣瑶亲自递了茶盏给顾氏,笑道:“母亲先润润嗓,有什么打算,喝完茶说与女儿听。” 顾氏啐道:“你这鬼孩子,又来套母亲的话呢。行了。别装了,快说说你的想法。” 蒋欣瑶只得如实道:“母亲与我在这老宅住了两年,老太太对我们母女俩不闻不问了两年,这会突然变了态度。反常即为妖啊。母亲,若说是因着弟弟周岁的缘故,只怕是借口,弟弟满月也没见老太太派人接咱们回去。” 顾氏美目轻转,笑意一点点从脸上逝去。 欣瑶视线幽幽落在母亲脸上,却依旧直言不讳道:“女儿猜测是府里这会确实找不到合适的管家人选,兰姐儿眼看就要满月,若不操办一下,沈府那边交待不过。周姨娘这身份,若管了家。是要给人笑话的,老太太迫不得已才把母亲叫回去理家。” 顾氏拿起帕子,掖了掖嘴角,眸子暗垂。 “其二父亲在府里刻意冷落周姨娘,单宠柳姨娘。眼看两年了,还是这个势态,老太太为了侄女,不得不退一步。其三,二哥哥与蔡家结亲的事黄了,按理说,母亲是二哥哥的嫡母。亲事该由母亲拿主意。老太太怕是想在这上头做些个文章吧。” 欣瑶一口气说完,心情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复杂。 顾氏欣慰的抚着女儿的手,叹道:“瑶儿真正长大了,老太太若真心退一步,那便是海阔天空,若是以退为守。这一步棋走得甚妙。” 蒋欣瑶高深莫测的笑道:“母亲,你可别忘了,老太太退了,不代表周姨娘也退了,母亲可得好好考虑清楚。回去了,再想出来,可就难了。再说昊哥儿还小,经不起折腾。” “瑶儿,寒山寺的钟声远了才好听,近了反觉得刺耳。能得这两年的自在,也就够了,出世入世,都归一心。退亦是进,进亦是进。” 顾氏这两年无事,常看些佛经,说出的话,亦常常带着佛理。 蒋欣瑶见顾氏主意已定,微一沉吟道:“是非天天有,不听自然无。既然母亲已打定主意,女儿愿陪母亲左右,护母亲安危。” 顾氏眼圈一热,泪差点夺框而出,将女儿搂入怀里,久久不语。 …… 子时,寒夜阴森,万籁俱寂。 两条黑影越上墙头,轻巧的落下,箭步如飞直奔怡园正房。这两人一前一后,通体包在一块黑布之中,只露出两只黑乎乎的大眼睛。只见二人从怀里掏出火慑子,取出包里的油布,没几下,正房一角便起了火。 恰逢多日没有下雨,天干物燥,火势很快燃了起来。沉睡中的人纷纷惊起,惊叫声连连,由远及近,由外及内,一时间人声鼎沸。 府里的丫鬟,小厮们,散着发,衣衫单薄,抄起手边得用的家伙,赶来救火,奈何三处正房火势太大,一不会,淹没在火海中。众人心胆俱裂,呼天抢地,哭作一团。 那两个隐在暗处的黑影见大势已定,刚想趁乱逃走,突然被边上不知何时冒出的几人团团围住。 那两个蒙面汉子心头一顿,暗道不好,忙使出拳脚功夫,怎奈双手难敌四拳,不多时,便被人擒住,捆倒在地。 不多时,一双绣花鞋出现在两个贼人眼前。 “各位大哥辛苦了,还请大哥们帮着审问这两个贼人,取得口供,按下手印方好。我这就派人通知二老爷,事后小姐必有重赏。”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上前一步抱拳道:“请转告小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两个贼人就交给我们。再紧的嘴,也能让他吐出东西来,且看兄弟们的手段。”说罢,拎起一个便走,身后同伴架起另一个贼人,紧跟而上。 …… 老宅另一处院落里,蒋欣瑶坐在灯下听完莺归回话,拍按而起,怒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宅子里可有人伤着?” 莺归道:“小姐,怡园空无一人,哪里伤得了人?只是那三间正房可惜了,好好的烧了个面目全非。夏荷姐姐已派人守着,正在清点物品,左邻右舍均安,明日再派人上门赔礼。” 欣瑶抚上胸口,深吸一口气:“让厨娘煮些个宵夜,给前院师傅们送去,让小厮去问问可有人受伤,若有,着大夫赶紧的来看。一旦那两人交待,第一时间来见我。往蒋府送信的人出发了?” “回小姐,已经在路上了,快马加鞭走的小路,再有一个时辰,府里就会收到消息。” “母亲与昊哥儿受了惊吓,你亲自去看看。跟母亲说,凡事有我,不必惊慌,哄好昊哥儿,安心等着父亲来便行。” 莺归点头应下,匆匆出去,与刚刚进来的淡月擦了个身,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各自办事。 淡月见小姐临窗而立,忙道:“小姐,蒋成来问,可要报官?” 蒋成是蒋福跟前的人,蒋福不在,蒋成便是宅子里的大管家。 欣瑶转身道:“跟蒋成说,先不要报官,一切等父亲来了再作定夺,让他派人巡夜,帮夏荷清点过火房屋,把损失报上来。告诉蒋成,凡今夜参加救火的,多发一个月月例。” 淡月见小姐穿得单薄,上前拿起一领斗篷,给她披上,道:“大冷的天,小姐当心着凉,这节骨眼上,可不能病了。” 蒋欣瑶心下微暖:“我知道了,去忙吧,你也多穿些,只怕今晚有很多人睡不着觉。” 淡月拨了几下火盆子,又替小姐倒了杯热茶,轻轻的合上房门。 这一场戏蒋欣瑶等了很长时间。 自那日陈氏无意中提及周姨娘身边有陌生人出入,她便在意了。这老宅中,一屋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太,小姐,丫鬟,还有一个未满周岁的幼童,若真有强敌来袭,那就是伸着头任人宰割。 铺子里有几个习武的师傅,都是全爷旧年的朋友,手脚功夫虽说不强,对付几个毛贼绰绰有余。且习武之人,身边多的是会几招的朋友,重金请了来,养在宅子里,以防万一。 于是欣瑶吩咐钱掌柜,让他出面与师傅洽谈。好在,铺子里几个师傅都是仗义之人,一听东家有事,二话不说,叫来身边功夫最好的朋友,一番嘱托,七八个汉子就临时组成了保镖团,白日里睡觉,夜间守夜巡查,尽心尽力。 蒋欣瑶犹不放心,她与母亲同住怡园,一来是为了相互照应,说个话,做个事也方便。二来是老宅人少,母女两个分院而住,更为冷清。当下,她就令莺归收拾干净两处不起眼的院落,日常起居还在怡园,夜间则分别歇在另两处院落。 鸡蛋不能同时放在一个篮子里,狡兔还有三窟呢。人常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欣瑶这也是无奈之举。 母亲倒也没多说什么,人命关天,防着些总是好的,万事只听女儿安排。 一个多月过去了,宅子里风平浪静。蒋欣瑶暗自揣测,是不是太过杯弓蛇影,幸许那周姨娘还未穷凶极恶到此。 哪料到前脚蒋二老爷才说要接母子三人回府,后脚就有贼人纵火行凶,若不是蒋欣瑶事先警觉,早有安排,她们母子三人…… 若周姨娘早些时日动手,若大伯母没有来老宅,想到此,蒋欣瑶惊出一身冷汗,只觉得手脚发软,浑身再无一丝力气。 忽听得微云来报,屋外有个络腮胡子来给小姐回话。 第七十四回 劫后 上回书说到外头有个络腮胡子给欣瑶回话。 蒋欣瑶猛喝下一盅热茶,稳了稳心神,走出卧房,端坐在屏风后。 只听来人道:“东家,那两个贼子经不起打,都交待了。” “这么快?”蒋欣瑶奇道。 “两个孬种而已。“络腮胡子冷笑道:“此两人专做杀人越货的买卖,是这行的老手。年前有个姓许的婆子拿了一万两银票通过中间人,找的他们,答应事成后再给五千。这行有个行规,只负责接活,不问缘由,因此真正的幕后人物,他们没有接触过。” 蒋欣瑶冷笑道:“一万五千两银子,就想买我们的命,这也太少了点。” 络腮胡子道:“东家,如何行事,只管吩咐。” 蒋欣瑶清咳一声道:“这位大哥,咱们都是良民,审案,查案这些事,就交给官府吧。是谁动的手,我心里有数。” 络腮胡子气势轩昂道:“东家无须害怕,程六我在道上有几个过命的兄弟,查个人轻而易举。” 蒋欣瑶摇摇头道:“不必了。没几个时辰,府里就会来人,该如何说,程大哥心中有数。这里是五千两银子,这些日子诸位大哥们尽心尽责,护着我与母亲,弟弟的安危,我心中着实感激。大哥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拿去分了吧,给家中老人,孩子买些个吃食,也是好的。微云。” 微云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叠子银票,双手递给程六。 程六毫不客气的塞到怀里,剑眉高挑:“如此,我就代兄弟们收下了。日后但凡有用得着兄弟们的地方,四小姐只管说话。兄弟们必为四小姐鞍前马后。” 蒋欣瑶不由轻笑一声,觉得自个是不是也该抱个拳,称一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客套话。 只还不等她思量完。那程六早已抱拳凛凛而出。 待那程六走远,微云上前撤下屏风,拍着胸口后怕道:“小姐,吓死我了。那人满脸胡子。身材高大,眼睛一瞪,吓得我都不敢靠近。” 蒋欣瑶淡淡微笑:“有些人,外表看着凶狠,行事却光明磊落,总比那些个口蜜腹剑之人来得坦荡。天快亮了,我先歪一会,府里来人只管叫醒我。这一夜,真是长啊。” …… 同样觉着长夜漫漫的还有周姨娘。听人来报二老爷半夜匆匆忙忙出了府,连老太太房里都没去。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周姨娘靠在锦枕上,眯着眼,心下盘算着。 若不是那日在老太太门口听得一句两句,她还真下不了狠心。不出意外,今夜顾氏母子三人均已葬身火海。她就是蒋府二房堂堂正正的当家太太。当年顾氏从她手中抢去的一切,如今原原本本的还回来。 顾玉珍啊顾玉珍,命都没了,看你还怎么跟我争? 你道周姨娘为何时隔两年才动的手,最重要的一点是她顾忌着蒋宏生。两年前那一脚时时浮现在她脑子里,一想起男人那冰冷带着阴狠的眼光,周姨娘心里忍不住害怕。 她原想着。顾氏离府,二老爷定会如当年在扬州府一样,独宠她一个。到时,就算顾氏是正房太太又怎样,还不得缩在乡下那破地方。 哪料到二老爷时隔半月就回老宅住几天,在府里要么歇在书房。要么歇在柳姨娘处,她日日想着,盼着的人影两年来从未出现在房里。玉笙声里鸾空怨,罗幕香中燕未还,这让她怎么熬得住。 她知道老太太为了她着想。不得不退一步,让二老爷接回顾氏,可周姨娘心里十年如一日的怨恨并非这么容易就抚平的。那些凄凉的夜,冷彻心扉,她睁着眼睛到天亮,哀哀欲绝,心如死灰。想着想着,她终于悟出一个道理,只要顾氏活在这世上一天,她就是死,也只是个姨娘。 周姨娘阴阴一笑,脸上说不出的狰狞。 …… 蒋宏生一路心急火燎赶到老宅,飞奔到怡园。入眼是满目疮痍,残垣断壁,一片凄惨景象,当场三魂丢了七魄,脸色惨白如纸瘫坐在地上。 夏荷见二老爷神色不对,忙道:“二老爷,太太,小姐,小少爷均安好,奴婢带您前去。” 蒋宏生一把抓住夏荷的手,急道:“此话当真?” 夏荷点点头。 蒋宏生这才魂归原位,感觉身上的血液又有了流动。他猛的起身,厉声道:“还不带路!” 辗转几个院落,见到脸色苍白,抱着熟睡的昊哥儿,轻声缀泣的顾玉珍,蒋宏生一把上前把妻儿搂在怀里,哽咽不语。 蒋欣瑶得讯赶来见着这副情景,只觉心酸,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声道:“父亲,请父亲为我们做主。” 蒋宏生放开顾氏,亲手扶起女儿,道:“我儿细细说来。” “父亲走后,我与母亲如往日一样过活,母亲嘱咐下人整理衣物,准备过几日搬回府里。这两年,我与母亲,弟弟住在一处,东西越发的多,收拾起来,很是杂乱。母亲说,弟弟太小,容易磕着碰着,不如我们换个院子住几天,这里留给下人收拾,省得没个下脚的地方。哪里料到,居然有人半夜纵火行凶,幸得母亲歪打正着,这才躲过大难。” 蒋宏生咬牙道:“可抓住纵火之人?” 蒋欣瑶道:“父亲,外间有福管家手下的人,父亲一问便知。” 蒋宏生走到外间,见地上跪着一中年男子,那男子见来人,忙道:“二老爷,小的程七,原是蒋老太爷手底下的人。福管家前几日新年访友,担心太太,小姐,小少爷一屋子妇孺,手无寸铁,便找了我们几个巡夜。昨夜子时,有人潜进老宅,纵火行凶,别的地方都没事,单单怡园三间正房着了火。小的们见怡园起火,赶来救火,其中有个兄弟正巧遇着那两个隐在暗中,准备逃跑的贼人,当场擒住,捆严实了关在柴房里,小的立即审问,这是那两人的口供,请二老爷过目。” 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纸递给蒋宏生。 蒋宏生粗粗几眼,心下大怒,高声道:“贼人何在?你前边带路。”说罢,跟着程七便出了门。 顾氏把睡得正香的昊哥儿递给乳娘,母女俩对视一眼,也不说话,坐着等蒋宏生来。 不多时,蒋宏生赤青着脸回了房,欲言又止。欣瑶朝父亲行了礼,默默地退出去。 那一晚,顾氏房里的灯亮到天明,夫妻俩人在房里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次日清晨,蒋宏生回了蒋府,并带走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两个放火贼。 …… 蒋宏生走的当日,蒋福风尘仆仆回来,见怡园一片狼藉,来不及洗漱便扑到小姐跟前。 蒋福听完李妈妈的叙述,心有戚戚,忍不住埋怨起程六那帮子人。 欣瑶忙打岔道:“福伯,京城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福管家这才止了口,从袖子中取出地契,房契递给欣瑶:“小姐,这是城东一座五进宅子的房契,真是赶巧了,那户人家过完年便迁回北边,正着急出手呢。这是五百亩地契,距德胜门二十里路的上庄,我去看过了,背山靠水,是个好地方,地里的庄稼收成也好,百来户佃农,日子还过得去,就是房舍破旧了些。两处一共花了近五万两银子。” 蒋欣瑶笑道:“福伯这趟辛苦了,好好歇两天。” 蒋福却道:“小姐,歇不得,扬州一堆的事情,一路惦记着,放不下。” 欣瑶笑道:“福伯,这趟回扬州,你物色个能接你手的人,带在身边培养些时日,就把铺子给他打理。” 蒋福急道:“小姐,当初不是说好让我做大掌柜的吗?你可不能出耳反尔。” 欣瑶笑道:“福伯,扬州那么丁点大的地方,做大掌柜有什么意思,要做,自然做到京城去。” 蒋福一听,忙道:“小姐,你是说……” “佛曰‘不可说’,你照着我的话去做,错不了,等全爷回来了,咱们三人一起商量。” 蒋福大喜。 欣瑶又道:“怡园烧成这样,福伯,你着人重新修僐,务必照着原来的样子,省得祖父看着心疼。这钱,蒋府会出。这样触目惊心的场面让父亲看看也好,程六几个已是尽心尽力了,你不可再多说,你代我谢谢他们,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蒋福道:“小姐放心,我省得。倒是小姐,那周秀月下手阴狠,果真与那老太太是一个府里出来的人,小姐可得要小心啊!” “福伯不必担心,周姨娘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再几日,我就回苏州府,这老宅子你派人看管起来,好生打理。有事,直接上蒋府找莺归。你的那些个徒弟,也该得用起来,多跑跑,多使唤使唤,也能挑大梁不是?” 欣瑶又交待了扬州店的一些要事,蒋福一一记下。 …… 三日后,蒋宏生父子接顾氏母子三人回府。 蒋福恭着身送二老爷上了马车,待车子走远,摸了摸袖子里二老爷刚给的银票,冷笑一声,便招呼下人把大门关起。 第七十五回 权衡 两年后再回蒋府,蒋欣瑶恍如隔世。听风轩里,清幽依旧。 蒋欣瑶刚一回府,还未来得及换身衣裳,便与双亲及两个弟弟到归云堂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穿了件酱红色家常大袖袄,衣领处绣着对开的半圆形团花寿字,手持佛珠,端坐在上首,见二房来人,难得露了个笑脸。 蒋欣瑶仔细打量一番,两年未见,老太太气色尚好,精神头还行,只脸上的皱纹多了许多。 蒋欣瑶打量的同时,周老太太同样在打量顾氏。只见那顾氏身穿橙红洒花袄,头上斜簪一支碧玉玲珑簪,脸上薄施粉黛,气色红润,哪里像是三十出头的妇人。 老太太暗自叹气,脸上却笑道:“快把昊哥儿抱来我瞧瞧,祖母想得紧。” 乳娘把昊哥儿抱给老太太,老太太搂在怀里,逗弄一番。那昊哥儿也不认生,见着个陌生人,欣奇的睁大眼睛东瞧西瞧,没多会口水就下来了。 乳娘眼尖,见二太太眼神飘过,忙上前接过孩子,拿起帕子细心擦试。 老太太手里落空,却不好发作,只叹道:“一晃都满周岁了,可得好好热闹热闹。钱嬷嬷,快把那长命金锁拿给二太太,一年前就备下了,也没个机会给。二太太,这些年可委屈你了。” 顾氏忙恭敬道:“母亲说的哪里的话,媳妇在老宅吃的好,睡得香,哪里受得半点委屈?倒是这两年,没在母亲跟前侍候。只顾着自个儿,真真是不孝,请老太太责罚。” 老太太道:“你有这个心,就够了。以前的事,过去就算了,我老了。就盼着儿孙们能在眼前,一家人团团圆圆的,看着就喜庆。如今你回来了,家里一大摊子事。母亲就指着你了。” 顾氏道:“为母亲分忧是媳妇的本份。” 蒋欣瑶看着婆媳俩一唱一和,粉饰太平,那夜的事提都不曾提过,心中冷笑不止。 当日,归云堂内外置了两桌酒席,算是为母子三人接风洗尘。大房,二房全数到席,周姨娘破天荒的没有露面。众女眷都不是喜闹之人,略喝了几杯,动了动筷子。也就散了。 宴罢,蒋欣瑶前脚刚回到院里,后脚蒋元晨神色凝重跟了来。那蒋元晨进屋,只盯着姐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方道:“姐姐,可是那姓周的买凶要烧死你们?你实话跟我说。” 蒋元晨因着学业,有些时日没去老宅,今日听父亲身边的人无意中露了句口风,再想打听,那人的嘴闭得比那千年老蚌还紧,方才紧跟了来。 蒋欣瑶上前拉起弟弟的手。把他按到椅子上,招呼莺归沏了茶,道:“这事,姐姐不瞒你,你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把事情的来胧去脉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蒋元晨。 蒋元晨听罢,怒发冲冠,好家伙,赶着杀人放火了,这还了得。正想夺门而出,见姐姐冷冷的看着他,强压下心头火,道:“那两个贼人现在何处?为什么不报官?” 欣瑶见弟弟片刻间冷静下来,方道:“贼人给父亲带走了,是谁下的手,咱们心知肚明。至于为什么不报官,我想父亲自有打算,一切只等父亲作主。” 蒋元晨道:“真是下狠手了,好在姐姐机警,若不然……” “我事后想想,也是后怕。”蒋欣瑶想到那夜的火光,心有余悸道:“怕是老太太会护着。” “哼,都你死我活了,真不知她哪来那么大的胆,姐姐,我这心里,恨不得上前……哎”,蒋元晨搓了搓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欣瑶道:“打住,这事,一切只看父亲如何处理,咱们且先看着,万不可越厨代庖,毕竟这里头牵扯甚多。最近学业怎么样,可挨先生骂?” 蒋元晨道:“姐姐别小瞧我,我用功着呢。” “用功,那就对了。” “姐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这仇总有一天我要报回来。” 欣瑶点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比二哥出息了,就是对周姨娘最好的报复。” 蒋元晨翻翻白眼,只得道:“姐姐,我省得。我先回了,有事只管来暮雨轩找我。” 蒋欣瑶忙道:“弟弟,不忙走,姐姐还有件事情问你,二哥哥如今学业怎样?” 蒋元晨冷哼一声道:“我与他不是一个先生,知之甚少,只听得同窗说他睡觉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多,脸色也不太好,其它的倒也没什么了。在府里,除了在老太太跟前,也只在自己院里行事,不怎么与大哥哥和我走动。院里子美婢甚多,莺莺燕燕,妖里妖气的,看着就烦人,父亲也不管。” 蒋元晨说着说着,怒气渐盛。 “要说父亲果真偏心的厉害,日日盯着我读书,练功,对二哥却甚为纵容,私底下常有银子贴补。哪像你弟弟我,穷得厉害,好不容易攒点银子,也落了别人口袋。” 蒋欣瑶笑道:“弟弟,可是在埋怨姐姐拿了你的银子?” 蒋元晨口不对心道:“哪有,哪有,给姐姐花钱,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蒋欣瑶嗔道:“行了,若真没银子,只管来问姐姐要。去吧,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练功。” 蒋元晨得寸进尺道:“姐姐,那明日午饭……?” 蒋欣瑶轻点弟弟额头,笑道:“让莺归日日给三爷预备着,可好?” 蒋元晨欣喜若狂,哪还有来时的凝重之色。 蒋欣瑶送了弟弟,回到房里,静默的站了会,思索刚刚得来的信息。良久方才拿起书看了会,偏心里又算计着蒋全如今到了何处,再有多少时日方能回来;蒋福这时应该到了扬州府,掌柜的人选找得怎么样?今年瑾珏阁要推出哪些新品?父亲到底会如何处置周姨娘等等?心思全然不在书上。 …… 第二日,蒋欣瑶方从李妈妈处得知,周姨娘被禁了足。 一个雇人行凶的大罪,到头来只是禁足,怪道老太太看着母亲笑得那叫一个和蔼可亲。若当真她们母子三人命丧火海,老太太怕有只有一句:“命该如此!” 父亲啊父亲,这就是你给我的交待吗?你置母亲于何地? 蒋欣瑶二话不说,绷着脸便往秋水院去。见着顾氏,开口便道:“母亲,这事就算揭过去了?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总得告诉女儿一声。” 顾氏拉过女儿,上下打量一番,悠悠道:“瑶儿打算如何?” 蒋欣瑶一时气结,突然词穷。 顾氏柔声道:“瑶儿气势汹汹进来质问母亲,定是觉着母亲软弱可欺?” 欣瑶叹道:“母亲,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她可是只想着我们死。人命关天的大事,一句轻飘飘的禁足就算是给我们母子三人的交待,这也太说不过去了。我知道母亲心中自有丘壑,只别让我蒙在鼓里,可好?” 顾氏沉思片刻,脸色渐渐凝重道。 “好吧,我说与你听。是谁动的手,你我心知肚明。那日你父亲来问我如何处置,言语中的意思我听得明明白白。” “父亲是什么意思?” 顾氏冷笑道:“他倒是想把那周姨娘送了官,奈何顾忌着老太太,周氏的一双儿女和蒋府的颜面,故才来问我。我便提出若老太太答应不干涉你与元晨的婚事,我便忍了这口气,这才有了周姨娘的禁足。” 欣瑶道:“母亲,何苦如此委屈自己,我与弟弟还小。且父亲这话问得不对,若母亲想将周姨娘送官,父亲他待如何?” 顾氏默默苦笑:“这件事情上,你父亲做不了主。老太太不会同意将周姨娘送官。倘或我一意孤行,非要将周姨娘送官,你说老太太日后会如何对我?瑶儿,母亲不是一个人,母亲有你们三个孩子。” 蒋欣瑶静静听着,只觉得心口被劈成了两半,一半燃烧着滔天愤怒,一半在慢慢的接着这个现实。 “你不小了,今年十三了,母亲得为你打算起来。今年府里出孝,老太太早有口风露出想让你父亲回京做官,托的无非就是侯府。你二姐姐与尚书府结亲,也是侯爷牵的线。母亲不想你和元晨的婚事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欣瑶怔怔了半响,才道:“老太太就这么同意了?” 顾氏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似笑非笑道:“她不得不同意。只要你父亲把那两个贼人送官,官府顺藤摸瓜往下一查,周姨娘第一个跑不掉。老太太疼了周姨娘这些年,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落难?” 欣瑶犹自不甘心道:“母亲,我那怡园就白白被一场火给毁了?老太太就没有个说法?” “她给了你父亲两万两银子,你父亲给了我。” 蒋欣瑶冷笑道:“银子?几万两银子?母亲啊,我们三条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顾氏面露悲色道:“瑶儿,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没有谁的日子能过得行云流水。有些苦,有些难定要你亲自尝了老天爷才会放过你。何苦执着于谁给你苦,谁给你的难,这都是命数。” 蒋欣瑶心头一凛,唤了声:“母亲?” ps: 一日三更,包子改文改到吐血,各位亲们看在包子如此卖力的份上,多多打赏,多多订阅,包子感激不尽! 第七十六回 挑衅 顾氏微动衣袖,眸心深处一片静溢。 “你以前不是问我恨不恨你父亲。瑶儿,你一定记着:恨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放下,你的眼里没有他,对周姨娘也是一样。在我看来,你们三个孩子才是我的命根子,其余的人,不管是谁,还入不了我顾玉珍的眼。” 蒋欣瑶只觉得心中痛不可挡,怒道:“母亲,如果那天咱们还住怡园呢?如果我们真的被烧死了,烧伤呢?这回周秀月要的是我们的命啊,母亲!” 顾氏惨笑,眼中的哀痛凄楚尽现:“谁没有一死?母亲带着你们一起走,也是件幸事。瑶儿,死是种解脱。解脱不了的是活着的人,那会是他们一辈子的梦魇,痛彻心骨,撕心裂肺,剜肉剜心,生不如死。” 蒋欣瑶听得毛骨悚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顾氏深吸一口气,眼神幽幽落在窗台上:“瑶儿,守住自己的一颗心,就没有人能伤害到你。为那些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去恨,去怨,去争,去斗,那才是最傻的人。” 蒋欣瑶惊讶半天才含泪道:“母亲果然顿悟,老太太果然聪明,父亲果然两头为难,周姨娘果然心狠手辣。几句好话,补些银子就打算将此事揭过,端得是好算盘,好算计,好权衡。只是母亲,我们是活生生的人,一次又一次被人伤害,这心,会痛,会很痛。” 顾氏只觉得万箭穿心,一把搂住欣瑶,沉声道:“瑶儿,你记着,母亲和你一样痛,甚至比你还痛,你们都是我的孩子,谁出了事,母亲都活不下去。但是我不得不面对现实。现实就是,一旦报官,老太太不会放过我们,周府不会放过我们。除非有一天,你站得比他们高,你的权势比他们强。” 蒋欣瑶抬起头,对上顾氏深邃的双眸,半晌才幽幽道:“如今,我才能理解,二姐姐为什么执意嫁入尚书府了。母亲怕是有后手吧” 顾氏拍拍女儿的小手,冷笑道:“瑶儿,眼前的风光不代表以后风光,眼前的忍耐。不代表以后的忍耐。这一世要走的路长着呢,施之东隅,收之桑榆,谁又能护得住谁一辈子?瑶儿,咱们且看以后。” 蒋欣瑶怔怔的回了房。坐在书桌前久久未动。 …… 再次回府,欣瑶细心的发现,蒋府的风向有些变了。 周姨娘禁足,顾氏再次掌家,老太太对二太太与四小姐和颜悦色,使得下人们们闻风而动。往秋水院,听风轩奉承的人明显多起来。与青山院的冷冷清清形成鲜明对比。 蒋欣瑶全然不在意,照常过自己的日子。 …… 这日天好,欣瑶带着莺归往大伯母房里去,哪知扑了个空,丫头回话说大太太往大奶奶房里去了。欣瑶在莺归耳边说了几句,主仆两个便分道而行。 沈氏的大丫鬟明玉见四小姐独身一人来了。忙请进来,上前侍候四小姐把斗篷脱下,把人带进里屋。 欣瑶上前给大伯母,嫂子请了安,逗弄了半天兰姐儿。方笑道:“嫂子好福气,一儿一女凑了个“好”字,你看兰姐儿,这眉眼,这小嘴,与嫂子一模一样,长大了定是个美人。” 沈英笑道:“只求跟她四姑姑差不离就行。两年未见,四妹妹出落得越发好了。” 陈氏笑道:“可不是吗,前些日子我见了,也觉着晃眼。” 蒋欣瑶抿嘴一笑:“大伯母可别夸我了,身子可好了些?侄女刚去了你院里,哪料到扑了个空,一问才知道,你上嫂嫂这里来了。我从乡下带了些补品,交给丫鬟了,回头大伯母瞧瞧去。” 陈氏心知肚明:“难为你还想着,我啊,只要看到兰姐儿,什么病啊,灾的都没了。” 欣瑶嗔笑道:“以后我若有个发热头痛的,也不用请大夫来,只管往嫂子这里,抱兰姐儿看两眼,可不就通体舒畅了,还为府里省了银子。” 沈氏啐道:“真真是张巧嘴,怪不得婆婆天天在我跟前,夸四妹妹这个好,那个好,可不把我们都比下去了吗?” 欣瑶眉眼弯弯,笑道:“伯母,有人喝了一壶酸醋,隔着几里地,也能闻着酸味了。” 陈氏忙笑道:“你们两个,我一样疼,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说话间,莺归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欣瑶接过手,递给沈氏,笑道:“嫂子,这是我给兰姐儿的见面礼,算是当姑姑的一份心意,早备下了,也没机会给,今儿可不正巧了?” 沈氏笑着接过锦盒,轻轻打开,入眼是一块细腻通透,润泽起莹,色正阳俏的翠玉佛,一看就不是个俗物。 欣瑶笑道:“送给兰姐儿压压岁,保个平安。” 沈氏忙道:“太贵重了,这么个小人,哪经得起这等好物件?” 陈氏笑道:“经得起,经得起,四姑姑送的,可得拿着,兰姐儿,瞧着可喜欢?”那兰姐儿见有人逗她,配合的露了个大笑脸,把陈氏喜得直道:“看看,咱们兰姐儿喜欢着呢!” 沈氏见婆婆如此说,方才安心收下,只心中起疑。这四小姐出手不凡,只看这雕工,水头,便知是好东西。上次那个玉葫芦也是,看着不起眼,细细品一品,别有趣味。按理说,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能有什么银子?看来婶婶的家底颇丰啊。沈氏也不放在心上,叫明月拿了两罐上好的茶叶,算作回礼。 欣瑶略坐了会,便起身告辞。 陈氏见她走远,方对着媳妇道:“看到没有?我就说二太太是个深藏不露的,老二的钱怕都是她把着呢,要不然,四丫鬟哪来那么大手笔?” 沈氏点头道:“母亲,二房的事,少掺合。这府里,也只有四妹妹这么贴心了,那三妹妹别说贺礼了,连个人影也见不着。真真让人寒心。” 陈氏冷笑道:“她的眼睛里,除了老太太,能看得上什么人?那周姨娘禁足这些时日,也没见她瞧瞧生母去。可见是个寡情的。” 沈氏道:“母亲,你可知道好好的周姨娘怎么就禁了足?” 陈氏啐道:“呸,谁知道呢?莫不是坏事做多了?” 沈氏低压声道:“听府里人说,那一晚老宅来人,二叔衣服都没穿利落,奔了出去。后来恁是一点风声都打听不到了,没几天婶婶就回来了。” 陈氏道:“谁管得了那么多?反正,我只要见着周秀月不好,心里头就快活。你啊,安心养身体就好。刚刚还不是说少掺和吗?” 沈氏讪笑道:“婆婆,我也是整日躺在床上,闲着无聊,咱们婆媳两个又不是外人。要不然,闷都闷死了。” 陈氏撇了撇嘴。笑道:“老爷早就跟我说过,二房那几个,都是厉害人。眼看着今年就要出孝,听老太太意思怕是要给二弟通通路子,到京城里去。京城虽说是老太太娘家,于我们到底是人生地不熟,哪里比得上苏州府好……” 陈氏自顾自说着。全然没有在意媳妇若有所思的表情。 …… 蒋欣瑶回到房里没多会,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蒋三小姐。 蒋欣瑶自心湖事件,对这个三姐姐刮目相看,心中常常防备着。 那日家宴蒋欣珊面色如常的坐在老太太边上说笑,哄得老太太多吃了半碗饭。欣瑶就在心底暗自竖起大姆指,到底是演戏高手。唱念做打的功夫扎实的紧。 欣瑶见三姐姐来,强扯出一丝笑道,道:“三姐姐怎么来了?快坐,莺归上茶。” 蒋欣珊冷笑道:“四妹妹,上茶就不必了。我来,只是为讲几句话。” 欣瑶笑道:“三姐姐有什么话对我说?妹妹洗耳恭听。” 蒋欣珊倨傲的在屋里走了一圈,将将在紫檀木雕花桌子前站住,随手拿起桌上摆着的青瓷美人瓶,闻了闻里头插着的怒放的红梅,展颜一笑道:“好香的红梅,有道是梅花得意占群芳,雪后追寻笑我忙。四妹妹,你说,这梅花果真是群芳之首?” 蒋欣瑶笑道:“三姐姐,梅花在冬日盛开,天寒地冻,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虽称不上群芳之首,却自有风骨。” 蒋欣珊缓缓道:“噢,不知妹妹眼中的风骨指的是什么?” 蒋欣瑶眸色一亮,一字一句道:“凌寒留香,铁骨冰心。” “好个铁骨冰心啊!”蒋欣珊冷哼一声,双手一松,那青瓷美人瓶应声而碎。 “不知跌落泥里后,她的铁骨冰心在哪里。” 蒋欣瑶上前一步,冷冷的盯着蒋欣珊,深笑道:“三姐姐,你这是何意?” 欣瑶眼中的寒光令蒋欣珊微微一怔,别过脸道:“何意?你说我要是踩上一脚,那花的铁骨可还在?” 说罢,粉色的小靴在梅枝上狠狠踩上几脚,可怜那支梅花顿时七零八落。 蒋欣瑶极力忍耐道:“三姐姐想说什么,不防直说,妹妹我愚笨,悟不了姐姐一片苦心。” 蒋欣珊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道:“四妹妹,我只是看着它碍眼罢了,哪里有什么苦心?真对不住了,可惜了那上好的美人瓶,过会,我让丫鬟再送个来。” 蒋欣瑶抬了抬下巴道:“原本也不值什么钱,不劳烦三姐姐。” 蒋欣珊得意道:“那就罢了,瓷器这东西就是不经摔,人也是一样的,姐姐告辞,妹妹别送。” 就在蒋欣珊一只脚将跨出房门,背后幽幽传来蒋欣瑶不带一丝温度的言语。 第七十七回 满月 蒋欣瑶上前两步,眉间如玉般凛然。 “只可惜了那一万五千两银子。我劝三姐姐还是收敛些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也许下次就不会这么好命了!” 欣瑶珊脸色大变,冷哼一声,甩甩袖,扬长而去。 几个丫鬟见人走后,忙进来清扫,莺归担心的看了一眼小姐,刚想说话,便听得小姐道:“淡月,去母亲那拿只美人瓶来,顺便再到园子里采枝梅花,好好养着。” 淡月看看了莺归,后者点点头,便匆匆而去。 莺归道:“小姐,三小姐没事吧?” 蒋欣瑶冷笑道:“她能有什么事?心情不好,找个出气筒而已。不理她,咱们过咱们的。” 第二日,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昨日,三小姐在四小姐房里打碎了一只美人瓶。有人说四小姐对三小姐无礼,三小姐气得摔了美人瓶,又有人说,周姨娘禁足,三小姐气不过,故意找四小姐的茬。 欣瑶听罢,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老太太特意让钱嬷嬷到听风轩来问,欣瑶只说自己失手打碎了美人瓶,不关三姐姐的事。钱嬷嬷回话给老太太,老太太倒也不说什么,一人赏了一支珍珠簪子。府里有那眼尖的人,自然心中明了。 …… 这日,蒋府大房嫡出的孙女蒋若兰满月礼,蒋府向来低调,只请了要好的几个世家过府热闹热闹。 蒋老太太因上了年纪,由钱嬷嬷扶着,露了露面,跟几个熟识的老姐妹叙了叙家常,便回了院。 蒋欣瑶虽怕应酬,可这样的场合不出现似乎说不过去,只得稍稍打扮一番,和三姐姐一起跟着大伯母,母亲在一堆太太。小姐身后陪笑。 今日蒋欣珊斜插梅花垂珠赤金簪,项上挂着金锁,手戴碧玉镯,身穿珍珠粉色素花小袄。俏生生站在顾氏身后,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顾氏嫡女。 蒋欣瑶浑不在意,低眉顺目,浅浅含笑,一派大家闺秀的样子跟在陈氏身后。 那陈氏到底也是大家出身,待人接物自不用说,退进得当,又是自己孙女的满月礼,笑得见牙不见眼。 沈英的母亲刘氏今日带着媳妇张馨月一同前来,在女儿房里逗弄了会兰姐儿。便把孩子交给乳母,想跟女儿说些体己话。 张氏颇有眼色,悄悄退了出去,往园子里一瞧,花花绿绿的人群中入眼的便是那一身素色衣衫。亭亭而立的蒋四小姐。两年前听妹妹说起过这个四小姐,只说是个好的,远远看着,倒有些弱不禁风。 蒋欣瑶眼见有人含笑瞧她,忙上前福道:“这位姐姐好生眼熟。” 张氏见她这一福行云流水,暗道蒋家好家教,忙笑道:“两年前端午游船。馨玉跟我提起过你,我便是馨玉的姐姐馨月。” 蒋欣瑶恍然大悟“原来是馨月姐姐,怪道觉着眼熟,馨玉姐姐如今可好?” 张氏笑道:“她啊,被母亲拘在家里出不来,整日介叫苦呢。 蒋欣瑶笑道:“一晃两年了。馨玉姐姐的仙姿玉貌还似昨日,在我眼前闪过呢,这一南一北的,也不知可有机会再见?” 张氏道:“若是有缘,自会相见。妹妹,你说呢?” 欣瑶笑道:“姐姐的话再是恰当不过,人与人之间,可不就讲究个缘字吗?今日能与姐姐一见,相谈甚欢,也是应了这个字。” 张氏笑道:“好妹妹,今日见着你,姐姐心下欢喜,这个镯子姐姐戴了几年,送给妹妹玩吧,若得空,常来沈府走动走动。”说罢,便从手上退下镯子随手套在欣瑶的手腕上。 欣瑶哪里肯收,忙推辞道:“如此贵重,怎么使得,馨月姐姐万万不可。” 张氏嗔道:“怎么,可是嫌弃姐姐礼薄?” 欣瑶不得已,方道:“那妹妹多谢姐姐厚爱。来而不往非礼也,妹妹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条手琏是妹妹最近新得的,送于姐姐。” 张氏接过手琏,只觉着新奇:“妹妹,这个款式别致得很,倒是从未见过。” 欣瑶笑道:“馨月姐姐,这是瑾珏阁新出的一款手琏,只觉得合了眼缘。” 张氏赞道:“怪道我看着觉得好,原是瑾珏阁的东西,敢明我也去瞧瞧。” “姐姐快收下吧,这也是妹妹的一份心意,难不成……” “既这样,姐姐就却之不恭了。” 蒋欣瑶狗腿地帮张氏戴起,忙道:“真像是为姐姐量身定做的,好看的紧。” 张馨月见蒋四小姐谈笑风生,心中暗赞,正说笑间,夏荷匆匆过来,见四小姐正与人说话,忙上前给请了安,轻声在欣瑶耳边说了几句。 那张氏何等人物?忙道:“妹妹,站了半天,我也累了,想坐下歇会,妹妹自便。” 蒋欣瑶笑道:“姐姐先请,妹妹去去就来,一会开了席,有机会再跟姐姐说话。”说罢,福了福,便跟着夏荷离去。 张氏见蒋欣瑶远远离去,方才仔细打量手上的琏子,八颗淡绿色翡翠戒面,大小一致,水色相同,用银琏子串起,小巧灵动,心下不免对蒋欣瑶多了几分喜欢。 …… 蒋欣瑶跟着夏荷匆匆而行。主仆俩一边走,一边轻声说话。 你道是何事? 原来,前院来了个男客,便是弟弟蒋元晨的好友沈力。 沈老太爷这两年在苏州府呆腻了,突发其想,自己大半辈子时间窝在京城争名夺利,汲汲经营。如今儿子,女儿都自立了,一个个日子过得好好的,很不用担心。趁着还走得动的,不如多走走,多看看,死了也好闭眼。 于是倔脾气一上来,不管不顾带着最爱的小孙子周游名山大川去了。这一走,便是两年。 刚巧前阵子,老爷子在云台山贪看美景,一时得意。多饮了几杯,当晚便病倒了。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到底不比从前,且儿子。女儿们派人一遍又一遍催促,只得打道回了苏州府。 沈力跟着祖父在外晃荡了两年,看壮丽山河,尝饕餮美食,无人管束,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爽字。功夫、学问却是一日不曾落下。 这几日一回到苏州府,不知为何,心里颇为想念那一日在蒋家老宅尝到的家常菜肴,恰逢今日堂姐女儿满月之际,厚着脸皮求元晨小弟来了。 蒋元晨两年前就知道沈力大哥随沈老爷子游山玩水去了。早就羡慕不已,心弛神往。今日得见,自是激动。 沈力说起这两年走过的山山水水,见过的各色人物,路途的跌宕起伏。只把那蒋元晨听得如痴如醉。讲到精彩处,沈力话峰一转,提出想再尝尝莺归的手艺。蒋元晨哪有不应下的道理?这家伙现如今也学乖了,知道姐姐最听母亲的话,便派人央求了母亲。 蒋欣瑶一路听夏荷慢慢道来,心中早就把弟弟骂了个狗血淋头。偏那莺归被欣瑶差使着往桃花坞巷去了,今日人多。正是混水摸鱼的好时机,聪明如蒋四小姐,哪里会错过这个机会。谁知道那姓沈的哪根筋不对,要吃什么家常菜,两厢一凑,可不就把蒋欣瑶气坏了。 蒋欣瑶看看自己一双纤纤玉手。白嫩细滑,柔弱无骨,暗道命苦。只得脱去新衫,换上旧衣,往小厨房去。 两个时辰后。暮雨轩偏厅,淡月,微云手捧食盒,把菜端上桌。入眼的是四菜一汤,东坡肉,清蒸鳜鱼,水煮鳝片,虾仁百合和莲藕排骨汤。 蒋元晨,沈力分坐两旁,见只五道菜,心下大失所望。 淡月见状撇了撇嘴,忍不住出声道:“两位少爷,今儿个莺归不在,小姐亲自下的厨,是好是坏,一尝便知。” 两人一听,端起酒杯,互敬一杯,举筷而动。哪知刚尝第一口,便都呆住了。 蒋元晨天天混听风轩的人,哪里尝不出好坏,忙道:“果真是姐姐做的?” “自然是小姐做的,三爷,奴婢可不敢哄骗你。” 蒋元晨大恨,咬牙切齿道:“我还以为姐姐只会做肉包子。哼,还骗我说不会做菜。” 淡月冷笑道:“三爷,这么些年来,小姐只为仙逝的老爷做过几餐,还是看在老爷病了的情况下。今儿个要不是莺归不在,二太太又吩咐下来了,哪里会亲自动手?我们小姐金玉一样的人,又不是厨娘。” 蒋元晨顿时气馁,指着淡月道:“小爷我说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回我,成心气我呢?” 淡月也不害怕,陪笑道:“奴婢哪敢呢?” 那沈力趁着三爷问话之际,频频下筷。蒋元晨回过神来,见菜下了小半,当下顾不得说话。 见二人闷头大吃,淡月,微云相互对视一眼,想着小姐刚刚被油烫到的小手,脸色有些难看。 …… 沈力连喝三碗莲藕汤,这才放下筷子,细细回味一番后,昂首道:“今儿五道菜用料有什么特别之处?” 微云笑道:“今儿个府里宴请,小厨房没有准备,小姐只得从大厨房现拿了食材,时间又紧,没什么特别之处。小姐说了,只要把心放进去,再差的食材也能做出美味来。” 蒋元晨酒足饭饱,捧着肚子,打了个饱嗝,舒服的坐在椅子上。 沈力爽声大笑道:“今日一餐,口齿留香,回味无穷,美酒佳肴,一二好友,人生快意之事。晨弟,咱们往园子里消消食去,今日阳光甚好,咱们过两招。” 蒋元晨肚子正撑着难受,哪有不应之理?欣然前往。 第七十八回 又见 蒋欣瑶此时正洗了澡,绞了头发,换了衣衫,往园子里去。 蒋欣瑶前世因所爱之人最喜美食,投其所好,方才拜名师学艺,日日苦心专研,用功程度堪比高考。有道是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 可笑的是,当蒋欣瑶还未拜师前,偶尔心血来潮为男人做顿饭,男人感动非常。当学有所成,日日为他烹制美味时,感动变成了理所当然,甚至视而不见。 蒋欣瑶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你一身油烟,把菜端到男人面前,不如打扮得如花似玉,等男人把菜端到你面前来。前者,你在他眼里不如一盆菜,后者你却是他的全部。 可惜的是,蒋欣瑶顿悟得晚了些。这一世的蒋欣瑶极端厌恶做菜,只要一闻到油烟味,她就会想起男人厌弃的眼神。 来这个世界六七年,锦衣玉食,呼奴唤婢,要不是今日再下厨房,蒋欣瑶早已忘了自己曾经也那么能干过。只可惜,越是能干的女人,越是拉不住男人的心。一盆精心准备的菜肴,哪比得上情人流下的一滴眼泪。 菜肴只能腹饱,眼泪却让男人酥软。 蒋欣瑶在桃树前停下脚步,抬头望天,眼泪含在眼眶里久久不落。轻絮担心的看着小姐,一脸关切,却不敢说话。 沈力刚进园子,入眼的便是这样一幅美景。 桃花树下女子挽着飞仙髻,只簪着一支翠玉簪子。外罩着一件天青色绣折枝梅花的披风,微微抬头,露出洁白的颈脖,眉尖微蹙,眸眼含泪,神色悲凉。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当年身形尚小的姑娘如今出落的如此,沈力一时间呆愣住了。 轻絮眼尖。见来人,忙轻咳一声,蒋欣瑶回过神来,抬眼望去。微微红了脸。 蒋元晨忙上前陪笑道:“姐姐,这是要往哪里去?” 蒋欣瑶掩饰道:“哼,要不是为了某个人肚子里的馋虫,我此时应该悠闲的坐着喝茶,陪太太小姐们说说笑笑。” 蒋元晨谄媚道:“姐姐辛苦了。若不是今日兴起,我哪里能知道姐姐做得如此一手好菜?这位沈力大哥,两年前老宅见过。” 蒋欣瑶忙上前行礼,含笑道:“沈大哥好。” 沈力双手合拳道:“多谢四小姐今日款待,肚子里有馋虫的人正是在下我。” 蒋欣瑶笑道:“民以食为天,不足为怪。” 沈力道:“四小姐说用心做菜。都能做出美味来。看来沈府的那些个厨娘都该换了。四小姐,你说我说得可对?” 蒋欣瑶虚笑两声,答非所问道:“君子远庖厨,沈大哥怎么对做菜有了兴趣?” 沈力眼中光芒渐盛:“我只想知道,一个闺中女子。素手纤纤,如何做得这一手好菜?” 蒋欣瑶心道干卿底事,你吃了我的菜,还要打听我的底细,早知如此,那一桌菜还不如喂了狗。狗还会冲你感激的叫两声,偏你这厮不知好歹。刨根问底。 她抬了抬眉,笑道:“沈大哥,今日的菜可还满意?” 好个狡猾的姑娘。 沈力眉眼笑意更盛,目光灼灼,紧盯着蒋欣瑶瞧。 “四小姐与人说话,常常顾左右而言他吗?” 蒋欣瑶脸上的笑。渐渐冷了下来,淡淡道:“沈大哥说话,向来如此直白吗?” 沈力忽然哈哈大笑道:“四小姐果真是个妙人!两年未见,越发的灵牙利齿。” 沈公子果然是个贱人,两年未见。越发的厚颜无耻, 蒋欣瑶暗下冷哼,轻描淡写道:“多谢夸奖,先走一步”。 说罢,轻轻一福,欲借势而过。 轻絮狠狠的瞪了沈力一眼。心道,这沈公子?吃了小姐做的菜,还为难小姐,真真是没规矩。 蒋元晨见势不妙,忙道:“沈大哥,咱们去那边走走,不是说好要比划两招吗?小弟我等不及了!” 沈力似未听到蒋元晨说话,只双目炯炯有神,直直地盯着蒋欣瑶道:“不知可有机会能再吃到四小姐做的菜?”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蒋欣瑶心里暗骂了句粗话,撇过脸翻了几个白眼,脸色照常,含笑道:“沈大哥说笑了,贵府的厨子手艺自然是好的,告辞!” 沈力抱胸,含笑看着款款而行的蒋四小姐,扼腕叹息道:“晨弟,好口福啊!” 蒋元晨耷拉着脸道:“沈大哥,我这个姐姐,得罪不起啊。” 沈力嘿嘿一笑,一把搂过蒋小弟,扬长而去。 …… 轻絮跟在小姐身后,怒道:“小姐,那个什么沈少爷忒不像话,哪有直直盯着人看的?活脱脱个登徒子,呸!” 蒋欣瑶冷笑道:“富贵家的公子哥儿,见着有几分姿色的,大都如此,不必理会。” 轻絮不屑道:“哼,我们小姐也是他能屑想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蒋欣瑶笑道:“你家小姐我可不是天鹅肉,人家想要的是厨娘,我在人眼里,还比不上一盘菜,当真小姐我貌若天仙啊。傻丫头,走吧,母亲怕是等急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远远传来鼓乐声,轻絮道:“怕是戏开演了,小姐,咱们快走。” 蒋欣瑶爱惨了那婉转清雅,细腻隽永的水磨唱腔,那至情至性,大起大伏的故事情节,那良辰美景奈何天,姹紫嫣红开遍的千般境意,万般柔情。 当然,这些都得归功于前世祖父的熏陶。 今日府里请了苏州有名的戏班子,欣瑶哪里肯错过?主仆俩加快脚步,赶着去听戏。哪料到游廊那头迎上前来一个人,拦下了蒋欣瑶。 来人是大房的杜姨娘,穿一身家常袄子,扑通一声,跪倒在欣瑶跟前,未语泪先流。 蒋欣瑶叹道:“杜姨娘,这是为何?” 杜姨娘泣道:“四小姐,奴婢求你一件事情。” “姨娘请起来,今日园子人多,给人看到了不好,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蒋欣瑶使了个眼色给轻絮,轻絮会意,手上稍稍用劲,便把杜姨娘扶了起来。 只听杜姨娘道:“四小姐,我想求你给京城孙府的二小姐写封信,问问她在府里的情况如何。自从二小姐嫁到京城,再没有收到她只字片语,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好歹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奴婢日日担心受怕。” 欣瑶平静地道:“姨娘,这事怎么求到我这里来了?” 杜姨娘泣道:“四小姐,我又何尝不想去求大老爷,大太太,可这一求,势必牵扯到老太太。老太太十之*不会管。我想着,二小姐在家时,就跟四小姐要好,姐妹间问声好,也是稀疏平常的事,这才来求得四小姐。奴婢人微言轻,实在是没了办法,求四小姐看在往日与二小姐的情份上,帮帮奴婢,我这给你磕头了。” 欣瑶眼疾手快扶住杜姨娘,叹道:“姨娘不必如此。二姐姐嫁到孙家快两年,当真一点消息都无吗?” 杜姨娘泣道:“若有,奴婢也不来求四小姐了,正是因为没有消息,我这心里才着急。” “我记着大姐姐几年前迁到了京城,难不成大姐姐也打探不出来吗?” 杜姨娘道:“四小姐,大太太一年前悄悄写了信给大小姐,大小姐回信说,孙府下人都没听说过二小姐这人,孙府的门第高,府里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深居简出,口风又紧,托了关系都打探不出来,怕是上面都交待过了。” 蒋欣瑶想了想道:“杜姨娘别急,明儿个我就写封信给二姐姐,只是有没有用,我就不知道了。想必二姐姐福大命大,不会有什么事,说不定日子过得好着呢,白白让姨娘担心一场。” 杜姨娘道:“谢谢四小姐,奴婢只求她平平安安,衣食无忧,二小姐这辈子,就是个命苦的。”说罢,背过身,用帕子擦了擦眼泪。 蒋欣瑶叹道:“姨娘别伤心,日子也是人过起来的不是?二姐姐是个聪明的,本本份份过日子,不会有事。姨娘回去吧,给人看见了,反倒不好。” 杜姨娘忙道:“四小姐,你放心,我谁也不会说。”只见她匆匆行了个礼,一溜烟走出好远。 蒋欣瑶听着那隐隐约约,依依呀呀的唱腔,顿时没了兴致。 二姐姐出嫁她与母亲正在老宅,没有去送,这两年,忙着照顾母亲,昊哥儿,忙着瑾珏阁的事,甚少想起她。刚刚杜姨娘的一番话,勾起了蒋欣瑶的想念。 在那座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的深宅大院,二姐姐那样一个纤纤弱质女子,如何活得有滋有味,只怕不是件易事。 当年她孤身独往,绝决而去,必是知道此行不善。前路茫茫,情丝渺渺,端庄掩映下的心是何等的苍凉与幽怨。 蒋欣瑶长叹一声道:“他人看到的是二姐姐风光无限,只有杜姨娘,看到的是女儿的生生煎熬,担心着她的喜乐平安。” 轻絮点点头道:“二小姐真是可怜,也不知道她在京城过得如何?” 蒋欣瑶道:“何人不可怜,端看各人本事。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也只有走下去,路上的艰辛,向谁抱怨都没用!” 主仆两个长吁短叹,再没了看戏的心思。 第七十九回来 诡异 上回书说到蒋欣瑶主仆因杜姨娘的所求,不由的长吁短叹。她们并不知道,此时长吁短叹的还有困守在青山院的周姨娘。 听着院外的喧嚣,再看看青山院里满目凄凉,周姨娘恍然若失。凉夜迢迢,那个缭绕于心,魂牵梦萦的身影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命运的轮盘没有指向她,若不然,今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必定是耀眼如繁花的她。 贴身丫鬟如意轻轻上前给周姨娘披上斗篷:“姨娘,起风了,进屋吧,冻着了可不好。” 周姨娘冷笑道:“困在这个院里,还有谁会管我是冻着了,还是病死了?都是些个没良心的,上杆子攀高枝去了。” 如意弱弱道:“老太太一向宠爱姨娘,不会听之任之的,只怕过不了几天,姨娘就解了禁。” 周姨娘阴声道:“顾玉珍,这次算你命大,放火都烧不死你,我就不信你永远这么好命。” 如意急道:“姨娘,小心隔墙有耳。” 周姨娘冷哼道:“怕什么,二老爷除了禁我足外,他还敢拿我如何?哼,我量他也没那个胆,便是老太太也……你先下去,我再站会。” 如意担心的看了周姨娘一眼,只得先回屋。 那夜,周姨娘睁着眼睛等到天亮,本以十拿九稳,板上钉钉的事。哪料到,等到日落,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她渐渐惶恐,坐立不安起来。 按理说,那两人做惯这些个阴私之事,手脚功夫不弱。老宅没几个身强力壮的人,顾氏母子三人,手无缚鸡之力,黑灯瞎火的,往哪里逃命? 掌灯时分。钱嬷嬷面无表情进房来,冷冷对她说,从现在起,她禁足青山院。 周姨娘如被雷击中。半天没有声响,待反应过来,钱嬷嬷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从那天起,她就再没有走出过青山院。 成王败寇她认了。不痛不痒的禁足又怎样?只要老太太在,侯府在,哪个敢动她?解禁是迟早的事。只是日子着实难熬,长夜漫漫,能与谁说。 周秀月深深叹了口气,抚了抚胳膊,略有凉意。也不知道远航,欣珊怎么样了,受人欺侮了没有…… …… 戏鼓子敲了半天,落日时分才算消停,蒋府众人忙了一天。人仰马翻。蒋欣瑶拍拍自己笑得僵硬的脸,泡在热热的水中,全身软弱无力。 应付一帮有着娱乐八卦记者精力的太太,小姐们,着实累,便是看个戏,也安生不下来。八卦女们谈论的不是这个老爷房里多了几房美妾。便是那个少爷置了房外室。 谁家的小姐思了春?谁家的小妾偷了人?谁家的丫鬟爬了床?苏州府就那么丁点大的地方,哪家没个糟心事?都以为藏着掖着,未曾想早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笑谈的资料。 蒋欣瑶给吵得头疼,还得陪着笑,恩,啊的吱唔几句。才不显得突兀,听了半天,也没个熟识的人。唯一算是认识的便是两年前端午争巧夺了第一的知州府千金林依依。 据八卦女们透露,那林依依长得花容月貌,聘聘袅袅。一手女红出类拔萃。端午过后,便上了京,一顶小轿抬到京城庆王府给年近五十的庆王爷做了第十七房小妾,据说颇得老王爷喜爱。 林家水涨船高,林知州去年升任江宁府知府,一年之内,连升两级,官运亨通,靠的便是林依依在老王爷耳边吹的枕边风。 蒋欣瑶想了半天,也没想起那林依依长得是何模样,两年前遥遥一眼,只知是个美人。一个十五,六岁花样女子,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做妾,蒋欣瑶连连摇头,口味委实重了些。 莺归悄悄进来,上前摸了摸水温,轻声道:“小姐,不能泡太久,小心着凉。” “回来了,用过饭没有?店里怎么样?” “回小姐,奴婢用过了。三个店这个月的帐本放在小姐床头了。福管家捎信来,人找着了,正相看着。” “全爷他们走了快半年了,再有几个月,该回来了。燕鸣可有信给你?” “回小姐,没有,” “让钱掌柜买的人可买来了?” “小姐,统共买了十几个丫鬟,十几个小子,人已送到庄子上,请了嬷嬷来调教。小姐,奴婢问句不该问的话,咱们买这么多人做什么用?” 蒋欣瑶笑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这十几个丫鬟,是给你用,你看如何?” 莺归扑通跪下,忙道:“小姐,奴婢担不起,奴婢不敢。” 蒋欣瑶叹道:“莺归,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跪,不要跪,快起来,这事啊,现在还没有打算好,等这十个丫鬟把规矩学好了,我再跟你说。这些年,除了李妈妈,嫁了的冬梅,就数你最贴我心,我也没把你当外人,你的努力辛苦,小姐我都看在眼里,咱们主仆一场,总得为你打算打算。” 莺归泣道:“小姐,奴婢一辈子跟着你,哪里也不去,小姐,你不会不要我了吧?” “傻丫鬟,担什么心?你走了,小姐我吃什么喝什么?,快起来。” 莺归这才起来,给欣瑶拿来贴身衣衫,侍侯小姐起身。只这心里却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总觉得有些不安。 …… 归云堂,钱嬷嬷侍侯老太太歇下,刚想熄灯,便听老太太道:“今儿个兴老太爷怎么没来?” “老太太,那府来人,说是兴老太爷身子骨不好。自咱们老太爷仙逝后,两府来往得越发少了。逢年过节的,那府也只打发晚辈过来请个安,送个礼,不常露面。” “嗯,倒也识趣。今儿个你看看这几家适龄小姐中,可有适合元航的?” 钱嬷嬷笑道:“老太太,奴婢光忙着侍候你,哪里还有眼睛去相看?一个个水葱似的,都招人疼。” “我也是觉着个个都好。只是咱们元航说到底还是个庶出,高门里的小姐只怕看不上。” 钱嬷嬷点头道:“都说高门嫁人,低站娶妻,老太太不防把目光往下瞧瞧。” “往下瞧?那些个小门小户的。如何配得上咱们府里的爷们?真真是难啊!” 老太太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钱嬷嬷熄了灯,轻轻带上了门,退了出去。 …… 沈府前院书房,烛火明亮。 沈力窝在太师椅里,捧了本书,半天没有翻动。 贴身小厮王喜偷偷看了几眼,心道今儿个爷不对劲,这么晚了。不好好睡觉,偏偏到书房来看什么劳什子书,往常也没见爷这么用功过。看书就看书罢,也不见翻动,真真是怪事。 王喜也不敢说话。无聊的站在边上玩口水,吐泡泡,玩得正起劲时,只听沈力突然道:“王喜,你说蒋府的三爷怎么样?” 王喜忙道:“晨三爷长得风神朗秀,又聪明又好学,是个好的。” 沈力惊道:“哟。风神朗秀这词你也识得,行啊,王喜,有长进啊!” 王喜狗腿道:“爷,看不起人呢?小的跟在你身边这些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那戏子的话本中不都这么说吗?” 沈力笑道:“你可知晨三爷的嫡亲姐姐长什么样?” 王喜腿一软,吓出一身冷汗:“爷,你可别吓唬我,这些个千金小姐,哪里是我一个奴才看得的?小的我眼睛只在自己兜里藏着呢。不敢拿到外面乱瞧。” 沈力笑得诡异:“行了,也不知道谁与大奶奶身边的丫鬟眉来眼去,拉拉扯扯的?” 王喜挠头抓耳,急满脸通红:“爷,可不是我与她眉来眼去,是她与我眉来眼去。再说小的我哪有那个胆?敢跟大奶奶身边的丫鬟拉拉扯扯?大奶奶可是个厉害的。” 沈力闻言,猛抬起脚朝王喜踢去。好小子,当着我的面还敢不承认。 王喜一个机灵,跳出一丈远,苦着脸道:“爷,小的皮厚肉糙,您仔细腿疼。”王喜自小跟着沈力习武,练功,手脚自然不弱。 沈力懒懒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你倒是跑得快。你说,今儿个送给三姐姐的满月礼是不是少了些?我这个当舅舅的,连外甥女的面都没见过,是不是有些失礼啊?” 王喜翻了个白眼,心道爷啊,您那是隔了房的舅舅。再者说,满月礼都是公中预备的,我可没见您掏过一两银子。 王喜只敢在心中腹诽,面上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出口的。 沈力也不理他,自顾自道:“失礼,果然失礼。” “爷,你这是失的哪门子的礼?”王喜忍不住抬杠。 “混帐,你连爷失的哪门子的礼都不知道,你怎么在爷跟前当差的?爷早晚让你滚蛋。” 王喜吓得脸色变了几变,轻轻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忙道:“爷,小的嘴贱,刚刚说错话了,爷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一般见识。要小的说,爷确实是失礼了。” 沈力剑眉微挑,喜道:“嗯,你这话,说得还有七分在理。想我我堂堂沈府九爷,英明神武自不必说,最是个明礼知礼的人。既然前头咱们失了礼,自然要补上。走,到老爷子房里瞧瞧去。” 说罢扔开了书,起身理了理衣裳,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王喜哪敢说不,一溜小跑,紧跟了上去。只心里暗骂道:“诡异,太他娘的诡异!这九爷不会是中了什么邪吧?” ps: 灰常感谢叶静妹子一如继往的支持和打赏,包子感动得眼泪鼻涕都流下来了。 第八十回 上门 次日,蒋府众人集聚归云堂给老太太请安,昨日闹了一天,众人起得有些晚。 老太太刚刚用完早食,歪在塌上,听三小姐说些个闲话。 大奶奶出了月,头一次抱着兰姐儿给老太太请安。兰姐儿在乳娘怀里睡得正香,老太太看了几眼,便让乳娘抱了回去。 老太太见二太太端坐在下首不语,笑道:“昨日二太太辛苦了,满月宴办得甚为妥贴。” 蒋欣瑶见老太太如此粉饰太平,面色不变,只顾低头喝茶。 顾氏忙上前接过丫鬟手里的药,恭恭敬敬地递给老太太,打趣道:“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这是媳妇应该做的,不给府里丢脸就阿弥陀佛了,媳妇经历的少,若做得不好,也请老太太指点我。” 蒋欣珊轻轻冷哼一声,撇过了脸。 沈氏看得分明,忙笑道:“我代我家兰姐儿,谢谢二婶。昨日我母亲嫂嫂还说,热闹得过了些,怕折了孩子的寿。” 顾氏笑道:“不过是偶尔为之,又不是天天如此。再说兰姐是咱们蒋府头一个重孙女,如何担不起?正该好好热闹热闹。” 老太太眯着眼,冷不防出声道:“二太太,大爷如今有儿有女,好事成双。二爷的亲事,八字还没一撇,你是他嫡母,得上些个心啊。三小姐,四小姐眼看已经十三了,也要相看起来了,可别耽误了孩子们的好事。” 顾氏心下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不动声色道:“老太太说得对。孩子们都大了,是得好好打算打算。按理说,我是她们的嫡母,这事,也该我忙活。只是媳妇出身小户人家,这两年呆在乡下,那些个世家小姐,公子不认得几个。真真是愁煞了人。前儿还在二老爷面前提起呢,就怕乱点了鸳鸯谱,误了孩子一生的幸福。” 顾氏一改往日少言寡语的模样,含笑侃侃而谈。 “二老爷骂我是个笨的。他说老太太侯府大家出身,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还多。见过的人,见过的事,不计其数,见识并非媳妇能比。老太太说是好的,那定是好的。媳妇想,这事还得求老太太作主才好。” 老太太人精似的,哪有听不出这其中的深意,只这顾氏话讲得好听,圆得漂亮。仔细琢磨挑不出错来。 老太太手拨着佛珠,沉吟着不说话。 哪料到蒋欣珊冷冷道:“祖母,孙女不嫁人,孙女只愿陪着祖母过活。” 陈氏笑道:“老话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姑娘家哪有一辈子不嫁人的理?” 老太太看了陈氏一眼。对着蒋欣珊正色道:“一代代传下来的古话,不会有错,正是这个理,我啊……” 话音未落,只见一青衣小丫鬟匆匆来报。 “老太太,沈府老太爷带着沈家九爷前来求见。”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俱有惊色。 沈老太爷定居苏州府。这些年深居简出,跟蒋府不怎么走动。昨儿个满月宴,也没见人来。今儿个是怎么了?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事? 沈英心头微凛,忙不迭道:“可曾说有什么要事?来人脸色如何?” 那小丫鬟道:“没听说什么大事。沈老太爷笑眯眯的,说想见见重外孙女。” 沈英听罢,更是心惊胆颤。脸上惊慌一片。 原来沈老太爷子在沈府威信颇高,便是她父亲沈杰,老爷子让跪,硬是不敢站着。且老爷子向来脾气怪异,一个不顺心。抄起手边东西砸过来,任谁也挡不住。 沈英未出嫁时,亲眼见到老爷子抄起茶盏,直直朝他父亲砸来。父亲被淋得满头满脸,硬是哼都不敢哼一声。今儿个,祖父莫名其妙来蒋府,说什么要看兰姐儿,又带着活祖宗。我的个亲娘啊,这到底是唱得哪一出啊? 沈英直接腿软。 老太太到底沉稳些,朗声道:“快把人请进来,钱嬷嬷,着人上好茶。” 众人见有男客来,纷纷起身欲退下,老太太却道:“都留下来,大奶奶,让人把兰姐儿抱来。沈老太爷难得来咱们府里一趟,都是亲戚,又是长辈,都留下来给老太爷磕个头吧。” 众人听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分立两旁。 老太太问起府里几位爷在哪?小丫鬟十来岁的年纪,口齿颇为伶俐道:“大老爷带着大爷巡铺子去了,三爷一早就进了学,府里只剩下二老爷及二爷,奴婢已着人去请,估摸着也快到了。” 蒋欣瑶心中赞叹,好个聪明的丫鬟,说话,做事井井有条,有机会让李妈妈打听打听。 老太太挥挥手,示意她下去,自己扶着钱嬷嬷的手,整了整装扮,迎上前去。还未走出几步,只见正厅门口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 老的年逾花甲,童颜鹤发,慈眉善目,精神矍烁,哪里是身子骨不好的样子? 身旁的青年人十六七岁的模样,身形修长,浓眉高鼻,乌黑深邃的眼眸幽深看不见底,一身半旧灰色衣袍,端的是气宇轩昂。 沈老太爷朗声大笑道:“老亲家,一向可好啊?今日老头子我不请自来,叨唠了。” 老太太笑道:“老尚书说的哪里的话?蒋府能得老尚书光临,篷毕生辉,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说什么叨唠不叨唠。真真见外了不是?快请上座。” 沈老太爷也不客气,径直进了厅,坐在老太太下首处,年轻人不动身色,站立身后。 丫鬟们忙端上茶盏,点心。 蒋欣瑶见那沈力人模人样的进了门,心道,这货怎么又来了?阴魂不散啊。 老太太回了坐,见沈老太爷用了茶,笑道:“都来,给老尚书磕了头再散去。” 早有丫鬟摆好了跪垫。陈氏,顾氏上前,给沈老太爷磕头请安,老太太在旁为沈老太爷分说。 两人毕,沈氏,三小姐,四小姐纷纷上前,再磕头请安。 沈老太爷安安稳稳的受了众人的礼后,笑得越发的和蔼可亲。沈英见此情形,越发的心慌。 蒋宏生,蒋元航父子闻讯赶来,话不多说,直直跪下请安。一时礼毕,沈老太爷哈哈大笑道:“老亲家,好福气,儿孙满堂啊。阿力,代祖父给老太太磕个头。” 话毕,只见身后的年轻人应声而出,砰砰砰三个头,也不多言,又退回到沈老太爷身后。 老太太眯着眼打量一番,笑道:“老尚书,这位是?” 沈老太爷抚须道:“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孙子,单名一个力字。府里排行老九。” 老太太上下打量,称赞道:“听说与我家三爷早几年就认得。老尚书,你这孙子果真是一表人材啊!” 沈老太爷冷哼道:“什么一表人材?不气我就行了。老太太无须客气,叫一声力哥儿也算给他脸。” 老太太笑道:“力哥儿今年多大了,定亲了没有?” 沈老太爷道:“老太太,这小子,今年十七了,未曾定亲,文不成,武不就的,哪家好姑娘能看得上他?” 老太太及时的隐去眼中的一抹精光,着实的狠夸了沈力几句。 两位沈,蒋两府的当家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甚为欢实。 蒋欣瑶偷偷抬眼打量这一老一少,心下暗暗奇怪,听这口气,难不成今儿个相亲来了? 沈英更是一头雾水,祖父何时与人相谈甚欢过?且在外人面前,从来都说活祖宗这儿好,那儿好的。 今儿个情势诡异啊。 蒋欣瑶冷不防与沈力视线相遇,撇撇嘴,无声的翻了个白眼,掩下眼帘。 那沈力未料到居然有人明目张胆朝他翻白眼,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还是一幅冷峻青年的模样。 蒋宏生陪笑道:“我倒是听犬子说起过,力哥儿文武双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材。” 沈老太爷笑道:“就他那点子墨水,那几招花拳绣腿,还文武双全,可不让人笑掉了大牙。我可是听说蒋府便是闺中小姐,都熟读四书五经,出口成章的。” 老太太笑道:“我们家的女儿,只识得几个字而已,哪读过什么书啊经的?老尚书说笑了。若说德容言工,女红之类的,倒还有几分拿得出手。” 众人看两人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相谈甚欢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点头陪笑。蒋欣瑶昨儿个累了一天,今儿个又早起请安,哪里愿意敷衍,自顾自低头打磕睡。 沈老太爷眼神似有若无的看了眼静默不语的蒋欣瑶,笑道:“老太太,今儿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看看兰姐儿,人老了,就喜欢看奶娃娃,抱一抱,沾沾喜气。” 沈英听罢,如临大敌。从记事起,祖父除了活祖宗,还抱过谁?便是哥哥生了嫡子,也没见祖父抱过,今日这般行事,难道……莫非…… 沈英猜测半晌,仍一无所得。 说话间,乳母抱着还在熟睡的兰姐儿匆匆而来,老爷子略看了几眼,便从怀里掏出块玉佩,轻轻挂在兰姐儿身上,叹道:“头一次见,算是曾祖父的一点子心意,抱回去吧,省得着凉了。” 沈英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孙女代兰姐儿谢过祖父。” “谢什么,应该应份的。子辰今年五六岁了吧,怎么没见着他?” 第八十一回来 由头 上回书说到沈家老太爷问起重外孙蒋子辰。 陈氏陪笑道:“亲家老爷,辰哥儿昨儿个玩疯了,夜里咳了几声,在房里歇着呢。” 沈老太爷脸色一沉,毫不客气道:“论理,这话也不该我说。好好的哥儿,别养得像个姐儿似的,动不动就歇在房里。听说,府中三爷是个习武的,让辰哥儿跟着他叔叔学几招,只当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陈氏不敢反驳,只得讪笑连连称是。 老太太笑道:“老尚书这话说得好。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儿孙在眼前,看着就很好。” 沈老太爷官场上呆了几十年,哪里会听不出这话的深意,笑道:“行了,兰姐儿也看过了,老亲家,好好养身体,老夫告辞了。” 蒋宏生一听急了,忙道:“沈老太爷难得来府中一趟,何不用了午饭再走,哪有空着肚子便走的道理。” 蒋宏生在官场混了几年,如何不知道沈尚书的名头,老爷子做官时就颇得圣心,门生遍地。往日里请都请不来的人,这会亲自上门了,哪里就肯放过。 要说这沈老太爷当年也是个权倾一时的人物。新皇登机,老爷子激流勇退,拍拍屁股,告老还乡。新皇再三挽留未果,一番嘉奖后,只得放人。如今两个儿子在朝中做着不大不小的官,只不过都是肥缺。 老太太转了几个心思道:“正是这个话。老尚书,今儿个可不能就这么走,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怎么地也得好好聚聚不是?二太太,还不快让厨房备着去。大太太,派人把大老爷,大爷请回来”。 众人见老太太发话了,也都说了些留人的话,那沈老太爷架子摆足。方才笑道:“也罢,今儿个就与贤侄喝上几杯。” 蒋宏生面露喜色道:“多谢老太爷赏脸,今日阳光甚好,小侄陪您往园子里转转。” 沈老太爷抚须叹道:“贤侄啊。听说你父亲在世时,藏书甚多,老头子我早就心神向往,不知有可幸一观啊。” 老太太听他提起老爷,岂有不应之理,忙道:“先夫在世时,确实最爱看书,学问也是好的。二老爷,快陪着老尚书去,万不可待慢了。” 蒋宏生面露难色道:“沈老太爷有所不知。先父临终时,把这些个书都留给孙女了。” 沈老太爷抬眉“噢”了一声,故作奇道:“是府上的哪位小姐?” “正是我那不孝女欣瑶。” 沈老太爷抚须笑道:“这是何道理?” 老太太解释道:“先夫在时,最疼爱四丫头,且我那孙女。最是个爱书之人。欣瑶,快陪着沈老太爷瞧瞧去。 蒋欣瑶听到有人叫她,下意识抬起头,茫茫然“啊”了一声。 只听那蒋欣珊笑道:“祖母,四妹妹昨日怕是没睡好,正迷糊着呢,还是我陪老太爷前去吧。” 老太太深深的看了蒋欣珊一眼。肃道:“四丫头,长辈面前不可失了礼数。带老太爷去看看你祖父留给你的一屋子书。老尚书,我腿脚不好,就不陪着了,让孩子们陪着您。” 蒋欣珊收到老太太的眼色,心知自己逾越了。赶紧垂下了眼睑。 沈老太爷抱拳道:“老亲家叨唠了,请自便,老夫告退。”说罢,迈开步子,欣然前往。众人紧随其后。顾氏。陈氏朝蒋欣瑶点点头,自去安排。 蒋欣瑶这时才明白过来,闲话说了半天,敢情是要到她听风轩去,心中哀号不已。什么时候听风轩变成游览之地了?真是天不佑我。无奈何,四下寻看两眼,见莺归不在跟前,心知必是先回去了,方才安下心来。 沈力余光清清楚楚的看到蒋欣瑶龇牙咧嘴的表情,心中笑开了花。 蒋宏生与沈老太爷走在最前边,蒋元航与沈力两位少爷尾随其后,大奶奶与三小姐并行,蒋欣瑶一人落了最后。 蒋欣瑶全然不在意,自顾自慢悠悠的走。 那知沈老太爷停下脚步,笑道:“书的主人走在最后,我们这些看客走在前边,倒是喧宾夺主了。四小姐请前边带路。” 蒋欣瑶故作欢笑道:“老太爷客气,您是长辈,若不嫌弃,唤我一声欣瑶,我就感激不尽了。老太爷,您请!”说罢,袅袅上前引路。 沈老太爷童心大起,笑道:“瑶丫头,可读过书?” 蒋欣瑶轻轻一笑道:“略识几个字而已。” 沈老太爷皮笑肉不笑道:“可惜啊,那一屋子好书跟错了人,若是个读书识书之人,也能物尽其用不是?” 欣瑶心思微转道:“老太爷看得明白。当初祖父给我时,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可祖父说‘不读书可愚,只读书可迂。’两相比较,祖父还是留给了我这个愚的人。” 沈老太爷心下一惊,笑道:“噢,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大勇若怯,大智若愚,蒋振果然通透,瑶丫头,我说得可对?” 话中有话,意中有意。蒋欣瑶心里咯噔一下,看着那张布满皱纹笑脸,心里恨得不行,假笑道:“老太爷说的,自然是对的。请,前边就是听风轩。” 沈老太爷背手而立,抬头打量“听风轩”三字,摇头道:“谁题的字?” 蒋宏生上前一步道:“正是侄儿我,还请老太爷指教。” “字如其人,过于老成持重,略显羞怯而少灵动之态。” 蒋宏生汗颜道:“老太爷好眼力,针针见血,侄儿佩服。” 沈老太爷也不理他,负手直直进了院。 丫鬟们分立两旁,见来人,纷纷行礼。 莺归恭身引着众人进了小姐藏书的左厢房,只见厢房内密密麻麻的书架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书。 沈老太爷伸手拭擦了一下,灰尘全无,看来是日日有人打扫,清理,心下颇为满意道:“瑶丫头甚为用心,都在这里了?” 蒋欣瑶谦道:“不敢有负祖父嘱托,唯尽心尽力而已。这只是其中一部份,还有一部份在我书房,乡下老宅留了些。” 蒋欣瑶两年前回老宅,带了些回去,这次回来也没再带回来,嘱咐下人仔细照料。 沈英与蒋欣珊自是头一回见,暗自心惊。 沈英叹道:“四妹妹,这么多书,当真看花了眼。” 欣瑶笑笑道:“嫂子,日日看着,也就如此,无趣的很。” 蒋欣珊笑道:“都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四妹妹更应该在德容,女红上用些功。女儿家的,书看多了反倒不好。” 蒋欣瑶全不在意,笑道:“三姐姐说的极对,我也就是放着摆摆门面,吓吓人罢了。” 沈力随手拿起本书,翻了几页,放回去,又拿起一本,翻看几面,如此反复三五回后,颇有深意的看了蒋欣瑶一眼。 沈老太爷早年也是藏书爱书之人,奈何官场你争我夺,渐渐也就失了这份心思。今儿个瞧这满满一屋子书,自是感叹不已,道:“瑶丫头,书非借不能读也,改天老夫若来借,可不能推脱啊!” 蒋欣瑶笑道:“老太爷若要,我自是双手奉上,说什么借不借的。” 沈老太爷哈哈大笑,习惯性的抚了抚胡子,道:“痛快,走吧,咱们这些个碌碌之辈,怕是浊了这一屋子的好书。” 随着厢门吱呀一声关闭,蒋欣瑶盈盈福道:“欣瑶恭送老太爷。” 主人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沈平一时倒没了主意。瞅瞅正若有所思的孙子,心道你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去是留怎么着也得说个话。瞧你这幅呆若木鸡的样子,真他娘的丢我老沈家的脸啊。 沈老爷子眼神暗示了两下,见孙子毫无反应,气得恨不能上去踹孙子俩脚。不得已,重重咳嗽两声。哪料到一个不留神,假咳成了真咳,沈英忙拍打祖父后背替他顺气。 沈力听得老爷子咳嗽声,方才回神。 他灵机一动,抱拳道:“四小姐,祖父久咳不愈,听说那莲藕排骨汤最是润肺不过,还请四小姐……” 沈老太爷一听,咳得更厉害了。好小子,久咳不愈,你他娘的才久咳不愈。老子回府再跟你算帐。 蒋欣瑶气结,闹了半天,敢情你们祖孙俩今日来蒋府,是冲我来的。看兰姐儿,观书什么的,都是借口,耍着人玩呢?当下冷了脸不说话。 蒋欣珊不知缘由,笑道:“沈大哥,厨娘早已备好饭菜,我着下人说一声,添个菜也不是什么难事。老太爷,沈大哥,请。” 蒋宏生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忙打岔道:“我看这听风轩颇为雅致,倒不如在此用饭,老太爷,你看可好?” 沈老太爷止住了咳,狠狠的看了沈力一眼,顺水推舟道:“闻着书香,吃着美食,确是人生一大乐事。如此,就劳烦贤侄了。” 蒋宏生朝蒋欣瑶使了个眼色道:“哪里哪里,瑶儿,还不着人快去准备。” 沈英后知后觉的会过意来,忙笑道:“听你大哥哥说,四妹妹小厨房做的菜,便是神仙吃了也忘不了,不知今日嫂子有没有这个口福?” 蒋欣瑶见大势已去,只得苦笑道:“请父亲,嫂子陪着老太爷往园子里转转去,我这就去准备。”说罢,行了礼,含笑转身离去,走至无人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第八二十二回 爷孙 蒋欣珊待欣瑶离去,忙道:“老太爷,沈大哥,这会园子里梅花开得极好,咱们往园子里走走去。” 话音未落,只见蒋宏建,蒋元青父子俩满头是汗,急急赶来,将将给沈老太爷行过礼,蒋宏生便道:“元航,欣珊,你们二人回房去吧,这里有大伯与我陪着就够了。” 蒋元航早就呆得不耐烦,听罢如释重负,也不顾不得妹妹愿意不愿意,行礼告退。 蒋欣珊未料到父亲如此说,绞着帕子,红着脸,目光流连在沈力身上,迟迟不动身。 蒋宏生见状,眼里的寒色慢慢溢出。 沈英一把搂住蒋欣珊边走边道:“三妹妹,昨儿个我得了几块新料子,走,到嫂子房里挑去,给三妹妹做几身新衣裳。” 沈老太爷将众人神色尽入眼底,拍了拍蒋宏生的肩,爽声一笑,抬步而出。刚刚赶到的大老爷父子俩听得一头雾水,来不及细问,只得跟了上去。 沈英搂着三小姐拐了几个弯走到无人处,心下转了几个弯,推心置腹道:“三妹妹,嫂子是过来人,痴长你几岁,有些话,还是想与你说一说。我那堂弟,人送外号活祖宗,从小便被祖父宠在手心,生性怪异,脾气暴躁,最是那喜怒无常的,非是良人。嫂子言尽于此,三妹妹好自为之。” 蒋欣珊冷笑道:“嫂子多心了,你那堂弟脾性如何,与我有何相干?我不过是为着老太太,尽地主之谊罢了。” 沈英陪笑道:“是嫂子多心了,妹妹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走吧” 蒋欣珊慢条斯理道:“不必了,虽说姨娘禁了足,祖母也未曾亏待了我,几身新衣裳,妹妹还是有的。嫂子慢走,妹妹不送。” 言毕。也不待沈英回话,甩着帕子,转身就走,直把沈英气了个倒仰。心道。我这是好心为着你,偏就有那不识好歹之人,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这又是何苦呢? …… 中午,饭摆在听风轩正厅,简简单单的八菜一汤,热气腾腾的两笼汤包齐放桌上,淡月,微云在旁侍候。 蒋元青一看这汤包。两眼放光,忙招呼人入座。 沈老太爷也不客套,直径坐在主位上,淡月上前给各位爷斟满酒。 老爷子端起酒杯,细品一口。酒体醇厚,口感柔和,心道好酒。放下酒杯见那蒋元青酒不喝,菜不吃,只奔汤包去,奇道:“元青,可是饿了?” 蒋元青哪料到沈老太爷心细如发。只得硬着头皮如实道:“老太爷,我这是怕下手晚了,汤包就没了。” 蒋宏建怒斥道:“这么大的人了,一点子规矩都没有。成何体统?” 蒋元青委屈得看着沈老太爷,吓得不敢动手。蒋宏生拍拍大哥,亲自用公筷夹起汤包递到老太爷碗里。道:“老太爷,趁热尝尝。” 蒋元青忙道:“老太爷,这汤包刚出笼,烫心的很,需得沾些醋。轻咬一口,把里头的汁吸一吸,才能入嘴。” 沈老太爷横了蒋宏建一眼,也不说话,用勺子盛起汤包,只见汤包小巧细腻,轻薄的面皮中包裹着若隐若现的馅料。按蒋元青的话沾了些醋,轻轻咬下一口,酱汁四溢。面皮浸着汁微微发甜。内馅肥而不腻,鲜香爽口,真真是妙不可言。 淡云上前,给老太爷盛了碗藕汤,笑道:“老太爷,汤包配着这汤吃,才美味,您再试试。” 那老爷子也不多语,就手喝了口汤,刹那间五脏六腑,四经八脉通体舒畅,真真是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蒋元青道:“老太爷,如何?不是我夸,四妹妹这汤包,堪称一绝。今儿个借着祖父的光,也算是解了我多日的馋虫。” 蒋宏建尝了一只,心道果然是好吃,比那德月楼的包子更甚一筹。 沈力因昨日才解过馋,举止斯条慢理,颇为优雅,全不似昨日般狼吞虎咽。 只见他端起酒杯,送到老爷子跟前,气定神闲道:“祖父,我敬你一杯。” 老爷子一记刀眼飘过,心道:好小子,没看我正忙着,成心的是吧,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沈力也不在意,自顾自饮下,打量四周,见众人风卷残云,大快朵颐,顾不得说话。 沈少爷摇头长叹,唉,这吃相…… 一个时辰后,五个男人酒足饭饱,舒服得坐在椅子上,悠闲的喝着茶。 沈老太爷打了个饱嗝,自觉声音有些响,掩饰道:“蒋府的厨子好手艺,老夫我眼红的紧啊。今日之行,老夫满意之至,满意之至啊。贤侄,今年府里出了孝,你有何打算呢?” 蒋宏生起身道:“老太爷,侄儿正想为此事请教老太爷,请老太爷教导。” 沈老太爷颇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扶须道:“也罢,看在今日那一桌菜的份上,老夫指点你几句。” 蒋宏生脸色微正,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贤侄啊,飞鸟绝,良弓藏,狐兔尽,走狗烹。当今这一位看着是个软的,实则吗……都道良鸟择木而栖 良仕择主而事,只这主该如何择,贤侄心中得要数。老夫言尽于此,改日再来叨唠。阿力,回府。” 蒋宏生听得冷汗连连,弯腰恭送沈老太爷回府。三位爷目送着马车走远,才暗暗各自松了口气。 蒋宏建半天下来,仍有些不明就里道:“二弟,沈老太爷今日到底来干什么的?” 蒋宏生沉思道:“怕不是来吃顿饭那么简单。咱们先禀了母亲,回头细说。” …… 再说那祖孙俩回了府,沈力刚想回屋,却被老爷子叫进书房。 老爷子虽说六十多岁的人,精气神却好,见小孙子面无表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阿力啊,实话跟我说,你可是看上了那丫头?” 昨儿个半夜,老爷子正打算睡觉,孙子鬼鬼祟祟进房来。言谈中说起兰姐儿长得甚为可爱,说蒋四小姐不仅有一屋子书,且做得一手好菜,让人垂涎欲滴,明日去蒋府走一趟,不知老爷子意下如何?老爷子喝了几杯酒,正睡意朦胧,被缠得紧了,只得应下。 “老爷子,你看四小姐如何?” 沈老太爷笑骂道:“今儿这趟难不成是想让祖父帮你掌掌眼?你这臭小子,往常跟你说些个名门闺秀,溜得比谁都快。怎么,开窍了?” 沈力面色微红,却快人快语:“老爷子,现在开窍也算不得晚吧!你瞧着,如何?” “你可想听实话” “自是想听实话。” 沈老太爷正色道:“依我看,那丫头非你良配。” 沈力急道:“这是为何?她未嫁,我未娶,两家门当户对,又早有联姻,怎不是良配?” 沈老太爷不说话,眼睛却看向手边的茶碗。 沈力手捧茶碗,轻轻一送,沈老太爷慢悠悠接过茶碗,喝了两口才道:“当年,你堂姐为什么嫁的蒋元青?你多多少少知道些。好在元青这孩子,虽没什么大出息,却是个安份守家的,这是前事,暂且不谈。只是蒋家连着安南侯府,蒋宏生今年势必出仕,官场上派系分明,咱们跟那周家……” 老太爷轻轻一叹道:“哎,这话如今讲还不到时候,不谈也罢。你可注意到那一屋子书?这丫头打理的干干净净,一丝灰尘也无,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 沈力道:“注意到了,我还发现那些书有常翻动的迹像 。” 沈老太爷下意识抚须道:“依我看,这些书,那丫头十之*看过,有的还不止一遍。” “当真?”沈力大吃一惊。 大户人家的小姐识得几个字,平日里闲着无聊,翻看看也是有的。只这一屋子书尽阅,在他看来,并非易事。 “千真万确。祖父为官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若不是你在祖父面前提及起她,一屋子太太,小姐,丫鬟中,最不打眼的人就是她。偏这丫头长相又是个好的,还能隐在众人之中,不简单啊!” 沈力冷笑:“什么简单不简单?姑娘家自当温柔内敛!” 沈老太爷横了孙子一眼,摇头道:“这是其一,其二,你看她说话举止,待人接物,甚有规矩。一言一行,一进一退,均有深意。阿力,一个人的教养,出生,背景,会决定她面对旁人的一种态度,一种风范。依祖父看,这个丫头举手投足颇有蒋振风骨,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据我所知,蒋振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官宦世家出来的姑娘,言容德工自是上乘。四小姐聪慧秀敏,自是上乘中的上乘!” 沈老太爷并不计较小孙子有一句顶一句,自顾自道:“其三,听风轩上上下下,那些个丫鬟,仆妇,你可看出什么来?” 沈力想了想,道:“各司其职,各守规矩,忙而不乱,行事有分寸。” 沈老太爷赞道:“你还没傻到家,看看人家院子里的人,再看看咱们府里的人,可明白了?有其主必有其仆啊!” 沈老太爷见孙子仍无动于衷,不得不抛出杀手锏。 第八十三回 欲哭 上回书说到爷孙俩在书房里议论蒋欣瑶,沈平见孙子不明就里,决定抛出杀手锏。 “最重要的一点,我看那丫头对你,是一点心思全无。不是我自夸,你的家世,长相在这苏州府这么丁点大的地方,多少大户人家的小姐想攀上你这根高枝,哪个不对你多看两眼?我看今日除了三小姐有事没事盯着你外,她始终半垂眼睑,面无表情,当咱们爷俩是空气啊。” 沈力不以为然道:“那是人家姑娘家教好,知道矜持。” 沈老太爷乐道:“哎哟,还矜持,她的脸红了不曾?行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别看她小你几岁,论真了说,十个你,都不是她的对手。我这话放在这里,不信咱们走着瞧。” 沈力苦笑道:“老爷子,再怎么说,她才只有十三岁,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去,怎么就不是良配了?” 沈老太爷似全然没有听到孙子的话,自言自语道:“蒋振这人,韧性极强,孤傲自负。他居然把书都留给了她,怪事,怪事啊。蒋振辞官后,跟这丫头在蒋家老宅过活,听你堂姐说过世后没有留下什么值钱的物什,那徐家……” 沈力大声道:“自言自语说什么呢?我也要听。” 沈老太爷惊了一跳,骂道:“死小子,想吓死你祖父啊!我问你,你知道不知道蒋家已逝老爷子的事?” “过逝的人,我打听他干麻?” 沈老太爷拿起手边的书,砸了过去,恨道:“你这臭小子,连人家的皮毛都没弄清楚,还想娶了回来?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看中的那个丫头,藏得极深。若想知道为什么,自己打听去。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人。真真是个不孝子,老爷子我养了你这么些年,也没见你紧张过我。” 沈力一个箭步,接过书。见老爷子动怒,忙嬉皮笑脸道:“老爷子,您若病了,我比谁都紧张,鞍前马后,端汤侍药,不在话下。” 沈老太爷心头那个恨啊,死小子,我这病才好了没几日,你又来咒我。 沈老太爷厉声道:“阿力。祖父不是跟你开玩笑。蒋府是个什么情况,我心里有数。你还小,老一辈的恩恩怨怨,哪里能明白?今儿个与蒋宏生那番话,也不是微言耸听。听说。上头那位的身体最近不太好。” 沈力收了笑容,平静道:“祖父,今日请您到蒋府,确实是有意让你相看。说实话,这些年跟在您身边,多多少少从您身上学了些看人的本事。这个四小姐两年前见过一面,统共说过一两句话。不知为何,时至今日,她的一笑一顰仍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沈力怔怔的看着祖父,又道:“那些个大家小姐,名门闺秀。我见得多了,没一个能记得住的,独独记住了她。所以,才请了您老人家出山。我听晨弟说过,他在听风轩进食前。先要背诵四书五经,四小姐拷问满意后,方才可以进食。” 沈老太爷点头道:“用意很深啊。今日的菜是她做的?” 沈力道:“不是,是她身边的丫鬟做的。昨日孙儿是走了狗屎运。” 沈老太爷意味深长道:“隐忍不发,守拙藏愚,深得蒋振神韵,是个聪明人。我还是那句话,把人家底细摸摸清楚再说。” 沈力凑上前去,头交头耳语一番,那沈老太爷听了半日,方才展颜道:“嗯……臭小子,这还差不多……不错……。” …… 这厢边沈府祖孙俩头颈相交,算计着蒋欣瑶。 那厢边被算计的人义正严词的对贴身丫鬟训话:“从明儿起,小厨房暂时关闭,我上母亲那儿吃饭。莺归对外称病,就说偶染风寒。打现在开始,你们几个见着三爷,绕道而行,不允许多说一句话。若不然,哼,别以为小姐我只会对你们笑。去吧。” 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见小姐难得一回真动了怒,都不敢上前相劝。别看小姐脾气好,可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三爷,你自求多福罢。 蒋府东园厢房里,蒋元青抱着女儿兰姐儿在屋里来回走动。大奶奶沈英刚刚沐浴起来。蒋元青见她湿着头发,便把女儿交给了乳娘,接过明月递来的帕子,帮她绞头发。 沈英心下一动道:“爷,四妹妹院里的莺归做的菜,果真那么好吃?” 蒋元青笑道:“确实比府里的厨娘做的要好。” 沈英道:“祖父后来没说什么吧?” “没说什么,只是让二叔居安思危。” 沈英深思片刻,猜测道:“你说活祖宗是不是看上四妹妹了?今儿个平白无故到府里来,又是看书,又是吃饭的,我怎么觉着这事透着蹊跷?” 蒋元青嘴角微翘:“我看未必,力弟冷着一张脸,哪里是中意的样子?再说四妹妹还小,二婶只这么一个亲闺女,必定舍不得她早早的嫁了。” 沈英冷笑道:“不是最好,省得麻烦。若是,这府里有得热闹呢。你都不知道三妹妹今日那样,大姑娘家家的,凡事出头,我都替她脸红。” 蒋元青自上回亲妹子被禁足后,一提起二房那几位,脸上便一脸的不耐烦。 他见屋里没人,轻声道:“别管她,咱们只过咱们的日子,阿英,今儿用的什么擦的身子,真香,咱们早点歇了吧,嗯……” 沈英嗔笑道:“去,少来烦我,” 夫妻俩说说笑笑,没多会,便熄了灯。 …… 日子波澜不惊的流淌着。 蒋家四爷蒋元昊的周岁宴,顾氏只把两房人聚在一起热闹一下,就草草揭过。 老太太过后念叨了两天,直说委屈了小孙子。 顾氏浑不在意,借口说二老爷闲赋在家,大操大办不合时宜。倒是顾氏娘家的几个兄妹,送了表礼过来。顾氏趁无人的时候,偷偷哭了一场,日子照旧。 蒋元晨少爷近日有些烦闷。吃不到莺归做的饭就罢了。姐姐怎么也突然对他不冷不热起来。便是那几个丫鬟,见着他,就像见着鬼一样,避之不及。真真是奇了怪了。一连十天半个月依旧如此,蒋三爷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日,他坐在书房想了整整半日,也没想也个所以然来。最近学业挺好,在家也很用功,对父母言听计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啊,怎么一下子就乌云遮日了呢? 蒋元晨想起李妈妈是姐姐身边最贴心的人,主仆两个感情非常人可比,姐姐有什么心事。李妈妈头一个知道。他唤来李君,如此这般一番交待。第二日,听李君回话 ,蒋元晨这才明白这其中的原由。 蒋元晨欲哭无泪。唉,这叫什么事? 没错。姐姐屋子里的书是他无意中说漏了嘴,这事怪他。沈老太爷及沈大哥来府里做客,可不是他邀请的。再者说,亲戚之间,你来我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请客人吃顿好的。不是应当应份的吗?怎么到了姐姐那里,倒成了他的错? 再说满月那日,那更不是蒋元晨的错。沈大哥出游两年,一路爬山涉水,风餐露宿的,好不容易回来。当兄弟的能不尽心招待吗?谁知道那日莺归偏不在府中? 蒋元晨不听则已,一听心情更糟。 辗转反则了几个晚上后,蒋元晨从书房的暗格里,咬咬牙取出最后几张百元银票,决心将功补过。 次日。蒋元晨早早下了学,便来到听风轩。 蒋欣瑶歪在塌上看书,见他来,只欠了欠身。 蒋元晨变着法的,从胸口掏出一只玉簪子,递给她,陪笑道:“姐姐,这是弟弟孝敬你的,瞧瞧,可喜欢?” 蒋欣瑶仔细打量了那簪子一眼,道:“瑾珏阁买的吧,花了多少银子?” 蒋元晨苦着脸道:“三百两不到。” “那瑾珏阁是什么地方?听说里边的东西可贵了。三百两,怕是最便宜的吧。” 蒋元晨叹道:“真真是黑店,还不给还价。姐姐,弟弟全部身家就在此了。” 蒋欣瑶笑道:“哟,堂堂蒋三爷就这些身家,谁信啊?” 蒋元晨涨红着脸,攒眉蹙额,心酸得说不出话来。 蒋欣瑶起身,纤纤玉指朝弟弟额头一点,叹道:“你啊!真让我说你什么好!”只见她转过身,从藏宝阁里拿出个小锦盒,递给蒋元晨:“打开看看。” 蒋元晨半信半疑接过盒子,打开一瞧,脸色变了几变,恁是没说出话来。 欣瑶也不管他,自顾自道:“当真以为姐姐要你的银子呢?都帮你存着呢,就怕你乱花,数数,可曾少了一两。便是父亲给的,也一并在里头。” 蒋元晨顿足道:“姐姐,这是为何?我的银子,给姐姐花,那是应当的,我心甘情愿着呢。” “今日你既来了,姐姐便与你说上一说,你可愿意听? “姐姐,我什么时候没听过你的话。你只管说,只管骂,别不理我就行。” 蒋欣瑶正色道“弟弟,贫而无谄,富而无娇,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这话的意思,你应该很明白。你生于富贵人家,从小锦衣玉食,我且问你,你的富贵从何而来?” ps: 亲们,包子今日携女回南边见其外公,外婆。 老人家一年见女,见外孙女一两回,言语切切,行止火热。 包子不忍亲电脑而弃双亲,加之有个小果果需包子热情侍候,故改文、写文速度放慢。 一日三更怕要食言,容包子一日二更吧。午12点,晚8点。 ps:豪言已放出,包子含泪做好挨打的准备。 第八十四回 掌眼 上回书写到蒋欣瑶肃脸问蒋元晨,他的富贵从何而来? 蒋元晨认真思索了一下,道:“从父母处来,从老太太处来。” 欣瑶冷笑问:“若有一天,这些人都不在了,你的富贵从何而来?” 蒋元晨勉强道:“我好好读书,将来做官,自个挣回来。” “有志气。姐姐告诉你,富贵从自己手中来方才长长久久。我把你的银子拿来,为的就是让你体会到一个人没有银子的难处,处处伸手问别人要银子的苦处。如今你可有体会了?” 蒋元晨小脑袋点得跟鸡琢米似的。 “父亲,母亲宠爱你,怕你吃苦,除了月例外,私底下常有补贴。若双亲老了,蒋家倒了,再无能力供给,你该怎么办?弟弟,姐姐不是危言耸听。现如今日子安稳,谁能保证一世安稳?” 蒋元晨的脸渐渐紧绷,眼睛越发明亮。 “哪一天,你当真一贫如洗了,可会贫而无谄,贫而乐有?富贵时且不能富而无娇,富而好礼,何况贫穷时呢?今儿个,你拿着所有家当为我买簪子,我很高兴。若有一天,你拿着自己赚的银子,买根线送给我,我会更高兴。弟弟,祖上的荫护只能护得一时,自己的安身立命,才能立得一世。” 蒋元晨重重点点头。 欣瑶又道:“有道是智者不失言。一个聪明的人,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不说什么。有些话,随手捻来,信口讲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人在对面。心隔千里。今儿个只是些旧书,不值什么。明儿个若是稀世珍宝呢?保不准就有那别有用心之人心怀歹念。都道祸从口出,言多必失。你还小,不明白世道艰险。有的时候,背后捅刀的往往是你最好的朋友。” 蒋元晨听罢,心悦诚服,肃然起敬,刚想开口,又听姐姐道:“弟弟,你可知咱们姐弟两个相处,有了矛盾,有了意见,不论对错。谁先低头?” “哎,自是我先低头,谁敢让你低头。”蒋元晨一脸委屈道。 “噢,为什么不敢让我先低头?” “那还不是因为……”蒋元晨哪好意思把真正的理由出来。 蒋欣瑶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所以。今日,我想跟你说的其三便是:别让自己的弱点成为他人有恃无恐的理由。” “姐姐,是不是老太太因觉着亏欠了周姨娘,这便成为周姨娘有恃无恐的理由。”蒋元晨茅塞顿开。 蒋欣瑶道:“嗯,异曲同工。咱们姐弟俩一母同胞,姐姐有所依仗,以此要挟。只当逗乐,无伤大雅;若是有人故意为之呢?便是那祸乱的开始。你可明白?” 蒋元晨哪里听过这些?茫茫然不知所措看着欣瑶。 欣瑶知道有些话须得细细体味琢磨,方能明白,笑道:“弟弟,我们是姐弟,你只须记得一点。姐姐永远不会伤害你,就如同弟弟永远保护我是一样的道理。” 蒋元晨捧着锦盒浑浑噩噩回了书房,枯坐了一夜,第二日照常起来练武,上学。 待欣瑶起床后才发现。锦盒安安静静的摆放在她妆台上。 蒋欣瑶莞尔一笑,灿若明珠。 …… 老太太近日帮二爷相看了几户人家,总觉着不太满意。不是门第低了,就是姑娘家是庶出。 还是钱嬷嬷一语中的,府里下个月才出孝,二老爷或官复原职,或是更进一步,都观望着呢。这个时候给二爷定亲,真正是高不成,低不就,不如等二老爷定下来,到时候再相看也不迟。 老太太思虑再三,派人找来小儿子,两人在房里商议半天,第二日,便有书信往京城去。 蒋欣瑶近日却意外的接到了京城二姐的来信,信中只引用了前人的一首词: 楼倚春江百尺高,烟中还未见归桡,几时期信似江潮? 花片片飞风弄蝶,柳阴阴下水平桥,日长才过又今宵。 欣瑶看罢,一连几日心情烦闷。 这是一首闺怨词,说的是闺中女子念远怀人,孤寂愁闷,熬过了长长的白日,熬不过漫漫长夜的幽幽凄苦。 烦闷了几日,欣瑶还是让微云把二姐姐的信私下里给杜姨娘送去。她不是观音菩萨,救苦救难,能救的唯有二姐姐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嫁的又是这样一个人,过什么日子,把日子过成什么样,二姐姐心知肚明。 自伤,自恋,自怜容易上瘾,毫无益处。聪明的女人,无论在何种境况,都不会让自己置身困境,郁郁而活。 思前想后,蒋欣瑶还是回了封信,也只有四句话: 善似青松恶似花,青松冷淡不如花; 有朝一日浓霜降,只见青松不见花。 花儿易逝,青松不屈,蒋欣瑶唯有祝福。 顾氏见女儿因二小姐的事心绪不宁,冷眼旁观了几日后,也不多言,推说身子不舒服,把照顾昊哥儿的事交给了欣瑶。 蒋欣瑶忙着三个铺子的经营,加上个精力旺盛的小不点,日子一下充实起来,哪还有时间悲秋伤月。 …… 这日蒋元晨刚下了学,便被沈力拉着上了马车,李君见此情形,安排人回府传话,自己则驾着马车紧随其后。 那沈力一身家常青袍铺展如云。 他半倚在车内,黑沉沉的眸子无声一抬,似笑非笑道:“晨弟,过两日父亲生辰,我常年不在他老人家身边,想买块好玉送与他。听说瑾珏阁的东西甚好,我在苏州府没几个称兄道弟的朋友,今日找你来,请你帮我掌掌眼。” 蒋元晨下意识摸了摸怀里惴着的银子,叹息连连:“沈大哥,去那个地方,银子可得带够。” “噢,原来晨弟早已去过,这趟我算是找对人了。”沈力笑不及底。 蒋元晨一想到那次的窘态,面色微红。心有余悸道:“去过一次,带了几百两银子。进门前还觉着自己是个爷,雄赳赳气昂昂,腰背挺得比哪个都直。谁知进了门以后才知道。我怀里揣的那点银子,只够买只簪子,还是最不起眼的那种。” 沈力俊眉轻抬道:“好好的,力弟买什么簪子,可是送什么人?” 蒋元晨老老实实道:“我看姐姐头上老戴那只白玉簪子,都几年了,也没换过,想买了来,送给她。” 沈力道:“噢,看来。你们姐弟俩感情非同一般。她可欢喜你送的簪子?” 蒋元晨挺了挺胸膛,笑得欢实:“那是自然,她与我一母同胞,最最亲近不过。姐姐说,我便是送她根线。她都欢喜。” 沈力若有所思的叹道:“这让我想起我那两个亲姐姐来,在家里,可不是对我最亲?如今都嫁了人了,一年到头,也难得见次面。即便回来,也是姐夫长,姐夫短的。伤人心哪!” 蒋元晨只觉此话甚为贴心,沮丧道:“这也是我愁闷的事。若有一日,姐姐出了门子,就再无人给我做新衣,管我读书,哎……” 沈力坏笑道:“噢。晨弟,你姐姐还管着你读书。” 蒋元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浑然没有察觉:“不早跟你说过吗?不满她的意,我可是连饭都没得吃。我那四姐姐,学问自是好的。若为男子,必能成就一番大事。” 沈力眼中精光一闪,缓缓道:“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闺中女子,识得几个字,也就罢了,如何能成就大事?晨弟言过其实了!” 蒋元晨心下很不服气道:“沈大哥,你说的,那是一般的庸脂俗粉。不是我吹,我那四姐……算了,不说了。” 沈力奇道:“好好的,怎么又不说了?” 蒋元晨面色有些奇怪,踌躇半晌才道:“也没什么,反正我知道她是个好的,就行了。” 沈力心下暗惊。这傻小子什么时候对我存了戒心? 说话间,马车来到瑾珏阁门口,早有那铺子里眼尖的伙计上前打起帘子,侍侯两人下车。 “两位小爷,里边请。” 沈力不慌不忙,打开扇子,轻摇两下,一副富家公子的做派。 蒋元晨斜眼看沈力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心道还是力哥比我有气魄。他哪里知道,沈力怀里揣着两千多两银票,银子一多,气魄自然足。 沈力抬眼只见瑾珏阁的牌匾高高悬挂,边上书有一副对联: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那字端得是龙飞凤舞,入木三分。 进了里间,只见头顶八只烛台高高悬挂半空,左手边三节柜台,柜台里铺放纯白色兔毛作垫布。右手边三节卷草纹多宝阁,错落有致的摆放着精致的物品。 沈力细细打量,暗自心惊。 小伙计早就练得一双慧眼,瞧两人通身气派,非富即贵,殷勤地道:“两位爷,咱们店二楼由掌柜亲自接待,东西都是珍品,可要上楼一看?” 沈力展开折扇缓缓扇风,装模作样道:“晨弟,瞧瞧去。” 蒋元晨囊中羞涩,底气不足道:“沈大哥,我看着下边的东西就很好。” 眼尖的伙计早就认出来人是谁,陪笑道:“这位小爷,瞧瞧也无防。我们东家说了,上回卖您那簪子,卖贵了,下回只要您来,一定给您个好价格。两位,楼上请。” 蒋元晨狐疑的看一眼伙计,愤愤道:“我就说你们这个店黑,一只小小的簪子,就卖几百两,我……” ps: 今日咬牙三更,明日起只有两更,对不住亲们了! 第八十五回 心动 上回书说到蒋元晨控诉瑾珏阁是个黑店 沈力暗下好笑,不等他把话说完,一把搂住蒋元晨,挑眉道:“晨弟,稍安勿噪,咱们上楼一瞧。” 钱掌柜早得了信息,沏了好茶,上了点心,临门恭候两位。要知道,身形尚小的那位上爷可是东家的嫡亲弟弟,怎么着也得侍候好不是? 伙计引着两位上楼。楼梯笔直而上,步步高升,异常宽阔。 三人上了二楼,伙计递上热毛巾,给两位少爷擦了手,关上门,弓身退了出去。 二楼布局颇为雅致,与大户人家的书房无异。四座两人高的宝阁上摆放着各色古玩,玉器。四面角落里各放着一个兽头铜炉,一色南海黄花梨木的家具,雕工精细,雅致脱俗,让人倍感舒适。 钱掌柜坐与书桌前,含笑道:“两位公子请坐,请问要看些什么货?” 沈力大大方方坐下,拿起手边的茶盏,轻喝几口,润了润嗓,扇子轻摇两下,才慢悠悠道:“请问掌柜,这货与货有什么说法?” 钱掌柜眯着眼,笑道:“公子,我是问您想看什么价位的货?” 沈力眼皮轻抬冷笑道:“掌柜的,都看看也无防。今儿个不买,不代表明儿个不买。瑾珏阁,爷是头次来,也得打量值不值得。” 钱掌柜笑意更深,道:“公子既如此说,在下也不敢私藏。”说罢,背过身解下钥匙,从后面锁着的柜子里,拿出几十个锦盒,摆在案上,又从身下拿起一张上好的白狐狸毛皮,把锦盒里的物件,一一摆放在白毛皮上。 端坐的两位小爷脸色变了几变,不由自主的对视一眼。蒋元晨偷偷擦了擦手心的冷汗。看向玉件的目光有点儿虚。 钱掌柜不动声色看在眼底,把东西一件件递给两位爷把玩,含笑不语。 小姐交待过,有些时候。言语反倒是累赘,让客人自个瞧,等他瞧对眼了,再分说不迟。 那沈力自小京城官宦人家出身,不是没见识的。当然知道眼前这些白玉,翡翠,珠宝都是上佳的宝贝,持扇子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沈力算了算怀中的银票,漫不经心的选了个和田籽白玉双瓜。造型为两个相连的瓜果,以红色玉皮巧雕出两只昆虫。形态活泼,造型饱满圆润,质地细密,白莹起润,半个拳头大小。 钱掌柜叹道:“公子真真好眼力。这个白玉双瓜。一整块上好的和田籽玉精雕细琢而成,最为难得的便这皮色及巧雕。为利用好这一点巧色,琢玉师傅可谓煞费苦心。放在手中当个玩件,大小正合适。” 沈力又拿起一款翡翠琏子,道:“这个款看着新鲜,倒是从未见过。” “公子真是见多识广,这是咱们瑾珏阁独一无二的翡翠琏子。” “贵店的琢玉师傅当真是聪明。” 钱掌柜笑道:“这是我们东家想出来的点子。” 沈力笑道:“噢。有机会倒是要见见你们瑾珏阁的东家。” 钱掌柜虚笑道:“东家跟着车队往南边去了,若回来,一定请公子来铺子里坐坐。” 沈力听罢,冷笑一声,啪的收起扇子,道:“掌柜。这个白玉双瓜,我要了,包起来。今儿个小爷还有事,改日再来。” 钱掌柜笑道:“公子,白玉双瓜若按往常卖。没有个三千两拿不下来,今儿个看在这位小公子的份上,给您个好价格,二千四百两,再不能便宜了。” 沈力心道好险,我就带了了两千五百两银子。当下颇为大方的从怀中掏出银子,递给钱掌柜。 钱掌柜收下银子,笑道:“公子爽快人,这两块扇坠,不值什么钱,送给二位公子把玩,若公子下次再想淘些个宝贝,别忘了上咱们瑾珏阁来瞧瞧。” 钱掌柜陪着两位少爷下了楼,蒋元晨不经意间看到庭院里圆石桌上摆放着的深色石头,问道:“掌柜,这么多石头,用来做什么?” 钱掌柜道:“公子,这些个石头都是原石,公子若有兴趣,不防赌上一赌。” 蒋元晨哪敢玩这个,忙摆手称不必了。两人径直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钱掌柜恭着身,笑眯眯的送走了两位爷,转身便在伙计耳边嘀咕几句。 那伙计点点头,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 马车上,蒋元晨拿出掌柜送的扇坠,左瞧右瞧,忍不住道:“沈大哥,你看这玉坠子怎么样?” 沈力懒懒道:“还行吧,雕工差了点,玉质倒是不错。” 蒋元晨叹道:“沈大哥,今儿个我算是开了眼界,就一个翡翠玉瓜,两千多两,还只半个拳头大,掌柜拿出的那些个东西,恐怕都不便宜,看得我眼睛都直了。沈大哥,掌柜为什么说看在我的面子上,难不成他们知道我是蒋府的人?” 沈力浅浅一笑道:“许是这个道理。晨弟,为兄做东,咱们上德月楼喝一杯,谢晨弟陪为兄走这一趟。” 蒋元晨自是一口应下。 两人在德月楼叫了几个小菜,喝了几杯小酒,闲说了会话,见时辰不早了,才各自回家。 …… 沈力回府,衣裳都没换,直奔老爷子书房。 沈老太爷正伏在案前,奋笔疾书。 老爷子在书法上造诣颇高,从小便得名家指点,常常兴致一来,就练上几笔。见沈力进屋,忙道:“阿力,快过来,看看今儿这字怎么样?” 沈力走到书桌前,端详一番,随口夸道:“行云流水,苍劲有力,好字!好字!回头我让人把这字裱了,挂在书房,也好日夜拜看。” 沈老太爷被奉承的很是舒坦,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道:“怎么连个衣衫也不换,就上书房来了?” 沈力一屁股坐下,拿起老爷子喝过的茶一饮而尽,深吸一口气,叹道:“老爷子,您说对了,那四小姐,不简单。” 沈老太爷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忙道:“快说说,打探得如何?” “老爷子,您可知道苏州府桃花坞巷的瑾珏阁?” 沈老爷子点点头,“好像听你二叔说过,是家玉器行,说是苏州府头一份,玉质雕工尤其出众。” “老爷子,那瑾珏阁的东家,便是四小姐。且瑾珏阁不止苏州府一家,金陵府,扬州城里都有分铺。” 沈老太爷惊得直起了身:“你说得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老爷子忙道:“快细细道来。” 只见那沈力从袖中掏出一叠信纸,轻轻往老爷子跟前一送:“您自个看吧。” 沈老太爷接过纸,粗粗浏览一遍,半晌才道:“我就说吧,那丫头不是个简单的。便是十个你,都不是那丫头的对手。你看看你看看,一个瑾珏阁,一年赚的银子比咱们府里十几个铺子赚的银子还多,这哪里是闺中小姐做的事?” 沈力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目色深沉:“祖父,你说她吃了这么些苦,身子骨又不好,在蒋府举步维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有本事瞒着所有人做这些?这次若不是江湖上的朋友帮忙,孙子我还真没把握能查到。” 老太爷冷哼道:“你以为就你藏得深。那一屋子书,人家可是白看的?蒋振这人,做官不行,倒教出个好孙女。这会儿你什么打算?” 沈力一双俊目紧闭,喃喃道:“祖父,我就是心疼她小小年纪,吃了那么些个苦,身上又背着个徐家。” “行了,那些个苦早过去了,人家现在好得很。你看看,在京城买了房,置了地,一出手,就是大手笔……不对!” 沈老太爷突然倒吸口凉气道:“阿力啊,这丫头定是早就猜着她父亲会回京做官,且看这阵势,瑾珏阁早晚一天开到京城去。当真是好胆量,好算计。” 沈力苦笑道:“怕是她刚接手瑾珏阁就有了这个想法,若不然,买那么些个丫鬟,小子养着干吗?真真是个胆大的。” 老太爷抚须沉思道:“徐家与蒋家的事,我略有所知。当年徐家那个案子,牵扯很深,与宫里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徐家不过是条池鱼罢了。侯府表面看着是趁火打劫,实则不然,一举一动皆有用意。如今徐家母子下落不明,那丫头又打算把瑾珏阁开到京城,这事看着玄乎。” “祖父?” 老太爷冷冷看了孙子一眼,眉头紧皱,长吁一口气:“如今上头那位的身子三天两头宣太医,太子之位悬空至今,太后称病不出,不得不让人揣摩这里头的深意啊!你且看着,不出几年,京城必有大动。 沈力不耐烦道:“老爷子,您扯远了,眼下是四小姐的事。” 老爷子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道:“她有什么事?她过她的,你过你的,两不相干。不是祖父难为你,这个丫头实在是聪明,若娶回来放在屋里,阿力啊……” 沈力只觉得心下烦躁不已,猛地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方锦盒,塞到他怀里,冷冷道:“瑾珏阁买的,两千四百两银子,东西给你,银子也你掏,我回房了。” 老爷子急忙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张口大骂道:“什么破石头,值两千两银子,你给我回来……臭小子……凭什么我掏银子 ……你这个不孝子……” 入夜,沈力双手枕在脑后,平躺在床上。蒋欣瑶略带疏离的笑脸呼之欲出,如在眼前。 沈力怦然心动。 第八十六回 落空 风清影动,月明星稀 听风轩里屋。蒋欣瑶突然一个激灵,打了个喷嚏。莺归赶忙把窗户关起来,怨道:“小姐,夜凉,小心些好。” 欣瑶不以为然道:“我晓得。你说今儿个元晨带着沈力去了瑾珏阁,买了块玉瓜,我琢磨着这事有些蹊跷。” 莺归不以为然道:“小姐,咱们开门做买卖的,来个客人是常事。往日里,大老爷,二老爷不也常去瑾珏阁吗?前儿三爷还在铺子里买了个簪子,眼巴巴的给小姐你送来。” 欣瑶自嘲道:“哎,我也就是瞎想想,也不知道全爷他们到哪了,但愿这一趟能顺利。” “小姐别担心,全爷走南闯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估摸着这会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夜了,小姐该睡了,明儿个还得早起给老太太请安。” 主仆两个又说了一会子话,睡下不谈。 …… 仲春三月,府里出孝,整整二十七个月。 出孝前一日,老太太带着蒋府众人风尘仆仆的赶回青阳镇老宅,在老宅举行了盛大的出孝仪式。 蒋福早几天便从扬州府赶回来,在老爷坟上狠狠的哭了一场。仪式结束后,众人拜别蒋老太爷的墓,举家回了苏州府。 蒋宏生自出了孝,便上书朝廷,静候朝廷委任。 …… 中夏时分,端午又近,府里连续几年接到沈府的帖子,今年也不例外。 老太太拿出公中的钱给府中女眷置办衣裳,头面。 蒋欣瑶想起几年前沈府游船,心有余悸,早早的称病,闭门不出。 老太太全不在意,这个小孙女从小到大,跟她不亲,在府中也是少言寡语。深居简出,便是每日请安,也只低眉顺眼的跟在她母亲后面,又是个体弱的。便交待四小姐安心养病。 端午这日,蒋家大老爷,二老爷带着三位少爷及女眷们,一早便出了门。蒋欣瑶在自个院子里逗弄着刚刚睡醒的小不点,两人吚吚吖吖,玩得起兴。 昊哥儿刚刚十三个月,正是好玩的时候。在他看来,蒋欣瑶就是他最喜爱的玩具,时不时的亲亲,抱抱。咬咬,常常把欣瑶弄得满脸的口水,娇笑不已。 蒋欣瑶是个对孩子没有免疫力的人。昊哥儿长得粉雕玉琢,虎头虎脑,全身上下胖得摸不着骨头只有肉。欣瑶对他宠爱之极。 淡月在一旁打趣道:“小姐。昊哥儿跟你真亲,看他笑得多开心。” 微云道:“也只有昊哥儿来了,小姐才不懒,身前身后的侍候着,比乳娘还尽心。” 欣瑶亲亲弟弟的胖脸,笑道:“那也是我们昊哥儿长得好看,又聪明又伶俐。讨人喜欢。” 淡月道:“小姐,听说今儿个沈府不仅游船,还请来了京城的戏班子,小姐最爱看戏的,怎么也不愿意去了呢?” 欣瑶道:“我若去了,谁管咱们昊哥儿啊?弟弟。姐姐说得可对?” 那昊哥儿见姐姐笑着对他说话,嘴里发出“叭”的一声,算作回答,把主仆三人逗得直笑。 …… 沈府书房内,门虚掩着。沈力焦急的来回踱步。 不多时,王喜飞奔进来,顾不得满头满脸的汗,喘着粗气道:“九爷,打听清楚了,今日蒋府来了两位老爷和蒋家三位爷,女眷来了两位太太,大奶奶及三小姐。四小姐前些天身子不适,在家养病,所以今儿个没来。 沈力急道:“四小姐得了什么病?” 王喜皱眉道:“小的打听不到,九爷,您看……” 沈力无精打彩坐下,懒懒道:“去跟二叔说,我正看书,没功夫应付这些人。” 王喜吓得变了脸色,忙道:“爷,今儿个可都是冲您来的,要说你自己去说,我可没那个胆量。” 沈力气不打一处来,冷冷道:“怎么?使不动你了,行啊,从今往后,跟着二叔得了。” 王喜一听,扑通一声跪下,哀道:“爷,小的哪儿敢呢?” 只是今天你若不出现,回头老太爷还不活埋了我。” 原来沈力的父亲沈俊前些日子升任都察院左副都御使,虽说是平迁,一样的正三品,却是天子耳目,专门弹劾文武百官,可谓重权在握。 苏州官场上的人,一个比一个精,早就打探得一清二楚。沈御史的嫡子如今跟着沈老太爷常居苏州沈府,今儿端午宴会,哪个不想一睹真容, 阿谀奉承一番。 老爷子为官几十载,深谙此道,思虑良久,决定让沈力在众人面前露露脸。如今活祖宗临时决定不去,可不是要了王喜的小命吗。 二老爷那还好说,老太爷那儿……王喜想到此,头皮一紧,毛骨悚然,苦苦劝道:“爷,老太爷不敢拿你怎么样,小的我,可就遭了秧,看在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你就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 沈力小时候调皮异常,踢天弄井,攀高爬低,弄鬼掉猴,那叫一个人见人愁。 每次闯了祸,老太爷不问缘由,先把随身的小厮一顿好打,不打到皮开肉绽,决不放人。 沈力与王喜几个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情同手足。没几回,便给老太爷管得服服帖帖。 沈老太爷见沈力外表不羁,内里重情重义,这才亲自带在身边调教。 沈力心里盘算了几下,道:“起来吧,你偷偷去趟蒋府,打听打听四小姐得了什么病。” 王喜暗中叫苦,愁眉苦脸道:“爷,小的我怕给人打出来。” 沈力冷笑道:“嗯?还用我教你吗,快去。” 王喜咬了咬牙,决定破釜沉舟:“爷,那你可得乖乖出席啊,要不然,小的我宁可挨老太爷的板子。” 沈力恨不得拿起桌上的镇纸一把砸过去,喝道:“还不快去!” 王喜哪敢耽误,一溜烟窜出老远。 沈力掸了掸衣衫,面无表情。泰然自若的出了房。 …… 今年的端午争巧,蒋家三小姐的绣品拔得头筹,蒋欣珊因此被太太,小姐们团团围住。只见她落落大方的周旋在众女子中间,谈笑风生。 今日蒋欣珊盛妆打扮,珠翠环身,又正是花一样的年纪,真真是樱桃口笑脸生花。众女子见其装扮,又因四小姐称病不出,心下哪有不明了的,看向顾氏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 顾氏笑而不语地看着三小姐,眼神温柔,如同一个母亲骄傲的看着亲生女儿一般和蔼可亲。全然不顾旁人同情的目光。 作为女主人的知府夫人刘氏,自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谈笑间把众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因着天热,今年沈府只把船象征性的开出一二里。便掉转船头。靠了岸,早有沈府的马车等候多时,送太太,小姐们去沈府开席,听戏。 沈府的后花园景色宜人,园内亭台楼阁,流水潺潺。长廊蜿蜒通幽,戏台临水而建。众女子们吃罢酒席,便坐在荫凉的地方说闲话,等戏开锣。 也不知哪位太太问起都察院左副都御使之子沈力婚配问题,引得众人收了看戏的心思,个个竖耳静听。 刘氏只得笑称。沈力娘老子都在京城,只是随沈老太爷来苏州小住,她作为婶婶哪里能越厨代庖。 话音未落,便有几位夫人开口道,听说沈力长得一表人材。文武双全,能否一见? 刘氏笑称侄儿鲁莽,怕冲撞了各位太太,小姐。那料到众人都说今日端午佳节,便也不必避讳太过,但见无防。 刘氏心中叫苦不迭,明知众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却又不好驳回,只得使眼色给媳妇张氏。 张馨月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意思违了婆婆的意,无可奈何,只得亲自往前院走一趟。 张氏没打算能请得活祖宗,只当走个过场。哪料到沈力听罢,二话不说,欣然前往。惊得张氏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翘首以盼之时,见一灰袍男子缓步走来,端的是衣袂当风,来人冲刘氏抱拳道:“侄儿给婶婶请安。” 小姐们见来了个英俊的男子,纷纷手足无措地避过脸去。 太太们则面露喜色,细细打量,见来人清冷俊逸,相貌堂堂,不禁暗中叫好,心思也便活络开了。 刘氏忙笑道:“难为你大热的天特意跑这一趟,也没别的事,有几位世家夫人想见见你。” 沈力春风拂面,笑意满满:“如今人既已见到,侄儿前院还有事,就不打扰婶婶看戏,侄儿告退。” 刘氏哪敢托大,陪笑道:“是,是,是,正事要紧,力哥儿快去吧。” 沈力也不客气,抱拳甩袖而出。 众人见他离去,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隐在人群中的蒋欣珊此刻方才明白,都察院左副都御使之子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沈力,顿时低眉垂眼,面红耳赤,一颗芳心怦怦直跳,半天才缓过神来。 陈氏忍不住低声道:“这不是那日站在沈老太爷身后的青年男子吗?这会看着,气势到足,弟妹,这下苏州府有得热闹了。” 顾氏笑道:“大嫂,好戏开锣了,旁人的热闹与咱们无关。” “弟妹,眼看着四小姐一日大过一日,这么好的青年才俊放在眼前,你就不心动?” “心动又如何?唉,得先掂量拈量自个的份量才行。” “弟妹,你这话说的,可就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了。咱们蒋府,也不差什么,瑶儿水葱一样的人儿,哪里配不上?” “大嫂,慎言,若让旁人听到了,可不得恨死我,你看看……” 顾氏朝陈氏使了个眼色。 第八十七回 锦瑟 上回书说到顾氏朝陈氏使了个眼色。 陈氏顺着顾氏的视线望过去,正好看到蒋欣珊惺惺作态的样子,心下不耻,笑道:“弟妹,台上小旦身段极好,咱们还是看戏吧。” …… 回头再说那王喜,大热的天趴在听风轩偏房的屋顶,一动不敢动。*辣的太阳直射到身上,火烤一般,灼热难耐。偏那屋里两个莺莺燕燕正喝着冰镇绿豆汤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王喜后知后觉的认为这差事比老太爷打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听得一娇媚的女声道:“莺归姐姐,今儿个绿豆汤真好喝,甜而不腻,爽口的很,莺归姐姐好本事!” “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快些吃,小姐房里离不开人。”被称为莺归的女子轻柔道。 “昊哥儿真是讨人爱,怪道小姐宠得不行,大热的天,抱在手里,恁是不让下人抱,倒让咱们丫鬟在一旁休息。小姐身子弱,时间长了哪经得起啊?” 莺归道:“你没看到昊哥儿除了小姐,谁也不让抱吗?可不是姐弟情深?小姐平常懒怠得很,让她多动动有也好处,” “咱们小姐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走动。今儿个沈府游船,多热闹。莺归姐姐,你就好了,还跟着小姐见识过一次,像我们几个,哪里有这个福气?” 莺归笑道:“碧苔,你以为沈府花钱出力请客,又是宴席,又是游船的,哪里就是如面上吃吃喝喝玩玩那么简单的。小姐说了,曲意逢迎也得看迎得什么人,不过是有所图罢了。” 碧苔道:“怪道小姐不愿意去?” “别说是小姐,便是我,也懒得去。那些个太太,小姐一个个打扮得花似的。不是比衣衫哪个漂亮,就是比首饰谁的更贵,面上对着你笑,心里不知道算计什么呢。天又热。人又多,跟煮饺子似的,那沈府的东西又难吃,哪极得上咱们院里。咱们做丫鬟的,更不能行差一步,碰撞了什么人,可是要命的事。我算是见识过了。” 碧苔娇笑道:“这么一说,那今儿个大太太,二太太,大奶奶。三小姐敢情是去受罪的。” “可不是受罪去了,还好小姐聪明,早早的称病不出。哎啊,昊哥儿怕是要吃点心了,我得到厨房去了。” 碧苔忙道:“莺归姐姐快去。微云,淡月她们怕是累坏了,这绿豆汤我帮她们留着,我到小姐房里换她们去。”接着,便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屋里一片安静。 王喜听得咬牙切齿,心里那个恨啊。 爷啊。爷啊,那四小姐哪里是病了,人家分明是不愿意来沈府。他动了动麻木的四肢,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悄无声息的顺着屋檐爬了下来。 …… 半个时辰后,王喜一身臭汗站在书桌跟前。巴拉巴拉一口气不带喘的把打探来的消息讲给沈力听。 沈力听罢,坐在太师椅里一声不吭,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桌面,半晌才道:“你趴在人家屋顶上一个时辰,就听来这么几句话?” 王喜委屈道:“爷。青天白日,你让我隐到哪里去?蒋府人来人往的,丫鬟小厮随处可见,听风轩人更多。小的我为了找处落脚点,前前后后围着蒋府绕了好几圈。” 沈力厌弃的看了他一眼,挥手示意他出去。 王喜一脸幽怨的退了出去,心道这差事办得,真憋屈。 沈力今日本来计划的好好的,女眷们游完船回到府里,找个借口见她一面。知道她爱看戏,特意求了老爷子,请了京城戏班子来。那料到,那丫头根本视沈府为狼窝虎穴,避之不及。 多日来一番精心准备落了空。沈力心头不免失落,以手撑额,沉思半天。一柱香后,忽地起身,拿起纸笔,一蹴而就,待笔墨晾干,装进信封里,写上封文,高声叫道:“王喜。“ 可怜那王喜刚换过衣衫,拿起茶水没喝几口,便听到沈力叫他,赶忙放下茶盏跑进来:“爷,什么事?” “派个不打眼的小厮把信送给蒋府,你远远在后头跟着。” “爷,要如何去?……”王喜问道。 “光明正大,理直气壮走了去,无须多说,交了信,只管走人。” “爷,可要让人知道是你送的?” 沈力冷笑道:“只说是沈府送的,若她聪明,一猜便知。” 王喜接过信封,狐疑的看了几眼,飞身出门。 …… 听风轩里,蒋欣瑶刚刚把昊哥儿哄睡着,自个累得歪在竹塌上闭目养神。 李妈妈匆匆进来,上前轻道:“小姐,刚刚门房的人送了封信来。” 蒋欣瑶懒得动弹,道:“妈妈,这会累得紧,过会再看。” 李妈妈急道:“小姐,听说是个生人送来的,还是赶紧瞧瞧吧。” 蒋欣瑶不得已,接过信封瞧了瞧,蒋四小姐亲启,字体规矩严谨,展信一看,只两行字: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蒋欣瑶心头一惊,见李妈妈焦急的看着她,不动声色安抚道:“妈妈,没什么大事,是首诗词,送信之人可说是哪家的?” 李妈妈道:“听门房的人说,来人自称沈府的人。其它的,就不肯再说了。” 蒋欣瑶笑道:“只怕是馨月姐姐今儿见我没去,跟我闹着玩罢,特意让人送了首诗来,妈妈不必担心。” 李妈妈见小姐神态自若,只道虚惊一场,抚着胸口笑道:“吓死妈妈了,我还以为铺子出了什么事,没事就好。小姐,不是妈妈多嘴,还是小心些为好,如今咱们铺子红火,指不定就有眼红之人,谁知道他们心里算计什么。明儿个,我得走一趟,让钱掌柜及那些个伙计嘴紧着些。” 蒋欣瑶笑道:“这么热的天,妈妈好好在家歇着,这些个事,哪用得着你亲自去?万一中了暑气,可不得心疼死我。妈妈放心,我心里有数。” 李妈妈拍拍小姐的手,道:“这些年,小姐什么事都不让我做,都成了闲人,一个奴婢,比太太,小姐还清闲。跟着小姐,妈妈享了大福了。” 蒋欣瑶嗔道:“我这院子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不都是妈妈操持着?这些个跑腿的事,就让丫鬟们去干吧。妈妈去吧,我这会困得紧,得眯一会,昊哥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醒了。” 李妈妈轻轻带上了门。 欣瑶这才拿起信,仔仔细细翻看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看字体,应该是个男子所写,行笔劲速。沈家,哼,那沈知府岂会闲着没事,给蒋欣瑶送这样一封无头无尾的信。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这一句,出自李商隐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蒋欣瑶取这一句,意在告诉诸人:蓝田山中虽产美玉,但真正的美玉不是随时能挖到的,是需要采玉工人付出无数的辛苦与汗水。但凡美好的东西,往往伴随着痛苦与艰辛。如同美玉一般,看着生辉,又有谁知道其中的辛酸。所以,她把这两句颇有深意的话挂在店门口。 那么,也就是说,送信之人必定到过瑾珏阁,看过这两句话。最近去过店里,又是沈府之人,除了那货还会有谁?那么,沈力写这样一封无头无尾的信,想表达什么?上一回与弟弟去店里,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 蒋欣瑶冷笑不已,这个阴魂不散的人,只怕早把她查了个底朝天。 既然沈力已经知道自己就是那瑾珏阁幕后之人,此时这封信是示好呢,还是威胁?若是示好,他图什么,若是威胁……最近听元晨说沈家大老爷升任都察院左副都御使…… 蒋欣瑶忍不住头痛欲裂,恨不得扎个小人,写上沈力二字,朝它身上戳个七八十针,方才解恨。 只听得外头小丫鬟回话,二位太太,大奶奶及三小姐刚刚回府,正往老太太房里请安。 蒋欣瑶灵机一动,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衫,交待了淡月,微云几句,带着莺归便往归云堂去。 欣瑶到时,众人刚刚落座。欣瑶上前给老太太,太太们请了安,静静的坐在母亲下首处。 老太太兴致颇高,见辰哥儿满头是汗,示意丫鬟拿湿毛巾给辰哥儿擦擦,笑问道:“今儿个辰哥儿去了外祖母家,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蒋子辰五六岁的年纪,神态可掬道:“太祖母,外祖母家好多人,都穿得花花绿绿的,点心好吃,唱堂会的身手真好,嗓子也亮。可惜,重孙儿听不太懂。” 老太太笑道:“好好读书,再过几年,自然听得懂。大奶奶,敢明找个好先生,给辰哥儿开蒙。” 沈氏笑道:“老太太您忘了,辰哥儿开过蒙了,正跟着先生识字呢。” 老太太叹道:“老了老了,前脚说过的事,后脚就忘了。” 沈氏笑道:“老太太哪里老了?今儿母亲还问起您来,我回说,老太太精神好着呢,吃得香,睡得着,定是个长命百岁的。” 第八十八回 成全 周老太太听了沈氏奉承的话,喜笑颜开道:“你这猴儿,尽说好话,哄老婆子我开心。你们沈家诗礼传家,都是读书之人,哪像咱们家似的,见了书个个喊头疼,这些年,统共就出了二老爷这么个读书人,如今就指着下一辈了。” 沈氏笑道:“瞧老太太说的,咱们家的孩子,个个都是好的,三弟弟的书,读得就极好。今儿个三小姐,争巧还拿了个第一呢。都是老太太调教得好。” 老太太一听,眯眯笑道:“珊儿,可有此事?” 蒋欣珊报羞道:“祖母,孙女的女红哪里拿得出手?侥幸而已。” 老太太夸道:“好,这才是大家小姐该有的气度。珊儿今儿玩得可尽兴?” 蒋欣珊嗔笑道:“自是尽兴。” 只听那陈氏乐道:“老太太,今儿还有件趣事说给您听。” 老太太道:“噢,什么趣事?快快说来,也让我这个老婆子开心开心。” 陈氏眉飞色舞道:“老太太,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到咱们府里来的力哥儿,就是站在沈老太爷身后的那个,还给您请过安呢。” 老太太回忆道:“是个出类拔萃的。” 陈氏道:“老太太,力哥儿的父亲前些日子升任都察院左副都御使,今儿那些太太们恁是怂恿着亲家母,特特让亲家母把他叫到跟前来相看呢。老太太,您是没看到,直愣愣地盯着人家哥儿看,眼睛都不带眨地,就像恶狼见了肥羊似的,都想抢着来当女婿呢。你说可笑不可笑?” 老太太听罢,哈哈大笑:“人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如今怎地反过来了?” 陈氏笑道:“可不是吗,小姐们谁不是捂着帕子。背地里偷偷打量。倒是那力哥儿,面无异色,处之泰然,真真是少年才俊。” 蒋欣珊突然出声道:“那些个庸脂俗粉。沈大哥岂能入眼?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众人未料到三小姐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个个面面相觑,原本热热闹闹的场面一下子冷清下来。 老太太轻轻扫了蒋欣珊一眼,清咳一声道:“大奶奶,力哥儿看着也不小了,怎么迟迟还未说亲?” 沈英苦笑道:“老太太,这可不是我能过问的事。实话跟您说吧,我这堂弟,文不成,武不就的。也就生了一副好相貌。少言寡语不说,脾气也不好,在府里,也就老太爷管得住。今儿个不过是借了我那大伯的势。他的婚事,府里哪个敢做主?便是我大伯。大伯母,也得等着老太爷发话。” 老太太笑道:“我看那孩子倒是个好的,端看沈老太爷的眼光,哪会有差?” 沈英故作愁态道:“哎,这一老一少啊,可不就是我们沈府里的两个祖宗吗?” 老太太眼角看向顾氏母女,见这两人端着茶盏含笑不语。心下便有些不舒服。 “行了,你们也累了一天了,都回吧,珊儿,你过来,扶祖母进屋” 众人见老太太如此行事。心下明了,起身告退,纷纷散去 …… 蒋欣珊扶着老太太进了里屋,掩上门,偷偷打量祖母神色。暗自咬了咬牙,跪倒在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也不理她,在床沿上坐定,冷冷看着地上的人,道:“说罢,跪祖母什么事?” 蒋欣珊道:“祖母,孙女看上了沈大哥,请祖母成全。” 周老太太恍若未闻,怔怔发呆,此情此景,是何等的熟悉。 当年,她也是跪在父亲面前,说着相同的话语。那个眉宇间带着疏朗的男子,让她观喜到不能自持,魂牵梦引,缭绕于心。她的父亲,也冷冷的看了她半天,只说了句:他非是你良人。 老太太想到已逝的双亲,泪下沾襟。 蒋欣珊大惊失色,扑倒在老太太膝上,泣道:“祖母,您这是怎么了?都是我的错,您别生气。” 老太太醒过神来,擦了擦眼泪,哀道:“珊儿,你实话跟祖母说,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念头?” 蒋欣珊泣道:“那天他来咱们家,孙女就留意了。” “他哪一点入了你的眼?” 蒋欣珊泪中带羞,羞中带娇,红着脸道:“老太太,孙女觉着他……很好!” 老太太叹道:“你想祖母怎么做?” “孙女只求祖母成全。” “你先回去吧,这事,不得伸张,让祖母好好想想。” “祖母,孙女……” “来人,送三小姐回房。”老太太果断止住了蒋欣珊的话。 钱嬷嬷在外间听得分明,急忙进来,搀起三小姐,唤来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的扶着三小姐走出去。 …… 周雨睛无力的靠在床柱上,一脸疲色。钱嬷嬷劝慰道:“老太太,三小姐年少,哪里能明白您的苦心?保重身子要紧。” 老太太叹道:“想当年我也是这般跪在父亲跟前,求父亲成全。父亲宠我,随了我的意,却说他非我良人。可惜我那时眼里除了他,哪里还看得到旁的?结果呢?结果落得孤苦一生。” “老太太,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老太太何苦再念起?” 周雨睛眼神幽怨,眼中袖中的手不自觉得紧握。 “人到暮年,回头再看,真真是年少无知,错的离谱。辜负了双亲一片苦心不说,到头来还……婚姻大事,哪里只是一眼便能相看明白的?只一眼,便风情已动,情愫暗生,朝思暮想,茶饭不沾。嬷嬷啊,那不是痴心痴情,那是轻浮无知。” 钱嬷嬷见老太太脸有悲色,轻声劝慰道:“老太太性子向来利爽,从不知藏着掖着,当年也是吃了性子的亏。” 周雨睛眼眶微红:“既是吃了性子的亏,也是太自以为事。一个姑娘家,得自重矜持,严守规矩。你得让男方求着你,而不是你上竿子贴上去,从古至今,只有求娶回来的媳妇才是宝。那些个只一眼便芳心暗许,不能自持的女子有几个是好下场的?我真真是后悔没听父母的劝啊!” 钱嬷嬷感叹道:“当年老侯爷,老夫人对老太太,那真是没的说。” 老太太想起双亲,缓缓落下泪来,泣道:“这世上,除了父母双亲,谁还会如此掏心掏肺的对你。父亲早就说过他非我良人,终究是拗不过我一意孤行。” 钱嬷嬷道:“老太太,要没那徐家小姐,老太爷与您也称得上才子佳人,都是过去的事了,老太太可不能再伤心。眼下三小姐这事,您打算怎么办?” “为了珊儿,大不了舍了我这张老脸,也算我对得起她们母女俩。” 钱嬷嬷心底暗思片刻道:“小姐,奴婢多嘴,说两句不中听的话。沈家诗礼之家,沈力是沈家嫡出的孙子,三小姐沾个庶字,这嫡庶之别……再者,沈家如今水涨船高,咱们府里……” 老太太收了泪,点头道:“这事只看二老爷的前程。再有一两个月,差事也该定下来了。二老爷在任期间,考评年年是优,又暗中使了这些个银子,一个从四品还是有些把握的。都说娶妻低娶,嫁女高嫁,门第上,倒也配得。只这嫡庶二字,哎……真真是难煞人啊。” “老太太,不如尽早把三小姐记在二太太名门,面上也好看些。若老太太再放出话去,三小姐从小在您跟前长大,这事说不定还真能成。” 老太太叹道:“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明儿个,我就找大老爷,二老爷商议。嬷嬷,我这心里担心的是沈家哥儿可为良配?” 钱嬷嬷笑道:“老太太,这还真不好说。今儿听大奶奶说,哥儿脾气不好。那日,我在旁看着,言谈举止找不出错来,就是话不多,眼神冷冷的。您若不放心,不防再相看相看。” “那丫头,还用得着我相看,只怕一颗心都在他身上了。” 老太太无可奈何道:“不过话又说回来,细细琢磨琢磨,沈家倒不失为一门好亲,只看大奶奶为人,就知那府的规矩如何。” 钱嬷嬷端过几上的茶水,喂老太太喝了两口。 老太太润了润嗓又道:“沈家的儿孙,远的不说,大奶奶嫡亲哥哥沈群,两年前下场,虽未高中,听说是水土不服,上吐下泄所致,听说学问却是好的。那沈群媳妇张氏是惠文长公主的外孙女,惠文长公主是今天圣上的亲姑姑。沈家结了这门好亲,飞黄腾达是早晚的事。” 钱嬷嬷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你看看人家儿孙,再看看咱们府里,哎,真有个成器的,哪里需要我一个老婆婆子苦苦支撑谋划。若珊儿真能与沈家结亲,得益的还是咱们府里。” 钱嬷嬷忙笑道:“这么说来,三小姐的眼光果真了得。” “你这老货,故意来气我不成?一切,还得看个缘字。” “老太太,缘这个东西,也是事在人为。咱们三小姐模样、性子都是出类拔萃的,从小在老太太跟前长大,规矩上也是好的。” 老太太摇头叹道:“你也不必来奉承我,她是个什么性子,我心里清楚的很,比她那个娘聪明几分。若比起听风轩那位,可还差了些。旁的不说,只模样上就给比了下去。” 老太太不待钱嬷嬷说话,自顾自道:“我养了她一场,自然要为她打算。累了,快帮我洗漱。” 钱嬷嬷上前帮老太太拆下珠翠,解下衣衫,服侍老太太歇下。 第八十九回 盘算 且不说钱嬷嬷如何服侍老太太安歇。只说那蒋欣瑶跟着顾氏出了归云堂,转了几个心思,还是忍着没有说出那封信的事。 顾氏见女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打趣道:“可是昊哥儿调皮,累着我女儿了?” 蒋欣瑶嗔道:“可不就是这样?一整日只缠着我一个,女儿不累才怪。” “都是你宠着,现如今只要你在,连我都是不要的。忒气人。” “我这做姐姐的不宠他宠谁?母亲今日累坏了吧?又是游船,又是看戏的。父亲他们怎地没有一起回来?” 顾氏笑道:“说是沈府夜宴,走不开,爷们的事,管他做甚?” 欣瑶奇道:“母亲,也没听说三姐姐女红出众,怎么就夺了魁?难不成今年这些个小姐中,还有比我更懒的?” 顾氏气笑道:“难为你还有自知知明。为了少绣几个荷包,又使上装病这招,真真是个懒丫头。晨哥儿的衣衫,做得倒勤快,也没见你喊累。我看啊,你就是懒得应付那些个太太,小姐。” 顾氏凑近了轻声在欣瑶耳边说了几句话。 欣瑶恍然大悟道:“我说呢,原来是这样。母亲,刚刚你发现没?三姐姐脸色不对。” 顾氏面带不屑道:“十之*是看上那一位了。” 欣瑶冷笑道:“那沈力倒是块香馍馍,谁都想咬上一口。三姐姐可聪明的紧。母亲,你说这事能成吗?” 顾氏宠溺的摸了摸欣瑶的头,道:“婚姻大事,既得门当户对,更重要的还得有眼缘。我冷眼看这沈家哥儿,性子是个要强的,三小姐这脾性……” 顾氏没再往下说,语调一转:“这事我看着悬,只嫡庶这条就说不过去。也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想?” 欣瑶挽着顾氏的胳膊。笑道:“老太太怕是乐得所见。沈家的门第可不低。母亲,这事你别管,他们俩个眼中从来没有你,何苦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好便罢了。若不好,可不都得是你的错。你啊,只顾着我们三个就好。” 顾氏拍拍女儿的手,笑道:“母亲可是这么笨的人?省得的。母亲只是在想,老太太怎么绕过嫡庶这一条,跟沈家开口?” 欣瑶冷笑道:“不外乎把她记在你的名下,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顾氏点头叹道:“依我看,沈家也并非良配。” 欣瑶奇道:“母亲,为何这么说?” “你看啊。沈家人丁兴旺,嫡子,嫡孙不说,庶出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一大把。人多,事非也多。外头看着一团和气,内里的勾心斗角怕是不会少。你再看那沈家哥儿,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气势,只怕是个宁折不弯的。日后,你见着沈家的人。远着些。 蒋欣瑶满眼笑意道:“母亲放宽心,女儿我可是这等肤浅之人?” 顾氏点头道:“我儿明白。咱们快些走,昊哥儿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了?” …… 入夜,蒋欣瑶抱着被子翻过来,滚过去,心里想着那封莫名其妙的信。迟迟不能入睡。 我在明,敌在暗,只有活生生挨打的份啊。 蒋欣瑶披上衣服起身,想点灯,又怕吵醒外间的莺归。只得摸黑下床。 轻轻推开窗户,夜凉迢迢,庭院深深,一轮残月悬挂半空,没由来的,欣瑶冷静下来。依稀记得当年在老宅,也是静谧的夜,她就这样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忆生命反醒,看人生浮沉,还有比那时更深的孤寂困顿吗? 蒋欣瑶莞尔一笑。 从地狱穿行而过的人,重新走到人世间,没什么可心惊胆颤的,也没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既然太多的东西不掌控在自己手里,那么今日的辗转反侧,惶惶不安,于明日的生活又有何益?倒不如安心等待命运的安排,阳光也罢,风雨也罢,总会分晓,不过是人生百味罢了。 再说她与那沈力近无冤,远无仇,她蒋欣瑶又不曾杀人放火,作奸犯科,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蒋欣瑶定下心思,合上窗户,一夜好眠。 外间的莺归正如当年的冬梅一样,侧耳凝听小姐房里的动静,良久,见屋里没了声响,方才沉沉睡去。 …… 端午刚过,蒋家平静依旧。 钱掌柜使人传来口讯,全爷的人马有惊无险,已在回程的路上,再有两个月必定返回苏州府。 蒋欣瑶得了消息,通体舒畅,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安稳下来。照常请安,打理店铺,看顾昊哥儿,研究新式菜肴,忙得有声有色,那封信连之沈力这人早就被她抛之脑后。 老太太这些时日悄无声息的做了两件事,头一件便是请了蒋氏族长,开祠堂把蒋欣珊记在顾氏名下。其次是拿出私房悄悄派人往京城给三小姐置办庄子,嫁妆铺子。 老太太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她哪里知道这一切,并没有瞒过府里眼睛透亮的人。 顾氏当家这些年,府里多多少少有些人为了前程暗地里投靠了她。因此她是第一个知晓的。 顾氏知晓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照常过她的日子。 陈氏知晓后气得一连几天吃不香,睡不着。 老太太偏心太过。当初大小姐,二小姐出嫁,老太太只拿出私房五千两作为压箱子钱,庄子、铺子都是公中出的钱。如今一个庶出的三小姐,人家还没定下,老太太就急着贴补置办嫁妆,到时再让公中出三小姐应得的那一份。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私底下,还不知道给了多少陪嫁银子。 陈氏心道老太太这般行径无异于把大房众人当傻子看,当真能瞒天过海,弄个人不知鬼不觉呢? 偏这事又不能朝自家男人发火,想到顾氏跟前挑拨两句吧,顾氏又是个无用的。一口恶气堵在陈氏的胸口上不上下不下,想咽也难咽下去。只得借着身子不舒服为缘由,把二老爷的几个妾氏叫得跟前,可劲的折腾了几日。 杜姨娘自然知道二太太心事,想着女儿出嫁前半年禁足的日子,日日困在院里,抄佛经,心里对周姨娘母女更是恨得要死。杜姨娘瞅准了机会,在二太太面前,忍不住火上加油一番。 陈氏心中怒气更盛,越发的不待见周氏母女。 沈氏得到消息当日,越想越惊心,越想越害怕,赶忙回了沈府,与母亲在房里密谈许久。 女儿走后,刘氏思量再三,当天夜里把本来应该歇在姨娘处的男人叫到自己房里。 第二日,沈杰去衙门前特意到老爷子房里转了转,至于父子俩人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 沈力自打端午送了信后,便派了贴身小厮王乐有事没事在沈府大门转悠。他猜想以四小姐的聪明,定能猜出这封信出自他之手,为着瑾珏阁,四小姐必会主动与他联系。 哪料到王乐转悠了一个月,除了姑小姐外,别说是蒋府的人,连蒋府的鬼也没遇一只。 沈少爷苦等了一个月,见信石沉大海,气得练了一夜的功。一连几天冷着个脸,看谁都不顺眼,便是见着沈老太爷,也没个好脸色,并一连发作了几位侍候的下人。沈府众人一见活祖宗心情不好,无人敢上前找没趣,只远远的绕路而行。 沈平冷眼旁观,打听了下前因后果,也不多言,以静制动。老爷子正自以为计的时候,突然听闻二儿子说,蒋家有心把庶出的三小姐许给力哥儿为妻。为此,周老太太已经把三小姐记在嫡母的名下。 老爷子虽然不耻老太太掩耳盗铃的做派,深思之下还是派人细细打探了一番蒋三小姐的底细。这一打探不要紧,直把老爷子气了个倒仰。 他娘的,这哪里是娶妻? 分明是找来个搅家精。 老爷子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怎会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在蒋家尚未公开提及此事前,老爷子只当全然不知,他倒想看看,周老太太如何开了这口? 一个姨娘生的庶女,想嫁给他最得意孙子,这不是打沈府的脸吗?倘若这个三小姐知书达礼,温柔娴静也便罢了,偏偏是个娇纵惯了且心狠手辣之人。他沈平还没有老眼昏花到娶个祸害进沈家大门。 沈老太爷长呼一口气,提笔一气呵成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门当户对。” …… 这日,大奶奶沈英刚刚把兰姐儿哄睡觉,归云堂的丫鬟来传,老太太请大奶奶说话。 沈英自那日回了娘家,时时提防老太太开口,除了请安,无事不往归云堂去。老太太一而再,再而三的暗示,也只装作不知。 在沈英看来,三妹妹许配给堂弟,别说祖父不同意,换了她也不会同意。 沈力是什么人?人称活祖宗,一个不顺心,祖父都奈他不得。三妹妹什么人?说谎都不带眨眼的主。沈英可从来没有忘记二妹妹出嫁前为什么禁了半年的足。 这两个人若生活在一起,别说沈府闹得鸡飞狗跳,人事不宁,便是她在蒋府,以后休想有好日子过。 沈英暗暗打好腹稿,带着明月便往老太太房里去。 第九十回 说亲 归云堂里,凉意阵阵。 周雨睛一身家常衣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只手里的佛珠拨得稍稍快了些。 这几天,她对着大奶奶明里暗里提点了几回,偏那大奶奶无事人似的,装聋作哑,全然没有领悟她的一片苦心。 珊儿这事尽早不尽晚,多少名门闺秀暗地里使着劲,不得已,老太太只得厚着脸皮,亲自找大奶奶开口。 沈英见了老太太,好一阵寒喧,祖孙两个你有来言,我有去语,热呼了半天。 老太太见火候差不多了,挥手示意丫鬟们退出去,只留钱嬷嬷在房里侍候。 老太太开门见山道:“大奶奶,今儿个叫你来,是有件事与你商量。” 沈英道:“老太太言重了,孙媳妇年轻,见的少,每日里只知道守着大爷,照看两个小的,商量二字可不敢当,有什么事,老太太您吩咐。” 周老太太很满意沈氏一番话,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府里四个女孩子,两个出了门子,还有两个是一日大似一日。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可不就到了婚嫁的年龄?” 沈英捂着嘴笑道:“正是这个话,三妹妹,四妹妹长相出众,女工精巧,事事伶俐,也不知便宜了哪家的少爷?” 老太太笑道:“贵府的力哥儿,年青有为,一表人材,尚无婚配,你说咱们两府来个亲上加亲,如何?” 沈英心道果然来了,脸上却笑道:“嗨,我那堂弟,浑身的毛病,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哪里配得上咱们府里娇滴滴,清灵灵的两个妹妹?” 沈英故意把心高气傲四个子加了重音。 老太太眼中精光闪过。虚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配得配不得,男未婚,女未嫁。郎才女貌,我看就很般配。再说咱们俩府门第也相当。当初你与元青议亲,外人也都说不配,现如今你们小夫妻俩成婚几载,连个红脸都不曾有,瞧瞧,多好的姻缘。” 沈英一听老太太把她的婚事都拿出来当由头了,暗叹今日这事必不能善了。 她心思一动,故作不知道:“既然老太太相中,孙媳妇便为老太太传个话。只是不知道说的是府里的哪位妹妹?” 此言一出,老太太脸上笑意更深:“三小姐比四小姐大上几个月,长幼有序,总得先为你三妹妹考虑不是?” 沈英一听是三妹妹,捏着锦帕的手不由的紧了紧。 她踌躇半晌。才轻叹道:“老太太,不是孙媳妇推托。沈府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人家,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力哥儿是我大伯嫡嫡亲的儿子,三妹妹是庶出……怕是祖父这关难过。” 老太太笑道:“前些日子,我已经把你三妹妹记在二太太名下,如今也算得是二太太的嫡女。你是知道的,珊儿从小就在我跟前养大。别的我不敢说,规矩上是好的。” 连后招都露出来了,沈英心道我若再不应下,这以后的日子便要难过了。 沈英眸光流转,陪笑道:“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哪里会是差的?蒙老太太看重。把这搓合人的好事交给我,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在前头。” “有什么难处你只管说来!” “我这堂弟的双亲在京城,他这两年跟着祖父客居在苏州沈府。我只能把老太太的意思带到,至于成不成。可不是孙媳妇能作的了主的,得看大伯,大伯母和祖父的意思。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成,老太太到时可别怪我。” 老太太见沈氏一口应承下来,心下宽慰道:“哪里会怪到你头上?只是女儿家的名声……” 沈英忙道:“老太太放心,我私底下跟祖父说。” 老太太满意道:“好孩子,元青能娶到你,真真是个有福之人,钱嬷嬷,把端午侯府送来的节礼中,挑两匹上好的宫段给大奶奶送去。” 钱嬷嬷恭敬地称是。 沈英谢过老太太,陪着又说了些闲话,才扶着明月的手离去。 …… 出了归云堂,沈英含笑的脸渐渐阴沉下来。都道蒋府的老太太是个极厉害的人,沈英今日才算有了体会。 明月轻声在大奶奶耳边道:“大奶奶,可要备车?” 沈英冷笑道:“急什么?院里一堆事的,哪里是说走就能走开的?明儿再说。” 回了房,沈英斜靠在贵妃塌上把老太太的话左思右想,越发觉得心烦意乱,连晚饭都没用几口,便早早的洗漱上床。 …… 第二日,沈英才消消停停带着兰姐儿回了娘家,把女儿朝刘氏怀里一送,便往祖父书房里去,巧的是堂弟沈力也在书房里。 给祖父请过安后,沈英恭敬的把老太太的意思讲给祖父听。话毕,书房安静了下来。 沈力没事人似的,歪坐在椅子里,只顾玩着手上的折扇,仿佛说亲的对象不是他。 沈英瞄了他一眼,心道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也不知道三小姐看中了他哪一点。 老爷子抚着稀疏的几根胡子,沉吟着不说话。 沈英顿足道:“祖父,话我是传到了,您可得好好思量思量。” “你这孩子,急什么,当母亲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沈英嗔道:“祖父,孙女哪里有什么想法?你得问他。” 说罢,纤纤玉指轻点对面之人。 沈老太爷笑道:“就不怕你夹在中间,难做人?” 沈英心头一暖,笑道:“祖父到底还是顾着我的。孙女是蒋府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回来的大奶奶,背后站着的是沈府,难不成老太太为了这点子小事迁怒休了我不成?” 沈力抬头看了堂姐一眼,眼中笑意浓浓。 沈英并未查觉,自顾自道:“咱们沈府诗礼传家,娶个庶出的小姐,算哪门子事?再者说,我那个三姑子。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这事即便老爷子您愿意,我也是不愿意 。” 沈老太爷哈哈大笑道:“好孩子,祖父没有错看你,就等你这句话。” 沈英嗔道:“难不成祖父是故意试探我?” 沈老太爷正色道:“你与阿力一个是我孙女。一个是我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委屈了哪一个,都不是祖父愿意的。虽说你出了门子,冠了夫姓,骨子里还是我孙女。当祖父怎能不看顾你?” 沈老太爷目光一沉,话峰急转。 “且周氏这人,气量不大,又最会看人下菜碟,搓揉媳妇的本事玩得出神入化。这事若不成。你便成了那夹在中间的受气人,两头落不得好。咱们沈家的姑娘,岂能任人搓圆捏扁,便是出了门子嫁了人,沈家一样护着。你瞧瞧你几个姑姑。几个姐妹,哪一个过得差的?” 一席话,把沈英说的红了眼眶。 老爷子又道:“阿力,你三姐的话,可听明白了?这事,你怎么看?” 沈力心下早有腹稿,手上扇子一合。便笑道:“祖父,蒋家与沈家门当户对,若结亲倒也合适,如今蒋家没出门子的小姐尚有两位,虽说长幼有序,敌不过嫡庶有别。您说呢?” 沈英听罢,心下大惊,道:“力哥儿,难不成……?” 沈力笑道:“三姐,你觉得府上四小姐如何?” 沈英恍然大悟。啐道:“呸!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我说上回来蒋府,怎么尽往四妹妹院里去?原来早就惦记上了。” 惦记两个字沈力极为满意,他仔细想想,自己可不正是惦记上了? 只见他挑眉道:“三姐,哪有这样说弟弟的?快说说换成府里的四小姐如何?” 沈英凝思片刻,感叹道:“看你猴急的。我在蒋府这些年,与四妹妹相处不过两年,倒也深有感触。这个四妹妹,模样,性子都是好的。在府里少言寡语,不争不抢,见人就笑,对下人也是和和气气,安安份份守着听风轩过日子,称得上知书达礼,温柔娴淑。若娶回来,倒也宜家宜室 。只是……” 沈英顿了顿又道:“只是我这个四妹妹,听说从小就体弱多病,四岁的时候撞了脑袋,在床上躺了两年,痴痴傻傻,口不能言,跟个活死人似的。是先逝的蒋老太爷带了她去乡下养了几年,才调养好的身子。虽说是调养好了,可身子到底不比常人,一年四季总吃着药。” 沈英的话说得隐晦,然祖孙俩却听得明白。 这蒋欣瑶身子弱,从小养到大,没断过药,将来生养是个问题。沈老太爷抬眉瞧了瞧静默不语的沈力,眼中神色不明。 沈英话峰一转,笑道:“弟弟若真是看中了四妹妹,姐姐我乐得所见,只是蒋府怕有的闹了。那一对母女,阴损使坏,当年大房的二小姐还未出嫁,那三小姐将将十岁上下,便使计逼得二小姐禁足半年,老太太为此差点休了二太太,把周姨娘扶正,心机之深,可见一般。三小姐为人看着娇纵无礼,心直口快,实则内里阴狠。祖父,弟弟可得思虑周全了才行。” 沈老太爷听了半晌,只叹道:“阿英,这些事,祖父都派人细细打探过了。这样的人进了沈家,家无宁日。你先回去,跟老太太说,三日后必有答复。” 沈力突然收起身,以扇拍掌道:“三姐,我送你。”说罢,大步流星出了屋。 沈英冷冷的瞧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ps: 包子昨阅琉璃妹子昨儿的书评,只觉欢心鼓舞。爱恨来得这么强烈,已然入戏了。沈力这厮包子相当喜欢,是不是男主,容包子卖个关子。 空手妹子的书评,容包子深思熟虑后再与你细细分说。您这段位写的书评,着实令包子头痛了几天,包子必须慎以待之。 第九十一回 霹雳 上回书说到活祖宗借口送沈英,实则憋了一肚子话要问堂姐。 姐弟两个走出书房,沈力见四周无人,刚想开口,却被沈英抢了先:“弟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三姐帮不了你。蒋家与沈家不同,四妹妹在府里不易,一个姑娘家,名节很重要。” 沈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讪笑道:“三姐,我也就是送送你,你慢走。” 沈英啐了一口,强忍着笑,甩着帕子,扭着小腰,转身就走。 回了蒋府,先给老太太请安,把沈老太爷的话带到,带着老太太赏的半斤上好的燕窝回了西园。 蒋欣珊躲在里间,听得一清二楚,俏脸羞得通红。待人走远,方才扭捏着出来,一头扑倒在老太太怀里,声声叫着祖母。 老太太搂着孙女思量半晌,越想越觉得这是门好亲,布满皱纹的脸上不由的笑意深深。 …… 沈英回了房,还未来得及换衣裳,便有陈氏跟前的丫鬟来请。 沈英秀眉微蹙,略思片刻,带着那半斤燕窝便往陈氏院里去。 陈氏见媳妇来,挥退了下人,急急道:“老太太可是让你给三丫鬟说亲?” “正想给母亲回话呢,老太太看中了我大伯家的力哥儿,想让媳妇说和说和,沈,蒋两家也好亲上加亲。” “我呸!”陈氏怒道:“就凭她,也想嫁给力哥儿,做梦!亲家老太爷怎么说?” 沈英见婆婆这般说话,心下颇为熨贴,只眼上愁眉道:“媳妇只敢把话带到,老太爷是个什么意思,媳妇哪里敢过问?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瞧着老太爷脸色不大好看!话没说几句,就把媳妇打发回来了。” 亲家老太爷到底是个明白人啊! 陈氏一听这话,觉得气也顺了,心情也舒坦了。还未来得及开口,那沈英幽幽又道:“母亲,媳妇这心里真是七上八下的,万一这事不成了。你看老太太,三小姐会不会儿怨恨到媳妇头上来?” “哼!” 陈氏鼻子里呼出一股子冷气。 “你放心,这事再怎么着,也扯不到你头上。婚姻大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三小姐也是自幼奉家训,自小习知妇道,难不成见个好的,就情不自禁的连规矩都不守了?” “母亲的意思……” “你这孩子也太实诚了些,你就该把三小姐往日里的那些个行径说与老太爷听。省得让她那一身好皮囊给骗了去。” 沈氏心道哪用得着我说,活祖宗是祖父的心头肉,祖父早就把府里几个小姐的品性打探得清清楚楚,心里清楚的跟一本帐似的。 …… 三日,转眼即逝。 一大早。蒋欣珊打扮妥当便往归云堂去,陪着老太太用了早食。府里爷们,女眷先后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心里装着事,早早打发了众人,独独留下蒋欣珊。祖孙俩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正等着心急火燎之时,便听丫鬟来报,沈府大奶奶张氏来访。 蒋欣珊欣喜的看了老太太一眼。娇羞的避进了内室。 …… 张氏一身玉色烟萝轻纱上衣,配着一条淡红色罗裙,头插梅花簪,亭亭袅袅走到老太太跟前,盈盈一拜,笑道:“馨月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近来身子可好?” 老太太含笑应答,忙唤来丫鬟看座,侍茶。 张氏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在老太太下首处,随行的两个侍女甚有规矩的给老太太道了福。便退出去。 老太太使了个眼色给钱嬷嬷,钱嬷嬷挥退了丫鬟,自个也退到了内室。 老太太笑道:“你外祖母身子骨还好?” 张氏笑道:“难为老太君还惦记着,外祖母年事已高,只在府里跟着几个小辈逗笑取乐,宫里也不常走动。” 老太太叹道:“惠文长公主好福气,我到了她这般年龄,怕是行将就木了。” 张氏笑道:“老太君的福气也好着呢,您看看您,气色红润,肤白发黑,哪里见老?只盼着将来,我有老太君一星半点的福气就好。” 老太太嗔道:“你这孩子,真会说话,抹了蜜似的,” 张氏笑道:“来贵府之前,我还真吃了梅子糖,就怕见着老太君嘴不甜,遭您嫌弃。” 老太太听罢,乐得哈哈大笑,道:“到底是长公主调教出来的人,这话说的,老婆子我就是爱听。” 两人你吹我捧闲话了一阵子,见火候差不多了,方才扯到正事。 张氏收了笑,正色道:“老太君,今儿个我来,是受了祖父老人家的嘱托。” “老太爷如何说?” “祖父他说,蒋府诗礼传家,家规甚严。蒋沈两家早有联姻在前,亲戚间日常相处,和和睦睦,若再亲上加亲,岂不更美?” 此言一出,里间的蒋欣珊心头大喜,双目含笑,面色含春,羞得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老太太喜不自禁道:“这么说,老太爷是同意这桩婚事了?” 张氏笑道:“老太君,您先听我把话说完。祖父说,蒋家女子知书达礼,悠闲贞静,行己有耻,动静有法,言容德工均为上品。” 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拢,连连摆手道:“老太爷抬举了!” 张氏心下一叹,接着便道:“所以,祖父想替小孙子求娶贵府四小姐。不知老太君意下如何?” 老太太听到四小姐三个字,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只觉得睛天霹雳,不由的呆愣住了。 只听得里间一声惊呼,老太太这才缓过神来,忙道:“ “大奶奶,老婆子我耳背,麻烦你再说一遍,求娶的是府里的哪位小姐?” 张氏若有所思的朝看了里间一眼,笑道:“贵府的四小姐蒋欣瑶,恭顺柔和。至诚至孝,祖父想替小孙子求娶欣瑶小姐,不知老太君意下如何?” 老太太到底是经历过事的,强笑道:“几日前。府里的大奶奶沈氏回娘家,不知道有没有把老身的意思说明白?” 张氏岂能不明白老太太的话,笑道:“老太君,祖父说了,三小姐品德,学识都是好的,只是四小姐更合他的眼缘。” 老太太犹不死心道:“可是嫡庶之别,让老太爷心存芥蒂?” “谁不知道三小姐打小就在老太君跟前长大,是老太君亲手调教出来的人。且听姑小姐回来说,如今已记在贵府二太太的名下。何来嫡庶一说?” 张氏打量老太太脸色,越发的笑意深深:“祖父说了,娶妻娶贤,四小姐贤良淑德,若真能成就好事。便是沈府之福,力哥儿之福。” 张氏话说得相当有技巧,娶妻娶贤四个字说得既重,又慢,后面紧跟着夸了四小姐一句,言下之意老太太听得明明白白。 老太太面如死灰,只是硬撑道:“大奶奶。此事容我与她娘老子商议商议,十日后再给沈老太爷答复。老身这会忽然觉着身子有些不适,就不留大奶奶了,待慢之处,还请大奶奶原谅则个。” 张氏忙起身道:“老太君无须客气,身子要紧。日后,两府有的是机会香亲,还望老太君保重身子。” 说罢,上前行了礼道了别,款款而出。 …… 老太太见她走远。一口气松懈下来,跌坐在太师椅里,脸上说不出的疲倦。 钱嬷嬷在里间听得分明,顾不得满脸泪水的三小姐,急急走到老太太跟前,把人扶起,不停的给老太太抚背顺气。 半晌,老太太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道:“珊儿人呢??” 蒋欣珊走出里间,脸有泪痕,幽幽道:“祖母,孙女告退。” 老太太无力的摆摆手,道:“先回去也好,你别急,这事,让祖母好好琢磨琢磨。钱嬷嬷,派人送三小姐回房。” 蒋欣珊面无表情任由丫鬟搀扶着走出去,行到西园门口,蒋欣珊冷冷地对着小丫鬟说:“你回去吧,没几步路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小丫鬟看着面色不豫的三小姐,哪里敢违了她的意,行了礼,匆匆回去禀报。 …… 蒋欣珊拐了个弯,直奔青山院。 青山院门口,两个婆子正躲在阴凉下说着闲话,见是三小姐,狐疑的对视一眼,忙把三小姐请进去。 青山院众丫鬟,婆子见三小姐来了,脸上均露出惊讶的表情。周姨娘禁足青山院半年,除了二爷十天半个月来请安外,只有钱嬷嬷时不时的代老太太探望,其他便再无人来。 蒋欣珊哪顾得上旁人异样的目光,提裙飞奔进屋,见到周姨娘,一头扑倒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周姨娘好不容易把女儿盼来,何曾料到是这等情形,见女儿哭得声撕力竭,心头发酸,陪着一起掉眼泪。 一屋子丫鬟不敢多言言一句,掩上门,纷纷退了出去。 哭声渐渐变成了抽泣,周姨娘把女儿扶到贵妃塌上,绞了帕子,亲自给女儿净面。 蒋欣珊净了面,将周姨娘拉到塌上,零零碎碎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末了又泣道:“姨娘,我恨,我真恨。沈府定是嫌弃我的身份,这才选了她。这下好了,全府上下,里里外外,都知道沈府不要女儿,这让我以后怎么做人?姨娘,当初为什么不下狠手,还留着她来祸害我,姨娘,都是你害了我啊!” 周姨娘听得是又怒又恨,又气又急,那对母女,先是老的抢了二老爷,这回换小的来抢她女儿的亲事,果然是一对狐狸精啊。 “下三烂的小娼妇,只怕她早已跟那沈力眉来眼去,暗传情愫了。我呸,做他娘的春秋白日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是什么东西。 周姨娘的性子,哪里能忍得住?撂起袖子,抬起腿便要冲到顾氏跟前,分说个究竟。 第九十二回 忧虑 蒋欣珊见姨娘不由分说往外冲,忙上前拦住了。 周姨娘对着秋水院的方向破口大骂。 “合着当我死了埋了,都欺负到我女儿头上来了。顾玉珍,你个不得好死的贱人,养出个小贱人,活生生的骑到我们母女头上啊!总有一天,我要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蒋欣珊一咬牙,一跺脚,猛的推开周姨娘,竟直直的往墙上撞去。 周姨娘眼急手快,一把抱住了,心胆俱裂:“我的儿,你这是做什么?” 蒋欣珊涕泪交加,一脸绝望道:“姨娘,你知道万箭穿心的滋味吗?女儿无脸苟活在这世上,只有一死了。” 周姨娘急得满头大汗,怒道:“凭什么咱们母女去死?要死也是那两个贱人去死。你死了,那两个贱人就称心如意了,我的好珊儿啊,你也得为你可怜的姨娘留条活路啊!” 蒋欣珊刹那间愣住了。 周姨娘见女儿渐渐冷静下来,忙不迭的道:“你放心,姑母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她定会给咱们母女出气的。从小到大,她是最宠你的,她不会睁睁看着你伤心难过,受委屈的。那丫头,她没这么好的命。” 许久,蒋欣珊目光一动,寒意尽现。 “姨娘说得对,凭什么要我去死?我得不到的东西,任谁也别想得到。若老太太当真弃了我,女儿也不怕闹得个天翻地覆。” 周姨娘见女儿咬牙切齿,目露凶相,搂住了女儿泣哭道:“我苦命的女儿哎,你可别吓姨娘,要闹也是我去闹。你一个姑娘家,哪里能闹得过老太太?是姨娘害了你,当初就该下狠手。” 母女两个搂在一起失声痛哭起来。 …… 一个时辰后,便有丫头悄悄往秋水院去。 顾氏得到消息,心急如焚。忙带着夏荷往沈氏处去。 沈氏见二太太来,只说老太太原本托她说的是三妹妹,至于怎么变成了四妹妹,她就不得而知了。若四妹妹真与沈家成亲。她是乐得所见的。 顾氏笑笑,也不多言语,推说院里忙,便告辞了。走出东园,便让夏荷去把四小姐叫来。 此时听风轩里,李妈妈刚刚把沈家提亲的事告诉了蒋欣瑶,一脸焦急的等着小姐拿主意。 她见小姐手上的针线没有停下,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急得直跺脚。 蒋欣瑶绣完最后一针,把锈架拿远了。左瞧右瞧,叹道:“好久没动针线了,手都生了。妈妈,你看这幅花开富贵绣得如何?” “哎啊,我的好小姐。妈妈都成烫了屁股的猴子——急红了眼,哪还有心思看啊?” 蒋欣瑶笑道:“妈妈稍安勿躁,哪有说刮风就下雨的道理。妈妈只需做好一件事,那便是管好院子里的丫头。那两个,看紧了。 李妈妈刚想说话,便听得莺归在外间道:“小姐,夏荷姐姐来了。二太太请小姐去一趟。” 蒋欣瑶轻轻叹道:“妈妈看吧,急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李妈妈跌足叹道:“小姐这性子,真真叫人说什么才好?小姐啊,你快去吧,别让二太太等急了。” 蒋欣瑶不紧不慢对镜理了理头发。刚刚起身行了两步,却又顿住了。 “小姐,二太太只怕要等急了!” 蒋欣瑶淡淡看了看了李妈妈一眼,转过身,拿起纸笔。三下两下的写了几个字,轻轻吹干后,放进信封里,道:“妈妈,让李君跑一趟,把信交给沈力,勿必亲手送到他手上。速去速回。” 李妈妈接过信,虽心下狐疑,却不敢多问。二话不说,转身离去。 蒋欣瑶这才跟着冬梅往秋水院去。 顾氏早派了丫鬟在半路侯着,见四小姐亭亭而来,赶忙撒了腿跑回去禀报。 蒋欣瑶轻轻一笑,心道这丫鬟好快的腿力。 …… 待欣瑶刚坐定,便听顾氏道:“瑶儿,母亲刚刚得到消息, 沈家大奶奶今儿个来府里向老太太提亲,你可知提的是谁?” 欣瑶道:“母亲,我都知道了。您别急,先听我说。端午那天,我收到一封信,信上只两句话: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信是沈府小厮送来的,无名无姓,后来女儿推算了一下,除了那沈力,再无旁人。” 顾氏急道:“有这等事?瑶儿怎么也不告诉母亲?” 欣瑶面色微冷:“女儿一直在猜测他写这封信的用意,想来想去,总想不明白,怕母亲听了,徒生烦忧,也就没与母亲说。如今看来,倒是水落石出了。” 顾氏忙道:“你的意思是说沈府一早就相中了你?” 欣瑶轻叹一口气,从几上拿起茶盅,喝了一口才道:“是不是,倒不好说,但是有一点,女儿能肯定,那沈力已经知道我是瑾珏阁的背后之人,” 顾氏惊得脸色煞白:“什么?这事,他是如何知道的?” 欣瑶拉着顾氏的手,轻抚道:“母亲,你只想想,沈老太爷是什么人?官至尚书,能让沈老太爷从小带在身边的人,可会是简单的?怕是早就把女儿查了个底朝天,便是咱们府里的事,沈老太爷定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母女十指紧握,顾氏没由来的觉着安心,迟疑道:“瑶儿,你是说……” “是的,母亲,那沈力写这封信,目的有三个,一是告诉我,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二是隐晦的告诉我,他对我有想法。这两句诗单摘出来,表面看着写玉,放在整首诗里,是述情。第三,也是多多少少有些威胁的意味在里头。” 青衬落拓,目色灼灼,那个少年终是带着寒意向她走来,一步一步靠近,一步一步逼近。 蒋欣瑶强压住心中的苦涩,续又道:“偏偏女儿置之不理,恰巧这时三姐姐看上了沈力。老太太一寻思,沈力门第。人品,学识都不差。沈大老爷又升了官,三姐姐一个庶出的小姐,能嫁到沈府为嫡妻。可不是好事一桩?” 顾氏接话道:“顶要紧的是,大奶奶是沈府的人,沈府看着大奶奶的面,也不会待慢三小姐。老太太一向偏疼她,可不得用心为她寻一户好人家吗?所以前几日,这会才把三小姐记在我的名下。” 蒋欣瑶点头叹道:“母亲聪明。老太太让大奶奶去沈府说和,倒是好打算,沈府多多少少得顾及到出了嫁的女儿,如此一来,哪能随便拒绝?要我说。大奶奶怕早就把老太太的打算,会知过娘家人,沈家人也早想好狸猫换太子这招了,就等着老太太开口呢,要不然。哼……” 蒋欣瑶磨了磨后槽牙,继又道:“三天……三天能干什么?这下倒好,本来是为三姐姐说亲的,偏偏扯上了我。那对母女,可不把咱们母女俩恨死。如果那两位有心在这上头大做文章,怕没几天,府里就会传出四小姐不知廉耻抢了三小姐的亲事。” 顾氏未料到女儿把这里头的弯弯绕掰饬的如此清晰明了。只道:“瑶儿,母亲知道你聪明。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欣瑶闭了闭眼睛,苦笑道:“母亲,女儿也是刚刚把事情前前后后理顺了,怎么行事。还没有想好。不过,女儿明日,要去会会那沈力。” 顾氏急道:“这个节骨眼上,合适吗?” 欣瑶柔柔的扇着锦扇,叹息连连:“母亲。不合适也得去。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连那人什么打算都不知道,如何行事?如果他的目的只是我,事情还不糟;万一,他的目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我身后的瑾珏阁,母亲,这才是要命的事!” 顾氏秀眉紧蹙,沉思道:“抛开这些不谈,女儿可曾想过沈家这门亲?虽说那府里人多了些,只这门第上看,倒是相配的紧。” 欣瑶冷笑道:“从未想过。” 顾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道:“瑶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蒋欣瑶娇笑道:“女儿陪着母亲,弟弟一辈子不好吗?” 顾氏玉手轻点欣瑶额头,嗔道:“傻丫头,谁又能陪着谁一辈子?如今沈家放在眼前,你若觉着中意,母亲便为你争上一争;若不中意,推了去也罢,好歹老太太答应过我。” 蒋欣瑶深笑道:“母亲前些日子还与女儿说,那沈力并非良配,为何如今又说这话?” 顾氏愁眉微展,笑道:“母亲只看中一点,你大嫂嫂是沈家的人,沈家便是看在你大嫂嫂的面儿上,也不会亏待了你。” …… 这日傍晚,老太太推说身上不舒服,早早歇了,连大老爷,二老爷请安都吃了闭门羹。 这一夜,注定是难以入睡的一夜。不仅老太太房里的灯亮了一夜,便是大太太,二太太,大奶奶房里的灯也亮至半夜。倒是三小姐,四小姐房里,早早熄了灯,动静全无。 同样难以入睡的还有那沈力。这丫头只写了七个字给他:明日巳时,瑾珏阁。简单明了,像她的行事风格。沈力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今日嫂子一行,必会引起蒋府轩然大波,暗着来那丫头无动于衷,那他就只有明着来了,想必得知消息的她,今夜定是辗转反侧。 老爷子本来打算一口回绝蒋府,是他威胁说,娶不到四小姐,他就打一辈子光棍,老爷子气得拿起镇纸就朝他砸过来,终究是点头答应。 门吱吖一声,一个妩媚娇艳的女子闪身进来,娇羞道:“爷,夜深了,您怎么还不安歇?可儿来服侍您!” 第九十三回 赴约 沈力见来人,不禁头疼。 这两天老爷子不知道发什么疯,从外头买了两个妖娆绝色女子,放到他房里。 沈力十七岁的人,哪里会不知道风月的滋味?通房丫头早有两三个。只这些女子,一个个无趣的很。整日里描眉画眼,穿金戴玉,打扮得像花似的。一见着他两眼放光,欲迎还拒,腥腥作态,实在让人倒足胃口 。 若换了平日,沈力说不定就笑纳了,只这两天,他的心思全在那四小姐身上,哪里还有半分精力应付这些个庸脂俗粉? 只见他拿起茶盏,看也不看,便嘲那女子脚下扔去,只听一声“哎啊”一声,自称可儿的女子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眼里擒着泪珠,怯生生看向上首的男子。 沈力大感无趣,冷哼一声,甩袖而出。 …… 蒋欣珊从青山院回来,便把自己关在房里,任谁叫门也不开。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到天亮。 恰恰相反,蒋欣瑶一夜好眠,连梦都没做一个,只比往常醒得早了些。 一觉醒来,只觉着神清气爽,她不急着穿衣洗漱,赖在床上把最近发生的事情,细细理了一遍,打定主意,方才唤来丫头。 这是晨起请安,老太太依旧没见诸人,只把二老爷唤到了跟前。 蒋宏生听顾氏把事情的来胧去脉说了一遍,两人商议到半夜,都觉着若要让老太太满意,这门亲事只得推了去。且沈家人丁兴旺,儿子,媳妇,小姑,妯娌一大堆,虽没有什么不妥的传闻,总归是高门大户。应付起来,颇为累人。力哥儿为人冷清,听说脾气不太好,也算不得良配。 蒋宏生因旧年之事对蒋欣瑶深怀几分歉疚。在对待女儿婚姻问题上,与顾氏保持高度一致,都认为找户简简单单的人家,不论富贵就可。 老太太思虑了一夜,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明明是为三丫头说亲,偏偏人家沈府看中的是四丫头。四丫头在府里深居简出,少言寡语,德容言规都是好的,找不出半分错处来。老太太再怎么偏心,也不置于把火撒到四丫头身上。 如今沈府提亲。撇开三丫头不谈,日后二儿子进京,这门亲事也是个助力。老太太终是蒋府的掌舵人,一夜深思熟虑后,还是觉得定下这门亲事方为上策。 只是当初老太太发过话。顾氏一双儿女的婚事,均由他们娘老子作主。因此,老太太也不好多话,只对儿子道:“昨儿的事,你大概是听说了,母亲思前想后了一夜,觉着沈家倒是门好亲。只是这事。让三丫头受了委屈。” 蒋宏生心里咯噔一下:“老太太,您的意思是……” 老太太把儿子脸色的惊色尽收脸底,叹息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四丫头不小了,按理也该相看起来。如今沈家这门亲摆在眼前,你们两口子也该为孩子打算打算。” 蒋宏生刚想开口说话。却又听老太太道:“我知道,你怕我不高兴,想推了去。母亲再怎么糊涂,也不置于放着一门好亲不结,去做那得罪人的事。” “老太太……” 老太太摆摆手。“沈力早晚是要回京城的,他老子如今是天子近臣,干的又是那样的活,这对你以后的仕途是个很大的助力。母亲老了,你大哥是个没出息的,咱们蒋府的兴盛,全在你一人身上,除了你外祖家,若再有人帮你一把,可不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吗?” 蒋宏生心下一动,长眸徐徐眯起。 “只是,三丫头也是你女儿,又比四丫头虚长几个月,她的婚事,你得多动动心思,有什么好人家留意着,省得耽误。” 蒋宏生未料到老太太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感叹道:“老太太,都是我的骨血,儿子哪里能厚此薄彼?欣珊,元航的婚事我会放在心上的,只是欣瑶这事,还得顾氏点头。” 老太太面色一顿,冷冷道:“跟你媳妇说,再没比这更好的人家了,让她别挑花了眼。日后沈府来人,我就不出面了,让二太太操持去。这事说起来还是委屈了三小姐。本来这门好亲是说给她的,我寻思着,以后在嫁妆上……” 老太太沉吟着不再往下说,只目深如海的看着蒋宏生。 蒋宏生垂眉,片刻抬头道:“老太太,除了公中的,儿子私底下多给一份,您看如何?” 老太太这才心满意足道:“这样就很好。” 蒋宏生暗暗松了口气。 “周姨娘禁足了半年,我冷眼看着,倒是改进了不少。你冷了她这些日子,她也知道厉害了。我看倒不如解了禁足吧。再说,三丫头眼看着就要说人家,旁人问起来,总不能说生母犯了错,禁在院子里吧。” 蒋宏生被老太太这一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心头暗叹姜还是老的辣啊!只眼下这情形,哪里容得他说不?蒋宏生微不可察的露出一丝苦笑,应承下来。 老太太与钱嬷嬷会心一眼,这才放蒋宏生回去。 蒋宏生出了归云堂,深深的呼了口气,眼睛看向秋水院方向,脸上愁色顿现。 …… 巳时一刻,沈力摇着扇子不紧不慢的走进瑾珏阁。 钱掌柜亲自迎上来,笑道:“沈公子,请上二楼。”说话间,便有伙计恭身引路。 钱掌柜随即吩咐站店的伙计在门口守着,恁他是谁,都不得上楼来,自个转身进了院子。蒋府二太太在后头坐着呢,他需得好生侍候着。 沈力推门而入,见一素衣女子临窗背立,身形婀娜。一人一窗笼在淡淡的光晕下面,天地仿佛静止一般。沈力顿觉心跳加快,呼吸紧促。 只见那女子转过身来,一双灿烂星光水眸,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幽远深邃,慢慢迎上他的目光。 沈力心头一慌。下意识摇起扇子,又觉着此举略显轻浮,生生顿住。 蒋欣瑶轻笑道:“沈公子走南闯北,风浪里走过的人。何以看着我,如此局促不安?难不成是做了亏心事?” 沈力一听沈公子这个称呼,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下,轻咳一声道:“美人一何丽,颜若芙蓉花。四小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还吟酸诗? 蒋欣瑶冷笑道:“托沈公子的福,还活着。” 沈力本想着寒喧几句,并未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当下尴尬道:“如果我没记错,四小姐以前称呼我为沈大哥。” 蒋欣瑶笑道:“噢。有这回事吗?沈公子只怕是记错了。今日冒昧请沈公子来,是想问一问,沈公子这样做,是什么用意?” 沈力紧紧盯着女子娇美的容颜,良久才道:“我心悦你。想娶你为妻。” 欣瑶轻轻抬眉,笑道:“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沈力一时间只觉口干舌噪,呆愣在原地。她问为什么要嫁给我,难道她对我竟一点…… “沈家豪门贵族,钟鸣鼎食,想必沈公子不愁没有如花美眷,可否请沈公子高抬贵手。放过我呢?” 沈力连连受挫,回过神来,脸渐渐冷了下来。眼眸一紧,目中寒光已起:“如果我说不呢?” 欣瑶越发笑意深沉:“所以,沈公子就写了这样一封信给我,是威胁吗?还是沈公子有别的更深一层的用意?” 沈力气急道:“你?你怎可如此想我?” “那么请问沈公子。我该如何想你?可否告知?”蒋欣瑶步步紧逼。 沈力咽了口口水,正色道:“四小姐,我并无恶意,真心真意仰慕小姐人品。至于那封信,只是端午那日见四小姐没来沈府。情急之下,便引了瑾珏阁门口的一副联,本意是想让四小姐明白我的心意。” 欣瑶转了转眼睛,展颜笑道:“情急之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沈公子只怕已经知道瑾珏阁背后的人是我。请问,这就是你的情急之下吗?” 沈力被逼得无所遁行,只得暗道一声好个聪明的丫头。 沈力哪里好意思承认他不仅知道瑾珏阁的东家是她,还知道她以往所有的点点滴滴,只得避重就轻道:“四小姐,这封信仅仅是表达我心慕四小姐,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 蒋欣瑶暗暗松了口气,嘴角绽放一缕微笑:“沈公子顶天立地,说出的话自然一言九鼎,想必沈公子不会将我是瑾珏阁东家一事说出去吧?” 沈力面色一沉,郑重其事道:“四小姐,请放心,我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却也不屑如此小人行径。” “沈公子的话,我可以相信吗?” “我沈力堂堂七尺男儿,自当言而有信!”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蒋欣瑶心中大石落地,浑身轻松,上前盈盈一拜,笑得妩媚动人:“多谢沈公子高抬贵手,小女告退。” 沈力心道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走?忙伸手拦住了欣瑶的去路:“四小姐留步,难不成,今日小姐约我来,只是为了瑾珏阁的事?” 蒋欣瑶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眼中的锐利淡淡的落在眼前的男子身上。 “瑾珏阁是祖父临终前托付给我,老人家一生的心愿,欣瑶岂有不尽心之理?沈公子,不瞒你说,我今违闺中妇道,私礼相见,正是为了瑾珏阁而来。” 那一声轻叹落在沈力耳中,似有无穷的深意。 他目光一紧,柔声道:“四小姐,小小的瑾珏阁,我沈力还未放在眼里。今日我来,只是想亲口问一问四小姐,沈家向贵府提亲一事,四小姐可否愿意?” 第九十四回 擦肩 蒋欣瑶眸光一澜,瞬间清明。 “沈公子,愿意怎样,不愿意又怎样?” 沈力面上带着笑,目光灼灼道:“如果四小姐愿意,我愿意三媒六证,八抬大轿迎小姐进门,成为我沈力明媒正娶的妻。凡我所有,尽我所能,护小姐一世喜乐平安。” 蒋欣瑶凄凉一笑。 誓言犹在耳边,曾经的举案齐眉,如胶似漆却早已变成无数个冷寂,幽森的暗夜。 她站在高楼的窗前,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等待那个夜夜晚归的他,真真是恍如隔世啊! 只见她随手拿起美人瓶里盛开的鲜花,无限柔情的凝视良久,忽然素手轻动,花瓣飘落。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沈公子,欣瑶无意婚嫁,多谢沈公子厚爱,还请另觅佳人。” 沈力听到日思夜想的女子说出无意婚嫁四个字,心顿无所依,不遮不掩道:“四小姐,可是嫌弃我未谋得一官半职,无权无势,至今一事无成?” 蒋欣瑶目色一暗:“沈公子,荣华富贵,王侯将相,也只日食三餐,夜宿一室,银钱更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岂是这等肤浅之女子?” 沈力望着眼前神色悲伤的女子,仿佛是历经千世的情殇,悲观磨洗后的苍凉,让他莫名的心痛。 这一刻,他知道,这个端庄掩映下的清淡女子,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参天大树,然后枝枝蔓蔓攀爬在他的五脏六腑,幽幽的伴随着他的心跳。 沈力强掩心绪道:“四小姐,可是顾及老太太,三小姐,怕她们为难于你?” 蒋欣瑶颇有深意的看了沈力一眼。道:“沈公子对蒋府之事,知之甚多,莫不是有备而来?” 蒋欣瑶的话中有话,沈力听得分明。面有愧色道:“蒋家老太太偏心府中三小姐一事,苏州府里人尽皆知,何须打探?” 蒋欣瑶知他所言有虚,浑不在意。 只叹道:“沈公子,老太太风中残烛之人,要的不过是子孙安乐。都是血肉骨亲,厚此薄彼也是常有的事。为难不为难的,在我看来,老太太还不至于迁怒于我。今日我拒绝沈公子,只为着自己。与她人无关。” 心似被狠狠的刺了一刀,痛不可挡。 冷笑掩盖了心中的焦灼,沈力一字一句道:“四小姐,无意婚嫁四个字你不觉得太过迁强吗?难不成四小姐这辈子就守在蒋家做个老姑娘?” 蒋欣瑶觉得眼前的目光太过灼热,缓缓的移开眼睛。看着地上零落的鲜花,哀道:“衣食无忧,清清静静做个老姑娘又何防?” 蒋欣瑶言语中的无力使得沈力心中一痛,他忘了刚才的冷笑,急道:“四小姐,要我如何做,你才肯嫁于我?” 蒋欣瑶眼神迷离。望向沈力的目光似有几分茫然。 两人对视许久,清楚的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自己,一个深情,一个清冷。 欣瑶掩在袖中的指甲狠狠的掐在手心,痛楚如约而至。 欣瑶掩住了心绪,微笑道:“沈公子。万事万物,讲究个缘字,水到才会渠成。” “四小姐的意思是,我与四小姐无缘?但问四小姐,何为有缘?何为无缘?” 蒋欣瑶语塞。何为有缘?何为无缘?她这个凡夫俗子又怎会知道? “沈公子。他日你若再遇到心仪之人……沈公子至我于何地?”蒋欣瑶着实艰难的说出了心里的话。 “只要四小姐愿意,我沈力这辈子的正妻之位,谁也不能动得分毫。” 正妻之位?蒋欣瑶眼眸暗沉。 “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欣瑶无意于沈公子的正妻之位,还请公子体谅。”说罢,再度盈盈一拜,绕过沈力,推门而出。 沈力浑然不觉。 那深深浅浅的眸中带着薄薄的忧伤,眼底的疏离似冬日的寒冰。她不信他,又若者,他不值得她相信? 沈力眼神迷漓,喃喃而语:“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朝东暮还西?四小姐,我沈力可是这等无情无意之人……” 却见迎他上楼的伙计高声道:“沈公子,四小姐与二太太已坐车回府,请问沈少爷是再坐会,还是……沈公子……沈公子?” 沈力回过神来,凄凉一笑。他剑步走到窗前,伸手一抬,蒋府的马车吱吱呀呀的已走出十米开外。 沈力负手而立,目送着马车一点一点驶出他的视线,直至无影无踪。 就这样擦肩而过了吗?沈力眉心紧蹙,扬长而去。 …… 欣瑶与母亲出了瑾珏阁,回了蒋府,方才知道老太太把与沈家联姻的决定权,交给了顾氏夫妻。 蒋欣瑶冷笑道:“母亲,过不了几日,周姨娘又能出来蹦达了。老太太惯会用这招以退为进。” “瑶儿,姜还是老的辣。既然你与沈力分说清楚,咱们也没什么顾虑,回了便罢,只怕这下老太太又有话说。” 欣瑶一语双关道:“母亲不必担心,蒋府向来兄友弟恭,姐妹情深,哪里能为着一门亲事,坏了姐妹之间的感情?女儿告退。” 顾氏看着女儿纤细的背影,心下有些酸涩。 她这个女儿,聪明,懂事,贴心不说,时时刻刻把她这个母亲放在首位。按理说,老太太既然松了口,沈家这门亲但结无防。偏偏瑶儿想得深远,一旦这门亲事说成,那么在府里人看来,欣瑶便坐实了抢三小姐的亲事。 若将来三小姐嫁得好也就罢了,若嫁得不好,欣瑶与沈府结亲一事,就是老太太,周姨娘,三小姐一辈子的话柄,倒不如现在就推了去,既堵了众人的嘴,又落得个清静。 其实在蒋欣瑶的内心深处,根本不屑老太太的以退为进。她蒋欣瑶再嫁不出去。也不会嫁给蒋欣珊看中的男子。 当天夜里,顾氏便把拒亲一事说与二老爷听,只说如今三小姐记在她名下,她顾氏断不能作出厚此薄彼的事情来。当姐姐的婚事还没有定下。哪能让妹妹抢了先? 谁都知道这门亲事,本来就是说给三小姐的,周姨娘一向对她有心结,好不容易相安无事,若知晓,还不将她顾氏与四小姐恨个底朝天。 再者说,若应下了,姐妹之间以后如何相处,都是二老爷骨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三小姐如何心甘?不能因为欣瑶的婚事,把府里闹得个鸡犬不宁,不如拒了去,息事宁人,一劳永逸。等几个月。二老爷出了仕,还怕两个女儿,找不到好人家吗? 蒋宏生听罢,只觉着头疼无比。沈家这门亲,横看竖看都是好的,若不然,老太太也不会开口同意。 蒋宏生本以为玉珍看着沈府的门第。定会同意。这样一来,他再与玉珍说起周姨娘解了禁足,补偿给珊儿多一份嫁妆的事,才好显得顺理成章。 这下可好,玉珍为着府里安宁,为着姐妹俩日后相处。硬是把这门好亲推了出去。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让人动容。可老太太那边,他早已应下。母亲花烛之人,一门心思为着他的前程着想,何错之有?哎。真真是让他左右为难啊。 顾氏见他欲言又止,柔声道:“二老爷可有什么为难事?不防说来一听,我们夫妻十几年,有什么话说不得?” 蒋宏生只得硬着头皮道:“玉珍,以沈家的门第,沈力的为人,我本以为你会应下这门亲事的,因此答应了老太太解了周氏的禁足,并答应私底下多给三小姐一份嫁妆,算作补偿,如今……哎……” 顾玉珍哪能不明白老太太这些年惯使的招数,心里转了几个弯道,越发的温柔如水道:“周姨娘好歹跟了你十几年了,又为你生下一双儿女,虽说对我有成见,总归是你的妾。解了禁,也是应当应份,我也不是那小气之人,只要她日后不再危及我们母子四人,为着老爷,我便忍了。” 蒋宏生又酸又涩,一把搂住顾氏,“玉珍,咱们夫妻十几年,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我这心里,除了你,还有过谁?你放心,她若再做出那等恶事,便是老太太也保不了她,只是委屈了你。” 顾氏把头就势靠在男人身上,淡淡道:“老爷对我的好,我心里明镜似的。为着老爷,受些个委屈也无防。只是三小姐的嫁妆,依我看,还得顾着些大嫂那边。” “你的意思是……” “老爷,大小姐,二小姐出门子,动的是公中的钱,陪多少都按着祖制而定,老太太另给压箱银子。太过了,倒显得咱们二房不把大房放在眼里。私底下二老爷给些防身银子倒还罢了,若嫁妆上再添一份,我看着,不太合适。且咱们可不止三小姐一个孩子,航哥儿,晨哥儿,瑶姐儿,哪个成家立业,不得花银子?老爷那点子俸禄,可不够花的。” 一席话说得既在情又在理,蒋宏生听罢,哪里还能不应?道:“玉珍,这事听你的。你放心,都是我的骨血,不能偏了谁去。我就怕你心里别扭。” 顾氏看着蒋宏生眼角细长的皱纹,心下微叹道:“老爷小瞧于我,我跟了你这些年,若别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旁的倒还罢了,我只求一件事,瑶儿与晨儿的婚事,任谁也不能越过我去。” 蒋宏生笑道:“那是自然,母亲一早就应下的,便是昊哥儿,也由你作主。” 夫妻两个商议了半日,才上床安歇。蒋宏生自是搂着顾氏好一番动静,不久才沉沉睡去。 第九十五回 决裂 第二日一早,蒋宏生到老太太房里回了话。 老太太听罢,心下有些五味杂陈,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让二老爷与顾氏再细想想。若不放心沈力为人,托人打听打听也是好的。 蒋宏生虽打定主意把这门亲事推了去,却也深知母亲的好意,暗道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当徐徐图之。老太太即这样说,他便应下来,横竖也只十天的功夫。 老太太等儿子走远,才把钱嬷嬷唤到身边。 “昨儿个二老爷歇在何处?” 钱嬷嬷在一旁听得分明,忙道:“歇在二太太房里。” 老太太面色一沉,心下便有了几分不痛快。 “你说顾氏是怎么想的,好好的一门亲事,偏要生生的往外推,她可知道满苏州府削尖了脑袋想嫁给沈力的人,排成了长队。她这般不识好歹,岂不是打沈,蒋两家的脸面?” 钱嬷嬷不敢吱声。 “你个老货,你倒是说话啊!” 钱嬷嬷把温茶奉到老太太跟前,陪笑道:“老太太,奴婢只问老太太一句话,若四小姐与沈府结亲,那三小姐怎么办?奴婢听说那日三小姐在青山院里哭了半天。” 钱嬷嬷自打跟着老太太到蒋府,足足有近四十年的光景。这根基不仅深,而且牢。那日青山院里的闹腾,早有丫鬟说与她听。钱嬷嬷听着那些个不大入耳的话,着实觉得头痛。 既然话不大入耳,钱嬷嬷乐得装糊涂,睁只眼闭只眼就算在老太太跟前糊弄过去了。 老太太心头一顿,脸色便有些发青,她朝钱嬷嬷挥了挥手,一个人歪在竹榻上半天不语。 钱嬷嬷偷偷打量老太太脸色,心下叹了口气。 青山院里那两个,并非善茬。她们若是知道四小姐与沈府结亲。那这蒋府以后,也就再无太平日子可过了。当年老太太为着二老爷娶顾氏一事,十几年来偏心于周氏母女,若再出了四小姐这档子事…… 钱嬷嬷不敢往下再深想半分。 …… 陈氏得知沈府大奶奶上门求娶的是四小姐。喜得整日里眉飞色舞,甚至对着一帮小妾也和颜悦色起来。 该,活该。眼巴巴的往前凑,这下可好,活生生打了自己一个大嘴巴。陈氏一想到此,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走路虎虎生威了,说话铿锵有力了,只差没有摇旗呐喊了。 …… 蒋欣珊自那日在周姨娘院子发泄过后。称病不出,整日里懒懒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这日因天热,午觉睡得极不安稳,刚想起身叫丫头进来。却听得外间有人说话。 “听归云堂的人说,老太太同意四小姐与沈家结亲了。” 蒋欣珊听得分明,那是她丫头珍珠的声音。 “你这丫头,小声些,小姐正睡着呢。” 珍珠忿忿道:“玲珑姐姐,小姐哪天不睡够一个时辰。我只是替小姐鸣不平,明明是为着咱们小姐才提的亲。偏偏落在四小姐头上。” 玲珑低声道:“沈府看重四小姐,老太太也没有办法。” 珍珠恨声道:“我就说那四小姐看着不声不响,背地里是个厉害的,手段了得。” 玲珑喝道:“你这作死的小蹄子,府里的小姐也是你混说的,侍候好主子就行。当心祸从口出。” 话音未落,只见三小姐怒气腾腾走到两人面前,高声道:“说,老太太果真同意四妹妹与沈府结亲了?” 玲珑忙道:“小姐,老太太最是疼你。这没影的事,都是丫鬟们瞎传的,不可信。” 谁知那珍珠却道:“小姐,是老太太院里的丫鬟亲自听到的。二老爷为了让老太太同意,不仅让周姨娘解了禁,还说等将来小姐大婚,私底下多给一份嫁妆呢,哪里是没影的事?” 玲珑恨道:“糊涂东西,越说越放屁,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小姐,你别听她的。” 蒋欣珊只觉得从脚底串出一股无名的火,烧遍全身,脑子里充斥着一个念头,那个冷俊挺拔的男人要与四妹妹定亲了。那个疼她宠她的老太太,居然舍弃了她。 玲珑服侍小姐多年,一眼就看出小姐神色有异,刚想上前扶小姐进屋。哪料到,蒋欣珊用力一推,人飞奔而出。玲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待珍珠把她扶起再看,哪里还有小姐的影子? 两人心下大急,忙不迭的追了出去。 再说那蒋欣珊,甩开丫头,不管不顾,气势汹汹冲到听风轩,在院子里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人已经跑进里间。 莺归赶忙唤来两个小丫鬟,附在耳边说了几句,见两人一溜烟跑出院子,这才与李妈妈几个站在外间,凝神听房里的动静。 蒋欣瑶刚刚午睡起床,忽听得一阵风声,一个人影冲到眼前,还未及看清来人是谁,便听得“啪”一声,脸上一阵刺痛。 蒋欣瑶被打得懵了,捂着左脸,看着气喘虚虚的蒋欣珊,怒道:“三姐姐,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凭白无故打人?” 蒋欣珊娇喘虚虚道:“干什么?你就和你妈一样,是个贱人。” 蒋欣瑶冷笑一声,想都未想,迅速举起右手,五个指印清晰的印在蒋欣珊的右脸上。 又听得“啪”一声,左边脸上一片红肿,还未来得及叫痛,蒋欣珊只觉双腿钻心的疼,忍不住扑通跪了下去,眼泪夺眶而出。 “你敢打我,你个贱人居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蒋欣瑶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她。 四目间电光火石的交汇,谁也没有退缩半分。 “蒋欣珊,有没有人告诉你,水清则无鱼,人贱则无敌。别一口一个贱人的叫自己,让人听了,还以为蒋家三小姐没有教养。” 蒋欣珊咬牙强撑着想站起来,挣扎了几次,双腿始终使不上劲,又急又怒道:“蒋欣瑶,我撕了你的嘴,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会让你后悔的。” 蒋欣瑶眼中寒光一闪,面色凌厉无比。她慢慢蹲了下来,一字一句在蒋欣珊耳边轻道:“后悔的事,我从来不做。我只会做让你后悔的事,三姐姐,咱们要不要试试?” “你……你敢威胁我?我一定告诉祖母去。”蒋欣珊瘫倒在地,尤自逞强道。 只一句狠话就孬了。蒋欣瑶展颜一笑,那笑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去啊,尽管去。莫非,你以为我当真怕了你们母女不成?往日里我忍着,是因为不想污了我的手。你们母女,害我失语,在母亲饭菜里下毒,雇凶放火,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着呢。想不想今日就算个总帐啊,三姐姐?” 温柔如旧的淡笑,白晳如常的面庞,不知为何隐隐散发出可怕的凛然气势,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徐徐现出冽目的光华。 蒋欣珊没由来缩了缩身子。 “你这个阴险毒辣无耻下贱的女人,你母亲抢男人,你抢走沈大哥,你们会有报应,你们一定会有报应的。”蒋欣珊吓得花容失色,口不择言。 “哈……哈……”蒋欣瑶俯身大笑,“三姐姐,阴险毒辣无耻下贱这几个词用来形容你,我觉得比较合适。哎,母亲长得花容月貌,温柔贤淑,父亲又不是眼睛瞎,放着绝色的不要,偏偏找那丑若无盐的。 至于你的沈大哥,啧……啧……啧,真不知你太高看了你自己,还是太低看了我。你放心,你看中的男人,我蒋欣瑶不屑一顾。不过,据我所知,人家眼里可没你呢。噢,不仅没有你,人家连看你一眼都嫌多余。唉,真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 “放屁,要不是你使的下作手段,沈大哥眼里怎么可能没有我?”蒋欣珊散着头发叫喊道。 “下作手段?哎啊啊,我倒不知除了你们母女二人,还有谁会使那些下作手段?人家眼里没你,是因为人家眼里只看到了我。” 言语越发的刻薄尖锐。蒋欣瑶忽然觉得神清气爽,原来偶尔的发泄发泄心中的怨恨,是有助于身心健康的。三姐姐,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只猫啊。猫被惹急了,伸伸爪子,再不济也能挠花你的脸。 只见她缓缓站起身来,轻蔑之情浮上眉梢:“三姐姐,妹妹好心奉劝你一句,最好别来惹我。相安无事的话,我还称呼你一声三姐姐。若不然,我定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蒋欣珊再一次挣扎着起身,不成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横眉怒视道:“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想跟沈家结亲,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蒋欣瑶掸掸衣衫,似在掸掉什么肮脏的灰尘,她呵呵一笑:“三姐姐,我想得到的,谁也抢不走;我不想要的,白送我也不要。不过三姐姐当真这么在意沈家这门亲事,妹妹我倒要仔细考虑考虑,该如何才能不辜负姐姐的这一片好心。来人,把三小姐送回去。” 玲珑,珍珠早就在外间侯着,听见屋里四小姐叫人,顾不上许多,跑进屋,把瘫倒在地的三小姐一左一右扶起,刚想离去。 蒋欣珊羞愤交加,未及站稳,用力挣脱两人搀扶的手,拿起眼前的美人瓶,狠狠砸了下去。 许是瓶子应声而落的清脆响声刺激了蒋欣珊,只见她披头散步,双目狞戾,歇斯底里地抄起的东西对着人就砸。 玲珑,珍珠被三小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抱头四窜,躲闪着缩在一边。 第九十六回 对质 站在外间的李妈几个听到屋里形势急起直下,忙冲进来,见小姐不闪不躲,孤傲的站在遍地狼籍的屋子中间,嘴角含笑,冷冷的看着眼前的惊心动魄。 李妈妈几个心中焦急,不知道如何是好。 莺归眼尖,见蒋三姐拿起几上的茶盏朝小姐砸过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茶盏是小姐刚刚午睡起身后,她才用滚水泡了端上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莺归冲上前一把搂住蒋欣瑶,原地转了个圈,那一盏热茶扑头盖脸的砸在她后背,莺归闷哼了一声。 偏偏这个时候蒋宏生,顾氏匆忙赶到,拨开房门口众人,清清楚楚的目睹了那惊险的一幕。顾氏一声尖叫,摇摇欲倒。蒋宏生眼明手快,伸手扶住,暴喝一声:“住手!” 蒋欣珊茫茫然停了下来。 蒋宏生冷冷看着房里的五人,怒道:“来人,把这丫头扶出去,请大夫来看烫伤没有。夏荷,把二太太扶到外间塌上歇着。” 说罢,他绕过满地碎渣滓,走到缩在一角的两个丫鬟跟前,“说,怎么回事?若有一句谎话,打死为算。” 玲珑,珍珠抖抖索索起身,吱吾着不敢出声。 蒋宏生气极,抬起腿便把两个踢倒在地“说!” 两人忍着身上的痛,结结巴巴,把事情讲了个大概。 蒋宏生冷冷的盯着珍珠半天,道:“是你在三小姐面前搬弄是非的?” 珍珠哭叫道:“二老爷,是老太太房里的丫鬟在园子里与人说话,奴婢只是经过,无意中听到的,二老爷饶命啊。” 蒋宏生冷笑道:“好一个无意!来人,带她去老太太院里,把那个偷听主子说话的人指认出来,找人牙子。远远的发卖出去。咱们府里容不下这样多嘴的丫头,老太太那儿,只说是我说的。” 话音未落 ,便有顾氏身边的两个婆子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珍珠架了出去。那凄惨的求饶声让满院的丫鬟。婆子为之胆颤。 蒋欣珊看着惨不忍睹,被砸得稀烂的闺房,听到珍珠声撕厉竭的叫声,这才渐渐冷静下来,回忆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周姨娘,钱嬷嬷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太太,沈氏扶着陈氏闻讯匆匆赶来。 老太太径直走进四小姐闺房,未料到是这般情形,怒道:“二老爷。先让两位小姐洗漱一番,衣衫不整,像个什么样子?” 说罢,颤巍巍地拉起二老爷的,便往外走。一盏茶后。蒋三小姐,蒋四小姐双双跪在堂前。老太太,二老爷分居左右正首,下首一溜椅子上分坐着大太太,二太太,大奶奶及刚刚解了禁的周姨娘。钱嬷嬷面无表情的站在老太太身后。外头齐刷刷的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 老太太环视一眼:“说罢。到底怎么回事?” 两姐妹均低头不语。 老太太怒及反笑:“不说,好,把外头两个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叫进来,我倒要问问看,孰是孰非? 从外间走进两个清秀女子,各自跪倒在自己小姐身边。 老太太道:“今儿的事。一五一十的道来,若有瞒骗,可别怪我老婆子心狠。你先说。” 被老太太指着的玲珑只得回道:“老太太,今日三小姐在房里睡午觉,我与珍珠在外头说闲话。 珍珠说。她听归云堂的丫鬟在园子里闲聊,说老太太同意四小姐与沈家结亲了。哪知这话给刚刚睡醒的三小姐听去了,三小姐便让珍珠说清楚。 那珍珠便说是老太太院里丫鬟亲耳听到的,说二老爷为了让老太太同意,不仅让周姨娘解了禁,还说等将来小姐大婚,私底下多给一份嫁妆呢。 我当即就骂了她,并劝小姐,老太太,二老爷都是最疼小姐的人,不会这样做的。谁知,小姐听后,推了我一把,自个儿跑了。待我从地上起来,再找小姐,哪里还有小姐的影子? 我和珍珠赶到听风轩时,小姐已经同四小姐在里间说话了。主子在里头说话,做丫鬟的哪里敢进去?我们只得与四小姐的丫鬟一样,在外间侯着。至于两位小姐说了些什么,奴婢实在不知。” 老太太阴郁的目光在蒋欣瑶身上转了转:“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玲珑咽了咽口水,又道:“半盏茶的功夫,便听里间四小姐让人送三小姐回院,我与珍珠这才进了屋。只见三小姐坐在地上,四小姐站着, 两人都不说话。奴婢不敢多问,扶起三小姐就走,哪知没走几步,三小姐挣脱了搀扶,就……就开始对着我们砸东西,我与珍珠只得躲在角落里。后面的事,二太太,二老爷都看到了。奴婢所言,句句是真,请老太太明鉴” 目光又在蒋欣珊身上转了一圈,老太太叹了口气,道:“你说。” 被指着的淡月泣道:“老太太,我们小姐好好的在房里睡午觉,刚刚起身,就看到三小姐怒气冲冲的进来,拦都拦不住,直奔小姐闺房。我们几个不敢进去,只得在门外侯着。 后来小姐让人送三小姐回去,三小姐的丫鬟先进的房,不一会儿,屋里便传来声响,我们赶紧进屋,只见屋里一片狼籍。三小姐像发了疯一样,见什么砸什么,地上没有一处可下脚的地方,小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屋子中间,一动不敢动。 莺归姐姐看到三小姐拿起热茶砸向小姐,冲出去搂住了小姐,被热茶烫伤了后背。这个时候,二老爷和二太太正巧赶来,这才把三小姐喝住。奴婢就忙着查看莺归姐姐的伤去了。老太太,奴婢所言,也是句句为真,请老太太明鉴。” 老太太挥手让两人退了下去,屋子里一片寂静。 陈氏抚了抚鬓角,眼中的不屑一览无余,叽笑道:“老太太,咱们蒋家什么时候出了个泼妇啊?见东西就砸,这可是大家小姐该有的规矩?” 老太太淡淡的扫了眼陈氏,尽量放柔语调:“三丫头,你说,在四丫头的屋里,你们两个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脸上有指印?” 顾氏听了老太太这话,微不可察的咬了咬唇,看向蒋宏生的目光带了一丝幽怨。 蒋宏生敏锐的感觉到了女人的目光,轻咳一声,把脸偏了过去。 蒋欣珊泣不成声道:“祖母,四妹妹她打我,还威胁我,我是气不过,才砸东西的,请祖母为我作主。” 周姨娘闻言脸有忿色,“我就说,三小姐温柔贤德,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定是有苦衷的,果不其然吧!” 陈氏想着上回蒋欣珊诬陷女儿一事,冷笑连连道:“周姨娘,话可不能只听三小姐一个人说,你的眼睛难道没看到四小姐脸上也有红印吗。老太太,照周姨娘这样说,难不成,今儿个都是四小姐的错?” 周姨娘到底是学乖了不少,见女儿在人家地盘上闹事,哪能说是人家的错,只讪讪道:“这事,哪里是四小姐的错?都是那些挑事的丫鬟,一个个眼里没了主子。” 陈氏气道:“难不成砸屋子的也是丫鬟?周姨娘这说瞎话的本事渐长啊,看来禁足几个月,也有这般好处……” 老太太怒道:“你们俩个,都给我住嘴。四丫头,你是个好孩子,祖母现在听你说。” 蒋欣瑶眼中含泪,静默半晌:“祖母,您要我说什么?” 老太太道:“说今日在你房里,你与三丫头说了些什么,为什么惹得三丫头动怒要砸东西?” 蒋欣瑶心下惨笑。“惹得”这两个字用得真真是好,老太太,您真当我是个好拿捏的主,什么都由着你的心意吗? “祖母,是不是我说了,您就会为我做主?” 老太太软语哄骗道:“你这孩子,难不成吓坏了?祖母自然为你作主。” 要的便是老太太你这句话。 蒋欣瑶缓缓而立,气质高雅的理了理衣衫,淡淡道:“祖母,三姐姐脸上的巴掌是我打的。” 此言一说,震惊四座,周姨娘第一个跳起来尖声道:“老太太,我就说……” “周姨娘,祖母,父亲,大伯母,大嫂子在此,何时轮到你说话。”蒋欣瑶冷冷道。 蒋欣瑶故意把大房两们女眷带了进去。果不其然,陈氏心下一暖,嗤笑道:“她没规矩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二弟啊,得好好调教调教啊!” 蒋宏生冷冷看一眼周秀月,眼中的寒光没由来的令她害怕,讪讪的退了回去。 蒋欣瑶大声问道:“三姐姐,事情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吗?今儿个当着祖母,父亲,大伯母,大嫂子的面,咱们分说分说如何?” 蒋欣珊气急败坏的站起来,道:“分说就分说,我还怕了你不成?” “今日我刚起床,三姐姐气势汹汹进来,二话不说,便上前打了我一巴掌。可有此事?” 蒋欣珊自知理亏,轻声道:“我是听了丫头的话,一时气极,才打了你。” 蒋欣瑶冷笑道:“我捂着脸问你‘三姐姐,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凭白无故打人?’你说了什么?” 蒋欣珊心中一虚,吱唔了半天,憋出一句:“我说什么,我哪记得清楚?” 第九十七回 完胜 上回书说到蒋欣珊推说自己已不记得说过的话。 蒋欣瑶咬牙冷笑,想赖,这会子是不是迟了些? 蒋欣瑶目带忧伤,高声道:“你记不清楚,我却听得清清楚楚。你冷冷的对我说‘干什么,你就和你妈一样,是个贱人’三姐姐,我说得可对?” 屋里众人面色一惊,若有所思的把眼光投向三小姐。 蒋欣珊红着脸只得承认道:“没错,我是说了。” “‘你这个阴险,毒辣,无耻,下贱的女人,你妈抢男人,你抢走沈大哥,你们会有报应的。’这话,你可曾说过?” 听到这,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脸上表情各异。 陈氏早已嫌弃的把脸撇了过去。我的个娘啊,这可是闺中小姐该说的话,果然有是其母,必有其女啊。 沈氏则暗暗庆幸。幸好祖父没有同意这门亲事,若不然…… 蒋欣珊羞愤欲死,红着脸道:“四妹妹,当时,我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清楚了。” 蒋欣瑶冷笑道:“三姐姐,你左一句记不清楚,右一句不得,难道是想掩饰什么?” “胡说,我有什么可掩饰的?” “既然没什么可掩饰的,那三姐姐那句‘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与沈府结亲,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是不是也该如实的说出来!” 蒋欣珊涨红了脸,矢口否认:“是你逼我这样说的,是你逼我的。祖母,我是被她逼的,才说了这样的话来。” 蒋欣瑶看都未看她一眼,眼神幽怨的看向蒋宏生道:“父亲,如果有人这样骂你的母亲,你会如何做?” 蒋宏生深邃犀利的看了眼神色狼狈的蒋欣珊,强压怒火道:“我会打得他找不到北。” 蒋欣瑶轻轻的叹息一声。脸上尽是哀色,道:“女儿于是出手,打了三姐姐,并威胁她说。如果相安无事,我称呼她一声三姐姐,倘未再口出恶言,我定会让她后悔。三姐姐这才跌落在地上。” 蒋欣瑶脸上哀色尽现,一双美目轻沾盈光。 “父亲,祖父曾教我: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连三岁的娃娃都知道孝敬父母,女儿怎么容得下有人污我母亲如此?倘若这样。我还能无动于衷,顾及姐妹情深,我怎么对得起怀胎十月,九死一生把我生下,含辛茹苦抚我长大的母亲?我还有何脸面侍奉在母亲左右?做弟弟们的表率? 我蒋欣瑶虽是闺中女子。却也懂得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当今天子以孝治天下。三姐姐,虽然你不是母亲所生,但母亲可曾亏待你一分一毫?你这样出言污辱嫡母,眼中可有仁义孝道?可有礼仪廉耻?别说这次,但凡我听到,看到你再如此行径。我蒋欣瑶便是拼了性命,也得为我母亲讨回一个公道!” 顾氏早就听得泪如泉涌,捂着帕子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蒋欣瑶锐利有神的看着老太太,扑通跪下,强忍着泪道:“祖母,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得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祖母,孙女不孝,德行有失,是打是骂,全凭老太太作主,孙女绝无二话。” 沈氏心中赞道:四妹妹果真厉害,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老太太便是有心想帮,怕是也心有余而力不从啊。堂弟端的是好眼光啊! 陈氏被感动得眼泪直流,边用绣帕掖着眼角,边叹息道:“真真是个孝顺的孩子,这话,就该让府里的几个爷们都听听。” 老太太一言不发,面色灰白,余光瞥见脸色铁青的蒋宏生,心中哀怨。 珊儿啊珊儿,天大地大,大不过一个孝字。今儿个你可是昏了头了。这被骂之人不仅是你的嫡母,还是你父亲最爱的女人,我好不容易为你争取过来的一切,就这样被你几句话,打回原形,众目睽睽下,让我如何保你? 蒋宏生心下大失所望,脸黑如底锅,显然已是动了真怒。 前些日子,你祖母跟我说,三丫头一日大似一日,总不能让她顶着个庶出的名头说亲吧,让我把你记在二太太名下。二太太知晓此事后,哼都没哼一声,只说是好事一桩,早该这么办。 日前,你祖母又跟我说既然沈府求娶的是四小姐,不能因为她的原故,坏了这桩姻缘。你祖母怕委屈了你,提出需得再为你找一户好人家,并多置一份嫁妆,我想着,都是我的女儿,不能厚此薄彼,便同意了。 那个被你称之为贱人的女子,她跟我说,哪有姐姐还没说亲,就先尽着妹妹的理?这桩婚事,若应下了,姐妹之间,以后如何相处?都是二老爷骨肉,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三丫头怎能心甘?不能因为四丫头婚事,把府里闹得个鸡犬不宁。因此,让我跟老太太商量,拒了沈家。 我原本还想着,二太太言之太过,哪里就到了鸡犬不宁这般地步?日后再为你寻门好亲,私底下贴补几个银子,你也不是不讲理之人,这事也就过去了。如今,倒是我看错了你。” 蒋宏生怒然起身,目光直逼蒋欣珊。 “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闺中女子,不知礼仪廉耻,孝悌忠信,见了个男人,就忘了父母,忘了姐妹,忘了书礼。这为一宗罪。 你身为蒋家女子,上不敬嫡母,下不友爱兄妹,堂堂大家小姐,为了一已私利,如同泼妇般恶言恶行,哪里有一点点女子该有的德行?这为二宗罪。 蒋欣珊何时听过这般声色厉疾的话,哭着匍匐在蒋宏生的脚下,泣道:“父亲,父亲,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只是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求父亲饶了我吧。” 周姨娘匆匆跪倒在女儿旁边,道:“二老爷,求二老爷开恩,三小姐年少不懂事,冲撞了四小姐,求二老爷责罚我吧。” 蒋宏生仰天长叹道:“本来内院的事,我不应插手,奈何子不教,父之过。从今儿起,三小姐禁足半年,抄女诫一千遍,罚月例半年。其生母周姨娘,禁足三个月。 三小姐身边的丫头,除了刚才那个,统统打发出去,重新换人,那个叫珍珠的以及老太太院里的丫头,远远发卖。老太太,儿孙不孝,让您受累,儿子愧对列祖列宗。请母亲保重身体,儿子告退。”说罢,肃着脸,甩袖而出。 老太太见大势所去,心中哀叹,扶着钱嬷嬷的手慢慢起身,冷冷道:“一切都以二老爷的意思办,都散了吧。二太太,打开库房,给四小姐选几件像样的物什摆在屋里,少了什么,只管请人采买,一切费用从公中出。” 说罢,也不理众人,缓缓而出。 大房二人见老太太走了,上前安抚了顾氏母女几句,各自散去。 顾氏见女儿房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想着夜幕将临,朝蒋欣瑶点点头,擦了擦泪,带着人便往库房去。 蒋欣珊扶起周姨娘,冷冷的看着蒋欣瑶,恨道:“四妹妹,好本事,倒是我小瞧了你,今日一切,改日姐姐我一定奉还。” 蒋欣瑶毫不示弱迎上去,笑道:“三姐姐,妹妹我一定等着。”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谁也不肯移开半步。 周姨娘尖声道:“珊儿,咱们走。” “周姨娘,三姐姐,请慢走,妹妹我不送了!” 丫头们悄无声息的清扫房屋,打扫战场。蒋欣瑶歪倒在外间的塌上,闭目养神。 李妈妈进屋,见小姐左脸一片红肿,五个指印赫然在目,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忙拿来湿毛巾,捂在小姐脸上,眼泪滴落下来。 蒋欣瑶笑道:“妈妈,别哭,一点都不疼。 李妈妈泣道:“小姐,你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个?别说二太太,就是二老爷也舍不得动小姐一根手指。她倒好,不分清红皂白,上来就打,哪里有一点大家小姐的样子?” 蒋欣瑶心下极为畅快,伸出两根手指头,在李妈妈眼前晃了晃,“妈妈,你没看见我狠狠打回去了吗。她的脸,怕是三天都不得见人。” “打得好,活该被打!”李妈妈眼得咬牙切齿 “妈妈,莺归伤得可重?” “还好不是才烧开的茶水,放在那边冷了有些时间,就是这样,后背红了一大片,好在没有起泡,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了,擦了药,正趴着呢。这个丫头,小姐没有看走眼,果真是忠心的。” “难为她了,呆会我瞧瞧去。” “小姐,这回二老爷,是动了真怒,那些个话说出来,哪个姑娘家的不羞死,臊死,一头撞了墙也不为过。本来妈妈还想着,沈家的亲事,小姐怎么说拒就拒了?如今看来,还是小姐想得深,想得远。”李妈妈后怕连连。 欣瑶叹道:“若我真嫁了沈家,母亲只怕为了我,一辈子看老太太和那对母女的脸色,哪里还能挺得起腰板来?嗟来之食最是要不得。老太太面上看着同意了,只怕还有后招,倒不如一了百了。” 李妈妈轻声道:“小姐,你说的后招是什么?” ps: 今日江南高温,为亲们奉上三更,权当降温,防暑了。 第九十八回 拒婚 上回书说到李妈妈问欣瑶老太太的后招是什么? 欣瑶眼中忧色微现,却答非所问,含糊道:“妈妈,你只要知道老太太是蒋府的掌舵人就行,你看看二姐姐的婚事就明白了。” 李妈妈道:“这也怪不得老太太,但凡府里爷们出息些……呸,小姐恕罪,都怪妈妈我口无遮拦,这些个话哪里是我一个奴婢说得的。” 欣瑶点头道:“这些个话,的确不是妈妈能说得,便是我,也说不得。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出息不出息,也不是非要高官厚禄。我看着大伯,大哥哥就很好。” 李妈妈重新绞来帕子,捂了会,见红肿稍稍退一些,方才安心。 这时,大管家带着丫头,婆子们给四小姐送房里里物什来。蒋欣瑶懒得起身,便让李妈妈去应付。 今日这仗蒋欣瑶赢得痛快淋漓。从那日蒋欣珊故意摔碎花瓶,抬脚把梅花捻在脚底那时起,她就想把巴掌抽到蒋欣珊那张高傲的脸上去。如今得偿所愿,蒋欣瑶只后悔没再抽得重些。 不多会,大太太身边的丫头,给四小姐送了消肿去淤的膏药。紧接着,明玉又送来了大奶奶陪嫁的十六扇美人屏风。老太太着人送来了两盆吐蕊幽香的水仙。 蒋欣瑶烦不胜烦,推说身子不适,只让李妈妈出面。 掌灯时分,蒋元晨板了张小脸进门,对着欣瑶的脸左看右看,心中难受,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交待姐姐好生休息。自此后,蒋元晨在书房里的时候更多了。 ……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蒋府恢复宁静。顾氏几天后亲自登门拜访了沈府的大奶奶。 张氏客客气气的把顾氏送走,便往老太爷处回话。 沈老太爷细细的问了蒋府的事,再想到小孙子这两天异常的举动。只叹道:“果真是个伶俐人,可惜了。” 沈力自打被蒋欣瑶婉拒,本来少言寡语的他,越发的话少。 他时常回忆起那日两人的对话。诵吟起《子夜歌》里那句‘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只觉得自己十七年的人生空白如纸。得知二太太亲自上门拒亲,沈力更是心如死灰。 几日后,沈力向沈老太爷提出想再出去游山玩水。 老爷子沉思许久,只淡淡道:“人生有三重境界:一是看山是看,看水是水;二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三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阿力,凡事何必刻意?” 沈力回忆道:“祖父。她说‘万事万物,讲究个缘字,水到才会渠成。’一个十三岁的闺中小姐,怎能说出这样顿悟的话来?祖父,你不知道。她看向我的眼神是虚无飘渺的,是忧伤的,似在看我,又似不在看我,我琢磨不透她。” “阿力,祖父从小把你带在身边是好事,也是坏事。到底是经历的少些。” 沈老太爷轻轻一叹。 “那丫头,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又聪慧的紧,小小年纪掌舵瑾珏阁,能说这样的话来,不足为奇。她与你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你是刚刚看山是山,她却早已经看水还是水。即便这亲事能成,日后也未见得夫妻和睦。你已然动了情,乱了心,她却始终未把你放在心上。” “祖父!” 老太爷摆摆手。“也罢,祖父今日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回京城,二是到军中呆几年,历练历练。” 沈力肃道:“祖父,我愿意去军中,孙儿不怕吃苦。” 老爷子眼前一亮,赞道:“好男儿,自当金戈铁马,保家卫国。咱们沈家,向来重文轻武,这么多儿孙中,我独独看好你。祖父在苏州府也住腻味了,咱们爷俩回京去,趁我还走得动,到西北再玩两年。” 沈力苦笑道:“祖父,你就别添乱了,在京里养养花,溜溜鸟,颐养天年,等孙儿我回来。” 老爷子抚须笑骂道:“臭小子,你不是让我养老,你是让我等死。走,跟你二叔说去。” …… 话说蒋欣珊院里的丫鬟,除了玲珑仍然留在三小姐身边,珍珠被卖,其它被二太太分配到各房各院里做粗使丫头。这些人往日里跟着三小姐,依仗着老太太宠爱,吃穿用度都是府里下人中最好的,便是赏赐也比旁人多,府里众人均高看几分。 这些个心高气傲的主,突然分配到各房各院,受人嘲讽,看人脸色不说,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个个叫苦不迭,有的直接交了赎身银子离了蒋府。 二太太挑了十个容貌出众的丫鬟,给老太太过目后,分配到三小姐院里当差。 蒋府下人见二老爷这次连老太太院里的丫头都卖了去,哪个还敢私底下多言一句?都老老实实的干着自个份内的活。 蒋欣珊那日被父亲痛斥后,因见院里使用惯了的丫鬟们换成了陌生脸孔,更是将蒋欣瑶母女恨之入骨,一时又无计可施,躲在房里哭了几天,茶饭不思,没几日,小脸便瘦了下去。 老太太得知后,暗地里派钱嬷嬷瞧了几次,送了些上好的补品,吃食,蒋欣珊见老太太关心依旧,才稍稍解了心思。 再说周姨娘,前一刻刚刚解了禁,没等松快两天,又困守在院里,大喜大悲之后便病倒了。 顾氏得知后,回了老太太,赶紧派人请来大夫,从库房里选了两根上好的人参,半斤燕窝亲自送到青山院。 府里众人见了,心下无不称赞二太太心善,便是老太太也不得不对钱嬷嬷说:“这个顾氏,真真是会做人,秀月这辈子,怎会是她的对手?” 钱嬷嬷笑道:“老太太这回怎么尽着二老爷折腾?” 老太太叹道:“我还能活几年?将来珊儿还不得靠着她老子,兄弟才能在婆家过得好。这一回,珊儿为了那个沈家少爷,得罪了二太太,四小姐不说,在她父亲那儿也失了宠。我再强压着不让二老爷把这口气发出来,只怕他心里不痛快,日后更不待见她。” “老太太只怕还有更深一层用意!” “到底是跟了我几十年,就数你知道我的心。嬷嬷啊,这么难听的话,不是一个闺阁姑娘该说出口的,也是过了头。这性子,要好好磨磨。在蒋家还有我照看着,委屈不了她。出了门子,再这般行事,受苦的还是她自个。如今拘着些也好。” 钱嬷嬷道:“三小姐,到底是年轻,没经过事。磨磨就好了。” 老太太叹道:“哎,一个个都不省心那。” …… 那蒋元航得知姨娘,妹妹都禁了足,在老太太跟前闹了几回,被蒋宏生知道后,第二日便把二爷叫到书房,父子俩谈笑风生,闲聊了半天。 管家趁机奉二老爷之命把最得二爷宠的通房发卖了。蒋元航回到房里,暖床的宝贝寻不着了,气得大哭一场,偏又不敢找父亲理论,只得拿着昔日要好时,那女子赠送的一缕香发长吁短叹了半宿。 次日,蒋宏生故计重施,又把儿子叫到书房,和言悦色一番。 蒋元航惶惶不安坐了一上午,待回房,又一个通房被卖。 蒋元航心如刀割后顿时领悟过来,扑通跪倒在父亲跟前,磕头认错。 蒋宏生没有心软,恁是让他跪足了两个时辰,才放他回去。 自此后,蒋元航见到父亲,如同耗子见了猫一样,心存畏惧。老太太知晓此事后,偷偷拨了两个年轻貌美的丫头过去给孙子使。 …… 归京之期定下来后,沈力跟着老爷子忙于出席亲朋好友间的送行宴。推杯换盏过后,沈力越发思念那个近在咫尺的女子,借着酒劲,乘着夜色,飞身爬上了听风轩的屋顶。 月华如水,沈力坐在屋顶片刻,醒了会酒,便悄悄回了府。一连几夜,夜夜如此。 蒋元晨得知沈大哥即将回京,在德月楼摆下宴席,为他送行。 蒋元晨自是知道蒋沈两家说亲的事。起先想到姐姐要嫁给沈大哥,心中怅然若失,那几日见到沈力,如同见到仇人一样,恨得牙痒痒。 可转念又一想,姐姐总要嫁人,好歹沈大哥知根知底,比外人总强些,心里对这门亲事,有了几分期盼。谁知最后又没成,蒋元晨这心里便多了几分惋惜。 兄弟俩一个有心弥补,一个爱屋及乌,颇有几分酒逢知已千杯少的味道。 蒋元晨生平第一回喝了个铭钉大醉,拉着沈力絮絮叨叨的说着蒋欣瑶被蒋欣珊抽耳光的事情。 沈力从蒋元晨口齿不清的醉话中,听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似有些明白了蒋欣瑶为何一口拒绝了沈府的婚事。 酒入口中,苦涩辛辣,杯盏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同桌的人已然醉倒,趴在桌上喃喃说着酒话。 沈力饮尽最后一杯,长臂一伸,把蒋元晨背负肩头,送至蒋府门口。 那晚沈力照常躺在屋顶上,微醺着仰望星空,只有这样安静的夜,微凉的风,身下粗糙的瓦砾,沈力觉着自己的心是满的。 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如同满天的繁星般深不见底,让他沉溺。那浅浅的笑,疏离的神色,如同悬在半空中寒月,让他迷恋。 两个时辰后,沈力悄然而去。第二日一早,便随着沈老太爷登船回京。 第九十九回 升官 蒋欣瑶自然没有查觉到这几日屋顶上夜夜躺着一个人。此时她正为莺归后背的烫伤而忧心。 莺归的烫伤原本不重,用的药又是极好的,按理说歇个几天,也就好了。奈何天热,伤口轻微发炎,硬是在床上趴了十几天才痊愈。即是这样,蒋欣瑶还硬逼着莺归多躺了三天。 …… 这日,蒋宏生在等了三个月后,终于接到了朝廷的委任,太仆寺少卿,正四品的官位,主要负责京畿、北直隶、河南、山东地区的马政事务,一个月内上任。 老太太听蒋宏生说完,脸上并未有喜色,闭着眼睛沉思了许久。 蒋宏生这个官虽说是个正四品,却是个没有实权的,比起扬州知府这样的肥缺,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扬州知府这个官位,就好比荔枝,外头看着不怎样,里头的果实着实香甜。而太仆寺少卿,那就是属于打了蜡的橙子,外头光鲜亮丽,实则酸涩不堪。花了几万两银子,等了三个月,只算得上不惊不喜。 蒋宏生心下虽有些失落,脸上却不显,安抚周氏道:“老太太,细细想来,儿子倒觉着太仆寺少卿眼下正适合。听说那位身子一年比一年差,太子之位悬而未定,咱们蒋府向来忠君,从不结党营私,不如安安稳稳先过了这几年再说。只要儿子兢兢业业为官,不愁日后不会高升。” 老太太虽身处内宅,对朝庭之事却知之甚至多。 她感慨万分道:“我儿言之有理,现下也只能如此。当年你外祖父舍不得我远嫁,为我备下丰厚的嫁妆。其中之一就是一座五进的大宅,离侯府不远,这些年一直由母亲的陪房打理着。前些日子我让管家去看了看,重新修缮一番,添了些物件,就为着我儿日后进京有个落脚的地方。” 蒋宏生真心实意叹道:“儿子近不惑之年。还要母亲为之操心,真真是不孝。” 老太太摆摆手道:“你就是六十了,也是我儿子。咱们母子之间,哪里需要说这个?” 蒋宏生心下一暖。想着母亲这些年明里暗里对他这个小儿子的私心,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老太太轻拨佛珠,身子往后靠了靠。 “二老爷是打算一个人起程还是带着妻小?” 蒋宏生略思片刻,道:“儿子但听母亲安排。” 老太太早就心中有谱,笑道:“你大舅舅一直盼着我回京住些时日,来信催了几回,奈何路途遥远,我这身子时好时坏的,也懒得动弹。如今我儿任了京官,今年年底。我打算回京城过年。二老爷不防先行一步。” 老太太的意思,蒋宏生听得很明白。周氏,三小姐都在禁足之中,此时解了禁,随着他上京。于情于理显然不合适。让顾氏跟着去,老太太心下又不大愿意。这才有了前头的安排。 蒋宏生转了几个心思,恭敬道:“母亲所言极是,既如此,儿子便先前一步。顾氏理着家,一时半会也走不开,就让她跟着母亲年底一起进京吧。” 老太太心满意足的点了点了点头。 “母亲。算下来时间也不宽裕,有些事情得尽早安排。”蒋宏生一语双关。 “你大哥一房我打算就让他们留在苏州府。我在蒋府几十年, 除了你外祖父给的,也挣下不少家什,一向由你大哥,侄儿打理。都在南边,哪里能离得了人?” 蒋宏生道:“这样也好,母亲以后就长住京城,让儿子守着您。大哥帮着母亲打理铺子、庄子这些年,极为妥当。又有元青在旁帮衬着,母亲尽可放心。” 老太太伸手抚过鬓角,摇头道:“总不能搁你父亲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边,总是要回来的。我啊,无非就是想在京城等我儿站稳了脚跟,再帮元航、欣珊相看好人家,待他们成了亲,也就了了我一桩心事。日后还是要回南边来的。” 母子俩人就上京一事,详详细细商量半天,直至诸事皆宜。 第二日,陆续有与蒋家交好的亲朋,世家,同僚上门道贺,沉寂已久的蒋家因着二老爷的复起,一时间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蒋宏生迎来送往了几天,就在一个闷热的上午,告别老母兄弟,妻子儿女,孤身一人坐船起航。蒋府众人送至码头。 …… 蒋宏生刚走,便有好几家大户人家的太太前来给周老太太请安,话里话外扯到蒋府二爷。 老太太心知肚明,应付了几句,便推说身子不好,扔给了二太太应酬。想当初,二老爷丁忧闲赋在家,那起子势利小人推脱的推脱,拿乔的拿乔,庶出的蒋欣航,何曾入得了她们的眼? 老太太想到此,心犹不甘,摆起了侯府千金的谱,只苦了顾氏四下应酬。 蒋元航的婚事,除了老太太,二老爷外,蒋府无人能做主。顾氏虽为嫡母,也不能越过老太太去。且顾氏哪里会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陪着太太们喝个茶,游个园,偏偏不提那茬。 高门大户的当家太太个个都是人精,早就把蒋家二房之事打听得清清楚楚,借此机会,正好与顾氏攀谈攀谈,一幅其乐融融的的样子,顺便打听打听蒋家嫡子嫡女的婚配情况。 老太太面上不耐烦,背地里却与钱嬷嬷把那些个府里的适婚小姐,好生一番琢磨。 …… 转眼入了秋,天气渐凉。 中秋那日,京城侯府,孙府满满送来了两大车节礼。 老太太带着全家祭了祖,便在归云堂偏厅开了宴。 蒋家两房人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个,又因着二老爷进京,三小姐,周姨娘禁足没有出席。 老太太嫌冷清,便把中间的屏风撤了去。宴毕,大老爷,大爷带着老太太在心湖边看了会月色,吃了几块月饼,便各自散了。 蒋欣瑶每逢中秋,总会想起与祖父在老宅的时光。祖孙两个在桂花树下置上酒席,闻着桂花香,喝着桂花酿,你一言,我一语,何等的惬意自在。 福伯前两天稍信来说从扬州府回了老宅。欣瑶想,有蒋福陪着,喝喝酒,说说闲话,祖父这个节不会冷清。 中秋刚过,蒋全人马便回了庄子。欣瑶得知消息,喜不自禁,便寻思等全爷休整几日后见上一面。 五天后中,顾氏带着女儿,坐着马车便往瑾珏阁去。 …… 瑾珏阁内,蒋全,福爷,燕鸣早早在二楼侯着,见着小姐,神情难掩激动。 蒋全与燕鸣自去年十月出发,一路拔山涉水,翻山越岭,其中艰辛不一一累述。 蒋欣瑶见两人又黑又瘦,看着既感慨又心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美人落泪,愁煞了三个手足无措的男子,真真是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还是福伯打趣道:“小姐,哪有逛个玉器行,就把眼睛哭肿的理?” 蒋欣瑶心下明了,瞪了他一眼,嗔道:“要你管!” 蒋欣瑶难得露出娇羞的小女儿神态,让对面的三个男人心头一震。小姐到底是大了。 四人依次坐下,听蒋全简单说了说这一路的经历,虽不是九死一生,却也是历经艰险。欣瑶哪里能忍住,时不时的用帕子轻拭眼角。 蒋全道:“小姐,这次西南之行,燕鸣居功甚伟,胆大,心细,机智,还能吃苦,日后堪为大用。” 燕鸣红着脸,搓着手,眼睛只看着脚下方寸之地,一句话都不好意思说。 欣瑶赞道:“能得全爷夸奖,也是他的福气。这才两趟,以后的历练多着呢,夸不得。今日咱们能聚在一起,不容易,我就直说了。如今咱们三个铺子,生意稳中有升,全爷一趟天山之行,一趟西南之行,收获颇丰。我寻思着,京城的铺子关门之今,不用着实可惜,我打算今年年底,把瑾珏阁在京城开起来。老太太年前回京,二房肯定同行。” 蒋全道:“小姐,我也正有这个打算。” 欣瑶微笑道:“全爷与我想一块去,那就好办了。照着苏州府瑾珏阁的样,用咱们以前的铺子,重新整置一番。只是铺子得更雅致,东西得更好,天子脚下,富贵人家太多,咱们要震得住才行。” 蒋全笑道:“听蒋福说小姐今年年初在京城买了座五进的宅子,又买了五百亩地的庄子,小姐打算在京城落脚?” 蒋欣瑶嗔道:“全爷的消息就是灵通,蒋家的事你们是清楚的,庄子买来只是为给自己有条退路,也是为了让咱们在京里有个落脚的地方,回头就请你们多照看。” 蒋全心头一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福伯,你回趟扬州府,跟新选的掌柜交接好,让全爷过过眼,你跟着全爷一起去京城,京城的瑾珏阁,我交给你,你须得给我打理好了。 全爷,如今我们马上要有四家铺子,规模不小,你是东家,自然由你总管。趁这次进京,全爷把金陵府,扬州府的铺子巡视一遍,多从旁人那里打听打听。” 蒋全皱眉,“小姐,蒋福去了京城,老宅怎么办?万一老太太问起?” 第一百回 布局 上回书说到欣瑶想让蒋福去京城当掌柜,蒋全认为此事不妥。 欣瑶若有所思道:“这倒也是个问题,京城不比扬州,几天来回也就够了。福伯虽说早已不是蒋家下人,但是当初咱们一致对老太太及两位老爷说,祖父把老宅留给福伯养老,蒋福这一走,怕不合适。” 蒋全拿起茶碗,拨了拨茶叶,思道:“小姐,不如把钱掌柜调到京城,苏州府让蒋福掌管,离老宅也近,蒋府那里,也说得过去。再说钱掌柜在京城这么些年,总归是熟悉些,行事也方便。” 蒋欣瑶眯了眯眼睛,一针见血道:“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钱掌柜是拿分红的,京城的店刚刚起来,红利肯定没有苏州府多。且钱掌柜在苏州府置了房置了地,愿意不愿意是个问题。第二,苏州府铺子的客人熟悉钱掌柜,福伯接手,客人会不会不习惯,以至于让生意流失。” 蒋全喝了两口茶,就手把茶碗放在一旁,道:“老钱不是个鼠目寸光之人,苏州府与京城哪里能同日而语?这次进京,我与燕鸣先行一步,福伯跟着老钱交接三五个月,熟悉一下,应该没有大问题。” 蒋欣瑶思道:“福伯,你可有什么想法?” 蒋福眯着小姐笑道:“小姐,老奴到哪里都一样,苏州府这边是咱们的老窝,交给旁人我还不放心,日后小姐定会把重心放在京城。全爷是几头跑忙的事情太多,老奴留在苏州府,才是最妥当。” 欣瑶看着蒋福花白的头发,心下有些难过。 “福伯,祖父身前把你交给我。如今倒好,不仅没照看好,反倒让你为我操着心。以前我还说你京城的铺子给你打理呢,这下,又把你一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福伯。我……” “小姐!“蒋福连忙出声打断。 “看小姐说的。老奴我替小姐做事,心里舒坦,浑身是劲,这日子才过得有滋味。再说苏州府的铺子做得这样好。老奴我坐享其成,这好处啊,说来说去,还是我得了。” 众人哈哈一笑,说了些打趣蒋福的话。一时房里笑意融融。 欣瑶心里藏着事,笑不及底,想了想交待道:“天子脚下,全爷,燕鸣你们万事小心,一切低调行事。” “小姐尽管放心!”蒋全肃声道。 “那咱们就初定十五日后进京。福伯你先行一步。去扬州把货,钱与新掌柜交接好。所有的伙计留下,选一个你中意的,给新掌柜做副手。一人管钱,一人管物。钱货分开。等全爷来了,你再回来,一是让掌柜认认东家,二是让全爷帮着掌掌眼。” 蒋全深知四小姐此举用意。有道是人心难测,毕竟不是知根知底的人,防着些很是应当。 “对了,福伯。我让你买的十个丫头,十个小子这次跟着船一同进京,安置在城东的宅子中,当下人先使着。” 燕鸣突然出声道:“小姐何时进京?” 欣瑶美目微转,心下算计片刻,笑道:“我猜测以老太太的意思。估摸着年前应该会到。” …… 四人商议完毕,蒋欣瑶犹豫片刻,称有事与蒋全商量,便让蒋福与燕鸣先行一步。 “全爷,有件事。我心里琢磨许久,不知可行不可行?”蒋欣瑶直言不讳道。 蒋全心头一震,忙道:“小姐,请说。” 欣瑶收了笑,道:“全爷,我初始买下京城的宅子,起先的用处只为了有个防身之处。我那宅子,听福伯说园子极大,南边的格局,亭台楼阁水榭,曲径通幽,游廊小路,假山洞壑,最是赏花看水的好去处。后来,我想着,宅子景致这样好,每年养护费不少,倒不如利用起来做些事。” “小姐的意思是……” 蒋欣瑶盈盈走到多宝阁跟前,在一尊玉雕前停住了脚。 “全爷,我想做三件事。头一件事,便是玉器展示,把咱们瑾珏阁最好的东西,标上价格,一一展示起来。玉这个东西,凝聚了多少玉人的智慧与创造力,是精华,也是传承。 其次我想把琢玉的一系列流程搬到宅子中,有些玩玉之人,只见过打磨好的成品,对琢玉的十二道工序知之甚少, 若看到琢玉过程如此繁复,定会对玉更加珍之爱之。老师傅们在庄子上住惯了,想必不愿意搬动,在京城找几个玉雕师傅也是可行的。 最后一件事,我想着莺归的手艺,凡尝过的人,没有一个说不好的。京城多的是有钱人,吃多了山珍海味,换个家常菜肴尝尝,说不定别有一番风味。如果在宅子中开一个酒楼,夏日临湖赏月,冬日暖阁看雪,赏美景,尝美食,品佳酿,何等快意?” 蒋全走南闯北,岂是那没见识的,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道:“小姐,蒋全我虽不明白小姐真正的用意是什么,但是老爷生前就叮嘱过我,让我只跟着小姐行事。” 蒋欣瑶淡淡一笑道:“这只是我一个初步的想法,要真正做起来,还需更加细致的筹划,行不行,我心里也没底,弄不好,怕是要赔钱!” 蒋全十年如一日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小姐,蒋全是黄土都埋到胸口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重头再来过。再说以小姐的聪明,亏又能亏到哪里去?蒋全愿意陪小姐做任何事。” 不知为何,蒋欣瑶突然想起几年前一头回见蒋全的情景。阴着一张脸,像刀子一般刻在额头的皱纹一条条的横着,让人望而生畏。如今这张脸上不仅有了笑意,偶尔也会露出一丝温情。 欣瑶展颜一笑:“全爷既这样说,那咱们就冒个险吧。人生在世,短短几载,总得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能跟着小姐冒险,是蒋全的福份。” 欣瑶暗喜上眉梢。这蒋全不仅脸上好看了,嘴巴也巧了。 “全爷,这是咱们另一处买卖,我把它分成四股。我与全爷各一股。另一股留给先逝祖父。祖父养我一场,情恩两重,这一份算是让我留个念想,等将来找着小叔叔。正好顺理成章的交到小叔叔手上。还有一份,我要预留着。” 蒋全惊道:“小姐是想找他人入股?” 欣瑶点头道:“京城藏龙卧虎之地,咱们初来乍道,不得不防,父亲官小势薄,万一有个事,也指不上。若能找个大靠山,用股分利益牵制住,倒是件好事。” 蒋全诧异道:“难不成,小姐想白送?” 蒋欣笑得像只得了食的小狐狸:“全爷。成大事者,要懂得取舍,有舍才有得。白不白送,还得看这人有没有真本事。” 蒋全叹道:“小姐想得周全,蒋全自愧不如。一切,但听小姐吩咐。” 欣瑶道:“全爷,这事若成,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急不得。眼下还是以瑾珏阁为主。还有一件事。全爷得抓紧了,徐祖母与小叔叔找了这几年,也没个下落。我寻思着,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此次进京。全爷不防在京城细细搜寻一番,说不定就有所获。祖父那儿,也能有所交待。” 提起那两人,蒋全神色突变,哀道:“小姐所言甚是。这些年南边,北边,西边都找过了,他们还能去哪里?一想到这事,我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只觉锥心痛骨。还是蒋全无用,让锦心小姐,小少爷流落在外至今。” 欣瑶轻轻叹道:“全爷无须自责,我知道这些年,你从未放弃过寻找。我有种感觉,小叔叔他们在某个地方生活的好好的,也许就在京城也说不定。” 蒋全红着眼道:“借小姐吉言,愿天随人愿。” 欣瑶心中祈祷。若真能找到小叔叔母子,她身上的担子就能卸下来,以后也不必在府里事事小心,处处谨慎。 蒋全哀伤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清咳一声道:“小姐,可是那周秀月要买凶害你?” 蒋欣瑶轻叹道:“连你都知道了,必是福伯多的嘴。” “不用蒋福跟我说,道上的兄弟早就传话于我。小姐,那周秀月心肠歹毒,非良善之人。若小姐想动她,只管跟我说,我有的是法子让她倒霉,便是结果了她的狗命,也非难事。” 欣瑶身子一僵,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全爷,不瞒你说,我心里深恨这母女二人。当日母亲为了我与弟弟的婚事不受老太太摆布,咽下了这口气,时至今日我再想起那晚的惊险,心里的怒火无论如何都抑不住。” 蒋全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上前一步道:“既抑不住,小姐无需忍着,蒋全替你出了这口气!” 欣瑶郁闷的深吸两口气,半晌仍是摇了摇头。 “全爷,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何必为了这些人脏了自个的手?且内宅阴私之事,须得让全爷出手,也显得我这个四小姐委实没用。你放心,凡事我心里有数。” 蒋全皱眉暗思,以小姐的心计想要让人倒霉,办法实在是太多。小姐不让他出手,只怕是有所顾虑,因此并未多言,只轻声叮嘱了一句:“凡事小心。” 两人言毕,欣瑶将莺归留了下来,自个与母亲先回了蒋府。 莺归,燕鸣两人十个月未见,姐弟俩个一见面自是感慨万千。欣瑶给了莺归五日假,对外只说家中有事。 蒋全与钱掌柜说了调他去京城的事。钱掌柜思量半晌,爽快的应允下来,消息递到欣瑶那,欣瑶总算放下心 十日后,蒋全,燕鸣从苏州河码头出发,转入京杭大运河,在扬州府,金陵府各停留几日后,直接北上入京 第一百零一回 入京 中秋节过,天气渐渐冷了下来。 顾氏因着年底进京,琐事烦多,回过老太太后,渐渐把府中管家之权移交给大奶奶沈氏。 沈氏生兰姐儿前掌过家,熟门熟路,上手颇快,理起事来不偏不移,对下人恩威并施。老太太冷眼旁观一番后便把心稳稳放下。 沈氏又要理家,又得照看两个孩子,还得顾着自个院里的人,分身乏术,便把兰姐儿交给婆婆看顾。 大太太对着肥嘟嘟,白嫩嫩的兰姐儿爱得不行,哪里会推托?一颗心全扑在孩子身上,没了捻酸吃醋的心思,也懒得再去管那些个莺莺燕燕。此举让蒋宏建喜不自禁,一时间左拥右抱,好不滋味。 哪知蒋宏生这些年早已习惯陈氏的醋劲,这俩人你进我退,你闹我躲,你抓我藏了二十多年,乍一休战,蒋大老爷便觉得娇躯在怀,暗香浮来,不过尔尔,颇有几分怀念陈氏的泼辣劲,往她房里去的倒勤快了些。 两人一起逗弄逗弄小孙女,夫妻间比着往日更为亲热几分。 …… 蒋欣瑶自父亲进京,除了晨昏定省往归云堂去,无事便缩在听风轩,或收拾进京的书箱,或思虑宅子的营生,或在厨房捯饬一两个新菜,偶尔还得陪着昊哥儿呀呀学语,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算算日子,再过一个月,是祖父去逝世三周年的忌日,便想着在上京前再回老宅看一看。与顾氏商议后,趁机回了老太太。称祖父养育恩重,进京后归期遥遥,适逢忌日,回祖宅焚香静心,吃斋抄经一个月,以谢养恩。 老太太听罢,念及其孝心。当即应允,派了大管家并四个嬷嬷亲自送四小姐前往。蒋欣瑶轻车简行,只带了莺归,微云两个丫头。 老宅虚虚浮浮又满目生机。蜿蜒小路一直延伸进怡园,庭院深深,幽幽久远,欣瑶顿觉温馨流淌。 怡园修缮一新,与往日无异,庭前那颗松树,挺拔依旧。蒋欣瑶眉心微展,双目含笑,抛开众人,便往后花园去…… 蒋老太爷忌日那天。老太太在云岩禅寺请僧人为蒋老太爷诵了一天的往生经,并捐了二千两银子的香火钱为小儿子点了一盏长明灯,保佑小儿子官运享通,步步高升。 欣瑶这日起了个大早,亲自下厨做了四个菜。从桂花树下取出三年前埋下的桂花酿,一一摆放在蒋老太爷的坟前。 蒋福点上白烛,边烧纸边喃喃自语。 欣瑶亲自斟酒,缓缓倒进泥里,酒香阵阵,泌人心脾。 欣瑶泪眼朦胧道:“福伯,以后逢年过节。就陪着祖父多喝两杯。开了春,在园子再种上几株梅树,来年开了花,他老人家看了心里也欢喜。” 蒋福看着一身素衣的小姐,红着眼应下。 “祖父,孙女要进京了。京城离苏州府,隔着山,隔着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见你。 祖父,一晃三载已过。我怎么觉得在老宅的日子就似昨日……” 蒋欣瑶突然哽咽着说不下去。她下意识向天空望去,眼中的泪瞬间划落。三年,又是三年,人生就是这样,一个接着一个三年,似无穷无尽看到不头,又似短短一瞬,眨眼即过。 春去,秋来,夏至,冬逝。蒋欣瑶忽然轻轻的笑了。 天色阴沉,两人在坟前坐了许久,说了些旁的话,方才回房。 一月期满,蒋欣瑶便回了府。先往归云堂去,给老太太请了安,与老太太说了会话,再到秋水院,给母亲请安。 顾氏久未见到女儿,心中牵挂不已,匆匆打发了跟前的人,拉着女儿的手上下打量了几回,才安下心来说话。 欣瑶见刚刚母亲跟前的人是久未露面的柳姨娘,心里有了几分狐疑,问过母亲,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二老爷走前,在顾氏房里连着歇了几天,交待了顾氏年前带着孩子、仆妇,收拾细软箱笼跟着老太太一起进京,言语中并未涉及柳氏、 顾氏对蒋宏生的妾室,向来是不闻不问,只好吃好喝的供着,更别说像大太太那样,动不动就立规矩,或打或骂或算计,早忘了柳氏这茬。 柳氏等二老爷走后,细细一打听,这才发现大事不妙。 蒋宏生一妻二妾,顾氏自不必说,当家主母,定会跟着二老爷上任。周姨娘有老太太撑腰,也无须担心。独独余她,在这府里处境尴尬,又无一子半女傍身,何去何从,无人知晓。 柳氏这才硬着头皮到二太太跟前奉承。 柳姨娘跟着二老爷在扬州那会,见二老爷只带周姨娘上任,却把嫡妻抛下,只道二太太不得爷心,想着凭自己的姿色,手段,不怕拢不住二老爷的心。 哪知二老爷对女色极淡,便是日日歇在周姨娘房里,也未见得有多宠爱。柳姨娘争宠之心渐起。 直到回了蒋府,吃过几次亏后,柳姨娘这才渐渐明白,谁才是二老爷真正心底之人,也就歇了几分暗中的心思,只盼着得一儿半女傍身,日后老了也有个依靠。 蒋宏生见其安份,每月中总有几日歇在她房里。奇怪的是,几年下来肚子却丝毫未见动静。柳姨娘暗中着急。 如今二老爷进京赴任,对她没有只字片语的交待,她成了府里可有可无的人。若是心狠的主母,怕早就趁着这个机会除去她这个碍眼之人。 柳姨娘苦思多日,觉得像她这样无儿无女无根之人,除了依附自家男人,别无他法。于是便日日侍候在二太太跟前,只盼把二太太侍候好了,带她入京。 欣瑶知道母亲连周姨娘都不愿脏了她的手,又怎会为难柳氏。与母亲说了些老宅琐事,便回房歇息。 …… 周姨娘禁足期满,日日在老太太跟前侍奉。经此一事,她虽稍稍收了几分脾气,可看向顾氏母女眼光中的怨恨一日盛过一日。想到女儿因着蒋欣瑶还在禁足中,便后悔当初为什么心不够狠。 老太太岂会看不出周姨娘的心思,言语中弹压了几回。收效甚微,便抛出二爷的婚事,转了周姨娘的注意力。 这些年老太太早就试探出二老爷的底线,只要顾氏安安稳稳。二老爷万事任由她这个母亲拿捏。 老太太自三小姐投湖一事后,便歇了休顾氏之心,如今只想着给元航,欣珊找门好亲事,这样就算她闭眼,秀月也有依仗。自家儿子再不喜,看在老太太及两个孩子的份上,定会善待秀月。 周秀月自然不会明白老太太的苦心,但二爷的婚事却是实实在在耽误不得,若能找个合她心意的媳妇。日后也是个助力,于是把大半的心思放在二爷婚事的人选上。 偏偏老太太选中的几户人家的小姐,周秀月都不满意。不是嫌弃姑娘长得普通,就是家世不显。在她看来,二老爷如今官居四品。元航虽是庶出,却是老太太嫡嫡亲的孙子,怎么着也该说户好人家,便写信把此事托了京城娘家。 周秀月的嫡母许氏收到女儿来信,思虑几番,便在京城四处打听起合适的姑娘家来。 大房诸人因二房进京,分别在即。走动频繁。 今儿个沈氏做东在东园摆桌酒席,明儿个顾氏回礼在西园暖阁设宴,你来我往,好生热闹。便是二房的丫头,仆妇们也趁这机会,与府里要好的小姐妹。老姐妹一一摆酒作别。 蒋元晨更是忙着吃书院同窗的饯行酒,整日里清清醒醒出府,混混愕愕回来,难得见着其人影。顾氏虽然心疼儿子身子,却也知道同窗情谊十分难得。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了。 正房太太之间的走动,自然没有姨娘,小妾什么事。周氏见两房人处得热乎,心中泛酸,在老太太跟前哭诉了几回。老太太烦不过,只得提前解了三小姐的禁。 蒋元珊解了禁足,与周姨娘一道在老太太跟前痛哭一番后,安安静静在自个院里整理进京细软。老太太见其清减许多,赏下许多首饰,衣料以作安慰。蒋元珊暗地里嘱咐姨娘消停些,侍候好老太太,一切等进了京再作打算。 十二月初一,老太太把两房人叫到跟前,细细叮嘱一番,万事妥当。一家人吃过送别宴,第二日一大早,二条大船从从苏州河起航。大房诸人见船渐行渐远,方才回府。 老太太带着周姨娘,蒋元航,蒋元珊及一众丫头仆妇共乘一船。顾氏带着蒋欣瑶,蒋元晨,蒋元昊及柳姨娘紧随其后。 顾氏对老太太不合常理的安排冷笑几声后,便抛置脑后,带着下人收拾船舱,安置行李。 欣瑶来这个世界生平第一次出苏州府,心潮澎湃,见船舱里李妈妈几个忙乱得无下脚之地,便缓缓走上甲板,倚着栏杆,举目远望,青瓦白墙,碧水流觞,显然还没有出苏州城。 这烟雨江南,如同一个才貌俱佳的女子,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风流婉转,矜持高贵,端的是暗香浮动,让历代才子文人倾心不已。 慢慢的,河水由窄变宽,由慢到急,船越行越快。风吹起了欣瑶的发,呼吸中带着水汽的清香,蒋欣瑶回忆起几年来在苏州府的点点滴滴,红了眼眶。 来这个世界八年了,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只在弹指之间,那指尖还未及细细感受,回首时,已物事人非。 蒋欣瑶下意识的仰头看天,天际的另一头,她的女儿是否欢笑依旧…… ps: 亲们,江南卷一百零一回已经结束。京城卷终于缓缓拉开序幕。蒋四入京,会有什么奇遇,男主是谁,一切谜团将会逐一解开。 第一回 初入京城 莺归匆匆找来,见小姐衣衫单薄独立在船头,神色忧伤,忙把手上的披风笼在欣瑶身上,埋怨道:“大冷的天,船上风又大,小姐身子弱,可禁不起,着了凉如何使得?二太太又该心疼了!” 欣瑶回过神,幽幽叹道:“长这么大,头一次坐船,总有些稀奇,站一会就回去。” 莺归上前帮小姐笼了笼披风,笑道:“奴婢可从来没见过小姐还会有稀奇的东西,那些个玉啊,宝的,小姐从小到大就没稀罕过。” 欣瑶眼波流转,娇嗔道:“你小姐我,稀罕的东西可多了,莺归丫头做的美食就是其中之一。” 莺归不以为然,“我这点子本事,还不都是小姐教的?小姐,外头天冷,咱们先回舱里暖和暖和。船上的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时间稀罕。” 蒋欣瑶来不及感伤,便被莺归扶回了船舱。刚入船舱,热茶、热点心已摆在案头。蒋欣瑶一口热茶下肚,心下感叹这丫头,如今越来越温厚贴心,很有几分冬梅的品性! 青山行不尽,绿水去何长。 欣瑶在接下来日子终于体会到了诗人崔颢当时写下这两句诗的感叹。强烈的时空感及两岸的美景一度让她兴奋不已。然再好的美景,也抵不过一日复一日的相看。就如同貌美的女子,刚娶回家时,爱不释手,日子长了,看着也不过尔尔。 人啊,果然是最喜新厌旧的动物! 欣瑶渐渐失了兴趣,加之寒冬腊月,越往北行,天气越发寒冷。蒋欣瑶只愿闷在舱里,看着闲书,做做针线,陪着两个弟弟说说笑笑。 …… 晃晃悠悠行了二十多天,腊月二十六。船行至通州码头。一连几日侯在码头的蒋家仆人远远见自家的船只缓缓驶来,忙派人快马加鞭通报给二老爷。 落日时分,蒋府二房一众人便到了正阳门里的蒋府。 蒋宏生大开金柱正门,迎母亲。妻子,儿女入府。众人周车劳顿,寒喧几句,便由府中管事引着往各自院中安顿。 京城蒋府坐北朝南,占地颇大,府邸建筑分东、中、西三路,由多个小巧精致的四合院组成,门庑深广,各院仍沿袭苏州蒋府之名。 老太太仍居归云堂,正面五间上门。皆雕梁画栋。 顾氏居东秋水院。蒋欣瑶,蒋元航,蒋元昊分居东路各个四合院。 周姨娘居西路青山院,蒋元航,蒋欣珊。柳姨娘分居其中。 后花园亭台楼榭,廊回路转,环山衔水,曲径幽台,别有一番洞天。 风吹叶落,寒月如雪。 蒋欣瑶趁着月色,打量着自个的院落。 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耳房,院中石子漫成甬路,庭前栽着数枝桂树及芭蕉,院墙爬满枯草黄藤,牵藤引蔓,隐于夜色中。 蒋欣瑶不及细看。便进了卧房,见帷帐,锦被均焕然一新,耐不住困,扑倒在床…… 蒋宏生则亲扶老太太进房。侍候着老太太上了床,便坐在床前把这几个月复仕后朝廷的动向,及与侯府的走动一一告知老太太。 老太太听罢,沉吟不语。 蒋宏生见老太太连日坐船,脸色憔悴,疲态尽现,早早的退身离去。 …… 离过年只三天时间,蒋府众人既要忙着收拾行李细软,又要准备过年事宜,个个累得筋疲力尽。 顾氏顺理成章的接了管家大权,安排调度人手,忙得脚不沾地。 大年三十,二房诸人聚在老太太正房,祭过祖先后,吃了顿丰盛的年夜饭,略说了会闲话,便草草的散了去。 蒋欣瑶回了院子,便与李妈妈,莺归,淡月,微云,碧苔,轻絮,芳新,梧桐几个丫头在大炕上安放一张花梨大圆炕桌,团团而坐,桌上置了酒席,糕点,主仆几个你来我往,几杯酒下肚,话便多了起来。 此次进京,蒋欣瑶索性把老太太安置在她院里的几个不安份的丫鬟,找了借口留在苏州府。老太太当时正忙着与苏州府要好的几个世家饯别,顾不上其它,等知晓此事时,船已行出苏州府百里远。 如今听风轩上上下下都是欣瑶的人,这让李妈妈几个颇感轻松自在,除夕夜打破主仆尊卑,团团圆圆吃了顿年夜饭。 宴毕,欣瑶让李妈妈拿着事先预备下的红包分发给众人,连带着洒扫的小丫头,浆洗的婆子,人人均有份。听风轩一时间欢声笑语,皆大欢喜。 欣瑶被那几个大丫头多灌了几杯水酒,由着莺归搀扶到床上,似醉非醉间,听着外间的笑声,沉沉睡去。 …… 秋水院里,蒋宏生搂着刚刚欢愉过的妻子,心满意足道:“盼星星盼月亮,终是把你们盼来了。你都不知道,只我一人在这大宅院里,日子过得着实无味。身边便是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 顾氏推了男人,笑道:“我倒觉得二爷这半年来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往南边的书信也简省的很。老太太很是抱怨了几回。” “你哪里知道,京城官场枝枝蔓蔓极为复杂,我一个初来乍道的,除了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外,别无他法。即便这样,还总觉得如履薄冰,大有力不从心之感啊!” 蒋宏生想着这半年来的日子,心下颇有感触。 “早知如此,还不如就在南边寻个肥差,陪着你们闲闲度日。” 顾氏玉手轻抚男人胸膛,柔声劝慰道:“高官也罢,厚禄也好,都比不得一家人平和安康来的重要。便是你明日辞官隐居,我也只随你的意。只是二爷志向高远,满腹凌云,岂是能闲闲度日之辈?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且先把这几年熬过去,咱们再做打算。” 蒋宏生一听这话,就似整颗心都沐浴在阳光下,暖到不行。权力这东西对男人的腐蚀,就好比吸毒上瘾,难以戒断。其实他也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 夫妻俩说了些闲话,歇下不谈。 …… 京城南边一座深宅大院内,一妇人半倚在床头,纤纤玉手接过儿子递来的汤药,皱着眉饮了半盏,递还给床前之人,轻道:“阿远,蒋府的人都安置好了?” 灰衣年青人放下药碗,坐在床沿,道:“母亲,二十六到的京城,都安置下来了,住在正阳门内,宅子原是周氏的嫁妆,修缮一新,改名为蒋府。二哥几月前进京,就到原先咱们住的小宅子里打听过我们。” 妇人苦笑道:“蒋家二老爷,倒是个和善之人,你们同朝为官,早晚会遇着,见了面,万不可失了长幼之礼。当年要不是他,咱们母子二人早就是成孤魂野鬼了。” 俊朗男子凑近,轻道:“母亲,我省得。他若认出我,我便实情相告。那位如今病入膏肓,太医院日夜守着,不出一个月,必定……” 妇人眼眶含泪道:“阿远,不可妄言,当心祸从口出。你放心,我的身子,我心中有数,这一天,我等得。” 男子面露悲色,道:“母亲,都是儿子无用。” “阿远,咱们无根无依之人,能活着已是老天保佑。无时不报,时候未到,看老天饶得了哪一个。母亲不求你大富大贵,只盼着你早日成亲,给徐家留个后。” 俊朗男子轻咳一声道:“大仇未报,儿子不想成家。母亲,有件事一直没跟您说,翠玉轩关了几年,几个月前,有了动静,儿子着人打探过了,张罗的人是全爷。” 妇人大惊失色,颤着声道:“是他……果真是他,他怎么进京了?快说,那铺子有了什么动静?” 男子拉着妇人的手,劝慰道:“母亲,您先别急,这事我也是前儿个刚刚听六皇子说起。当年父亲回老宅,带了二哥的嫡亲女儿,也就是府中四小姐蒋欣瑶,时年六岁。不知为何,父亲临终前把翠玉轩交给了她。如今翠玉轩已改名瑾珏阁,在苏州府,金陵府,扬州府都有铺子,生意极好。母亲,我估摸着,京城的老铺子怕不日就要开业。” 妇人双手紧紧的抓住儿子,哽咽道:“阿远,你是说,咱们的老铺子……” “母亲,应该是的。江南离京城甚远,又是那位的天下,六皇子人手有限,有些事也只打探了个大概。如今他们到了京城,母亲,你看,咱们是不是……” 妇人紧绷的心弦松懈下来,擦了擦眼泪,思虑道:“不必惊动他们,远远看着即可。时机到了,自会相见。请六皇子帮忙暗地里照看些。匹夫无罪,怀壁有罪,京城藏龙卧虎之地,不得不防。” “母亲放心,我已经同六皇子说过了。儿子只是好奇那四小姐,小小年纪把父亲交待的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听说蒋全,蒋福只听她行事。”男子清眸淡笑,俊眉微蹙,烛光下一张脸夺星月之华。 “你父亲看中的人,岂有不好的?这一辈子,是我连累了他,让他……若有机会,我想见见那位四小姐,你父亲在老宅那几年,她最清楚不过。”妇人刚止住的眼泪复又落下。 男子心中酸楚,脸上却笑道:“母亲,适当的时候,我定会安排你与四小姐见上一面。上头那位忍了许久了,只怕过不了一年半载,就要动手。到时候,咱们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妇人惨然一叹:“阿远,母亲定会留着一口气,看着他们遭报应。” 第二回 水土不肥 除夕刚过,侯府递来帖子,请大姑奶奶初二过府一聚。偏偏老太太除夕团圆夜染了风寒,加上连日赶路,鞍马劳顿,病倒在床,便命蒋宏生带着两个儿子往侯府拜年。 蒋欣瑶前世今生只在江南生活过,习惯了南边湿润的气候。乍到京城,水土不服,除夕过后便开始上吐下泄,一连三天,未见好转,只把听风轩折腾的人仰马翻。 顾氏看着女儿苍白,明显瘦了一圈的脸蛋心疼不已,背地里与蒋宏生商量,想同苏州府一样给女儿置个小厨房。 蒋宏生见女儿着实赢弱,心下不忍,在老太太跟前提了提,只称女儿从小体弱,如今大病一场,需得好生调养。 老太太自个就在病中,哪里能不知道小厨房的好处?倒也没有为难,交待一切照苏州府的规矩行事。 顾氏见老太太发话,当下掏了私房银子给女儿到外头采买各色新鲜蔬菜瓜果,又着人四下打探京城名医,一颗心始终揪着放不下,一天几趟的往听风轩里跑。 欣瑶有气无力地歪在坑上哼哼。这场病着实来得凶猛,仿佛又回到了刚来蒋府的日子,整天躺在床上,无所是事,混吃等死。 李妈妈上前摸了摸小姐的额头,略有点烫,赶紧掖了掖被子。 “小姐,二太太刚刚着人给小姐送了些新鲜的蔬菜,小姐想吃什么,只管跟妈妈说。看看,下巴都尖了,好不容易长些肉,这一拉一吐,全没了。” 欣瑶有气无力道:“妈妈,调养几天就好了。让丫头搬两盆水进来,这屋子里燥热的很。” 李妈妈手上忙活,嘴上也不闲着,道:“莺归正熬着银耳羹。最是清热去火不过,小姐多喝些。北边的天气跟南边不一样,小姐金玉似的人,哪里能适应得了?昨夜。刮了一夜的北风,夹杂着雨雪,听得人心惊胆寒的。若在南边,何时刮过这么大的风?便是雪也不常见。” 李妈妈初到天子脚下,既没看到京城的地上铺着金钻,也没见京城比着苏州府有多繁华,心下大失所望。直嚷嚷还是南边好。 欣瑶苦笑道:“到底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老太太病了,我也病了,这个年过得,真是让人扫兴。父亲与弟弟可在府里?母亲在忙些什么?” “小姐。今儿个初十,二老爷带着二爷,三爷一早就出门访友去了。大小姐回来了,在老太太跟前说话,二太太忙着招待呢。” “大姐姐回来了。怎么事先也不派个下人说一声?多年未见,也不知大姐姐过得可好?我这身子,忒不争气,偏偏这时候病了。” 李妈妈笑道:“小姐,难不成生病也得找个好日子不成?如今来了京里,姐妹俩啥时候不能见?日子长着呢。” 欣瑶弱弱道:“妈妈,把莺归昨儿个做的点心给大姐姐送些去尝尝。顺带着帮我告个假,就说怕过了病气,等病好了,再给大姐姐请罪。” 李妈妈笑道:“小姐,且放宽心,我早让微云往归云堂去了。” 欣瑶嗔道:“还是妈妈知我的心。” 李妈妈笑道:“跟着小姐十几年。哪里能不知道小姐的脾气?” 欣瑶道:“妈妈,大姐姐一个人回来的?” “哪能啊,和姑爷,孩子一起回来的。一个哥儿,一个姐儿。都在老太太房里说话呢。大小姐命真好。听说这些年姑爷屋里只得两个姨娘几个通房,且都无所出。姑爷一个月,倒有半月歇在大小姐房里,真真是好本事。” 蒋欣瑶对这个堂姐无甚印象。 她跟着祖父回老宅后不久,蒋大小姐便嫁了人,只是听母亲说起,大姐姐为人最是聪明不过,想必日子过得不差。 大姐夫冯思远,祖上原是苏州响当当的富户,花钱捐了个小官,到大小姐公公这一代,官至礼部郎中,正四品,虽无什么实权,倒也安稳,只是听说儿孙均不太成器。 欣瑶念及此,道:“妈妈,咱们远在南边,哪里知道大姐姐的苦处?一个人身居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多少辛酸苦楚。外人只看到她的光鲜亮丽,又有谁看得到她背后的眼泪?” 李妈妈道:“小姐真真是软心肠。要说苦,先前哪个能苦过小姐你?现如今,哪个能苦过二小姐?一点子音讯也无,想必是日子及不好过。” 欣瑶轻声道:“谁说二小姐音讯全无,日子就一定难过?只怕是府里有人伤了她的心。说不定此时正与二姐夫举案齐眉,夫唱妇随呢” 李妈妈哭笑不得道:“小姐,你可把妈妈绕糊涂了。大小姐日子过得好,你偏说她辛酸,二小姐没有音讯,你却说她夫唱妇随,这到底谁过得好,谁过得不好啊?” 欣瑶一本正经道:“妈妈,万事可不能光看表面。谁过得好,谁过得不好,外人怎会明白?有人看着平和,幸福,则实内里波涛汹涌。有人看着委曲求全,未必不是明则保身。所以啊,日子过得好,过不好,只在于过日子的人。就像当初我们在老宅,外人看着小姐我可怜无比,哪知我却活得如鱼得水,如今啊,再没有比老宅更自在逍遥的日子了。” 李妈妈笑道:“小姐说得话,句句在理。妈妈白活了几十年,不及小姐看得透彻。” 欣瑶暗自苦笑,透彻两字,那是需要多少泪水才能写成,不经历世事,不懂得人情人暖,不看透人性本质,怎么能悟得透彻? 欣瑶回神道:“妈妈哪里是白活了?看看我身边这一件件,一桩桩事,哪离得开妈妈你?估摸着全爷早就得知我进京的消息了,瑾珏阁如何了?也没个消息过来。妈妈,明儿个,你帮我往城东宅子里走一趟。” “小姐,我正琢磨这事呢,你放心,误不了小姐的大事。” 说话间,莺归端着药进来,欣瑶一见那药,只觉得嘴里发苦,想了想,道:“妈妈往母亲那里走走去,看母亲得空,把明儿个事说与她听,母亲必会应允。再捎句话给她‘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府里现下人手缺得厉害,西边几个都是老太太的心头好,不能委屈,多添些人手也是应当的。” 蒋欣瑶故意把“多添些人手”加重了语气。李妈妈心领神会,叮嘱了几句,便往秋水院去。 第二日一早,李妈妈怀揣小姐书信,往城东宅子去。傍晚时分,才回了听风轩。 …… 正月十五元宵节刚过没三天,宫中传出丧钟,当今太后病薨了。帝素服举哀,缀朝五日。 按祖制,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举哀之日,文武三品以上入,哭于庭,四品以下哭于门外。二十一日后,太后灵柩送入皇陵安葬。 蒋家除了蒋二老爷斋戒住宿哭灵外,其余众人摘冠缨,服素缟,安守府内,无事不轻易外出。 不知为何,自太后病薨后,京城连着十几天的雨雪天,冰寒刺骨。蒋欣瑶入京的第一个春节,便是在这满城的萧瑟中度过。 二月二十八,瑾珏阁在京城悄无声息的开门迎客,在铺子林立的皇城南门,低调的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当天,瑾珏阁斜对面的福人居酒楼上,一面若冠玉的青年男子包下了一间雅间,临窗而立,恰好能看到瑾珏阁全貌。 …… 调养了两个月的蒋欣瑶,脸色终于恢复了水嫩白皙,眉目之间神采更胜往昔,娇俏如六月的粉荷。 这两个月的日子着实难熬,先是水土不服,上吐下泄,接着身上起大片丘疹,甚至莫名其妙的流鼻血,吓得蒋欣瑶一度以为自己得了绝症。一日三顿苦药喝得嘴里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是一个味道,还没什么成效。急得顾氏连连直骂庸医误人。 欣瑶苦思瞑想,觉着根源还是在地域差异上。先天不足,加上敏感体质,水土不服的症状比旁人更重些。她努力回忆前世那点可怜的医药知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决心,做了一回江湖郎中。 每日清晨起床第一件事,喝一杯盐糖水。日常更是断了茶水,改喝蜂蜜水,饮食尽量清淡,各色各样的粥配着小菜。房间每日通风半个时辰,四个角落各放一盆井水,二日沐浴改为日日泡澡再让大夫开几贴去湿热的中药,日日小火熬了喝。 李妈妈则按着古法,从后花园拿来一捧泥土,包在帕子里。欣瑶有事没事便闻闻。十几天过后,身上的不适才慢慢消了去。听风轩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蒋欣瑶痛恨自己的身子骨弱,稍稍好些,便闲不住,再冷的天,都得在园子里走上几圈。慢慢的,脸上有了血色。老天是公平的,他赐与了你某些东西的,自然也会顺手拿走些旁的。欣瑶的健康很不幸被老天爷揣在口袋里。 顾氏见女儿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愁眉舒展,笑容满满,让蒋宏生心喜得连歇在顾氏房里十几天。若不是老太太暗示,不得已才往周姨娘房里去了几回。 第三回 怨气难出 话说周秀月进京后这些日子,除了侍候二老爷外,全部心思放在儿子,女儿的婚事上。因太后去世,有爵人家三月不得婚嫁,然私底下相看却无防。又因着国孝,老太太安守府中,连侯府也未曾回过。无奈之下,周秀月只得派两个可靠的下人悄悄的往娘家打听可有什么好人家。 周秀月的母亲许氏生于商户之家,夫君周文楠原是侯府旁支,家境普通。因着年少聪慧,被老侯爷选中给大儿子陪读,因此才与侯府大小姐周雨睛熟悉。 许氏嫁于周文楠后,生下二子一女。后周文南又纳了二房美妾,相继生下了二子,二女,可谓人丁兴旺。 许氏嫁妆颇丰,因此在周家腰板挺得直直的,对丈夫的那些个美妾,庶子,庶女从无好脸色,银钱上苛扣得厉害。 周文楠文弱书生一个,吟诗作对,附庸风雅在行,经济仕途,管家理财一概不知。除了暗地里贴补几两银子外,也不敢明着与正房冲突。你道为何?原来许氏颇得其母真传。 如果说许氏的生母是骂人学校拿了学士证出来的,那许氏绝对是博士毕业,骂起人来够劲够损,且言语中多有问候周家祖宗生殖器的字眼。 有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周书生看着那血盆大口一张一合,除了实在忍无可忍时,酸酸的回上一句:“娘子你太不仁德了”,余下的只有抱头而逃的份。 几年前,周文楠因病去逝,许氏趁机散了些银钱,让两个庶子带着其生母别府令住,眼前落了个清静。 如今许氏日子过得安稳,正愁没事可做,对女儿的请求哪有不用心之理。早就满京城打听了个遍,拟好了几户人家。只等蒋家进京后,与女儿商议。见来人,心知女儿出门不便,摆下长谈的架势。一一分说起这几户人家的小姐来。 周姨娘得到回话,细细琢磨一番后,心里便有了人选,强按下欣喜,往归云堂去。 老太太听后,只说再看看,便打发了周氏回去,背地里却令钱嬷嬷派人一一打听这几户人家。倒不是老太太疑心许氏的眼光,事关蒋元航的终身及秀月日后的倚仗,老太太不得不精挑细选一番。 周秀月乘兴而来。败兴而回,冷着脸倚在坑上满腹牢骚,连刚炖好的血燕吃在嘴里,也觉着没甚味道。 蒋欣珊进屋,看到了周姨娘阴沉的脸。笑道:“姨娘这是跟谁置气呢?” 周氏见女儿袅袅而来,憋曲道:“还不是为了你哥哥的婚事。都十七了,也不见有人张罗,倒要我这个姨娘忙前忙后,还不落好。” 蒋欣珊笑道:“怎么,姨娘有看中的人家了?” 周氏皱眉道:“有是有,只是你那祖母说还要再相看相看。就把我打发了。到底年纪大了,做起事来不利索了。” “姨娘慎言,这话可不是姨娘能说的。” 周氏气道:“慎言,慎言,当初与周家定亲时,她怎么不慎言了。说好了是当家太太。到头来却是个姨娘,生生把我骗了来。如今二爷都十七了,我还是个姨娘,连儿子的婚事也作不得主。” 蒋欣珊怕周氏一气之下又说出几百年前的老黄历来,忙哄道:“姨娘。如今还在国孝中,老太太这样说自然有她道理。依女儿看,姨娘不如把哥哥的亲事交给二太太。” “什么,让我把儿子的亲事交给那个贱人,你……你……”周氏闻之大惊失色。 “姨娘,稍安勿噪,且听女儿细细说来。”蒋欣珊道。 “说,有什么可说的?此事绝不可能。” 蒋欣珊冷冷道:“姨娘是想做一辈子姨娘,还是想做正房太太?如今老太太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她不会向从前那样,一心休了顾氏,扶你上位。在父亲与你之间,老太太终究是弃了你。” 周氏脸色煞白,喃喃道:“不可能,姑母怎么会弃了我?她对我一向宠爱,她答应过我的……不可能。” 蒋欣珊冷笑道:“姨娘,换了你,儿子与侄女孰轻孰重?当年,老太太若有心,绝不会任由父亲把顾氏母女送走,更不会任由顾氏生下那个小畜生。姨娘可还记得,沈家向老太太提亲,老太太若顾着我,早一口回绝了,怎么可能把蒋欣瑶的亲事交给二太太定夺?姨娘,别傻了。” 周氏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女儿禁足半年,日日困在那座小小的院中,看太阳升,看月亮落,常常睁着眼睛到天明。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老太太在蒋府的利益与我之间,永远不会把我放在前。就如同在父亲与姨娘之间,老太太从来都是站在父亲那边。往日,是我们太傻,仗着老太太宠爱,一心以为万事总有她为我们作主。现在看来,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周姨娘张着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女儿想过了,老太太之所以奈何不了顾氏,无非是念及父亲。那顾氏之所以能稳坐当家主母之位,依仗的也是父亲。有道是花无百日好,一旦父亲厌弃她,憎恶她,姨娘,你说,这个二太太之位,她还能坐得住吗?” 听到此,周姨娘方才听出些门道来,道:“我的儿,你的意思是……” “姨娘,你想想,这些年,与顾氏争斗,可曾胜过一分半分?你再想,她在府中,在老太太跟前,在父亲跟前,言行中可曾出过错,可曾动怒过?我们越不把她放在眼里,老太太越是逼迫她,她就显得越可怜,越委曲,越孤苦无依,父亲也就越宠爱她。这也是为什么咱们母女斗不过她们母女的根源。” “你是说,是我们让她得了你父亲的宠,是我们让她坐稳了二太太的位置。” 蒋欣珊惨笑道:“正是如此,只可惜,我悟出这个道理晚了些,要不然,咱们母女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周姨娘叹道:“到底是我读书少啊,比不得顾氏会算计,要不然,沈府那门亲事,怎么会落了空?” 蒋欣珊阴阴一笑道:“如今之计唯有让父亲厌弃了她,姨娘的心愿方能达成。哥哥的婚事,不防让顾氏操心,她是嫡母,婚姻大事自然由嫡母作主,姨娘只在边上看着便好。哥哥婚后与嫂子琴瑟合鸣也就罢了,若不合,这可是一辈子的口舌。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做得多了,不怕找不到错处来,一件,两件,早晚一天,父亲憎恶了她。 “万一她真找个不堪的人家,那你哥哥这辈子,可不就……” “姨娘,横竖最后定夺的是老太太,她翻不出什么花样。咱们啊,就不能让她这么清闲。言多还有失呢,我就不信,她是个圣人。” 周姨娘听了女儿的话,似乎很有道理,点头附和道:“还是我的女儿聪明可人,沈家真是瞎了眼,看中那个病秧子,短命鬼,听说前些日子病得连床都下不了,真真是报应不爽。” 蒋欣珊听罢,心如刀绞。那是她一辈子的耻辱与梦魇,日日夜夜吞噬,撕裂着她心。 蒋欣珊强掩心绪把事情与周姨娘交待妥贴,便匆匆告退。行至后花园门口,侧足而立,远远见蒋欣瑶在园子里边走边与丫头们说笑,玉立亭亭,笑语嫣嫣,果然是撩人心怀。 蒋欣珊越发目光如炬,银牙紧咬,冷笑连连。片刻,拂袖离去。 微云不经意间转身,正巧看到三小姐怨恨的目光,像箭一样朝小姐射来,吓得身子一颤,忙凑在欣瑶身边耳语几句。 蒋欣瑶回首看了眼西边,眯了眯眼睛,笑意渐渐淡去。她朝微云招招手,附耳在其耳边轻说了句话。 微云面色凝重,匆匆离去。 淡月见状,上前摸了摸小姐的手,略有凉意,拢了拢小姐身上的斗篷,轻道:“小姐回去吧,天阴下来了。园子里风大,身子刚好些,着了凉可不好。” 蒋欣瑶笑着点点头。主仆俩一前一后相继而出。 入夜,李妈妈匆匆来到小姐房里,欣瑶拿着本闲书看得着迷。李妈妈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完了。 欣瑶听罢,放下书,思索片刻,道:“母亲既然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妈妈你辛苦些,暗里多布些人手盯着西边,院子里的事,交给莺归几个就行。” 李妈妈道:“那三小姐也不知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弄出些动静来。小姐还没找她们算帐,她倒又折腾起来了,满肚子的坏水。” “她啊,无非就是嫉恨着沈家那件事。” 李妈妈恨道:“小姐可还记得当初二小姐禁足,小姐与二太太避回老宅的事,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歹毒,就不是个善茬!” “妈妈,她还能在家里呆几年?嫁了人,路归路,桥归桥,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她能算计到谁头上?我最不耐烦这些个窝里斗,好歹是一家人,何苦斗个你死我活?” 李妈妈道:“小姐心可不能太软,该防还得防着。这母女俩,一个比一个狠。对了,全爷说想与小姐见一面,这都十来天了,小姐可思虑周全了?” 第四回 男婚女嫁 上回书说到蒋全稍讯给李妈妈想与欣瑶见一见。李妈妈把话带到,欣瑶沉吟半天。 “妈妈别急,我这身子不是刚刚才好吗?不能思虑过重。你传个话过去,就说让钱掌柜耐心守店,生意好坏哪里是一天,两天能看得出的?” 京城的铺子开业至今,生意清淡,与南边开业时的热闹完全不能比。蒋全到还罢了,钱掌柜便有些坐不住。 老钱承蒙四小姐看得起,一路提拔坐了京城的头号掌柜,心里卯足了劲想做出一番动静来。哪知京城水深,瑾珏阁小小的铺面极不起眼,钱掌柜一腔热血还未上来,便被京城的现实淋了个透心凉。这才在蒋全面前念叨要与四小姐商议商议。 “跟全爷说北边的宅子起名‘怡园’,找人做个牌匾。宅子布局我正在改动,请他找好匠人,一个月后择吉日,我要开工。且让他无事,在京城四处走走看看,往酒楼、茶肆里多坐坐,听听现下京城的人都在传些什么?” 欣瑶沉吟片刻,又道:“妈妈,咱们院子里这几个大丫头,除了莺归,微云,淡月,还有谁能堪重用?” 李妈妈道:“碧苔机灵,轻絮稳重,芳新嘴紧,梧桐实诚,各有长处,短处,只看小姐怎么用。倘若是生意上的事情,依老奴看小姐还需再细细观察观察。” 欣瑶叹道:“这几个人中,谁最像冬梅姐姐。” 李妈妈道:“轻絮最像冬梅,只是火候还差些。小姐如果想重用轻絮,有一点不得不防,这几个丫头中,就数莺归,轻絮,碧苔长得最水灵。日后小姐嫁人,有些事。得提前预备起来。” 李妈妈讲的隐晦,欣瑶却听得明白。 夏商周开始便有腾妾随嫁制,演变至今,就成了陪嫁丫头。一般富贵人家。小姐尙待字闺中,嫡母就会为其物色陪房丫头,作为活嫁妆随嫁到夫家。 颜色亮丽的开了脸,放在屋里,用来争宠,固宠。颜色普通的到了年龄配个府里的小厮,升做陪房。到底是从娘家带来的人,大多数陪嫁丫头忠心护主,即便有一两个不甘久居人后,用心钻营的。也翻不出大风大浪,卖身契捏在主母手中,下场可想而知。除非主弱奴强,又是另一番光景。 欣瑶想到此,惆怅无比。苦笑道:“还是妈妈想得深远。” 李妈妈道:“小姐今年十四了,也到了该说亲的年龄。这世道,女人活得不易。你只看看府里的大奶奶,出身又好,颜色又好,还不是把身边两个丫头开了脸放在屋里。” 欣瑶心灰意冷道:“妈妈,此事不必多说。我自有主张。说不定哪天,我心一横,就带着妈妈往怡园去,再不济就回老宅。清清静静过一辈子。咱们有房,有地,有银子。怕什么?” 李妈妈宠溺的摸着欣瑶的脑袋,道:“我的小姐,又说什么痴话?哪有姑娘家年纪轻轻,就想着孤独终老的。嫁人生子,侍奉公婆。和睦妯娌,女人啊,都是这样过来的。” 欣瑶暗自叹了口气,道:“咱们院里,有哪个丫头的厨艺上有几分天份的?” 李妈妈认认真真想了想,道:“咱们院里没有,二太太院里有个叫梅子的,今年将将十二岁,在小厨房帮忙,听说做的菜挺好吃的。” 欣瑶抚了抚额,道:“这丫头是家生子还是外头买来的?” “从外头买来的,到府里才一两年,人也爱干净,就是长得一般。” 欣瑶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道:“明儿个,让她到我院里来,妈妈调教一阵子,人若老实可靠,让她跟着莺归学厨艺。” 李妈妈忙道:“小姐,你的意思……” “妈妈,莺归今年十七了,总不能跟着我一辈子,我得给她谋个前程。这事你先别跟她说,把人弄来了,你先看着。妈妈累了一天了,先去歇息吧,刚刚说的事,可别忘了。” 李妈妈笑道:“忘不了,都在我脑子里呢。” 李妈妈轻轻掩门而出,屋里一片寂静。欣瑶扔了书,颓丧的瘫倒在床上。 她十四了,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是该到谈婚论嫁的年龄,逃不掉,避不开。几个女人守着一个男人,然后轮流等着那个男人的大驾光临,为此还得感恩戴德。 男人只负责赚银子和播种子。她拿着钱管着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既要让种子在自个肚子里安全着落,又得防着种子在其它地方生根发芽。斗完了婆婆斗小妾,斗完小妾,斗通房,斗完通房,斗庶子庶女。 最可悲的是她辛辛苦苦,委曲求全,劳而不怨,携男挚女,死了,墓碑上“某某之妻蒋氏”几个字便涵盖了她苦风凄雨的一生。这让曾经活过一世的蒋欣瑶如何心甘? 蒋欣瑶仿佛看到了自己化作孤坟一堆,自家男人却还在左拥右抱,活色生香的场面。 蒋欣瑶长叹一声,恨恨道:贼老天,你有本事让我到这里,怎么不把我变成个男人,我问候你母亲。 说罢,蒙了被子,呼呼大睡。 接下来的日子欣瑶懒得理会西边那两个人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小把戏,一门心思研究怡园规划图。以母亲的手段,对付那两人绰绰有余。 偏偏李妈妈是个闲不住的,一有风吹草动便往小姐房里跑得勤快,噼里啪啦一通唾沫星子乱飞。欣瑶想不知道都难。 柳姨娘自打进京后,心下感激二太太,日日主动在正房立规矩。这一举动,让蒋宏生很是满意,对着柳姨娘,脸上有了几分暖色,往她房里去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不知从哪天起,周姨娘也跟着柳姨娘一道,在二太太跟前侍候。这下,蒋二老爷就不是满意,而是震惊了。 顾氏何等人也?和颜悦色的坦然接受了两个姨娘对她的恭敬,脸上一丝多余的表现也无。 蒋宏生对于内宅之事,不便过多插手,只得冷眼旁观。背地里暗暗防着。 奈何周姨娘唱念做打的功夫修炼不到家,身心不一。人到了二太太跟前,心还在半路。明明是想奉承,讨好。表情却痛苦的如同便秘。明明是想软语轻言,声调僵硬的如同判官。明明是想求二太太关心庶子的婚姻大事,到头来却变成了指责嫡母对庶子的不闻不问。 顾氏优哉游哉的连续看了几天好戏后,一头跪在老太太跟前,声泪俱下。 只称自己初来乍到,连京城是圆的,是方的还未摸清,认不得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心有余而力不从,请老太太看在媳妇十几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帮府中二爷找个门当户对的小姐,也好全了她作为嫡母的一片苦心。 老太太听得一头雾水,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元航的婚事不正在打探吗,出不了那几户人家。 老太太心下狐疑,着人细细一问。才知道自己侄女干的蠢事。 老太太颇感头疼,周秀月啊周秀月,你儿子的亲事都快定下来了,这会子你让顾氏来掺和作什么,早干什么去了?你这着马后炮下得也太马后了些吧? 按理,庶子的婚事的确是嫡母的事,可顾氏说得句句在理。一个内宅妇人,刚到京城,门都没出过,认得谁? 老太太心里叹道,当初在苏州府里,她怎么就没想到把二爷的婚事交给顾氏操心。棋是步好棋。只是错了时间,错了地点,只能是步废棋。 正巧,钱嬷嬷托人打听的事有了回音。老太太听人细细分说后,当晚。把二老爷请到跟前。 母子两个一通商议,拍板定下了工科给事中吴为的嫡长女吴亦芳。给事中是七品小官,品极虽低,权力却大,则皇帝直接领导。 吴亦芳芳龄十六,长得小巧可人。生母早已病逝,如今的嫡母是继室袁氏。袁氏育有一子三女,对前妻留下的嫡长女及庶子,庶女还算过得去。 吴亦芳四岁失母,在祖母跟前长大,女工针指,读书识字,百伶百俐,不教自能。更为难得的是其性子坚韧,与蒋元航颇为互补。 第二日蒋家请了官媒,上门说亲。 袁氏正愁嫡长女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无着无落,连带着她这个后妈在亲戚朋友间也没了交待。 袁氏见媒人上门,说的又是与侯府联姻的蒋家,心下早就有了几分松动,只奈着是蒋府庶出的哥儿,心里多少有些顾忌,便详详细细的问了蒋家二爷的情况。 媒婆自然是捡着好的一通说,袁氏推说与老爷商量商量,客客气气的把媒婆送出门。 那媒婆早已经成精的人,怎么看不出袁氏脸上的喜色,赶紧给蒋家回话。 袁氏犹不放心,请人四下打听蒋家二爷为人。奈何蒋家刚刚进京两三个月,蒋元航又只在府里过活,外人知之甚少,打听不出什么来。 最后吴老爷发了话,称蒋家人口简单,蒋宏生为官正直,门第上也相配,算是应承了下来。 一来二去,两家悄悄的换过庚贴,请高人一看,都说是天作之合,只等三月国孝期满,行余下三礼。 老太太待两家敲定,把儿子,媳妇叫到跟前,只说这是府里在京的第一桩喜事,让顾氏务必办得热热闹闹,妥妥贴贴,不可叫外人笑话了去。末了又幽幽来了一句“一切比照着大爷的婚事来办。” 一个二房庶出的哥儿,婚事比照着大房正出的嫡子嫡孙。顾氏用眼角看了眼蒋宏生,见其频频点头并无二话,顾氏欣然应允。 ps: 包子近日跟友抱怨头上秀发掉得厉害,友嬉称如此一来,将来连剃度一事都可省却了。包子怒目相斥:鬼才要剃度,我要窥视帅哥,意淫猛男,大口吃肉,小碗喝酒,我要红尘中生,红尘中死,谁也别拦着我! 亲爱的姐妹们,为了保持住包子的一头秀发,包子不得不厚颜无耻的卖个萌:让点击,订阅,书评,打赏,票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五回 过招频频 上回书说到蒋、吴两家定了亲,总算是了了一桩大事,老太太喜得一连几天都合不拢嘴。 周姨娘未料到老太太动作如此神速,待知道二爷定的是吴家时,一则以喜,一则以愁。 喜的是当初她看中的就是吴家,愁的是既定下来,她每日还要不要到东边请安? 顾氏仿佛听到了周姨娘的心声,称二爷好事将近,府中事务繁忙,免去两位姨娘的请安,请两位姨娘各自安守院子,本份度日。 周姨娘听罢,长长松了口气。要她每日里给这个恨之入骨的女人递茶送水,还不如抹脖子算了。 柳氏心里却不大乐意。 柳氏正一门心思的想趁着年轻怀个孩子,自从她往太太房里晨昏定省后,二老爷歇在她屋里的次数明显增多,受孕的机率也增大不少。 顾氏一发话,柳氏不好意思腆着脸凑上前,心下便有几分不痛快。一个姨娘不痛快,在这诺大的蒋府宅院里,就如同湖里投了颗石子,泛不起丁点的波澜。 蒋欣珊听闻老太太把哥哥的婚事交与二太太操办,心下暗喜。她灵机一动,主动在老太太跟前提起年岁大了,想学着理家。 按规矩,富贵人家的小姐到了年龄,就要跟着嫡母学着理家管事,免得到了夫家掌家时,行事不周,让人轻看了去。蒋家情况特殊,周氏母女向来不把顾氏放在眼里,又如何会让蒋欣珊跟着顾氏学习理家之事? 老太太听罢,只当孙女懂事了,哪有不应允的?当即吩咐顾氏管事理家时,须得把三小姐带在身边。 蒋欣瑶得知此事,转身在纸上写下“予求予取”四个大字,让李妈妈送到母亲手中。 顾氏拿着女儿送来的纸,歪在榻上细细思量的半天,定下计来。 当夜。顾玉珍躺在蒋宏生怀里,运动过后的潮红还未退去,便娇羞道:“老爷,元航刚刚定了亲。这是咱们二房头一回婚嫁,又是进京后第一桩喜事,我这做母亲的也得有所表示,除了公中的银子外,我私下出三千两银子贴补给二爷娶亲,你看可好?” 蒋宏生心中生暖,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着舒坦。他紧了紧手,轻抚顾氏后背,柔声道:“也好,这钱你交给母亲。让她老人家乐一乐。回头我补贴给你!” 顾氏嗔道:“谁要你补?这点银子我还是拿得出的,再怎么说,也是二老爷的骨肉。” 蒋宏生欢喜不能自持,笑道:“好,好。好,不补就不补,只随你高兴。我的银子还不都是你的?放哪里,有多少,都跟你说了。让你收着,你偏不肯。” 顾氏啐道:“老爷是老爷的,我的是我的。可得分清楚,我若真收了,老爷哪来的钱喝花酒去?” 蒋宏生最喜顾氏捻酸吃醋,笑意越发盛了三分道:“就喝过一次,偏被你发现。场面上的应酬,哪里推得掉?你倒还记挂着。回头。我不去便是。” 顾氏背过身,不理他。蒋宏生难得见一回顾氏小女儿脾气,喜不自禁,耳鬓厮磨纠缠了半晌方才睡去。 顾氏听身边的人呼声渐起,缓缓睁开了眼睛。 …… 三个月国孝期满。两家行过纳征礼后,商定婚期在今年十月初八。老太太决定把婚房放在西院,并亲自选了个宽敞的院落,重新修缮一番。 蒋元航得知自己的婚期,全不放在心上。 最近周姨娘又把院里两个姿色出众的小丫头送到了儿子房中。蒋元航刚刚尝过鲜,正在兴头上,连书也顾不上念。偶尔拿起书翻上几页,只觉得晦涩难懂,又怕父亲校考,不得已才硬着头皮背上两句。 周姨娘只要儿子高兴听话,乖乖的在她身边呆着,其它的万事不管。 顾氏接手操办二爷婚事后,一举一动皆在蒋欣珊的眼皮子底下。顾氏一言一行与往常无异。 蒋欣珊跟了顾氏学了几日理家,渐渐发现,顾氏这个女人,不是一般二般的精明。 家常事务且不去说,凡哥哥婚礼事宜,总是先请示过老太太后再作定夺。不仅没有苛刻的地方,反而出手大方阔气。比着府里大爷的婚事,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人找不出丁点错来。甚至顾氏还拿出了三千两私房银子,贴补给哥哥,此举连老太太都点头称道。 蒋欣珊暗地里说与周姨娘听。 周姨娘听罢,不以为然道:“府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能做什么手脚?要有,老太太头一个饶不了她。我的儿,这几天早起晚睡的,脸都瘦了,明儿个别去了,有什么可学的?哪个不会?姨娘这些年的嫁妆铺子不都打理的好好的?” 蒋欣珊想了想,以顾氏的聪明,又怎么会在大事上作手脚,搬起石头砸自己个的脚。看来,有些事还得从长计议。 第二日便称病不起。 老太太得知三小姐身子不舒服,只道是这几天与顾氏理家累着了,打发钱嬷嬷去探病,送了些补品,交待她好生休养。 …… 蒋欣瑶得知三小姐偃旗息鼓后,冷笑几声,心道那三千两银子早晚替母亲要回来。 蒋欣瑶想起那日莫名其妙挨的一巴掌以及这人干的那些个龌龊事,心里头对这个三姐姐说不出的厌恶,真想把刀枪剑戟摆在明处,杀她片甲不留,永绝后患。又想着时机未到,只得偃旗息鼓,生生忍住。 蒋欣瑶自我安慰了一番,便抛置脑后。想到园子的事,趁着母亲空闲,一五一十的把在京城开店,买宅子,庄子一事告诉了顾氏,并详细说了自己的打算。 顾氏哪里想到女儿胆子如此之大?顿时心跳如擂,玉手指着欣瑶,偏说不出话来。 这孩子,平日里看着乖巧伶俐,怎么做起买卖来,主意一个又一个,着实让人担惊受怕。这要是让老太太发现了,得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京城不比苏州府,一个不慎,那就真如当年的徐家了。 蒋欣瑶含笑看着顾氏,她相信母亲不是一个平常女子,无论她做什么,再怎么离径叛道,母亲总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她的身后,随时准备为女儿挡风遮雨。 顾氏缓缓放下手。当年连话说都不会说,羸弱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如今已是亭亭玉立,花容月貌。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个女儿聪明贴心,处处替她着想,拒绝的话如何说得出口? 顾氏恨恨道:“你这孩子,难不成府里少了你吃,少了你穿,非得让你一个千金小姐去挣银子,要让你父亲知道,看他不揭了你的皮!” 欣瑶上前,搂着母亲的腰,把头靠在母亲怀里,撒娇道:“谢谢母亲,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温柔,最懂女儿心的母亲。父亲能娶到你,真不知修了几世的福份。” 顾氏最禁不得欣瑶如此言行,天大的怒气都软得化成了水,叹道:“皮猴,就会讲好听的哄骗我,真真是个讨债鬼。咱们有言在先,和苏州府一样,你只在背后出力,万不可抛头露面。母亲只这点要求。” 欣瑶越发往顾氏怀里钻道:“母亲放心,女儿省得。” 说话间,蒋宏生进了房,见母女俩个依偎在一起,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母女俩躲在房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顾氏嗔道:“你女儿啊,在府里呆得闷了,求我陪她出去转转呢。我想着她刚刚大病一场,便没答应,正跟我撒娇呢。” 欣瑶竖起大拇指,暗地里朝顾氏挤眉弄眼,把顾氏逗得哭笑不得。 蒋宏生笑道:“我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明儿个,你带瑶儿上街转转去,买些个衣裳首饰回来,这钱啊我出!” 蒋欣瑶赶忙道:“父亲大人英明,女儿谢过父亲,还请父亲把银子给得足足的,这样女儿出去也有底气!” 蒋宏生哈哈大笑,道:“若是能吃到莺归丫头做的菜,父亲的心情就会很好,心情一好,银子自然是给得多。瑶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蒋欣瑶陪笑道:“也只能委曲那丫头了,谁让女儿穷呢?” 蒋宏生笑道:“说起穷,这府里,谁能比得过元晨?我怎么听说他身上,连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是不是都让你讹去了?” 欣瑶气急败坏顿足道:“哼,我那是帮他存着,将来讨媳妇用。” 夫妻俩听罢,笑得前仰后俯,乐不可支。 蒋欣瑶脸一红,只得落荒而逃。 原来蒋欣瑶因病设了小厨房后,蒋元晨便延续了苏州府的习惯,举着探病的大旗,日日到听风轩蹭吃蹭喝,风雨无阻。当然,书没少背,银子没少交。只看三爷白里透红的脸色,便知这家伙在欣瑶那儿,混得怎一个如鱼得水。 蒋元晨过完年整十二,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加上日日练功,熬夜苦读,身子看着有些单薄。 欣瑶颇为心疼,吩咐小厨房每日里变着花样给三爷进补,两个月下来,成效显著。如今,蒋元晨的嘴早就给莺归养刁了,再吃不下旁人做的菜。 欣瑶回了房,把李妈妈找来,吩咐了几句。李妈妈会意,回房换了件衣裳,给二太太请示过后,便偷偷出了府。 第六回 久别重逢 这日,天气晴朗。顾氏母女带着各自的贴身丫鬟春兰,莺归,坐着马车出了蒋府。 春日的京城微风轻拂,杨柳吐翠。 欣瑶掀起车帘,细细打量京城的景貌,不知为何,总觉得这繁华的京城,八街九陌的街道,隐隐透着落寞。 欣瑶放下车帘,道:“母亲,最近京城可有大事发生?” 顾氏道:“听你父亲说,太后去世后,朝中有些不太平。” “噢,这是为何?” 顾氏笑道:“好像是为什么立太子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明白什么国家大事?只是你父亲这几日从衙门回来有些忧心忡忡。” 欣瑶把头轻轻靠在母亲身上,道:“听说,老太太昨儿个接了侯府的帖子,母亲,可有此事?” 顾氏嗔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确有此事。侯府管家亲自送来的,上回因在病中,没去成,老太太为此还念叨了几天。” 欣瑶轻道:“不是说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吗?” 顾氏笑道:“傻孩子,说说而已,背地里,有几个能真正做到的,再者说,老太太久居江南,难得回京,回娘家看看兄弟姊妹也是人之长情。” 欣瑶撇撇嘴,不屑道:“那个府里,只怕是龙潭虎穴,我可不想去。” 顾氏无可奈何道:“就是龙潭虎穴,只要老太太发话,咱们母女俩啊,不得不去。” 蒋欣瑶哀叹连连,搂着顾氏哼哼叽叽。 顾氏被搓揉得无可奈何,一巴掌轻轻拍在女儿手上,嗔骂道:“只去这一回,以后若再有宴请,你只管装病,我也懒得管你!” 蒋欣瑶顿时眉目含笑。朝母亲频频翘起了大拇指,一连串的马屁从嘴里脱口而出。 顾氏又好气又好笑,只随她去。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回话:“太太,小姐,皇城南门瑾珏阁到了!” 冬梅,莺归各自上前扶着主子,进了铺子。钱掌柜见来人,神情激动迎上来,行过礼后,安置好二太太,引小姐上了二楼。欣瑶朝莺归使了个眼色,莺归面露喜色。紧随其后。 …… 福人居二楼的雅间内,临窗而立两个锦衣男子,一灰一白。一样的容止端雅,矜贵出尘。 白衣男子眉宇间一抹明朗的神采:“阿远,快看。蒋家的马车。你说会是谁?” 灰衣男子肤色明净,轮廓优美,浅蹙着眉淡淡道:“我哪知道是谁?” 白衣男身微怔,叹息道:“阿远啊,天天站这看啊看的,隔着条街,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个玉器铺子。冷清的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这买卖做得,十有*得赔钱!” 灰衣男子撇了那人一眼,冷哼道:“我喜欢!你若嫌累,大可以回去,没人让你跟着来!” 白衣男子眼神一震,肃然道:“不累。不累,天天在府里窝着闷得很,出来走走也好。只是铺子这样开下去,早晚得关门啊。” 灰衣男子懒得理会他,双目紧盯着瑾珏阁门前的那辆朱轮盖华车。心里盘算着来人是谁? 白衣男子眼神幽暗不明道:“别看了,多半是你那侄女。这个时候蒋宏生肯定在衙门。蒋家除了她,没有别人。” 灰衣男子叹道:“真想见见啊,父亲生前最看重她!” 白衣男子闻言脸色微沉:“别急,太后的孝期刚过,先让他们蹦达些时日 ,早晚爷一锅端了他们。” 灰衣男子神色微微动容,却依旧淡淡道:“行了,先顾着你自己吧,这几日朝中不太平,你小心些。” 白衣男子凄惨一笑,眼神忽然有些飘渺:“再小心又有何用?还不是夹着尾巴做人?有时候我真想一走了之,看山,看水,看风景,也好过困守在这方寸之地。” 灰衣男子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就是走到天边,还是逃不开,躲不掉。” 白衣男子嘴角撇出个弧度,恨恨道:“哼,既然逃不开,躲不掉,那爷就会会去。” 灰衣男子忙伸臂拦道:“哪里去?” 白衣男子哈哈大笑,从腰间掏出一把锦扇,“啪”一声打开,扇了两下,老神在在道:“爷越看越觉得身上这块玉佩俗不可耐,想到瑾珏阁淘些宝贝。阿远,可要跟我一起去?” 灰衣男子惊得俊眉紧锁,气急败坏道:“我现在还不能见她们,别惹事!” 白衣男子整整衣衫,装模作样掸了掸灰,边笑边行道:“你不能见,爷能啊!乖乖在这等着,爷去去就来。”说话间,人已到了门外。 灰衣男子气得直跺脚,却一脸的无可奈何,怔怔的盯着那背影看了半晌,释然一笑,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且听天由命罢!” …… 这厢边欣瑶上了二楼,蒋全,燕鸣早就恭候多时,自去年苏州府与小姐一别,几月时间未见,乍一相逢,心下激动。 燕鸣,莺归姐弟俩久别重逢,更是红了眼眶。 钱掌柜打趣道:“小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一晃又几个月过去了,小姐再不来,这生意啊……” 欣瑶瞅了瞅钱掌柜眼下的青色,笑道:“钱掌柜,我这不是来了吗?” 钱掌柜亲自给众人沏了茶,见四小姐清瘦了不少,道:“听说小姐进了京就病了,如今可好了?” “怕是京城的皇气太重,我这身子禁不住。静养了两个月,才刚刚好些。钱掌柜看着气色不错,可是有喜事?” 钱进财自谦的笑道:“哪来什么喜事?小姐进京就是天大的喜事。老钱我可愁死了,瞧瞧我这眼睛,一夜一夜的睡不好觉。” 蒋全等人年前进京,筹备铺子开张事宜,行进的颇为顺利,哪料到铺子开业至今,冷冷清清,半天没个人影,与江南三处无法相比。钱掌柜急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欣瑶清笑道:“钱掌柜,生意不好才是正常,好了,那就有鬼了。铺子在国孝期间悄无声息的开业,这是我故意为之。京城不比江南,皇城脚下,王侯将相,仕宦林立。咱们初来乍道,无依无靠,无着无落,怎能一上来就喧兵夺主,引人嫉妒。若真是这样,便是惹祸上身。总得先摸摸这京城的水有多深,看能不能扶着石头过河去。” 蒋欣瑶打量钱掌柜脸色,笑道:“钱掌柜,我知道让你来京城,确实委曲你了,别担心,咱们的铺子早晚一天好起来,年底的红包少不了你的。” 钱掌柜何等眼色,忙笑道:“有小姐坐阵京城,老钱我的心就定了。小姐您与全爷聊,老钱我下楼侯着。” 蒋欣瑶笑道:“听说钱掌柜分茶分得极好,莺归,燕鸣,还不快尝尝去。你们姐弟俩有些日子没见了,好好说说话。” 钱掌柜笑道:“我这点微末小技,哪值得小姐一提?倒是莺丫头的一手好厨艺,让老钱我怀念至今,想想都流口水,不知今天有没有这个口福?” 莺归嗔道:“钱掌柜,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你啊,可短了我好几回了?” “是,是,再短几回,我也乐意,走,走,走,咱们下楼陪二太太说话去。”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蒋全深知时间宝贵,开口道:“小姐,怡园的事,小姐打算如何行事?” “全爷,别急,你先跟我说说如今京城局势如何?” 蒋全舒展了下眉头,道:“太后去逝,听说皇帝常常称病缀朝,立太子的呼声一日高过一日。酒楼,茶肆都在谈论立太子一事,还听说朝中官员调动频繁,其它的就没有什么了。” “全爷,当今皇帝可还清明?” “小姐,什么清明不清明?听茶楼的人说,这一位性子软弱,万事只凭太后作主。当年太后凭着一已之力,把慧贵妃的儿子拉下马,扶自己儿子上位,皇帝视太后为国母,隆遇至伟。” 蒋欣瑶道:“我怎么看着这些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蒋全道:“小姐久居江南,江南鱼米之乡,人杰地灵,确是安稳,西北的战事还是年年有的。” “这么说来,这皇帝也算不得软弱糊涂,大事上还是有决断的。” 蒋全奇道:“小姐打听这些个干什么?” 蒋欣瑶凑近,压低了声音道:“全爷,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那位要动手了。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有时只不过是个美人瓶,说摔碎就摔碎了。全爷没听说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吗?如今太后去世,天子还是那个天子,臣却不应该再是那个臣。” 蒋全匪夷所思道:“小姐,这与咱们铺子有何相干?” 欣瑶摇摇头,笑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做买卖,最重要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上面的一举一动,看似不经意,实则多多少少会影响我们到这些平头百姓,正所谓一叶而知秋啊。全爷,当初徐家为什么倒,不就是牵扯到宫里吗?” 蒋全面色暗沉,道:“小姐说得对,那小姐的意思是?” 欣瑶轻啜一口茶,清了清嗓道:“全爷,我身处内闺,外头的消息进不来。京城是风是雨这心里也没个底,就像个瞎子一样。我也就打听打听,没什么意思。徐祖母可有消息?” 蒋全看着欣瑶怡然的把茶碗放下,道:“小姐,以后京城有什么风吹草动,我着人送信给你。人还没有消息,只是有件事很蹊跷。” 第七回 不速之客 ps: 姐妹们,今日一早包子打开电脑,发现昨日才一更,吓得屁滚尿流。明明……明明……我已把两更传至电脑,为什么……居然……有鬼……绝对有鬼。 包子百思不得其解,想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包子在那一刻被灵魂附体。 汗颜过后,包子赶紧将功补过,愿姐妹们别把包子揍得太狠。 上回书说到蒋全发现了一件蹊跷事。 蒋欣瑶秀眉轻挑,“噢?快说来听听。” “翰林院有个诗读名叫徐思振。小姐,这名字起得蹊跷。你想啊,小少爷叫俆宏远,老爷单名一个振字,按这么个思路,徐思振这个名字,大有深意啊。” “也有遇着巧的,不一定就是你所想的意思,全爷还是找人打探一下为好!” “小姐,怪就怪在这里,这个叫徐思振的,完全打探不出来他是方是圆。祖籍哪里?父母是谁?贵庚几何?只知道这人面若冠玉,俊美异常,尚未娶亲,听说家中只一老母。我寻思着,徐思振会不会就是小少爷?结果我早早晚晚在翰林院门口守了两个月,恁是没见到这人。” 蒋欣瑶“咦?”了一声,表情有些个怪异,“全爷,听你这样一说,这个徐思振倒是很可疑。我总有个感觉,小叔叔应该在京城,说不定就在我们身边。” 蒋全瞠目而视,急道:“小姐,你是说,宏远少爷完全知道咱们进了京?” 欣瑶点点头又摇摇头,叹道:“不好说啊,全爷,关键在于这个徐思振是不是就是小叔叔,如果是的话,他肯定知道蒋家进了京。那么铺子的一举一动,便逃不出他的眼睛。” 蒋全神色哀伤道:“小姐,宏远少爷知道我们这些年一直在找他,为什么躲着不见?” 欣瑶眉头一紧。道:“全爷,你跟我说过,当年徐家的案子牵涉到宫里,侯府。许是小叔叔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又或者不想连累我们。总之,小叔叔不是躲着不见,而是不能见,至于不能见的原因,也只有等找着他们的一天,万事才能水落石出。” 蒋全由衷道:“小姐说的全在理。只是怎么找是个问题,那个徐思振神龙不见首尾,完全摸不到脉门。” 欣瑶展颜一笑道:“全爷,容让我好好想想,既然有了目标。这事就好办了,办法不都是人想的?” 说罢,欣瑶从怀里掏出一叠子纸,递给蒋全,道:“全爷,我让你找的匠人都找好了?怡园有几处需得改动一下,全在这纸上。你仔细瞧瞧。” 蒋全道:“小姐想好果真要动手了?” 欣瑶神色淡然道:“既想好,又没想好,既能赚钱,说不定也不赚钱,一切,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全爷还愿意跟着我往水里扔银子吗?” 蒋全听得糊里糊涂。却朗声道:“是有点舍不得,不过,蒋全愿意陪着小姐疯一疯。” 蒋欣瑶心下一暖,嗔道:“疯这个字用得不好,我喜欢用搏。搏一搏,来,为了不让全爷的银子打水漂,我们边看图纸,边细说……” …… 回头再说那白衣男子,手持折扇,身后跟着两个随从,大摇大摆进瑾珏阁,耻高气昂的打量一番。年轻的伙计见来人仪表堂堂,气势不凡,不敢待慢,忙迎上前招呼。 男子见宽敞的店堂只两个伙计忙活,掌柜,客人全无人影,打量一番后故意冷笑道:“瑾珏阁也不过如此,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货色,难不成就没有好的? 伙计陪笑道:“这位公子,铺子分两层,好东西全在二楼,公子若是想看,请稍等片刻,楼上正有客人在挑东西。” 白衣男子挑了挑眉,嘴角擒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坏笑,忽然发作道:“什么等不等的,一个客人也是挑,两个客人也是挑,难不成那客人挑一天,爷就得等一天?这是哪门子做生意的道理?走,带爷上二楼!” 伙计忙拦道:“公子,二楼是位女客,不太方便,还请公子……” “你的意思是说,爷我长得凶悍无比,怕吓着女客?” 伙计道:“公子俊秀如玉,小的绝无此意,只是铺子的规矩向来如此。” 白衣男子不耐烦跟个小伙计扯半天,掀起袍子,一个闪身,轻巧的饶过眼前的人,稍一运功便往上走,蹭蹭行几步,便到了二楼,回首冷笑道:“规矩,哪来的规矩?爷说的话,就是规矩。” 那伙计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再看时,只觉手脚冰凉,冷汗直冒,心中惨叫一声。我的个娘哎,大事不好,忙示意同伴看好铺子,赶紧跑后头找掌柜去。 白衣男子行至二楼,昂了昂首,一掌推开紧闭的木门,摇着扇子,踱着方步,怡然自得地进了里间。 蒋欣瑶,蒋全正低头边看图纸边小声议论,听到声响,不约而同抬起头看向来人,相互对视一眼,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蒋全眼疾手快,拿起图纸塞进怀里,向前几步把四小姐挡在身后,抱拳道:“这位公子,这里是瑾珏阁招待贵宾之处,公子冒冒然闯入,于礼不合,还请公子先下楼等候。” 白衣男子摇着扇子不退反进,脸上端的是笑容可掬。 总算见着正主了! 只见他微低螓首,浅浅一笑,露出招牌式的四颗牙齿:“可是瑾珏阁的掌柜?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贵宾?爷今儿个带足了银子,正想买些个宝贝。” 蒋全正色道:“公子,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会我正招待女客,还请公子先下楼稍等片刻,等我送走了贵客,再请公子上楼一叙。” 哼,爷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吗? 白衣男子又上前两步,目光幽幽落在那一抹衣裙上,冷笑道:“本公子没那么多时间耽误……” 话及一半,只看见钱掌柜,燕鸣。莺归,小伙计急匆匆上楼,一头冲进来,个个怒目而视。 白衣男子不怒反笑。一把锦扇摇得风生水起:“哟!怎么着,仗着人多,想打架啊?瑾珏阁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莺归狠狠的瞪了那男子一眼,疾步走到小姐跟前,上下打量一番后,挡在欣瑶跟前,看向男子的目光喷射着怒火。 只听见那白衣男子,收了锦扇,抱拳缓缓道:“在下燕十六,唐突了佳人。还请小姐勿怪!只是贵店如此阵仗,未免兴师动众,小姐深闺之人,敢孤身与男子交易,想必多半是个巾帼英雄。何必扭捏至此!” 至此你个头。蒋欣瑶暗骂道。 她略思片刻后,落落大方从二人身后走出,对着一双如贼般灼灼的眼睛,盈盈一福,莞尔笑道:“燕公子,看你衣着不凡,谈吐高雅。想必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自然懂得男女大防之礼。下人无状,还请公子见谅。既然公子时间有限,不防公子先请。” 蒋欣瑶不等男子回话,一脸惋惜的对着钱掌柜摇头。 “掌柜,那套金托镶宝石白玉杯好是好。就是银钱上贵了些,倒是很适合这位燕公子。燕公子自称贵客,应是有备而来,只是不知道燕公子的银钱带得可充裕?若没有,也只能像我这样抱憾而归!哎。毕竟五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 莺归到底是欣瑶调教出来的人,忙接口道:“掌柜,也有那无耻之辈穿着身锦袍就冒充贵家公子到处行骗,实则兜里一两银子也无。掌柜可得认清了!” 蒋欣瑶适时的轻瞄两下身前的人,眼中的不屑轻晰可见。 燕十六被欣瑶的目光看得心里头无比恼火,冷哼道:“在爷这儿,还不认识个贵字!掌柜,包起来,这东西,我要了。” 蒋欣瑶眼中含笑,却又叹道:“到底是大家公子,出手就是大方。掌柜,还不快把银子收下,省得到时候,有人反悔。” 燕十六俊脸一肃,豪气十足道:“这位小姐,我燕十六说的话,一言九鼎,自是算数的!” 欣瑶嘴角凉凉一笑,略欠了欠身:“公子气贯长虹,出手不凡,小女子心下佩服,就不打扰公子宝贵的时间。莺归,咱们走!” 蒋全见状,忙上前一步恭身道:“公子,您请!” 燕十六却依旧摇着扇子,不紧不慢拦住了欣瑶的去路,皮笑肉不笑道:“怎么,在下难不成是洪水猛兽,令人避之不及。还是小姐做了什么亏心事,怕人看见,急着要走?” 莺归杏眼怒睁,斥道:“你这人忒是无理,我家小姐好生让你,你却反过头来口出秽言,是何道理?” 燕公子不怒反笑道:“不过就是想请你们家小姐陪着一起看看玉,哪轮得到你一个丫头大动干戈?” 男子言语中的轻薄令众人心头一震。燕鸣见小姐受辱,头一个忍不住,双手握拳,便想上前理论。 钱掌柜见势不妙,一把抱住,死死不放,低声喝道:“干什么?给我忍住。” 欣瑶心里问候了来人的十八代祖宗,又亲切的与来人的父母作了番交流,深笑道:“莺归,前儿个,我问了你一副对联,你可对出了?” 莺归顿时领悟,笑道:“回小姐,奴婢对出来了。” 欣瑶不理会众人不解的目光,上前两步自顾自道:“上联是‘树不要脸,必死无疑’,下联是……” “小姐,下联应该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横批呢?” “横批是‘人贱无敌’,小姐,我对得可好?” 蒋欣瑶抚掌笑道:“果真是个聪明的丫头。莺归,你说,大冷的天手持扇子一般是何人所为?” 莺归正色道:“小姐,这么冷的天,手持扇子的人,多半是傻子?“ “噢,为何?” “连热与冷都分不出来的人,不是傻子是什么?” 欣瑶掩面而笑道:“树大必有枯枝,人多必有傻子啊,咱们还是快走吧!” 第八回 一言九鼎 众人看这主仆俩一唱一合,一问一答,骂人于无形,却又天衣无缝,心中暗暗好笑,强忍着不出声。 唯有燕十六拿着扇子指着欣瑶,脸色一会红,一会白,一会青,变化多端,煞是好看。张着嘴,恁是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燕十六直直的瞪着眼前这个肌肤胜雪,娇美无比的小丫头,嘴角下意识的抽搐了两下。自他出生至今,还没有一个女人敢明目张胆的骂他。 莺归上前,扶着小姐,与白衣男子刚要擦身而过。只见小姐顿足,微微侧过身,对着男子手中的扇子看了一眼,突然出声道:“燕公子,春风徐徐,莺啼映红,白云生处,将离将别。告诉你背后之人,十日后此时,我在瑾珏阁恭候大驾。那五万两银子的事,公子可不能食言噢,记得千万要一言九鼎。告辞!” “啪”的一声,燕十六手中的扇子掉落在地上,只见他脸色突变,额头青筋暴起,周身的贵气褪去,隐隐流露出几分杀气。 欣瑶也不去管他动怒不动怒,有持无恐的带着一干人下楼。待燕十六缓过神来,一屋子人早已散去,只留下小伙计可怜巴巴的躲在角落看着他,一脸的心惊胆颤。 燕十六只觉得眼前晕天黑地,“哎啊”一声,急急下楼,见蒋全背立在门口,忙道:“掌柜,那小姐人呢?” 蒋全转过脸恭身道:“燕公子,那位小姐已经走远。公子,那套金托镶宝石白玉杯……” 燕十六气急败坏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扔给蒋全,恨道:“给爷收着,这是定金,回头再来取。” 蒋全也不客气,笑眯眯的接过银票,弯腰道:“恭送燕公子。公子好走!” 燕十六气得双目喷火,七窍生烟,又无可奈何,只得疾步而走。 侍立在门口的两个随从一见主子动怒。对视一眼,忙跟了上去。 等人走远,钱掌柜悄无声息的靠近,轻道:“全爷,也不知燕公子是哪个高门大户的,万一……咱们可得罪不起啊!” 蒋全轻咳一声道:“四小姐说了,十日后,必有好事!” 钱掌柜叹道:“咱们小姐真是厉害,几句话,就做成了五万两银子的买卖。还把人骂了。我算是开了眼界了。只求燕公子别记仇,万一他知道那套金托镶宝石白玉杯只值一万两……” 钱掌柜一把捂住嘴,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哎啊妈啊,小姐胆子也太大了些……” 蒋全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摸了摸怀里的纸。交待了几句,带着燕鸣匆匆而去。 马车里,欣瑶在顾氏耳边轻语几句,顾氏惊骇道:“此事当真?” 欣瑶轻笑道:“十之*!母亲,回头我与你细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咱们再转转。” 顾氏看着女儿白嫩的小脸,由衷道:“瑶儿。此事非同寻常,一定要小心!” 欣瑶搂着顾氏,轻轻道:“我省得!” …… 燕十六失魂落魄地回到雅间,见灰衣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心中哀嚎不已。 “阿远,让人温壶酒。叫几个菜,我这会头疼的厉害。” 灰衣男子见他脸色不对,唤来跑堂的,耳语几句,不多时。一桌丰盛的酒菜摆在二人眼前。 燕十六自斟自饮,连干三杯过后,苦着脸道:“阿远,‘春风徐徐,莺啼映红,白云生处,将离将别’这首诗你可听过?” “闻所未闻,既不工整,又无押韵,何人所作?” 燕十六哀道:“正是你那侄女,蒋四小姐所作!” “十六,你在瑾珏阁做了什么?还不快给我如实讲来!”说话的正是蒋欣瑶苦寻数年而不得的小叔叔徐宏远。 燕十六一把按住徐宏远:“别激动,别激动。你听我说。我到那瑾珏阁,铺子里只有两个小伙计看门。我一想,不对啊,正主呢,明明见人进去的。问了伙计,才知道,人在二楼。我想着,既然来都来了,何不见上一见?便闯上了二楼,结果……结果……” “结果怎样?” 燕十六轻咳一声,掩饰道:“结果,你那侄女就送了这四句话给我。” 徐宏远拂开他的手,冷笑道:“别打量我不知道?就你那性子,定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把人惹恼了!” “胡说,我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徐宏远道:“那你说这四句话,是什么意思?” 燕十六也不回答,又三杯酒下肚,把空杯子一扔,心一横,道:“什么意思,每一句中,都有你名字中的一个字。将离将别,将通‘蒋’,你说什么意思?” 徐宏远静默半晌,才幽幽叹道:“她还说了什么?” 燕十六苦笑道:“她说‘告诉你背后之人,十日后此时,我在瑾珏阁恭候大驾。春风徐徐,莺啼映红,白云生处,将离将别’,阿远,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说,统共就说了几句话,难不成,你那侄女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 徐宏远道:“六皇子,请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告诉我,行吗?” 一声六皇子把燕十六的心叫得直往下沉,他与阿远认识五年,很清楚徐宏远这么叫代表什么。 燕十六虽气得半死,却别无选择,只得如实的讲述了在瑾珏阁一言一行,末了道:“阿远,这事真不能怪我,你那个侄女,花光了我身上所有的银子不说,还与丫鬟一唱一合的骂我,你说,我一堂堂皇子,被人骂成这样,脸面往哪里搁?要不是因为你,我灭她全族。” “哟,六皇子耍什么威风?我也姓蒋,一起灭了,倒也干净!” 燕十六忙道:“你这话说的,哪能啊?我就是说说,说说而已。” 徐宏远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仰天长叹道:“到底是父亲看中的人。真真是个聪慧的,瑾珏阁在她手上,败不了。” “阿远,你说。我也没露出什么蛛丝马迹,怎么就给她看出来了呢?这事,若不弄它个水落石出,我死不瞑目。” 徐宏远皱眉道:“是有些蹊跷。我那侄女进京不过两个月,听说水土不服,大病一场,连蒋府的门也未出过,按道理说,不应该啊,全爷在翰林院门口守这么多天。我都是避着的,怪事,怪事。” 燕十六见他脸色好转,心下大安,拿起酒壶。帮他满上,这才叹道:“阿远,你是不知道,我听到她在我耳边轻声说起那几句话时,震惊得像被雷劈中一样,浑身动弹不了。还有我刚刚从二哥那儿骗来的银子,全没了。我怎么就这么傻呢?明知是个套,还钻得个起劲。” 徐宏远看了他一恨,冷笑道:“自个耍大爷威风,怎么能怪别人?她激你,你就不能当作没听见?” 燕十六心有余悸道:“你不明白,当时的情况。我要是示了弱,称银钱没带够,我还是个爷吗?再说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还不是你们家的铺子。这事是我闯了祸。我对不住你,要打要罚,都由你。只是这十日之约,你还是得想清楚。” 徐宏远叹道:“十六,这事怪不得你,你也是为了我。十日之约,我去。这些年,躲着避着忍着也够了。母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没有多少日子了,我想老天爷这样安排,自有他的用意。” 燕十六正色道:“阿远,别怕,现在不是几年前,凡事,爷罩着你!” “行了,你还是担心你自个吧,你那二哥,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 燕十六闻言,泄了气的趴在桌上,道:“好好的,提这事干什么?就看不得我消停,逼急了爷,爷一走了之。” 徐宏远叽笑道:“这话,我听了不下十次,你倒是走啊。” 燕十六猛的抬起头,恨恨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比杜天翔,萧寒那两厮更没良心。一个个兴灾乐祸,也不看看,爷这是为了谁!今儿这顿,你请,我一个子都没有!往后,都你请,爷穷疯了!” 徐宏远打量燕十六青得发黑的脸色,想到被框走的五万两银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京城西市 怡红院。 二楼拐脚处的一间雅间内,传出女子阵阵软糯的吟笑声。 三个衣着单薄的香艳女子正倚在男人的怀里,或把酒送到男人嘴边;或用胸前的丰盈轻轻蹭着男人的胸膛;或用如玉般的小手轻抚男人的眉眼。 一缕缕幽香伴随着酒香慢慢散开,好一个繁华温柔之地。 眼看着女子猩红的嘴唇即将印在自己的脸上,燕十六微微避开,用力捏了一把女子的胸,似笑非笑道:“宝贝,急什么?” 红衣妓女小嘴一撇,目中含泪,柔柔道:“十六爷可是好久没有来看筝儿了,筝儿盼得这心头凉丝丝的,爷摸摸看,今儿个才算有了些热气。” 燕十六哈哈一笑,大手毫不客气 的覆了上去,一阵搓揉。 “回头让杜爷帮你诊诊,爷可舍不得我的宝贝凉了心。” 被称为杜爷的人从女子的怀里努力探出半个脑袋,翻了个白眼道:“此病只有十六爷能医治,旁的便是再世华佗,也无能为力。萧爷,是不是这个道理?” 被称为萧爷的青年男子就着怀中女子的手,喝了半杯酒,抬了抬眉毛道:“很是!” 怀中的绿衣女子倚身上前,白玉似的胳膊紧紧的攀附在男人身上,嗔声道:“萧爷,我的病,谁能治啊?” 萧爷重重的在女子脸上亲了一口,轻浮的笑道:“你的病,当然只能我来治了!” 一语言罢,众女子笑得越发的花枝乱颤,那轻声燕语也越发的柔的似滴下水来。 ps: 这世上唯有情债和更新债欠不得。昨日的已还上,包子总算瞑目了。 第九回 走动走动 片刻,敲门声响起。 “十六爷,隔壁雅间的客人临走时给十六爷送了三壶上好的竹叶青。” “噢?进来!” 门应声而开,一个俊朗的小伙计手里托着托盘走进来。 燕十六一边和女子嬉笑,一边忙里偷闲问道:“那客人姓什么?” 伙计把酒放在桌上,弓身道:“回爷,客人也姓燕。” 燕十六打了个寒噤,一把推开怀里的女子,忙道:“他如今人在哪里?有没有问你些什么?” 伙计忙道:“客人问小的十六爷一个月来几回,中意些什么姑娘,旁的也就没有多说了。” “你怎么回的?” 伙计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的十两赏银,笑的谄媚:“小的哪敢多言,只说十六爷千年难得来怡红院一回。” 燕十六眉头一皱,脸变得比那苦瓜还要苦,突然兴致缺缺。 一旁的杜爷,萧爷不知为何也都放开了怀里的女人,一脸的惊恐。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挥了挥,女子们颇有眼色的退了出去,伙计仔细的看了屋里一眼,把门轻轻合上。 待人一走,燕十六的苦瓜脸顿时含笑,挑眉道:“杜爷,咱们这个月怡红院来了几回?” 杜爷拿起刚送进来的酒瓶,打开盖子闻了闻,自顾自倒了一杯,笑道:“这个月除了初一,十五,咱们三人天天泡在此处,回回醉得不醒人事。” 萧爷推开杜爷递来的酒壶,反手拿起杜爷刚倒满的酒,一饮而尽。 “果然是好酒。得,既然千年难得来一回,咱们兄弟三人不醉不归如何?” 萧爷意味深长的朝两人举了举杯。 燕十六会心一笑,拿过酒壶,一一斟满。与这两人重重的碰了碰杯,笑道:“你们说明日父皇会不会把我拎到跟前臭骂一顿?” 杜爷翻了个白眼,冷笑道:“我赌一百两,不会!” 萧爷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往桌上重重一压:“我赌五百两,不会!” 燕十六毫不客气的把那张银票往自个怀里一塞,忿忿道:“银子统统给我,明日我自个到父皇那边请罪去!” 杜爷倒吸一口凉气,转了几个心思,突然笑得一脸坏意道:“十六,难不成……” 燕十六一连两杯酒下肚,嘿嘿笑道:“虚而实之,实而虚之,既然是不成器的。索性不成器到家,你们说可是这个理?” 萧爷抚掌笑道:“很是!不过,这跟我的银子有什么关系?” 提到银子,燕十六便想起白天的事,心有不甘道:“爷跟你们说件事。” …… 且说欣瑶母女回了府。带着新鲜出炉的点心往归云堂请安,老太太正跟周氏母女说笑,示意钱嬷嬷收下点心,寒喧了几句。 “如今我这身子渐好,春暖花开,倒想出去走走。二太太,三日后。陪我去趟侯府。回了京,总得走动走动,亲戚间免得生分了。四丫头也一道去。” 顾氏笑道:“能跟着老太太到侯府见世面,是我们娘俩的福分。到时候老太太可别嫌媳妇小门小户,言行粗陋,丢了老太太的脸面。” 周姨娘不屑的转过脸去。装模作样的喝起茶来。 老太太淡笑道:“什么脸面不脸面的,都是亲戚,两家人常来常往,也能让我这个老婆子多活几年。去吧,累了一天了。看看二老爷回来了没有?好生侍候着。” 顾氏母女向老太太行了礼,相携而出。 周姨娘待人走远,气道:“姑母,让她们去干什么?” 老太太脸沉了下来,严肃道:“我光带着你,不带二太太,算是怎么一回事?你啊消停些。侯府早不是当年老侯爷在时的样子,顾及些总是好的。” 蒋欣珊笑眯眯的端起几上的茶碗,递到老太太跟前,道:“老太太不用跟姨娘一般见识。有二太太和四妹妹陪着,人多,也热闹。” 老太太满意的接过茶碗,拨了拨浮着的茶叶子,轻啜一口道:“听听,听听,你还不如珊儿懂道理。在家里,我可以由着你,到了外头,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着。” 蒋欣珊稳稳的接过老太太手里的茶碗,悄悄给姨娘递了个眼色,周姨娘这才陪着笑道:“姑母,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这就对了,你不顾着我,总得顾着二老爷,京城不比苏州府,那些个言官可是吃素的?到时候按个宠妾灭妻的罪名,你哭都来不及。” 老太太用手按着太阳穴道:“如今侯府的内宅蔡氏独大,这蔡氏最是重规矩不过的人,我可不能让蔡氏笑话咱们蒋府没规矩。” 钱嬷嬷见老太太面有疲色,使了个眼神,周氏母女心下会意,陪着说了会话,便告退了。 等人走了,钱嬷嬷埋怨道:“老太太的身子刚好,还是顾着些。” 老太太懒懒道:“人上了年纪,不服老不行,坐得久了,全身骨头都疼。” 钱嬷嬷道:“老太太,这个时候侯府请您过去,不会有什么事吧?那府里……” 老太太叹道:“无非就是见见,能有什么事?我一嫁出去的妇人,泼出去的水,手再长,也不能去管别人家的事。” 钱嬷嬷道:“正是这话,我就怕老太太性子来了,不管不顾……” “你这老货,难不成我还是十七八?这点子眼色我还是有的,人老了,越发懒得出门,就是想趁着还走得动,回去看看,帮珊儿留意门好亲。” 钱嬷嬷笑着接过丫头送来的药,哄着老太太服了药,主仆俩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 蒋欣瑶回了房,心里想着要不要装个病什么的,她对侯府一行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来。 侯府老侯爷周子兴,一妻四妾,共育有七子三女。如今的侯爷周澄凯便是老太太一母同胞的弟弟。周澄凯娶蔡氏为妻,共育有四子三女。 除此之外,老太太还有两个嫡亲的弟弟,都住在侯府里,并未开府别住。换句话说,如今侯府有三个老爷,三房人家,且都有子有孙,有妻有妾,热闹程度可想而知。 李妈妈见其神色,哪有不知,便道:“小姐,这回可不能称病不出,你舍得把二太太一人扔下不管,别忘了,周姨娘可是侯府亲戚。再者说,好歹是二老爷的舅家,不去,也实在不合礼数。你就随着老太太去一回,以后走不走动,只随小姐心意,妈妈再不拦着。” 李妈妈这话与顾氏说得分毫不差。 欣瑶恨道:“要不是为了母亲,谁耐烦应付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 李妈妈笑道:“高门大户不都这样?人多才兴旺。蒋家人丁单薄,老太太又是个能的,这才一家人清清净净过日子。小姐打听打听去,满京城还能再找出第二个蒋家来?若不然,吴家怎么会把嫡出的大小姐嫁给咱们庶出的二爷,还不是看在咱们府里人口简单的份上。小姐早晚得嫁人,十亲九故,小姑妯娌还不得应付着。” 蒋欣瑶最不耐烦听这些,一声哀号,扑倒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 四月二十六,睛。 宜出行,交易,祭祀。 忌嫁娶,开市,入宅。 蒋府五辆马车驶离府邸,除了刚刚两周岁的蒋元昊外,蒋家各主子倾府而出。 半个时辰后,蒋宏生父子三人集聚在安南侯书房,欣瑶则跪在侯府宽敞气派的正厅里,与蒋欣珊一道,给三个舅奶奶磕头行礼。 蒋欣珊今日着粉红短腰绣罗襦衫,下系着粉白变浅紫遍地洒金裙,头上簪着一对瓒珠蝴蝶滴紫翡流苏钗,皓腕上拢着两个老坑种翡翠镯子,走起路来环佩叮吵杂,端的是青春亮丽。 蒋欣瑶穿着家常的月牙白的藕丝琵琶衿上裳,下身是件紫绡翠纹裙,梳的是流云髻,头插一支无色翡翠流苏钗,腕上一只水头极好的冰种蓝花镯子,周身再无半点装饰。 坐在上首的蔡氏仔细打量一番后,转过头,笑着对左手边的老太太道:“姐姐好福气,瞧瞧,多可人疼,把咱们府里的几个姑娘都比了下去。到底是江南的水养人。” 说罢,从身边丫头手捧的朱漆盘子里,挑了两支镶宝石白玉簪,递给了蒋府两位孙小姐:“好孩子,头一回见,拿着玩去罢。” 蔡氏今年四十有八,保养得极为得当,脸色白皙,神采飞扬,一双纤手伸出来又白又嫩,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 蒋欣珊,蒋欣瑶谢过蔡氏,转过身对着下首处两位舅奶奶磕头行礼。二舅奶奶陆氏,三舅奶奶林氏着实夸赞了一番,各自送上表礼。 周老太太笑道:“再去见过你几个舅妈。” 蔡氏乐道:“哎啊啊,府里的舅妈可不在少数,单我这房就有三个,二房两个,三房三个,这一圈头磕下来,可不得脚都软了?大姐,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来,只管让她们把表礼送上来,这头啊,留着以后再磕!” 蒋家姐妹俩不约而同地看了眼老太太,见老太太点头,各自退了回去。 第十回 安南侯府 周氏当年嫁到蒋家时,蔡氏还未进门。姑嫂两个接触得不多。有道是远香近臭,再加上侯爷向来敬重这个姐姐,两人倒也没有什么不和之处。 周老太太虚笑道:“侯府向来人丁兴旺,看看这一屋子的人,个个如花似玉的,看的我眼都花了。哪里像蒋家,聚齐了,也就那几个。” 蔡氏心下颇为自毫,嘴里却道:“大姐,可别这么说,人多有人多的好,人少有人少的好,我就羡慕大姐跟前清清净净的。你都不知道,光这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就要了我的老命了。” 周老太太笑道:“咱们都老了,让小一辈的折腾去。我如今万事不管,顾着自个身子要紧。” 蔡氏笑道:“那是外甥媳妇能干,来,到舅母跟前来,让舅母仔细瞧瞧。” 顾氏含笑上前,盈盈一福,道:“大舅母好,二舅母,三舅母好。外甥媳妇顾氏祝三位舅母安康喜乐。” 林氏忙上前拉着顾玉珍的手,赞道:“刚刚看着四小姐,就知道你是个好颜色的,怪道当年……哎,瞧我这嘴,大姐,好福气啊。” 陆氏不甘人后,忙笑道:“有这样标致,能干的媳妇,大姐自然乐得万事不管,真真是看着就让人喜欢!” 老太太身后的周秀月紧紧了手里的帕子,轻轻扯了扯老太太的衣裳。 老太太神色未动半分,笑道:“这是秀月,三位弟妹可还记得,十几年没回过京城了,快看看,是不是变了样了?” 顾玉珍见状,朝林氏福了福,退回原位。只见那周秀月整了整衣衫,走到三位舅母跟前行礼。 蔡氏笑道:“不必多礼。回来可曾见过你母亲?” 周秀月道:“大舅母,还不曾见过。” 蔡氏道:“有空回去瞧瞧,母女俩个十几年没见,可怜见的。” 二舅奶奶陆氏与三舅奶奶林氏敷衍着说了几句话。自顾自上前拉着顾玉珍说话。 当年周秀月与蒋二老爷的婚事,侯府人尽皆知。 原是那许氏把周雨睛奉承好了,周雨睛一时兴起,随口提起两家攀亲一事,事后周雨睛也没往心里去。 许氏信以为真,一张大嘴藏不住事,到处说与人听,没几日,就连侯府的下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周雨睛骑虎难下,总不能自己打自己脸吧。只得顺势应承下来。 当时蒋老太爷官至四品,蒋家又是官宦人家出身,江南大户,门第比依附侯府过日子的周家不知高出几许。 要知道,周文楠虽也姓周。跟侯府的关系却是拐了个弯的,只不过老侯爷见其聪明,这才得了势。 许氏极会钻营,一张巧嘴哄得侯爷的嫡妻蔡氏及周雨睛欢心不已,两条大腿抱得牢牢的,眼睛里自然就看不见旁人。那周秀月从小又是被许氏捧在手心里,娇纵惯了的。如此一来,当真以为自己麻雀变凤凰,飞上了枝头,高傲得如开屏的孔雀,即便对着侯府正二八经的小姐们,也是爱理不理的。 深宅大院里。最要不得的就是高调。陆氏,林氏这一双妯娌就极不待见这母女俩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背地里,不知道啐了多少唾沫星子。 一屋子媳妇,小姐见三个老太太如此行事。心下明了。 蔡氏问起蒋府二爷的婚事,目光落在了蒋欣珊,蒋欣瑶两姐妹身上,笑道:“园子里春意正浓,倒也有几分景致可瞧,咱们几个老的说话,就让孩子们玩去吧,大太太,陪着宏生家的及两位小姐往园子里转转,好生招待。” 蔡氏大媳妇孙氏笑着招呼大伙往园子里去,蒋欣瑶扶着母亲,走在人群中,心中哀叹不已。 侯府至今已世袭三代,因朝廷特典,并未减等承袭,可谓深得皇宠。也就是说,如今与蒋欣瑶同行的,都是侯府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 周家繁衍能力极强,太太,小姐,嫡女,庶女,媳妇一大堆,打扮得都跟花一样,分不清谁是谁,蒋欣瑶只觉得头昏眼花。 安南侯府的园子极大,汇集了北方园林的精华,园中古木参天,亭台楼榭,翠山碧水。侯府园中有一绿波亭,是赏花看水的好去处,大太太孙氏早命人将其收拾干净,让人摆上了瓜果,点心,茶水。 亭子前是个湖泊,如苏州蒋府的心湖一般,茂茂盛盛的长满了荷叶。蒋欣瑶边走边看,心下暗叹,太过奢华了些。 蒋家四个女眷,被团团围坐在亭子中间,各自与人说笑。蒋欣瑶打量一圈,略一沉思,便发现了其中深意。与周姨娘,蒋欣珊说话的,大多是蔡氏这一房的人,她与母亲边上的多是陆氏,林氏这一房的人。 蒋欣瑶手上的那只冰种飘蓝花镯子引起了小姐们的注意,被人追问镯子的来处。这只镯子种水极好,质地细腻,泛着莹光,灵气十足,配着欣瑶一双葱莹玉白的纤纤玉手,让人赏心悦目,移不开眼去。 蒋欣瑶今日出门,被李妈妈硬逼着盛装打扮,两人僵持半天,欣瑶随手就选了这只镯子。 去年琢玉师傅们开了块石头,水头极好,晶莹剔透,内里稍有白绵,商量了半天,不知琢什么好。请示了欣瑶,这才就着料子,琢出了七只蓝花镯子。 欣瑶见其中一只颇有灵性,爱不释手,便拿来戴着玩。也就三天热度,便抛之脑后。 蒋欣瑶在侯府恨不得蒙着头走路,哪料到无心之举,却引了旁人注意,心中悔恨不已,只得陪着笑,姐姐妹妹的一通乱喊后,义正言辞的帮瑾珏阁打了下广告。 那二房,三房的几个小姐倒也不是难缠之人,见蒋欣瑶性子随和,言语风趣,心下欢喜,围着说说笑笑。蒋欣瑶这人,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旁人对她客客气气,她自然回旁人笑语嫣嫣,对付一帮还未成年的年轻小姐,她有的是办法。 衣服穿的好看的,夸品味不俗;长得娇艳的,夸天生丽质;若有那普普通通的,也经不住有人夸她气质出众,一时间气氛融洽得如好友相聚。 蒋欣珊透过人群,阴阴的看了一眼蒋欣瑶,心中又酸又涩。她今日头一次出现在京城的社交场所,入眼的全是侯府的嫡系部队。且不说侯府姑娘吃的,穿的,用的高人一等,那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就把蒋欣珊生生压了一头。 蒋欣珊在这样的环境里难免有些拘束。偏那蒋欣瑶在众女之间混得风也生,水也起,全然没有一丝自卑感,且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洒脱,深深的刺激了蒋欣珊同学敏感的小心脏 …… 侯府的中饭摆在绿波亭,一色的十锦珐琅杯,一水的青花瓷餐具,八个冷菜,二十四道热菜,六道点心,满满当当摆了三桌。丫头,婆子们在边上侍候着上菜上酒。 太太媳妇一桌,小姐一桌,蒋家女眷与蔡氏,陆氏,林氏一桌。蒋欣瑶坐在顾氏左手边,右手边是蒋欣珊,一时间杯觥交错,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欣瑶刚刚在亭子里用了几块点心,喝了一盏茶,不觉得饿,每道菜浅尝即止。细细品味,除了用油过重外,倒还美味。品一口杯中的葡萄酒,略有酸涩,正自得其乐时,只听耳边有人道:“四妹妹,怎的吃的这么少?瞧你弱不禁风的样子,可得多吃些,要不然,哪有力气去讨好人!“ 蒋欣瑶若无其事的笑笑,没有说话。 蒋欣珊又道:“只可惜啊,腆着脸凑上去,也没人说个好字,真真难为了妹妹一番苦心!” 蒋欣瑶回过头,虚笑道:“多谢姐姐提醒。” 蒋欣珊不依不饶道:“担不起你的谢,只求你别给蒋府丢了脸面,让人看轻了去。” 蒋欣瑶拿起酒杯,轻抿一口,轻轻放下酒杯,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送到蒋欣珊的碗里,轻道:“妹妹还是要多谢姐姐提醒。” 蒋欣瑶行云流水的举动,轻描淡写的回话让蒋欣珊只觉得怒火蹭蹭往上冒,碍于场合,不便发作,只得用力的拨弄着碗里的菜。 在外人看来,这姐妹俩头颈相交,嘀嘀咕咕说着话,脸上都有笑意,只当是姐妹情深。 那陆氏赞道:“大姐,快瞧瞧,府里的两个小姐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周老太太狐疑的看了两人一眼,笑道:“这倒让我想起咱们年轻时闺中的好妹姐,一起读书,一起作活,无话不谈,嫁了人,生了孩子,走动才少了些……” 陆氏笑道:“那到是,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咱们都老了,看着这些小女儿家的,亲亲热热,说说笑笑,倒眼红起……” 话只一半,突听得园子外头一阵喧闹,便有骂声传来。 蔡氏脸色大变,忙冲身后的嬷嬷道:“去看看,怎么回事?”大太太孙氏放下筷子,带着丫头,婆子往园子拱门走去。 蒋欣瑶轻轻碰了碰母亲,顾氏察觉,母女俩对视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第十一回 君子之泽 蔡氏见众女眷脸有异色,忙转过脸对老太太笑道:“大姐,对不住,下人无状,扰了园子的清静。” 周老太太不以为然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谁家没几个刁奴凶仆,打出去就好。侯府家大业大,弟妹还是要紧着些才好。” 蔡氏笑得极不自然,“到底大姐是个明白人!” 只见大太太孙氏匆匆直到婆婆蔡氏跟前,低头耳语了几句,蔡氏眉头微皱,交待了几句,孙氏这才离了去。 周老太太狐疑道:“可有什么重要事情?” 蔡氏陪笑道:“没什么大事,府里一个管事的女儿病死了,嫌给的银子少,正闹着呢。” 周老太太随即道:“真正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啊,就是心太软。” 蔡氏神色尴尬道:“谁让咱们都是吃斋念佛之人。来来来,咱们只管乐咱们的。” 偏偏这叫骂声,似于蔡氏作对,一声高过一声,清晰的传进园子里。不多时,随着一声惨叫,一切嘎然而止。 侯府众人心中暗叹了口气,笑容重新端在脸上,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蒋欣瑶再无半点食欲,甚至对蒋欣珊的挑衅视而不见,懒懒的靠着顾氏,不愿动弹。 这场侯府盛宴,在一声惨叫后,草草收场。 周老太太吃罢饭,喝了会茶,称年纪大,经不住累,便带着蒋府女眷先行回了府。 蒋欣瑶身心俱累,一回房便卸了首饰,衣裳,歪在塌上闭目养神。 从那人的叫骂中,欣瑶对侯府发生的事知了个大概。 安南侯的嫡长子周栋梁,见府中管事的女儿颇有几分姿色,见色起义。哄骗了来。偏这姑娘是个烈性的,反抗中咬伤了周大少,周大少一怒之下,奸污了她。完事后。丢给了身边的小厮赏玩,弄出了人命。 管事夫妇年近三十,只得此女,母亲得知女儿惨死,一根麻绳结果了自己。那管事也是个烈性的,拒了银子,一心要杀人者偿命。奈何胳膊怎拧得过大腿?丢了差事不说,被人打瘸了腿,关在柴房里。今日是偷跑出来,持着刀。下人们耐他不得,才有了园子门口叫骂那一出。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是大家庭的发展规律。侯府钟鸣鼎食之家,世袭三世。虽然峥嵘轩峻,富贵尊荣依旧,气运远不达五世。 今日一事,便隐隐透着衰败的迹象,老的昏聩无能,少的贪图享乐,欺男霸女。草菅人命。有道是向阳门第春常在,和善之家庆有余。侯府如此行事,怕不是什么好征兆。 念及此,蒋欣瑶猛地坐起,披上衣服,便往外走。 莺归放下手中的针线。交待了微云几句,便匆匆跟了上去。 …… 顾氏这会儿刚从昊哥儿房里回来,才歇下来喝了杯茶,见女儿来,忙道:“累了大半天了。怎不在房里好好休息,跑来作甚。” 蒋欣瑶挥退房里的丫头,问道:“父亲弟弟可还回来了?” 顾氏笑道:“哪里会这样早,爷们自有爷们的事,听说今儿个不单有咱们府里的人,还有侯爷的朋友在,怕是要闹得晚些。” 蒋欣瑶冷笑道:“母亲,福善祸淫,古今定理。佛语讲业有三报,一现报;二生报;三速报。积善行德为福报,行凶作恶为恶报。女儿今日到侯府,只觉得繁荣华丽,奢侈享乐,极一时之盛,可曾想过乐极悲生,转眼富贵去散?” 顾氏收了笑容,叹道:“我瞧着也是过了些,吃的喝的且不说,就那满园子丫头婆子的穿着打扮,就知其排场。” “母亲,观滴水而知沧海。今日园子门口的事,看侯府众人的反应,便知稀疏平常的紧。虽说侯府高官显爵,旁人奈何不得,若有一日大厦将倾……” 欣瑶见顾氏听得不甚明了,决定把话说得直白些。 “母亲,安南侯只是异姓爵位。当初拥立有功,这才封了侯。按理说,获了爵位的勋贵要逐渐交出兵权,作个富贵闲人。偏这安南侯世袭三世,还掌了些兵权。换了你是皇帝,卧榻之上,可容他人酣睡。听说当初安南侯府拥立太后之子荣登高位,辅主有功,这才有了今日的风光。只是如今太后已逝,一朝天子一朝臣啊母亲。” 顾氏听得心惊胆颤,忙道:“瑶儿,你是说,皇帝要动侯府?” 蒋欣瑶摇头叹道:“皇帝要动谁,女儿不知道,女儿只知道积善行德,福未至,祸已远。安南侯府如此行事,怕是长久不了。为着蒋府一家老小,女儿想请母亲劝劝父亲,离侯府远着些,万一真有祸事,也牵扯不到父亲头上。” 顾氏急道:“怎么可能牵扯不到,再怎么说也是老太太的娘家,你父亲的舅家。这可如何是好?” 蒋欣瑶忙道:“母亲别急,这只是女儿一时的担忧。当不当得真,还两说,这是其一。其二,老太太嫁到蒋家几十年,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要父亲勤勤恳恳,清清白白做官,不徇私,不贪赃,不枉法,不参与侯府那些个破事,便牵扯不到他。” 顾氏拍着胸脯,心有余悸道:“你这孩子,吓死我了,说得跟真的似的。” 蒋欣瑶认真道:“母亲,可不是我危言耸听,防着些总是好的。你看咱们府里,老的老,小的小,几十口人,总不能做了侯府的陪葬品,到时候,哭都没地哭去!” 顾氏沉思道:“我儿说的有些道理,等你父亲回来,我与他好好说说。” 欣瑶又道:“母亲理着家,也得束着家中管事,下人,万不可仗势欺人做那苟且之事。旧年二哥与丫鬟一事,就过了些。别尽纵着,该管还是要管。这里是京城,不是苏州府,没有谁能一手遮天?” 顾氏点头道:“放心吧,咱们府里的下人。还没那个胆。西边的那个,胆子比谁都小,出不了大事。瑶儿啊,你这脑袋里一天到晚的想些什么。若是你两个弟弟有你这般机灵,我就阿弥陀佛了。” 欣瑶笑道:“母亲,弟弟们还小,我只不过比着旁人多看了几本书而已。” 后半句话,欣瑶没有说出来,她不仅比旁人多看了几本书,还比着旁人多经了一世。 …… 戌时二刻,蒋宏生眼神迷离的进了屋。 顾氏侍候着脱了衣衫,洗漱一番,端来醒酒汤。蒋宏生一饮而尽,搂了顾氏,正欲昏昏而睡。 顾氏轻声在耳边把白日里侯府的见闻及女儿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蒋二老爷。 蒋宏生刚开始撑着眼皮应付的听了几句,哪料到越听越惊心。越听越害怕,顿时睡意全无。 侯府这些个欺男霸女的事,他早有耳闻,只是他一个外姓人,如何说得?再者说,谁家没些个龌龊事,不过是几个丫头而已。多花些钱罢了,并不当回事。 这会听顾氏这么一说,再联想到这些日子朝堂上的暗流涌动,蒋宏生惊出一身冷汗来,披起衣裳,对顾氏说要到书房坐坐。让她先睡,别等他,便走了出去。 顾氏也不阻拦,熄了灯,一夜好眠。 …… 蒋宏生在书房呆了整晚。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便来到老太太卧房。 周老太太刚刚起床,还未洗漱,见儿子脸色苍白,眼底泛青的进来,吓得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蒋宏生忙上前扶起母亲,把思虑了一个晚上的事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听罢,长吁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值得你一大早的就过来。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你母亲我今年快六十了,自我的祖父跟着先帝打下这片江山,建功立业,这才有了安南侯府。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外祖父,勤勉忠直,权倾朝野,传至我弟弟手上,仕族荣耀,可谓百年不衰。 侯府家大业大,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孙也是正常,大凡富家子弟,哪个不是花天酒地,荒淫无度。你大哥,不也是这样的人?哪里就会因为这些个小事,动了根基。 退一步再讲,侯府与宫里的关系一向和谐,你大舅舅的大女儿,嫁给先太后的侄儿,庶出的小女儿如今正是今上的枕边人。今上是个重孝道的,性子又弱,一向以太后为尊,太后一走,总是会顾及些的。你啊,是担心过了。” 蒋宏生道:“母亲所言极是,只是最近朝里,官员调动频繁,看似无意,实则大有深意,不得不防啊。” 周老太太道:“也是太子迟迟不立的原因啊。也罢,你只安安份份做你的官,侯府那边,少走动。我们久居江南,刚来京里没几个月,有些事情还没摸到头绪,守着本份过日子总不会错。如今看来,顾氏是个贤惠的,能想到这些,倒有几分见识。只妇道人家,胆子总归是小了些。” 蒋宏生张了张嘴,倒底没有说出实情来,只道:“老太太,可要与舅舅会吱一声,府里的人,还是拘着些为好,关键时候,不能闯出祸事来。” 周老太太静默片刻,道:“咱们姓蒋,手伸得太长,不好。等有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蒋宏生陪着老太太用了早膳,便往衙门去。 蒋欣瑶自然料到了父亲会与老太太商议,而老太太十之*会找个机会暗示安南侯。父亲的为人,算得上谨小慎微,多多少少会引以为诫。 至于侯府,蒋欣瑶自认为仁至义尽,一切只由天意。 ps: 包子隔空喊个话:叶静妹子,没有你的催更,包子很寂寞。 琉璃妹子,没有你的书评,包子更寂寞。 感谢所有订阅,打赏的妹子们。 第十二章 我瞑目了 一晃十日期满,欣瑶起了个大早。 淡月见小姐坐在梳妆台前发呆,笑道:“小姐,今儿要梳个什么头?” 欣瑶心里有事,全不似平日说说笑笑,只吩咐稍稍正式些。 淡月狐疑的看了莺归一眼,见莺归点点头,便认认真真给小姐梳起头来。 “莺归,让李妈妈把祖父给我的那个盒子找出来,再去看看母亲起了没有。” …… 两个时辰后,欣瑶站在瑾珏阁的二楼,临窗而立。 莺归手捧锦盒,担忧的看着小姐。小姐从侯府回来后,心思一日重过一日,脸上虽带着笑,眉宇间总有忧色。 莺归忍不住道:“小姐,坐下来等吧,全爷一会就到了。” “莺归,你说,他们会来吗?” “小姐,奴婢不知道他们是谁,会不会来,奴婢只知道小姐算准的事,从来没有落空过。” 欣瑶叹道:“傻丫头,你家小姐我又不是神。落空是常有的事,只是我希望这次不要落空。” 门被轻轻推开,欣瑶回过身,见来人是蒋全,笑道:“全爷今日来迟了。” “是小姐今日来早了。小姐,那个燕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全爷,别急,要有耐心,燕鸣来了?” 蒋全道:“来了,在楼下与钱掌柜说话呢!” “莺归,把盒子给全爷,下去找你弟弟说话吧,这边不用你侍候。” 莺归走到蒋全身边,把手中的锦盒交给他,行了礼,便把门带上来。 蒋全莫名其妙的接过盒子,只觉得熟悉无比,再一细看,当下脸色惨白道:“小姐。小姐,你把它带来,什……什么意思?” 欣瑶叹道:“全爷,一切只看天意。我全无半分把握!” 蒋全只觉五雷轰顶,腿下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天缓不过神来,抱着盒子的手微微颤抖,筋骨尽现。 欣瑶不忍再看,转过身,眸色微深。 “祖父旧年,曾给过我一只玉葫芦,个不大。满绿,水头极好,颇有灵性。我玩了两天,就扔在一边了。几年前,府里大奶奶的娘家嫂子生了嫡长子。我随手当贺礼送了出去。那日,我见那燕公子的扇缀上挂着一只玉葫芦,水色与我送出去的那只一模一样,若我没有看走眼的话,应该是一块料子出来的东西。” “小姐!”蒋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最重要的是,当时祖父把玉葫芦赏给我的时候,无意中说了一句‘这东西。本是一对,如今却落了单’。我那时小,只顾着东西,未曾留意祖父的话。不知为何,当我看到燕公子身上的那只葫芦时,脑子里鬼使神差地突然闪过祖父的声音。” 蒋全颤着声道:“小姐。真是吗,那燕公子真的是小少爷?” “应该不是。一个长期隐逸的人,身上不应该有那种气势。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一片寂静。 蒋全一声不吭的站起来,双眼紧紧的盯着房门。眼中的热度似要把门板灼出个洞来。 ……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又似白驹过隙。 楼梯传来了脚步声,接着门被轻轻推开,只听来人轻笑道:“蒋四小姐,背客而立,这就是你的迎客之道?” 蒋欣瑶身形未动:“燕公子,让主人久等,这便是你的为客之道?” 燕十六将扇子摇得风度翩翩,却一脸无奈的对身后人道:“瞧瞧,伶牙俐齿的很啊!” 从燕十六身后,缓缓走出一白衣男子,身形高大,风雅俊秀。 蒋全看来人,眼泪夺眶而出,扑通一声,跪倒在男子脚下,一声声叫着“小少爷”。 徐宏远泪流满面,扶起蒋全,主仆俩个抱头痛哭。 燕十六摇摇头走到欣瑶身边,目中惊色顿现。 “四小姐好定力,如此感人场面,为何不见小姐动容?” 蒋欣瑶转过身,对着来人,展颜一笑。 “燕公子好罗嗦,久别重逢,人生一大喜,当笑不当哭。” 蒋欣瑶难得盛妆打扮,淡黄色云烟衫绣着清雅的兰花,露出优美的颈项与精致的面庞,头戴一只白玉簪,莞尔一笑,勾人魂魄。 燕十六看得出神,摇着扇子抬眉含笑。 “四小姐说话,一向这么有趣吗?” 欣瑶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燕公子看人,一向这么直白吗?” 有意思!果然有意思! 燕十六越发有了兴致,目光无遮拦的盯着蒋欣瑶。 “四小姐,本公子只有看漂亮姑娘的时候,才会如此直白!” 欣瑶嘴角微挑,回视的眼神毫不示弱。 “燕公子,我只有对着无趣的人,说话才这么有趣!” 妙人,果然是个妙人! 燕十六心下欢喜,大叫道:“阿远,阿远……”见无人答理,退后几步,对着抱着痛哭的两人眼露不屑。 “行了,两个大老爷们,哭得像个娘们,久别重逢,人生一大喜,瞧瞧人家小姑娘,多淡定,多从容。” 蒋全擦了把眼泪,哑着声道:“小少爷,来,这是欣瑶小姐,按辈份,得称呼你一声小叔叔。” 蒋欣瑶收了笑,上前深深一福:“侄女欣瑶,见过小叔叔。” 徐宏远一把扶起蒋欣瑶,红着眼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蒋欣瑶深笑道:“小叔叔东躲西藏,也辛苦的很!” 燕十六从容大笑道:“阿远,我就说,这丫头是个伶牙俐齿的,甚合我心啊!丫头,我且问你,那天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欣瑶笑着伸出三根葱白的手指在燕十六眼前晃了晃道:“破绽有三。” “有三?” 燕十六微微吃惊! “其一你大大咧咧冲上二楼,神色悠然,锦衣玉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一般的大家公子,教养都不会差到哪里,不请自入的人极少。你言谈之中。看似无礼至极,实则是想故意引起我的注意。想我蒋欣瑶入京城不过两三个月,足不出户,会有什么人冲着我有备而来呢?” 燕十六摇扇子的手突然顿住。笑道:“好眼力。那日我确实冲你而来,只瑾珏阁的伙计拦着,我便只好不请自来了!其二呢?” “其二,我故意把那套金托镶宝石白玉杯叫价五万两银子。以公子的出身,什么样的宝贝没见过?哪里会不知道那套白玉杯最多只值一万。偏偏公子眉头都没有皱,爽快应下。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燕公子果然是个傻瓜,二是燕公子早就知道这铺子的谁的,银子多少。也就无所谓了。” 燕十六闻言哈哈大笑。 “本公子虽然不是傻瓜,在某人言词的挤兑下,偶尔也会做一两件傻事。蒋小姐,第三个破绽呢?” “单说前面两点都有些牵强,也看似不合理。唯一引起我注意的。是公子的扇缀。” 燕十六拿起扇缀,摆弄道:“这扇缀很普通,为何会引起你的注意?” 蒋欣瑶笑道:“旧年,祖父给过我一个玉葫芦,水色,形状,雕工。与燕公子手上的极为相似,祖父曾说这东西是一对的。” 燕十六奇道:“四小姐,天底下相似的东西何其多,凭什么说我手上的与你手上的是一对?” 欣瑶笑道:“燕公子,原石这个东西很特别,它同人一样具有独一无二性。正如同天大地大。也只得一个燕公子是一样的道理。这两只玉葫芦,同色,同水,同形,这就足以让我怀疑。还有一点。燕公子不知道对琢玉业可知一二?” 燕十六颔首一笑:“天下琢玉,一分为三,宫廷为首,擅长皇室供奉。苏州其二,以精为长。扬州为三,最擅大雕。三大琢业,呈三足鼎立之势,各具特色。” “公子果然是此中高手!”蒋欣瑶由衷赞叹。 燕十六心下一得意,一把折扇摇得起劲,笑道:“雕虫小计,不足挂齿。在四小姐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公子过谦。这只玉葫芦,小巧精致,有灵性,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苏州工艺。苏州雕工苏州最大的琢玉世家徐家,以其雕工的精,细,飘见世。其中若细分下来,也有区别。几十年前,有个琢玉的老人,正是全爷的父亲。他最擅长的不是仿古,不是薄胎工艺,而是创新与巧色。这两只玉葫芦,若不细看,你不会发现,它的反面,对着亮光看,含着一缕巧色,一丝淡淡的紫。” 燕十六对着光一瞧,果不其然,一丝淡紫,若隐若现,叹道:“这你也能看出来?” “燕公子,当时,你站地位置,恰巧是灯下,你晃动锦扇,缀子随扇而动,好巧不巧,那一丝紫在灯下被我看到,所以,我才能确认,这只玉葫芦与我的那只是一对。于是,我冒了个脸,对你说了四句话,燕公子应该没有忘记十日前,你听到这四句话的脸色吧?” 燕十六抚着自己的脸,笑道:“脸色?四小姐啊,我的脸色一向好的很啊,瞧瞧,白里透红!” 蒋欣瑶见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懒得理会,目光看见徐宏远,调皮的笑道:“小叔叔,说实话,刚刚你们没进这个屋子前,我心里半分把握都没有。万事万物,瞬息而变,哪里是推测便能推测出来的?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许是祖父在天有灵,时刻保佑着我们呢!” 燕十六围着欣瑶转了两圈,上下打量,摇头叹道:“阿远啊,这回我总算可以瞑目了!你家这个侄女,是属狐狸的!太贼了” 第十三回 情非得已 上回书说到燕十六叹说自己总算可以瞑目。 蒋欣瑶心中暗暗好笑。 偏徐宏远含泪道:“欣瑶,小叔叔不如你,小叔叔我……” 徐宏远哽咽着说不下去! 蒋欣瑶歪了歪脑袋,娇笑道:“小叔叔,我也觉着我挺聪明的,只是你不如我,也没必要难过得哭啊!放心,以后我会让着你的。” 此前一出,徐宏远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没大没小,到底我还是你长辈!” 燕十六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蒋欣瑶,心道阿远这个侄女,果真聪明。胆大心细,一叶知秋,妙言巧语,便是哄人,也哄得与旁人不同。 欣瑶啐道:“那我就更应该让着小叔叔了,免得有人说我以小欺大!” 徐宏远此时哪里还能掉下泪来,咧着嘴要笑不笑的表情让欣瑶心下暗叹道,真真是秀色可餐啊! 小叔叔,你长得也太好了些! 蒋全招呼众人坐下,亲自沏了茶,询问徐宏远这些年的遭遇。才知当年原是蒋宏生花了一千两银子,买通了侯府押送宏远母子俩的下人,连夜找了两个身形相似的人,一大早出了城往西去。蒋宏生送至山海关,折返过来,买了个二进的小宅子,安置了宏远母子。 欣瑶一直以为小叔叔母子失踪,全是老太太,父亲在其中做的手脚。当年祖父为了防止父亲暗地里下黑手,硬是把她当作人质,接到老宅一起生活。哪里能想到父亲暗地里居然有这么一手。 她当下惊奇道:“小叔叔,父亲为何如此行事,可有什么目的?” 徐宏远回忆道:“二哥当年什么也没说,只交待安南侯震怒,千万不要抛头露面,也不要回来找父亲。父亲的一举一动,侯府都有人看着。留着性命。日后还有相见之日,若再出了事,他也无能为力。” 蒋全道:“小少爷,你是说二老爷顾念兄弟骨肉。不忍心见小姐,小少爷遭此大难,所以才出了援手?” 徐宏远道:“怕是如此,若不是二哥当年救我们母子一命,我与母亲的早就命丧黄泉了。” 燕十六道:“这蒋宏生,危急之时,有这份胆魄,倒也是个人物!” 蒋欣瑶却道:“不对,父亲的为人,我知道。向来是谋定而后动,怕是早就知道老太太上京的目的,事先派人做了防备。若不然,怎么就一夜之间买通了侯府下人,又找来两个与小叔叔。徐祖母身形相似的人。一边是嫡母,一边是同父异母的弟弟,边上又有侯府的人虎视眈眈的看着,父亲也是左右为难啊!” 徐宏远道:“无论如何,是二哥救了我们母子一命,这份恩情,做弟弟的永生难忘。” 欣瑶笑道:“那小叔叔又是如何改了姓名。翰林院任职的呢?” 徐宏远叹道:“当年我与母亲隐居下来,想起抄家那一幕,心中害怕。狡兔尚有三窟,便偷偷买了新宅子,换了地方住,那旧宅子就空落下来。” “当年徐家变故。外祖母便将徐家所有的银票缝在母亲一件大紫色盘金银的袄子里,巧的是,出事那天,母亲正好穿了那件袄子。” “刚开始,我与母亲不敢往外跑。深居简出,也不敢请下人,衣食住行全自己动手。二哥回了苏州府后托人捎过一次信来,说父亲回了老宅,万事一切小心。” “我日夜苦读,只为有一天,能重振徐家。就这样,隐姓埋名的过了四年。我与母亲花重金买通了专往苏州的信差,定期的打听父亲的事。哪料到,四年后,却传来了父亲病重去世的消息。” “父亲身子骨一向健朗,怎地会突然去世?我与母亲再也顾不得其它,暗地里花银子找人打探。才知道,原来父亲过世前到过京城。几个月前安南侯府四处打听我与母亲的下落,又放出风说,找到了我们的尸身,父亲一急之下,这才上了京,回程的路上染了风寒,早早去世。” “母亲得知父亲去世后,一病不起,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对侯府的恨一日盛过一日,若不是侯府,若不是那周雨睛,她与父亲怎会生离死别?母亲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就是父亲,四年间隐姓埋名,也是为了让父亲不受拖累。” 欣瑶忽道:“小叔叔,若是早点给祖父你们的音讯,祖父也不会去世这么早!你可知道,祖父找你们找得甚苦,便是全爷这些年为了找你们,不知道花了多少精力,银子,求了多少人!” 徐宏远听得,又落下泪来,道:“我与母亲两人,何尝不想早些与父亲团聚?本想着隐居些时日,等风声过了,再无人注意我们母子俩,就回祖宅与父亲团聚,哪里料到,不光是侯府,宫里也有人打听我们母子俩。” “宫里?” 蒋欣瑶,蒋全异口同声惊呼。 “小叔叔,你如何知道是宫里的人打听你们?” 徐宏远道:“说来也巧。搬了宅子后,我与母亲请了几个外乡人在家中当下人,其中有个孙婆子专门负责采买。那日她上街买菜,偏巧看到有人问她可听说过蒋宏远这人?” “这孙婆子为人机灵,回话说,我一个外乡婆子,哪里见过什么蒋宏远,张宏远的。回了家,孙婆子便把这事当成笑话讲给我与母亲听。还笑说,少爷,这年头叫宏远的人可真多。” “当时,我与母亲搬了宅子,母亲想着给徐家留个后,就让我改了徐姓。我忍着惊讶,问孙婆子那人什么长相,持什么口音?孙婆婆子回忆说,京城口音,长相白白嫩嫩,明明是个男人,却翘着个兰花指,说起话来还像个女人,听得她一声的鸡皮疙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小少爷,这么说,应该是个太监。” 徐宏远点头道:“正是。我与母亲不知道为什么隔这么久。宫里还有人惦记着我们。就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徐家的生死。我们只得按下心思,耐心的等待时机。过了几个月,给了那孙婆子一笔钱。让她回老家和儿子团聚。哪料到,没多久,便传来了父亲的噩耗。” “父亲去世后,母亲思念成疾,重病一场。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燕公子,燕公子得知我的经历后,觉得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 “我与母亲一商量,反正父亲已经去世,这些年东躲西藏。提心吊胆,仍逃不脱那只无形的手,何不放手一搏,大不了一死,还能坏到哪里去?于是。燕公子引荐我参加了那年的科考,终不复所望,得幸高中探花,授翰林院编修。” 欣瑶叹道:“想不到小叔叔还有如此一番境遇。欣瑶不明白的是,小叔叔既已光明正大进了翰林院,定是能打听到全爷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们。为什么不给个音讯与他,他一颗心除了瑾珏阁,全在你们身上,你看他,头发都花白苍老了许多!” 蒋全百感交集,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才收住的泪又落了下来。 徐宏远悲从中来,道:“欣瑶,小叔叔岂是那等狠心之人?我实则有难言的苦衷,现在还不到告诉你们的时候,时候到了。你们自然会明白。” 蒋欣瑶冷笑道:“小叔叔,何必藏着掩着,有什么苦衷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就像当初,你们顾及祖父安危,隐姓埋名四年整。又怎知祖父宁可少活几年,也想知道你们是否安好,期盼与你们有一刻的相聚。” 蒋欣瑶想着与祖父相处的那几年,心头一悲,言语不由的带上了几分厉色。 “祖父临死前,心心念念都是你们母子俩。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欣瑶,小叔叔是有苦衷的!” “小叔叔所谓的苦衷,无非是怕徐家的事牵连到我们。小叔叔又怎知我们怕牵连?你这样做,何其残忍?又何其伤我们的心?在我看来,但凡你们捎个信,哪怕只字片语,祖父也不会去世得那么早。” 徐宏远想起早逝的父亲,那个手把手教他识字,读书的老人,泪流满面。 “说得好!” 燕*喝一声:“我就说他这个榆木脑袋,一会怕这个,一会担心那个,迂腐的紧。我看他啊,就是少个人点醒他!” 蒋全泣道:“小姐,你别怪小少爷,小少爷这样做,肯定有苦衷。” 蒋欣瑶一声叹息道:“小叔叔,若不是我在祖父临终前答应过他,你以为我会愿意坐在这里,听你的迫不得已吗?既然小叔叔想一个人担着,恕欣瑶无理,有些东西,我还不能交给你。侄女先走一步!” 徐宏生咬牙切齿,双目赤红的高声道:“欣瑶,相信小叔叔,小叔叔真的是迫不得已,这是徐家的事,我不能连累你们。” 蒋欣瑶似闻所未闻,轻轻起身,拿起桌上的锦盒,冷笑一声,往门口走去。 连累? 当年她跪在祖父床前,被逼着答应的那一刻,她蒋欣瑶的命,就紧紧的与徐家捆绑在一起。 若老太太知道,正是她的嫡亲孙女,一手扶持起她恨了一辈子的徐家; 正是她的孙女,让她在百年后,无法与蒋老太爷人同穴。蒋欣瑶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这会来说连累,是不是晚了些? 蒋全焦急地来回看着两人,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用眼神示意燕公子,偏燕十六熟视无睹,只顾着摇他的扇子。 蒋欣瑶的每一步,走得轻盈无比,却似把重锤,一记一记,狠狠的砸在徐宏远的心上,让他痛不可挡。 就在欣瑶的脚将将要跨出屋子的刹那,徐宏远到底没忍住 ,放声大叫。 “站住!” ps: 特别感谢善膳,柔欣两位书友的粉红票,弥足珍贵啊! 感谢马午,容颜,神马三位书友的打赏,你们都是良善人啊! 感谢琉璃的隔空回应,那啥,如约而至四个字,回家好好揣摩揣摩。 第十四回 往事如烟 “小叔叔,有何吩咐?” 欣瑶回头,冷冷道。 徐宏生颓然坐下,恨道:“怪道他落败在你手里。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哪里学得如此手段?” 欣瑶冷笑道:“小叔叔叫我,难不成就是为了责备侄女?” “目无尊长,没上没下,还不快坐下!” 欣瑶这才咧嘴一笑道:“小叔叔吩咐,侄女不得不从!”说罢,轻快的坐回原位! 燕十六看得目瞪口呆。这四小姐,一进一退,一张一弛,活脱脱是个人精。不,岂止是人精,就是只狐狸,还贼坏! 徐宏远哀道:“欣瑶,这事牵涉很深,小叔叔本不希望你牵扯进来,但你执意要知道,我也就不瞒着。我被授了翰林院编修后,有意找寻徐家当年一案的蛛丝马迹,加上燕公子的助力,还真让我找到了些东西。” 蒋全心头一凛,身子微微颤。 蒋欣瑶则不经意的看了燕十六一眼,复又垂下眼睑。 “先帝在世时,后宫两个女人最为显贵。一位苏皇后,另一位是玉贵妃。苏皇后,母族式微;贵妃姓赵,赵家乃是南燕国第一世家,家族人才济济,分布朝堂。二人均育有子女。一后一妃,势力其鼓相当,不相上下。” “后宫之争,波及朝堂,眼看着先帝年岁渐大,然太子之位仍悬而未立,朝中众大臣纷纷跪请先帝早立太子,且玉贵妃之子呼声日益高涨。” “后势单力薄,无奈之下,寻求外力,许下高官厚禄,只为拉下玉贵妃母子。安南侯府老侯爷周子兴便是其中一个。周子兴为人聪明低调,善长用计,权衡再三,便使了一出连环计。” 蒋欣瑶与蒋全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把心揪在一处。 “先帝盛年时,通过连年征战,平息了西边的叛乱,史无前例的控制了昆仑山一带。天山南北正式纳入了朝廷的版图。封疆大臣正是与周子兴有宿怨的田诚明。田诚明有个手下,姓赵,名朴,为叶尔羌办事大臣,此人正是玉贵妃的亲侄儿。” “赵朴在其心腹叶一定的怂恿下,联合哈密指挥使刘明,私下组织民间采石玉人进山采玉。当时天山一带的采玉权全部集中在皇帝手里,任何人不得私自开采。那赵仆不仅私自进山采玉,还把玉偷偷运往内地,通过各种渠道买卖。换成钱,饱入其囊中。” “那刘明有个表弟,正是父亲的上司,这才把徐家牵扯到这桩祸事中来。父亲既已把翠玉轩给你,下面的事。想必你早已知道。” 蒋欣瑶点点头,算是回答。 徐宏远继续道:“其实那周子兴,早就买通了叶一定。换而言之,这一切,都是周子兴与苏皇后布的一个局,其目的不言而喻,只为把玉贵妃及其依仗的家族连根拨去。” “藏玉一事东窗事发。皇帝震怒,下令刑部彻查此案。刑部在赵朴京城宅子的后花园底下,挖出一万多斤石头,人脏俱获,一切水落石出。” “最后,牵扯到此案的人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玉贵妃被夺其封号,幽禁冷宫,听说最后郁郁而死。先帝病逝。苏皇后之子成功登顶。苏皇后论功封赏,排除异己,对有功之臣加官进爵,对当年与其对立之人抄家灭族。赵家首当其冲。” 说到此徐宏生双目含泪,似感叹,又似哀伤,兔死狐悲,徐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蒋欣瑶冷静道:“小叔叔,听你这样一说,徐家只是这网里的一尾小鱼,无故被牵扯进来,算是无足轻重之人,抄了家,受点牢狱之灾也便罢了。侯府落井下石,也只为了老太太。为何这些年过去了,还有人打听小叔叔母子二人,难不成,这里面还有隐情?” “瑶儿聪明。”徐宏生不由感叹。 “徐家世代经营珠宝玉石,江南一带首屈一指。百年来,引得多少同行红眼。徐家这一败落,有人故意传出徐家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家中古玩玉器多不胜数,便有那贪心之人趁机打起了徐家主意,那周子兴就是头一个。” “周子兴,老安南侯爷,老太太的父亲?”蒋欣瑶喃喃道。 “没错。南侯府看着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实则早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徐家查抄的家产,多半进了周子兴的囊中。好在外祖父,外祖母机智,把家财大半隐匿了下来。那周子兴见所抄财物,不过如此,暗自扣着徐家众人不放,只为炸出更多的钱财来。” 徐宏远脸有忿色,怒声道:“偏那周雨晴心系父亲,非其不嫁。那周子兴为着女儿,生生拆散了蒋徐两家,逼着父亲娶了周雨睛,这才放了徐家一条生路。 ” 蒋欣瑶思道:“按理说,徐家这点子财物,还入不了宫中的眼啊,为什么还有人打听徐家?小叔叔捡要紧的说!” “欣瑶别急,听我慢慢道来。欣瑶可还记得几月前,太后病逝一事。” “记得,那时我刚进京不久。” “其实,太后的身体早几年就不行了,这些年一直在寻仙问药。太后病中,也不知从哪里听来说有当年被抄的徐家有一块千年含玉,形似玉蝉,晶莹剔透,沁色极美,含于将死者口中,可使尸体千年不腐。太后偷偷向侯府打听,才知父亲已经过逝,我与母亲二人不知所踪,一心以为那千年含玉便在我们身上,这才偷偷暗里派人到处打听我们母子。” 蒋欣瑶思道:“玉蝉这东西,含于死者口中,是勾通人间与阴间的物什,表示其肉身虽死,却只是外壳脱离尘世,心灵未必死去,也有一说是死后能升天。但是能使人尸身不化,却是闻所未闻。太后听何人说起,这人为何居心叵则地扯上徐家?小叔叔可曾打探清楚?” 徐宏远摇头道:“打探不出来,一点头绪全无。这便是我不想与你们相认的最重要的原因。” 蒋全思道:“小少爷,我在徐家这些年,古玉蝉见过几个。徐老爷向来喜爱收藏这些个古玉。其中就有几个古玉蝉,难不成,真有此一说?” 蒋欣瑶冷笑道:“全爷,鬼怪之说。你也相信?古往今来,有谁人死后不是白骨一堆,我觉着,千年含玉只是个借口,这人的真正目的,还是徐家。” “欣瑶说得对,只是这人隐得太深,若不是太后已逝,我也万万不敢今日踏进这瑾珏阁” 久未出声的燕公子突然道:“阿远,你再想想。徐家还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宝物?” 徐宏远狐疑的看向蒋全,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欣瑶笑道:“小叔叔,先前是我错怪你了,你别急。再天衣无缝的计谋,总会有一丝破绽,隐得再深的人,也有浮出水面的一刻。这事咱们以后慢慢琢磨。” 徐宏远气道:“你这孩子,忒是无情,说翻脸就翻脸,真真要了命了。” 欣瑶却道:“小叔叔。没有你的全盘托出,我怎敢把祖父交待我的事说与你听。” 那燕公子阴阳怪气地道:“阿远,闹了半天你的侄女不相信你呢。” 蒋欣瑶不怒反笑,“小叔叔,下面我要说的,事关徐家机密。你确定要让这个与徐家不相干的人在场吗?” 燕十六拍案而起,怒目相斥道:“不相干?谁说我与徐家不相干?我与阿远是好兄弟,生死之交,你懂不懂?” 欣瑶娇笑道:“好兄弟?世上的好兄弟分两种。一种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还有一种是为了利益,插兄弟两刀。敢问燕公子。你是哪一种?” “我?自然是第一种!”燕十六不屑道。 “燕公子说是,就一定是吗?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口蜜腹剑,还有个词叫出耳反尔,还有个……” “停,停,停,我燕十六,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不是无耻小人。阿远,瞧瞧你的好侄女。”燕十六捶胸顿足,气得哇哇大叫。 徐宏远苦笑道:“欣瑶,燕公子是我至交好友,与我肝胆相照。我有今日,全依仗燕公子出手相助。徐家的事,他一清二楚,我与他之间,没什么可隐瞒的。” 一番话,说得燕十六心下颇为熨贴。 蒋欣瑶神色复杂的看了两人一眼,轻咳一声道:“好吧,既然小叔叔这样说,欣瑶自然是信得过燕公子的。”说罢,手上的锦盒递到徐宏远跟前。 “这是徐家旧年收藏的古物,大件的都埋在老宅的庄子上。里面有祖父留给你的二十万两银子及京城两处宅子的地契,小叔叔收好了!” 徐宏远一听是父亲留于他的,接过锦盒,颤着手打开,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久久凝视,呜咽说不出话来! 欣瑶面色凝重,道:“祖父临终前,把翠玉轩交给了我,分成十股,留给你五股,我占四股,全爷这些年劳苦功高,占一股。祖父去世后,我把京城的翠玉轩关了,改名瑾玉阁,在苏州府,金陵府,扬州府各开了一家,京城这是第四家,其中的细枝末节,,回头全爷会与小叔叔细说。” 欣瑶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给徐宏远,笑道:“小叔叔,这是两年来,铺子赚的银子。这里是你的五成,共三十四万两,小叔叔清点一下!帐本都在全爷那里,小叔叔若得空,细细查看一番,进帐出帐俱清清楚楚眷写在上头。” 徐宏远目瞪口呆的接过银票,痴痴傻傻呆立在原地。 燕公子看着徐宏远手中的银票,两眼放光,看向蒋欣瑶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探究。 第十五回 生死之交? 上回书说到蒋欣瑶拿出瑾珏阁这几年挣的银子,惊呆了徐宏远,燕十六两人。 蒋欣瑶顾不得燕十六眼中的深沉,长吁一口气,轻松地笑道:“小叔叔,别发呆啊,今日我总算可以卸了这担子去,从今往后,翠玉轩交还给小叔叔,侄女我坐等着收银子便可!” 蒋全见状,心中沉下去,眼神焦急的看着欣瑶,欲言又止。 徐宏远从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半天才道:“欣瑶,当我知道父亲把翠玉轩交给你时,我常常在想,父亲一生慬小慎微,为什么临了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这个孩子有什么过人之处,让父亲这么看重?翠玉轩是徐家几代人的心血,为了它,徐家家破人亡。” 眼中掠过一丝痛楚,徐宏远清咳一声又道:“现在我才明白,父亲的眼光、魄力不是一般人能及,他老人家这辈子做得最骄傲事,便是有了你这样一个孙女,做得最正确的事,便是把翠玉轩交到了你手上。今日,你把它还给我,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个能力接手它,若是父亲泉下有知,怕也不会答应。” 蒋全扑通一声,跪倒在欣瑶跟前,哀道:“小姐,小少爷说得对,老爷既然把翠玉轩给了你,你就不能不管,小姐的聪明才智,蒋全早有见识。蒋全跪请小姐,万万不能把翠玉轩弃之不管。” 蒋欣瑶一声轻叹:“全爷,我记得当年,你也是跪在地上,苦苦求我接手翠玉轩,并威胁我,不答应就不起来。今日,你用的还是旧招,能有些新意吗?” 蒋全挺胸抬头道:“蒋全人笨嘴拙,不会说话。也想不出什么新意来,只有这一招。” 燕十六摇着扇子笑得一脸奸诈:“四小姐,别推辞了,有道是巾帼不让须眉。你小叔叔他,读书可以,做买卖不行!” 蒋欣瑶微微侧首,嘴角轻勾:“连小叔叔读书,做买卖这等小事都知之甚清,看来燕公子果然是小叔叔的生死之交。” 好聪慧的女子,便是连这样的时候都不忘旁敲侧击一番。 燕十六傲然抬首,执扇的手轻轻一拂,笑道:“所谓生死之交,自然是你知我。我知你,四小姐倘若对在下有一丝好奇,也该先把眼前的事情了了再说。” 蒋欣瑶的心思被人直白的说穿,修长的眸子微微含笑,脸上并无一丝尴尬。 徐宏远凝视看向欣瑶。眼中的期盼呼之欲出。 欣瑶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小叔叔,我是蒋家的女儿,我的祖母是谁,你不会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她知道了我这个孙女胳膊肘往外拐,我与母亲。还有两个弟弟,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别人看到的只是她悠闲的喝喝茶,说说话,布布局,就把瑾珏阁经营得有声有色,又有谁知道她背后付出的辛苦与努力。沉思与谋算,每一步,都走得艰辛无比,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徐宏远苦笑道:“欣瑶。那个隐在暗处的人,还没有找到。母亲身体快不行了,我如今还不能走到明处,徐家不能走到明处,翠玉轩只有在你手上,才最安全,你辛辛苦苦努力了这么几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毁于一旦。” 蒋欣瑶沉默不语,屋子里悄无声息。 徐宏远与蒋全,一个站着,一个跪着,眼睛看向一处。 燕十六把玩着手上的扇子,打开,收起,再打开,再收起,如此反复几下,终是淡淡笑道:“四小姐,阿远的母亲如今病倒在床上,你即便让他接,也得要个时间。不是所有人都能把一万两的东西卖出五万两的,四小姐再考虑考虑!” 蒋欣瑶诧异的抬眼看他,随即垂下眼帘。 她思虑片刻,上前扶起蒋全,点头道:“我先代管着,这事以后再说,徐祖母得了什么病?” 三个男人对视一眼,暗自松了口气。 徐宏远道:“父亲病逝,母亲悲痛欲绝,早就存了必死之心,只是舍不下我。如今已是灯枯油尽,少至一两个月,多至半年。” 欣瑶下意识的看了眼蒋全,后者脸上俱是悲色,叹道:“祖父临终前,还有一事交待过我。他说,死后不葬入蒋家祖坟,埋在老宅后院,不立碑。身边留出个位置给徐祖母,等徐祖母百年后,才立碑。祖父还说,除了徐祖母外,谁都不能睡在他身边。” 徐宏远心神俱裂,刚收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哀道:“父亲这是何苦呢?那周雨睛如何会答应?蒋家又如何会答应!” 蒋欣瑶最见不得旁人掉眼泪,把头偏过道:“小叔叔不必担忧,祖父养我一场,他的心愿,我无论如何也会帮他达成!” 徐宏远仰天一叹:“难为你了,好孩子,这事怕不容易吧!” “何止不容易,据我所知,那周雨晴可不是好惹的,安南侯府响当当的千金大小姐,心机手段不一般。四小姐,我很好奇,这么为难的事,你是如何做到的?” 燕十六抚扇笑意深深道。 欣瑶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老太太信佛,我便使了一计,让福伯对外宣称,老爷病中,请大师相看过。大师说老爷罪孽深重,死后带煞,若入祖坟,则家宅不宁,祸及儿孙。十年后,方可立碑。大师转了轮盘,说老宅后花园风水极好,宜安葬。并把祖父留的其中一封书信交给了老太太。老太太顾及蒋府儿孙这才勉强同意。” “好计,好计,只是这计只使了一半,这后一半……” “燕公子,后一半,我还没想好,到时候想再说!” 燕十六抚掌赞道:“扮猪吃老虎啊,你这丫头胆子着实大!” 徐宏远谨小慎微惯了,担忧道:“欣瑶,万一大哥,二哥不同意,这可如何是好?” 蒋欣瑶安慰道:“祖父留了书信给他们,在我手上,等合适的机会,我会拿出来。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今日出来时间久了,怕不好交待,我得回去了,全爷,你代我去看一下徐祖母,让她好好养病。天黑了再去,进出小心些!” 蒋全微微一震,忙道:“是,小姐。” 欣瑶转过身,又对徐宏远道:“小叔叔,祖父留给你的东西好生保管,匹夫无罪,怀壁有罪。我在京城买了宅子,叫怡园,有什么事,只管到那里找全爷,全爷自然会通知我!小叔叔以后有什么打算?” 徐宏远自嘲地笑笑,没有说话。 欣瑶正色道:“小叔叔,如果你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欣瑶决不阻拦,但凡事‘量力而行’。欣瑶告退!” 蒋欣瑶刚跨出几步,却被人拦下,只听那人嬉皮笑脸道:“敢问四小姐,如何量力而行?” “燕公子,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便是我所说的量力而行。燕公子,欣瑶告退!” 蒋欣瑶绕过燕十六,却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轻道:“城门失火,小心殃及池鱼!” 欣瑶的身形略顿了顿,眼角的余光正好看到燕十六那张俊俏的脸上擒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蒋欣瑶秀眉微蹙,咬牙而出! 顾氏楼下早就等得心急如焚,上好的碧螺春喝在嘴里,也觉淡而无味。见欣瑶下来,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欣瑶上前搂住母亲的手,娇嗔着轻声求饶。顾氏轻点女儿额头,满腹责备的话只化作一声叹息。 母女俩上了马车,欣瑶不敢隐瞒,附在母亲耳边简单把事情讲了个大概。 顾氏听罢,沉思不语,半晌才道:“瑶儿,以后行事,得更加小心,老太太那边万一知道个一星半点,母亲保不住你。徐氏时日不多,有些事要早做准备,你父亲,大伯那边……” 欣瑶面露愁色道:“母亲,这事确实不好办,当初不过是缓兵之计,只为了让祖父顺利下葬。” 顾氏冷静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也不必担心太过!” 欣瑶叹道:“女儿卷入蒋徐两家恩怨中,身不由已,念着祖父恩情,却又别无选择,让母亲担忧了,真真是不孝!” 顾氏伸手轻轻拍打女儿后背,柔声笑道:“我的瑶儿,外表看着冷冷清清,实则重情重义。你父亲尚且暗中相助,我又如何忍心责备于你。但是瑶儿,凡事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欣瑶搂着母亲点点头,顺势靠在母亲身上,顿时觉得无比安心。 蒋欣瑶回了听风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要任何人侍候。 徐家的事牵扯的如此深,是蒋欣瑶始料未及的,她必须把今天听到的事情,重新捋一遍。 天气渐渐热起来。莺归等几个丫头发现,小姐越发懒起来,常常歪在塌上发呆,哪都不爱去。 大小姐几次来帖子相请,欣瑶都说身子不好,推了去。顾氏自然知道女儿的烦忧,交待丫头们好生侍候,并不多言。 …… 夜凉如水,更漏声渐渐连成一片。 徐宏远背手立在一株海棠树下,眼中闪过晶莹。 “小少爷,小姐的病是不是再请京中的名医……” “全叔,母亲怕父亲在那边等得太久,心中总惦念着。再好的药用下去,也只得一二分的效果。你今日与她说起父亲的往昔,只怕更是……全叔,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 蒋全心中大痛,强压住眼中的酸涩,目光看向了别处。 第十六回 莺归心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周姨娘自侯府回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原因很不值得一提,只为了侯府送给四小姐的表礼比着三小姐,多了一串紫水晶。蒋欣珊倒不觉着什么,偏偏周姨娘记恨在心。 周姨娘在蒋府,向来以侯府小姐自居,安南侯府就相当于她的娘家。这女儿,外孙女回娘家,不令眼相待也就罢了,还短了表礼。 都说人要脸,树要皮。周姨娘是个要脸面的人,别说是多了一串紫水晶,就是多了一根线,周姨娘都觉得自己在侯府没了脸面 周姨娘有个陪房,人称孙婆子,在苏州府里掌管针线。进京后,二太太掌家,找了个错处,打发去了浆洗房。 孙婆子舒适惯了的人,哪里吃得下浆洗房的苦,怀恨在心,一双眼睛时时盯着秋水院不放,见二太太与四小姐十天之内去了两趟瑾珏阁,总觉着有些奇怪。找了个机会,在周姨娘跟前一通好说。 周姨娘心里正计较着侯府表礼一事,听了孙婆子的话,当下就忆起了那日在侯府看到的蒋欣瑶手上的蓝花手镯,心中渐渐起了疑。 倒也并非周姨娘胡思乱想。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周姨娘对顾氏的陪嫁打听得甚是清楚。 当初顾氏嫁到蒋家,倾顾家所有,嫁妆也入不了周姨娘的眼。二老爷这些年的俸禄一向交给老太太掌管,四小姐一个月的月例不过二两,这母女俩人哪来的银子逛瑾珏阁? 周姨娘暗下留了个心眼,在归云堂请安时,眼睛时常盯着顾氏母女身上的首饰打量。 偏顾氏母女俩日常打扮素净,欣瑶更是一支白玉簪子从月头戴到月尾,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越发引得周姨娘心情不爽。 孙婆子见周姨娘如此,小火棍拨得旺旺的。主仆俩人常凑在一起,唧唧歪歪的聊着秋水院里的事。 …… 这日午后,蒋元晨一脸喜色进了听风轩。 欣瑶见他满头是汗,朝莺归使了个眼色。不多会莺归便端来一碗百合绿豆汤。 一碗冰镇的绿豆汤下肚,蒋元晨浑身舒畅,从怀里拿出本旧书,笑道:“姐姐,送给你!” 欣瑶接过旧书,翻了翻:“这本《岁时杂记》,你是从哪弄来的?” 蒋元晨面色微讪,“说了你可别生气,沈大哥在军中给我寻一把好剑,连着这本书一起托人给我送了来。我想着姐姐向来喜欢看个野史。游记什么的,借花献佛,就给你拿来了!” 蒋欣瑶嗔道:“人家送给你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收下?君子不夺人所美,你还是拿回去吧。” “四书五经我还看不过来呢。哪有心思看这些个?姐姐收着,得闲时翻翻。我得走了,今儿个还有篇文章没写,父亲回来可得挨骂了。”说罢,一溜烟的,人便没了影子。 欣瑶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弟弟,说谎的本事还得再修练修练。至少要做到脸不红心不跳,气定神闲方才没有破绽。 莺归进屋,见小姐拿了本书站着发呆,道:“三爷怎么来去像阵风似的,什么事这么急?” “随他去,也没个正形。过会。把这书放架子上去,我不爱看。” “还有四妹妹不爱看的书,可真是奇了?来,给我瞧瞧,什么好书。让妹妹嫌弃!” 欣瑶一听声音,眉头微皱。心道,她怎么来了? 蒋欣瑶不紧不慢的迎上前,虚笑道:“大热的天,三姐姐怎么来了?有什么事,让下人说一声不就得了。” 蒋欣珊扶着玲珑的手进屋,冷笑道:“我倒是想省事,可禁不住四妹妹架子大,只得走这一遭。” “妹妹身子弱,还请姐姐原谅一二。三姐姐有什么事吗?”蒋欣瑶笑道。 “这是大姐姐第三次来帖子,请咱们姐妹俩过府一聚,这次妹妹不会恰巧又生病了吧?老太太说了,姐妹之间,常来常往也是好的,不能生分了,特意让我来看看四妹妹的身子好些了没?” 蒋欣瑶敷衍道:“谢老太太关心,我的身子确实好多了。” “那我就给老太太回话去了,三日后,大姐姐府里派人来接!” 蒋欣瑶笑道:“请老太太放心,三日后,我一定去。” “四妹妹,良药苦口利于病,这院里连个药香也闻不见,定是四妹妹嫌药苦,不肯吃药。这样可不好。” 蒋欣珊傲据的抬了抬头:“身子不好,就得吃药,一日三顿得按时吃,少一顿也是不行的。妹妹歇着罢,好生养着,不必送了。”说罢,冷笑两声,便出了房门。 莺归气得脸色发白,憎恶地看着主仆两人走远,狠狠的啐道:“我家小姐身子好着呢,你才要吃药呢,黑了心肝的!” “她是在告诉我,别没病装病。你同她置什么气?”蒋欣瑶若无其事的说。 “阴腔怪调的,听着就不舒服。” “那就别听,去吧,把书收起来,把小厨房里的绿豆百合汤给秋水院送些去,昊哥儿这两天就馋这一口。顺便问问尚书府可有回音。”欣瑶挥挥手,示意莺归快去。 前几日,大伯母来信问起蒋欣琼,蒋欣瑜两姐妹的近况。蒋欣琼且不去说,自打蒋家进京后,常带着一双儿女过府一聚。偏那嫁入孙府的蒋欣瑜一点子音讯也没有。顾氏私下担心,偷偷递了帖子到孙府,邀二小姐回娘家一聚。 …… 莺归从秋水院回来,脸色通红,闷声坐在外间不说话。 欣瑶叫了几回,见莺归魂不守舍,心下犯疑,悄悄唤来李妈妈,耳语了几句。 李妈妈点点头,出了院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李妈妈便一脸愤恨的进了小姐的屋。 入夜,欣瑶把莺归叫到跟前,道:“明儿个。我让李妈妈把燕鸣叫到府里来,你跟着燕鸣回去吧!” 莺归一听,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下。眼泪刷刷落下,泣道:“小姐,好好的,为什么要赶我走?我哪里做得不好,小姐只管打我骂我,这辈子,除了小姐身边,我哪里也不去。” 欣瑶叹道:“傻丫头,你还要瞒我多久,他在半路拦你。这是第几回了?” 莺归见瞒不过,这才红着脸道:“好几回了,小姐。” “他拦着你,可有说些什么?” “他说,只要我跟了他。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只凭我乐意。” “动手了?” 莺归脸上有些不大自在,道:“刚开始拦着只说几句话,这两回越发放肆了,小姐。奴婢从小就在田里长大,力气大得很,他奈何不了我。” 欣瑶心中怒火渐盛:“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小姐我就是这么没用的人吗?” “小姐烦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奴婢不忍心就这点小事,还让小姐操心。小姐。莺归什么都不怕,就怕小姐不要我。” 欣瑶叹道:“莺归,你跟着我有七八年了,自从福伯把你们姐弟俩带到我跟前的那日起,我就没把你们当外人。这些年。你侍候我,尽心尽力,掏心掏肺。说实话,我真舍不得让你走。咱们主仆一场,你如此待我,我也不想委屈了你。” “小姐,莺归跟在小姐身边,只有开心,没有委屈,求小姐不要让我出去,我死也不出去!” “说你是傻丫头,你还真是傻,也不让我把话说完,就死啊死的,你若死了,谁帮我去打理怡园?” 莺归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惊噩的抬起头来,道:“小姐,我还以为你要赶我走了呢。” “原本,我是想再留你几个月的,如今看来,早些走也是好的。怡园那边还在整修,全爷一个人忙不过来,到底还有个徐家,你这会去,正是用得着的时候。起来吧,洗把脸,我详详细细与你说一说。” “小姐,我走了,你这边怎么办,一日三餐谁来打理?” “所以我说,别光顾着哭,一堆事呢,可不都得安排妥当了才行。快去,回头把李妈妈喊进来!” 莺归抹一把眼泪站起来,二话不说,走到外间洗漱。蒋欣瑶一屁股坐在竹塌上,心里泛着酸。 冬梅嫁了,这会子连莺归都要离了这院子,总有一天,这些个从老宅就跟着她的人早早晚晚的都要离她而去。这些年的主仆情份,如何敌得过岁月的流逝? 早就知道人这一辈子没有谁能陪着谁走一世,只是临了的那刻,心里为何如此不舍。所有的酸涩,都化作了长长一叹,欣瑶倒在了竹塌上。 次日一早,欣瑶给老太太请过安后,直接跟着母亲回了秋水院。 欣瑶喝过一盏燕窝羹后,慵懒的靠在贵妃榻上,漫不经心的与顾氏说起莺归被蒋元航骚扰一事。 顾氏神色复杂看着女儿,无可奈何道:“这丫鬟倒是个有志气的,也不枉你看重她。既然这府里呆不得了,早些出去也是好事。只你这院里的大丫鬟,按规矩还得再添上两个才行。” 欣瑶静思片刻,心中一动,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女儿身边的人还得细看才行。” “那几个从老宅跟过来的,挑着合心意又稳重的,不防再升一升。” 欣瑶默然半晌,轻点了点头。 母女俩个商议妥当后,欣瑶问起孙府的事,顾氏叹息道:“这都三天了,也没个回音,也不知这孙府是如何行事的?” “母亲直接上了孙府去吧,人都到了门口了,难不成还不让见?” 第十七回 都有难处 上回书说到欣瑶建议顾氏直接登门到孙府找蒋欣瑜。 顾氏微微轻叹一声道:“也只能这样了。” …… 三日后,冯家的马车早早的侯在蒋府。 蒋欣珊,蒋欣瑶打扮妥当,带着各自的丫鬟,往冯府去。 落日时分,姐妹俩筋疲力尽的回到蒋府,老太太兴致颇高的问了几句冯府的情况。 蒋欣珊笑道:“祖母,大姐姐日子过得极好,儿女聪明伶俐,府中众人待我们也很客气。” “你姐夫他可在?” “在,姐夫今儿个带了三五个好友在前院喝洒,听说都是青年才俊,我与四妹妹在园子里玩了一个时辰,大部份时间都在姐姐院里。大姐姐可厉害了,那些个管家,婆子对她言听计众。冯府的园子虽说没有我们家的大,倒也小巧精致,大姐姐说等天气凉快些,请老太太过府一聚呢!” 蒋欣瑶看着三小姐唱念俱佳的表情,自顾自转过身喝茶。 老太太笑道:“倒是想走动走动,就怕老婆子讨人嫌。” 蒋欣珊嗔道:“祖母怎么会讨人嫌?请都请不来呢。冯太太特意使人过来问祖母的身子,让我们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只管跟她说去!” 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道:“我就说大小姐是个有福的,你们要有大小姐的福气就好啰。都回吧,累了一天了。” 蒋欣瑶早就听得不耐烦,朝老太太行了礼,回了听风轩。一到房里,就歪在竹塌上,不想动弹。 微云,淡月迎上来。 微云笑道:“小姐,今儿个大小姐府里玩得可开心?怎么累成这样。” 莺归摆摆手,示意微云打水来,自个走上前。侍候小姐脱了外衫。微云打了水帮小姐净了面,淡月端了一碗酸梅汤,递到小姐手上。 欣瑶一口气喝了个精干,这才觉着浑身舒坦。叹道:“还是家里好啊。 莺归气道:“刚刚在老太太那儿,小姐怎么不说话?由着三小姐乱说,真真是气人。” 欣瑶懒懒道:“我说什么,你当老太太会信。下去吧,让我歇会,用饭再叫我。” 莺归道:“小姐,我帮你捶捶吧。” “不用了,躺一会就好。” 丫头们轻轻掩了门,守在外间,做起针线来。 微云轻道:“莺归姐姐刚刚跟谁置气呢?小姐今儿个到冯府做客。头上的白玉簪子怎么不见了?手上的镯子也不见了,出门的时候,我明明亲手帮小姐戴上的。” 淡月也道:“莺归姐姐快说说,到底怎么了?” 莺归想着,自个在这院子里呆不了几天了。淡月,微云两个是小姐得用的,有些事情倒也不用瞒着,便道:“别提了。” 微云起身倒了杯温茶,莺归接过茶盅,一饮而尽。 “今儿个,我与小姐到冯府做客。刚开始在大小姐院子里坐着说说话挺好的,偏三小姐非说要到园子里瞧瞧。在园子里,遇着冯府里的几个未出门子的小姐,嫡的,庶的我也分不清楚,小姐耐着性子陪着说笑了一个上午。好容易挨到中饭。大姑爷的嫡亲姐姐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不请自来,在大小姐院里与小姐他们一道用饭。 真没见过像姑小姐这样眼皮子浅的大家闺秀,一顿饭,一个劲儿的盯着三小姐。四小姐身上的首饰问东问西,又把三小姐夸得得像朵花似的,三小姐一高兴,把身上的东西都给了她的两个孩子,说是见面礼。 姑小姐见咱们小姐不作声,直言想跟小姐换了头上的簪子戴着玩。你们是知道小姐脾气的,若是看得顺眼的人,白送了也无防,偏那姑小姐说,她头上的簪子值钱的紧,仿佛咱们小姐占了她多大便宜似的。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几两银子的一支银簪子,连朵珠花也没有,值个屁钱,真真笑死个人。” 淡月忍不住啐道:“这冯府也忒没规矩了,哪里像大户人家的样子?要是我在,啐她一脸唾沫星子。” 莺归接着道:“谁说不是?你们是没看到,大小姐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的紧。偏那三小姐在边上煽风点火,话里话外,都在嘲讽咱们小姐小气。好在小姐灵机一动,拨下白玉簪,连着手上的那只翠镯,一并送给了大小姐的女儿莲姐儿,只说,今儿来得匆忙,连表礼也未带,这会给侄女补上。” 淡月道:“表礼备下了,两个孩子一人一份,还是我亲手选的呢!” 莺归道:“一见面就送了,背着三小姐偷偷给的。偏那姑小姐还不依不饶说,怎么不见给她两个孩子表礼啊。小姐自顾自喝茶,装作没听到,把那姑小姐气得可不轻。” 淡月怒道:“真是欺负人,怪道小姐脸色不好看。” “气人的还在后头,咱们的三小姐故作惊讶的说表礼不是一早就给过了吗?怎的还要给两份?你们说说,气人不气人,这不是给小姐使绊子吗?” “在家使绊子也就算了,在外头也这么不知轻重。”微云一听小姐被人欺负,脸上带出几分怒色来。 “谁说不是?” 莺归打了个喷嚏,抚着酸酸的鼻子道:“好在小姐机灵,回话说‘三姐姐,一方砚台,几块点心也称得上表礼,咱们蒋府可没这规矩’这才堵住了三小姐的嘴。说起来,得感谢淡月,明面上备了两份不值当的表礼,私底下的可都是好东西。” 淡月笑道:“那是小姐吩咐的,哪里是我能做主的。” “莺归姐姐,那姑小姐可不要恨死咱们小姐了。”微云道。 “可不是吗,一顿饭除了对三小姐笑语不断外,都不拿正眼瞧过咱们小姐。倒是大小姐,私底下赔了不少笑脸,回到房里,对着小姐一通诉苦。那莲姐儿得了东西,自然高兴,缠着小姐玩了一个下午。小姐素来喜爱小孩,就累着了!” 微云道:“那三小姐人呢?” “别提了,跟着姑小姐在园子里赏花呢。” 淡月啐道:“大热的天,赏什么花?晒都晒死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跟着小姐,谁耐烦管她的事。” 淡月冷道:“准没干什么好事。那冯府据说也是富贵人家,家中金子,银子多得数不清,怎的教养出来的小姐是这副模样,莺归姐姐若不是亲眼所见,还不敢相信呢。” “可不是吗,听大小姐说,姑小姐婆家败落了,男人又在外头赌钱养小妓。成天不务正业,姑小姐日子难过,常常带着两个孩子回来打秋风。刚开始还好,时间一长,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微云道:“有这样一个小姑子。大小姐的日子也不好过。” “正是如此,说不得,骂不得,还得好吃好喝的供着。大小姐平日里素静的很,珠啊,翠的也不见戴,就怕被她小姑子瞧见要了去。其它的。我看着还好。” 淡月叹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大小姐这样已经算好的。听春兰说,昨日二太太去孙府,连二小姐的面都没见着,说是避暑去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微云道:“二小姐真是可怜。花一样的年纪,嫁到这样的人家,富贵是富贵了,只是这日子也着实难熬了些……” 蒋欣瑶在里间,闭瞌着眼睛。断断续续听得分明。 母亲说过,谁也不能把日子过得行云流水,总有糟心的事,糟心的人等着你。大姐姐也好,二姐姐也罢,便是她自己,又何尝一番风顺过? 蒋欣瑶想起那个一脸刻薄的姑小姐,打了个激灵,不愿多想,一会便沉沉睡去。 …… 这厢边几个丫鬟正在说着大小姐家中的事,那厢边蒋欣琼刚刚听完下人回话,暗自生闷气。 这个大姑子,明知道园子里有男客,还带着三妹妹往那里跑,你个妇人倒也罢了,三妹妹可是未出阁的闺中小姐,给外人见了,还以为蒋府规矩不过如此。 再说三妹妹,一点子为客的规矩都不懂,几句奉承的话便把她这个亲姐姐抛置脑后,跟个外人跑到园子里,太过肆意妄为。也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管教的,怪道母亲看不惯周姨娘母女俩,换了她,也是看不上眼的。 蒋欣琼本想着都是姐妹,同在京城,相互间有个扶持。哪料到这些年过去了,三妹妹的性子一点没变,日后出了门子可如何是好。 蒋欣琼念及此,自嘲的笑笑,罢了,罢了,这哪里是她烦神的事。 …… 这日一早,燕鸣到蒋府求见二太太,称莺归年岁大了,想脱了奴籍。 顾氏回了老太太,老太太不耐烦听这些个,让二太太自个拿主意。 顾氏作主应了下来,让燕鸣明日再来领人。 不多时,莺归出府的的消息,传遍蒋府,听风轩里泣声一片。 欣瑶突然想起了冬梅。当年放冬梅出去,也是如此情形,往事如烟,一晃莺归都十七了,欣瑶百感交加,心绪低落。 傍晚,听风轩院子里,置了两桌酒席给莺归送行。 席间,秋水院的春兰送来了二太太备下的一百两银子并几件新衣裳,喝了几杯水酒,说了会话才离去。 三爷更是亲自跑了来,对着欣瑶一番长吁短叹后,送了莺归几件首饰,闷闷不乐的回了屋,念及日后无人安抚他的胃,又不敢劳姐姐大驾,气得拿着沈大哥送的剑,一通乱舞,闹了半夜才歇下。 入夜,莺归把微云,淡月叫到小姐书房,三人聊至深夜方才睡下。 第二日天微微亮,一辆马车停在蒋府后门,不多时,一个青衣女子挎着包袱,从门里闪身而出,上了马车,一路往东。 莺归离府后,轻絮与碧苔升了大丫头,与淡月,微云一道侍候小姐的衣食住行,只有些隐秘之事,欣瑶仍只与李妈妈,淡月,微云三人商议。 第十八回 见你一面 莺归离府,顾氏借着此事,与老太太商量后,把府里年龄大的几个丫头统统放了出去,不愿出府的配了小厮。又找人牙子买了二三十个小丫头放在府里由专人调教,以备后用。 偏庶子蒋元航房里有个叫慎儿的大丫头,年已十八,长得妖娆妩媚,仗着二爷喜欢,死活不肯出去,闹到了周姨娘跟前。 周姨娘一听,还了得,直奔归云堂告状去。 此时老太太正为元航屋里的事发愁。 顾氏前几日来说,眼看着远航成婚在即,屋里的几个丫头闹得着实不像话,是不是该放几个出去,免得二奶奶进门,脸上不好看。 顾氏的话说得小心翼翼,充分体现了嫡母的为难,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庶子。 老太太相当满意顾氏这份谨小慎微,并让顾氏先把那个叫慎儿的放出去。称这丫头长了一幅浪样儿,整日打扮的花枝招展,很是看不上。其它几个,日后再说。 周姨娘带着慎儿,进了老太太的屋子,请了安,好一顿噼里啪啦,唾沫四溅,全然不顾老太太越来越沉的脸色。 钱嬷嬷在边上暗自焦急,拼命使眼色给周姨娘。 边上的慎儿见了,暗道不妙,忙不迭的扯了下周姨娘的衣衫。奈何周姨娘正说到兴头上,哪里止得住。 老太太一个挥手,上好的青花茶盏应声而落,周姨娘吓得后退三步,捂着心口莫名其妙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一看她这副表情,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跪下!” 周姨娘一看老太太真动了怒,这才不情愿的跪了下去。 老太太冷冷地看着地下跪着的两个人,出声道:“来人,叫人牙子来,把这个贱婢绑了。卖出去,咱们蒋府容不下嚼舌头的下人。” 门口的几个婆子立即拿了粗麻绳,三下两下,把人捆结实了拖出去。慎儿未及反应过来。人便到了屋外,这才害怕的哭出来,一声声叫着:“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周姨娘呆愣地听着哭叫声渐行渐远,心中莫名的害怕起来。 老太太几十年身居上位,动怒的气势自然非比寻常,与往日慈眉善目的模样全然不同,只听她冷冷道:“周姨娘,把慎儿放出去。是我的意思。不光是她,元航屋里的几个,我都要放出去。” 周姨娘这才明白老太太为何动怒,心中悔恨不已,也怪自个没弄清楚。被那丫头挑唆几句便晕了头,当下泣道:“姑母,您别生气,是我错了,都是那死丫头挑唆的。她说二太太是为了打我的脸面,这才把她放出去。” 老太太见她服软,叹道:“三十多岁的人。被个丫头几句话一挑掇,就跑到我这里兴师问罪,你的年岁都活到哪里去了?再有三个月,就是你儿子的大喜之日,大奶奶进屋,总得给她留些脸面。哪有正房还没进门,通房丫头便充起主子来的?” “姑母?”周姨娘仍有些不甚明了。 老太太摇头连连。 “大奶奶正经人家出身,看着爷们房里乱成一团,蒋家的脸面还要不要?等他们成婚了,缓过一阵。找个借口,再给二爷选几个好的,这才说得过去。长者赐,不敢辞,到那时,二奶奶笼不笼得住二爷的心,全看她自己本事。这点子帐你都算不清,你怎么能斗得过二太太?瞧瞧你这副出息样,让我说你什么好!” 周姨娘泣道:“姑母,您说的都对,我听您的。” “不过是几个奴婢,小命都捏在你手上,值得你大呼小叫,上蹿下跳吗?若真心为你儿子好,不防花钱买几个有颜色的,调教一番,到时候再赏下去。人是你买的,你调教的,自然听你的话,还怕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吗?儿子,媳妇两头,你都做了好人,何乐而不为?也就几个月的时间,怎么就等不得?” 周姨娘一听,茅塞顿开,喜上眉梢,道:“姑母英明!” 老太太一看周秀月的神情,便觉得有些堵心,三言两语便把人打发了,对着边上的钱嬷嬷道:“看看,没几句话就得意忘形起来,这性子,哪天才能改一改?” 钱嬷嬷笑道:“娘肚子里带出来的,哪里能改得掉?老太太不还是当年的脾气吗?” 老太太冷冷道:“换了我当年的脾气,那个叫慎儿的贱婢还不当场打死?居然敢在主子跟前挑事,真是活腻味了。去跟二太太说,元航房里剩下的那几个,也都给我打发了。” “是!奴婢一会就去跟二太太说。” “来,扶我进屋里歇会,天一热,浑身上下不得劲,只想歪着。” 钱嬷嬷扶住老太太,边走边说道:“老太太还是要多动动,早早晚晚到园子里走两圈……” …… 七月二十六晨,蒋府大门刚开,便有人候在门外,自称瑾珏阁伙计,等着求见二太太。 顾氏刚刚侍候老爷起身,见瑾珏阁来人,心知必有要事,心思微转,对着自家男人嗔怒道:“二老爷,这瑾珏阁真真会做生意,都做上门来了。” 蒋宏生刚穿戴好衣裳,抚着下巴笑道:“可是那苏州府的瑾珏阁,听说在京城也开了店,生意做得不错。把人请进来,问问到底什么事,一大早的,就侯在府外。” 小伙计进了厅堂,暗自打量一番后,跪下道:“二太太,钱掌柜的让我通知您,苏州府新到一批首饰,水色俱佳,为数不多,特意请您去看看。二太太上次说要为府里二公子寻些个新房中的摆设,这次也一并琢好运了来,行不行,还得给您掌掌眼。” “可是苏州府的钱掌柜?” 伙计机灵道:“正是,我们东家见苏州府生意做得好,特意把钱掌柜调到了京城。二太太在苏州府就是瑾珏阁的老顾客了,这才让小的我一早守在府门口。” 一听是故人,蒋宏生对着顾氏笑道:“这钱掌柜果然会做生意,一大早的特意派人来会知,怪道瑾珏阁越做越大。” 顾氏嗔道:“老爷,钱掌柜不会是怕我让他寻了东西,又不要吧?这才巴巴的守在门口。” 伙计嘴甜道:“二太太说笑了,正是二太太上回说起府中二公子十月成婚,如今已是七月,钱掌柜说二太太若看不上眼,还有时间再寻好的,所以不敢耽误。” 蒋宏生听了心中舒坦,眯着眼,温柔的看着顾氏不出声。 顾氏啐道:“老爷别笑,头一回做婆婆,免不了小题大做些,就怕让人看了笑话去。以后两个小的,就有经验了。” 蒋宏生得意的哈哈一笑,起身赏了二两银子给那伙计,打发人出门候着,回头在顾氏耳边轻道:“玉珍,今儿晚上,我听你的。” 顾氏面红耳赤啐道:“呸,老没正经的,今儿我带着欣瑶一道去,这丫头,眼光比我好,我们娘俩若看中什么,你掏银子。” 蒋宏生一语双关道:“愿为夫人效劳!” 顾氏气急败坏的挣脱了蒋宏生,临走还不忘在他腰上狠狠的捏上一把,疼得蒋宏生龇牙咧嘴,心情却是大好,哼着小曲出了府门。 待二老爷走后,小伙计才凑近了在顾氏耳边轻道:“二太太,徐老太太不行了,想见四小姐一面,要快,迟了怕来不及了!” 顾氏惊得掉了手中的帕子。 “二太太?” 顾氏回过魂,忙道:“你先回去,我与四小姐随后便来。来人,把夏荷,春兰给我叫来” 夏荷刚进屋,便看到二太太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夏荷上前拾起地上帕子,轻轻塞到二太太手中。 夏荷半年前与府里管事的儿子成了亲,白日里还在顾氏身前当差。 顾氏见是她,忙招招手,顺势在夏荷耳边说了几句。 夏荷脸色凝重,思了半晌,才回道:“二太太,老太太那儿让奴婢去吧!这会子,我先让府里备车。四小姐那边,让春兰去报个讯。” 夏荷做事,顾氏向来放心,却仍仔细交待了一番,方才稳了心神。 …… 一个时辰后,欣瑶母女并春兰、微云两个丫鬟从马车上下来。 顾氏拿出二两银子,递给赶马车的老张头,老李头,称今天要迟些回,让他们找处茶馆歇会,吃罢饭在瑾珏阁门口候着。 钱掌柜恭着身,引来人进门,转身关上店门,压低声音道:“小姐,快,全爷的马车在后门候着。” 欣瑶拉着顾氏对钱掌柜道:“钱掌柜,母亲交给你了,务必招呼好。” 不等钱掌柜回话,又对顾氏道:“母亲,让钱掌柜陪着选几件中意的,我先去。别急,没什么大事,安心等我回来。” 顾氏反握住欣瑶的手,笑道:“放心,这里一切有我,你尽管去,万事小心。” 钱掌柜忙道:“小姐,只管把二太太交给我,快走吧,全爷早就等急了。” 母女俩个对视一眼,欣瑶带着微云匆匆而去。 …… 归云堂正厅里。 老太太正与周姨娘母女说笑,小丫头来报,二太太跟前的夏荷求见老太太。 老太太正奇怪顾氏母女今早没有过来请安,忙让人把夏荷叫了进来。 第十九回 点滴往事 夏荷给老太太,周姨娘母女行了礼后,脆声道:“老太太,今儿一早,瑾珏阁的钱掌柜打发伙计来请二太太过去,说二太太上回定的东西刚刚到了,请二太太过目。” 老太太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你家二太太定的什么东西刚刚到了。” 夏荷笑道:“哎啊,奴婢嘴笨,没说清楚。二太太上回在瑾珏阁给二爷定了几个玉雕摆件,说是二爷房里太过简朴,大喜之日,怕给亲戚朋友笑话了去,这才托掌柜的淘些个好东西来。” “噢,这是好事啊!” “老太太,可不是好事吗。偏巧昨儿晚上,东西到了,钱掌柜怕二太太不满意,一早打发伙计来请,说是若不满意,还有时间让琢玉师傅重新打磨,迟了怕赶不上十月初八的好日子。二太太走得急,嘱咐奴婢过来给老太太说一声。” 老太太没想到顾氏对庶子的婚事如此用心,笑得一脸褶子正欲说话,却听周姨娘酸酸道:“早干什么去了?偏这会子急了,连老太太跟前请安的礼数都忘了。” 老太太恼怒的瞪了周姨娘一眼,虚笑道:““都有谁跟着?” 夏荷充而不闻周姨娘的牙酸话,笑道:“二太太带着四小姐一起去的,春兰,微云跟着。这事二老爷也知道,怕老太太担心,这才派了奴婢来给老太太会吱一声!” 老太太笑道:“你们这个二太太,心是好的,就是胆子小了些。这事二老爷知道就行了,哪里用得着特意过来一趟?” 夏荷伶俐道:“二老爷也是这样说的。可二太太说,老太太才是这府里的一家之主,凡事需得给老太太说一声,她才心安。” 周姨娘母女各自冷哼一声,均把头扭向别处。 老太太若无其事的笑道:“行了,我知道了。回吧。” 夏荷行了礼,用余光看了周姨娘母女一眼,恭着身退了出去。 老太太对着周姨娘母女道:“看看,这才是当家太太该有的样子。说得话,做的事,不仅挑不出错来,还不得不让人夸一声好,秀月啊,好好学着些。” 周姨娘心下早就把顾氏骂了十七八遍了,又不好发作,只得哼哼几句应付了老太太两声。 周姨娘回到屋里越想越气。那个顾氏,给庶子房里添东西不是应当应份的,偏她当件大事到处嚷嚷。恨不得全府人都知道她顾氏贤惠,一脸的狐媚样,做给谁看? 孙婆子进门,正好看到周姨娘那张扭曲的脸,上前请了安。附在周姨娘耳边说了几句话。 周姨娘忙道:“当真,可听清楚了?” 孙婆子道:“姨娘放心,奴婢听得清清楚楚。那春兰走到半路,正巧遇到四小姐跟前的淡月,见了面就说‘淡月,快去回你们家小姐,瑾珏阁来人。有急事找四小姐。快去,迟了就来不急了。’” 周姨娘尚未反应过来,那孙婆子又道:“姨娘你听听,明明是来找二太太的,怎么又说找四小姐?迟了就来不急,给二爷看个摆件。哪需要这么急?我问过门房,说是来人一大早就在门口候着。姨娘,这里面怕是有猫腻。” 周姨娘沉吟一会子,方道:“你说,会是什么事呢?这么急。难不成瑾珏阁生意好的,东西都要抢?” 孙婆子忙道:“我的好姨娘哎,瑾珏阁刚开没几个月,哪里就会如此?依奴婢看,二太太他们不像是去买东西,倒像是去会什么人。” 周姨娘猛地起身,尖声道:“会人?会什么人,难不成顾氏背着老爷偷人?” 孙婆子一听,急得跳脚。 “姨娘哎,轻点声,轻点声,不能乱说,这可是要命的事情。再说,二太太真是如此,怎么会带着四小姐?” 周姨娘有点茫然:“那你说,她们去干什么?” “奴婢再有本事,也打探不出来这些,怎么行事,还得姨娘拿主意,就怕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孙婆婆一边说一边打量周姨娘脸色。 “奴婢只是不忍心姨娘这样的好人,天天被二太太压得直不起腰板来。如今咱们府里,上上下下,谁不夸二太太一声贤惠。” “走,让人备车去,就许她顾氏逛瑾珏阁,咱们也瞧瞧去,哼,当心给我逮个正着。”周姨娘恶声道。 孙婆了强按下心头的窃喜,忙道:“我的好姨娘,这就对了,奴婢让人备车去,您等着!” …… 话说蒋欣瑶一路快马加鞭到了一座宅子门口,刚扶着微云的手下了车,眼前便晃过一个人影。 “怎么这会才来?快,快跟我来,老太太怕不行了,就等着你呢。” 燕十六正着急上火的在门口来回踱着步,没等欣瑶站稳,就火急火燎的上前吼了两句,说罢便大步流星向内宅走去。 欣瑶抚着胸口,一路小跑才将将赶上。 “来了,阿远,人来了!” 燕十六人未至,声先行。 蒋欣瑶在门口拭了拭汗,整了整衣衫,深呼一口气,方进了门。 房间里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窗下站着一黑一白两个男子。 欣瑶不及细看,来到床前。徐宏远将位置让出来,轻声呼唤床上妇人:“母亲,母亲,四小姐来了。” 妇人慢慢睁开眼睛,茫然了半天,才道:“扶我起来!” 欣瑶细细打量妇人,只见她脸色发青,双颊凹陷,瘦得已不成人样,只神智倒还清醒。 妇人靠在锦垫上,拘紧一笑,虚弱道:“久病之人,衣衫不整,让四小姐见笑了。” 欣瑶一听这话,心头不知为何,竟涌出无限的伤感来,当初祖父病倒在床时,也总对着她说这样的话。当下眼睛一红道:“祖母风采依旧,瑕不掩玉,若不嫌弃。请称呼我一声欣瑶。欣瑶拜见徐祖母。” 妇人脸上慢慢浮上笑意,喘一喘,方道:“好孩子……来……坐过来,让我瞧清楚些!” 欣瑶上前。坐在床边,笑而不语。 “长得真好。孩子,祖母将死之人,也不见你害怕,真真是个胆大的,翠玉轩有你,我很放心。孩子,谢谢你!” 欣瑶见其面色潮红,似有回光反照的模样,心口一紧。脸上笑却更盛了,轻道:“祖母慈眉善目,欣瑶观之可亲,哪里觉得害怕?翠玉轩有今天,不是我一人之力。全爷,福伯居功甚伟。祖母快些好起来,便能看到翠玉轩越来越好。” 徐锦心缓缓摇了摇头,轻轻咳了几声,欢喜道:“不用看,他的眼光,我向来放心。如今。我也能给地下的徐家人,有个交待了。” 欣瑶见她说话吃力,柔声道:“祖母身子虚,可不能多说话,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说。祖母听着。” 徐锦心眼中颇有赞赏之意,叹道:“好孩子,祖母今儿叫你来,一是想看看你,二是想听听。他那几年过得怎么样。” 欣瑶也不急着回答,转过身问道:“小叔叔,祖母今儿的药可吃了?” 徐宏远红着眼忙道:“还没有,刚端来,正热着呢。” 欣瑶微微笑道:“递给我。祖母,良药苦口才能治病,来,咱们一边吃,一边听。” “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怕他等不及了。” 欣瑶眼中一热,险些落下泪来,嗔笑道:“祖父耐心及好,一时半会怕是等得了的,若是祖父知道您如此不爱惜自个的身子,着急见他,说不定啊,还要生您的气呢。” 徐宏远背过身,抹了一把眼泪,把药递给欣瑶。 欣瑶接过药,试了试温度,一口一口慢慢喂到老太太嘴里,轻声道:“当年啊,祖父病时,我也是这样哄他吃药。祖父很听话,每次都乖乖把药吃了。吃完了,才把我一通埋怨,还嫌这嫌那的。我啊,向来左耳进右耳出。” 徐锦心眼中含泪道:“他打小就最怕吃药,嫌苦,有病宁可自己扛着。” 欣瑶嘟了嘟嘴道:“还是祖母知他。要我说,他就是个犟老头,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总是一意孤行,不把自个身子当回事。您若见着他,可得好好说说。病了那几个月,害我明里,暗里掉了多少眼泪。” 徐锦心抚着胸口,虚弱一笑道:“好孩子,回头,我帮你骂他。” 屋子里众人,面面相对,屏气凝神的看着床前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欣瑶缓缓又道:“祖父平日最爱做的事,一是看书,二是在园子散步,最爱庭前那几株梅花,怎么看都看不够。有一日,我调皮,想把那梅花摘下来,酿成梅花酒给祖父喝,偏被他发现,气得他三天没理我。我知道,那花是祖母最爱,旁人看得,动不得,可也不能气三天啊,最多一天也就够了,祖母,你评评理,可有这样小气的人?” 老太太眼泪滚滚而落,张着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欣瑶不等老太太回答,自顾自说道:“他老人家最好吃,一有好吃的,便挪不动步。偏我身边有个丫头,做出来的菜,堪称一绝,祖父为着吃,不知道输给我多少好东西。祖母,你可知道,与祖父一道吃饭,有三字秘诀‘快,准,狠’,说的是下手要快,下筷要准,心要狠,你若不照着这三字秘诀吃饭,别说菜,连汤也喝不着。 他还特别喜欢教训人,整天板着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宅子里的人都怕他,偏偏我不怕。他说东,我非往西,他说北,我非往南,常常把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还说什么‘唯小人与女子难养’,我这般聪明伶俐,乖巧讨喜的模样,哪里难养? 祖母,咱们同为女子,您可得帮咱们女子讨个公道……” ps: 感谢蚂蚁妹子,坐等风来的打赏,啥也不说了,包子一定努力! 第二十回 身后之事 蒋欣瑶絮絮叨叨,罗罗嗦嗦,把平日里蒋老太爷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绘声绘色的讲给徐老太太听,娓娓道来,暖人心肺,把老太太听得泪流满面。 徐宏生则在边上暗自抹泪。 “祖父从京城回来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那年中秋,他吟了首诗‘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我就说‘这诗,过于悲伤,得罚酒’结果,酒没喝,送了我块石头。就是这块石头,让我上了贼船。” 蒋欣瑶展颜苦苦一笑。 “祖母啊,祖父他属狐狸的,忒狡猾,我只能甘拜下风。我们还说好,每年中秋,他都要送我一件宝贝,如今他走了四年,欠我四件宝贝,我可都记着呢。 祖父弥留之际,嘱咐我三件事,您都知道了吧,三件事就三件事吧,偏他还得让我发誓‘若有违今日之约,祖父便会打入十八层地狱,日夜受油煎,火烤之苦,永世不得超生’,狠啊,祖母,他太狠了,他把我逼到了绝路。 祖母,回头您帮我带句话,就说我记恨他一辈子,休想我再做好吃的给他。用谁发毒誓不好,非用自个的。” 徐老太太泣不成声,蒋欣瑶掏出帕子,轻轻替她拭去了眼泪,笑道:“我知道我受了不少委屈,可也气了他很多回,算是打平了,祖母,可别为我哭坏了身子,祖父他看到了,指不定把我骂成什么样呢!” 徐老太太破泣而笑,哭笑不得道:“你这孩子,真真会哄人,好孩子,你放心,见着他,我替你出气。” “多谢祖母为我作主。您累了,歇着吧,回头我再来看您。” 徐老太太一把抓住欣瑶的手,喘道:“孩子。再坐一会,祖母有几句话要说。” 欣瑶看着老太太脸色,心道不妙,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徐宏生,见后者点点头,叹道:“祖母请说。” “阿远,把匣子给我。孩子,谢谢那五年你不离不弃的陪着他,有你在他身边,他的日子过得极好。咱们祖孙俩头一回见面。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一匣子东西就当祖母一点心意,你打开看看,都是我旧年的东西,别嫌弃。” 欣瑶接过匣子。粗粗看了一眼,只觉得珠光宝器,绚烂夺目,忙道:“祖母,太贵重了,留着给小叔叔将来娶媳妇用吧。” “他的,我早就给他了。这是我独独留给你的。孩子,一看到你,一听你说话,我就喜欢,我把你当嫡亲孙女看,祖母给孙女留点压箱底的东西总可以吧。祖母将死的人了,等不到你披霞戴冠,你怎舍得下心拒绝?” 欣瑶叹道:“欣瑶多谢祖母,现在我总算知道了,您跟祖父啊。果真是夫妻,一样的霸道。” “这话,你可说对了,祖母爱听。阿远,过来,跪下。” 徐宏远擦了眼泪,上前一步跪下“母亲有何吩咐?” “你听着,有生之年,护着蒋家。” 徐宏远含泪道:“儿子遵命。” “母亲很快要去找你父亲了,等不到你成家立业,母亲别的不求,只求你给徐家留个后。你性子弱,不懂经济事务,瑾珏阁的事,别插手,将来等孩子大了,再从欣瑶手上接过翠玉轩。你的婚事,务必让欣瑶帮你看看。” 徐宏远泪如下:“儿子遵命!” “蒋全,你视他父,给他养老送终。” “儿子遵命!” “最后一件事,你一定不能忘,徐家的仇,你可以不报,害你父亲早逝的人,你替母亲报回去!” 徐宏远拜伏在地,高声道:“儿子遵命。” 徐老太太忽然一阵猛咳,却仍对着欣瑶道:“孩子,祖母还得霸道一回,翠玉轩交给你了,那是徐家几代人的心血,祖母只求你这一件事!” 床上的妇人奄奄一息,灼灼紧盯着欣瑶。 对着一个将死之人,欣瑶只得苦笑道:“祖母,放心,我既然已经接手,便不会弃之不顾。祖母再霸道几回,孙女也心甘情愿。” 徐老太太听罢心头松懈,一个支撑不住,便倒了过去。 欣瑶惊叫一声,一个身影快速闪过来,摸了摸老太太的鼻息,脉搏,沉声道:“体力不支,昏过去了。” 欣瑶让出身位,扶起徐宏远及边上跪着的蒋全,泣道:“老太太等这一日,怕是等了很久了,到了下面,有祖父陪着,你们尽可以放心。都出去吧,房里人多,浊气重,对病人不利。小叔叔,合葬的事,咱们还得商量一下,这会不是难过的时候。” 徐宏远红肿着双眼,点了点头,上前摸了摸母亲的手,定定的看了会,才转身出去。 …… 此时,众人已经落座。 燕十六一改平日不羁的样子,正色道:“四小姐,容我引荐一下,这两位是我与阿远的好友,这位是杜天翔,这位是萧寒。天翔医术甚好,徐夫人的病,全亏得他。天翔,萧寒,这位就是我与你们说过的蒋家四小姐。” 蒋欣瑶起身,轻轻一福道:“见过两位公子,多谢两位公子帮衬徐家。” 杜天翔一身白衫,俊眉高挑道:“四小姐不必客气,我们与宏远情同手足,此时不出力,更待何时?” 欣瑶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蒋全看了看里间,面色哀伤:“杜公子,我家小姐的病还有几天?” “全叔,徐夫人的病,撑不了多少时辰!” 饶是蒋全心中早有准备,闻此言仍是如遭雷击。他愣愣的转过脸,眼中含泪道:“四小姐,这身后的事,你看……” 欣瑶知道蒋全心中的担忧,不答反问:“小叔叔有什么想法?” 徐宏远咬了咬牙,泣道:“父亲母亲分分合合相爱了一辈子,我想让母亲……只是不知道……” 欣瑶见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心头微叹,当下直言道:“小叔叔,你只管照着祖父的话去做。蒋家这边,我来想办法。大不了,旧计新用。只有一点,碑还得等老太太过世后才能立起来。” “小姐,你是说……” “全爷,无须多说,心里明白即可。京城的事,暂且放一放,你随小叔叔一起南下,送徐祖母最后一程。” 燕十六脸色微变,沉思道:“京里到苏州府,路途太远,天又热,怕不好办。” 欣瑶点点头,深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道:“有两个办法可以一试。一是在棺木外用三合土密封,在棺木内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二是棺木用檀木,檀木具说有驱虫防腐的效果。只是坚持不了多久,还需快马加鞭才行。” 欣瑶言毕,转过身,郑重的对着燕十六等三人深深一福。 “三位公子,我身在蒋家,处境尴尬,帮不上什么忙。小叔叔人单力薄,承失母之痛,怕行事不周,还请在座的各位,鼎力相助。” 燕十六起身道:“四小姐客气了。萧寒,你去找三合土和檀木棺木,天翔,这里,你看着。我去弄几匹好马来,全爷,备好路上的干粮,饮水,随时出发。” 蒋全想了想,正欲作答。坐在一旁久未说话的萧寒忽然出声道:“四小姐,三合土与檀木棺果真有用?你从哪里得知?” 杜天翔眼神似有若无的瞟向眼前的女子,修长的手指捏住了茶盅,一饮而尽。 欣瑶并未察觉,轻叹道:“祖父旧年给我的书中,好似提过,记不大清,有没有用,还真不好说。若萧公子有更好的办法,不防一试。” 萧寒面沉如水,如实道:“在下没有。如此就依小姐的吩咐行事。” 徐宏远一言不发,对着众人深深一拜,满脸的憔悴让人不忍再看。 欣瑶上前扶着他的胳膊,轻轻拍了两拍,安慰道:“小叔叔,照顾好自个,别先把自个身子给拖跨了。许多事等着你去做呢。” 徐宏远心头一悲,强撑着点了点头。 欣瑶想了想又道:“先派人去苏州府瑾珏阁通知福伯,那边的事他定会安排妥当。” 燕十六反应敏捷道:“这有何难?这事交于我便是。” 蒋欣瑶从袖中掏出一封已经封口的信,递给燕十六,道:“燕公子,请把这封信带给福伯,他一看便知。” 燕十六扬了扬眉毛:“四小姐真当是心细如发,行了,咱们各自行事吧。” 话音未落,只见微云神色慌张的跑进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周姨娘在瑾珏阁门口闹事,定要见二太太与小姐一面,再不回去,怕钱掌柜就挡不住了。” 蒋欣瑶脸色一顿,忙道:“小叔叔,诸位公子,欣瑶先行一步,失礼了。”说罢,顾不得行礼,欲转身就走,却被一双大手拦住了去路。 “四小姐且慢,这时回去怕已来不及,不如我先行一步,帮四小姐挡上一挡。” 燕十六冷笑连连,肃声道:“还真有那胆子包天的,敢在这个时候凑热闹,也不怕爷我秋后算帐。萧寒,你只管拦下,出了事我顶着。” 蒋欣瑶眼含狐疑的看着眼前的燕十六,盈盈而出。 众人来不及多言,各自分头行事。 徐宏生强忍悲痛,与蒋全一道,守在母亲房里。 第二十一回 谁的好戏? 回头再说周姨娘,孙婆子俩人,兴冲冲坐着车出了门,才发现瑾珏阁是南是北都分不清,找人问了半天,才问出了方位。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瑾珏阁铺门外,谁知瑾珏阁铺门大关,这让周姨娘,孙婆子有了一种捉奸在床的兴奋感。好好的铺子,大白天的,不打开门来做生意,要说这里头没鬼,周姨娘如何会信。 孙婆子一通乱敲,半天,才见一四十多的中年白面男子出来。来人自称钱掌柜,说今日有贵客,正在楼上挑货,二位想买东西,不防明日再来。 孙婆子啐了一口浓痰,破口大骂道:“什么贵客?我们家太太才是贵客,青天白日的,不开门做生意,难不成有什么苟且之事,打量着别人是傻子。” 钱掌柜知道来人不善,高声回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瑾珏阁虽小,却也有店规,凡贵客在二楼挑货,其余人者,一概恕不接待。这位妇人嘴下积德,铺子开得光明正大,童叟无欺,哪来的苟且之事?” 孙婆子大声骂道:“呸,好个光明正大,光明正大怎么不让我们家太太进去?我看你就是心里有鬼,什么贵客,不就是我们府里的二太太吗,都是一家人,怎的就不能一起进去?难不成,你是瞧我们太太银子没带够?真是狗眼看人低,我家太太银子多的,说出来怕吓死你。” 周姨娘适时的挺了挺胸,俨然一副贵族妇人的派头。 孙婆子扯着巨大无比的嗓门,双手插腰,唾沫星子乱飞,引得过往行人纷纷围观,指指点点。 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钱掌柜做生意在行,跟妇人吵架却是软肋。没几下,便被那孙婆子骂得一张老脸涨得红。 四小姐哎,快来救命啊。老钱我撑不了多久。 钱掌柜嘴唇动了动,强扯出一丝笑意,身子却仍挡在门前,朗声道:“这妇人。口出恶言,好不讲理。我瑾珏阁虽是小店,却自有风骨,凡事讲个先来后到,贵客若不想有旁人在边上,你今日就是骂到天黑,也不能让你进门来。只有等贵客走了,才能轮到你。” 周姨娘见钱掌柜死活不肯让她进店,越发的怀疑这店里有鬼,暗下朝孙婆子递了个眼神。 那孙婆子得了主子的暗示。越发的不依不饶。只见她抹了一把汗,冲着周围看热闹的人道:“各位乡亲,评评理,哪有送上门的生意推了出去的?我家太太好心照顾他家生意,偏那掌柜的堵着门不让人进去。说什么贵客不贵客的。那贵客正巧是我家二太太,都是一家人,偏不让我们进去。你们说,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钱掌柜见势不妙,忙抱拳道:“各位乡亲,我瑾珏阁向来有规矩,每次只招待一个贵客。只有等贵客走了,才招待一下个贵客。东家定下的规矩,我一个小小的掌柜不敢不从。” 孙婆子冷笑道:“贵客不过是在二楼,我在楼下挑总可以吧!” 钱掌柜客气道:“真不对住,今日店里人手不够,一楼的伙计办事去了。” 孙婆子见钱掌柜油盐不进。噼里啪啦,一通咒骂,一时间,引得铺子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路人。个个伸长了脖子瞧着热闹。 周姨娘在孙婆子耳边说了几句,只听那孙婆道:“既如此,我家太太愿意退一步,里面的贵客,正是府中二太太及四小姐。我家太太想请二太太,四小姐出来说句话,只要他们说不愿意与我家太太同处一室,我家太太自会离去。掌柜的,你说这法子可好?” 钱掌柜深深的看了周姨娘一眼,道:“请在此稍等片刻,我先进去通报一声,只要客人愿意,我绝无二话。大开店门,迎你家太太。” 说罢,钱掌柜进了铺子,反手把门关上,只觉得内衣尽湿,双腿发软,瘫倒在地。 春兰上前,扶起钱掌柜,交待了几句。 钱掌柜擦了擦汗,接过伙计递来的茶一饮而尽,慢悠悠的静坐片刻后,方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只见他胸脯高昂,声音洪亮道:“贵客说了,妻妾如何同处一室?客人还请稍等片刻。” 人群中哗啦一声炸开了锅。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侍妾,还自称太太,太太的,真不要脸,怪不得里面的客人不愿意。” “哪家的?这么不懂规矩,一个小妾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喧哗,真真是世风日下啊!” “散了散了,合着是人家后院妻妾争斗……” “看着不像是勾栏里出来的货色,姿色平常的紧,都说纳妾纳色,这家的老爷莫非眼睛瞎了?” …… 周姨娘何时受过这等辱骂,只见她脸色刹白,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忍不住破口大骂。 “顾玉珍,你这个贱人,淫妇,躲在里头偷汉子,当我不知道,有本事你给我出来,王八脖子一缩,你不敢了吧?当年要不是你横插一脚,我就是那八抬大桥迎进门的正房太太,你算个屁……” 恶言恶语听得围观的人一阵喧哗,一个小妾对着正房太太肆无忌惮的漫骂,这在哪朝哪代都是罕见的事,纷纷对着周姨娘指指点点。 也有那好事之人,听出了其中的关键词,叫嚷着里面的人出来,一时间乱成一团。 钱掌柜气得双目喷火,青筋暴出,恨不得上前一巴掌拍死那女人,正打算喝斥,只听得一声长啸,一骑兵马飞驰而来。 为首的黑衣男子面色冷峻,眼神犀利,高声道:“来人,把这两个当众撒泼的妇人捆起来,送至兵马司,其余人等速速散去。” 钱掌柜抹了把汗,心有戚戚的暗道,我的妈啊,救星来了。 周姨娘回身一看,原是个五城兵马司的人,抬头冷笑道:“我当是谁?一个小小的兵马司也敢动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萧寒面无二色:“我管你是谁。当众漫骂正室,口出恶言,扰乱治安,拿的就是你。” 孙婆子见闹得大了。暗地里扯了扯周姨娘的衣裳,轻声道:“姨娘,兵爷咱们惹不起。” 周姨娘其人,脑子没有,胆子颇大,哪里听得下去?不以为然道:“动我?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动我。我告诉你,只要我娘家动动手指头,别说你一个小小兵马指挥史,就是王爷来了。我也不怕。” 萧寒身边的副将张鸣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指挥史,今儿个可算是开了眼界了,见过女人横的,倒没见过横成这样的。还是个姨娘。您说,该如何处置吧。” 萧寒居高临下道:“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姨娘,人家可是安南侯府隔了几房的亲戚。” 张鸣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安南侯府啊。” 周姨娘闻言,脸上得意之色尽现。心道,怎么样,怕了吧? 不料那副将脸色一沉道:“安南侯府又怎么样?跟爷耍什么横!一样拿下。兄弟们,上!” 周姨娘大惊失色。色厉内荏道:“谁敢?你们这些狗兵,放着里面水性扬花的女人不抓,倒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那孙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嚎啕大哭起来:“兵爷欺负人啦。杀人啦,大伙来看看啊,你们这帮杀千刀的,光天化日欺负两个妇人,大伙都来看看啊……” 萧寒给手下打了个手势。来人一齐退至树荫下,悠闲的双手抱胸,不急不慢的看着两人卖力表演。 大太阳下,周姨娘,孙婆子一番哭嚎,脸上的粉花了,妆糊了,发散了,如市井妇人无异,哪里还有刚开始的高贵气质。 一盏茶后,周姨娘,孙婆子终于口干舌噪,筋疲力尽,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人见没啥好戏可看,正打算各自散去。听得吱呀一声,走出来两个伙计把铺子大门敞开,紧接着两个清秀的丫头,一左一右扶着两个头戴帷帽的女子相继而出。 年长的女子声如莺啼道:“钱掌柜,东西我已经看好,麻烦过两日送至府上,多谢。” 钱掌柜恭声道:“二太太客气。这两位……” 只听那年轻女子娇声道:“钱掌柜,这两位衣衫不整,蓬头垢面,言行粗漏,撒泼打滚的市井妇人,哪里会是府中那个端庄大气,温柔娴淑的周姨娘,怕是弄错了吧?” 女子转过身,清脆道:“母亲,大热的天,这两位唱念俱佳,也着实不容易,花两个钱打发算了。万一中了暑气得了病,就不好办了。钱掌柜,你说是也不是?” 钱掌柜强忍着笑,恭敬道:“小姐说的是。” 年轻女子示意身边的丫头,只见微云从袖中掏出二两银子,丢在周姨娘,孙婆子脚下,高声道:“我家小姐赏你们的,快拿着吧!” 言毕也不去看那两人的脸色,走到萧寒身边,掏出一包银子,递给旁边的副将,恭敬道:“兵爷辛苦了,大热的天,给各位爷买碗凉茶喝。” 张鸣看了看萧寒,见后者点点头,接过来掂了掂份量,满意的笑道:“姑娘客气。好了,好了,都散了,都散了!别瞧了,没什么热闹好瞧,都散了,散了!” 围观的人见兵爷发了话,呼啦一声,各自散去。 老赵头,老李头赶车上前,两丫头各自扶着主子,正准备上车。却听得那周姨娘一把推开拉着她的孙婆子,猛的扑过来。 春兰,微云两个惊了一跳,忙把二太太,四小姐掩在身后,一脸防备的看着周姨娘。 第二十二回 何以报德? 周姨娘一口唾沫啐到地上,哑着声骂道:“顾玉珍,睁大你的眼珠子看看,我是谁?大白天的,关起门来当什么缩头乌龟?偷汗子偷到大庭广众之下,我都替你臊得慌,你……” 话音未落,只听得“啪”一声,左脸一阵刺痛,尚未看清来人是谁,又听得“啪”一声,右脸又挨了一巴掌。 蒋欣瑶甩了甩手,心道,还真疼。 欣瑶凑近,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在周姨娘耳边笑道:“周姨娘,想必你已经忘了我说过的话,这两个巴掌提醒你,管好你的嘴,当心祸从口出。本来,我打算放过你了,现在看来,对你这样的人,心软是要不得的。” 欣瑶转过身,对着萧寒福道:“敢问指挥史,大庭广众之下辱骂诬陷当朝四品官员的夫人可是有罪?” 萧寒暗道了一声好,十分沉稳的抱拳道:“自然有罪。” 欣瑶又道:“此人背后依仗安南侯府,敢问指挥史,可敢依法行事,秉公处理?” 萧寒冷笑一声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王子犯法,尚与民同罪,萧某有何不敢?来人,把人带走。” 萧寒一声令下,几个身高马大的小吏三下五除二,麻溜的捆了二人。 那周姨娘,孙婆子哪里料到这些人说动手就动手,早就瘫倒在地,一点气势全无。周姨娘看了看身上的绳索,似不敢相信的用力眨了几下眼,刚想跳起来挣扎,却被萧寒的眼光吓得不敢动弹。 欣瑶深深一福道:“多谢指挥史秉公执法。” 萧寒深深的看了蒋欣瑶一眼,道:“小姐客气,后会有期!” 说罢,翻身上马,掉转马头,缓缓而行。 片刻。瑾珏阁门前只剩下稀啦啦几个人。 微云担忧道:“小姐,这样一闹,老太太,二老爷那边怕是……” 欣瑶看了看日头。对着顾氏哀道:“母亲,不知为何,女儿今日不想委曲求全,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母亲,她躺在哪里,昏睡前还声声要小叔叔护着蒋家。蒋家的那些人,哪一点值得旁人护着?” 顾氏沉默良久,忽然笑道:“大热的天,咱们娘俩站在这里。你不嫌热,我还嫌热。哎,听说京城的悦来客栈,颇为有名,咱们娘俩去住上几日。避避暑气可好?” 欣瑶心下会意,笑道:“母亲可放得下两位弟弟?” 顾氏嗔道:“有什么放得下,放不下的,下人自会把他们照顾得很好。又不是不回去。” 欣瑶眯着眼睛从怀里掏出帕子,擦试额头的汗,不紧不慢的道:“一切尊母亲的命。钱掌柜,你亲自跑趟衙门给父亲陪罪。就说……母亲怒急攻心。中了暑气,歇在悦来客栈。其它的,如实说。周姨娘那些个言语,一字都别漏了,好好说与父亲听。再派人把东西搬进归云堂。” 顾氏见女儿布置的井井有条,嘴角浮上一丝笑意。 “春兰。你回去通知夏荷,让她到老太太那儿哭一场去,顺便把三爷找来,就说母亲病了。交待昊哥儿身边的下人,好生照顾四爷。比着往日,多用几分心思。微云,你去请个大夫来,帮母亲诊诊脉……” …… 太仆寺少卿蒋宏生刚刚把手上公务办好,正打算喝杯清茶,歇上一歇。却听下属来报,衙门口有两人个找蒋少卿,一个自称是瑾珏阁掌柜,一个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蒋宏生心中奇怪,只是脸上不显,把人客客气气请进来。 半个时辰后,蒋宏生心急火燎的冲进了悦来客栈,见顾氏脸色苍白,靠在床前。大夫刚刚诊完脉,正捋着稀疏的几根胡须写着方子,忙道:“大夫,可有碍?” “气急攻心,动了肝火,加上天气炎热,中了暑气,吃几贴药,养养就好了,饮食上清淡些,没什么大碍。” 欣瑶在边上听得心里直乐。 这个大夫颇有几分眼色,只听她说母亲被人气着了,便能举一反三,侃侃而谈。什么叫高人,这就是高人!做一个小小的大夫倒是委屈了他。 蒋宏生这才松了口气,付了诊费,送大夫出门。 蒋欣瑶冲母亲挤了挤眼睛,狠狠心朝大腿掐了一把,顿时疼得眼泪夺框而出。 蒋宏生回房,见女儿在边上默默流泪,顾氏闭着眼睛不说话,只得坐在床沿,拉过顾氏的手,轻轻抚摸。 良久才道:“事情我都知道了,玉珍,要打要骂只管朝我来,别气着自个就行,保重身子要紧,这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顾氏仍是闭着眼睛不说话,一行热泪从眼角滴落。 蒋欣瑶扑通跪倒在蒋宏生跟前,泣道:“父亲,让兵马司带走周姨娘的人是我,父亲责罚我吧。” 蒋宏生转过身,神色不明道:“说说,为什么这么做?” “父亲,女儿这样做,心里也是百转千回,转了无数个弯。 父亲进京赴任不过大半年时间,根基尚且不稳。周姨娘在街市这样一闹,明日一早蒋家便会成为市井笑谈,若被那有心人利用,参父亲一个宠妾灭妻,父亲的官路,也就走到头了。 咱们蒋家的兴盛,全依仗父亲,女儿怎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的大好前程,被周姨娘这一闹给毁了,这才出此下策。女儿不知轻重,行事无状,请父亲责罚。” 蒋宏生长叹一声道:“瑶儿快起来,多亏有你。若不然,父亲明日怕就要辞宫回老家了。” 门突然被打开,蒋元晨孤身闯了进来,直扑床头“母亲,母亲,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晕倒了?” 欣瑶上前关起门,回头再看时,弟弟已经被父亲一把推到三尺外,骂道:“孽子,没看到你母亲不舒服吗,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伤了你母亲,看我如何饶得了你!” 顾氏缓缓睁眼道:“老爷耍什么威风。儿子担心母亲,难不成有错?” 蒋宏生见顾氏愿意同他说话,不敢反驳,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陪笑道:“我这不是怕他不知轻重,伤了你吗?” 蒋宏生一听自个的口气,暗道不好,忙轻咳一声掩饰道:“你们两个,先回家去,我陪你母亲再歇一歇,晚些回来。” 蒋欣瑶给弟弟使了个眼色,二人相携而出。姐弟两个同乘一车,一路上欣瑶捡着要紧的与弟弟说。 蒋元晨听罢,冷冷道:“欺人太甚。” 欣瑶见弟弟神色冷静。全不似往日那般急躁,大为安心,到底是长进了。 元晨见姐姐温柔的看着他,脸上一红道:“被姐姐骂过几回来,再不长些记性。这两年的书可不就白读了?” 欣瑶深感欣慰道:“弟弟,你长大了,有些事,该你去做了。男子汉大大夫,最要紧的不是高中及第,建功立业,光宗耀祖。而是有保护家人的本事。母亲与我,还有咱们的小弟弟,都需要你这个男子汉的保护。” “姐姐,你放心,我会做到的。” 欣瑶笑道:“嗯,帮姐姐查个人。府里的孙婆子,那双眼睛,我看着不舒服。周姨娘这人,极要面子,平日行事虽说没什么脑子。却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冲动。你可愿意?” 蒋元晨难掩激动的神色,道:“十日之内,必有结果!” 蒋欣瑶又问了问府里的情况,没多会,姐弟两个便回了府。 …… 归云堂里,老太太砸了一屋子东西,气喘吁吁的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满屋的狼籍和门外四座上好的玉雕摆件,老太太只觉得讽刺无比,忍不住老泪纵横。 周秀月啊周秀月,人家好心好意帮你儿子操持婚事,你却反过头来污她偷汉子。 这下好了,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明日京城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安南侯府的亲戚,仗着与侯府出了门的大小姐沾亲带故,在蒋家连正房太太都敢辱骂,当街撒泼。 你这招晕棋,不仅要断送二老爷的前程,还要断送我几十年的好名声,连带安南侯府都要被你拖下水。十足的蠢妇啊! 好在顾氏机警,让兵马司的人把你带走,保全了二老爷,保全了蒋府。若不然,蒋家百年清誉,几世书香,就毁于你这蠢婆娘手里。我宠你,疼你,偏心于你十几年,临了,却被你亲手捅上一刀,你这是生生要气死我,才甘心啊! 老太太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直挺挺往后倒去。 钱嬷嬷看老太太脸色不对,忙扶住老太太,大声唤人,丫头婆子们一拥而上,打扇子的打扇子,掐人中的掐人中,喂水的喂水,找大夫的找大夫,好一通忙乱。 蒋元航,蒋欣珊闻讯赶了来,见归云堂人仰马翻,老太太昏厥不醒,吓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欣瑶姐弟刚进府,就听说老太太晕了过去,急忙赶到归云堂。 欣瑶见归云堂乱成一团,情急之下,抄起脚下砸剩下下的半个汝窑美人瓶,用力摔在地上。 “呯”一声巨响,吓住了所有人,众人都吃惊得看着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的四小姐。 蒋欣瑶大声喝道:“钱嬷嬷,把老太太平放在塌上,把脚抬高,解开颈部盘扣,轻轻揉她的前胸顺顺气,留个丫头在边上打扇子,其它人等,都给我出去。你,清理一下地面。你,去端碗冰镇酸梅汤来。还有你,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直接请进来。今日之事,若有一个嚼舌头的,直接打出去,不怕的,只管试试。” “还有你们两个。”欣瑶手指着缩在一边的蒋元航,蒋欣珊两人。 第二十三回 有情?无情? 上回书说到归云堂里一片混乱。 蒋欣瑶指着蒋元航,蒋欣珊兄妹俩厉声道:“回自个的屋去,约束好房里人,没事别出来走动,老太太醒了,自然会通知你们。” 蒋元航完全被四妹妹的气势所镇住,乖乖的往外走,偏被蒋欣珊一把拉住:“哥,凭什么她让我们走,我们就要走。我就要呆在这里,等着老太太醒过来。” 蒋欣瑶直接无视面前两人,走到老太太跟前,探了探鼻息,还算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不多时,大夫赶来,拿起针,在几个重要穴位扎了几针,老太太这才悠悠转醒,好在没什么大恙。老太太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出去。 蒋欣瑶也不多言,行了礼,拉着元晨出了归云堂。 偏那蒋欣珊见老太太醒来,正打算上前一番哭诉,被钱嬷嬷冷冷的目光扯住,这才悻悻的甩袖而去。 蒋欣瑶回了听风轩,一句话也不说,筋疲力尽的歪在竹塌上。 今儿这一天过的,可谓是惊心动魄,也不知道徐祖母怎么样了,棺木,三合土找着了没有,若连夜启程,也要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到,但愿老天保佑,一切顺遂。 …… 落日时分,蒋宏生带顾氏回了府,交待了几句,嘱咐下人好生照料,匆匆走出去。 夏荷见二老爷出了院子,凑上前把府里的事情细细说与顾氏听。 归云堂内室,蒋宏生看着母亲青灰的脸色,全白的头发,满脸的倦色,一肚子话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扑通一声,跪下不说话。 老太太也不叫起,浑浊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儿子,长叹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拿蒋家百年声誉,几世书香开玩笑的。 明儿个,你去兵马司把秀月接回来。安置在府中最偏僻的院子里,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日日看守着。衣食住行与往常无异,任何人不得探视。今生今世,她只能老死在那里。对外,就说得了疯病,你养她一辈子吧。她娘家若有人来,你无需出面,只管找我说话。 我如今老了,心肠也软,那个撺掇周姨娘的孙婆子。一家老小发卖出去。” 蒋宏生暗暗松了口气道:“一切,全凭母亲作主!” 老太太叹了又叹道:“元航的婚事,二太太尽心尽力,我很是放心。前儿个你三舅母来府上给三丫头做媒,说是的她娘家兄弟的大孙子。今年十八。人长得也好,学问也好,又是嫡子,就等着来年秋闺下场一试。林家的门第上稍稍差了些,若是能高中,倒也是个好姻缘。” 蒋宏生道:“还是要再打探打探,家世好坏先不论。男方的人品,性子还是要挑一挑。” 老太太脸色稍缓道:“难为你还想着她,这孩子是个好的,就是没有托生在太太肚子里,身份上倒底是亏了些。她的亲事,你做老子的。要放在心上。” 蒋宏生眼底清明道:“都是我的骨血,我都一样看待,周氏的事,牵不到孩子身上来。母亲尽管放心。” 老太太见自己所提之事都一一应下,不由心下感慨道:“你。我是放心的。今日之事,顾氏受了大委屈。女人的清誉,比命还重,也怪不得她怒气攻心,昏厥在半路上,回头再请大夫好好看看,别落下什么病根来。你好好待她。” 蒋宏生眼睛透亮,喜悦之色溢于颜表:“老太太,你终于肯接纳她了。” 。 老太太神情肃穆,深深的看着小儿子,脸上疲色尽现。 “天底下的母亲,有几个犟得过孩子的。都说妻闲夫祸少,子孝父宽心。你父亲的眼光,比我好,我今日才算是真正明白过来。我嫁进来几十年,辛辛苦苦经营方有了今日的蒋家,我不能让一个无知妇人,毁了我大半生的辛苦。日后,我才有脸去见蒋家列祖列宗。” 蒋宏生沉吟道:“兵马司那边怕没有这么快放人。” “花些银子上下打点,只说得了疯病,家里看顾不慎,跑了出来,也算能圆过去。秀月房里的东西,你今晚带人清点一下,理个单子给我,回头分给两个孩子。青山院的下人,留几个忠厚老实的跟过去,其它的让顾氏分到各个房里。府里的下人,需得整治一番,免得再出第二个孙婆子,那些个爱嚼舌头,拨弄是非的,只管卖了省事。” 蒋宏生无不一一应下。 …… 入夜,徐锦心睁开眼睛,看了儿子一眼,回了几口气,含笑而逝。 徐宏生,蒋全悲痛欲绝,五脏俱焚,失声痛哭,众人一番劝慰,才止了泪,操办起后事来,好在诸事安排妥当,倒也没有手忙脚乱。 燕十六派私卫十人,随二人连夜启程。他则与杜天翔,萧寒三人送至城门外五里地方才折回,此时,天已灰白。 这一夜,还有两人,在兵马司临时的刑牢内,睁着眼睛等到天明。 第二日一早,蒋宏生先往衙门告了假,才入了兵马司,求见萧指挥史。 萧寒送完人,直接回了兵马司,为的就是蒋家的事。耐心的听了蒋宏生一番说词后,没有丝毫为难,亲自带了蒋宏生往刑牢内,把人请了出来。 蒋宏生怀中的银子还未使上,事情就已办妥,自是好一番感谢。 临了,萧寒意味深长的对着蒋宏生道:“蒋少卿做官清明,内宅也得清明才是!” 蒋宏下心下一凛,一时不如如何答话才好,只尴尬的陪着笑脸。 事后,蒋宏生坐在马车里,琢磨这个萧寒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官虽不显,身上却有股贵气。回味起那句话来,蒋宏生心中百般滋味。 周姨娘与孙婆子在兵马司的牢狱里枯等了一夜,好不容易盼来了救星,自是喜不自禁,只脸上的笑意还未舒展开。就被蒋宏生脸上的寒气吓了回去。 两人惶惶不安,心惊胆颤了一路,下了马车,才发现这是蒋府后门。 蒋宏生面无表情的看着二人进了府。拍了三下掌,后门应声而关。四周围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二话不说,一左一右架住孙婆子,一块破布塞住其嘴巴,拖了就走。 周姨娘刚想喝斥,见蒋宏生恶狠狠的盯着她看,吓得腿脚发软。 蒋宏生冷冷道:“跟我来!” 周姨娘正犹豫不前,又听得蒋宏生在前头厉声道:“你若想跟她一样,我可以成全你!”吓得她赶紧提起裙子。一路小跑地跟了上去。 蒋宏生行至西北角一个小院子,院子里,两个丫头,两个婆子分立两旁,蒋宏生大手一挥。四人纷纷转身进了里屋。 蒋宏生对紧随其后的周姨娘道:“老太太有话,从今往后,你就住在这里。衣食,起居于往日无异,任何人,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探视——直至老死。” 周姨娘闻言惊恐万分。面色唰的惨白,一把上前抓住蒋宏生的衣襟,怒道:“你骗人!老太太怎到会如此对我,你这个骗子,为了那个贱女人,你居然要囚禁我。你的良心给狗吃了,要不是安南侯府,你们蒋家算个屁啊。” 蒋宏生嫌恶的一把推开周姨娘,整了整衣衫,屏下怒气道:“我不愿动手。你好歹跟了我快二十年,为我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安南侯府是老太太的娘家,你不过是侯府拐了七八个弯的远房亲戚,我蒋家有今日,仗的是老太太的势。 至于你周秀月,一个贱妾,仗的是谁的势,你心里自然明白。这些年,你在府里干的那些个好事,可要我一桩桩,一件件讲给你听,谁怂恿老太太给顾氏吃的那些药,谁从背后推的欣瑶,谁又趁着顾氏有孕在饭菜里下药,谁买凶放火杀人,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若不是顾着老太太,你以为你能嚣张至今?” 周秀月听闻昔日做的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事被自家男人一件一件说出口,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男人冰冷的目光如利箭一般落在她身上,周秀月遍体生寒,当下心一横,目露凶光。 “是我做的,又怎么样?若不是顾玉珍那个贱人勾引你,我怎么会沦落到给别人做妾的境地?我与老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应是夫唱妇随,恩爱无比。是她,是那个贱人,抢走了我的一切,我恨不得她死,她为什么不死……为什么不死?” 蒋宏生看着周秀月扭曲的脸,心下说不出的厌恶,冷笑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当初父亲向顾家提亲,是我跪在父亲跟前求来的。我与你自小只见过三次面,哪来的青梅竹马,哪来的两小无猜?真真可笑。你为的不过是蒋家的荣华富贵而已。” 周秀月一夜未睡,蓬头垢面,脸色发暗,残脂余粉更显得面目狰狞,痴痴狂狂的叫道:“你骗我,你从来都是喜欢我的,只是被那个贱人迷了心,迫不得已,才娶了她,我才是你最喜欢的人。” 贱人两字让蒋宏生心中怒急,脸色却反而平静道:“周秀月,你给我听清楚,我蒋宏生从来都不曾喜欢过你,便是没有顾氏,我也不会娶你为妻。纳你为妾,是我不想违了老太太心意。” 周姨娘如遭雷击,连连后退几步,眼神中俱是不可思意。 “不,你喜欢我的,你从来都是喜欢我的。” “我不想与你多说,你做的那些龌龊事,便是仗毙,也不为过。老太太念着你为蒋家生下一双儿女,把你安置在这里,衣食无忧,已是宽容之及。你房里的东西,嫁妆,我给老太太保管了,将来分给两个孩子。其下的,都般到这里了,你就安心过日子吧!”说罢,抬腿便走。 周秀月一把拦住蒋宏生,死死的盯着他。 第二十四回 找上门来 周秀月拦住蒋宏生,悲愤道:“蒋宏生,你别想瞒着老太太把我囚在这里,姑母她不会这样对我的,她一向最宠我。你骗我,是你在骗我。” “很不幸,老太太在蒋家与你之间,终是选择了蒋家,弃了你。” “不会的,姑母她不会的,姑母她最疼我。是你,是你为了那个贱人,故意要害我!蒋宏生,我嫁给你这么些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周姨娘涕泪均下,撕扯着蒋宏生的衣衫。 “为什么?因为你让我厌恶。” 蒋宏生迅速推开眼前之人,大步流星的走出了院门。门口四个婆婆眼疲手快,关上了院门,分立两边。 院里传来周姨娘惊涛怒浪的漫骂声,蒋宏生站在墙角听了几句,甩袖而去。 …… 果不其然,第二日,京城市井便有传言说安南侯府的堂小姐,仗着侯府的势,当街漫撒泼打滚,辱骂蒋家正房太太,其行无状,其言恶毒,令人叹为观止。 又有人说,安南侯嫡出的姑老太太,纵容娘家侄女,逼着儿子宠妾灭妻。又有传言说那堂小姐早就患了疯病,那日偷跑出来,胡言乱语,当不得真,一时间,众说纷纭。 安南侯闻言,气得砸了方上好的砚台,苦思半宿,当即书信一封,派了心腹趁着天黑,送到蒋府。 蒋宏生送走侯府来人,二话不说,入了归云堂与老太太商议。 …… 没几日,吴家太太袁氏亲自登门,求见周老太太。老太太闭着眼睛想了想,让钱嬷嬷把顾氏叫来,一道接待了袁氏。 寒喧几句后,袁氏只奔主题。 老太太见事情瞒不住,也不能瞒。坦言是她二十年来顾着娘家,偏坦周氏,这才闯出祸来,如今早已心生悔意。 袁氏本以为老太太必定有一番说辞。哪里料到她竟如实相告,心中转了几个弯后,只得按下心思,软语相慰。 老太太只说如今府里顾氏当家,顾氏为人和善,断不会做出待慢庶子,媳妇的事情来。 又道此次事情,全因着顾氏为二爷挑房中摆设才起,如今周氏被禁,永无出头之日。其财产,陪嫁均分给亲生的子女,也算是断了祸根。 袁氏心下犹豫。 顾氏见老太太如此行事,必是舍不得吴家的这门好亲。她暗思再三,含着笑对老太太抱怨。 “媳妇管着事。又要照顾二老爷,偏身边还有三个不器的子女,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只盼着元航早日成亲,院中有人把持,也好助她一臂之力。 老太太见顾氏说出这样一番话,心下叹了又叹。 袁氏久练成精之人,哪里会听不出其中深意。当下微不可察的朝顾氏点了点头,诸事不提。 袁氏陪着老太太说笑一番,待钱嬷嬷端了药进来,便趁势告退。 回了府,待吴老爷回来,便把今日之行所见所闻讲于他听。 吴老爷沉吟半晌。眉目舒展道:“如此说来,倒是好事。” 袁氏笑道:“可不是好事吗,原本我还想着这蒋家妻弱妾强,亦芳进门,靠着哪边才好。如今看来,倒也省了事。” “既然二太太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咱们这头也别再生事、回头,把蒋家的事如实跟女儿说,好让她心中有数。” “我的爷,这些个小事,还要你交待吗……” …… 蒋宏生这两日在衙门被顶头上司斥骂一顿后,觉得同僚看他的眼中颇有深意,自然知道所为何事,只一如继往低调行事。 与之交好的几个同僚私底下好生一番劝慰,蒋宏生这才明白,敢情他在众人眼里就是个懦弱无比,被一个小妾欺压到头上,敢怒不敢言的可悲之人。转念一想,当初自个又何尝不是呢。 原来蒋宏生常与同僚轮流宴请,一帮大男人,喝了酒,所谈除了朝庭大事,剩下的无非就是女人。旁的人说起正室 ,要么大度,要么贤慧,要么精明,要么霸道,独独蒋宏生说柔弱。如今看来,可不就是柔弱可欺吗。 妾是什么,是玩艺,是消遣,是奴婢,要打要骂还不由着你来。偏你蒋宏远娶了个与安南侯府沾亲带故的贵妾,还生下一子一女傍身,一个有钱,有势,有子,有女的小妾,哪个正室奈何得了她?也难怪会有瑾珏阁门口那一出。 蒋宏生郁闷之至,回了府,有下人来报说周姨娘今日又砸了一屋子东西,打了两个下人。 蒋宏生一怒之下,对来人道:“把院里侍候的四人撤了,要打,要闹,随她去”,言毕便往归云堂去。 老太太自那日晕倒后,便免了小辈的晨昏定省,称病不出,无事在小佛堂里念个佛,抄个经,修身养性。连一向捧在手心的三小姐求见,也拒了去。 蒋宏生知道老太太心里不舒服,这两天从衙门回来头一件事,便是到老太太房里转上一圈,陪着说说话。 老太太见传言渐消,儿子差事无碍,这才慢慢宽了心。 …… 回头再说三小姐蒋欣珊,刚得知周姨娘被禁,也没放在心上,以为又同往常一样,惹怒了父亲。哪知下人来报,青山院被封,周姨娘房里的东西都搬到了归云堂,众奴仆分散到各院各房,这才觉着势态严重。 蒋欣珊一打听,才得知姨娘干了这么一件不知死活的蠢事,心里又恨又气。摊上了这么个生母,捻酸吃酸在行,多谋善断全无,又呆又傻,整个一市井泼妇,生生把老太太推到了顾氏那边。 早就跟她说过老太太虽说姓周,到底是蒋家的掌舵人,精扒拉细算盘,权衡利弊之下,孰重孰轻一目了然。姨娘啊姨娘,这下让女儿如何救得了你。 蒋欣珊与蒋元航一商议,觉得还是求老太太才行。偏老太太称病不见,这一下,兄妹俩个慌了神。又不敢到父亲跟前求情,只得暗地里让人到西南角打听姨娘近况。 …… 周秀月被关在院子里,起初着实闹了两日,待四个仆人被二老爷撤走后。日子才真正难过起来。 空荡荡的院子只有她一人,任她叫破了嗓,骂破了天,砸烂了东西,始终无人理睬。 累了,要喝水,要吃饭,要睡觉,养尊处优了半生的周姨娘何时亲手打理过这些俗事?茶壶砸了,桌掀翻了。被子撕烂了,房里一片狼藉,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如何能睡人。 冷寂,幽森的夜里。周姨娘失声痛哭,头一回,生出了一丝悔意,那悔意尚未达心,便被恨所替代。 …… 兄妹俩个苦思冥想几日,决定还是让蒋元航去一趟周府,找外祖母许氏帮忙。 许氏得知女儿被禁。屋子被封,气得恨不得立马跑到老太太跟前理论,被蒋元航苦苦拦住。 蒋元航为难道:“外祖母,我今日是偷偷出来的,被父亲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皮。听说姨娘日日啼哭。还请外祖母明日上门,求老太太放了姨娘出来。” 许氏见状,只得在外孙离府后,冲着蒋府的方向恶骂了半个时辰,惊得一众丫鬟。婆子频频伸头瞧热闹。 …… 第二日,许氏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气势汹汹地进了蒋府。归云堂里,刚与老太太请了安,见老太太冷着脸不说话,那气势就消了一半。 老太太到底是侯府千金,不怒自威的气势,小门小户出身的许氏哪里比得过。 老太太明白许氏今日为何而来,吃了两口甜瓜,接过钱嬷嬷递来的帕子,眉梢微挑,便沉吟着不说话。 钱嬷嬷见老太太示意,便绘声绘色的把周秀月几日前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的那一出如实道来。 许氏听罢,不以为然。称骂过了就算了,谁人吃饱了撑的,没事专管这些个内宅小事,等风头一过,再把人放出来,不就万事大吉了。 哪知钱嬷嬷不等许氏说完,又噼里啪啦把周姨娘在苏州府做的那些个伤天害理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许氏这下子的脸一下子就五颜六色起来。 老太太见火候差不多了,只叹道:“秀月这孩子,自嫁到我们蒋家,侍候二老爷,为蒋家生下一双儿女,按理说劳苦功高。我待她,你也是知道的,与亲生女儿也没什么区别,便是她两个孩子,吃穿用度比着嫡子嫡女,只有好没有差的。为了她,我连亲生儿子都能委屈。她做的这些事,放到哪一家,不是打死为算。 这些,我都能忍了。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把蒋家的名声视作儿戏。宠妾灭妻这事,关起门来,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偏她闹得满城风雨,生怕满京城的人不知道,在蒋府我偏坦于她。 京城不比苏州府,如今这京城里多少双眼睛盯着蒋府,那些个言官,笔杆子像刀,杀人不见血。我怎么能让她生生毁了二老爷的前程。蒋家统共就这么一个得用的人,他要是被言官上了奏章,你说吃亏的是谁?” 老太太说得字字血泪,句句在理,任谁也挑不出一丝差错。 许氏一见来硬的不行,便苦苦哀求道:“老太太,看在一双儿女的份上,还请老太太手下留情啊!” ps: 相信很多书友对周姨娘这号人物是深恶痛绝的,恨不能亲手刃之,方才解心头大恨。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绝对不错。 女人啊,千万别太自以为是。自以为男人是爱的,自以为自己是重要的,自以为谁都要把你捧在手心的,自以为自己是有依仗的。 到头来才会发现,在利益面前,在家族面前,在富贵的取舍面前,原来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是。 有人问,周姨娘对蒋老二的爱真不真。 真,比珍珠还真。 但是她却不懂得,严防死守的爱也是会把男人逼上绝路的,最后也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道理其实是相通的。 家里的黄脸婆爱得再深,看得再紧,逼得再急,不如外头的妹子勾勾手指头,玩一玩欲拒还迎,欲语泪先流的把戏。 这世道,有些东西果然是很操蛋的。 第二十五回 鹬蚌相争 老太太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脸上却是一片哀色。 “正是看在二爷,三小姐的份上,才禁了她的足,一切用度与往日无异,只是换了个小院子。秀月的私房,陪嫁如今收在我这里,将来分给两个孩子,蒋府不会要她一分一厘。” 老太太深深的叹了口气,又道:“如今二老爷正在气头上,我若不先主动退一步,只怕二老爷一怒之下会休了她。一个休弃的女人,怎么还会有好日子过?不如先忍了这几年,把性子收一收,脾气敛一敛,等避过了风头再做打算。” 许氏见老太太话都说成这样了,不得不偃旗息鼓,只求老太太,让她见女儿一面,劝慰几句。 老太太心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令钱嬷嬷陪着一道前去。 钱嬷嬷命守门的婆子开了门锁,嘱咐了几句,便回了老太太身边。 许氏进屋见地上一片狼藉,女儿蜷缩在床上,急得扑了上前。周秀月睁眼一看,见来人是母亲许氏,又惊又喜,母女俩个抱头痛哭。 许氏好不容易止住了泪,见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落到如此地步,房里连个侍候的人也没有,忍不住把蒋府一通好骂,又埋怨起女儿行事鲁莽。 周秀月泣涕并下道:“不是女儿行事鲁莽,是那贱人生性狡诈,骗过了府里众人,连二老爷也被她蒙骗过去。” 许氏惊道:“你是说……?” 周秀月含泪点点头:“母亲,你信我,这两天我细细回忆了那天的情形。贱人明知是我,为什么装作不认识?那钱掌柜出来,分明就是拖时间。什么狗屁店规,都是假的。贱人和她女儿一定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母亲,你相信我,我之所以骂她,也是她激我的。都是她。要不是她,我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可惜老爷不信我,她们都不信我。” “秀月啊。这你无凭无据的……” “母亲!”周秀月音量陡然拔高。 “你想,哪家嫡母会这样好心,帮庶子买贵重的玉器摆件,都是借口。我只要找出顾氏与人通奸的证据,老爷一怒之下,就会休了她,我才有翻身之日,母亲,你帮我,你一定要帮我。你不帮我,女儿我就活不成了……” 许氏犹豫不决道:“秀月啊,不是母亲不帮你,你说大白天的,带着女儿丫鬟偷汉子。谁信啊?” “母亲,就算不是偷汉子,她们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老爷,瞒着府里。母亲,你一定要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帮我。” 许氏为难道:“怎么帮啊。我一个妇道人家,到哪里查去啊,查什么?” 周秀月一听,甩了脸子冷冷道:“蒋家弃了我,母亲也要弃我吗,好。好,好,母亲要是觉得为难,只管离了去,明日此时。你来帮我收尸。” 许氏吓得一把抱住女儿,一口应下。过后似乎觉着委屈,又叫骂了几句:“你这个没良心的,就对会我狠,上辈子我是作了什么孽,这辈子生下你这么个没心眼的货,恁是给人生生欺负了去。看看你老娘我,活了五十几年,哪个敢在我面前横,你怎么就学不会啊,真是没出息的东西!” 母女俩细细商议了一番,许氏帮着把房间理了理,给女儿梳了个头,出了院门。到了归云堂,心一横,对着周老太太好一通哭。旁的不说,只说院子里连个鬼影子也看不见,连口热水都喝不上,怎么就与往日无异了呢。 钱嬷嬷在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老太太为了息事宁人,只得从自个院里挑了四个老实的丫头,给周秀月送去。许氏止了哭,说了几句好话,方才离去。 老太太今日给许氏这么一闹,只觉得胸口隐隐发闷,喘不过气来。 钱嬷嬷赶紧帮老太太解了扣子顺气,出言劝慰道:“老太太,这事怪不得二老爷。周姨娘闹得太厉害,骂了整整两天两夜,屋里的东西都砸了,送去的丫头非打即骂。二老爷一气之下,这才把人撤了去的。” 老太太抚着心口,叹道:“二老爷这两天在衙门里不痛快,虽然嘴上没说,我与他三十几年母子,怎么会看不出来。还是那位聪明,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像个没事人一样,这才招男人疼。再看那愚妇,这一番闹腾,没的让人厌恶了去。” “可不是这个理啊,您啊,也算对得起周家了。老太太,当日您怒及攻心,归云堂里乱作一团,你猜是谁站了出来?” “谁?” “老太太怎么也不会想到,是四小姐。那日那二爷,三小姐吓得,直往边上躲。是她一声令下,震住了所有人,安排这个,指挥那个,嬷嬷我几十岁的人,也不知怎的,就按四小姐的话去做了。连大夫都说,幸好救得快!” 老太太心中微酸道:“跟她那个娘一个性子,看着闷声不吭,内里啊精明着呢,珊儿哪里是她对手。” 钱嬷嬷笑道:“就冲那份临危不乱气势,嬷嬷我就服。” “你这老货,那四丫头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上竿子为她说好话。” “嬷嬷我一把年岁的人了,还能活几年?有什么好处是我没见过的?我啊,就是图个嘴痛快,说说罢了。咱们府里四个小姐,原先看着,大小姐强些,现在,倒不好说了!” 老太太脸一绷,不悦道:“再好也跟我不是一条心。我倒宁愿珊儿强些,让她那个糊涂姨娘,好歹有个依靠。” 钱嬷嬷奇道:“那老太太这两天为什么称病不见三小姐呢?” “三丫头的性子多少有些像她那个娘,磨磨也是好的。如今秀月的名声已经坏了,若母女俩再走得近,三丫头的亲事可就难啰。那些个讲究人家,娶个媳妇,别说是生母,连带着要看祖孙三代。一打听,什么都藏不住。你看,自打周姨娘闹出这样的祸事来,林府连个响声都没有。唉,好好的一门亲事算是给搅黄了!” 钱嬷嬷叹道:“到底是老太太想得深看得远。三小姐还小,慢慢相看也来得及!” 老太太不由的回忆起前事来:“现在看来,当初三丫头看中的沈家,倒是门好亲,听说力哥儿参了军。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又有沈老太爷在边上帮衬着,非池中之物啊,真真是可惜了!” “三小姐与他,到底没有缘啊,可不就是阴差阳错的错过了,若不然,老太太要少操多少心啊。” 主仆两个哀声叹气了半日,午膳没吃几口,便撂下了。 …… 闷不吭声的蒋欣瑶这两日全然不顾府里众人的阴沉,正努力适应没有莺归的日子。 李妈妈看了梅子两个月,觉着这丫头人虽小,性子却稳重,就让她跟着莺归学厨艺。一人用心教,一个苦心学,虽时间不长,做出来的菜倒也有几分像样。莺归临走前把小姐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一年四季身子如何调理等一一交待给梅子。 只是平日里,欣瑶喊莺归喊顺口了,等人到了跟前,才会记起莺归出府这个事实,正如当年冬梅嫁人后的情形一模一样! 微云与淡月都打趣道:“小姐眼里,心里,只有一个莺归姐姐,合着我们这几个,全是那美人瓶,只作摆设。” 欣瑶陪笑道:“等哪天,你们出了府,我叫的还不都是你们的名字。” 淡月嗔道:“我们两个,侍候小姐一辈子!” 欣瑶故意道:“我啊只喜欢年轻水灵的。那些老的满脸褶子的婆子,我可不要。” 两个丫头气得刚想说话,偏李妈妈进门,啐道:“小姐,妈妈我人老珠黄,小姐还是早些打发我得了,省得惹人嫌弃。” 蒋欣瑶放下书,上前搂着李妈妈,撒娇道:“隔着十里地,都能闻见妈妈的酸气,跟梅子说今晚吃饺子,醋都能省下不少。” 主仆几个笑成一团。蒋元晨刚走到院门,就听到阵阵笑声,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来。 欣瑶见弟弟脸色不虞,示意李妈妈几个先下去,亲自拿了帕子给弟弟擦了把汗,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抢了你的好吃的,气成这样!” 蒋元晨绷了半天的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眼又绷紧了恨恨道:“姐姐,弟弟在你眼里,难不成就是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把你气着了?” “姐姐,你知道孙婆子是谁的人?” “查着了?” “自然是查着了,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 “不就是柳姨娘的吗,什么信不信的?” 蒋元晨怔了怔,忿忿道:“姐姐既然知道,为何要我去查?你可知道费了我多少功夫。” “知道什么,全在你脸上写着呢!” 蒋元晨不自觉得摸了摸脸,轻咳一声,讪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姐姐。那孙婆子看着是周姨娘的人,实际上暗地里,早就被柳姨娘收买了。买孙婆子那家的人,正是柳姨娘安排好的。” 蒋欣瑶冷道:“我倒是小瞧了她,进京才几个月,整日里足不出户的,想不到却有这般好本事,她找的什么人?” 第二十六回 渔翁得利? 上回书说到蒋欣瑶问蒋元晨柳姨娘找的什么人,买了孙婆子一家。 蒋元晨目光穿过欣瑶的脸,看向窗外。 “柳姨娘是什么人,自然找的是什么人。听说是旧年在扬州府的姐妹,也姓柳,叫柳宛儿,后来从了良,做了富人家的姨娘,几年前迁到了京城。” “如何联系上的?” “说来也巧,柳姨娘有一回出府做衣裳,恰巧遇到的。”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说遇上说遇上了。如今孙婆子安置在哪里?” “昨儿个,刚出了京,往西边去了,听说西边有亲戚,投亲去了。姐姐若要去追,还是能追得上的。” “废了的棋子,要她做甚?且让她去吧。京城,她是再不敢回来了。” “姐姐,你说那柳姨娘这样做,是何目的?” 欣瑶冷笑道:“弟弟可曾听说坐山观虎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几句话,依我看,无非是为了争宠,手段也不甚高明。” “姐姐,要不要告诉父亲?” 蒋欣瑶沉吟片刻:“告诉父亲做甚?这事用不着咱们出手,只需通过下人的嘴,让你那三姐姐知道便可。” 蒋元晨心有余悸道:“看着一副柔弱无依,不争不闹的样子,原来都是假的。女人用起计来,真真是可怕啊!姐姐,你说她到底是想对付谁呢?” 欣瑶眼中闪过寒意,道:“明着看,是周姨娘,往深了究,也许是母亲。柳姨娘今年也有二十四,五岁了吧,进府这些年,不得父亲宠爱,也没有一儿半女傍身。身份又低,虽说衣食无忧,总敌不过年老色衰。只是她不该把主意打到母亲身上,母亲对她。虽无好感,也从无苛待。” “姐姐,我记得年前母亲把她从苏州府带到京城与父亲团聚,过后柳姨娘对母亲很是感激,每日在母亲跟前端茶递水,太太长,太太短的,殷勤的很。想不到却是只白眼狼。” “弟弟,烟花巷柳出来的人,给父亲做妾。不过是仗着生得好一点,为自己搏个前程罢了。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日子过上了,想要的东西自然更多。从你手上得了一块饼吃,就想着喝你碗里的水。等喝着水了。想着再从你手上拿只梨子就更好了,*在脸上明明白白在脸上写着呢!这天底下,有哪个姨娘不想成为正房的?” 欣瑶抚过耳边的一缕碎发,轻咬嘴唇又道:“且柳姨娘跟父亲也有些年头,偏偏没个儿女傍身,眼看自己一年年老去,自然动起了别的心思。这个女人。有算计有算计,要耐性有耐性,倒是个厉害角色。” “姐姐,可要再盯着?” “不需要,柳姨娘那儿,就看她的造化了。但愿三小姐下手不是太狠。只是那个柳宛儿还得再打听打听。这次的事,弟弟做得太漂亮了,姐姐没想到这么快,就办妥了,果真是长大了……” 欣瑶看着个头比她高的弟弟。感叹道! 蒋元晨得了夸,难得的露出了羞涩的表情,又说了些旁的话,才出了听风轩。 待蒋元晨走后,欣瑶把李妈妈叫到身边,嘱咐了两件事,李妈妈正闲得发闷,得了差事,浑身是劲,兴冲冲的出了听风轩,进了秋水院。 几日后蒋府园子的树荫下,两个小丫头忙里偷闲说会闲话,全然没有注意到隐在树后之人满脸的怒色。 蒋欣珊这两日因着姨娘被禁,老太太称病不见,心中烦燥。外祖母上门,府里没见动静,便觉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头来,正歪在塌上,闭目养神。 玲珑匆匆进来,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蒋欣珊猛的坐起,一股无名之火,从腹中升起,怒道:“可曾听得分明?” “奴婢听得句句分明,那孙婆子隔个七八天,总会在夜间偷偷到柳姨娘院里,守夜的小丫头都知道。听说买孙婆子的人,是柳姨娘以前的姐妹。” “我说母亲这次怎会闯出如此大祸来,原来是背后有人捣鬼,下作的娼妇,看我如何收拾你!” “小姐,咱们还是告诉老太太吧,让老太太为姨娘作主。” “蠢货,如今老太太避着我,能不能为姨娘作主,还不一定,这事,只能咱们自己动手。勾栏里出来的下贱货,吃了什么胆大成这样,去把二爷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第二日,蒋元航等父亲去了衙门,带着随身小厮,便往外祖家去。 十日后,蒋宏生休沐在家,闲来无事,陪着老太太在园子里乘凉。这是自周姨娘出事后,老太太头一回出现在小辈面前。 顾氏早早的在亭子里置了茶水、瓜果、点心,除了周姨娘外,连平日里不常出来走动的柳姨娘也侍候在老太太跟前。 今日的柳姨娘一身淡蓝色纱衣,略施粉黛,眉目之间尚有春色,想必昨夜二老爷歇在她房里。 老太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心下不喜,遂对二老爷道:“如今府里二太太忙着理家,操办元航婚事,还得看顾几个孩子,分身乏术。周姨娘恰巧又病了,二老爷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侍候,就把我身边的红绣给二老爷使唤吧。这丫头跟了我几年,是个好的,为人本份又老实,过几天,找个黄道吉日,抬了姨娘,也省得让我操心。” 红绣乍听得老太太的话,一张俏脸红得不成样子,娇羞得走到老太太跟前磕头谢恩,眼睛却悄悄的往二老爷那边打量。 蒋宏生一看那样子,心里便不甚喜欢。 顾氏自顾自哄着昊哥儿,脸上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倒是柳姨娘,面色沉了沉,全不似刚刚那般喜色。 蒋宏生抬眼偷看了两眼顾氏,遂点头应下。 蒋欣瑶心下怅然,暗中捏了捏母亲的手。 顾氏莞尔一笑,反过了拍了拍欣瑶手,以示安慰。 欣瑶暗叹,只看母亲这份淡定从容就值得她修练多年。想起前世狗血的一句话‘生活就像强奸,你若不能反抗,那就只有好好享受!’欣瑶不知怎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四丫头有什么好笑的事,说出来让我这个老婆子乐一乐!”老太太自从上回听钱嬷嬷说起她,私底下便留心起她来。 “回老太太,孙女只是被弟弟的手抓得有些痒,没忍住,笑出了声。” 昊哥儿见姐姐提起他,一头扑进欣瑶怀里,嘴里嘀嘀咕咕,听不清说些什么。 老太太刚想说两句,只见大管家匆匆走来,对老太太行了礼,道:“老太太,二老爷,前院有人找二老爷,说是旧年在扬州府的朋友。” “二老爷去瞧瞧吧,这会我也累了,想歇着了。” 蒋宏生起身,把老太太扶到归云堂,才随着大管家去了前院。 老太太一走,余下的人哪里能坐住,各自回房不说。 蒋欣珊诡异的朝柳姨娘笑笑,扶着玲珑的手,含笑而去。偏这笑被刚刚抬头的欣瑶瞧见。 三姐姐,你果真出手了,这场好戏,我可是等了好多天了! 这日晚上,蒋宏生没有歇在新姨娘处,而是早早的在秋水院歇下。 第二日,蒋宏生下令,柳姨娘持宠而娇,不敬主母,禁足半年。 消息传来,全府哗然。咱儿个柳姨娘脸带春色的表情还厉厉在目,怎么一夕之间,就犯了事,禁了足呢? 蒋欣瑶对柳姨娘禁足没有一丁点惊讶,她只是好奇三小姐如何出的手。 顾氏仿佛知道女儿的好奇心,待二老爷去了衙门,便把欣瑶叫到了跟前。 其实过程很简单,昨日那位自称旧友的男子,蒋宏生并不认识。人家到蒋府来的目的,只是听人说起昔日名震扬州府的柳如眉随着蒋家进了京,想问问她如今生活得可好,并顺带回忆了一下当年的惊鸿一瞥。 临了来人用颇为羡慕又略带酸涩的语气祝福蒋宏生与柳如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又隐晦的表示自己只能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蒋宏生忍着怒气把人送走后,一脚踢翻了书房里那人坐得椅子,又令下人用清水,冲洗了地面几遍,方才作罢。 夜里与顾氏商议一番后,第二日,便下了禁足令。 蒋欣瑶听罢,冷笑连连。父亲与世上的男人一样,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性点灯。他放纵自己三妻四妾的同时,却要求女人对他忠贞不一,他的心归属于母亲的同时,身体却频繁的游走在妾室之间,来者不拒。 怪不得母亲对老太太赐他美妾,只是莞尔一笑,连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也只有像母亲这样聪明的女人,全不把男人的宠爱放在心上,你爱你的,我过我的,偶尔的婉拒,装傻,才让父亲迷恋之今。 顾氏见女儿沉默不语,便道:“这个三小姐,倒不可小看,似是而非的几句话,就让你父亲动了怒,小小年纪,能想出这样的计谋,也难怪当年二小姐败在她手上。” 欣瑶回神道:“这就叫歹竹出好笋!” 顾氏收了笑,郑重其事道:“你离她远些,横竖没几年了。” 欣瑶捏起一块点心,尝了尝,味道不错,方笑道:“母亲,,她就是只纸老虎,外面看着张牙舞爪的很,内里最是不堪一击。” 顾氏把茶碗递到欣瑶手上,嗔道:“纸老虎也是老虎,冷不丁的就要咬人。对了,你小叔叔他们可有信来?” 第二十七回 酒入愁肠 顾氏冷不丁的提起徐宏远,欣瑶心里咯噔一下,入口的好茶不知为何没了滋味。 她托着腮迟疑了半天才道:“没有音讯。我估计小叔叔他们得守完七七四十九天,才会回来。回来的路上,顺道再去看一下三个铺子,怎么着也要四个月左右” 顾氏打量欣瑶神色,知道女儿心中担忧南边的事,遂打趣笑道:“听说周姨娘那一闹,瑾珏阁的生意好了许多,可有这回事?” 欣瑶点了点头,缓缓道:“哪里有好许多?比着苏州府还差远了。不过到底是天子脚下,虽然客人不多,买的却都是精品,且出手阔绰。” “我的瑶儿这样会赚银子,嫁妆银子可是替母亲省了不少!” 欣瑶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又掸了掸身上的点心渣滓,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意。 “母亲放心,我不光把自个的嫁妆银子挣回来,还要把两个弟弟娶媳妇的银子也挣回来。” 顾氏嗔笑道:“能的你,别说是你两个弟弟,就是你,母亲都预备着,行了行了,别说起银子来就两眼放光,我就看不上这一点,好好的姑娘家,俗气了不是?” 欣瑶娇笑道:“大俗即大雅,母亲,银子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的!” 顾氏哎哟一声,抚额长叹,怎么就生出这么个钻进钱眼里的女儿。 …… 福人居二楼包间外,站立着三个小厮模样的人,正百般无聊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包间内,燕十六,杜天翔,萧寒三人围坐一桌,桌上满满当当十二道菜,三壶上好的酒。 偏这三人只喝酒,不吃菜。你一杯,我一杯,不多时,一壶酒见了底。 燕十六一身锦衫。端的是气度不凡,偏偏愁眉不展。 “阿远去了一个多月,连个信也没有,也不知顺利不顺利?” “总得让人过了五七吧,一南一北,隔着千里,日后也不会常回去。再者说,回来做什么?一堆烦心事。三年丁忧,哪儿舒服,哪儿呆着。换了我是他。反正孤家寡人一个,游山玩水,不比在京城强?”杜天翔翻了个白眼道。 萧寒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他家的瑾珏阁不是在金陵,扬州府都有分店吗?说不定会顺道去看看。” 燕十六气闷。拿过酒壶,斟满了一饮而尽。 杜天翔见状,不动声道:“十六,明年初,你就大婚了,收敛些,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关键时候别给二哥添麻烦。省得到时候,我们两个陪着你挨罚。” 燕十六顿时气泄,愤愤的再倒了杯酒,不饮却只拿在手里把玩着。 萧寒接过酒壶,倒满了酒,朝那两人一示意。三人拿起杯子。碰了碰,一口饮下。 萧寒压低了声道:“最近那位府里进进出出人很多,朝中大半的官员都向他示好,势头强劲,又是嫡出居长。我们胜算不大。这两年,他前前后后纳了四个侧妃,均是各个世家的女子,野心不小啊。” 燕十六把杯子往桌上一扔,冷笑道:“老头子一天不立太子,他就纳再多的侧妃也没个屁用。太后尚在时,老头子就没立他,如今太后不在了,老头子更不会立他。” 杜天翔一把扯过燕十六身侧的折扇,“啪”一声打开,扇了几下,不奈烦道:“你别忘了,他有个最大的靠山统摄六宫,与先太后同姓苏,母族势大,不可小看。” 燕十六鼻子里冒出一团冷,脸色不大好看。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老头子顾忌着呢。萧寒,这两天安南侯那几家有什么动静?” “没什么大动静,小动静倒是不断,都盯着呢?” 燕十六道:“蒋家如何?” 萧寒意味深长的看向他,顿了顿方道:“蒋宏生此人颇为聪明,借着当日周姨娘的事,与侯府往来少了,听说最近又纳了房小妾。” “不掺和进去就行,省得到时阿远那边不好交待。四小姐呢?” “不太清楚,千金小姐,出门也少,兄弟们没法跟着。不过经上回这么一闹,最近对门的生意倒是好了不少。也算是因祸得福。” 燕十六蹙眉道:“私底下让人盯着些,日后,咱们几个府里的玉器珠宝,就定在瑾珏阁。底下的人,都会知一声。” 杜天翔嘴角微垂,讥笑道:“十六,咱们三个身上的银子,算上私房,加起来都不会有四小姐的银子多。就太医院那点子俸禄,捧到钱掌柜面前,我保证,钱掌柜眼都不会眨一下。” “你去过了?” 杜天翔一想到这事,便有些气闷。 “昨儿个,我正好路过,顺便进去瞧一瞧。老钱带我上了二楼,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你别说,比着你们皇家玉器的气派,就显得精细别致,讨人喜欢。可惜手头银子不多,要不然,那块子玉牌,我就拿下了。” 杜天翔说到此,尤不解恨,夺过萧寒手里的酒壶,自斟自饮一杯,骂道:“他娘的,老子我在太医院辛辛苦苦一年,连块玉牌也买不起,这日子过得,真叫一个穷!” 萧寒冷笑连连。 “姨母要是知道你花了一万两银子包了怡红院的两个头牌,不知道……” 杜天翔脸色大变,忙求饶道:“表哥,表哥,不能说,不能说,要出人命的。母亲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弟弟我求你了!” “行了,我管你那些个破事做什么?别忘了,怡红院背后的人,可是大皇子。咱们装装样子也就得了,别一脚陷了进去拔不出来。” 杜天翔讪讪笑道:“我也只是看她们可怜,小小年纪,沦落到那种地方。” 燕十六一脸嫌弃的看着他,“玩玩也就算了,那种地方的货色,有几个是好的?这怡红院一年到头给老大赚了不少银子,怪不得出手那么阔绰。” 萧寒点头道:“是很赚钱,也替他拢了不少人。不过靠酒色拢住的人。未必能长久。” 燕十六正色道:“这话我爱听。咱们兄弟仨干一杯,明儿个老头子让我陪二哥到军中呆两个月,估计有那么点意思。京城交给你们两个人,务必给我看牢了。等我回来,兄弟们再聚。” 杜天翔,萧寒对视一眼,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 京城的夏天比起江南的夏天来,似乎短了很多。七月刚过,早晚就有了凉意。 这年的中秋,因是蒋府进京后头一个中秋,老太太颇为重视,一早就带着全府人祭拜了祖先。 今年中秋的节礼。苏州的大老爷早早让管家送了一船时鲜货进京。安南侯府,冯府,孙府均送了节礼。让人称奇的是,京城的沈家也派管家送来节礼。老太太与二老爷夫妇商量了半日,在大老爷的节礼中挑了些上好的江南特产及丝绸算作回礼。 …… 这日欣瑶收了件莫名其妙的礼物。 李妈妈的儿子李君晨起刚一出府。就有个小乞丐往他手里塞东西。那小乞丐说了句“交给四小姐”后,一转眼隐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李君不敢耽搁,转身进府偷偷把东西塞给了李妈妈。 欣瑶犹豫的接过锦布,打开一看,是一块翠玉相连、水*滴、内透绝妙,雕工精致的玉佛。 欣瑶奇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不会是送错了吧?” 李妈妈道:“小姐可猜得出是谁?” 欣瑶摇摇头。把玉佛放到手里,慢慢把玩,触感微凉,半晌才道:“妈妈,你说会是谁?” 李妈妈笑道:“小姐怎地反过来问我?妈妈我要是知道,可不就成神仙了。只需掐指一算。” 欣瑶把玩着玉佛,若有所思道:“看来,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 “小姐,此人是何用意。会不会害咱们?” “什么用意,倒猜不出来,恶意应该没有,妈妈先去忙吧,容我好好想想。” 待李妈妈走后,蒋欣瑶透过光,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找出什么异常,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随手就扔在一边,不去管它。 …… 蒋府的中秋家宴,主子们摆在归云堂正厅,下人们摆在院子里,热热闹闹的设了四五桌。 老太太坐席首,左手边依次是蒋二老爷,顾氏,蒋欣瑶,蒋元晨及蒋元昊,右手边依次是蒋欣珊,蒋元航,下首处是刚刚抬了姨娘的红绣。 老太太嫌人少,恰逢中秋佳节,特意把红绣叫来坐在一处。 红绣今年十六,中等身量,圆脸,还算标致,原是老太太陪房的孙女,从小就在老太太跟前侍候,算是个得脸的。 老太太的归云堂,府里的爷们就数蒋宏生进出最为频繁。红绣与蒋二老爷虽无多少交集,却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少藏了几分心思。如今抬了姨娘,奴才变成了主子,心下便觉得圆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便没了兴致。 原来,蒋元航,蒋元珊想着本应是团圆之日,姨娘冷冷清清守着个院子,脸上有了戚色。 顾氏向来话少,欣瑶,元晨不愿多说。 红绣头一回与老太太,二老爷一桌吃饭,紧张得手脚不知如何放才好,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低头着,吃着眼前的菜,只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着二老爷。 蒋宏生则陪着老太太说些家常逗笑的话。倒是小元昊,一会嚷着这个好吃,那个好吃,惹出不少笑话,让人看着喜庆。 老太太早早的推说身子倦怠,便由二老爷扶着进了房,其他人也就散了。 ps: 感谢了无痕书友的慷慨,包子感动的差点泣不成声,咬牙决定今日三更! 亲们,容包子再卖个萌,有推荐票吗,有打赏吗,有粉红票吗,统统砸到包子头上吧! 第二十八回 元航娶妻 中秋节刚过,蒋元航婚事将近,蒋府才真正的忙碌起来。 老太太寻了个理由,把蒋元航房里几个年妖娆的通房丫头赶出了府,余下几个老实本份的侍候。 蒋元航虽心中舍不得,却也无可奈何,又因老太太承诺大婚后再给他房里添几个好的,烦闷了三五日,便把这事抛之脑后。 九月初苏州府大老爷一家走水路出发,一大一小两艘船带着各色江南特产行了二十几天后,才到了京城。 老太太早早的派人候在码头上,见蒋家的船来,机灵的小厮赶紧回府禀报。 一番手忙脚乱后,大老爷一家总算安置下来,好在京城蒋府宽敞,若不然,就大老爷带来的六个小妾如何安置,便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晚上,蒋宏生在老太太院里给大老爷一家接风洗尘。这回归云堂圆桌上,满满当当坐了一桌人。老太太见人多,自然心喜。 人一多,欣瑶偏没了食欲,含笑打量久未见面的大伯父一家,看来,没了老太太的管束,大房诸人日子过得都不错,只看二太太的白里透红的脸色,便知一二。 饭后,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子及媳妇进了内室商议事情,小辈们则各自散去。 欣瑶刚刚走出归云堂,便被大奶奶沈氏轻轻唤住:“四妹妹,今儿个怎的没见周姨娘?” 欣瑶脚下一滞,只得回道:“嫂嫂,周姨娘听说得了病,不大好见人。” 沈英转了几个心思,笑道:“四妹妹出落的越发好了,有空到嫂嫂房里坐坐,咱们姑嫂两个快一年没见面了,可不得好好说说话?” “嫂嫂不要嫌我烦就行,孩子们累了。嫂嫂快去吧,横竖有日子呢。” 沈英笑道:“真真是一刻都离不得人,两个讨债鬼啊。” 欣瑶笑道:“嫂嫂说这话,脸上笑得像朵花一样的。可见是心甘情愿,再添两个讨债鬼,我们家,也不嫌多。” 沈英笑着啐了一口,带着孩子回了房。 自从蒋家推了沈家的婚事后,欣瑶与嫂嫂沈氏之间便有些微妙,全不似往日相处那么自在,多少带着几分小心与讨好。好在没多久,欣瑶随着父亲上了京。这次两房团聚,沈氏主动交好。欣瑶颇感意外,随即一想,也就欣然放下。 欣瑶行至拐弯处,只听得背后有人阴声道:“四妹妹,这讨好人的功夫渐长啊。怪道沈家喜欢你,只可惜,我学不会啊。” 欣瑶不用回头,就知来人是谁,停了脚步,回首冷笑道:“三姐姐,你就是学会了。沈家也不会喜欢你。” 蒋欣珊气急败坏道:“好一张利嘴,真该让父亲看清楚你两面三刀的嘴脸。” 反正脸都已经撕开了,蒋欣瑶私底也不再客气,说出来的话像刀一样锋利。 “三姐姐,我的嘴脸是何模样,不劳你操心。反正你的嘴脸,蒋府的人都见识过,三姐姐慢走,妹妹我先行一步。”说罢,甩袖而去。 蒋欣珊嘲欣瑶的方向狠狠呸了一口。幽幽道:“四妹妹,很快,你们母女的嘴脸,所有的人都会看到。玲珑,回房。” …… 九月底,怡园传来消息,徐宏远与蒋全回了京城,盼与欣瑶一见。闻讯,欣瑶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奈何母亲操办婚事,实在走不开,只得按下心思等待时机。 十月初八,睛空万里,秋色宜人。 蒋家张灯节彩,鲜花铺路。蒋元航红袍喜冠,春风得意,后面是八人抬的大红花轿,紧接着是六十四台的嫁妆队伍,一路吹吹打打,进了蒋府。 今日蒋府高朋满座,盈盈贺客已将正堂挤得满满当当,案上燃着半人高的龙凤喜烛。 老太太,蒋宏生分坐上首,顾氏立在二老爷身边,笑意盈盈的看着一对新人行礼。三拜礼成后,新人送入洞房,酒宴开席。 安南侯府除了侯爷外,悉数到场,便是向来极少走动的尚书府孙家也派了人前来贺礼。 沈府大老爷沈俊赫然出现在来客之中,蒋宏建、蒋宏生兄弟俩不敢怠慢,引沈副御史上坐。 西北角的院落里,周姨娘伫立在庭院中,听得隐隐传来的鼓乐之声,泪如雨下。 相隔不远的另一个院落里,柳姨娘则坐在仆人送来的喜宴前,一杯又一杯的自斟自饮,不多时,已醉倒在桌前。 与前院的喧闹笑谈,觥筹交错相比,更显得西北角寒花绕砌,荒草成窠。 老太太今日高兴,多喝了几盅,在钱嬷嬷的再三劝阻下,才进了内屋休息。 蒋家这日闹到亥时,客人才将将散去,欣瑶被灌了几杯喜酒,早早歇下,一夜好眠。 三日后新人回门,蒋元航醉得不醒人事,被人抬了回府。此后,热闹了几天的蒋家才渐渐平静下来。 …… 新妇吴亦芳,今年十七,长得娇小可人,嫡母早逝,从小在祖母跟前长大,行止有礼,进退有度。进门没几日,便跟在顾氏身后立规矩,言行中对顾氏颇有敬意。欣瑶冷眼旁观,觉得是个聪明的。 顾氏谨小慎微惯了,哪里肯让庶子媳妇侍候,当着老太太,二老爷的面称赞了吴氏几句,便免了新妇立规矩。 蒋欣珊见嫂嫂一进门,便把二太太当作正而八经的婆婆看待,把她这个嫡亲的小姑倒抛置脑后,心下不喜,明里暗里的对吴氏没个好脸色。吴氏全不在意,依旧笑意满满的一口一个三妹妹,三妹妹的叫着。 蒋元航见吴氏温柔贤惠,大方得体,自有大家闺秀的一番气度,哪是那些轻浮丫头可比的,兼着又是新婚,有几分新鲜可尝,一时收了旁的心思,与吴氏琴瑟和鸣起来。 院里的丫头,见大奶奶受宠。摸不清深浅,低眉顺眼用心讨好这位大奶奶来。 老太太看了一两个月,越发觉得这个孙媳妇知书达礼,沉稳得体。两个月后,便把周姨娘大半嫁妆及铺子交给吴氏打理。 吴氏拿了单子,回房想了半日,当夜便称身子不适,让身边一个模样标致的陪嫁丫头去服侍二爷,喜得蒋元航在吴氏耳边说了一堆好话,发狠的亲了两口,这才搂着丫头进了房。 吴氏待人走后,冷笑连连,忍不住滴下几滴泪来。嫡母说的没错。这世上的男子,哪有不爱偷吃的?不过是几个贱妾而,翻不出她的手掌心去。第二日一早,回过老太太后,便把那丫头抬了姨娘。 老太太自是欢喜。赏了些好东西,又当着一家人的面,称赞了几句。自此,府时上上下下都知道,新来的二奶奶,怕是个厉害的。 这边吴氏正努力适应蒋府的生活,那边陈氏与顾氏两个妯娌商议往孙府走一趟。到底是养在身边十几年的女儿,心里掂记着,再加上杜氏三天两头的抹眼泪,陈氏于心不忍。 顾氏递了帖子,挑了个好日子,妯娌两个坐了马车。到了孙府。 刚一入府,便有两个婆子引着进了内宅,见二小姐身边的贴身丫头轻风在院门口翘首以盼。妯娌对视一眼,顾氏掏出二两银子递给婆子,两个婆子拿了银子。心满意足的走了。 轻风见来人,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忙把两位太太引到小姐房里, 蒋欣瑜早就等得心急如焚,见到亲人,一头扑进陈氏的怀里,母女俩个抱头痛哭。顾氏在边上陪着掉眼泪。 轻风指挥下人打了水进来,侍候两位太太及小姐净面,亲自送了茶水,点心,才退了出去。 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二小姐,三年未见,看着富贵气派了许多,刚刚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再看房里摆设,妯娌两个相视一眼,暗暗点了点头。 蒋欣瑜强自笑道:“母亲,婶婶无须担心,我在这里吃的好,住的好,丫头,婆子一大堆,没什么不顺心的。” 陈氏泣道:“你这个心狠的,三年了,也不给家里捎个信来,你是要生生急死我们。” 顾氏也泣道:“你这糊涂孩子,怎的连婶娘也不见了呢,上回我到了孙府门口,他们只说你避暑去了,恁是没见着。再怎么说,蒋府也是你娘家,别说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掂记你,就是你二叔,婶婶我,心里也总念叨着 。” 蒋欣瑜扑通倒跪在地,泣道:“欣瑜不孝,累老太太,父亲,母亲,叔叔,婶婶挂念。” 顾氏忙上前扶起她,道:“如今可算见着了,看你无碍,我们也就放心了。” “母亲,婶婶,不是我不想见你们,实在是这孙府如同牢笼一般,女儿就是那笼中鸟,进得,出不得。” 陈氏骂道:“什么进得,出不得?出了门子的姑娘回来看看娘家,怎么就不行?那孙府还讲理不讲理?” 顾氏拦住陈氏道:“孩子,孙家待你如何,孙景辉待你如何?” 蒋欣瑜收了泪道:“母亲,婶婶,孙家待我很好,呼奴唤婢,金窝银碗,就是不让我出门。景辉他……他也很少到我房里来。” 陈氏随口就问道道:“他平日歇在哪里?” “歇在书房,平日里读书,写字,不出门,不会客,只在园子里走动。上回婶婶来,是我嫁与他后头一回出门,天太热,到庄子上避避暑气,还是祖父劝了几回,他才应下的。” 顾氏道:“上回婶婶给你下帖子的事,你可知道?” “知道,婆婆事后才拿出来给我的。我气得哭了一宿。” 顾氏疑虑道:“不让你出门是何道理?” 第二十九回 借势而为 蒋欣瑜见顾氏问起为何孙家不让她出门。欣瑜斟酌着僵笑回答。 “婆婆说,外头有什么好去的?别看一个个面上对你恭恭敬敬,背后不知道怎样议论呢,景辉这病,就是那些嘴上没德的人逼出来的,孙家的人,何苦到外头丢人现眼去。” 陈氏未及深想,叹了口气道:“亲家母也是被逼到这份上了,这就是命。孩子,你得认命。好在他们家待你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顾氏细思之下,深知孙家太太哪会是这么好心的人,不过是防着欣瑜这个傻孩子罢了。一个闺中女子世面见多了,交际广了,难保不会生别的心思。 顾氏愣了愣神,语重心长道:“二小姐,有没有想过从族里抱个孩子放到身边养着,老了,也好有个依靠。” 蒋欣瑜脸在哀色:“如何不想?可景辉他说,孩子跟着他,能有什么出息?不如不要。” 顾氏反问道:“你呢,你只听他的吗?” “婶婶,我不听他的又如何?他都是这样的人了,我何苦跟他争,他不想要,就不要罢。清清净净的反而好。” 顾氏叹道:“你还年轻啊,还有几十年呢,可怎么熬啊!” 蒋欣瑜一双眼睛,无甚波澜。 “有什么不能熬的?除了不能出门,府里还有谁敢给我脸色瞧?能这样舒心过一辈子,总比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强。那些太太,奶奶们,哪个不是为着男人今儿纳个小妾,明儿睡个通房的捻酸吃醋,闹得鸡飞狗跳,为着男人晚上睡哪里,多看了谁几眼都能吵上半天。那些小妾,通房使出百般手段。千般伎俩争宠算计,不过是为了一套头面,几件新衣。我虽嫁了个不堪的人,可这院里。就我一个正房奶奶,孙府该给我的,一样都不少,不比那些脸上笑得像朵花,心里苦似黄莲的人要强上百倍?还落得个干净。” 蒋欣瑜眼中闪过泪珠,哽咽道:“再者说,外头就是真的好?当面奉承你,背后嚼舌头,什么难听说什么,我何苦当眼巴巴的凑上去。当人笑谈?婆婆说了,景辉就是太在意旁人说什么,才落得如今这般。” 两妯娌你看我,我看你,全然没想到一向温和的二小姐。说出这样一番透亮的话来,一时倒不如何接话才好。 静默了片刻,陈氏才幽幽道:“你要觉着好,府里就安心了。只要你常常有个信捎给我们,我与你父亲便没什么可求的了。你父亲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惦记着。杜姨娘自你出门子后,整天盼着你来信。又偏偏等不到,人老了许多,你不顾念我,也要顾念着她啊。” 蒋欣瑜刚刚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叠银票。递给陈氏,道:“母亲,这是我这几年存的,请您转交给姨娘,让她好生收着。别挂念我。” 陈氏接过银票,叹道:“放心,回头我就给她。” 欣愉收了泪,又问起府中其它的人,说到四小姐时,欣愉眼前一亮,多问了几句。待听到周姨娘被禁时,蒋欣瑜冷笑两声,只道了句:“早该如此。” 在二小姐院子里吃罢中饭,又说了些体己话,陈氏,顾氏方才起身回府。 …… 两妯娌回了府,先往老太太处回话,老太太听了,掉了几滴泪,只说:“如此,就很好!这丫头,能这样想,可见是个通透的。那半年的佛经没有白抄。” 陈氏心中不屑,阴阴的从鼻子里呼了两口冷气。回了房,把杜姨娘叫到跟前,详详细细的说了与二小姐见面的过程,并把两千俩银子交给了她。临了又道:“你啊,就是操心太过,我就说,她是个有福的,日子过得极舒坦。” 杜姨娘红着眼睛,谢过大太太,回到房里,关起门,才哭出声。 陈氏等杜氏走后,忍不住想到庶女这般舒坦的日子,她怕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与大老爷吵吵架,斗斗气,整治整治后院一堆小妾,逗弄逗弄兰姐儿,这样的日子,才活得有个人味。 哎,倒底是同人不同命啊,她就是个劳碌命,享不了那清福。 欣瑶从母亲处得知二姐姐的消息后,对李妈妈叹道:“二姐姐说出那样的话来,也算不上通透。真正通透的人,何须用言语来为自个撑场面。” 李妈妈近身道:“到底是年轻,这才几年,日子长了,就知道了。” 主仆两个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李妈妈忍不住笑道:“小姐,最近叹气的次数可越来越多了,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把福气都叹跑了。” “我啊,是叹大伯什么时候回南边去。这每日一小吵,三日一大闹的,吃不消啊。” 原来,蒋宏建与陈氏住在西园,偏那六个小妾安置在东园后头,离欣瑶的院子算不得太远。 女人多了,是非自然多,除了年纪稍长的杜姨娘在大太太跟前侍候,从不多言外,其它几个,整日里涂脂抹粉,穿金戴银,不是你疑惑我多得了大老爷的钱,就是我疑惑你在大老爷面前嚼了舌头,阴损使坏。 在欣瑶看来无非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到了她们的嘴里,就成了人命关天,火烧眉毛的大事,吵得欣瑶这几日,夜夜睡不安稳。怪道大伯母骂人功夫了得,原来就是这样练出来的,清静惯了的欣瑶顿时对陈氏长期斗小妾的处境,深表同情。 她若知道陈氏有的是办法对付大老爷的妾室,只不过日常没什么消遣,不花钱白看戏而已。最主要的,陈氏才是这些戏的幕后导演,捧哪个,踩哪个,全在她的一念之间,只要她一声“咔嚓”,戏自然落幕。那么,欣瑶同情的对象就不是陈氏,而是那些小妾了。 李妈妈却道:“小姐理会那些人做什么?全爷送了两回讯来了,小姐还是筹划一下的好。” 欣瑶头痛道:“妈妈,如今府里多少人,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往外跑?我只恨不得自己是个男儿身,就不用困守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不行再去求求二太太?” “不能去,上回瑾珏阁的事闹得太大,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难保不会多留个心眼,咱们以后行事,得更加小心。我出了事,没什么打紧,万万不能连累到母亲。这样,我书信一封,妈妈帮我送到怡园,让他们按信上的去做,莺归上回走时,我已经交待过她了,万事具备,如今东风也有了,即便没有我,一样成得了事。” 李妈妈只得道:“也只能如此了。” …… 这厢边欣瑶正为出不了府而发愁,那边许氏也在为蒋府二太太,四小姐不出府而发愁。 眼看盯了几个月,一点动静全无,可不是急死个人吗?俗话说抓贼抓脏,捉奸捉双,瑾珏阁是有不少人出入,也都是大富大贵的之人,可淫妇连个府门都不出,让她到哪里去捉奸捉双,空口无凭啊! 往南边去打听的人,还没有回来,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打了水漂,连个响声都没有,女儿啊女儿,难煞母亲我了! …… 怡园暖阁内,一身素衣的徐宏远把欣瑶的信递给燕十六,抬了抬眉毛,示意他看。 燕十六刚从西北回京不久,人黑瘦了不少,只见他狐疑的接过信,粗粗看了一遍,道:“阿远,四小姐为什么找我?” 徐宏远如实道:“为了借你的势,六皇子。” “她猜出我的身份了?” “猜没猜得出,我不知道,以她的聪明,八、九不离十。” “为了借我的势,就把怡园四分之一送给我?” “不是怡园的四分之一,而是每年给你四分之一的利钱,当初你在瑾珏阁多花的四万两银子,算作你入股的本钱。” “这个四小姐,算计得倒精。阿远,就算她不给我,我也一样愿意护着你们。” “两码事,你只说要不要?” “要,要,有人给我送钱花,我哪能不要。只是她这是要闹哪出啊?” “这你不用管,往后,只要你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在怡园就行,慢慢你就知道了!” “不就是吃饭,谈事吗?这有何难?不过,这样真能赚银子?” “你啊,打打杀杀在行,论起做买卖来,远不如欣瑶。说实话,她要做的事,我还没弄明白,只知道她在城外买了五百亩地,养得全是鸡啊,鱼的。” “得了,我一爷们,难不成还不如个闺中小姐,她都不怕,我怕什么?走,上自家园子转转去,顺便迎迎那两个厮。” 燕十六,徐宏远二人在园子里转了半天,燕十六叹道:“阿远,不如我也搬到怡园来住得了。京城的园子,大气富贵的有,精致小巧的有,金碧辉煌的有,这么随性又别致的园子,在京城我还没见过。” 徐宏远深笑道:“呆会给你尝尝怡园的饭菜,你再说话。” “燕公子,小少爷,杜公子与萧公子已在正厅等候。” 徐宏远面色一喜,笑道“全爷,开饭吧,就摆在湖边的暖阁。” 第三十回 吃货聚会 一个时辰后,众人已坐在徐宏远的书房里,各捧一杯香茗,悠闲的喝着茶。 只听那杜天翔支着脑袋,懒懒道:“全爷,这茶又有什么讲究?” “小姐说,春饮花茶,夏饮绿茶,秋饮青茶,冬饮红茶。如今秋去冬来,饮红茶最为养身。红茶味甘性温,暖胃,健脾,有助消化。今儿冲泡的是祁门红茶,是小姐从南边带来的,取玉泉上的溪水,冲泡而成,杜公子再细细品一口,是不是感觉有兰花香的味道。” 杜天翔复喝一品,含于口内,只觉得甘鲜醇厚,馥郁持久,良久才道:“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徐宏远笑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搬怡园来住了吧,不说吃食,单为了这一口茶香,也值得。” 燕十六皮笑肉不笑,眉眼显出几分狡狤:“全爷,回头给我备个房间,哪天爷喝多了,总要有个歇脚的地方。” 蒋全含笑道:“燕公子,这事,老奴做不了主,得请示过小姐才行。” 燕十六碰了个软钉子,心下有些不悦。 徐宏远眼明手疾,把几上的茶盅递到他手上,笑道:“怡园设有两幢客房,是园子里景致最好的,只是费用颇高,住一晚上,得一百两银子。你说你好歹也是个东家,如何……” 燕十六悟出这话里的意思,挺了挺胸,得意一笑道:“阿远这话,爷我爱听。” 杜天翔,萧寒两人对视一眼,暗下转了几个心思,方才明白燕十六这厮不吱声不吱气的就做了怡园的东家。 杜天翔眯了眯眼睛,光明正大的冲燕十六翻了个白眼,笑道:“阿远,你瞧我好歹也是太医院院首,专为皇上看病。我这个靠山你不找,偏找某些个不成器的,要我说,你的眼神也忒差劲了些。” 徐宏远尚未出声。那燕十六却老神在在道:“爷我顶天立地,一言九鼎,四小姐慧眼识英雄,怎地?” “扑哧”一声,杜天翔含着的一口热茶没忍住,喷了出来,气笑道:“你还好意思提你的一言九鼎,我都替你躁得慌。爷爷的,在四小姐面前是一言九鼎了,把我和小寒身上的银子全扒拉到你口袋了。你鼎个屁啊!” 燕十六咬了咬牙,冷笑道:“爷我乐意杀富济贫,怎的?” “他娘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富了?” “你富不富,爷不知道。你一个月往怡红院大把大把的撒钱,爷我看得清清楚楚!” “没良心的,小爷我去怡红院,哪回没你们两人,哪回不是我替你们付银子……” 徐宏远见惯了这两人斗嘴,捧着个茶盅但笑不语。 久未出声的萧寒突然道:“怡园只两间客房,一日四桌客人。这样能赚银子吗?” “小姐说,赚不赚银子在其次,主要是有个地方,让老爷,太太,公子。小姐们吃得舒坦,玩得开心。心情舒坦了,买起珠宝翡翠玉器来,才会舍得。萧公子猜猜刚刚那桌六菜一汤,所费几何?” 萧寒盘算了一下。笑道:“不会超过二百两。” 蒋全从容道:“公子说笑了,这一桌菜,二百两是本钱,小姐开价五百两。” 燕十六刚刚斗嘴胜了杜天翔,心情大好,不由哈哈大笑,抚掌赞道:“好,好,好,我就喜欢这样明着赚银子。” 杜天翔白了他一眼,眉眼微转,笑道:“不贵,不贵,莺归那丫头的手艺,值这个价钱。皇宫里的菜,我也是常吃的,哪有那丫头做的菜,吃起来舒心。阿远,日后,别嫌弟弟我不请自来。” 蒋全笑道:“杜公子到底是见多识广,这顿饭,别小看这六菜一汤,准备起来颇费周折,莺归花了整整三天时间。炖汤用的水都是从山上运下来的。” 萧寒突然出声道:“你家小姐平日里吃东西,也是这么讲究吗?” “小姐住在乡下老宅时,可比现在讲究多了,那时候老爷身子不好,没什么胃口,小姐花的最多的心思,就在这上头。” 杜天翔道:“我恨不得把莺归那丫头娶回家才好,阿远,你回头帮我问问,若是她肯,我许个贵妾给她。” “哼,你就是许我个当家奶奶,我也不愿意嫁给你。” 莺归撑起帘子,放下一盘点心,狠狠的瞪了杜天翔一眼,甩了帘子便走,边走还边嘀咕道:“早知道就不给他们送点心来了,还不如喂狗……” 待人走远,书房里一阵大笑,杜天翔一张俊脸黑得像个关公一样,叫嚣道:“我好歹是个太医,年少英俊,哪里辱没了她?” 蒋全忍着笑,抱拳道:“杜公子,别跟丫头一般见识,这丫头什么都好说,就是不能跟她提嫁人,谁提她跟谁急。” 萧寒却道:“这丫头是四小姐得用的,她到了怡园,四小姐一日三餐谁照料。” 蒋全正色道:“莺归走时,传了些本事给旁的丫头,自然有人照料。来来来,用些点心,这点心平日里可吃不到,公子们尝尝。” 一盘子点心,一共六个,灰不溜湫,像是烤糊了似的,形态小巧玲珑,拇指大小,呈椭圆型,看不出是什么食材。 燕十六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嚼了两下,没有说话,只接过蒋全手中的盘子,分发给每个人。 旁人看他的脸色,以为只是一般,随手接过来,略尝了尝。等众人反应过来,再想要时,剩下的两个,转眼已全落入他的口中,盘子空空如也。 杜天翔哀嚎一声,靠在椅背上忿忿道:“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只做六个,居然要拿去喂狗,他爷爷的,什么世道!” 萧寒细细回味一番,道:“可是红薯做的。” 蒋全赞道:“萧公子果然心细。正是紫薯做的,这可不是一般的紫薯,是刚刚长成的小紫薯,去皮。放入牛奶中浸泡,然后蒸熟,油中煎炸,去油。哎啊,老奴我知道的就这些,真正怎么做的,得问莺归丫头。” 杜天翔恨恨道:“兄弟几个,我决定了,死也要把那个丫头娶回去。别劝我,都别劝我。” 萧寒看了他一眼,道:“你家小姐做菜如何?” 蒋全出神了半天,感叹道:“老爷当时说过四个字‘回味无穷’” 燕十六啜了一口茶,笑道:“天翔。依我看,你直接把四小姐娶回家得了。” 杜天翔眼中闲过一丝神采,脸上却苦笑不已。 “我倒是想哎,可哪有当家奶奶天天下厨的,还是娶个丫头更实惠些。” 燕十六眼中的微讶一闪而过。轻啜一口茶朝萧寒递了个神色。 萧寒淡淡的看了杜天翔一眼,轻咳一声道:“阿远,怡园准备什么时候开业?” 徐宏远思道:“我原打算找个黄道吉日,热热闹闹,敲锣打鼓的开张大吉。欣瑶来信说,不必大张旗鼓,流了俗套。只需咱们几个带朋友来吃一次,玩一回,便行了。” 阿远顿了顿放柔了声音又道:“她说怡园就是个姿态高雅的女子,只需浅笑,轻语,自然有眼光出众的人去欣赏。” 众人听罢。均没有言语,一时间书房陷入了寂静,眼前仿佛就有那么一个女子,白衣胜雪,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 燕十六赞道:“好个七窍玲珑心思的女子,阿远,四小姐婚配与否?” 徐宏远深深的看了燕十六一眼,道:“尚无。” 杜天翔嘴角一歪,毫不客气的回了一句:“十六,可别忘了你再有几个月,可是要成亲的人,少动些歪脑筋。” 燕十六冷哼道:“我把她当自家侄女看待,能动什么歪脑筋?” 此言一出,杜天翔冷笑一声。 徐宏远转过头去。 偏那萧寒若无其事的道:“听说沈家曾向蒋府提过亲?全爷可有耳闻?” 蒋全心道,怎么问起这一茬来,只得硬着头皮道:“正是。” “蒋,沈两家门第上倒也相配,为何没有成?” “为何没有成?” 燕十六,杜天翔十分八卦的异口同声问道。 蒋全不敢多言四小姐的私事,只斟酌道:“这事,我也是听李妈妈说起,当初是蒋府三小姐看中了沈家的哥儿,那沈家偏向四小姐提亲,为此,三小姐大闹了一场。至于为什么没成,李妈妈没有说,我也不好猜测。” 徐宏远冷笑道:“那三小姐倒是跟她母亲一个德性,脑子没有,胆子倒大。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好的闺中小姐,怎这般轻浮?” 燕十六敛了笑意,肃道:“你还别说,沈力这人,我这回在军中见过。武艺高强,熟读兵书,为人冷峻低调,话不多却极能吃苦,是个厉害的。不到两年时间,连升几级。世家子弟中没人能比得过他。若能为我所用,倒是员猛将。且这人,长相不俗,怪不得三小姐心仪于他。” 杜天翔道:“能让十六夸奖的人不多,这个沈力,我倒是想见识见识。小寒……小寒……” 萧寒回神道:“什么事?”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萧寒掩饰道:“我在想,等祖父生辰那日,我就在怡园摆上两桌,你看可好?” 杜天翔笑道:“好主意啊,自家人,乐和乐和。” 蒋全笑道:“萧公子,只需事先把府上人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说一下,其它的只管交给怡园来操办。” 萧寒抱拳道:“多谢全爷!” 燕十六笑道:“得了,给自家兄弟,打个对折。阿远,你说可好?” 徐宏远深笑道:“这顿饭,我请,小寒只管带人来便行。” 萧寒刚要说话,偏杜天翔作揖道:“如此,就多谢宏远兄慷慨解囊。” 那酸不啦讥的劲,气得燕十六抡起手边的镇纸砸了过去。 那杜天翔身段灵敏的一闪而过。 萧寒眼急手快,接过镇纸,朝徐宏远扔去。 燕十六见状,一个翻身,挡在了徐宏远的前头。 …… 四人一番打闹过后,慢慢褪了笑容,说起正事来。 蒋全见状,轻轻把门带上,退了出去。 第三十一回 相思成灾 年关将近,苏州府铺子,庄子诸多事宜,离不开人。 初八,大房一家起程回南。因沈府老太爷子月底回京,大爷夫妇及两个孩子暂时留京。 老爷子在外游山玩水一载半,半月前,书信一封说要回京过年。 沈英的父亲沈杰远在苏州府,公务繁忙,脱不开身,便令恰好在京的女儿女婿代为尽孝,再随沈家的进京送年礼的船一同回南边。 这一日,欣瑶刚起床,便觉着身子有些不对劲,掀开被子,星星点点几处红色,原是来了葵水。 欣瑶哀号一声,忙唤来微云,把事先准备好的月经带拿出来用。古代女人来了葵水,穷人家用草木灰包在布里,讲究的人家用丝啊绸的。 欣瑶早在去年,就备下了这东西。 她根据后世的经验,请全爷在外头收购了大量的棉花,拿到集市上,请老师傅弹成薄薄的棉被,在太阳下暴晒。用时,只需剪成一长条,外头包层丝绸,放在月经带里,当作后世的卫生巾用。 欣瑶前世,最不能理解一种女人,人前挎lv,回家吃泡面;外表光鲜亮丽,却穿着廉价的内衣。在她看来,包包再贵,衣裳再美,也比不上照顾好自己的胃和身体更重要。一个女子,连最*,最重要的部位都不用心呵护,又能指望谁来真心呵护你。 待换过衣衫,喝了一碗烫心的红糖汤,接过微云递来的手炉,欣瑶舒服的歪在坑上,却见母亲笑眯眯地进了屋,忙道:“母亲,府里的事都理完了?” “再大的事,哪有瑶儿的事重要。我的女儿,长大了。大姑娘了。” 欣瑶又羞又恼,红着脸道:“哪个大嘴巴,丁点的小事,也劳母亲大冷天的跑过来。” “傻孩子。这哪是丁点大的小事,这可是我女儿的大事。” “母亲非要嚷嚷着全府都知道不成?” 顾氏见欣瑶难得露出小女儿神色,笑道:“好,好,不说,不说总行了吧。瑶儿可有哪里不舒服?” 欣瑶只得道:“肚子有些难受,其它的也没觉得什么。” “那就好,这两天,可别着了凉,没什么事。就在房里歇着,想吃什么,尽管让下人去做。” “母亲,我省得。” 顾氏顿了顿,道:“瑶儿过了年就十五了。老太太一年前就开始留意三小姐的婚事,这几个月一直在外头打听着。你比她小几个月,按理早就该相看起来.母亲舍不得你这样小,就嫁了人,也没跟你说起过这事……” 欣瑶调皮的眨眼笑道:“母亲到底想说什么,不防直说,女儿听着呢。” 顾氏见欣瑶一脸坏笑。嗔道:“鬼机灵,我要说什么,难不成,你还会不知道?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瑶儿聪明如许,非平常女子可比,母亲还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欣瑶敷衍道:“女儿不想嫁。” 顾氏笑道:“世上有三件事不可信,一是老年人说不想活,二是少年人说不想长大。三是大姑娘说不想嫁。” “母亲,世上还有两件事是不可信的,女子的眼泪和男子的誓言。” 顾氏柳眉倒竖,气笑道:“小小年纪,瞎说什么?” 欣瑶叹道:“母亲若一定想让我嫁,就只找户平常人家,找个平常男子即可。” “你这孩子,平常人家哪里敢娶蒋家的女儿?你啊,到底是怎么想的,实话跟我说,咱们母女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欣瑶方才收了嬉笑之色道:“母亲,其实女儿真不想嫁人,就想陪着您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 顾氏闻言也不动怒,只盈盈道:“为什么?” “您想啊,嫁了人,且不说公婆,小姑,妯娌一大堆,就是小妾,通房之流的,也让人心烦。何苦上杆子没事找罪受呢?” 蒋欣瑶倚在顾氏身上,脑袋往顾氏怀里轻轻蹭着。 “我是您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虽不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样溺爱,却也是金枝玉叶般养大。您可舍得把我嫁到一个陌生的人家,侍候这个,侍候那个,吃苦受累,挨人白眼,受人排挤,遭人陷害……” “快打住!” 顾氏气笑道:“这世上的女子,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熬着熬着,也就出头了。 “母亲,熬着熬着,女儿就老了!”欣瑶嘟囔着小嘴反驳道。 顾氏轻点女儿额头,宠溺道:“你这孩子,说来说去都是你的理……谁在外边说话?” 外间的春兰高声道:“回二太太,老太太请您去一趟,说是大小姐回来了。” 顾氏回应了一声,蹙了蹙眉目便对欣瑶道:“哎,想着咱们母女俩好好说说话,偏一刻都不得闲。” 欣瑶这会正盼着顾氏被什么事情绊住,忙道:“母亲快去吧,别让老太太和大姐姐等久了,瞧瞧,做媳妇的可不就是这样没自由!” 顾氏嗔骂道:“你啊,真真让我说你什么好,别起来了,歪着吧。” 顾氏出了门,交待了李妈妈几句,便去了归云堂。 欣瑶待母亲走后,收了笑,面露愁色瘫倒在榻上。 这个时代,女人十五,六岁就要谈婚论嫁,到了十七八岁还没有嫁出去,便是老姑娘了,真真是青春短暂啊。 其实欣瑶心里的确愿意做个老姑娘。有一座宅子,几个忠实的丫头,没有算计,没有约束,自由自在,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几十年后,寿终正寝,两眼一闭,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在这个在家从父,出门从夫,夫死从子的年代,想一辈子不嫁人,相当的有难度。别说蒋家不同意,就是蒋家同意了,她与母亲也会成为旁人一辈子的笑柄。 她倒是无所谓,冷嘲笑讽又死不了人,只是母亲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她如何忍心让母亲伤心。可要让欣瑶嫁人,又着实有些难度。 她来到这个世界将近十年,却留着上辈子三十几年的记忆,有些东西根深地固,无论你如何想抹去,它就像棵树苗一样,早在你心里生根发芽。让她同一个跟n多人xxoo过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xxoo,她还不如同二姐姐一样,找个残废的男人过日子算了,好歹落个清静。 祖父与徐祖母这样青梅竹马,难解难分,不离不弃的爱情,那是在特定的背景,前提下所形成。倘若两人顺顺利利,衣食无忧,说不定啊,祖父早就三妻四妾了。 这个时代的深闺女子,要找到一个夫妻同心,相互忠诚的男子,其难度如同前世的国足问鼎世界杯,买彩票中了五百万,遥不可及。就算老天开眼,给了欣瑶一个与之两情相悦的男子,过了几年夫唱妇随的好日子,也难保日后两看两相厌。 不偷腥的猫都是死猫,男子的忠诚就像妓女的贞操一样,不容怀疑。你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个交配工具,生育工具。当你新鲜水嫩的时候,还能吸引男人几分眼神,一旦人老珠黄,顶多也只能充当个管家婆,孩子她娘的角色。 男人恨不得娶尽天下美女,就如同女人恨不得买尽天下华服是一样的道理。那些个爱得荡气回肠,山崩地裂,感人肺腑,深死相随的男女桥段,只存在于言情小说中。 现实是,前世一夫一妻制下,出轨的男人多如牛毛,正房大战小三的狗血场面比比皆是,男人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那么在这个小三,小四,小五,小六都堂尔皇之,合情合法的时代,她到哪里去找能嫁的人。 欣瑶想及此,长叹一声,颓然扔下手中的书,自言自语道:“明知山有虎,却要让我向虎山行,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啊!” …… 是夜,蒋宏生与顾氏躺在床上,谈论着两个女儿的婚事。 今日大小姐回府,是给府中三小姐说亲来了,说的是国子监祭酒郑恒,嫡出的孙子郑亮。 郑亮今年十八,尚未娶妻,与蒋欣琼的夫君冯思远师从一人。郑亮此人年岁虽小,诗书文章却远在冯思远之上。那日园中师兄弟们一处饮酒作乐,那郑亮便与蒋欣珊有了一面之缘。 其实说来也很稀疏平常。蒋欣珊那日不过在荷花池畔,对着一池残荷吟诵了一句“红藕香残玉簟秋”,配着蒋欣珊那一身胭脂红的衣衫,一回眸,一浅笑,四目相视,且惊且喜。 如此千娇百媚的模样打动了郑书生十八年来干枯的心。那郑书生偶窥娇容,便觉得魂摇心荡,只觉此情此景恰如前世熟识,当下三魂去了两个半,回府后更日思夜想,茶饭不沾,患了相思病。 郑书生把那肠子都相思断了,心一横,把此事回禀了父母。 郑家翰墨诗书之家,嫡庶分明,自然不会同意嫡出的儿子娶个庶出的小姐进门。奈何那郑亮一意孤行,非她不娶,求了祖父郑恒。 郑恒此人,与已逝的蒋振有同窗事宜,深知蒋振为人。念及当年之情,想来蒋家教养出来的女子不会太差,再加上小孙子要死要活的相思抑郁,几番思虑之下便允了此事。这才有了蒋欣琼回娘家说谋这一出。 第三十二回 保媒拉纤 其实蒋欣琼今日来府中,并非自愿,那日邀两姐妹过府一聚后,便不喜三妹妹为人,有意疏远,若不是夫君相求,蒋欣琼决计不会为三妹妹保媒拉纤。 郑亮其人,蒋欣琼见过几回,私下认为无论是家世,门第,还是长相与四妹妹相配,正有意撮合,偏偏那郑亮不顾嫡庶之别,愿求娶三妹妹为妻,蒋欣琼好比吃了一口夹生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心中烦闷。 按理说,郑家这样的门第求娶三小姐,老太太求之不得,哪有不允之理。偏偏大小姐回府的前一日,安南侯夫人蔡氏亲自上门给三小姐说亲,说的是当朝骠骑将军,庞聪将军。 庞聪今年三十有二,家中一妻四妾,三子二女,正妻去年病逝,主母之位空悬之今。 老太太这下可犯了难。 若应了庞府,那庞聪虽位高权重,甚得君心,却是一介武夫,年纪偏大,又是继室,家中子女,小妾甚多。蒋家娇养的女儿,怎可嫁到这样的人家为妻。 可偏偏是安南侯亲自保的媒,蔡氏上门说的亲,若是不应下,这可就生生打了侯府的脸面,连带着将军府一并得罪了去。 蒋家虽有老太太依仗,到底是侯府嫁出多年的姑老太太。二老爷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员,在衙门里还得看上司的脸色,能抵什么用? 按老太太心下的意思,府中两位未出阁的小姐,三小姐许给郑家甚为合适。至于庞家吗,四小姐容貌出众,少言寡语,老夫少妻,倒也般配。这样即全了侯府的脸面,又攀上了一门贵亲,一举两得。 只是当初与顾氏有言在先。四小姐,三爷的婚配均由顾氏作主,不得已,只能把二老爷叫到跟前。在言语上多有暗示。 蒋宏生俊眉紧锁,叹道:“玉珍,欣珊的事,你看如何是好?” 顾氏笑道:“三丫头的婚姻大事,老太太从不让我多言,二老爷才是这一家之主,怎地今日问起我的意见来了?” 蒋宏生为难的把侯府为庞将军说亲一事,告知了顾氏,并隐晦地说出了老太太的意思。 顾氏听罢,冷笑连连。玉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怪道今日老太太把我叫了去。老爷是何打算,只管说与我听。” 蒋宏生叹道:“如今这个局面,可谓两难。” “有什么难不难的,横竖都是给三小姐提亲,老太太中意哪一家。只管应下,另一家退了便是,哪有结不成亲,就成仇的道理?” 顾氏故意把‘三小姐’这三个字高声说出。 蒋宏生岂有不明,直言道:“话虽这么说,只怕老太太有更深的打算,咱们不得不防啊。” 顾氏听自家男人如此一说。脸色微缓,放柔了声道:“请老爷明说。” “我与你夫妻十几载,你心里想什么,我岂会不知?别说让瑶儿嫁给庞府,就是珊儿,我也是不愿意的。只是老太太那头顾及着安南侯府。一旦这事不成,就断了与侯府多年的情份,老太太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走这一步的。侯府到底是老太太的娘家啊。” 顾氏冷笑道:“若安南侯府真顾及蒋家,也不会把这事推到蒋家头上。难不成侯府里连个适龄的小姐也没有,偏要把我们蒋家的女儿往火坑里送,安的什么心?老爷,孙府的二小姐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你是知道的,好好的姑娘家,一辈子就在深宅大院里,连个门也出不得,锦衣玉食又有何用?” “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如今太子之争,势同水火,侯府向来与大皇子走得近些,而庞将军这人,虽大字不识几个,却忠心耿耿,所处的位置非常关键,一旦蒋庞联婚……” 蒋宏生没有往下说,他知道与顾氏夫妻这些年,应该能明白他的苦衷。 顾氏心下盘算片刻,才道:“老爷,圣心难测,妾身不懂朝政大事,只明白一个道理,老爷放纵二爷,严待三爷,家业一事,怕是早就有了主张。老爷,皇帝也是人,也为人父,久不立太子,有违常理,二老爷不防往深了想。” 蒋宏生叹道:“何曾没有想过?只是中宫那位怕是没有那么轻易放手。” “越是这样,越不能轻易抉择,安安份份度日才是正经。老爷,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中宫那位再强,到底不是天子。” “难说啊,难说。传言说中宫那位像极了先太后,姑侄俩性子,脾气同出一辄,这些年跟在先太后身边,学不到十成,八成却是有的。为母则强,为了儿子,岂会袖手旁观,任人宰割?” 顾氏心头没由来的一急,口不择言道:“老爷,妾身言尽于此,我一妇道人家,朝廷大事于我无关,我这心里,眼里只这蒋家的一亩三分地。瑶儿是我眼珠子,我就是养她一辈子,也不会让她嫁进庞府。三小姐虽不是我亲生的,我也不忍心娇滴滴的姑娘家,嫁给一个有子有女的武夫为继室,生生毁了一辈子。当年二小姐的事,我不便说话,咱们二房,断做不出卖女求荣的事来。” 蒋宏生恼羞成怒,直直的从床上坐起。 “卖女求荣这么难听的话,你又何必讲出来?当年老太太这样做,也是为了蒋府。老太太一把年纪的人了,事事处处护着府里头, 若不然,咱们哪来这般安稳的日子?” 顾氏见他恼怒,心中冷笑,红着眼睛自顾自脱了衣衫,朝里睡去,把蒋宏生冷在一旁。 蒋宏生见状,恨不得甩身离去,心下又有些舍不得,别扭了半日,方才熄了灯,背过身睡觉。 夫妻两人一夜无话! …… 第二日,蒋欣瑶便从李妈妈处得知了老太太想把她许给庞府当继室一事,心中一痛,长叹一声后再不言语。 李妈妈瞧着小姐的模样,心疼道:“小姐,你别怕,妈妈就是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你嫁到庞家去。老太太的心也太偏了,明明是给三小姐提的亲,偏让你跳那火坑去。” 蒋欣瑶沉默良久,道:“妈妈。不必心急,事情还不到那一步,你先去打听打听昨儿夜里秋水院的动静,回头我书信一封,你送到怡园去。” 李妈妈犹豫了片刻,还是应声而出。 蒋欣瑶歪在贵妃塌上,细细把事情前前后后琢磨一番,心道,昨儿个母亲还在问想嫁个什么样的男子,今儿老太太就把那男子给欣瑶预备好了。一个死了老婆,嫡子庶女成群,后院还有四个小妾,年纪与父亲差不了几岁的的鳏夫。 蒋欣瑶忍不住失声大笑起来。 在前世,中年男人有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婆。 庞家祖坟青烟直冒,庞将军身居高位,深得皇宠不说,人至中年,又好巧不巧的死了发妻。人家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他庞将军糟糠之妻死了一年便要娶萝莉。真真是触目惊心的对比啊。 罢了,她蒋欣瑶还没有想成为五个十几岁孩子继母的打算,老太太的这份好心,还是给她宠爱的三小姐比较合适。既满足了她嫁入豪门,一脚踏进贵族圈子的愿望,又满足了她成为正房太太。把小妾踩至脚下的期盼。至于庞将军的三子二女,权当是将军夫人生活的小点缀,不伤大雅。 李妈妈进房,见小姐笑得诡异,忙道:“小姐。什么事这么好笑?” 欣瑶回过神来,半笑不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着三姐姐若知道老太太如此偏心于我,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妈妈,母亲那边如何?” 李妈妈面色微微难看道:“老爷一大早就出了府,往衙门去了,早膳是在老太太房里用的。” “母亲呢?” “二太太倒没什么,照常理着家事。今日大奶奶约了二太太上街置办些年货,不得空。” 欣瑶叹道:“父亲只要歇在秋水院,向来是在母亲房里用了早膳才去衙门,昨晚母亲怕是为了我,与父亲起了争执。” 李妈妈忿忿道:“难不成二老爷真想让小姐替那三小姐,嫁到庞府去。” 欣瑶冷清道:“应该不会,父亲这人,还算清明,多少会顾着母亲些。妈妈,信我也不用写了,你去怡园传个口讯,让小叔叔打听一下庞将军的事。他若问,你只管照实说。府里,你让人传出话去,附耳过来,你只消这般说。” …… 一夜之间,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三小姐因周姨娘在老太太跟前失了宠,将军府的婚事被四小姐抢了先。 更有好事者,翻出昔日旧帐,说二太太被周姨娘压制了这么些年,四小姐怀恨在心。当初三小姐与沈家的婚事,也是因为四小姐故意为之,才没能成就好事。 这话尚未传到老太太耳边,却被三小姐院里的小丫头秋分听了去。 秋分一个转身,麻利的告诉了蒋欣珊。蒋欣珊怒极而笑,刚想拔腿找老太太理论去,却生生忍住。 秋分这丫头,年纪不大,心眼却多,见三小姐脸色不豫,便凑上前道:“小姐,快想想办法,晚了,这将军夫人就落在四小姐身上了。 蒋欣珊思忖了下,道:“你可打听清楚了?” 秋分陪笑道:“小姐,奴婢听得清清楚楚,原是安南侯夫人亲自上门说的亲,说的是小姐您。隔天后,大小姐回府,也给小姐您说亲,说的是国子监祭酒嫡出的孙子郑亮,是个秀才,今年十八。老太太不知为何,把二太太叫了去,随后便传出老太太想把你许配给郑家,让四小姐代你嫁到将军府去的消息。” 第三十三回 权欲背后 上回书说丫鬟秋分在蒋欣珊跟前嚼舌头。 蒋欣珊狐疑了半晌,轻声道:“许是庞家有什么不堪吧?” 秋分忿忿道:“小姐,庞家再不堪,也是个将军府,听人说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深受器重,本来是瞧不上咱们府里的,是看着安南侯爷的面上才同意与府里结亲。周姨娘好歹是侯府远亲,这样的好事,自然先尽着小姐您,偏又被四小姐抢了去。” 蒋欣珊的脸一点一点沉下去。 秋分打量小姐脸色,眉眼一抬,口齿利落又道。 “她们说郑家在门第上可差了一大截,郑少爷不过是个秀才,能不能中举还两说,实在配不上小姐您。她们还说,当初小姐与沈府一事,也是二太太与四小姐在其中做了手脚,小姐的婚事才落了空。四小姐向来嫉妒小姐在老太太跟前受宠,处处高她一等,一心想坏小姐您的好事。” 蒋欣珊听到沈府二字,心中五味杂陈,黯然道:“你先出去吧,这事我自有主张。” 秋分恭着身退了出去。蒋欣珊跌落在椅子上,眼泪便流了下来。 怪道老太太先前称病不出,连她也不见,原是藏着这样的心思。老太太,您弃了姨娘,如今,打算连她也一并弃了吗? 蒋欣瑶,你这个贱人,三番五次坏我好事,早晚有一天,我让你求生无门,求死不得。 蒋欣珊银牙紧咬,双手握拳,指甲深深的刺进手掌心。 …… 深夜,怡园书房内,徐宏远,燕十六,杜天翔,萧寒齐刷刷的敛起平日的嬉笑,围在书桌前。商议事情。 怡园西北角的厢房内,燕鸣躺在床上,一双俊眼在漆黑的夜里炯炯有神。 而蒋宏生夫妻俩,一个板着脸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一个在愁眉在卧房里心下思量,均是一夜无眠。 唯独听风轩里,蒋欣瑶散着头发,临风感叹,对月凄凉了半盏茶的时间,觉得如此行事不是她的风格,便拥着被子,闷头大睡,连个梦也不曾有。 …… 第二日,顾氏理完事。匆匆进了听风轩,却见欣瑶坐在院子怡然自得的晒着太阳,手边圆櫈上放着只余几瓣的一小盘苹果,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顾氏心中一动,在欣瑶身边坐了下来。笑道:“合着外头的风风雨雨我儿全没放在心上,难为你母亲我,急吼吼的过来,连口茶也没顾上喝。” 微云笑着上前,把刚沏好的茶放下,呵呵道:“二太太,小姐说一会二太太要来。让奴婢沏了百合花茶,您尝尝,这茶啊,最是润肺止咳,宁心安神,美容养颜不过。” 顾氏轻啜一口。笑道:“不错,加了些峰蜜,去了苦味,倒也爽口。瑶儿,你这两天身子可不能吃生冷的水果。当心落下病根。” 欣瑶朝微云摆摆手,道:“母亲放心,我让人在温水里泡过了,您来两块?” “亏得你还有心思忙这些,昨儿个……” “母亲,我都知道了,您别急,女儿我可不是任人捏扁搓圆的主。这事,绝对成不了。倒是您,跟父亲摆脸色了吧,这可不好,父亲在外头争银子,费心费力,府里头掌一家之主,劳苦功高,怎么说也是咱们蒋府的功臣,对待有功之臣,母亲得哄着,捧着,这才行!” 顾氏听罢,心下明白,轻轻一笑,笑中含悲道:“是母亲任性了,也不知怎么的,那几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顾氏便把夫妻俩言谈的事说与欣瑶听。 一盏茶后,欣瑶沉思道:“母亲,这事,您有三处错。” 顾氏面色一紧,凝视静听。 “一是不该实言以对。卖女求荣这话,旁人可以说,但咱们府里的人万万说不得。这个‘荣’指的是蒋府,咱们皆是蒋府的一份子。二是老太太怎么着也是父亲的嫡母,您当着儿子的面,说其母亲的不是,又说得那么重,您说做儿子的能不急吗?” “母亲,人各有志,您怎么知道三姐姐就不想嫁到将军府呢?我之砒霜,尔之蜜糖,何苦为了她把父亲惹怒呢?且不说这些年,她从来没把您这个嫡母放在眼里,就她做的那些个事,也不值得您为她说话。” 顾氏皱眉道:“我儿说的都对,倒不是母亲心软,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往火坑里跳,总是……你大伯母与我去孙府,看到二小姐那个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咱们蒋府有一个姑娘已然是这样了,何苦再做孽害了她一辈子。” 欣瑶目光深邃道:“母亲处事,进退有度,向来得体,昨儿说出那样的话来,怕是母亲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您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当年您被迫嫁给父亲,可不也是因为蒋家的门第吗?” 顾氏恍然大悟道:“我说心里怎么就有股火直往外冒,抑都抑不住。” “母亲的眼光,可是女儿一辈子都比不上的,当初要不是母亲委屈自己,换来了我与弟弟的婚姻自主,老太太也不用拐着弯的暗示,直接就拍板定下了。” 顾氏哭笑不得道:“你这孩子,拍一巴掌再给要颗糖吃,哄谁呢?” 欣瑶搂着顾氏的胳膊,娇笑道:“哄我那菩萨心肠,以德报怨的母亲。” 顾氏一巴掌拍在缠在她身上的两只爪子,叹道:“婚姻大事,好不好,都是一辈子的事,这世道,女人活得不易,能嫁个好人家,更不易。你,我是护得住的,她,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欣瑶冷笑道:“母亲,若老太太执意要把我嫁到庞家呢?” 顾氏一时语塞,征了征方道:“当初老太太答应过我的,怎能出尔反耳?” “答应过又怎么样?时过境迁的事,可有白纸黑字落在纸上,老太太只消轻飘飘一句话‘庞家这么高的门第,天子近臣,谁说不是好人家’,就可以堵上您的嘴。老太太若真是守信之人,也不会暗地里动这个心思了。 将军府不比沈家。背后连着侯府,连着大的那位,若老太太一意孤行,别说您。便是父亲也拿她没办法。再不济,她还有装病,绝食等招数,您与父亲如何应对?” 欣瑶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顾氏面色苍白,手心里微微渗出汗来。是啊,若是老太太执意要把欣瑶嫁到庞家去,只怕她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老太太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 欣瑶从盘子里拈起一块苹果,轻轻咬一口。酸酸甜甜,轻道:“母亲,这苹果我吃着,觉得酸,也许三小姐吃着。就觉得甜。老太太既然眼里,心里都只有三小姐,这苹果何不让三小姐吃了去?再说,她又是那样一个人,当年她骂你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个事,难不成母亲都忘了吗?” 顾氏叹道:“那些话。是你放出去的?” “正是,与其藏着捂着,倒不如敞亮开来。老太太不顾祖孙情份,想要算计我,也得看看三小姐答应不答应。” “我原想着,她把周姨娘禁了足。挪了地方,又说出那样的话来,便是,便是……” “母亲,她把周姨娘禁足。为的不是你我,为的是蒋家的门面,父亲的前程。如今她想把我嫁到庞家,为的也是蒋家,在她心里面,除了父亲,大伯,其它人,都是可以牺牲的。” 顾氏怔怔半晌,一句话也说不了来。 “当您说出卖女求荣那四个字,父亲便动了怒,为什么动怒?因为父亲代表着蒋家,蒋家就是父亲,这个荣是为他求的。认清了这一点,您就会明白,老太太到底是蒋家的掌舵人,别说是我,就是三小姐,关键时候也是可以牺牲的。” 顾氏讪讪道:“都说天家无父子,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欣瑶话峰一转,笑道:“母亲不必害怕。您想啊,上回咱们去侯府,多的是未出阁的嫡啊,庶的小姐,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侯府自个不留着,偏偏落在咱们府里?” “你是说,侯府另有所图?” “父亲丁忧前两年,升任扬州知府,这个职位是多少人眼红而不得的。丁忧后,进京升任太仆寺少卿,正四品官位,听着好听,不过是个虚衔罢了。便是这样,老太太也没少给侯府送银子。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安南侯手中的权利日渐衰退,说明侯府皇宠不再,也说明侯府缺银子缺得厉害。侯府巴结先太后,扶先帝上位,这几十年来,可谓圣眷在握。母亲再看看,自先太后故去,皇帝这些日子举动,哪一处不是针对先太后倚重的那些个皇亲贵胄?” 顾氏到底不大懂朝庭大事,轻声道:“这与咱们府里,也没什么相干啊!” 欣瑶叹道:“看似关系不大,实则紧密相联。以父亲为例,父亲是个孝子,蒋府所有大事小事,老太太说了算,当初便是父亲夜间睡在哪处,也得听老太太安排。父亲心里再宠您爱您,为了您和我们几个的安危,面上也只得妥协。父亲暗底下心里如何想的?母亲最清楚。一旦老太太去了呢? 我觉着皇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压抑得久了,迟早是要暴发的。他想让谁上位,心里明镜似的,不过是掩饰得好罢了。 那帮人为官多年,深谙此道,个个都是老狐狸,我都能看出来的事,他们岂能看不出来?可是为了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不得不出手一搏,就像当年老的安南侯一样。 侯府的姑娘太明显,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换了蒋府,四品官员的庶女,巴上了当朝的大将军,旁人只会说蒋府会钻营,这也是为什么侯府说的是庶出的三小姐而不是嫡出的四小姐。这样就掩上了一层遮羞布。只是这层遮羞布掩不掩,结果都是一样的。” 顾氏惊道:“为何?” 第三十四回 骂上门了 上回书欣瑶说遮羞布掩不掩,结果都是一样。 顾氏问为何? 欣瑶冷笑道:“那位迟迟不动手,就好比温水煮青蛙,只等青蛙忍不住了,自个跳出来,他才好动手,要不然,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理由去?” 顾氏惊出一声冷汗,叹息道:“这又是何苦呢?” “母亲,富贵险中求,当初老侯爷压对了宝,这才有了安南侯府几十年的风光。如今的安南侯也想着放手一搏,倘若真成了,侯府后几十年的风光,也就有了。” 顾氏道:“瑶儿,老太太到底是侯府出来的,这事……?” “母亲还记得我们从侯府回来我跟你说的那些个话?” “犹在耳边,从未忘记!” “母亲,当时咱们刚刚进京,小叔叔还没找到,我能想到的,也只有那些。母亲可还记得那日在瑾珏阁门口帮我们解围之人,那人正是小叔叔的好友。小叔叔身边,还有两个人锦衣公子,都不简单,非富即贵。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应该都是他的人。”蒋欣瑶伸出两根手指,在顾氏眼前晃了晃。 欣瑶不等母亲明白过来,又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在我看来,他的胜算更大些。老太太若能看得分明,拒了这门亲事,趁机把蒋府与侯府撕掳开来,这是最好的结果。若老太太执意让我代嫁,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顾氏虽不甚明了,却也深知女儿所言并非危言耸听,愁眉道:“无根无影的事,说出来,谁会相信?别说老太太不信,就是你父亲,也犹豫着呢?” 欣瑶正色道:“母亲有机会,与父亲提一提沈家老太爷当年在咱们府里说的那一番话。若他再看不明白,这官也做到头了。” 顾氏道:“那老太太那边…… 欣瑶莞尔一笑。胸有成竹道:“这就得看我那三姐姐配合不配合了。” …… 次日,蒋宏生前脚出了府,老太太后脚便让钱嬷嬷把顾氏母女叫到跟前,把庞家向蒋府提亲的事说与二人听。顺带着把庞将军一阵猛夸。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若欣瑶错过了这茬,便是上天入地也找不出比将军府更好的亲事了。 顾氏母女对视一眼,均不说话。 老太太见状,话由暗及明,可惜还未说完,便看到许氏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开口就道:“老太太,蔡夫人给府上三小姐说亲,说的是骠骑将军。庞聪庞将军,是不是?” 老太太看了钱嬷嬷一眼,轻咳一声道:“正是。” 许氏又问:“你想让四小姐代三小姐嫁到将军府,是不是?” 老太太被人咄咄逼问,心中不快。沉着脸道:“这是我们蒋家的家事,是与不是,不足与外人道。” 这句话让许氏成了点了火的炮仗,只见她双手插腰,气势十足,唾沫四溅,口吐莲花。滔滔不绝。 蒋欣瑶眼前不自觉得浮现出前世有部电影中妓院老鸨舌战群雄的那一幕,端的是酣畅淋漓。 欣瑶拿起手边的茶盏,润了润喉,聚精会神的看着眼前颇有喜感的一幕,心中乐开了花。 老太太耐着性子听了几句后,便脸色铁青。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刚想出声喝斥,偏许氏一口老痰啐到地上,厉声道:“老太太。府里要是没有个说理的地方,咱们不防到靖南府爷跟前说理去。明明侯爷夫人说的是三小姐,你却非要让府里四小姐顶了去,是何道理?” 许氏眉毛高挑,眼睛圆睁,根本不理会老太太青到发紫的脸。 “我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女儿比不得二太太讨你的欢心,可这些年,侍候二老爷,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禁了她的足,这口气我也就忍了。如今,你却要让四小姐替珊儿嫁到将军府,周雨睛,你老眼昏花了吗?当初是谁眼巴巴的上赶子到我们家来提亲,又是谁出尔反耳?” “你……” “我什么我,我告诉你,蒋府想把三小姐顶了包,想都别想,不要说我周家还有人,就是我周家死绝了,我也不会放过你。识相的,赶紧帮珊儿定下这门亲事。若不然,哼,周雨睛,别以为你是什么好货,你的那些个喔龊事,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把老娘我惹急了,来个鱼死网破,谁都落不得好,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当初求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外人……” 老太太闻言,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实在忍耐不住,破口大骂道:“放屁,你个老货,我……我……” 老太太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平日里玩玩心眼还行,真刀真枪的骂起人来,哪里是闹市井出身的许氏的对手,没骂几句,便败下阵来。 那许氏犹不甘心,扯着嗓门,一屁股坐在地上,便嚎了起来:“我的个苦命的女儿哟,非要作贱自个给人做妾,生生给人欺了去。那些个黑了心肝的,哪里会顾及你的死活?如今连你女儿的好亲都要抢了去,你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嫁到这样的人家,我的女儿哟,你的命可是比那黄莲还要苦啊……” 许氏其人,典型的有奶便是娘。当初周雨睛深得老侯府宠爱,不知羞耻的贴了上去,如今听闻将军府看上了外孙女,却被周雨睛调包,哪里还顾得上许多,香的,臭的一并吼了出来。 钱嬷嬷忍无可忍的抄起老太太手边的茶盏,朝许氏脚边砸了过去。 许氏惊得跳了起来,一看出手的是钱嬷嬷,张嘴便骂:“你个一辈子嫁不出去的老货,连个男人都没睡上过,就敢对老娘我动手,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吧?便是你家老太太看到我,还得客客气气称呼一声亲家母,你在这儿装什么关公,充什么好汉了?主子说话,有你一个狗奴才什么事!” 欣瑶暗中举起大拇指,心道,世上无难事,只怕不要脸,博士毕业的骂人水平就是高。 再看那向来冷清冷性的钱嬷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面部抽搐了几下,掩面而泣,溃不成军。 顾氏于心不忍,刚想上前劝阻几句,却被欣瑶的眼神止住,只得低下头,用帕子捂住了嘴,看不出是笑是哭。 偏那许氏嘴上骂得起劲,却丝毫不影响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钱嬷嬷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猛的掉转枪口,朝着顾氏一通漫骂: “不要脸的娼妇,装什么贞洁烈女,一肚子的坏水,勾人勾到瑾珏阁,你不嫌丢脸,我都替你臊得慌。也就那个傻货,相信你这个娼妇,把我那死心眼的女儿,扔在一边,换了我,早就开了祠堂把你浸猪笼,还亏你坐在这里,人模狗样的装着……” 顾氏头一回被人骂成这样,那眼泪唰唰的就流了下来,张着嘴,却又不知道如何骂回去。 正厅外,蒋元青夫妇,蒋元航夫妇焦急的站在门口,进退不得,只蒋欣珊站在一边,阴着脸,不说话。 蒋元晨见母亲被辱,怒不可遏,气得几欲冲进去,却被蒋元青死死拉着。 蒋欣瑶可是那好惹的主,想都未想,拿起手边的茶盏,朝许氏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 那许氏正骂得起劲,冷不防哎哟一声惨叫,额头被砸了个正着,只见那茶水顺着脸滴落下来,茶叶沫子拈在脸上,东一片,西一片,煞是好看。 许氏抚着额头,刚想起势,却听四小姐冷冷道:“骂人是个体力活,听说上了年纪的人骂多了,对心脏不好,气血攻心,可是中风的前兆,若是许老太太喜欢半身不遂的躺在床上,那就再多骂一会。” 许氏哪里是吃亏的主?抹了一把脸上的茶叶水,怒道:“你个小贱货……” “贱货骂谁?”欣瑶快道。 “贱货骂你”许氏下意识回答。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嗤笑声,许氏愣了愣神,却听四小姐冷冷道: “许老太太,我这人从来不记仇,一般有仇,我当场就报了,你刚才辱骂老太太,钱嬷嬷,又对我母亲口出恶言,无中生有,你说我该如何回敬你呢?“ “小骚腣子,毛还没长齐,倒要回敬我,你个有爹生没娘养东西……” 欣瑶皱了皱眉,刚想举起手,说时迟那时快,蒋元晨一个猛劲,挣脱了牵绊,飞身跃了进来,抬起腿狠狠把许氏踹倒在地,又上赶着踢了两脚,怒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敢骂我蒋府的人,小爷我杀了你。” 许氏一声哀嚎,连哭带骂道:“杀人啊,打人啊,天杀的小畜生……” 蒋元晨一声怒喝:“住嘴,你若再骂一句,今儿个小爷让你出不了这个门。” 许氏刚想回嘴,眼角瞥见蒋元航手中的长剑,生生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蒋元航见外祖母被踢倒在地,刚想进门理论,却被蒋元晨这一声暴怒吓得不敢动弹。 蒋欣珊鄙夷的看着哥哥,皱着眉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 “够了,都住嘴,来人,去把二老爷请回来。”老太太缓过神,气势如虹道。 “来了,来了,二老爷回来了。”远处,小丫头高声嚷道。 老太太看了钱嬷嬷一眼,见后者含泪点了点头,不由的道:“跟了我几十年,还是你知我的心,今儿个让你受委屈了。你们几个,都进来吧,别在外头站着了。” 第三十五回 观众智商 蒋宏生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见许氏瘫坐在地上,上前扶起,搀坐在椅子上。 回头拜过老太太,喘着气道:“老太太,出了什么大事?” 老太太轻咳一声,钱嬷嬷刚想回话,哪知却被许氏抢了先:“二老爷,你可要为我作主啊,你家这个小畜生,目无尊长,不知礼仪廉耻,动手打人,蒋府好家教啊。” 欣瑶对许氏能说出目无尊长,礼仪廉耻这八个字感到相当的惊讶,在她看来,许氏除了擅长问候别人祖宗,满嘴生殖器外,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现下看来这许氏果然是个奇葩,能雅俗共赏融合得毫无违合感,可见其功力不凡。欣瑶深深鄙视自个的浅见识薄。 小畜生三个字让蒋宏生眉头微皱,刚想问话,却听元晨虎着脸道:“我们蒋府当然好家教,若不然,你以为你这个老虔婆还能在这里叽叽歪歪?” “放肆,我往日里是这样教你与长辈说话的?还不退下。”蒋宏生恼羞成怒。 蒋元晨愤恨的看着许氏,脚底下却丝毫没有动弹。 到底还是个孩子,欣瑶轻叹一声,上前轻轻拉住弟弟的手,微微一摇头,蒋元晨只得老实的跟着欣瑶回了座。 老太太厉声道:“二老爷稍安勿燥,坐下再说。三丫头,你给我跪下。” 蒋元珊上前,直直跪在堂下,一脸平静。 老太太见状,心中大痛,黯然道:“你都知道了?” “回祖母话,是的。” “许家老太太是你叫来的?” “是的,祖母。” 老太太听罢,面若冰霜,一道寒光直直看向地上之人,厉声道:“为何要这样做?” 蒋欣珊背脊挺得直直的,却不说话。 许氏冷哼道:“为什么?只为给我外孙女讨个公道。打量着想瞒天过海。我呸,别他娘白日做梦了。” 老太太恍若未闻,只紧紧的盯着蒋欣珊,道:“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蒋欣珊心一横,冷笑道:“祖母,大舅奶奶明明给我说的亲,您却让四妹妹代嫁,孙女不服。” “你为何不服?” 蒋欣珊傲然道:“我为何要服?是我的亲事,我为何要让?您禁了姨娘的足,把她关在小院子里自生自灭,如今又要摆弄我的婚事,祖母,往日里您对姨娘与我的宠爱。难道都是假的吗?” “摆弄,好一个摆弄啊。” 老太太心如死灰的瘫坐在太师椅上,喃喃自语。 蒋宏生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心中大怒,刚想出声。却被老太太一个眼神制止住。 老太太哈哈一笑,朗声道:“你不服,很好。我疼了你母亲十几年,到头来她却要毁我一生的清誉。我疼了你十几年,你却说我摆弄你的婚事。好,好,好。我且问你,庞将军府,你果真愿意嫁?” 蒋欣珊仰首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将军府向我提亲。只要老太太,父亲同意,我自然愿意嫁。” 老太太冷笑道:“你可想清楚了,庞聪今年三十有二,家中三子二女。还有四个小妾,你过门,便是继室,你可愿意嫁?” 蒋欣珊一愣,她只知道庞府有些不堪,哪里知道竟是如此不堪,当下征住了。 许氏却道:“珊儿,你别给她骗了,你祖母把庞将军说得如此不堪,背地里,却又让四小姐嫁过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老太太被人说到痛处,气得浑身发颤,咬牙道:“许书兰,今日你大闹蒋府,不就是想向我讨个公道吗?你放心,今儿这个公道,我一定给你。我只问三丫头,这样的人家,你可愿意嫁?” 一声许书兰,又让蒋欣瑶心中狂笑不已。这个泼妇,取的名字偏偏又是书啊又是兰的,也不知其父母是如何想的。欣瑶强忍着笑,看向蒋欣珊。只见她红唇轻咬,默不作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老太太冷笑道:“既这样,我便再让你多个选择,国子监祭酒郑恒嫡出的孙子郑亮,今年十八,书读得很好,尚未娶妻,只通房两个。这是你大姐姐为你说的亲,半柱香之内,你给我个答复,选哪一个,我决不阻拦,六十四抬嫁妆,风风光光把你送出门。许书兰,这样,你可满意了?” 许氏翻了个白眼,冷笑连连道:“早这样爽快,不就好了?何必藏着掖着,在背地里捣鼓来捣鼓去,做人啊,就要光明磊落,别整天尽干那些偷偷摸摸的事。” 老太太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索性板着脸,看向另一侧。 欣瑶对许氏吵架的功夫颇为满意,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啊。谁能像许氏一样,舍了身份,舍了脸面,不管不顾,撒泼打滚,唱念俱佳。 若当今皇帝有许氏这么一个强有力的帮手,哪需要装什么孙子,布什么局?谁不听话,叫到身边,骂他个排山倒海,骂他个天昏地暗,骂他个地动山摇,不出三天三夜,保证连他家祖坟里躺着的祖先都会跳出来跪地求饶。 时间一分分的流逝,归云堂里一片寂静。 老太太手持佛珠,闭目养神,面无表情。 蒋宏生绷着个脸,面色不豫,活像别人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似的。 蒋元青夫妻头颈相交,窃窃私语。看那沈氏的脸色,倒有几分兴灾乐祸的喜气。 蒋元航一瞬不瞬的盯着跪在堂中的亲妹妹,眼神如同看到了宝物一般专注。新妇吴氏正襟端坐,若有所思,脸上无风也无浪。 顾氏低垂着眼帘,面有哀色,一双白晳的玉手交叠搁在腿上,微微有些颤抖。 蒋元晨小朋友则一脸怒气,却隐而不发,如同一只伺猎的豹子,随时等着猎物的出现。 蒋欣瑶不动声色的打量一圈后,目光落在了上首的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啊老太太,你一门心思护着三小姐,可曾想过我也是你的孙女,这样的火坑你眼睁睁的逼我往下跳,你可知我的心也会痛,也会伤。今日我就要让你尝尝被人反咬一口的滋味。这滋味如何,还合您的胃口吧。 蒋欣瑶无声的垂下了眼帘,心中再无半分暖意。 许久,蒋欣珊高傲的抬起头,修长的脖子露出优美的弧线,轻声道:“祖母,父亲,我已经想好了,女儿愿意嫁到庞家。”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视线均落在了三小姐身上。 老太太冷笑连连道:“好,好,好!”便再也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许氏听罢,拿着帕子,掩面轻笑道:“亲家母,看到了没有?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放着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做,偏要去做那书生的老婆,打量着别人都是傻子不成?” 蒋宏生厉声道:“蒋欣珊,你可想好了,将军夫人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郑家诗礼传家,几世书香,清清白白的人家,哪一点比不上庞家?真真是鼠目之辈。” 蒋欣珊一滴清泪缓缓划落,幽幽道:“父亲,女儿愚笨,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庞府这门亲事,按理并非女儿的良配。老太太让我嫁到郑家去,也是为了我好。只是女儿知道,庞府这个亲,若女儿不应下,得罪的是侯府与庞府。咱们蒋家靠着祖母,父亲苦苦相撑,四处周旋,女儿于心不忍。当初二姐姐能为府里牺牲,我一样也能。” 豆大的泪珠则白皙的脸庞滚滚而落,眼中的哀伤半遮半掩恰到好处,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四妹妹比我年岁小,长幼有序,虽然我与她一向不合,但到底是骨肉血亲,我怎么忍心让她代我出嫁。父亲,女儿以前不懂事,给您惹祸,这回就当将功补过。祖母,孙女不孝,辜负了您一片苦心,您宠我疼我十几年,孙女无以为报,只求祖母看在孙女一片孝心的份上,解了姨娘的足,让她有个安生之处吧。”说罢,蒋欣珊深深伏倒在地。 剧情急转直下,刚刚还是不识好歹,忤逆长辈,嫌贫爱富,贪慕虚荣的鼠目之辈,几句话就成了一身正气,慷慨就义,姐妹情深,舍身为家的仕义孝顺之人。 除了欣瑶外,所有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蒋欣瑶轻轻摇了摇头,心道,三姐姐,你果真没让我失望,这一出反转剧着实精彩,只是你的猪队友前面那一番精彩绝伦的表演生生让你的舍生取义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这场你自导自演的戏,演员很出彩,剧情生动转折,情感处理到位,除了略显夸张、牵强外,勉强算是场好戏。只是最后那句为周姨娘求情的话,是个大败笔,说得时间不对。 古往今来,英雄都是重情重义,无欲无求的,这会提及,就显示不出的你舍生取义,倒有些挟恩图报了。老太太活了一把年纪的人,父亲混了十几年的官场,都是成了精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反常即为妖呢? 三姐姐啊三姐姐,下回演戏,千万别小看观众的智商。你离真正的演技派还差了一大截,当然假以时日,多多磨练的话,说不定还能上升到一个新层次。 努力,加油! 第三十六回 项王舞剑 第二日中午,老太太正用着午膳,还未吃两口,见蒋宏生满头大汗的走进来,挥退了下人,凑在老太太耳边一阵耳语。 老太太惊得变了脸色,急道:“消息可靠?” 蒋宏生接过钱嬷嬷递来的温茶,一饮而尽。 “可靠,兵马司巡夜抓的人,身边两个都是才满十二岁的小姑娘。” 老太太一听,失手掉了筷子,惊呼道:“作孽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母亲,这门亲事到底不怎么安稳,不如趁机推了去,我晚上跑一趟侯府。明儿让玉珍去大小姐那儿,把郑家的亲事应下来。” 老太太叹道:“也只能这样了。三丫头那边?” 蒋宏生怒道:“婚姻大事,轮不到她说话的份。母亲,衙门还有事,我得赶紧回去,一切等儿子回来再说。” 是夜,蒋宏生从侯府回来已是亥时,又在老太太房里说了半天的话,到秋风院门口已是夜深人静,院门早已落下。 蒋宏生负手而立,心中生悔,犹豫片刻,举手敲门。 卯时,天还未亮,蒋宏生夫妇就起了身,洗漱一番后,往归云堂去。 这日,顾氏从归云堂回来,把管事都打发了,叫上大奶奶沈氏,两人便出了府。 申时二刻,二太太的轿子才落在府门口,顾氏与沈氏相携而出,见老太太房里的丫头在门房等着,也不多言,跟着丫头,径直到了老太太房里。 三日后,郑府的媒人上门。 老太太夜里着了凉,咳了几声,便让二太太全全作主。 十日后,当郑家的彩礼一件件抬进归云堂院子时,蒋府众人这才知道。三小姐原本说定的庞家,换成了郑家。私底下,却不敢多加议论。 这两天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的脸色都不好看,一个不慎,皮肉之苦还算小事,赶出了府,那就得不偿失了。 老太太很是满意,短短几日郑家就按着礼数备全了彩礼,看着院子里摆得满满当当的物件,老太太十几天来,头一回,脸上有了笑容。 钱嬷嬷见老太太高兴,趁机道:“郑家到底是读书人家。虽不见得大富大贵,礼数上却是说得过去的。可见三姑爷是个有心的。” 沈氏笑道:“老太太,三妹妹好福气啊,看看这一院子的物件,我都眼红了。哟,弟妹来了,弟妹,快来看看……” 吴氏红着眼睛,生生扯出个笑来,倒比哭还难看。 沈氏见状也不好搭话,站在老太太旁边朝二太太递了个神色。 吴氏朝老太太行了礼。凑近了,轻声道:“老太太,三妹妹把自个锁在房里哭,任谁敲门也不开。” 老太太头疼道:“二太太,大奶奶,这事劳你们俩走一趟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顾氏心中为难,却又不好拒了去,只得应下。 …… 蒋欣瑶此时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微云,淡月几个在一旁做针线活。 京城的寒冬。难得有这样温柔,舒适的阳光,欣瑶爱极了被太阳晒得晕晕欲睡的感觉。 李妈妈一脸兴奋的走进院子,接过碧苔递来的竹凳,还未坐定,就道:“小姐,你猜对了,今儿个黄道吉日,郑家果然送彩礼来了,满满一院子,看得人眼都花了, 欣瑶垂了眼帘懒懒的道:“轻絮,把四爷抱到我这里来,母亲今儿个怕是没有空闲。” 李妈妈神神秘秘的道:“小姐,你猜,那位是何反应?” 欣瑶上辈子,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玩你猜你猜的游戏,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舒服极了,脑袋时空空如也,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说。 只听微云道:“妈妈,快别打哑谜了,说说。” 李妈妈当然知道小姐晒太阳的时候,最不愿意搭理人,笑道:“三小姐在房里哭,老太太让二太太和大奶奶瞧去了。” 淡月冷笑道:“当初说的像朵花一样,什么咱们小姐比她年岁小,长幼有序,骨肉血亲,不忍心小姐代她出嫁。这下,可就自个打自个的脸了。” 微云笑道:“我就说三小姐什么时候变得温良谦恭起来,她恨咱们小姐恨得要死,居然腆着脸说姐妹情深,真真笑死个人。” “可不是吗,这会郑家抬了彩礼来,装都装不下去了,换了我,羞都要羞死了。”碧苔忿忿道。 李妈妈啐道:“行了,主子的事,哪是咱们做下人的议论的?被旁人听去,又要惹出事来。” 欣瑶被吵得头疼,只得道:“母亲去了?怎么说?” 李妈妈忙道:“怕是不行,在府里,也就老太太,二老爷的话还管些用。” “李妈妈再辛苦一下去看看。跟母亲说一声,谁惯出来的,谁去收拾,只管把球踢回去。” 李妈妈得了令,屁颠屁颠扭着腰就走了。李妈妈一走,微云打了个眼神,几个丫头都止了嘴,安心做活。 李妈妈前脚刚走出去几分钟,后脚就有二太太跟前的小丫头一脸惊色的跑到欣瑶跟前,喘着粗气道:“四小姐,二太太被三小姐推倒在地,扭了腰,快去看看吧。” 蒋欣瑶不等来人说完,掀了帕子,起身跑了出去。微云见状,忙嘱咐碧苔几个看好屋子,拉起淡月追了上去,早已看不到小姐的身影。 待蒋欣瑶跑到西园门口,大奶奶正扶着二太太往外走,欣瑶见两人均散着发,一身狼狈。 欣瑶忙迎上去,急切地道:“母亲,伤得怎么样?” 顾氏摇了摇头,只道:“还好,算不得疼,走路有些费劲。” 却听沈氏狠狠啐道:“我呸,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头一回见个闺阁中的女子这般泼辣粗陋,像疯了一样,合着平日里那些个和顺斯文都是装出来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今儿可算开了眼界了。” 沈氏妆花了,发散了,衣服上斑斑点点,尽是灰尘。 想那沈氏。沈家最小的嫡出小姐,在府里也是娇纵惯了的,日常礼数,规矩却是好的。且她们家的庶子,庶女,在家教甚严的沈府里,哪个敢冒出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处处低就,哪有像蒋欣珊那般不知死活? 欣瑶见向来和言悦色的沈氏这会子真动了怒。便知蒋欣珊闹得不轻:“找大夫来看看,别伤着筋骨” 沈氏:“早去请了,这会应该到了,你也别去,小心伤了自个。已经派人请老太太去了。这事要放在沈家,哼……,就没见过这样黑白不分的人,真真是把我气死了。” 欣瑶见母亲脸色苍白,顾不得其它,与沈氏一道,扶着母亲回了房。刚坐定,大夫就进了门。半个时辰后,欣瑶见母亲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沈氏换过衣衫,静了面,坐以一旁直叹气。吴亦芳听闻婆婆伤了手。早早的在边上侯着,不说话却时不时的抹几滴眼泪。 沈氏忍了半天,终是没忍住,悠悠道:“二婶,说两句不知轻重的话。三小姐有今日之举,也是老太太偏心过了。放眼整个京城,姨娘、庶女飞扬跋扈到这份上的,咱们蒋家可算得上是头一份。咱们都是做媳妇的,三小姐这样的脾气性子嫁到郑家去,怕是……” 欣瑶故作天真道:“嫂嫂,三姐姐做了什么,今儿把你气成这样?” 沈氏银牙紧牙,半天才道:“哎,别提了,居然说二太太和我嫉妒她嫁到高门,唆使老太太,二老爷退了庞将的亲。还说是四妹妹你在当中捣的鬼,就怕将来她压你一头。你说这没影的事,她怎么就能想出来?哪有人放着好好的正房太太不做,上赶子去做五个孩子的后母?” 欣瑶却道:“老太太那日不是答应了三姐姐的要求,怎么好好的,又改成了郑家?换了我,怕也是想不通的。” 沈氏道:“你个姑娘家的,知道什么,那庞将军……嗨,这叫我说什么好。阿弥陀佛,幸好当初祖父慧眼识人,若不然,我们沈家从此家无宁日。” 顾氏叹道:“庞家,确实并非良配,要不然,老太太也不会宁可得罪了娘家,也要把这亲事推了去。” 沈氏忿忿道:“只可惜,有人不识好,就怕咱们阻了她的青云路。” 吴氏忧心道:“婆婆与嫂嫂不防把话与三妹妹说明白,省得她猜疑。” 沈氏冷笑道:“弟妹,该说的话,我可都说了,也要她相信呢。” 欣瑶暗道蒋欣珊向来聪明,母亲嫂嫂把话讲得这么明白,怎么还闹得这样大?如今庞将军自身难保,难不成这个蒋欣珊想做将军夫人想疯了?昏招频出? 欣瑶刚想深究,却听春兰进门道:“二太太,三小姐跪在秋水院外头哭,衣衫单薄。您快去看看吧。” 房里的人心下大惊。 欣瑶,吴氏一左一右扶了二太太,到了院门口,府中的下人远远的在一旁看着热闹,见二太太了来,才依依不舍的散去。 顾氏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庶女,心下不耻,这些个伎俩,她又怎么不知?不过是看在她还是个孩子,在娘家没两年日子,这才息事宁人。眼下看来,倒是沈氏说得对。 蒋欣珊见二太太深深的看着她,一言不发,算了算时间,拿起帕子,捂着脸,嘤嘤抽泣。 欣瑶见状,温言道:“三姐姐,大冷的天,怎么跪在地上了?冻病了可怎么是好?别说老太太,二老爷看了心疼,就是母亲,两位嫂嫂和我,也是不忍心的。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蒋欣珊红着眼,一脸凄楚的看着二太太,咬着牙,死活不说话。 ps: 书评区冷冷清清,包子悲悲戚戚。怎一个愁字了得! 第三十六回 意在沛公 欣瑶见她油盐不进,心下一动,越发笑得畅快。 “三姐姐,姑娘家的身子可不比男人,妹妹我读过几本医书,都道寒从脚底起,这寒入了身子,进了五脏六腑,女子本就肾阳不足,胞宫失于温煦,便会出现下腹坠胀,痛经,月经失调等症状,最严重的,可致不孕。三姐姐,不孕就是生不出孩子,寒冬腊月,只跪上半柱香的时间,就可不孕,三姐姐,你可想好了……” 蒋欣珊刚想发作,又强忍下,只道:“二太太,女儿一时冲动,失手冲撞了二太太,自知罪无可赦,请二太太责罚。” 顾氏未料到庶女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计,只得冷冷道:“起来吧,日后谨守闺阁,安分度日。” “二太太,女儿有一事相求。” “有什么事,起来说话,身子是自个的。” “三丫头,还不快起来!”老太太在钱嬷嬷的搀扶下,匆匆赶来。 蒋欣珊泣道:“祖母,刚刚孙女乍闻与郑家结亲,心绪繁乱,惊恐不已,失了礼数,冲撞了二太太。请祖母责罚。” 老太太心下一软,叹道:“将军府出了些状况,实不是你的良配,我与你父亲商议过了,这才定下了郑家。你起来吧,跟我回屋,我正好有话跟你说。其它的人,没什么事,都散了吧。” 蒋欣珊含泪朝二太太磕了三个头,跟着老太太去了。 春兰在边上轻声嘀咕道:“三小姐今儿行事,奴婢怎么看不明白?好好的跪在咱们院子外头做什么,像是二太太欺负了她一样的,这唱得是哪一出啊?” 沈氏如此聪明的人,又岂会不知?却故意道:“别说你个丫头看不明白,就是我,也是二丈和尚呢!前一刻还是咬人的狼,这会倒成了温顺的羊了。变得忒快。” 吴氏轻声道:“许是三妹妹知道自个错了。” 顾氏冷笑道:“项王舞剑,意在沛公,都回吧,没什么大事。老太太院子里的东西。还得劳烦你们俩开了库房理一理。” 沈氏故作恍然大悟道:“婶婶腰不好,先去歇着吧,这事只管交给我与弟妹。” 吴氏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脸的不可思议。 蒋欣瑶把众人神色尽收眼底,仰天暗叹,都是演戏高手啊!只眼下的蒋欣珊,演技已达出神入化,物我两忘之境地,给她一个剧本,唱得比那戏台上的戏子还把投入。 蒋欣瑶暗暗有些悔意。 …… 再说蒋欣珊跟着老太太回了房。二话不说,跪倒在地。 老太太一把年纪的人,内宅女子的小心思岂会不知?冷着脸不说话。 蒋欣珊一把扑到老太太身边,抱着老太太痛哭不己。 “祖母,我错了。我真的做错了,我不该把外祖母叫到府里来闹,也不该违了祖母的疼我的一片心,去想那劳什子将军夫人,更不该对祖母说些那般话来。” 蒋欣珊一边哭,一边用眼角偷看老太太的脸色。 “祖母,都是我的不是。您原谅我。孙女我也是迫不得已,想着嫁个高门,给姨娘,哥哥一个倚仗,将来不置于让人欺了去,祖母。是我辜负了您一片真心……” 老太太看着这个一手带大的孙女,到底心中不忍,叹道:“三丫头,郑家书香门第,你能嫁过去。做个正房太太,已是幸事。勿再生事。婚期,我想放在明年秋天,到时,你也整十五了,你姨娘的嫁妆,一半我给了你哥,另一半,就当作嫁妆,陪过去吧。” 蒋欣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楚楚可怜道:“祖母,可是厌弃了姨娘与我。祖母,自打姨娘禁了足,您就对我冷了下来,孙女自小在您跟前长大,在我心里,您就是我最亲的人。孙女知道错了,惹您生气,您只管打,只管骂,只别冷了我就行。祖母……” 老太太见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由红了眼眶。 “我疼你宠你十几年,你的性子,我岂会不知?到了婆家,那是要吃苦头的。我冷你些日子,也是想磨磨你的性子。不防跟你说句透亮的话,日后若想在婆家站得稳脚,最大的依仗还是娘家。你那个不成器的姨娘,算是彻底寒了你父亲的心,你那亲哥是个不成器的,不惹事就算是阿弥陀佛了。你想想,你能倚仗的是谁?” 蒋欣珊伏倒在地,泣而不语,只声声叫着:“祖母……祖母……” 老太太想着这些年来为这母子三人左思量,右算计,却落得如此地步,不由的悲从心来,浑浊的眼泪滴滴落下。 “三小姐,容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老太太为了你,为了二爷,为了周姨娘,可算是费尽心思,暗地里操了多少心?这次与庞府的婚事,让四小姐代你出嫁,也是为了小姐你能嫁个好人家。五个孩子的后娘,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钱嬷嬷怕老太太伤心,出声劝慰道:“三小姐可不能再伤老太太的心。就算周姨娘,老太太还想着等风声过去,二老爷消了气,找个理由让她回了青山院。老太太可是时时刻刻把你们娘仨放在心上,你还找来许氏说那样一番话,老太太怎么能不寒了心?” 蒋欣珊起身,抱着老太太的脚,越发哭得呼天抢地,泣如雨下。 老太太于心不忍,含泪道:“你这孩子,心气太高,府里有我在,亏不了你,一旦我两眼一闭,两腿一伸,谁护得住你?” 钱嬷嬷看着这祖孙俩,心中百般滋味。 周姨娘这般蠢笨的人,倒生出个聪明的女儿来,这出苦肉计唱得,使本已寒了心的老太太有了几分松动。这些年能把老太太哄得这般,这三小姐倒也有几分真本事。 蒋欣珊见老太太说出这一番话,暗自松了口气,越发哭得痛彻心扉,哀哀欲绝。 …… 欣瑶扶着母亲进了屋,拿起锦垫垫在其腰后,叹道:“母亲。好好歇几天,有什么事,让两个嫂嫂去做。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只管推了去,我让李妈妈来传话,还是晚了一步。” 顾氏苦笑道:“传不传都一样,老太太吩咐的事,我做媳妇的还能推了去?” 欣瑶坐在顾氏跟前,直视道:“母亲,怎么就伤着了?你讲给我听。” “有什么可说的,大奶奶与她对了两句,她冲过来,大奶奶没站稳。慌乱下拉了我一把,两人都摔了下去,我在下,她在上,这才伤了腰。倒也不是故意的。” “母亲。对付这种人,她狠,你只有比她更狠,往后她的事,你少管,顾着我与两个弟弟就行。还有,她这一舞剑。把老太太刚想冷了她的心又暖回来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她嫁给那姓庞的,是好是歹由她去。” 顾氏忙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她嫁谁不嫁谁。哪是你能做主的?” 欣瑶上前,搂住顾氏,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顾氏诧异的看着女儿。 欣瑶点点头道:“母亲,以德报怨这事,咱们说好了。只做这一回。” 顾氏依偎着女儿,右手轻轻拍打欣瑶的后背,如同小时候哄她睡觉一般,心中安详无比。 她的瑶儿,自打从老宅回来,便时时处处站在她的身前,不让她受丁点的委屈,不忍看她有一丝的伤心,这样的女儿,如何能让她不疼爱到骨子里。 回了房,欣瑶沉思片刻,手书一封,让李妈妈悄悄送出去。 燕十六为了方便四小姐传话,特意安排了一人隐居在蒋府附近。 欣瑶得知后,暗笑了半日,敢情演谍战片呢,要不要对个诸如‘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经典暗号,又或者来个‘土豆你个西红柿,蕃茄你个马铃薯。” 不过笑归笑,欣瑶用过一次后,才知道这个办法果然方便。于是得寸进尺的要求瑾珏阁三处分店以后传信的活,统统交给那厮,气得燕十六嘴角抽搐了半天,却又无可奈何。感叹还是阿远说的对,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当然对这句话体会最深的,倒并不是燕十六,而是燕十六的两个贴身侍卫青峰和雁落。 自打上回帮蒋家四小姐做事后,怡园的厨娘心一软,亲自动手烧了几个菜,从此这兄弟便体会到了“一入怡园深似海,外间饭菜皆无味的”的难处。于是这兄弟俩但凡只要是蒋四小姐的活,接得比哪个都起劲。 …… 五日后,郑家来人与蒋府商议婚期,因郑亮明年春闱下场一试,故婚期定在明年的八月初八,消息传到周姨娘耳朵里,当下大哭一场。 自定下婚期后,蒋欣珊除了每日在老太太跟前晨昏定省外,安分的守在自个院子里备嫁,见了人也客客气气,笑语盈盈,乖巧得如同换了个人似的。 老太太因三丫头婚事得偿所愿,侯府那边无甚大碍,万事顺心,脸上颇有喜色,跟钱嬷嬷两人忙着给三丫头准备嫁妆,更是亲书一封给苏州府的大老爷,让他往南边采买些上好的木料,家俱。 只是经过蒋欣珊这一闹,老太太暗下有了几分私心,孙女再亲,也是别家的人,嫁妆只按着蒋府嫡小姐的规格筹办,倒也没有越过谁去。 顾氏知道三小姐到底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一个不慎便会引火上身,故老太太问起家具用什么木料好,款式是南边的,还是北边的之类的话,总是挑了好的说。 木头吗,当然是黄花梨最为上乘,款式当然是南边的雕工更为精致,华贵。反正又不是花的她的银子,何苦给自个找不痛快?几个回合下来,滴水不露的让老太太直翻白眼。 第三十七回 这边蒋家的银子流水一般的花出去,那边欣瑶的银子流水般的挣进来。 据燕鸣来讯说,怡园中午,晚上各两桌的宴席,已经排到了过年后,园子里一东一西两间客房,被两个南边来的富商包了半年。 燕公子嫌园子人手不够,作主又添了二十几个丫头,小厮。 徐宏远与全爷刚刚起程往南边去了。瑾珏阁年底的盘点设在金陵府,界时四家店的掌柜及两位东家集聚金陵,也算是瑾珏阁的一件喜事。 欣瑶这几月一刻没闲着,忙完怡园的事后,着手设计新的玉饰,零零碎碎的也有了二,三十几张底稿。当然,她的想法,仅限于纸上谈兵,有多少可操作性,还得四位老师傅琢磨着办。 京城瑾珏阁的生意渐渐有了一跃而上的趋势,光欣瑶那日戴的水色俱佳的冰种飘蓝花手镯,就定出去了十八支。 且年底,大户人家着手送年礼,京城向来是尚书满地走,侍郎便地狗的富贵之乡,繁荣之地,因此玉色出众,雕工上乘,设计新颖的玉雕摆件供不应求。便是怡园玉器展厅那些个天价的玉雕,也卖了七,八件。 蒋欣瑶心里相当清楚燕十六这厮在其中起的作用,若不然,那两个富商又怎么知道怡园有两间别致的客房。瑾珏阁那边,人家怕也是打了招呼的。 欣瑶暗中盘算着要如何把那厮充分利用,好让怡园分出的那一成利轻轻松松赚回来。看来等小叔叔回京后,得抽个时间出府与他好好谈一谈,谈论的主题她都想好了,就叫‘如何榨取燕十六的剩余价值’。 燕鸣还说,杜天翔几次想纳姐姐为妾,都被她拒了去。 欣瑶想到莺归过了年就整十八,也算是大姑娘了,总不能当真一辈子不嫁人。这丫头跟了她这些年。明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情份不比寻常。当初那个卖身藏母的小女儿早已长得亭亭玉立,温婉可人。再加上一手上好的厨艺,也难怪杜公子动了心思。 欣瑶抚额长叹,是该为她打算打算了。 欣瑶唤来李妈妈,主仆两个关起门来盘算了半日,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李妈妈笑称,若不是她家那小子比莺归小几岁,她头一个就跟小姐来抢人。 蒋欣瑶幽幽的看了一眼李妈妈,心中着实有些酸涩,她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人。你们说娶回去就娶回去,可知蒋欣瑶心里写着‘舍不得’三个字。 李妈妈打量一眼小姐,知道小姐嘴上说得利落,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陪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挡也挡不住的事。小姐若舍不得那丫头的一手好厨艺,倒不如找几个有天份的好好调教起来,怡园那边也是一样。” 欣瑶却笑道:“妈妈,其他人再好,也不是莺归。我不是舍不得她的手艺,我是舍不得她从老宅起就一路跟着我的情份。当初的日子多难那,她在怡园,好歹算是我的人,以后嫁了人……哎……” 李妈妈微微红了眼,小姐为人跟先逝了的蒋老太爷如出一辙,外冷内热。当初冬梅嫁人。小姐背着她不知道塞了多少银子给冬梅,真真是个实心的。 当下叹道:“莺归能跟着小姐,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蒋欣瑶摇头道:“人与人之间的缘份,是相互的,我有你们。又何尝不是我的福份呢。” 李妈妈一听这话老泪纵横,泣道:“小姐这话说的,听风轩里这些人,哪个不指着小姐过日子。” 欣瑶最看不得李妈妈掉眼泪,上前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笑道:“若说听风轩其她人指着我过日子,倒也罢了。只是妈妈你,原是我指着妈妈过日子,里里外外的哪一件事不是妈妈帮我撑着。我啊,离了冬梅姐姐可以,离了莺归也行,离了妈妈,可就没法活啰!” 李妈妈破啼为笑,嗔道:“小姐这张嘴啊,要么不哄人,哄起人来,真是要了命了……对了,小姐,这是大奶奶给您的帖子,二太太让我带过来的,瞧我这记性,一说话,把正事给忘了。” 欣瑶接过帖子,不急着打开,反问道:“母亲的腰伤可好了?这两天也见不到她人。” “小姐,做人媳妇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老太太忙着三小姐的嫁妆,凡事都拖着二太太,二太太哪里脱得了身?三小姐记在二太太名下,怎么说也沾个嫡母的名头,推不得啊。” 欣瑶幽幽道:“父亲这几天歇在哪里?” “二老爷倒是天天歇在太太房里,红姨娘房里,一个月也只三五回。” 欣瑶暗思片刻,道:“红绣这个人,妈妈有空多打听打听,不是我多心,老太太跟前得脸的人,心思怕不是那么简单。” 话毕,方打开帖子,看了一眼,又道:“嫂嫂给的,怎么却在母亲那里?” 李妈妈忙道:“大爷,大奶奶这两日早出晚归,说是沈府有什么喜事,具体的妈妈也不太清楚,这是大奶奶身边的明玉送到二太太手上的。” “母亲是个什么意思?” “二太太说,宴无好宴,席无好席,这事不好办,关键是老太太那里。” “也不知道沈府是怎么想的,好好的非得把我叫去,难不成是想抱当年拒亲之仇,给我个下马威什么的?” “小姐,沈府家大业大,哪会在意那些个小事,上回二爷娶亲,沈家大老爷不是还到咱们府里喝了杯喜酒?再说,这事过了都快两年了,说不定啊,沈家早忘了。”李妈妈小心翼翼的回答。 “我倒是不怕,婚姻大事,外人只知道咱们府里是老太太作主,哪轮得到我说话,怕只怕沈家那位老爷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哎!” …… 次日晨省,老太太照常端坐上首,自打蒋欣珊定了亲后。老太太脸上多了几丝笑意,偶尔也与两个孙媳妇说几句玩笑话。 只是如今老太太身边含笑不语的除了顾氏母女外,还多了个蒋欣珊。 老太太笑道:“三日后沈府宴请,二太太。我这把年纪就不去凑什么热闹了,你带着她们几个去吧。” 顾氏笑道:“沈家的家宴,我们怎么好意思去呢?” 沈英忙道:“婶婶,什么家宴不家宴的,咱们府里进京快一年了,蒋,沈两家怎么着也该走动走动,趁着祖父回来,亲戚朋友聚聚,也是应当应份的。老太太您说呢?” 老太太若有所思的笑道:“我年轻的时候,最是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到别人家作客。亲戚之间,就应该常来常往,才不生分。人情人情,人到了。才有情。上回二爷成亲,沈家大老爷特意过来给老婆子我请安,这回你们去,多给老太爷磕几个头,不可失了礼数。三丫头就别去了,安安份份在府里备嫁才是正经。” 蒋欣珊掩面笑道:“正是如此。” 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全然没有注意到蒋欣珊掩在袖子里紧握的十指。 欣瑶暗中幽怨的看了顾氏一眼。顾氏自顾自端起茶盏。全然不顾女儿递来的眼神。 一行人出了归云堂,欣瑶有意识的凑到沈氏身边,轻声道:“嫂嫂,我……” “四妹妹,沈家不是龙潭虎穴,只不过是个家常的宴请。四妹妹连那许氏都不怕,一碗热茶扑头盖脸砸过去,也便砸了,怎么到嫂嫂娘家作个客,便这搬扭扭捏捏?” 蒋欣瑶失笑道:“妹妹向来是个脸皮厚的。嫂嫂既这般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沈氏娇嗔道:“这就对了,咱们府里的姑娘,别的不说,就四妹妹这般花容月貌,是极招人疼的,还有谁舍得为难呢?” 欣瑶如何听不出沈氏的话中有话,一语双关道:“只要哄得嫂嫂开心,龙潭虎穴妹妹也是不怕的。” 沈氏不由心头一热,忙道:“好妹妹,还是你最知嫂嫂的心。” 姑嫂两个含笑而视,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意。 其实两人间真实的对话应是这样的: 沈英:小姑你连许氏这般撒泼打滚,无知妇人也能唬住,还怕沈府的人吗?你就别让我为难了? 欣瑶:你们求亲的不怕难堪,我一个拒亲的还有什么可怕的。 沈英:小姑你长得如此漂亮,也难怪别人惦记,若有人故意为难,可别怪嫂嫂事先没提醒你。 欣瑶:知道嫂嫂你身不由已,为了你,去就去吧,省得你夹在两头难做人! 沈英:小姑啊,还是你知道我的难处啊! 吴氏跟在后头,哪里能听懂两人之间打的哑谜,笑道:“四妹妹若是害羞,到时候跟在我身后便行 欣瑶回首,搀住吴氏的胳膊,笑道:“谢谢二嫂,有两个好嫂嫂护着,我啊,安心极了。! 二太太嗔骂了句:“真真是个皮猴,还不快放开你嫂嫂。” 吴氏刚想回话,却听得边上蒋欣珊阴*:“叫得那么欢,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摇尾巴,哼!” 吴氏眼睛一热,冷冷道:“满嘴胡言乱语,难怪狗都嫌弃。” 两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众人暗下替吴氏道了一声好。 欣瑶狡狯的讨好道:“两位嫂嫂,今日阳光甚好,咱们到园子里走两圈……” 沈氏掩面而笑,上前扶住吴氏,妯娌两个款款而行,欣瑶冲母亲使了个眼色,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顾氏轻咳一声,忙着理家去了。只剩下蒋欣珊一人,涨红了脸,朝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目光忿忿的朝着园子那头,露出寒光。 第三十八回 宴无好宴 三日后,蒋欣瑶一身樱草色苏缎面子的掐腰斜襟长袄,领口袖口笼了一圈灰鼠毛皮,头上插一对白玉簪,襟坐在母亲下首,看着满屋子莺莺燕燕,心中后悔无比,脸上却还端着笑。 沈府大太太荀氏打量眼前这个女子,皮肤细润,樱桃小嘴,一双眼睛生得尤其好,灿若繁星,怪道儿子上了心。 荀氏笑道:“到底是南边的水土养人,瞧瞧四小姐,再看看我们,可不都成老婆子?二太太好福气。” 顾氏温和道:“大太太谬赞了,贵府小姐们金玉一般的人,让我这个头一回上门的,生生看花了眼去。” 蒋欣瑶暗叹道:亲,要不要这么夸张,我不过是拒了你儿子的求亲,你却把沈府出了门子的,没出门子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叫到跟前,一个个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我,敢情围观熊猫呢,这门票钱怎么算啊? 荀氏笑道:“阿英啊,你这四妹妹,可把你比了下去。” 沈英笑道:“别说四妹妹了,这屋子里我还能比过谁去?比通身气派,谁敌得过大伯母您,比年轻美貌,谁比得过这些个妹妹们,我啊,可不就成了那没把的茶壶——光剩下嘴了。” 嗤嗤的笑声传来,蒋欣瑶只得垂下眼睑,装模作样的拿起手边的茶盏,润了润喉咙。 沈家大老爷沈俊共有一妻三妾。 荀氏今年整四十,观其相貌,年轻时也是一美妇人,育有二子二女,均已成家,只余小儿子沈力因从小跟着沈老太爷过活。他的事,沈俊夫妇说不上话,插不上手,一切均由老爷子定夺。 蒋。沈两家的事,荀氏早有耳闻,一直想见见小儿子的意中人,奈何总没有机会。 荀氏轻瞄了大媳妇一眼。只听那叶氏笑道:“蒋太太,四妹妹生得这般好,定了人家没有?姑娘家的姻缘,最是耽误不得。” 此言正中了顾氏的伤心事,她苦笑道:“还没呢,蒋府初来京城,不到一年,我一内宅妇人,也不认得几个人,再慢慢相看吧。” 荀氏轻扫了蒋欣瑶一眼。笑道:“周老太太原是侯府大小姐出身,虽说久居南边,到底也在京城生活多年,眼光是绝好的。二太太只管宽心。” 顾氏不愿多说,只淡淡道:“一切。自有老太太作主。” 荀氏脸上缓缓牵出个笑来,意味深长道:“听说四小姐平日里最爱读书,女红也好,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蒋欣瑶刚刚放下茶盏,细细品味沈府的茶水,刚有几分心得。听得荀氏的话,心头一紧。 听说,又是听说,听谁说?只见她不紧不慢的用帕子掖了掖嘴角,笑道:“伯母,实际上我啊。是琴棋书画一窃不通,书倒是读过几本,打发时间罢了。” 荀氏不由笑道:“好个实诚的孩子。要我说琴棋书画也不过是修身养性的玩艺,通不通的,倒也无所谓。我年轻的时候。就没习过。姑娘家,和顺贞静,端庄诚一即可。” 顾氏附和道:“二太太说得在理。” 荀氏又笑道:“听说四小姐从小跟着蒋老太爷过活?” 欣瑶对“听说“两字颇为反感,却不得不点头道:“正是,侄女从小就跟着祖父在苏州府乡下长大。” 荀氏道:“我家那个活祖宗也是,从小就跟着老爷子,我这个做母亲的,倒是靠了后,他的事,半点话也说不上。” 顾氏陪笑道:“沈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前程不可限量,沈老太爷偏宠些,也是自然。” 荀氏似有似无的又看了欣瑶一眼,道:“宠得太过,也不行,哪能什么都由着他性子来。我啊,别的不求,只求他找个温柔贤淑,谨言慎行的媳妇回来管着他,安安稳稳过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顾氏笑道:“天下当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以沈公子的眼光,沈太太肯定能得偿所愿。” 荀氏看向顾氏,笑得一脸得意道:“借二太太吉言,我啊,就盼着这一天。只是这个不成器的,给他相看过多少家小姐,总嫌这个不好,那个不好,都拒了去,偏我们家老爷子护着,眼看着都十九了,还在军中混着,跟一帮子粗人一道打打杀杀,可不是急死个人吗? 荀氏顿了顿,话峰一转,慢悠悠道:“四小姐,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一屋子的大姑娘,小媳妇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的转向蒋欣瑶,竖直了耳朵。 顾氏神色一敛,刚想出言相对。 沈英见状,赶忙道:“大伯母,姻缘啊,月老都牵着线呢,跑不掉。您啊放一百个心吧。” 按理说,荀氏这话说得无理,当着蒋欣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谈论自己儿子的婚姻大事,并且让人家对她儿子为什么不成亲发表意见,断不是一个有素养,浸淫上流社会多年的官太太该说出来的话。 欣瑶心中暗骂道,我了个去,你儿子成不成亲,跟我有一毛钱关系。 蒋欣瑶灵机一动,素手一伸,慢慢的端起茶盏,笑道:“伯母,精茗蕴香,借水而发,无水不可论茶也。择水先择源,水有泉水、溪水、江水、湖水、井水、雨水、雪水之分,虽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但是什么茶用什么水也是有讲究的。” 众女不由的奇怪蒋欣瑶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武夷山产的大红袍,乃茶中极品,吸收以梅花,木瓜等物的香气,梅能傲雪,自然用雪水为最佳。 碧螺春产于洞庭山区,那里太湖碧水,烟波浩渺,自然用湖水为上。 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龙井即是地名,又是泉名,西湖龙井,以泉水冲泡最为佳。 沈公子就似这名茶,唯有用最适合他的水质,才能冲泡出香郁,形美的茶水来。正可谓,名水伴名茶,相得益彰。 伯母,似沈公子这般人品,门第,却能放下身段,吃得苦,耐得劳,正可谓厚积薄发。想来不久,便能找到最适合他的水源。” 众人暗叹,好个聪慧的姑娘,这般人品模样,配沈力这活祖宗,倒是沈府高攀了。 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不愿意听旁人夸奖自己的孩子?荀氏哈哈笑道:“真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四小姐这番话,甚得我心,孩子,来,到伯母身边来。” 蒋欣瑶依言款款走到荀氏身前,轻轻一福。 荀氏拉过欣瑶的手,从手上退下一只水色俱佳的镯子,就势替欣瑶戴上,笑道:“好孩子,头一回见面,没什么好东西,这只镯子拿去戴了玩。” 欣瑶回首看了顾氏一眼,见母亲微微点了点头,方才谢过荀氏回了座。 众人见状,心下各有滋味。 沈英背过身,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水,心里念一声阿弥陀佛。 原本这次沈家宴请,蒋家并不在宴请的范围内,偏祖父心血来潮提起旧年去蒋家作客一事,并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来而不往非礼也,府里这才挑了个好日子,特意单独给蒋家下了帖子。 蒋沈两家议亲的事,沈家大房诸人早有耳闻,大伯母明里,暗里常向她打听四妹妹为人,沈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当年的事她最是清楚,婶婶之所以拒了沈家,根源还在老太太身上,若老太太不是偏心太过,也不至于阴差阳错的弄得这般尴尬的境地,生生把一门好亲差点结成仇家,哎! 大奶奶叶氏同时也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幸好小叔子与蒋府的婚事没成,若不然,沈家还有她大房什么?都说么儿得宠,别看公公婆婆嘴上不说,暗地里还不是向着么儿。老爷子眼里除了那个活祖宗,有过谁? 以四小姐这般人品相貌,若小叔子得了她,可谓如虎添翼。这沈家的家业,早晚一天落在这对夫妻身上。老天保佑那个活祖宗一辈子不娶亲才好! 蒋欣瑶回了座,暗中也念了声阿弥陀佛。她若知道这屋子里早就有人念过这句,且不止一人,以欣瑶性子,怎么着也得换一句‘上帝保佑’或‘菩萨显灵’。 沈力啊沈力,求求你赶紧成亲,若不然,贵府的大门,日后她是万万不敢再进的。 若此刻菩萨能听到这屋里众女的心声,定会感叹一声,尔等凡人,诉求不同,佛祖也很为难!且姻缘这事,向来由月老掌控,他也无能为力啊! 众女略坐了片刻,便到了开席的时间。今日沈府宴饮,也没有旁的人,只蒋沈两家女眷。 沈老太爷嫡妻已逝,几个小妾均随着儿子开府别住。故沈家大房荀氏独大,自然端坐正首。 蒋欣瑶坐在母亲身旁,左手边是二嫂嫂吴氏,除了恰到好处的抬头摆个笑脸,她大部份的时间用心品尝眼前的各色菜肴。 但凡富贵人家,府里掌勺的厨子多多少少有几把刷子。欣瑶是个好吃的,又因着怡园的关系,自然不肯错过这个品尝学习的机会。 这道清炒鱼片就不错,鱼肉鲜嫩,爽口,入口即化,美中不足是鱼片腌制的时间不够,若能再长上一柱香的时间,会更入味。 荀氏暗中留意四小姐的一举一动,心道儿子眼光果然是好的,就这份淡然自若的胆识,比起旁的扭扭捏捏的姑娘来,便胜一筹,心下很有些惋惜。 第三十九回 饭后饮过一盏茶,顾氏便起身告辞,荀氏也不多留,客套一番后,令大奶奶叶氏送至门口,起身便往老爷子书房去。 沈平正在书房习字,见大媳妇来,搁下笔,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看过了,觉得如何?” 荀氏忙恭敬道:“老太爷的眼光自是好的,那姑娘我看着就喜欢。模样且不说,行事说话极有分寸,是个聪慧的。依媳妇看,与咱们力哥儿倒是般配。” 沈平在西北玩了两年,人晒黑了不少,精气神却很好,只早年的腿伤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便有些疼,这次回来,大部份也是因着身体的缘故,到底是六十多的老人了,比不得年轻人肆无忌惮。 沈老太爷目露精光道:“虽说这事过去快两年了,我看着阿力还把她放在心上,半年前托人送了蒋府三爷一把名剑一本古书,想必也是爱屋及乌。如今蒋府三小姐已定亲,你儿子又迟迟不肯定亲,你看这事……” 荀氏想了想,便把四小姐那一番以茶论人的话讲给老爷子听,末了又道:“依媳妇看,那姑娘这搬夸阿力……” “妇人之见,人家夸你儿子几句,你就找不着北了?她这话意在告诉我们,你沈府的哥儿就算再是名茶,她也不想做那杯泡茶的水。” 荀氏奇道:“这是为何?咱们府里的门第,力哥儿的人品,也不算辱没她,这心气也太高了些。” 沈老太爷子叹道:“这丫头若想嫁,便是王侯将相也配得。行了,你去吧。这事,我自有主张。” 荀氏道了个福,怏怏的退了出去。 嫁到这个府里几十年,她哪里不知道沈府真正当家的,从来就只有老爷子一人,便是大老爷。在老爷子面前,也只有挨训的份。罢了,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有主张的,随他去吧。 沈老太爷子待荀氏走后。坐在书案前沉思良久。他特意把英丫头留下来,为着还是孙儿的婚事。这些天,他着实问出不少东西。 蒋府二太太一双儿女,最小的哥儿不算,婚姻大事均由顾氏说了算,连老太太,蒋宏生也不能插手。由此可见,当初蒋,沈两家议亲,真正拒了沈府的。不是周老太太,不是蒋宏生,也不会是顾氏,只能是那丫头本人。 京城的瑾珏阁生意红火,这丫头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当初还是小看了她。念及此。沈老太爷子提笔疾书,待墨干透,装进信封里,唤来人,悄悄送至西北军营。 …… 北地春迟,榆杨晚叶。 一晃日子已过去了两个月,蒋家依旧波澜不惊的关起门来过日子。 蒋宏生为人向来不喜钻营。属于实干苦干型,往日里除了与同僚喝喝花酒外,就是与几个旧日的同窗聊聊诗书,偶尔的几次倚红偎翠,事后也会与顾氏如实汇报。 大爷蒋元青一家年前回了苏州府;二爷蒋元航依旧在内闺厮混着;三爷蒋元晨去年秋末冬初中了秀才,如今越发的勤学苦读。 老太太年岁渐大。更不愿意往外头多走动,便是连娘家安南侯府也懒得去。 顾氏依旧理着家,周姨娘还在禁足中,三小姐只在老太太跟前打发时间,蒋欣瑶则一如继往的窝在自己的院子里。 …… 府里过年后。有了两桩喜事。 一是二奶奶某日晨起突然觉得恶心想吐,大夫一把脉,说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喜得老太太在小佛堂里念了整整七天的佛。 老太太的佛经刚念完,二奶奶的陪嫁之一菊怜干活时,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太夫一把脉,说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待菊怜幽幽转醒,看着二太太面无表情的脸,忽拉一声,掀起被子,跪倒在床上,哭得梨花带雨。 二太太只问了一句话:“这孩子是谁的?” 菊怜哀哀欲绝,却清清楚楚的说出“二爷”两字。 外间的吴氏冷笑两声,便推门而入,幽怨道:“你这丫头,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你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跟了我这么些年,难不成,我还会不顾你的死活 ?” 那菊怜一听这话,便扑倒在二奶奶脚下,泣声痛哭。 吴氏道:“起来吧,有了身子,别动不动就跪啊,哭的,二太太,媳妇求您件事,过几天,找个好日子,给菊怜抬个姨娘吧。” 原来这菊怜是吴府外头买来的奴婢,长得平常,却胜在嗓音柔美,莺声燕语,宛转悠扬,私底下一声娇滴滴的‘二爷’,让人酥了骨头。 几番眉目传情,欲语还休后,蒋元航被撩拨的不行,找了个机会,欲拒还迎之间,两人成了好事,日后便越发不得收拾。 蒋元航觉得这样偷偷摸摸的更有一番刺激,一来二去,不知为何便有了身孕,这才东窗事发。 顾氏冷冷的看着地上哭得正哀的菊怜,又深深的看了吴氏一眼。 “这事等我回了老太太再说。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别打量着谁是傻子。你与二爷那些个事,我也不想追究,安生养胎吧。” 顾氏难得说出如此尖酸刻薄的话,那菊怜又羞又臊,一张粉脸涨得通红。 顾氏若有所思的看了庶子媳妇一眼,便去了归云堂。 老太太素日做姑娘时,最恨的便是丫头背主爬男主子的床,当年老侯府就有一个小妾,便是她母亲的丫头,仗着宠,越发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甚至暗中挑唆。老侯爷夫人忍了两年,待老侯爷有了新欢,才找了个错,把人打发了。 老太太沉吟了半日,却道:“这个吴氏,也贤惠太过,换了我,这种背主的丫头打死为算。” 顾氏忙道:“老太太,肚子里好歹有二爷的种,再怎么说也是条命。” “那就留着吧,在二奶奶院里僻间房,找个小丫头服侍。姨娘不姨娘的,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老太太很是不快的一捶定音。 …… 不到半日菊怜有了身孕的事府里人尽皆知。旁人倒也罢了,只气坏了二爷房里的两位小妾。 这两人均是吴府的家生子,从小就跟在小姐身边,以陪嫁丫头的身份到了蒋府。如愿当上了姨娘。因小姐尚未有孕,每回同房后二太太身边的嬷嬷总会端来一碗避孕汤药。 大户人家的规矩向来如此,这两位倒也安份度日,与小姐一道侍候二爷,偶尔争个风吃个醋之类的,也属于小打小闹,只等小姐产下嫡子,赏她们一儿半女的,日后便有了依仗。 哪料到,却被菊怜那丫头抢了先。暗渡陈仓不说,还渡出个冤孽来,又见小姐因此事,背地里暗自落泪,动了胎气。这让她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故心生一计,每日跑到菊怜的房里一通漫骂。这二位都是在吴府长大,打鸡骂狗,指桑骂槐这种招数从小便耳濡目染。 骂人其实分很多种,有明骂,有暗骂,有真骂。有假骂,有骂得高雅,有骂得下流。 偏这两人,看着娇羞可爱,明艳动人,实则骂起人来。却是最直接,最粗俗也最下流,直把那菊怜臊得羞愤欲死。倘若许氏能亲睹一回,定会引为知己。 要说那菊怜即已做出这等不堪之事,让人骂两句又有何防?谁知此人却是个心思重的。原本想着一旦事发,老太太顾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姨娘是跑不掉的。 哪知老太太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把孩子生下来再说’,便再无下文,不禁让她的心凉了一半。二爷向来是个薄情的,出了这事,挨了二老爷一顿臭骂,躲她还来不及,哪里会顾她的死活? 府里的人眼看是这一情形,怎会有好脸色给她,胆小仁厚的只在背地里说上几句;胆大刻薄的当面啐她几口,一时间,菊怜的日子越发难过起来,整个人迅速的憔悴下去,残败不堪。 吴氏见此情形,言语上弹压了几回,又从二太太处讨要了些补品给菊怜,两位姨娘方才收敛一些。 众人闻之,都道吴氏宅心仁厚,贤良淑德。谁又知吴氏此举乃有心为之,一放,一收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只等他日鱼儿自投罗网。 …… 欣瑶听李妈妈说完二爷房里的八卦,叹道:“这个菊怜,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妈妈却道:“小姐,这丫头的心思可不一般,硬是忍了三个月,才把事情兜出来,生生打了二奶奶的脸,这事咱们不便插手,弄不好是一身腥气。” 欣瑶压低了声音道:“既然有胆子爬床,想必也不是个简单的,且看她的命吧。这事,妈妈也别瞒着,只管讲与咱们院里的丫头听,有些话,总是要先说说的,保不准咱们院里也有个菊怜。” 李妈妈道:“小姐说得极是,这丫头爬床啊,是哪朝哪代,哪家哪户都是免不了的事。别的倒不怕,就怕像菊怜这样的,平日里看着不吱声不吱气,使起心眼来,让人防不胜防。一个不留意,肚子里就有了块肉,明明恨的要死,却动她不得,还得好吃好喝的供着。” 蒋欣瑶频频点头,对李妈妈这话深表赞同。 “小姐你看,二奶奶房里的丫头,哪个不比她长得水灵?偏她出了事。自己非要作贱自己,也难怪别人要作贱她。小姐你可别心软,这样的人,你怜惜她,她只会顺杆子往上爬。往日里二奶奶待二太太,待小姐不错的。” 欣瑶笑道:“瞧妈妈说的,我啊,只管得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旁人的事,自有其命数。” ps: 感谢蓝霞满天投出的粉红票,包子啥也不说了,唯有用心码字! 第四十回 狗改吃屎 上回书说到欣瑶只想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菊怜背主爬床一事很是不屑。 李妈妈笑道:“这就对了,如今春暖花开,府里边又没什么事,小姐不防跟二太太约了一同出去走走。钱掌柜那边,怡园那边都带讯来。莺归那丫头说了好几回了,只盼着见小姐一面。这两天,外头可热闹了,听说三日后,便是六皇子与兵部尚书嫡出的孙女大喜之日,街上张灯结彩,比过年还喜庆呢。” 欣瑶不说话,心中想着事。 元宵节后,过了先太后周年祭,皇帝开始发力,朝堂上暗潮涌动,各路牛鬼蛇神开始各显神通。这会六皇子与兵部尚书喜结良缘,怕是大有深意啊。 欣瑶抬眉问:“妈妈还听说了什么?” 李妈妈笑道:“其它的倒没听说什么,只听说那施如眉貌若天仙,倾国倾城。六皇子为了娶她,连府第都搬空了,只为搏美人一笑。后院那些个莺莺燕燕统统赶了出去,听说有几十个呢,哭成一团,都懒在府门口不肯走。小姐,这世上啊,当真就有那命好之人,家世好,长得好,嫁得更是好,真让人羡慕啊!” 欣瑶笑道:“妈妈,有什么好羡慕的,‘听说’这两个字啊,最信不得真,从你口传到我口,再从我口传到他口,中间不知道增减了多少回。咱们只管过咱们的日子,旁人的日子再好,也是旁人的。” 李妈妈却道:“小姐说的是,可奴婢听说那六皇子长得玉树临风,英俊非凡,他这一成婚,惹得京城多少女子为他落泪。你说这两人,可不就是传说中的神仙眷侣,天生一对吗?” 欣瑶好笑道:“妈妈有什么话,不防直说。” 李妈妈偷偷看了看小姐的脸色。心一横,说道:“小姐,你可别嫌妈妈话多,小姐今年十五了。早该相看起来,妈妈别的不求,只求老天爷给你一个像六皇子一样的好男儿。” 蒋欣瑶哭笑不得道:“妈妈,你怎么知道那六皇子就是好男儿?” 李妈妈撇了撇嘴,道:“小姐你看,六皇子身份高贵不说,长得又好,对施小姐一片痴心,连府里的姬妾都能舍去,可不就是好男儿吗?” 蒋欣瑶听罢。忍不住哈哈大笑:“妈妈,若那六皇子真正是个痴心的,府里那几十个姬妾又怎么来的?要我说,他就该为施小姐守身如玉,不近女色。心若磐石,忠贞不一。” 李妈妈好不容易最近有了个崇拜的对像,结果却被小姐好一番说,心下当然不服。刚想开口,被欣瑶抢了先。 “妈妈,浪子回头虽说金不换,可你别忘了一句。狗改不了吃屎。这样的男人,送与我都不要!” 李妈妈一口气被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只得一跺脚道:“小姐,你就跟我贫吧。这样的男子,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三小姐再过半年就出门子了,小姐还没着没落的,真是急死我了!” 欣瑶见状,上前一把搂住她。正色道:“妈妈,别急,缘份到了自然会有。妈妈跟去母亲说一声,让她明儿个得空了,陪我上街转转去,这回,我谁也不带,只带妈妈一个人。” 李妈妈正欲再说,却听欣瑶轻咳几声,这才幽怨的看了小姐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出了门。 蒋欣瑶待李妈妈走后,走到妆台前,拿起铜镜照了照,自言自语道:“十五岁就逼着我嫁人,这是摧残祖国幼苗,这是*裸的犯罪……打着灯笼也难找,谁稀罕,哼……” …… 此刻,那个被蒋欣瑶称为狗改不了吃屎的男人正恭恭敬敬站在书桌前,无聊的把玩手中的折扇。打开,合上,再打开,再合上。 底下一溜排坐了四个正窃窃私语的男子。 良久,书桌前的白衣男子放下笔,抬起脸,冲那四人挥了挥手道,四人行礼而出。 白衣男子这才悠悠道:“十六,后日便是你的大喜之日,你给我安份些。施杰那个老家伙,狡猾的很,典型的不见兔子不撒鹰,别的我不管,一旦施如眉有了身孕,你想干什么,只要不离谱,二哥都答应你。” 燕十六百般无癞道:“二哥,你放心,孰轻孰重我分得清。” 白衣男子起身,走到燕十六身边,拍着他的肩膀沉声道:“十六,从刚开始的四面楚歌,命悬一线,到如今的刀光剑雨,一触即发,咱们兄弟俩一路走来,可谓如履薄冰,老头子的身子撑不了几年,这几年咱们的日子不会好过。” 燕十六一身鲜艳华贵的锦裘,蓝色束口箭袖,朱红三镶白玉腰带,一本正经道:“怕什么?比起小时候的日子,现在可算是天堂。二哥,你放心去做,西北那边,我替你看住。宫里有天翔,京城有小寒帮你守着,坏不了事。京师卫戍那边咱们还没人,二哥不得不防。 男子剑眉微锁,薄唇轻道:“不急,慢慢来,南边怎么样?” 燕十六微微抬眼,如实道:“南边向来是大哥的地盘,把得严丝合缝。每年都替他捞不少银子,咱们插不上手。南边的几大家族与那女人娘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都是先太后早年布下的子,如今已成了气候,要毁怕是不太容易。” 男子抚额叹道:“老头子前些年退得有些过,这回想动手,已是晚了,南边最是富庶,银子落不到国库,到成了他的私库,也怪不得人家财大气粗,哪像咱们哥俩。” 燕十六眼中喷出一团火来,恨道:“老头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嘴上说得好听,实际的一点好处都没有,钱,钱没有,人,就那么几个,还不顶什么事?” 男子沉默半晌,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他怎么想的,我很清楚。有本事,你就去抢,没本事,那就别怪我没给你机会。到底还是怕留骂名啊。不过,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朝堂上的几根硬骨头全是他的人,这会已经给了我,要不然,你以为凭我就能让施杰那老家伙把孙女嫁给你了。” 男子话峰一转:“这个施如眉,你得给我哄着供着。听说这几个月你不住在府里?赶紧给我搬回来。” 燕十六嘿嘿一笑,掩饰道:“明儿就搬。要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慢着,怎么一说到你的事,就急着要走呢,那个怡园什么来头,听说这里头有你一份?” 燕十六心头咯噔一下,忙陪笑道:“朋友的一处私宅,做点小买卖,我看着有点意思,入了一股。” “做什么买卖?” “也没做什么买卖,说白了就是一酒楼,后带两间客房,改天二哥若是有兴致,弟弟带你走一趟,尝个鲜。” “徐宏远开的?” “可以算是吧。”燕十六知道瞒不过,只含糊作答。 “这个徐宏远才丁忧几个月,就有心思做这些,倒是个厉害的,听说瑾珏阁也是他的?” 燕十六打了个哈哈,笑道:“二哥,这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改天你有空,弟弟再给你细说。” “也好,有些日子没见他了,回头找个时间,叫上那两个,一起聚聚。明儿中午,陪我见个人,原礼部尚书沈平。” “那老狐狸不是常年在外游山玩水吗,怎么回来了?去年底我去西北军中,还跟他的孙子沈力喝过酒,是条汉子。” “那就好,明日中午,醉仙楼。” 燕十六为难的搓了搓手,道:“二哥,换个日子,明儿个天翔他们休沐,兄弟几个说好了聚一聚。以后成了亲,就不那么方便了。” 男子冷笑道:“定在哪里,怡园?” 燕十六头一缩,慌忙道:“二哥,不如这样,我帮你在怡园定一桌,我先陪你见了人,回头再……你看……” “看什么看,罢了,就照你说的办!” 燕十六暗暗松了口气,撇过脸眉头皱了皱,随即又对着男子笑得一脸谄媚。 两人复又说了些旁的,燕十六才腿底抹油,溜之大吉。 待燕十六走后,原先的四个男子鱼贯而入。 男子见他们来,忙招呼道:“都过来,帮我看看明日与那沈平该如何谈才妥……” …… 次日清晨,欣瑶起床,才发现外头下了一夜的雨,顿时蔫了。 昨日还春风送暖,春光明媚,春暖花开,怎么到她出门,偏偏是苦风凄雨了。 微云端了水进来,瞧小姐一脸沮丧的样子,笑道:“小姐,听李妈妈说,雨中的怡园景致才好呢,水是水来,桥是桥的,跟咱们南边的园子有几分相象,小姐快起身吧,别让二太太等急了。” 蒋欣瑶转了几个心思,方才懒懒的从被窝起爬起来洗漱。 等给老太太请过安后,母女俩共乘一辆马车先往城南瑾珏阁去。瑾珏阁门口,钱掌柜早早侯着,见蒋府的马车徐徐驶来,亲自迎了上去。 欣瑶在铺子里慢慢的转了一圈,先细细的看了看店堂的陈设,再盘了下这两个月的帐本,又与钱掌柜详细的聊了聊铺子过年后的情况,思忖片刻,把铺子存在的问题一条一条讲与钱掌柜听。小到一块佩件的摆放角度,大到帐本的漏洞,句句直中要害。 钱掌柜越听越惊,背后冷汗直冒。 第四十一回 怡园之行 待蒋欣瑶走后,钱掌柜仍恭敬立在的铺子门口,迟迟不挪步。 小伙计望着远去的马车,撇撇嘴道:“掌柜,这个月咱们铺子生意做得好,四小姐还讲您,便是全爷见着您,都夸一声好呢。” “混帐东西!” 钱掌柜怒道:“你懂什么?别说是我,就是全爷做得不好,四小姐照样骂得。她才是瑾珏阁真正的当家人。只盼小姐以后能多来几回,能与小姐多聊几句,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个福份的。就是她骂我,也骂得句句在理,你啊,学着些吧,还不快滚进去!” 这厢边钱掌柜正教育着小伙计,那厢边顾氏也在数落着女儿。 欣瑶待母亲说完,才笑眯眯的抱着她的胳膊,道:“母亲怪我为什么今日对钱掌柜这般严厉,我便说与母亲听一听,听完了,您再骂我不迟。” 蒋欣瑶收了笑,脸上凝重之色渐起。 “有道是,开店容易守店难。当初铺子刚开张,生意差,没人气,一个月做不了几担买卖,这个时候,我若对钱掌柜百般苛难,过不了几日,他就会卷铺盖走人。如今铺子生意越发的好了,我若再对钱掌柜一味的恭维,夸奖,只怕他得意的连北都找不着,骄兵必败,况且,铺子确实有问题。” 顾氏今日穿桃红色对襟袄子,斜斜绾了一支碧玉簪子,越发显得年轻,嗔道:“都是你的理,我只是瞧着钱掌柜脸色不大好看,于心不忍。” 欣瑶痞癞道:“母亲,这是他的福份,我这几句话,最少让他今年的利钱多拿两成,旁人求都求不来呢!” 顾氏嗔怒道:“你这皮孩子,一提银钱就来劲,一提嫁人就躲着我。真真是拿你没办法,私底下给你说的那几户人家,没一个看中的,你是想活活把你母亲给气死不成?” 欣瑶长叹一声。往后仰倒在车里厚厚的绒毯上,形象全无,哭丧着脸道:“母亲,我不活了,昨儿个李妈妈刚刚唠叨过,今儿又换了您,等哪天我真的出了门子,您可别舍不得。” 顾氏嗔笑道:“求之不得,快嫁了去,省得天天在我跟前晃啊晃的。晃得我眼里,心里都在想未来女婿的模样。” 欣瑶惨叫一声,史无前例的败下阵来。心道同已婚妇女谈婚嫁,两个字,找死! …… 车晃晃悠悠驶到怡园。已是午时。 李妈妈,春兰打伞上前扶住各自的主子,早有眼尖的小厮迎上来引路。 欣瑶刚迈出几步,便顿住了脚,俯身在李妈妈耳边说了一句。 李妈妈点头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道:“这位小哥,麻烦你给赶车的老张头,老李头找处地歇着。置几个酒菜。” 小伙计虽不知来人是谁,却是见过李妈妈几回,都是燕管家亲自接待,哪敢收银子 ,忙不迭了恭着身去安排。 李妈妈冲小姐递了个眼色,后者满意的点了点头。 得了消息的蒋全。燕鸣匆匆打着伞赶来,在欣瑶跟前齐齐站住,抱拳向二太太行礼。 顾氏提着裙角,笑道:“二位不必客气,这雨虽不大。却密,咱们进去说话。” 欣瑶却道:“春兰,李妈妈你们先陪太太进去,头一回来,我想看看园子,母亲先进屋喝口茶,暖暖身子,我一会就来。” 顾氏心知不能阻拦,只柔声道:“下雨天,小心着了凉,转转就回,以后还有机会!” 欣瑶调皮的冲顾氏眨了眨眼睛,接过李妈妈递来的伞,目送顾氏离去,提起裙角,边走边笑道:“那就有劳全爷和燕大管家陪我走一遭。” 蒋全,燕鸣退后一步,一左一右紧跟其后。 蒋全笑道:“难得小姐今日兴致高,蒋全就陪小姐转转。说起来,小姐最该熟悉这个园子,还是小姐亲手设计的。” 欣瑶缓缓而行道:“我的那些个想法,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不值一提。自打全爷去了南边,有些日子没有见全爷了,今日看来,气色不错,倒是让我白担心了一场。” 蒋全叹道:“托小姐的福,整日里忙着,累着,却是开心,莺归,燕鸣把我照顾的甚好,气色哪里能坏得了!” 欣瑶笑道:“如此甚好,福伯身体可好?一年多没见了,真是想他!” 蒋全笑道:“小姐,福伯要知道小姐这样说,怕是要抹眼泪了。他如今是大掌柜,后面几个徒子徒孙侍候,气派着呢,小姐不必担心。他带给小姐的东西,小姐可收着了?” 欣瑶道:“亏他还念着我爱吃庄子上的东西,眼巴巴的托你带了来,我爱得不行,四位老师傅身子怎么样?” “好着呢,又带了十几个徒弟,忙得连吃饭时间也没有,这回走,硬是让我坐着受了他们每人三个头,磕给小姐你的。去年一年的利钱,就让那几个老家伙乐疯了,说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上回小姐带回去的图纸,怕是有的让他们忙活了。” 欣瑶欣慰道:“看着他们开心,我心里就乐和!燕鸣,如今你是怡园的大管家了,说说看,可有什么想法?” 燕鸣今年十七,身形修长,四肢健硕,正聚精会神的听小姐与全爷说话,见小姐回转身看他,只觉得一阵兰麝之香送来,浑身不由一颤,忙敛神道:“回……回小姐的话,我……我……” 欣瑶笑道:“全爷,怡园的大管家平日里就是这样招呼客人的?” 蒋全看着红了脸,手足无措的燕鸣,哈哈大笑道:“许是久未见小姐,心下激动罢。燕鸣虽说年轻,行事却周全,待人接物甚是妥当,怡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他在操心,庄子上的事,也全是他在打理。连你小叔叔也尽夸他呢。说他小小年纪,如此沉稳。堪当大用。” 燕鸣忙道:“小姐,都是全爷在边上提点我。” 欣瑶转过身,看着满园的陌头春色,笑道:“也是你自个努力的结果。全爷这人,轻易不夸人,我没看错你!” 燕鸣忙恭身道:“小姐,我这条命是小姐给的,燕鸣与姐姐能有今天的日子,全仗着小姐!” 欣瑶摇头道:“这种话,以后不必再说,我虽救了你们,若你们不争气,我也是不会用的。今日我进门来。小厮的一言一行很是妥贴,可见你下的功夫不少,只是有些细节处还需注意。” 欣瑶玉手轻轻一指。 “像这处木桌椅,就这样淋在雨中,很是可惜。若是能在上面遮两把大伞,客人坐在伞下,一壶热茶,看这细雨里的春水绿波,肃肃花絮,岂不妙哉!若再有一两好友,几色点心。畅谈人生浮沉,即是枯风凄雨也别有一番滋味。” 燕鸣抬了抬伞,打量了一眼,点头称道:“小姐说的极是!” 欣瑶正色道:“做园子与做玉有异曲同工之处,玉器讲究的是种好,水好。雕工好,园子讲究的是景好,食好,招待好!再好的种,再好的水。若没有好的雕工,在我眼里,不过是块废料。同样的,再好的景,再好的美食,若没有暖人心的招待,也只不过是处园子。” 燕鸣恭身肃道:“小姐说的是!” 蒋全出声道:“小姐,前边是个烟树亭,景致最好,可要看上一看?” 欣瑶笑道:“全爷,不必了,母亲怕是等得急,我可不敢惹她生气。” 蒋全笑道:“小姐还有怕的人,当年在老宅,你可是连老爷也敢嬉弄的。” “一物降一物啊。” 欣瑶深有感触道:“全爷,烟树亭景致虽好,却无生机,若是能请个琴师,每日中午,或晚间有客人时,焚香抚琴一曲,远远听来,若即若离,似有似无,既增了雅性,又饱了耳福,何乐而不为呢。不需多,每日只两曲,足矣!” 蒋全赞道:“妙计,妙计,怪道小少爷说咱们园子里总觉着少了些什么,听小姐这样一说,可不就是少了琴声吗?” 燕鸣道:“小姐,您可别半年才来一回,若您常来指点一番,咱们怡园的生意只怕更好!” 欣瑶转过身,道:“凡事,不必做到极致,有些缺憾反倒是好,我半年来一回,够了!咱们往回走吧!小叔叔呢,怎么没看到他的人?” “回小姐,今日小少爷宴请燕公子他们,摆在千寻阁,这会怕是已经入席,小少爷说一会再来找你!” 蒋欣瑶想了想,道:“全爷,劳你走一趟,就说不必了,我呆会见见莺归,陪母亲用些东西便走!也没什么大事!” 蒋全应声道:“那小姐,咱们往回走吧!” 欣瑶款款行了几步,似想到了什么,突然顿足,转身朝燕鸣摆摆手。 燕鸣会意,先行告退,须臾消失在雨中。 蒋全知道小姐有话要说,快行两步走到小姐身侧。 “全爷,老宅的后花园可还妥当?” 欣瑶问得含糊,蒋全听得分明,肃声道:“回小姐,着人日夜守着。蒋福每隔半月,回宅子打理一番。自老太太入京后,苏州府余下的人除了年节,极少到老宅祭拜,如今看来还算妥当。” 蒋欣瑶深深的吁出口气,眉目间有了忧色。此事正如一座火山般立在她的身侧,随时有暴发的危险。 蒋全打量小姐神色,安慰道:“小姐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看周老太太一时半会也……” 欣瑶深看他一眼,脸上愁眉更甚。 ps: 晨起见mozart888书友的粉红票,包子心悦之,脸喜之。 关于男主是谁,细心的朋友应该能看出些道道来,容包子再卖几天关子吧。 容颜书友,都是我的错,男主惹的祸。你若不解气,咬包子一口,包子绝不喊疼! 第四十二回 可是故人? 怡园总体布局以红湖为中心,临水建不同形体和高低错落的建筑,山林葱郁,颇富江南情趣。 园中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佳树名花,可坐,可卧,可游,可赏,极尽清巧雅致之能事。 怡园两处客房,其实是两处楼,位于宅子的后头,一东一西,环湖而建,东边的为长忆阁,西边的为水云楼,均是北方少见的二层小楼。飞檐高挑,低栏曲回,临窗而立,假山,水池,垂柳,海棠,翠竹,最是个坐观静赏的好地方。个 两处酒楼,位于园子南边的红湖,一阁一亭,隔湖互为对景,并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中,春宜花、秋宜月、夏宜凉风、冬宜晴雪,幽静清雅。 烟波亭里,燕淙元与沈平临窗而立,低声谈论。 燕十六则斜靠在多宝阁上,沉思不语。 …… 千寻阁里。 徐宏远,杜天翔,萧寒悠闲的喝着茶,百般无赖的等人。 杜天翔看一眼沙漏,极不耐烦道:“请客的人跑得不见踪影,把我们几个作客的撂在一旁,这像话吗?” “二哥就在对面,你有胆量,你去把十六叫回来!” 萧寒冷冷道。 杜天翔头一缩,干咳一声笑。 “我要有这个胆,还坐在这里干等做什么?要不你去?” 萧寒正欲伸手拿茶盏的手,瞬时僵在半空。 徐宏远见状笑道:“你们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杜天翔道:“阿远,你不会是要去叫十六吧?” 徐宏远惊道:“算了,我这条命还是留着比较好。今日欣瑶与嫂嫂来,这会儿怕是已经坐下了,我瞧瞧去。” 杜天翔忙道:“别啊,把我们两个撂在这儿干等算什么?要去一块去。真是巧了,今儿个什么人都齐全了。” 徐宏远犹豫道:“这个,不太合适吧。欣瑶到底是闺中女子,不喜见外人……” 杜天翔笑道:“也算不得外人,又不是没见过,正好我有要事找她。走,会会去!” 萧寒笑道:“难不成,你真要去提亲,莺归那丫头,答应了?” 杜天翔道:“她答应不答应,有何要紧?她是四小姐的人,四小姐只需说一句,难不成她还敢抗主?走,走,走。” 萧寒见徐宏远为难。笑道:“阿远,见见也无防,四小姐向来不是扭捏之人,要不然,也不会接手瑾珏阁。” 徐宏远笑道:“这倒也是!” …… 烟波亭里。丫鬟们刚刚把菜上齐,斟满酒,朝客人行了礼,把门轻轻带上,退了出去。 三人聊了半天,早已腹内空空,也不客气。举杯一饮而尽。 沈平菜刚入口,便皱起了眉头。 燕淙元见状,忙道:“老尚书,可是菜不合胃口?” 沈平摇摇头,却不说话,拿起筷子。每个菜亲尝一口,眉头皱得更紧了。 燕淙元剑眉一挑:“十六,怎么回事?” 燕十六忙夹起一筷子菜,送入口中,品了半天。才道:“二哥,很好吃啊,不信,你试试?” 沈平叹道:“老夫已经有两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敢问六皇子,掌厨者何人?这园子的主人是谁?” 燕十六踌躇了半晌,暗地里心思转了几个弯,刚想开口,却听那沈平道:“六公子不必为难,我也是随口问问。这一桌菜,多少银子?” 燕十六莫名其妙道:“今日这桌,八菜一汤一壶酒,纹银五百六十两!” 沈平笑而不语:“很贵啊,看这菜的做法,倒像是以前吃过的!” 燕淙元盯着十六,却朝沈平道:“老尚书,可是故人?” 沈平哈哈一笑,却朝燕十六轻看一眼:“也谈不上,来来来,吃菜,吃菜,冷了,就没有原来的味了。” 燕淙元狐疑的夹起一筷子鸭肉,送进嘴里,只觉得肉质鲜美,肥而不腻,唇齿留香,其味无穷,不由得道:“十六,这道鸭肉很是入味,怎么做的?” 燕十六对着两只老狐狸,哪有食欲?只想开溜,却迈不开步,郁闷的自斟自饮,听得问话,忙道:“二哥,可别小看了这道酱鸭肉,这卤鸭子的汁就很不般,据说还是专门从南边带来的陈年老卤,鸭子是刚刚从庄子上送来现杀的,而且这鸭子平日里只吃鱼虾。” 燕淙元轻轻‘噢’了一声,道:“这么讲究?” 沈平笑道:“不止这么讲究,就这老卤,怕是有些年头了,最少也有六、七年,若是再摆上个几十年,只怕这道鸭肉,味更好!” 燕淙元称道:“老尚书原来对菜式也颇有研究啊!这些年,怕是吃过不少好东西吧?” 沈平抚须道:“二公子过奖了,老夫我,只会吃,谈不上研究。六少爷,你那位朋友怕是不仅会吃,会研究,而且做得一手好菜,老夫我说得可对?” 燕十六见那沈平笑得一脸狡诈,心下恨得不行。他要是敢把四小姐供出去,只怕某人这辈子也不会再看他一眼。 念及此,燕十六忙道:“老尚书,吃菜,吃菜!” 那沈平嘿嘿一笑,也不道破。 说话间,烟波亭管事敲门而入,恭身道:“燕少爷,您两位朋友头一回在园子里用餐,特意送上一盘点心请二位爷尝尝,祝二位爷用餐愉快。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小的!” 燕十六轻咳嗽一声,道:“放下吧,那边一桌可开席了?” 管事摆好菜盘,回道:“听说还没有,都往荷风亭去了!” 燕十六心下了然,挥了挥手,管事恭身而出。 燕淙元问道:“荷风亭是什么人?” “几个朋友,二哥,老尚书,来,我敬你一杯。” 燕淙元狐疑的看了十六一眼,举杯一饮而尽! …… 回过头再说蒋欣瑶,与蒋全。燕鸣在园子里转了半个时辰,回到荷风亭,见母亲已饮过一盏茶,忙让李妈妈传菜。 顾氏拿过春兰递来的帕子。细心的帮女儿擦了擦沾了雨的衣衫,嗔道:“这园子是你弄的,甚合我心,回头,我可要常来!” 欣瑶笑道:“回头,我叫人给母亲备间卧房,可好?” 顾氏刚想说话,却听外间有人高声道:“小姐,全爷带着徐少爷几个过来了!” 欣瑶脸色一敛:“他们怎么来了?” 顾氏笑道:“可是三老爷来了,快把人请进来说话!别恼。母亲这次来,也想见见他,到底是一家兄弟。” 欣瑶叹道:“母亲,可不止他一人,男女有别。” 顾氏意味深长的笑道:“都是你小叔叔的好兄弟。算是你的长辈,见见也无防,这些年,三老爷多亏有他们照顾,我这做嫂嫂的,怎么着也该谢谢人家!” 蒋欣瑶只得垂下眼帘,暗中冷哼了一声:“什么破长辈。” 徐宏远三人进了荷风亭。见临窗的椅子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位女子。 徐宏远忙上前一步,朝顾氏行礼道:“宏远拜见嫂嫂!” 顾氏缓缓起身,福道:“三老爷不必客气,常听欣瑶提起你,今日总算是见着一面了。瑶儿,还不来拜见你小叔叔!” 蒋欣瑶起身,却未行礼,上上下下打量徐宏远一番,道:“小叔叔。许久不见,气色甚好,看来到底是怡园的水养人啊!小叔叔,什么时候搬回去啊?您那座楼,空出来,我一个月还能赚个三千两银子。” 此言一出,蒋全,燕鸣均在一旁暗笑不止。 徐宏远心道必是侄女恼他带了外人来,忙陪笑道:“好侄女,万万不可,自打母亲去世,也只有怡园的一花一草,一山一水能慰我心。”说罢,暗地里朝杜,萧二人使了个眼色。 杜天翔,萧寒各上前一步道抱拳道:“二太太,四小姐。” “这是我两位好友,今日恰好在怡园一聚,故来给嫂嫂问个好!嫂嫂,这位是杜天翔,太医院院史,这位是萧寒,兵马司指挥使!” 顾氏见是两位青年才俊,只觉得眼前一亮,忙回礼道:“多谢两位公子平日里照顾三老爷,快请坐,春兰,看茶。” 欣瑶若有所思的看了杜天翔一眼。当日情急之下,欣瑶并未看清眼前的两位,今日再见,欣瑶便觉得此二人非同不般。只那杜天翔年纪轻轻便执掌太医院,由此可见…… 待人坐定,顾氏便道:“三老爷,你的事,欣瑶都与我说了,旁的嫂嫂也帮不上什么忙,只盼着你日后小心行事,有朝一日,堂堂正正叫我一声嫂嫂。二老爷那边,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惦记你这个兄弟的。” 徐宏远心下大惊,动容到:“多谢嫂嫂,只是眼下还不是相认的时候,还请嫂嫂为我保守秘密。” 顾氏笑道:“三老爷只管放心。今儿个我还要谢一个人,那日瑾珏阁前,多亏萧公子帮忙拖延了时间,萧公子,多谢了!” 萧寒起身道:“二太太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萧某的地方,二太太只管说话!” 杜天翔想到莺归那个倔丫头,不甘人后,也道:“二太太,以后若有个病啊痛的,只管到太医院来找我,报四小姐名头就行!四小姐,今日有件事,想讨四小姐一句话。” “杜公子不必客气,请说。” 杜天翔搓了搓手,笑道:“四小姐,我想纳莺归为妾,你看……” 蒋欣瑶心中冷笑不止,脸上却莞尔一笑,道:“杜公子,这事,只要莺归自个同意,我决计不会反对。” 杜天翔大喜:“四小姐,莺归她……” 第四十三回 门当户对 上回书说到杜天翔一门心思想纳沈莺归为妾。 欣瑶轻笑道:“杜公子,听我把话说完,若莺归不同意,我更不会强迫。她跟了我八年,侍候我尽心尽力,情份不比旁人。婚姻大事,我答应过由她自个作主。” 杜天翔暗中朝萧寒递了个眼神,后者幽幽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丝苦笑,道:“四小姐,看在天翔对莺归一片痴心的份上,还请四小姐再考虑考虑!” 痴心一片? 蒋欣瑶暗中叹了口气,越发笑颜如花:“萧公子,如果杜公子不是纳,而是娶,我便为莺归作这个主,不仅如此,我还会照着大户人家的小姐,陪一份丰厚的嫁妆给她,不知杜公子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堂堂太医院院史,娶一个奴婢为正妻,在这个讲究门当户对的时代,断乎是不可能的事。 人活在世上,是要遵循某些游戏规则的。 在这个等级深严的社会,男人可以娶个奴婢为妾,参照蒋大老爷。可以娶个风尘女子为妾,参照蒋二老爷,只要男人身心愉悦,谁都不会多说一句话。 但是,有人一旦违背了这个游戏规则,就会引起父母,家庭,甚至宗族的强烈反对。正室的选择,除了门第,等级,血统,更主要的还有利益。一个奴婢能给家族带来的利益,难不成天天洗手做羹汤? 杜天翔不以为然道:“四小姐说笑了,这事断不是我能作得了主的,即便我应允了,双亲也是不会同意的。” 欣瑶看着那张英气勃发的脸,笑意越发的深了,道:“倒是我的不对了,杜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莺归同意,我没意见。” 燕鸣含泪突然跪倒在欣瑶跟前。道:“多谢小姐为姐姐作主,姐姐说了,这辈子绝不作妾。杜公子,得罪了!” 杜天翔闻言。垂头丧气道:“燕鸣,跟着我,有什么不好?且不说旁的,只她这一手做菜的本事,我杜天翔便不会亏待她!” “杜公子,姐姐乡野出身,行止粗陋,高攀不上贵府。” 顾氏轻叹一声,道:“这丫头,倒是有志气。” 徐宏远见状。忙轻咳一声,打圆场道:“天翔,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嫂嫂,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嫂嫂吃饭,先告退。” 杜天翔正欲再说,却被萧寒眼神止住。 顾氏盈盈一福,道:“三老爷慢走,照顾好自己。两位公子慢走。” 蒋欣瑶缓缓上前,美目流转,柔柔俯身道:“小叔叔慢走。两位公子慢走。” 待人走后,欣瑶上前虚扶一把,燕鸣顺势而起,恰好此时丫头端了菜进来。 欣瑶便道:“燕鸣,待莺归忙完了,来见我一下。” 燕鸣就势接过丫头手中的菜。亲自摆放整齐,道:“小姐,这些都是您爱吃的菜,姐姐特意做的,您先吃。还有半个时辰,她那里就忙完了,一准来见您!” 蒋欣瑶点点头,扶着母亲坐下。 顾氏笑道:“既然出来了,也不用急着回去,让那丫头安心做事。” 一时饭毕,欣瑶母女悠闲的喝茶看景。 怡园由于水多,故而桥多,桥皆平桥 ,有低栏。莺归一身青衣,打着伞出现在桥上,由远及近。李妈妈忙上前把人迎进来,欣瑶摆摆手,示意其它人下去。 …… 烟波亭里,丫头们忙着收拾桌子,燕十六刚刚告退。 燕淙元与沈平站下亭檐下低头说话。 沈平抚着明显吃撑的肚子,叹道:“二公子,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兵,你只撑三分之一,谋,他只给了你几个人。最重要的一点是,中宫那位的母族势大,江浙,安徽,山东,湖广都是她的人,不可不防啊。” 燕浣元背手而立,暗中摸了摸手上的板指,神色不明:“老尚书,以你之见,我该如何?” “二公子,不防借力打力。” 燕浣元低声疾道:“你是说,让他动手。” “没错,他动手,名正言顺,二公子何不推波助澜一番?” 燕淙元沉吟半晌,“老尚书言之有理,这事,咱们从长计议……” …… 是夜,莺归把燕鸣叫到跟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燕鸣,燕鸣接过来,就着烛火看了一遍,变了脸色。 莺归走上前,把弟弟按坐在凳子上,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递给他,道:“这是今日小姐背着人给我的。” “姐,不管小姐是什么意思,我这辈子只认她一个主子。” 莺归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弟弟,你放心,便是没有这个宅子,咱们姐弟俩也只有一个主子。小姐说咱们俩都到了男婚女嫁的年龄,有个窝,总不是坏事,便是哪天我出门子,也有个起轿的地方。 “姐,那个杜公子……” 莺归笑道:“小姐说了,齐大非偶。找个平常百姓做夫妻也好过给人做妾,小姐说过的话,从来就没错过,我只听小姐的。弟弟,这房契,你收好,将来娶媳妇用得上。” 燕鸣身子微微一震,看着姐姐,半晌没有说话。 望着燕鸣离去的背景,莺归叹了口气。 弟弟对小姐的心思,她这个做姐姐的,又怎会不知?只是这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不过是个梦罢了,就如同她与杜公子一样。 小姐连沈家的公子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上他们这样的人?再过两年,攒些银子,给弟弟找个疼人的姑娘,安安份份的过日子,才是正经啊! 莺归私底下偷偷筹谋着。 …… 二月初八,吉,宜纳娶。 平王府正门雄伟瑰丽,张幕结彩,一左一右两只石狮栩栩如生。 内侍大臣带侍卫二十,护军四十前往施府府邸奉迎。红缎围的八抬彩轿停放在靖王府门口,护军分立左右,女官随轿伺候新娘下轿,引入府内,举行合卺仪式。 这日,平王府门庭若市,设宴六十席,皇室宗亲,文武大臣与诰命们均前来贺喜。 燕浣年身着喜袍,脸上端着笑,迎来送往。 杜天翔一身新袍,紧跟在新郎身后,时不时的替新郎挡上一两杯喜酒。 怡园内,徐宏远一身素衣,迎风负手而立,望着天上一轮新月,神色淡然,看不出悲喜。 蒋欣瑶此时,正窝在软塌上,手持一卷书,听李妈妈唠叨着六皇子娶妃的盛况。 天顺帝共育有八个儿子,十个女儿,能健健康康,安安稳稳活到现在的只剩下四子六女,其余夭折的夭折,病逝的病逝。 剩余的四子中,大皇子为中宫苏皇后所出。苏皇后是仙逝太后的亲侄女,苏家一门两后,端的是荣华富贵,权倾朝野。 二皇子,六皇子的生母则是已逝的贤妃。 听说那已逝的贤妃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生前颇受皇宠,从她生下二位皇子就可见不一般。奈何红颜薄命,年纪轻轻便香销玉殒,至于怎么死的,至今是个谜。 四皇子的生母为欣贵人。欣贵人宫女出身,因容色出众,身材妖娆,硬是在血雨腥风的后宫里,劈荆斩棘开出一条血路来。 若欣瑶没猜错的话,燕是皇姓,燕十六便是当今六皇子。兄弟排行,他是老六,若是兄弟姐妹一起排起来,他排行十六,故自称燕十六,他随身佩戴的那块龙形玉佩便是最好的身份证明。 燕十六与兵部尚书施家的嫡孙女结亲,正是那位发出的一个信号。 蒋欣瑶念及此,揉了揉眉心。 杜公子位居太医院院史,那位有个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萧公子掌管京城治安,京城的鬼鬼魅魅都在其眼皮下。 听说燕十六年前奉命去了两趟西北,西北向来是大军集结所在,正是军事重地。那么此举的意义不言而喻。 此次六皇子如此高调大婚,说明柴火已经备妥。青娃们开始感觉到水渐渐升温,不日怕是要四处乱跳。不跳肯定是死,跳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就是不知道守在水边的人,网织得够不够紧,刀磨得是不是快。 李妈妈说了半天的话,见小姐一丝反应也无,顿觉心灰意冷。 但凡她说起婚嫁之事,小姐脸上丝毫不见闺中女子的娇羞,憧憬与向往,反到带着一丝不屑的笑。眼看着小姐一日大似一日,老太太从小就不喜欢小姐,不会过问,二太太纵着小姐也不着急,二老爷万事只听二太太的,再这样下去,可真要成老姑娘了。 李妈妈忧愁的心绪滚滚而来。 欣瑶见李妈妈面露愁色,心下忍俊不禁,却不愿意多说。 最近只要李妈妈说起婚嫁喜事,保证最后绕来绕去,总能绕到自个身上,这个情形过了年以后,越发的多了起来。欣瑶拿她是一点办法全无,只得装聋作哑。 不禁感叹,世间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也不是站在丈母娘面前,却只能叫她阿姨;而是李妈妈谈婚嫁,小姐装着没听见。 两人之间的距离,隔着光年,隔着时空,隔着历史,遥不可及。 第四十四回 婚姻本质 六皇子大婚的盛况,令京城百姓津津乐道了半月。瑾珏阁趁机发了笔横财。 也不知燕十六那厮怎么想的,大婚前几次三番对外人暗示说喜欢瑾珏阁的宝贝,官场上的人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时间,瑾珏阁车水马龙,钱掌柜整日忙得屁颠屁颠的。 月底盘帐的时候,欣瑶拿着李妈妈送来的帐本,愁了半日。 哎,若是这个时代能像前世那样,随意的结婚,离婚,再复婚,再离婚就好了,她不介意多发几笔这样的横财。她甚至坏坏的想,要不要让小叔叔怂恿那厮日后多娶几房庶妃,来增加瑾珏阁的收入。 话说这日,顾氏正在忙乱,二老爷身边的小厮传话,说未来的三姑爷郑亮春闺会试取中第十八名。 顾氏得了喜讯,不敢耽搁,亲自去了归云堂给老太太报喜。 老太太刚刚端起药,正嫌苦闹着不肯喝,闻此讯,一口气饮下半盏,喜得钱嬷嬷乐道:“小姐,我就说三小姐是个有福气的,看看,看看,三姑爷这般争气,他日殿试,想必不会差,日后封妻荫子,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 一通奉承话把老太太喜得见牙不见眼,乐道:“二太太,备些贺礼,让管家去趟郑家,今晚在我这里开个宴,最近喜事不断,也该热闹热闹了。钱嬷嬷,去把三丫头叫来,这么好的事,让她开心开心。对了,大姑爷这次中了第几名啊?” 顾氏陪笑道:“二老爷这倒没说,想必不会太差。” 老太太道:“回头派人到冯府打听打听,若有喜,再备上一份贺礼。” 顾,钱二人应声而去。老太太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心里盘算着三丫头的陪嫁是不是再厚上一分。 …… 蒋欣珊亲自把钱嬷嬷送至院门口,转过身,脸上便隐了笑。不过是中了会试第十八名。有什么可喜可贺的。 秋分见状,笑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姑爷这般出息。日后定会飞黄腾达,小姐就等着做诰命夫人吧。” 蒋欣珊冷笑一声道:“若他真有本事,便考个状元我瞧瞧。这才是真正的有脸” 秋分忙道:“小姐,这有何难?只要姑爷潜心苦读,说不定啊,再过一个月,您就是状元夫人了。小姐的命真好。” 蒋欣珊脸上这才有了几分喜色,娇嗔道:“这也是你可以混说的?” 秋分便笑道:“小姐,奴婢说的句句是实话。听说东边那位至今还没个上门提亲的人,再不定亲。可不就成了老姑娘了?哪里有小姐这般福气。” 蒋欣珊冷笑道:“长得好,也得要命好,什么都跟我抢,还不是抢不过,真真是活该。” 蒋欣珊对这个四妹妹。可谓是恨到了极点。自打她从老宅回来后,蒋欣珊的日子就没顺过。 当年躺在床上等死的小哑巴摇身一变,变成了容貌美丽,性子柔顺的四小姐,不仅府中人人愿意亲近,就是向来宠她爱她的父亲也偏了心,连刚刚进府半年的二奶奶。她的嫡亲嫂子,也不避嫌的亲近她。 女子之间的嫉妒不需要任何理由,最简单的相貌就可使得另一个人心生妒意,坐立不安,更何况那个是抢了她父爱,抢了她姻缘。扇了她两巴掌的女子,更是让她恨不能毁之欲快。 蒋欣珊莫名的冷笑两声,那笑听起来无比的阴狠,身后的秋分打了个寒颤,再不敢说话。 …… 亥时。蒋宏生才从外头喝酒回来,兴冲冲的直奔秋水院。 第二日一早,顾氏给老太太请安完,把欣瑶叫到跟前。 原来蒋宏生昨日与同僚聚会,席间谈论起这次春闺会试,巧的是这次会试的会元正是上司的同乡,借住在他家,祖籍山东开封的张一明。 张一明今年二十有一,出身贫寒,却满腹学问,才高八斗,十年寒窗,只差临门一脚。 欣瑶一听,心知肚明,笑道:“母亲是何意思?” 顾氏笑道:“你父亲仔细打听过了,这张一明家中父母俱在,是独子,还有两个妹妹待字闺中,因家贫,还未嫁人。且这人长得温文尔雅,温良俭让,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进退自如,完全不像寒门小户人家出来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此人尚未娶妻。” 蒋欣瑶笑笑,感情是个凤凰男啊! 顾氏又道:“你父亲说了,这人会试的文章做得沉博绝丽,笔酣墨饱,几个主考官均赞不绝口。他日殿试,若无意外,必是状元及第。且张家人丁稀疏,家世简单,断无明争暗斗之事,很是适合瑶儿你的姓子。 “你父亲说,若你愿意,到时候多陪些嫁妆防身,以咱们家的门第下嫁到张家,腰板挺得直直的,无须看任何人的脸色,端的是称心如意。” 史书有记,榜下择婿自古有之,每年新进士放榜,赐宴曲江,仕宦之家多在此拣选佳婿。且此风有愈演愈烈之势,上到皇帝,大臣,下在富贵乡绅,都喜欢在春榜时物色女婿,端看各府下手快,还是下手慢了。 欣瑶笑道:“母亲,这人年过二十一,不娶亲也就罢了,连亲也不曾定过吗,不太合情理啊。” 顾氏道:“你这孩子,凡事总往坏处想,你小叔叔这把年纪了,不也没成亲吗。听说他从小便有志向,先立业,后成家,这才耽误了下来。” 欣瑶又道:“母亲,他两个妹妹多大了?” “一个十八,一个十五,与你同岁,都不小了。” “父母是做什么的?” “他父亲是个落魄秀才,读过几年书,母亲世代庄户,种田为生。” 蒋欣瑶便沉吟着不说话。 顾氏也不着急,端起茶盏斯条慢理的喝了一口。 这个女儿,她最是了解,外表看着言和意顺,实则外柔内刚。凡事不能紧逼,得她自个想明白才行。 欣瑶此时正天人交战。 按理说这样的男子最是与她合适不过。凤凰男向来聪明和刻苦,只这这样,才能鸡窝里飞出金凤凰。经历过磨砺的人,有更强的韧性,对家庭更具责任感。这样的人一般吃苦耐劳,勤俭持家,你别指望他会为你一掷千金,当然他也不会为其他女人一掷千金。 男女爱慕,相悦成婚,本应该是婚恋关系最合理的状态,然古往今来,起决定作用的往往是门第高低,财产多寡。说白了, 婚姻就是一场交易,权看男女双方互从对方身上得了什么好处。 那么蒋欣瑶在这个凤凰男身上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一个简单的婆家,一个挺得起腰板,不需要看人脸色的当家太太,以及一支潜力股。 凤凰男从欣瑶身上得到的则是男人的尊严及自信,一个身世显赫的岳家,一个嫁妆颇多的美丽女子。 表面看,男妇双方得到的好处棋鼓相当,往深了想,终是男人得到了好处。欣瑶的好处是虚的,而男人的好处则是实实在在一眼可见。 什么叫简单的婆家?公婆好相处,小姑识大体才是简单。 什么叫当家太太?就是拿着男人赚的银子去当这个家,才叫当家太太,而不是拿着自个嫁妆今儿倒贴一两,明儿倒贴十两。 什么叫潜力股?就是在男人发达后纳姨娘,纳小妾时,还可‘声泪俱下’地哭诉两人当初的艰苦岁月,以期待男人的回心转意。 至于婆家好不好相处?小姑识不识大体?男人会不会赚银子纳小妾?则是八抬大轿抬过去了,才能体会到的。 选夫这事就像选股票一样,不光是个眼力活,更是个运气活。三分人为,七分天命。所不同的是,股票的赌注不过是银子,而婚姻押上的筹码则是女人的一生。 欣瑶想起前世有句人人皆知的话‘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恨不能问顾氏一句:一旦情况不妙,能止损吗,能清仓吗? 顾氏放下茶盏,笑道:“瑶儿,别急着答复,是好是坏,咱们不防见见再说,你看如何?” 欣瑶猛地抬起头,讪讪道:“还是母亲最知我的心意。” 顾氏伸过玉手,轻点欣瑶额头,看着她雪白中透着粉红,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脸,嗔道:“真真是来讨债的,这些日子为了你的婚事,母亲头发都愁白了几根。” 欣瑶拿起手边的瓜果,递给顾氏,陪笑道:“母亲就是再添几根白发,也照样美貌如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顾氏笑骂道:“你这孩子可是疯魔了不成?找打!” 说话间,昊哥儿由奶娘抱着进屋来,见姐姐,挣脱着下地,扑到欣瑶的怀里,欣瑶一把搂住他,就势在脸上亲了几下,又轻轻说了几句话,昊哥儿头点得像拨浪鼓似的,当下便吵着要跟姐姐走。 奶娘陪笑道:“二太太,少爷跟四小姐就是亲,什么事都听四小姐的。” 欣瑶拉着昊哥儿的手,边走边笑道:“母亲,我带弟弟去园子里玩会,在我那儿用了饭再回。” 顾氏点点头,交待奶娘吃过中饭再把四爷接回来睡午觉,便忙去了,只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把这张一明请到府里来让女儿相看一眼。 第四十五回 私下相看 二日后,由蒋宏生作东,在蒋府前院宴请同僚,张一明赫然在席。 顾氏作为女主人,在旁张罗,由蒋宏生引着与众位同僚打了个照面。 蒋宏生为官低调,亦会审时度势,上回周姨娘一事,被上司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偏偏入了上司的青眼。 太侍寺卿姓李名威,家中一妻三妾。 与蒋二老爷恰恰相反,李府妻强妾弱,李威晚间歇在哪一处,发妻无一日不过问。 待打听清楚蒋府的情况,李威对蒋宏生不免有了同病相怜之感,不同的是,李府发妻娘家势盛,蒋府却是姨娘背靠大树,两人一来二去,倒也志趣相投。 李威见顾氏长得玉娇花柔,弱不禁风却明艳动人,与家中的母老虎不可同日而语,越发同情起这对夫妻来,因此对这回变相的相亲,表现出十分的热情来。 穷人家的孩子,有几个不会看人脸色?且在来的路上,李大人早有暗示。张一明见蒋大人这般架势,又见蒋家钟鸣鼎食,顾氏容貌出众,心中料定其女儿必是如花似玉,心下暗暗窃喜,当下敛了几分傲气,用心周旋。 蒋宏生一见,心下更为喜欢。年轻人持才自傲是为官大忌,谦和隐忍才是正道。 这张一明,不卑不亢,不紧不慢,一言一行都恰到好处,是个可造之才。 李威见两人神色,自是得意,一时间,推杯换盏,宾客皆欢。 顾氏与欣瑶在屏风后面坐了一柱香的时间,悄然离去。 欣瑶回到听风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半宿。李妈妈几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擅入,只得在外守着。 寅时。欣瑶走出书房,只说饿了。 微云忙把刚刚煮好的玉米稀饭盛了一碗,端给小姐,欣瑶就着小菜。连吃两碗,简单洗漱一下,便上了床。 淡月,微云侍候小姐上了床,放下帐子,吹熄了灯,掩上房门,各自睡去不谈。 第二日,顾氏刚起身,就有丫头来回四小姐跟前的李妈妈一早便等在外头。忙请了进来。 李妈妈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个大概,顾氏听罢,大喜过望,折身进了里间。 蒋宏生入了衙门,找到了上司李威。含蓄的把意思说了说。李威昨晚喝了不少,早上起来头还晕晕的,听此消息,立马笑逐颜开,神清气爽,直言“喜事,喜事”。当即派了人到府中报信。 三日后,蒋府四小姐与会元议亲的事不胫而走。 蒋欣瑶听闻后,皱了皱眉头,脸上有些愠色。 老太太从钱嬷嬷处得到了消息,脸色刷的就沉了下来。等蒋宏生回府,派了丫头把夫妇俩叫到跟前。细细的询问了会元的家世。 待听到男方家一穷二白,冷了脸厉声道:“咱们蒋家,虽说不上豪门望族,富贵荣华,却也是诗礼之家。席丰履厚,堂堂蒋家二房嫡出的小姐,锦衣玉食娇养到现在,嫁给一个穷秀才,亏你们想得出。” 蒋宏生看了顾氏一眼,忙道:“母亲息怒,那张一明,我见过,满腹经纶,才华出众,为人聪明,他日必有所成。我想着瑶儿那丫头,性喜静,温和言顺,不善争斗,高门大户这样的人家,不太适合,倒不如找户平实人家,也省得被人欺了去。” 老太太一听,气得恨不能把佛珠砸到儿子脸上。 性喜静,不善争斗,说谁呢,你养的女儿,你连她有几斤几两都分不清,还口口声声说怕被人欺了去。 哼,你那女儿要是个笨的,沈家会一门心思求取?周秀月会被禁足?三丫头会恨她入骨? 看看你身边站的那个,十几年了,你还把她当成宝贝捧在手里,这份本事,全京城的女人几个能有?她生出来的女儿,要是个笨的,我周字倒过来写。 啪一声,老太太把佛珠重重的搁在几上。 夫妻俩心头一颤,悄悄的换过一个眼神。 “二老爷,虽说欣瑶,元晨的婚事说好了都由你们作主,但是这亲事也须得我点头同意,不过是个会元,能成什么事?下月殿试,成败难定啊。” 蒋宏生见老太太脸有愠色,忙劝道:“老太太,儿子打听到此人有状元之才,这才想着为四丫头……” “你也不必再说。” 老太太冷冷打断儿子的话头:“你们若想我同意也不难,高中前三甲,我二话不说,开开心心把人请进来,陪我这个老婆子喝杯茶。若中不了前三甲,也别怪我老婆子翻脸不认人。我蒋家的女儿,只有一个比一个嫁得好的,断无一个比一个嫁得差的。” 蒋宏生为难道:“母亲,听说张一明已经写信让其父母从山东赶来京城议亲,你看这……” 老太太冷笑几声,道:“怕什么,议亲议亲,一天也是议,一个月也是议,他父母来,只管好吃好喝的招呼着,旁的一个字也不用提。你说那张一明满腹诗书,聪明绝伦,难不成,连中前三甲这点自信也没有?” 蒋宏生苦笑道:“母亲,万一真中了状元,那满京城抢的人……” 顾氏突然出声道:“老爷,老太太到底见的人多,经的事也多,看人看事的眼力,不是我们能比的。这事,老太太说得对,不过是迟一个月的事情,若他真中了三甲,便是皆大欢喜。万一他高中后,有了二心,这样的人,不要也罢。咱们蒋家的女儿,也不是非他不嫁,不过是图他们家人少,清静罢了。” 老太太幽幽看了顾氏一眼,叹道:“这话听着才像样。放心,我虽不喜这个丫头,却绝计不会害她。你们以为独子这么好当的?一家人都指着他呢!” 顾氏一听,忙跪倒在地,道:“多谢老太太为欣瑶着想,这事,是我与老爷做错了。媳妇小户人家出身,看得少,经得也少,有些事情,还请老太太替我们俩把把关,免得做错了,害了欣瑶一辈子。” 一时间室内静寂无声。 老太太良久才道:“起来吧,按理说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又何苦去做?还不是为了两个小的。我也看明白了,元青,元航不是读书的料,蒋府的兴盛,日后全在元晨,元昊的身上。只要他们其中一个成器,咱们蒋家,还能兴盛几十年。四小姐是他们的嫡嫡亲的姐姐,她若嫁得好,日后也能提点提点两个弟弟。” 蒋宏生忙道:“还是母亲想得长远,儿子应下便是!” 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朝钱嬷嬷递了个眼色,钱嬷嬷命丫头从老太太房里拿出两匹锦缎来,道:“老爷,二太太,这是侯爷夫人年前着人送来的年礼,老太太挑了两匹好的,给四小姐做几身新衣裳。” 顾氏受宠若惊,自然谢了又谢,才与老爷一道回了院子。 不多时,春兰便到了听风轩,把老太太赏的两匹布给四小姐送来,趁着屋子里没人,与四小姐耳语一番,又吃了几块微云端来的点心,方才离去。 …… 这日夜晚,欣瑶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二更的时候听得下起雨来,想着窗外雨打芭蕉落闲庭,渐渐静下心来,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这日蒋府同样难以入睡的,还有暮雨轩的蒋元晨。 自打听说姐姐与张一明议亲的事后,蒋元晨便再无睡过一个好觉。这些年,他与沈大哥常有书信来往,他清楚的知道沈大哥对姐姐的心思一直没有变,在情感上,多多少少把沈力看成未来的姐夫,所以一听姐姐与旁人议亲,心里充满着反感与排斥,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人小势微。 在他看来,姐姐这样聪慧,美丽的女子,也只有沈大哥这般冷俊,深沉的男子得以匹配。 蒋元晨长到这么大,这几日才体会到了两难的滋味。他冷眼旁观,心里明白姐姐对沈大哥并无多少好感,却又不甘心眼睁睁的看着姐姐另嫁,这可如何是好啊! 三更已过,蒋元晨迷迷糊糊打了个盹,睡得并不安稳。 许是今夜的月色特别迷人,蒋府第三个无法入睡的是从小就跟在小姐身边的李妈妈。 在她的眼里,蒋家这般门第,小姐这般人品,京城大把的富贵青年让她挑,怎么挑来挑去居然挑了外地的穷书生,在京城没着没落的。 李妈妈从小就是苦人家出身,心里非常清楚穷苦人家出来的人,积聚的是全家人的希望。 旁的她不清楚,只看张家两位姑娘都到了成婚的年龄,却还待字闺中,便有问题。再说了,乡野之地,贫寒人家,哪个男子不是早早的定了亲,成了婚?家里还能多个劳动力,偏那张家,儿子都二十一了,连个婚约都没有,谁信啊? 李妈妈听着外头烦人的雨声,心里头百般不是滋味。 蒋欣瑶当然不会知道,为了自个的婚事,府里府外有多少人睡不着觉。 一觉起来,只觉得神精气爽。见李妈妈顶着两只红肿的眼睛在院里忙活,心下有些不忍,只是有些话,现下还不到说的时候。 欣瑶轻叹一声,便与微云往归云堂去。 第四十六回:养了条狼 二日后,由蒋宏生作东,在蒋府前院宴请同僚,张一明赫然在席。 顾氏作为女主人,在旁张罗,由蒋宏生引着与众位同僚打了个照面。 蒋宏生为官低调,亦会审时度势,上回周姨娘一事,被上司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偏偏入了上司的青眼。 太侍寺卿姓李名威,家中一妻三妾。 与蒋二老爷恰恰相反,李府妻强妾弱,李威晚间歇在哪一处,发妻无一日不过问。 待打听清楚蒋府的情况,李威对蒋宏生不免有了同病相怜之感,不同的是,李府发妻娘家势盛,蒋府却是姨娘背靠大树,两人一来二去,倒也志趣相投。 李威见顾氏长得玉娇花柔,弱不禁风却明艳动人,与家中的母老虎不可同日而语,越发同情起这对夫妻来,因此对这回变相的相亲,表现出十分的热情来。 穷人家的孩子,有几个不会看人脸色?且在来的路上,李大人早有暗示。张一明见蒋大人这般架势,又见蒋家钟鸣鼎食,顾氏容貌出众,心中料定其女儿必是如花似玉,心下暗暗窃喜,当下敛了几分傲气,用心周旋。 蒋宏生一见,心下更为喜欢。年轻人持才自傲是为官大忌,谦和隐忍才是正道。 这张一明,不卑不亢,不紧不慢,一言一行都恰到好处,是个可造之才。 李威见两人神色,自是得意,一时间,推杯换盏,宾客皆欢。 顾氏与欣瑶在屏风后面坐了一柱香的时间,悄然离去。 欣瑶回到听风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半宿。李妈妈几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擅入,只得在外守着。 寅时。欣瑶走出书房,只说饿了。 微云忙把刚刚煮好的玉米稀饭盛了一碗,端给小姐,欣瑶就着小菜。连吃两碗,简单洗漱一下,便上了床。 淡月,微云侍候小姐上了床,放下帐子,吹熄了灯,掩上房门,各自睡去不谈。 第二日,顾氏刚起身,就有丫头来回四小姐跟前的李妈妈一早便等在外头。忙请了进来。 李妈妈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个大概,顾氏听罢,大喜过望,折身进了里间。 蒋宏生入了衙门,找到了上司李威。含蓄的把意思说了说。李威昨晚喝了不少,早上起来头还晕晕的,听此消息,立马笑逐颜开,神清气爽,直言“喜事,喜事”。当即派了人到府中报信。 三日后,蒋府四小姐与会元议亲的事不胫而走。 蒋欣瑶听闻后,皱了皱眉头,脸上有些愠色。 老太太从钱嬷嬷处得到了消息,脸色刷的就沉了下来。等蒋宏生回府,派了丫头把夫妇俩叫到跟前。细细的询问了会元的家世。 待听到男方家一穷二白,冷了脸厉声道:“咱们蒋家,虽说不上豪门望族,富贵荣华,却也是诗礼之家。席丰履厚,堂堂蒋家二房嫡出的小姐,锦衣玉食娇养到现在,嫁给一个穷秀才,亏你们想得出。” 蒋宏生看了顾氏一眼,忙道:“母亲息怒,那张一明,我见过,满腹经纶,才华出众,为人聪明,他日必有所成。我想着瑶儿那丫头,性喜静,温和言顺,不善争斗,高门大户这样的人家,不太适合,倒不如找户平实人家,也省得被人欺了去。” 老太太一听,气得恨不能把佛珠砸到儿子脸上。 性喜静,不善争斗,说谁呢,你养的女儿,你连她有几斤几两都分不清,还口口声声说怕被人欺了去。 哼,你那女儿要是个笨的,沈家会一门心思求取?周秀月会被禁足?三丫头会恨她入骨? 看看你身边站的那个,十几年了,你还把她当成宝贝捧在手里,这份本事,全京城的女人几个能有?她生出来的女儿,要是个笨的,我周字倒过来写。 啪一声,老太太把佛珠重重的搁在几上。 夫妻俩心头一颤,悄悄的换过一个眼神。 “二老爷,虽说欣瑶,元晨的婚事说好了都由你们作主,但是这亲事也须得我点头同意,不过是个会元,能成什么事?下月殿试,成败难定啊。” 蒋宏生见老太太脸有愠色,忙劝道:“老太太,儿子打听到此人有状元之才,这才想着为四丫头……” “你也不必再说。” 老太太冷冷打断儿子的话头:“你们若想我同意也不难,高中前三甲,我二话不说,开开心心把人请进来,陪我这个老婆子喝杯茶。若中不了前三甲,也别怪我老婆子翻脸不认人。我蒋家的女儿,只有一个比一个嫁得好的,断无一个比一个嫁得差的。” 蒋宏生为难道:“母亲,听说张一明已经写信让其父母从山东赶来京城议亲,你看这……” 老太太冷笑几声,道:“怕什么,议亲议亲,一天也是议,一个月也是议,他父母来,只管好吃好喝的招呼着,旁的一个字也不用提。你说那张一明满腹诗书,聪明绝伦,难不成,连中前三甲这点自信也没有?” 蒋宏生苦笑道:“母亲,万一真中了状元,那满京城抢的人……” 顾氏突然出声道:“老爷,老太太到底见的人多,经的事也多,看人看事的眼力,不是我们能比的。这事,老太太说得对,不过是迟一个月的事情,若他真中了三甲,便是皆大欢喜。万一他高中后,有了二心,这样的人,不要也罢。咱们蒋家的女儿,也不是非他不嫁,不过是图他们家人少,清静罢了。” 老太太幽幽看了顾氏一眼,叹道:“这话听着才像样。放心,我虽不喜这个丫头,却绝计不会害她。你们以为独子这么好当的?一家人都指着他呢!” 顾氏一听,忙跪倒在地,道:“多谢老太太为欣瑶着想,这事,是我与老爷做错了。媳妇小户人家出身,看得少,经得也少,有些事情,还请老太太替我们俩把把关,免得做错了,害了欣瑶一辈子。” 一时间室内静寂无声。 老太太良久才道:“起来吧,按理说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又何苦去做?还不是为了两个小的。我也看明白了,元青,元航不是读书的料,蒋府的兴盛,日后全在元晨,元昊的身上。只要他们其中一个成器,咱们蒋家,还能兴盛几十年。四小姐是他们的嫡嫡亲的姐姐,她若嫁得好,日后也能提点提点两个弟弟。” 蒋宏生忙道:“还是母亲想得长远,儿子应下便是!” 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朝钱嬷嬷递了个眼色,钱嬷嬷命丫头从老太太房里拿出两匹锦缎来,道:“老爷,二太太,这是侯爷夫人年前着人送来的年礼,老太太挑了两匹好的,给四小姐做几身新衣裳。” 顾氏受宠若惊,自然谢了又谢,才与老爷一道回了院子。 不多时,春兰便到了听风轩,把老太太赏的两匹布给四小姐送来,趁着屋子里没人,与四小姐耳语一番,又吃了几块微云端来的点心,方才离去。 …… 这日夜晚,欣瑶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二更的时候听得下起雨来,想着窗外雨打芭蕉落闲庭,渐渐静下心来,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这日蒋府同样难以入睡的,还有暮雨轩的蒋元晨。 自打听说姐姐与张一明议亲的事后,蒋元晨便再无睡过一个好觉。这些年,他与沈大哥常有书信来往,他清楚的知道沈大哥对姐姐的心思一直没有变,在情感上,多多少少把沈力看成未来的姐夫,所以一听姐姐与旁人议亲,心里充满着反感与排斥,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人小势微。 在他看来,姐姐这样聪慧,美丽的女子,也只有沈大哥这般冷俊,深沉的男子得以匹配。 蒋元晨长到这么大,这几日才体会到了两难的滋味。他冷眼旁观,心里明白姐姐对沈大哥并无多少好感,却又不甘心眼睁睁的看着姐姐另嫁,这可如何是好啊! 三更已过,蒋元晨迷迷糊糊打了个盹,睡得并不安稳。 许是今夜的月色特别迷人,蒋府第三个无法入睡的是从小就跟在小姐身边的李妈妈。 在她的眼里,蒋家这般门第,小姐这般人品,京城大把的富贵青年让她挑,怎么挑来挑去居然挑了外地的穷书生,在京城没着没落的。 李妈妈从小就是苦人家出身,心里非常清楚穷苦人家出来的人,积聚的是全家人的希望。 旁的她不清楚,只看张家两位姑娘都到了成婚的年龄,却还待字闺中,便有问题。再说了,乡野之地,贫寒人家,哪个男子不是早早的定了亲,成了婚?家里还能多个劳动力,偏那张家,儿子都二十一了,连个婚约都没有,谁信啊? 李妈妈听着外头烦人的雨声,心里头百般不是滋味。 蒋欣瑶当然不会知道,为了自个的婚事,府里府外有多少人睡不着觉。 一觉起来,只觉得神精气爽。见李妈妈顶着两只红肿的眼睛在院里忙活,心下有些不忍,只是有些话,现下还不到说的时候。 欣瑶轻叹一声,便与微云往归云堂去。 第四十七回 浮生偷闲 欣瑶见李妈妈恨恨的表情委实生动,心下好笑,绷着脸又道:“确是是头白眼狼。众人把张家团团围住,讨要一个说法,偏那张父仗着有几分学问,左一口人往高处走,右一口人各有志,激得街坊邻居们心头的火蹭蹭往上窜,抡起拳头便要动手。” “打,给我狠狠打,忘恩负义的东西。” “最后还是张母跪着哭求半天,高家又发了话不予追究,村民们看着张母娘家几辈子在这庄上过活的份上,才放张家一马。 有这样的老子在,庄稼人哪敢娶他家的女儿进门?外头不知情的到张家来提亲,总有好事者堵住媒人的去路,一通好说,久而久之,便再无人上门提亲。” 李妈妈解气道:“活该,这事要在我们庄上,那是要被人吐口水的,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这张一明经此大变,越发用功苦读,一日里只睡几个时辰,这才有了今日所成。” 李妈妈不解道:“高家为什么放过张家,她家女儿后来又怎么样了?” 欣瑶笑道:“高家几世富贵,可见其为人做事总有其高明之处,想必也是瞧着张一明书读得这般好,总有高中的一天,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再者说强扭的瓜不甜,又何必缠着人家,做那低声下气,失了身份脸面的事。” 李妈妈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成亲前看清楚张家为人总好过结了婚女儿受罪,凭高家的财富,怎么就找不到个好人家?” 欣瑶点头赞道:“妈妈看得分明。那高家的女儿起先寻死觅活了半年,后来也不知怎么想通了,经媒人介绍找了个老实的上门女婿,日子过得不错,孩子都生了三个了。” 李妈妈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好人自有好报。小姐。妈妈说句不中听的,张家可不是善茬,像这种背信弃义,过河拆桥的人家最是会见利忘义。一旦得势,只怕连小姐也不放在他们眼里。” 蒋欣瑶神色微暗,叹息道:“妈妈说的对。那日与母亲在屏风后,听他说话,既不刻意讨好,又不持才自傲,倒真有几分本事。为人也算低调,又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想着总有几分担当。最主要的事,这样的人家。无权无势,若我要和离,大不了给些银子……” 李妈妈惊得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欣瑶的手,眼睛睁得滴溜圆:“我的小姐。这好好的还没成亲,就想到和离,你……你……” 欣瑶反手握住李妈妈略嫌粗糙的手,语气越发的轻柔。 “我就知道,若说出来,妈妈定会这般表情。” “小姐……我的小姐……你……”李妈妈活像是吃了只苍蝇,咽不下。吐不下,连句整话也说不利索。 “妈妈你想,我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成了亲,侍候公婆小姑,一大家子人。吃的,喝的都要我操心,辛辛苦苦,人家还不说你好,鸡蛋里能挑出骨头。更何况我一个外人。” “有了身孕还得给男人张罗着娶姨娘,娶小妾,然后防着这些莺莺燕燕背后放冷箭,整日介捻酸吃醋,人前装笑脸,背后流眼泪,累不累啊?若这些姨娘,小妾怀了孕,生了孩子,我还得教养一帮不是我亲生的庶子,庶女,防着她们来祸害我的孩子,抢祖宗家业,妈妈,这是生生要把我逼疯啊!” 李妈妈垂泪道:“所以小姐就想找个好拿捏的,到时候一和离,带着我们过小日子去?” 蒋欣瑶见其领悟能力颇高,欣喜的搂着李妈妈的胳膊道:“妈妈聪明!” “小姐,谁让我们生下来就是女人呢,世上的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孝顺公婆,持家理家。” 欣瑶笑道:“世上的道千万条,何苦非要走这一条。” “小姐啊,不走这一条,又能走哪一条?这个世道,哪里容得女子做选择。” 蒋欣瑶笑道:“哪一条也比这一条好。” 李妈妈无法,咽了几下口水,只得循循善诱道:“小姐,你看啊,京城这么多男子,长得好的,有钱的,有权的,有势的,咱们找一个你最中意的,最喜欢的,你看怎么样?” 蒋欣瑶嘿嘿一笑:“妈妈,长得好的,大都没什么本事;有钱的,又太俗气,有权的,整天争名夺利,有势的,后院姨娘,通房一大堆。” 李妈妈气结,见小姐笑眯眯的看着她,一脸俏皮的样子,心莫名的软了下来。 欣瑶见状,乖顺的把头靠在李妈妈身上,讨好道:“妈妈,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连母亲我都没说,妈妈……妈妈……” 李妈妈哪经得起欣瑶这般模样搓揉,顿时丢盔弃甲。心知小姐定了的事,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从小到大,哪次不是李妈妈认输? 于是只得换上一副温和慈祥的样子:“我的好小姐,妈妈知道了,放心吧,只是张家……?” 蒋欣瑶脸色一沉,道:“妈妈,明儿帮我带个口讯给小叔叔,让他帮我查证一下蒋张两家议亲的事,是谁散出去的?” 李妈妈脸色大变,啐道:“天打雷劈的王八羔子,干这没天理的混事,别让我知道是谁,要让我知道了,我跟他没完。” 欣瑶见李妈妈说话的语气神态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样子,心中只觉亲切温柔,暖意阵阵。 …… 怡园澄湖,一叶小舟泛舟湖上,舟上之人持书倚船半仰,手边一壶香茗,一叠点心,端的是优哉游哉,自得其乐。 蒋全带着杜天翔,萧寒行至烟波亭,招呼小厮上了茶水,忙道:“两位公子稍坐片刻,我把小少爷喊上来。” 杜天翔待蒋全走远,看着远处悠闲自在的身影,眼红的对萧寒道:“我们俩整天忙得像条狗似的,这厮天天不是看书,就是喝茶,每日里大把大把的银子往里收,真真是要把我活活羡慕死啊!” 萧寒笑道:“你忘了加一句,他吃的,喝的,都是那丫头亲自做的。” 杜天翔仰天长叹:“老天不公啊!我杜天翔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这辈子要与这样的人为友。” 萧寒肃色道:“你父母,兄弟姐妹俱在,他却是形单影只,孑然一身。逢年过节,看他人举家团圆,他却只能对月饮酒,焉知他不羡慕你!” 杜天翔一时语塞。 片刻,徐宏远弃船登岸,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笑着迎了上来。 三人坐定,一番说笑后,谈起了正事。 萧寒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阿远,你让我查的,有眉目了。放出风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张一明。手法也很老套,花了几两银子雇了几个闲人。” 徐宏远冷笑道:“这样的小人,也配称读书人?真是玷污了读书人的名声。他这是要毁了欣瑶的名声啊。” 萧寒冷笑道:“这世上的人,阴险狡诈,钓名沽玉之辈何其多,你又何必耿耿与怀?” 杜天翔沉思道:“阿远,以你侄女的家世人品,不至于找这样一个人吧?你那二哥,不仅看人的眼光不行,挑女婿的本事也差了些,我与萧寒,哪个不比那小人好?你看我,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太医院头一号人物,名满京城,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徐宏远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也是奇怪,沈家那样的门第她都看不上,怎么同意与这样的人议亲,就算他有状元之才,只这人品……怪事,怪事。” “难不成你侄女被那小人的皮囊给迷花了眼?” 徐宏远也不作答,只把目光落在杜天翔身上,上下打量。 杜天翔似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大言不惭道:“这世上能比得过我这皮囊的男子,已不多见。她连我都未曾多看一眼,又岂会看上那小人?” 萧寒目光深邃,低沉道:“四小姐这样的女子,岂可以平常眼光看她,阿远,她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做什么都有深意,回头问问便知。那个张一明,要不要我出手?” 徐宏远笑道:“我只负责打探,余下的事,还得欣瑶拿主意,放心,能算计她的人不多。走,今日我作东,请二位尝尝我侄女新研究的菜式。” 萧寒却道:“这事,我倒有一计,回头,我与你们细说。阿远,往后有什么打算?” 此言一出,三人均沉默不语。 半晌,徐宏远苦笑道:“人都道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却是日日闲。这两年,我打算陪全爷跑几趟南边和西北,多寻些好石头回来,以后即使想去,复了职也是没机会了。欣瑶说想在苏州,扬州这些富庶的地方,再买几个园子,把怡园照搬过去,我要先去探探路,以后,在京城的时间怕是要少些。” 杜天翔小心翼翼的看着徐宏远的脸色,踌躇半晌。 “阿远,你比我们都大,是不是该找个人成个家,当初徐伯母临终前……哎,瞧我这张嘴,说点什么不好,偏偏提这一茬。” 徐宏远坦然一笑道:“等哪天,安南侯府倒台,大仇得报,我一定不让你们失望,走,这会先填饱肚子去。” 杜天翔正欲再说,却被萧寒的眼光止住。 两人不约而同的虚咳一声,紧随其后。 ps: 包子很没节操的卖萌: 推荐有木有?打赏有木有?票票有木有?书评有木有? 统统飞过来砸我吧! 第四十八回 良禽择木 几日后,张一明的双亲及两个妹妹抵京,暂居在李府。 李威特意找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请蒋家夫妇过府一聚。席间两家人见面,倒也和气。 张家众人见蒋家夫妇雍容华贵,气度不凡,心中暗喜。 蒋氏夫妇见张家虽穷人家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言行拘谨,却也衣着干净,行止有礼,再加上李威在旁周旋,心下越发满意起来。 蒋宏生早就把府里老太太的意思告知了上司李威。李威对侯府千金的盛名多少有些耳闻,过后细细一想,却有些道理。当下也不瞒着张一明,索性摊开了说。 张一明脸上不显,心下却生了一丝怅然之意。 李威官场之人,最是目光如炬,一眼看出了他的心思,直言道:“一明,这事也不怪蒋府老太太挑剔。老太太侯府大小姐出身,蒋家世代书香,满门清贵,最是讲究门当户对。 蒋家大爷,娶的是原礼部尚书的嫡孙女。 蒋家庶出的二爷,娶的是工科给事中吴为的嫡长女吴亦芳。 蒋家大小姐,嫁的是礼部郞中冯家。 蒋家庶出的二小姐,嫁的是户部尚书嫡出孙子。 蒋家庶出的三小姐,虽待字闺中,却与国子监祭酒郑恒嫡出的孙子郑亮定了亲。你听听,非富即贵啊! 四小姐是蒋宏生嫡出的女儿,可谓掌上明珠,人家老太太如今提出这个要求,也不过份,不过是迟一个月而已,以你的本事,若无意外,前三甲是稳稳的,到时候双喜临门,岂不快哉?” 张一明听李威说完蒋家的联姻。心下一动,恭身道:“多谢李大人为学生周旋,您的大恩大德,容学生日后再报。” 李威满意的点了点头。在官场中。除血缘,门阀,裙带关系外,老乡关系也是屡见不鲜的。乡谊在整个官场中的作用非常重要。 李威之所以收留张一明,无非是一个官场政客惯用的手段而已,其目的不言而喻。 读书人,有几个不懂得这种依付攀援,拉拢结势,相互利用的官场潜规则。张一明乐得接受,却也深知这种关系能否长久。全在于他殿试的名次,只要他高中前三甲,升官,发财,娶妻。纳妾指日可待。 正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便是这个道理。 张一明回到房间,又是一夜挑灯苦读,实在熬不住了,才和衣而睡。 蒋家夫妇回了府,便往归云堂与老太太商议。老太太听罢,也没说什么,只让二老爷夫妇回房歇着。 没过几日,京城便传出今上有意在这次殿试的前三甲中选一才貌双全的未婚学子为乘龙快婿,许配给公主。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学子们一个个熬红了眼睛。听说有学子连续五天五夜挑灯夜读。终体力不支,晕倒在客栈里。 消息传到张家人耳朵里,张父心里起了涟漪,偷偷把儿子叫到身边。 哪料张一明这两天也正为此事为难,以他的文章。若无意外,前三甲还是有些把握的。长相自问也算是清俊,又只二十一岁,可不正是才貌双全的未婚学子吗? 张一明心下已经有了几分松动,却仍道:“父亲,这样不太好吧?我岂是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 张父冷笑道:“那蒋家不也是怕你不中,才提出一个月后定亲吗。倘若我儿未中,你说蒋家可会把女儿嫁给你?既然都在赌,何不赌把大的?” 张一明面露难色道:“父亲,万一今上挑不中我,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罪了李,蒋两家不说,还落得个人财两空。” 张父淡淡道:“那我问你,你一旦高中,又被公主看上,到时候如何选择?” 张一明静默半晌,咬牙道:“父亲常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自然听父亲的!” 张父欣慰道:“这才是我张家的儿子。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你父亲我当年就是太重情重义,才落得今日这般一事无成。只要你高中三甲,蒋府的门第又算得了什么?凭我儿的长相,官位,还怕找不到好的?有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到时候,别说是你,便是你妹妹他们,我也要风风光光把她们嫁进高门大户。儿子,咱们张家的兴盛,指日可待。” 一席话,只把张一明说提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斗志昴扬,仿佛自己已经身穿大红袍,头戴状元帽,脚跨金鞍红鬃马,前呼后拥,旗鼓开路,气派非凡。 张一明强按下心绪,皱眉道:“父亲,那蒋家那边?” 张父装模作样叹道:“这事怪不得我们,谁让他们非得等你高中了才肯定亲。蒋家与咱们张家,还是没有福份啊。还有半月便是殿试,趁如今尚未说定,倒不如找个理由推了去,此事易早不易迟,若等你下了场,中了第,那可就晚了。到时候就算公主看中了你,蒋家只需闹上一闹,便是欺君之罪。” 张一明苦笑道:“父亲,怕是来不及了,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与蒋家在议亲。万一查起来……” 张父破口大骂道:“真是仗势欺人,还只是议婚而已,却要闹得人尽皆知,生怕你到时候悔婚还是怎的?” 张一明真是有苦说不出,后悔莫及。 当初他一听蒋家有意把女儿许配给她,只当天上掉下个馅饼砸到了他头上。又见蒋家雕梁画栋,锦衣玉食,端的是富贵荣华,生怕蒋家心生悔意,便动了些小心思,让人把他与蒋家议亲的事传到了坊间。 若是天随人愿,自然好事成双。万一他殿试有个意外,也能迫使蒋家不得不把女儿嫁给他。再不济,他也能放出话说蒋家嫌贫爱富,到时候再借机闹上一闹。 富贵人家,最看中的就是名声。蒋家若想平息此事,按抚他那颗受了伤的心,出点血那是必须的。 以蒋家的财力,几万两银子又算得上什么?就算他得不到美人,也能得到一大笔财富。有了这笔钱,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只这些小心思,他又怎么好意思说与父亲? 张父一掌重重拍到茶几上,怒道:“既然他们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明日,我就去蒋府,索性撕了脸去。” 张一明心虚道:“父亲,万万不可,蒋家不比高家,虽只是个四品,可府中儿女与京城高门都有联婚。有道是一荣皆荣,一损皆损,咱们不过是平头百姓,得罪不起。这事容儿子再想两日,定会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张父呵呵干笑几声,缩回了手,搓了搓,道:“冤家亦解不亦结,还是我儿想得周到,为父都听你的!” 两日后,张一明果然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打算晚间等李威从衙门里回来,便与他一说,正沾沾自喜之时,却见原本应该在衙门的李威穿着官服,匆匆而来。 张家客居李府西北角,人烟稀少,平日里只几个下人清扫院落,院子虽偏,家具物什却一应俱全,最是读书的好地方。 张一明忙起身迎上去。 两人在院子里站定,李威一反常态,擦了把汗,当即气喘吁吁道:“外间都在说你想把蒋家的亲事拒了,可有此事?” 张一明一愣,他是想把蒋家的亲事拒了没错,只是他还没说,怎么外头就有人知道了? 脑海里转了几个弯,想着说辞,抬头见李威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心下突然了阵慌乱,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李威见其迟疑,心顿时凉了一半,却仍不甘心又追问了一遍:“真有此事?” 张一明喏喏道:“李大人,这事,容学生与你细细说来,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 李威还有一半的心,此刻也冷了下来,不由自主的摆出几分官威道:“张一明,你只需告诉我,此事是真,是假。旁的,我不想听。” 张一明此人,虽心思不正,却有几分读书人的傲气,事已至此,不如直截了当,弯身行礼道:“李大人,我正有此意。” 李威追问道:“是何原因?” 张一明挺直了脊背,道:“李大人,您也是科举出身,自然知道,读书人最恨他人拿捏。蒋家非要我高中,才肯定亲,说明还是对我没有信心,生怕我一个不慎,误了他家女儿的终身。既这样,又何必要把四小姐嫁给我?万一我失了手,他蒋家还不是要反悔?与其到时候让您夹在中间两头难做,倒不如让我做了这个恶人。” 李威怒及反笑:“会元就是会元,做得一手锦绣文章,自然有一副好口才。这事,几日前你若当场这样回我,我定会竖起拇指由衷的夸你一声,不为名利所动,不为富贵所淫,有志气,有气魄,真性情。只是如今吗?张会元,你敢说你拒了蒋府的亲事,不是为了驸马这个头衔?生怕蒋家挡了你的青云路?” 张一明见瞒无可瞒,感慨道:“李大人,良禽择木而息,贤臣择主而事,凤栖梧桐,动物尚且如此,何况人乎!我张一明,自小生于贫困,吃不饱,穿不暖,日夜苦读,十几年来无一日缀,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金榜提名,出人头地,给家人更好的生活,这样做,难道也有错吗?” 李威被噎得一口气提在嗓子眼,半晌说不出话。 第四十九回 竹篮打水 张一明见李威默不作声,续又道:“李大人,你十年寒窗苦读,谨小慎微,二十年来不过是个太仆寺卿。那些比你读书差,能力差的人却步步高升,风光无限,为什么?不就是没有个靠山,没有个好后台。” 张一明越说越觉得心口有股子浊气:“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放在我面前,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我如何对得起我这十几年的艰辛,如何对得起为我付出的父母,妹妹?” 李威冷笑道:“我的确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出身,一步一步,夹着尾巴做人二十年,也只是个从三品,还是个闲职。不过有一点,我想告诉你,我再不济,再窝囊,也不会拿女人当跳板。人各有志,再说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李府庙小,容不下未来驸马爷这尊大佛,还请张会元另寻别处。” 隐在屋子里的张父听到此,终是忍不住现身道:“李大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到时候我家一明中了状元,成了驸马爷,李大人可不要后悔?” 李威脸色一沉,却哈哈大笑道:“张老爷,我为官二十年,官场上的风风雨雨见得多了,奉劝二位一句,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告辞!” 张父一口浓痰吐向李威刚刚站定的地方:“呸,我儿子堂堂会元公,饱读诗书,定会高中状元的,到时候,可……” 张一明深怕父亲说出不堪的话,忙上前止住了他。 父子两个进了房,相互憧憬一番,也没把李威的话放在心上。 这日晚上,李威备了些薄礼,亲自登门拜见蒋氏夫妇,事情由他而起,自然由他而终。 蒋宏生听罢,气得满脸涨红。却碍于上司的面,不好发作。 那顾氏却上前轻轻一福,婉声道:“李大人,不必自责。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人。人心这东西,是这世上最难琢磨的,站在张家的立场上,也许这样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毕竟是平常人家,滔天的富贵就在眼前,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蒋夫人?” 顾氏含笑道:“只能说两个孩子没有缘份罢了。婚姻之事,讲究个你情我愿,强扭的瓜终究是不甜,趁着尚未说定。不如就随他去吧。李大人的一片好心,来来回回的周旋,我感激肺腑。” 李威见蒋夫人笑语盈盈,心下大安,叹道:“只是好心办了坏事啊。坊间传言四小姐与张一明议亲的事,对四小姐的声誉,多少有些影响。也不知是谁走露的消息?” 话音未落,只见管家匆匆进来,在蒋宏生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二老爷。便行礼告退。 蒋宏生拿出信,脸色突变,再也忍不住骂了句:“竖子可恶!”便把信递给了李威。 …… 次日一早,张家人洗漱完毕只等着吃早饭。 张一明虽偏居一隅,一日三餐却由李府提供。这几日张家人齐聚,李威特意交待下人多添几个菜。今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张父刚想发火,却见管家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下人进来,笑眯眯的道:“会元公,老爷有令,请您今日搬离李府!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还请会元公别让小的难做!” 张一明恼羞成怒,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张父及三位女眷则害怕的缩在一旁不说话。可再怎么动怒,主人家赶人的架势都摆出来了,也不能癞着不走啊,张家人只得收拾行李,从后门而出。 张一明出了门,刚想与管家再道几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之类的客气话,却听见吱呀一声,后门突然关上。 张父受此大辱,终忍不住恶言以对,见有人围观,方才止了声。 骂归骂,气归气,总要先找到落脚的地方吧,一家五口雇了辆车往客栈去,找了几家,总不满意,不是价格太高,就是条件太差,好不容易找了间干净,实惠的客栈,偏又没了房间。 又累又饿只得随便挑了一家客栈开了两间房,叫了一桌饭菜,先埋饱肚子再说。 客栈的条件不比李府,自然简陋,张一明想着再熬半个月,便能出头,也不在意,心中又憋了口气,只在房里用功苦读,一日三餐均由其父送进来。 张一明进京后,吃住则都由李府供应,又是个书生,之乎者也说得利落,柴米油盐则一窍不通,想着手边二十两银子应付个把月总尽够。 谁知京城的物价不比开封,张家又是五口人吃喝,十日后一结帐,二十两银子所剩无几,这才感觉到吃力起来。忙不迭的把父母,妹妹叫来商量。 众人把手边的银子都拿到桌上,扒拉扒拉数了几回,也只凑齐了二十几两。 原来张父想着儿子好歹中了会元,又与大户人家的小姐议亲,不能丢了儿子的脸面。临行前,便给自个与家中的三个女眷各做了一身衣裳,买了几件简单首饰,装点门面。李府随信捎来的二百两上京的盘缠,除去雇车,吃喝,路费,也只剩也十几两。 张家人一商量,决定省吃俭用,熬过这几日再说。 谁知从这日起,兵马司日日夜里巡检,说是有个要犯逃脱,曾在这一带附近出现过,这一折腾便是一整夜。张一明哪还有心思温书? 加之这两天客栈总有人谈论起殿试一事,有的说皇帝根本没有想从三甲中给公主挑驸马的想法,不过是那些学子们的臆想罢了;又有人说皇帝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人选早已敲定。一惊一诈,一喜一悲,得失之间,他总觉得心里有股邪火烧得浑身难受。 那日殿试,张一明顶着一双熬红的眼睛出现在考场上,晕晕沉沉交了卷,避开人群,回了客栈,一把扑倒在床上,晕睡过去。 三日后放榜,张父挤在人群里,半天,才在二甲的榜单上找到了儿子的大名,顿时天旋地转,万念俱灰。 张一明得知自己只中了二甲三十六名,急火攻心,喷出一口血来。 前三甲自然风光无限,却未见皇帝有任何动静,择婿一说渐渐没了声响,殿试过后,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编修。 又过几日,翰林院再考。张一明不知为何,落了榜,着急上火一下子病倒在客栈。一番周折后,人已瘦得脱了形,再不复刚中会元时潇洒英俊的模样。 一场病花去了张家人所有的积蓄,无可奈何之下,典了几件首饰,换了些银两,又退了一间房,一家五口挤在一个房间里。好在三月底的天,稍稍有了些暖意,打两个地铺总算是有个安身之处。 有人失意,就有人得意。 这次科考,蒋府未来的三姑爷郑亮高中二甲第六名,被选为庶吉士,授了翰林院编修。庶吉士出身的人,升迁很快,那郑亮也算十年寒窗,终有大成。 蒋府大姑爷冯思远则中了二甲五十七名,由其父亲上下疏通,打点关系,再加上蒋宏生从中周旋,外放到富庶之地苏州府管辖下的太仓县任知县,正七品的位置。 偏那张一明左等右等,等不到外放文书。眼看口袋里的银子见了底,京城又没个熟悉的人,昔日同窗纷纷避之不及,只得厚着脸皮求见李大人,打探一下吏部动向,顺便讨要些银两。却一连三天吃了闭门羹,第四日晚,李威才在书房见了他。 李威见跪在地上伏地而泣的张一明,不知是悲是喜,冷笑道:“我本不打算再见你,不过是想问你两句话罢了。你定过亲,中了秀才后嫌弃女方家故又退了亲,可有此事?” 李威不等他作答,自顾自又道:“这是其一,其二,当初你与蒋家四小姐议亲的事,是你让人故意传出去的?” 张一明猛的抬起头,刚想辩驳一番,却见李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目露寒光,顿时瘫倒在地,万念俱灰。 许久过后,只听顶上有个声音道:“看在同乡之谊的份上,我劝你一句话,老老实实等着吧,好自为之。” 张一明闻言扑倒在地,哭诉中举之人大部分有了着落,唯独他悬而未知。 李威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像条狗一样匍匐在他脚下,心中说不出的鄙夷,冷冷道:“张一明,当初我就跟你说过,蒋家看似不显,实则枝蔓甚多。能看上你,是你们张家几世修来的福气,只有蒋家挑你,没有你挑蒋家的份。你拒了蒋家倒还罢了,却不该拿着与四小姐议亲的事请人到处说,坏了四小姐的闺中名声。” “李大人……” 李威面色陡然一变。 “你不仅得罪了蒋家,还得罪了沈家,孙家,冯家。别看他们往日里不怎么走动,关键时候,只要一声招呼,别说你一个小小的会元,就是我也得避着三分。更何况这次蒋家身后另有其人,不是你、我能屑想的,你可明白了?” “另有其人?” 张一明心头直发慌。 “这里有一百两银子,你拿去当盘缠,以后有事,也别来找我了,拜你所赐,我这个太仆寺卿也快做到头了……真没想到,做回媒,却把自己搭了进去。” 张一明顿如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浑浑噩噩走出了李府。 第五十回 劫富济贫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 蒋欣瑶趁着日头好,与微云,淡月两人在园子里转转。 欣瑶笑道:“快说说,这两天外头可有什么热闹的消息。” 淡月笑道:“这两天倒消停了,都说那会元公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说四小姐遇人不淑,还好老天保佑。” 微云忙道:“小姐,就这样放过他了?这种人,日后还会祸害其他女子的。满嘴仁义道德,实则卑鄙小人,最会迎高踩低,坏到家了!” 欣瑶笑道:“不然你想怎样?他也算是跌了个大跟头,以他的文章,三甲不好说,二甲前五是绰绰有余的。如今被怡园那边一搅和,连个庶吉士也没点上,往后的前程在哪里,还真不好说。” 微云怒气未消道:“我呸,像这样的人,书都读到狗肚子了,即便做了官,也不会是个好官。别让我看到,我啐他一脸唾沫星子。” 欣瑶伸出两个手指,笑道:“这可是你要啐他第二回了。” 淡月帮腔道:“像这种坏小姐名声的人,啐他一脸那都是轻的,换了我就直接抽他大嘴巴了!李妈妈和我们都为小姐报不平,小姐到好,一点也不生气,还笑话我们。” 欣瑶走到一株柳树下,伸手轻轻抚过抽了新芽的柳枝,道:“有什么可生气的?他能算计我,说明我有值得他算计的地方,只有这样的人,你才能跟他谈条件,把他想要的给他,把你想要的要到手。” “小姐?”微云,淡月俩人异口同声道。 “张一明这人最大的败笔不是耍小计,而是输不起,所以这样的人往往也赢不了。选择就是一场赌搏。下定离手,干干脆脆,是输是赢任由天定。他却是犹豫,挣扎。取舍,心痒难耐,既想赌大,又想赌小,最后在真真假假的消息中,他忘记了自己真正的底牌是什么?又没摸清别人的底牌,以至于下错了注,赌错了局,失了运气,输了气场。空手而归。” 微云,淡月两个似懂非懂怔怔的看着小姐,却只觉得小姐一身银红色衫子在青青的柳树下越发显得肤如凝脂,眼若星辰。 暗叹道,小姐出落得这般好。也不知花落谁家。 欣瑶伸手在两人眼前晃一晃,笑道:“看什么呢?都呆了,这两天老太太可有说什么,三小姐怕是得意坏了吧?” 欣瑶这两天因贪吃了蒋元晨从外头带来的点心,肚子有些不舒服,拉了几回稀,吃了几盏药。只在听风轩里修养。 微云忙道:“老太太倒没说什么,大姑爷,三姑爷都中了举,老太太高兴还来不及呢,整天笑眯眯的,赏钱也比平日里多了一倍。” 欣瑶笑道:“确是喜事。不过最高兴只怕是大姐姐,来北边这些年,总算能回去了。对了,三小姐呢?” 淡月又道:“三小姐自然是春风得意,当初要死要活的不肯嫁。如今却说郑家如何如何清贵,又说什么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话,前儿个还在丫头跟前嘲笑小姐你呢。” “噢,说说看,她都怎么嘲笑的啊?” 淡月为难道:“都不是什么好话,小姐不听也罢,理她作甚?” 欣瑶笑道:“好话我还不想听呢,快说说,我那好三姐是如何在背后编排我的?” 淡月只得硬着头皮道:“三小姐说连个穷书生也嫌弃你,又说小姐坏了名声,日后嫁不到好人家,哎啊啊,小姐,别听了,她那张嘴里,还能吐出什么好话?” 欣瑶满不在意道:“我还以为有什么新意,颠过来倒过去,也不过就这两句,没创意。走吧,看看母亲去,这两天,估计她的白头发又多了两根。” 微云埋怨道:“还不是为了小姐,二太太这些日子,脸明显瘦了一圈,人清减了不少,看着心疼。二老爷整天板着个脸,害得我们看见了,只敢远远的绕道走。倒是三爷,前些天还愁眉苦脸的,这两天却笑眯眯的老往咱们院里跑,跟二太太啊,倒了个。” 蒋欣瑶思忖片刻,边走边笑道:“快走,我要劫富济贫去。” “小姐,谁是富?” “自然笑容多的是富。” “那谁是贫啊?” “愁眉苦脸的自然是贫。” “啊,小姐,你要劫三爷,济二太太啊,可是三爷的银子全在小姐手里,身上没几个钱的。” “笨淡月,没有银子,也有其它啊!” …… 待三人渐行渐远,树丛里悄悄闪出两个人影。 略矮的青衣男子打量四周,心有戚戚道:“爷,大白天的,给人看到就麻烦了。咱们快走吧,老爷子还在家等你呢。” 稍高的灰衣男子恍若未闻,自言自语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居然还逛过赌场,下过注,胆子不小啊!” 青衣男子翻了个白脸,嘀咕道:“就这样的女子,你还惦记三年。” 灰衣男子一个起手,青衣男子冷不丁挨了一脑袋,待回过神,灰衣男子早已跃上了围墙。 青衣男子哭丧着脸,骂了句粗话,几个翻身,便消失不见。 …… 这年春日,浙江省嘉兴府发生了一件小事,嘉兴府知府谭越的一个美妾因受不了主母苛待,卷了银子与人私奔了。 谭知府人财两失,又被人戴了绿帽,自然怒不可遏,派家丁四处追寻。终于在苏州府的一座小宅院里,把奸夫淫妇堵住,当下捆绑了两人,塞住了嘴,押回嘉兴交与谭知府处置。 哪料出城的时候,那美妾也不知怎的嘴里的布条松落,大呼抢劫啊,救命啊,引得过路行人纷纷围住马车。家丁一慌,只称是家中背主的奴婢,双方各据一词,相持不下,最后被守城的官兵扭送至衙门。 审案的人正是苏州府知府沈杰。 沈杰任苏州府知府已有五个年头。按理说三年一任期,凭沈家的后台升迁是易如反掌的事,偏那沈杰胸无大志,素喜江南这一方水土。遂又续了一任。 这一审,便审出许多明堂来。 原来那美妾想着回去是个死,卷银子私奔也是个死,黄泉路上多孤单啊!心一横,便把那谭知府如何买来的官,如何贪脏枉法,草菅人命,扒拉扒拉好一通说。 沈杰扣住了人,暗地里细细一查,便查出许多触目惊心的内幕来。于是一纸书信。令人快马加鞭送至京城老爷子处。 第二日便有人弹劾史部苏尚书买官卖官,以权谋私,任人唯亲。皇帝不顾苏尚书磕头喊冤,责令刑部彻查此事。巧的是,皇帝前脚下令刑部彻查。后脚便收到了谭知府畏罪自杀的消息。 皇帝震怒,着令二皇子亲督此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至此,由一个小妾私奔引发的江南官场上的大地震正式拉开序幕。 官场上,买官卖官并不鲜见,贪脏枉法。以权谋私更是层出不穷。细细追查起来,有几个当官的屁股是干干净净的? 因此这场江南地震引得满朝文武百官人心惶惶,惴惴不安,连向来淡定的蒋宏生这几天脸色也不甚好看。 …… 蒋欣瑶得知此事,只悄然一笑。显然这个故事漏洞百出。 谭知府会蠢笨到把攸关身家性命的大事讲与一个小妾听? 那小妾躲过重重围捕,乡间僻壤哪里不好跑。偏跑到繁华之地苏州? 盘根错节的脉络,枝枝蔓蔓的绵延,顺着花朵,总是逃不了根系的,有意为之也好。顺势而为也罢,不过是政治的手段罢了。 至于沈家在这场政治游戏中,显然已经站队,看来沈老太爷宝刀未老,心明眼亮,高瞻远瞩非常人能比,怪道沈家历经几世,始终富贵如旧。 蒋欣瑶细细的分析了当前的局势,以父亲一个小小四品闲职,此事暂时波及不到蒋家,不过未雨绸缪,还是得让母亲多吹吹枕旁风才行。 …… 这日欣瑶带着几件亲手做的婴儿的衣衫,往西园吴氏院子去。这次张家一事多亏了吴氏暗中提醒,欣瑶自然要报之以李。 吴氏见四妹妹亲来,热情的招呼下人给四小姐上茶水,瓜果点心。 待坐定,欣瑶便将衣衫让微云递给吴氏,笑道:“得空做了几件衣裳,二嫂嫂别嫌弃。” 吴氏接过用红布包着的包裹,打来开,一件件瞧得仔细,叹道:“妹妹,好巧的手,样式、针脚、绣花无一不好,到底是江南的女红,比北边啊,不知道精细多少。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嫌弃,妹妹这份心意,嫂嫂心领了。” 蒋欣瑶抿着茶水,含笑不语,微云上前,从怀里掏出个锦盒,递给吴氏,笑道:“二奶奶,这是我家小姐从瑾珏阁掌柜处定制的平安扣,送给小少爷,图个吉利。” 吴氏打开一看,翠*流,一碧千丈,心下喜欢,忙道:“四妹妹,太贵重了,这怎么好意思?” 欣瑶轻笑道:“二嫂嫂收着吧,不过是个玩艺,有什么贵重不贵重?大嫂嫂家的辰哥儿,兰姐儿都有一个,我啊,就盼着嫂嫂们给我多添几个侄儿,侄女,让我疼都疼不过来才好!” 吴氏笑道:“谢谢四妹妹,那我就不客气了。” 欣瑶正待说话,却见淡月满面潮红的跑了进来,道:“小姐,三爷在园子里等小姐过去说话。” 吴氏见状,忙笑道:“你们姐弟真让人羡慕,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真真让我瞧着眼红!” 欣瑶起身,说了几句客气话,才带着微云,淡月离去。 第五十一回 得之我幸 吴氏待人走后,歪在塌上翻看四小姐送来的东西。 贴身丫头小蝶上前打量道:“二奶奶,府里上上下下,也就四小姐做了这几身衣裳来,真难为她一片心。后头的那个,连句好话也没有,还整天在二爷跟前嚼舌头,真让人寒心。” 吴亦芳冷笑道:“何苦跟她一般见识,当真以为自个高贵的跟什么似的,咱们啊,且看日后!” 小蝶叹道:“只可惜,四小姐挑来挑去,却挑了那么一个人。” 吴氏道:“你知道什么?二太太私底下给四小姐选的人家非富即贵,是四妹妹自个看不中。” “这又为何?” 吴氏道:“人各有志啊。对了,二爷昨晚歇在哪个房里?” 小蝶忙道:“正要回了二奶奶,咱儿个二老爷歇在菊怜房里。” 吴氏冷笑道:“才消停了几天,便忍不住了,且由她折腾去。” 原来那菊怜经此一遭,才明白肚子里的这块肉,并不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牢牢抓住二爷的心才能安枕无忧。调养了一个月后,便常常借口身子不舒服把二老爷叫到房里。 起先蒋元航也只象征性的走上一两趟,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会出来。渐渐的不知为何,蒋元航在菊怜房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有几回甚至在菊怜房里过了夜。 吴氏暗道不妙,派人盯了几回,这才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原来二爷一来二去,把二太太派来侍候菊怜的小丫头松枝弄到了手,主仆两个轮番上阵,鸳鸯戏水,只把二爷弄了个神魂颠倒。 吴氏气了个倒仰,几翻思忖之下便委婉的把这事透露给了两位姨娘,于是刚刚清静了几日的院子,又开始鸡飞狗跳起来。 吴氏一边安心养胎。一边坐山观虎斗,任由她们去折腾。 …… 回头再说欣瑶带着微云,淡月两个从西园侧门,径直拐入园子。 蒋欣瑶自打进京后。只在东园走动,往西园来,这是头一回。主仆三人路径三小姐院子,被刚欲出门的秋分看到。 秋分转过身对着正在镜子前的蒋欣珊道:“小姐,奴婢刚刚看到四小姐带着人去园子里逛了。” 蒋欣珊转过脸,脸上带着浓浓的嘲讽,对着梳头的珍珠道:“再给我加支簪子。今日天好,咱们也到园子里走走去。” 蒋欣珊因未来的夫君入了翰林院,正有一肚子的得意炫耀与人说,顺便再踩一踩那被人退了亲的可怜的四小姐。 …… 园子里春意正浓。草木繁盛,柳垂金线,桃吐丹霞。 主仆三个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亭子外,见蒋元晨在荷花亭内负手而立。 欣瑶忙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待走近,才发现亭子一角坐着一灰衣青年。刚欲转身,却被蒋元晨叫住。 “姐姐且慢,这是我好友沈力沈大哥,昔日与姐姐见过几面,今日我约姐姐来,是沈大哥有话想与姐姐说,姐姐不防先听沈大哥把话说完。是打是骂,弟弟我随时奉陪。” 蒋欣瑶狠狠的瞪了蒋元晨一眼,暗道,好小子,胳膊肘居然往外拐,回头再找你算帐。 蒋元晨头一缩。朝沈力送去幽幽一瞥。 沈大哥,为了你,我这回可是豁出去了,于是强拉着微云,淡月两个闪到了几丈之外。 蒋欣瑶皱了皱眉头。视线落在了离她几步之遥的沈力身上,两年未见,这厮晒黑了不少。 今日蒋欣瑶只穿了件家常的素白色衣裙,全身上下珠翠全无,却越发显得人淡如菊。 沈力心下暗叹,两年不见,竟出落得如此好,当下抱拳施礼道:“四小姐,许久未见,一向可好?” 蒋欣瑶略福了福,道:“沈公子,今日约我来,有什么事,不防直说,给旁人瞧见了,不太好!” 沈力笑道:“四小姐还如以前一般爽快。也罢,今日沈力冒昧行事,只为求四小姐一句话,‘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不知四小姐可否应允?” 三年的军中生涯,眼前的沈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站到欣瑶跟前,便心跳如擂的毛头小伙。 入目处,眼前的男子目落流星,气质轩昂,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沉稳气质,瞳孔深处倒映出蒋欣瑶娇美的面容。 蒋欣瑶只觉得有些打眼,斜过身叹道:“沈公子这又何苦呢?天下之大,大家闺秀何其多!沈公子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沈力目不转睛的盯着蒋欣瑶,字字坚定:“四小姐,三年前瑾珏阁,我就对你说过,我心悦你。三年后今日,还我是那句话。你要什么,只管提,但凡我有,你只管拿去。” 蒋欣瑶笑道:“我要的,只怕沈公子给不起!沈公子有的,我也不想要!” 沈力瞳目深深,上前两步,眼中的灼热分毫未减。 “四小姐,还没开口,便怎知你要的我给不起。三年前,你便是这样拒我于千里。一句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便断所有退路,于我不公!今日,可否容我为自己讨要个公道。若四小姐要的,我当真给不了,那么,我沈力堂堂七尺男儿,自当斩断情缘,再不纠缠不清。” 蒋欣瑶转过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深深的看着沈力。 半晌脸上收了笑,一字一句道:“沈公子,人有的时候活得太过明白,也是种痛苦。我要的很简单,你若能一心一意对我,我便一心一意对你。若哪天你生了二心,请允我离去。沈公子,别急着回答,允我离去,就是即便有了孩子,不管男女,只能跟我走。” 沈力目光一紧,沉声道:“四小姐的意思是说,只要我有了二心,你便要和离,然后带着孩子一道远走高飞?” 蒋欣瑶莞尔一笑道:“沈公子说得很对,我正是此意!” 沈力沉默半晌。方道:“四小姐难道对我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谊?” 蒋欣瑶笑道:“沈公子,我若对你有情谊,就该允许你日后三妻四妾?容忍你流连花丛,左拥右抱?这样的情谊。在我看来,弃之如敝屣。更何况我与你仅几面之缘,何来情谊一说?蒋家的教养断容不下我做出如此不堪之事。对我来说,真正的情谊是,得到时万分珍惜,失去时互道珍重。” 沈力目光复杂:“四小姐,几个小妾,通房而已,不过是玩物,四小姐如果肯嫁于我。我沈力保证…… “沈公子!” 欣瑶出声打断道:“我知道你出身高贵,家财万贵,年少有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我也知道你敬重我,怜惜我。心悦我,只是这些统统不是我要的。我要的,只有那么多,你若做得到,明天即可到蒋府提亲,你若做不到,也请以后别再来找我!” “四小姐。普天之下,但凡富贵的男子,免不了三妻四妾。四小姐所想要的,只怕这天底下没几个男子能够应下,四小姐就不怕嫁不出去吗?” 蒋欣瑶冷笑道:“怕,又不怕。祖父旧时曾经说过。人不能随心所欲的活,老天爷给你什么,你若能坦然接受,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我自问做不到祖父那般痴情以对,唯有不乱于心。不困于情。” 沈力又道:“四小姐同意与张家议亲,难不成就是为了以后和离时没什么阻力?” 蒋欣瑶心道,打听得够清楚的啊,却笑道:“正是如此!沈府如此高的门第,令我望而却步。” 沈力目光深沉如海,沉默许久。 欣瑶只静静的看着他,也不出声。 两人一如当年苏州府瑾珏阁时一般模样,能清楚的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 浓眉,薄唇; 乌发,黑眸。 …… 半晌,沈力轻咳一声,郑重其事又上前一步,声音低沉。 “四小姐,你也知道,我从小跟在祖父身后,一言一行都由他亲教。十几年来,祖父在我身上,可谓煞废苦心。不瞒你说,沈家的下一任家主,是我。” 欣瑶眼中闪过惊色,稍瞬即逝。 “倘若我只是沈家普通的子孙,我当下即可允了四小姐这两条。只是如今我身系沈家日后十几年的兴盛,很多事情就像四小姐说的,并不是我能随心所欲的,这事容我思虑几日,与祖父商量后再给四小姐一个回话。” 暖风轻抚,似有什么轻轻掠过蒋欣瑶深如古井般心田,她凝望面前那双眼眸,眼眸幽沉更甚。 沈力抬眉,朝欣瑶深深一笑。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今日能与四小姐倾心一谈,即便心愿旁落,我也知足了。” 蒋欣瑶心中肃然起敬,脸色便温和了起来,轻柔道:“沈公子不必为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无法改变,不可逃避。有的时候,我们并非一个人,身旁站着长辈,父母,兄弟。沈公子是个有担当,重情谊的人,欣瑶此生只佩服这样的男子,只是我的两个条件,并不因为沈公子担负着家族兴盛而改变。” 沈力苦笑连连:“我就知道你会这般说,此时,我真希望自己是个平常人。” 蒋欣瑶笑道:“沈公子焉不知沈家有多少儿孙羡慕你能从小跟在老爷子身边长大。这份荣耀是他们一辈子都不可企及的。” 沈力看着蒋欣瑶言语不复之前的生冷,心中欢喜。 “我们相识多年,也不必左一个四小姐,右一个沈公子的客套了。我年长你几岁,你唤我沈力即可,我便叫你一声欣瑶,你看如何?” 第五十二回 失之我命? 蒋欣瑶嘴角微扬,眼波流转。 “沈力二字叫起来,确实是省力多了。” 沈力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引得十米之外的三人频频侧目。 “既然省力,以后不防常叫!”欣瑶,多谢你如实相告。十日后,等我消息。” 蒋欣瑶轻轻一笑,还礼道:“不必强求,万事随缘,于你,借用你刚刚的八个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沈力难掩激动,堂堂汉子几欲落泪。 两年的军中生涯早就把他磨练得铁石心肠,只有在暮色苍苍,夜凉如水时想起那个双目如星辰般璀璨的美丽女子,他才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了色彩。 轻轻暖暖的一句话,既揉碎了他的心,也撕裂了他的心。这个聪明的女子,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懂他的为难,也请他尊重她的坚持。 若真能走到一处,便是彼此生命中的幸运,她定会真心以待。若失之交臂,不过是命数而已,无须自责,不必难过,忘了她便好! 这样的女子,活得明白,要得坦荡,既不近人情,又暖人心肺,他要如何才能割舍得下! 沈力眼中的深沉愈盛,似有盈光闪过。 他不自然的偏过了头,温柔似水道:“能得欣瑶这一句,力此生无憾!” 蒋欣瑶含笑依旧。 “能得沈大哥令眼相待,必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好事。” 两人相视一笑,阳光映着他和她的笑脸,栩栩生辉。 …… 蒋欣瑶目送沈力与弟弟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由的叹息了一声。 微云道:“小姐与沈公子说了些什么,怎么沈公子看上去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是啊,小姐,沈公子走时,眼睛有些红。” 蒋欣瑶心中酸涩不堪。无奈的扯了个笑脸,道:“没说什么,许是风吹了沙子,迷了眼。回去吧!” 微云,淡月对视一眼,强按下好奇,一左一右拥着欣瑶往听风轩里去,丝毫没有留意亭子不远处树丛里隐着的主仆二人。 …… 沈力告别蒋元晨,快马加鞭回了府,一路狂奔至书房,二话不说,跪倒在老爷子跟前。 沈平正打着棋谱,见来人。冷哼道:“见着了?” 沈力忙道:“祖父,见着了,提了两个要求,只要我应下,明日即可去蒋府提亲!” 沈老太爷子头也不抬。看着手上的棋子道:“你一进来便跪下,说明你没有应下。你应不下的事情,必是为难的事情。能让你为难的,怕不是小事,说说罢!” “祖父,她说,我若能一心一意对她。她便一心一意对我。” “这倒也不难,你向来喜欢她。” “若哪天我生了二心,请允她离去。到时候,即便有了孩子,不管男女,只能跟她走。” 沈力为难道:“祖父。她的一心一意是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啪,的一声,沈老太爷子惊得失手掉了手中的棋子,怒目而斥:“荒唐。太荒唐,男子三妻四妾本是稀疏平常,还未成亲,便想着和离,还要带走我沈家的骨血,真真是反了天了。若她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难不成我沈家堂堂掌家人,还绝了后不成?阿力,这样的女子,你还要她作甚?我就说,她非你良配。你起来,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怕找不到好的?” 沈力狠狠心道:“祖父,世上的女子千千万,我心独悦她。” 沈老太爷子怒极而笑道:“你是在威胁我?” 沈力摇摇头,面有哀色:“祖父,我是在请求你,再考虑考虑。她不要我封侯拜相,不要我荣华富贵,换句话说,即便有一天我落魄无依,只要我不变,她就会对我不离不弃,试问这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做到?祖父,她要的,不过是我的一颗真心。” “这世间,最难的也是真心!” 老爷子负手走到沈力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地上跪着的孙子,叹道:“阿力,你陷得深了。” “祖父?” 老爷子摆摆手。 “原本我想着,这丫头聪慧伶俐,嫁与你,男主外,女主内,沈家内宅在她手上翻不出风浪。沈家外间的事务,她的算计比你深,看得比你分明,更是有能力帮衬你,这样的当家主母进府,旁的不说,沈家五十年的兴盛是有的。只是她如今提出这般要求,让我不得不防啊。第一条也就罢了,这第二条,我是万万不允的。” 沈力抬头道:“祖父,没有一,便不会有二。” “我活了六十多年,见过的人,看过的事不计其数,除了穷得连饭也吃不饱的男人,到现在还没见过说男人只娶妻,不纳妾,甚至连个通房也没有。” 老爷子冷笑道:“她祖父蒋振算是个情种了,不也一妻一妾。真心这东西,最是要不得,三年,五年尝个新鲜也便罢了。一辈子这般漫长,谁又能说得准以后的事?” “祖父,我只要能娶她,我敢保证…… “阿力。” 沈老爷子冷冷的出声打断孙子的话。 “风花雪月过后,男人自有本相露出。所谓爱之弥深,忠贞不一,也不过是几句誓言罢了。你聪慧不如她,算计不如她,情感上又受制于她,妻强夫弱,大忌啊!你没有当场应下,说明你的心里还有沈家,还有我,这一点,祖父很欣慰。你先起来,我有一事要讲与你听。” 沈力敛了心神,应声而起。 “这些日子京城的动静你都听说了,只是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六皇子成婚前,曾对人有意提及过喜欢瑾珏阁的玉器,这是其一;其二,那日我与二皇子会面,是六皇子推荐的地方,名叫怡园,倘若我还不是老眼昏花的话。那菜的口味,风格必出自她的人。” “怡园,怡园!” 沈力喃喃道:“祖父,我记得蒋家老宅就有个怡园。好像还是欣瑶住的地方。” 老爷子抚须道:“那就没错了,当年,她在京城买了宅子买了地,那宅子就是怡园。” 沈力大惊失色道:“祖父,你是说欣瑶跟六皇子相识,且关系不一般!” 老爷子叹道:“不好说啊,这两天我也在琢磨这个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说一个闺中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与六皇子压根扯不上边。” “祖父。会不会是蒋家?”沈力强压住心头的震惊思道。 “蒋家?” 老爷子摇摇头。 “蒋家,那就更不消说。蒋宏生这人,最是谨小慎微,这节骨眼上,自保还来不及。周雨睛久不在京城。与那六皇子也扯不上关系,这里面怕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情。” 沈力怔怔的望着祖父,半晌不语。 “阿力啊,我越想这个丫头越不简单啊,来京城还不到两年时间,便有这一番作为,她只是个内宅女子啊。” “祖父。咱们沈家如今与二皇子,六皇子是一个阵营,应该不打紧吧!” 老爷子冷哼一声道:“你要记住一点,咱们沈家只忠于一个人,谁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就忠于谁。要不是他发话。你以为我会帮二皇子,我会拿沈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去赌吗。” “祖父,你的意思是……” 老爷子叹道:“阿力,这些年我大部分时间不在京城,原本想着那位久不立太子。怕是大有深意。这几个月回了京,我才发现大皇子根基很深。先太后,当今中宫到底是经营了几十年,苏家又是称霸朝堂,谁胜谁负很难说啊。” 沈力挑眉淡淡道:“那祖父还你冒这个险?” 老爷子笑道:“傻孩子,你二叔在苏州知府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五年,你以为是为什么?江南是谁的地盘?大皇子那边,只需说一句话,皇命难违,他就再清楚不过了!” 老父子浑浊的眼底飞快的划过一抹复杂。 “为官之道,在于谋人,京城的水很深,也很混,咱们不防把这水再搅混些。到时候这人谋得,便既有天时,又有地利,更是水到渠成。” 沈力细细琢磨这话中的深意,不由俊眉紧蹙,思道:“祖父,欣瑶有句话,我无意中听道,觉着有些道理。” “噢,说来一听!” “她说‘选择就是一场赌搏,下定离手,干干脆脆,是输是赢任由天定。倘若既想赌大,又想赌小,犹豫不绝,取舍不定,最后在真真假假的消息中,便会忘了自己真正的底牌是什么,又没摸清别人的底牌,以至于下错了注,赌错了局,失了运气,输了气场,空手而归。’孙儿觉得她的话讲得几分道理。” 老爷子浑身一颤,久久不语,半晌才幽幽出声。 “这丫头到底还是经得少啊,真正的高手大部分时间在观望,偶尔才出个手,不出则已,一出必赢。不过她能有这样的见识,已是不一般。” 沈老爷子闭了眼睛,深深一叹:“倘若我有这么个孙女,我就是立马入土了,也心甘情愿。蒋振好运气啊,养了这么一个孙女。” 沈力见老爷子赞心上人,肃穆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祖父,那我与她……” 沈老爷子骤然睁眼,忽然淡笑道:“你这趟回来有半个月的时间,不急。这事容咱们爷俩再好好筹谋筹谋。” ps: 最近在看张微的《穿越三言两拍》,其中很多故事讲到后花园里,才子佳人相会,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故事中的才子一见佳人,便身子酥了半边,口水流了一地。 女子更是一眼便是一世,从此,茶饭不沾,相思顿起。 看出了什么没有? 才子要的不过是想着法的往佳人香闺里钻。 女人要的才是身心合了,且一生一世。 风花雪月令人羡慕着迷,过后的本相是什么,谁又知道? 包子喜欢沈力,更喜欢欣瑶。因为她至始至终,她都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 正所谓:原则很重要啊! 第五十三回 顾氏罚跪 蒋欣瑶自然不会知道她的几句话,引得沈家爷孙俩彻夜不眠。 对于将来的婚嫁,她比任何人都想得简单,合则聚,不合则散。 沈力那厮,家世好,有担当,有责任,对她还有几分感情,最是门当户对不过。若他能信守承诺,欣瑶愿意与这样的人厮守一辈子,生儿育女,携手终老。 若他起了二心,以蒋,沈两家的世交之情,想必不会太为难她。到时候远远的找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带着孩子闲闲度日,也未尝不是一种活法。 李妈妈端着粥进门,见小姐若有所思的样子,笑道:“小姐,小厨房熬了小米鲜虾粥,小姐晚饭用得少,趁热喝一些吧,二太太,三爷那边,我让经让人送过去了。” 欣瑶接过碗,尝了两口,点了点头,赞道:“梅子的手艺有长进。妈妈,这两天我看那碧苔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院子里可有什么事发生?” 李妈妈沉思道:“没有啊,今儿个我还看她与几个小丫头说说笑笑的。” 欣瑶浑不在意道:“许是我看错了吧!” 李妈妈笑道:“我倒是觉得小姐这两天心事重重的,自打从园子里回来,小姐这两天就没出过门,书也看得少了。” 欣瑶脸一红,推开碗盏,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嗔道:“妈妈,我饱了。” 李妈妈暗自窃笑,菩萨保佑小姐终于开窍了,瞧瞧,都脸红了。那沈家哥儿长得一表人才,又对小姐念念不忘,若这两人走到一块,可不是喜事一桩。 蒋欣瑶也不理睬李妈妈似笑非笑的脸,拿起手边的书,不一会儿便入了迷。 李妈妈麻利的收拾了碗筷。打起帘子出了屋,心里美滋滋的如同饮了蜜水。小姐再怎么早慧,到底是大姑娘家,脸皮薄。看这样子,八成是有戏。 这日辰时,蒋欣瑶正忙着在院子里侍弄蒋元晨几日前送来的两盆君子兰,看见顾氏身边的春兰心急火燎的赶来,顾不得喘气,便道:“小姐,不好了,刚刚老太太使人把二太太叫了去,也不许人跟着,听说罚二太太跪佛堂呢。” 蒋欣瑶面不改色道:“别慌。可打听清楚是为了什么事?” 春兰急道:“小姐,据说管家送了一封信来,老太太看后,便把二太太叫去了。其它的,怎么也打听不出来。” 蒋欣瑶把剪刀递给微云。道:“老太太通知父亲了吗?” 春兰忙道:“没有。” “父亲这两日歇在哪里?” 春兰道:“这个月,统共在红姨娘房里歇了三天,在柳姨娘房里歇了两天,还是在二太太小日子的时候。今儿早上二老爷出门的时候,和二太太还有说有笑的。” 欣瑶想了想道:“微云,让李妈妈去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让她把该盯的人盯紧了。让淡月把四爷抱到我院里来。春兰,去外院找三爷,你附耳过来,只消这般跟他说……才太平了几日,非整出些动静来,和着真当我好性呢。快去吧。” 午时,蒋欣瑶正陪着昊哥儿吃饭。 李妈妈匆匆进屋,欣瑶哄骗了昊哥儿几句,把碗递给奶娘,便与李妈妈到了外间。 李妈妈轻声道:“小姐。二老爷刚刚进府,正往老太太房里去,打听不出来什么事,只说老太太看了信后,脸都变了。那几个都没出门,只在自个院里呆着。三爷如今在归云堂里跪着,老太太硬是没叫起来!” “看来事情不小啊!” 蒋欣瑶思虑半天,才道:“李妈妈,你出府一趟,递封信给小叔叔,信我已经写好了,让他帮着查一下这两天有没有陌生人在蒋府外头转悠,再查一下今日早上送信的人是谁。让蒋全派几个人盯着侯府及周姨娘的娘家,特别是那个许氏!” “等等,让燕鸣把周姨娘所有的陪嫁铺子,周家的经济来源都给我摸清楚,我要知道周家所有的一切!” 李妈妈见小姐如此大费周章,忙道:“小姐,现在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万一不是……” 蒋欣瑶冷笑道:“妈妈,我有预感,能冲着母亲来的,除了那几个,不会有谁。你去吧!我这会要去归云堂跪着。” 李妈妈叮嘱了几声,匆匆掀了帘子出门。 蒋欣瑶进了归云堂,直直跪倒在蒋元晨身旁。 蒋元晨见是来人是她,忙低声斥道:“你来干什么?快回去,我身体好扛得住。” 欣瑶压低了声道:“别担心,我来为你壮胆。父亲来了,跪不了多久的,人呢?” “都在小佛堂呢,进去了好长时间了。弟弟呢?” “奶娘哄着睡午觉呢,放心吧。” 蒋元晨见厅外只几个小丫头守着,揉了揉发麻的腿道:“我那两棵君子兰怎么样了?” 蒋欣瑶见他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花花草草,不由失笑道:“哟,宝贝着呢,要不,拿回去得了,我可养不活!” 这两棵君子兰是蒋元晨从同窗手里花钱购得,宝贝的很,一天到晚必得侍弄几回。 这次蒋元晨私自把外人带到园子里,又哄骗欣瑶来,为了惩戒弟弟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欣瑶毫不客气的把这两棵君子兰搬到自个院里。 蒋元晨自知理亏,只咬碎了牙往肚里咽。 蒋元晨忙道:“还是姐姐养着吧,我要读书,不得空。” 蒋欣瑶又好气又好笑道:“都这会了,还有心思说这个。” 说话间,钱嬷嬷搀扶着老太太,蒋宏生扶着顾氏从小佛堂出来。见姐弟两个都跪着,顾氏眼睛一热,便滴下泪来。 蒋宏生心下一痛,搂着顾氏的手,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老太太板着脸令姐弟两个先搀着二太太回房,独独把儿子留了下来。 蒋宏生不敢不从,只把怀里的顾氏交给一双儿女。 …… 春末夏初,天气已有了一丝热意。 姐弟俩个扶着顾氏,感觉母亲的双腿使不上劲,暗道不妙,忙唤来软轿,快速向东园走去。 进了秋水院,一院子丫头,婆子均已得了消息候在院门口,见二太太下轿,忙不迭的扶了进屋。 蒋欣瑶让丫头快去请大夫,转过身亲自掀起母亲的裙子,卷起裤腿,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两双膝盖处大片青紫,与边上雪白的肌肤相印显得触目惊心。 欣瑶一见,泪便下来。蒋元晨更是双目喷火,青筋暴起。 原来顾玉珍自幼娇生惯养,又养尊处优了这些年,哪受过今日之苦?小佛堂地面均由青石板拼接而成,又冷又硬,半个时辰顾氏就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这一跪便是三个时辰,便是打粗的丫鬟也吃不消。然顾氏硬是咬着牙挺了下来,哼都未哼一声。 欣瑶止了泪,吩咐丫头端了井水来,亲自绞了毛巾,敷在瘀青处。冰冷的毛巾覆盖在皮肤上,顾氏疼得脸都白了。 春兰知道主子有话要说,颇有眼色的示意众人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房。 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三人。蒋元晨方道:“母亲,老太太为何罚你跪佛堂,出了什么事?” 顾氏看着眼前一双儿女,半晌才道:“老太太今日收了一封信,信上说我嫁给你们父亲之前与人定过亲,为了贪图蒋家的荣华富贵,才退了亲的。” 蒋欣瑶冷笑道:“可是连对方姓啥名谁,如今在哪里过活,当年什么时候定的亲,什么时候退的亲,有哪些证人,都写得清清楚楚,说不定还附上当年定亲的信物,再顺便描述一下母亲与那人是如何的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顾氏忍着痛道:“正是如此!我儿聪明!” 欣瑶冷笑连连:“可惜了,棋差一招,这事父亲心里最清楚,自然由父亲与老太太分说去。” 蒋元晨听得一头雾水,想问又不敢问,急得直跺脚。 欣瑶转过身对他道:“弟弟,你到前头迎大夫去,见人来,立马引进来,现在什么都别问,晚上来我房里,我细说给你听。” 欣瑶的话,元晨向来不敢不听,见母亲忍痛对他点点头,咬咬牙转身就走。 欣瑶拿帕子给母亲擦擦了额头的细汗,感觉额头有些烫,轻道:“母亲,这事您别管,只管养病,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顾氏感叹道:“冲着我来的,不外乎那两个,柳氏是随你父亲到扬州府上任后才到的蒋府,不会是她。” 欣瑶冷冷道:“这事怪我疏忽了。倘若真是她们,这一回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只有千日捉贼,哪有日日防贼的,趁着我还在这个府里,我得为母亲,弟弟们打算打算,您别拦着。” 顾氏强撑道:“这事哪能怪你?我的瑶儿向来面冷心善,总不愿算计旁人,你放心,污水都泼到我头上了,我还要忍着吗?这回母亲绝不插手。” 母女俩个才说着话,蒋元晨打了帘子进屋来,说大夫已在外候着。 大夫把了脉,看了像,只说脉相沉迟,寒气入体,得用针拔了寒气,三日后方不落下病根。 二太太顾着男女大防,自是不愿。 欣瑶循循善诱,好说歹说总算把顾氏说通。 于是那大夫开了药方,净了手,熟练的施起针来。 第五十四回 莫名低烧 老太太把蒋宏生留下来,详详细细的问了当年顾氏定亲一事。 蒋宏生心里虽念着顾氏身体,却深知这事须得与母亲一一细说分明,不然便会留下祸根。 老太太十几年来素不待见顾氏,乍看得信,写得有板有眼,有理有据,气得七窍升烟,大动干戈,才有了跪佛堂那一出。 如今听罢,方才明白当年娶顾氏一事,并不是蒋老太爷一意孤行,而是她的好儿子,瞧上了人家姑娘,硬是仗着蒋府门第,拆散了姑娘的姻缘。 老太太气得把信往儿子身上一扔,怒道:“我的好二老爷,你自个瞧瞧吧。” 蒋宏生展信一看,愤然大怒,恨不得把眼前这张纸撕个粉碎,转念一想,又生生忍住,随手把信塞进袖子里。 “母亲,这写信之人阴险歹毒,毒蝎心肠,倘若有人故意拿这事做文章,玉珍这辈子的名声便毁了。三个孩子以后的婚娶也要大打折扣,母亲,这是要毁我蒋家二房啊。” 老太太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的人,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怒道:“查,一定要给我查个水落石出。你在明,人在暗,二老爷不得不防啊!钱嬷嬷,你从库房里挑些个上好的补品给二太太送去,顺便替我二太太赔个礼,今日是我冤了她。” 钱嬷嬷行了礼,便出了门。 老太太待人走后,忙把蒋宏生唤到跟前,轻声道:“听说南边这些日子不太平,你说这事,会不会明着冲顾氏来,实则是冲你来的?” 蒋宏生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看着不太像,谁会把十几年前的老帐拿来说事?母亲且宽心,这事容儿子细细查来。” 母子俩个又说了一会子话。蒋宏生方才急吼吼的赶回了秋水院。 顾氏刚刚行完针,欣瑶正细心的拿着外敷的药涂抹青紫处,见父亲进门,便把药交到他手上。净了手,挥退了众人,拉着弟弟便走。 敷过冷水,行过针的膝盖,瘀青显得越发狰狞。 蒋宏生心中大痛,又是母亲理亏在前,不由的伏低做小,柔言轻语起来。 夜间,顾氏昏昏沉沉,发起烧来。蒋宏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把顾氏跟前的丫鬟婆子一通好骂,秋水院人仰马翻。寅时一刻,上房才稍稍清静下来。 一连四天,顾氏日里看着无碍。一到夜间却低烧不断,没几日人便消瘦了下去。换了几个大夫把脉,都说体内寒气已除,脉相一切正常,却查不出高烧的病因。 蒋宏生一连三夜守着顾氏,白日里还要往衙门去,整个人憔悴不堪。 蒋欣瑶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 母亲看着柔柔弱弱。身体却一向健康,平日里连个小毛小病也很少有,怎么一跪就跪出个怪病来,反常即为妖啊。 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第四日一大早,便让李妈妈带了些药渣。及大夫开的方子,偷偷往太医院找杜天翔,问个究竟。 李妈妈前脚刚走,老太太房里的丫头便请四小姐去一趟。 欣瑶无奈,安顿好了昊哥儿。才往归云堂去。母亲这一病,府里的事,无人可继。老太太年事已高,吴氏怀着胎,欣瑶自然而然的接过手,顺带着还要照顾昊哥儿,忙得脚不沾地。 老太太抚着佛珠看着下首处低头不语的蒋欣瑶,缓缓道:“四丫头,二太太这个病我看着有些蹊跷,许是冲撞了哪路神佛也不一定啊!” 蒋欣瑶这些年很少跟老太太单独说话,人多时也只应付几句。 对于她,欣瑶向来没什么好感,能避则避。不光是因着祖父的原因,更主要的是老太太这些年对母亲和她的态度,让她彻底寒了心。 何况庞聪一事,老太太当时可是打算牺牲了她,成全蒋欣珊。就这份算计,欣瑶不得不防,因此,与老太太说话,她打着十二分的小心。 “老太太,依孙女看,还是请个太医来看看再说吧,宫里的大夫,到底比外头强些!” 老太太道:“你父亲早上出门时,交待过了,我已经派人去请了。这事因我而起,是我委屈了你母亲。” 欣瑶心中冷哼,脸上却带着笑道:“也是小人从中作祟,才有母亲这一难,老太太不必自责。” 老太太叹道:“你们啊年纪轻,经得事少,有些病啊灾的都是撞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久治不愈。你母亲的病啊,白日里好好的,能吃能喝,一到夜间,便低烧不退,有些不妥啊。” 蒋欣瑶道:“老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知道的自然多,依老太太看,这病可有什么解法?” 老太太叹道:“能有什么解法?不过是求求菩萨,烧烧高香罢了。” 钱嬷嬷忙道:“四小姐,老奴说几句不该说的,有些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老太太这两天吃不下,睡不着的,心里总惦记着二太太的病,听说京城西山的清凉寺香火最旺,也最灵验。小姐不防走一趟,给二太太求个签,拜个佛,祈个福,说不定就能去了秽气,病就好了。四小姐还记得当年在苏州府晕过去一事,也是左个大夫不行,右个大夫看不好,后来才知道原是老爷的魂魄跟着。” 蒋欣瑶遮下眼帘,转了几个心思,方道:“老太太,孙女什么时候去才好呢?” 老太太道:“这求佛的事,心诚则灵,什么时辰都可以,咱们府里往西山,一来一回,一天也就够了。你自个选个日子吧,多带些丫头,婆子跟着,再带几个护院。再不济,我让钱嬷嬷陪着你。” 欣瑶起身福道:“那倒不必了,回头我与父亲商量了,选个日子再去。老太太,要没什么事,孙女就先回去了,母亲那里离了人,我不大放心。” 老太太点了点头,待人走远,方幽幽道:“钱嬷嬷,烧香拜佛这事,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呆会你跑一趟,看看太医都说了些什么。顾氏这一病,二老爷当差也没个心思,若有个三长两短,还不恨死了我这个作母亲的。” “老太太,且宽心,二太太的身子一向是个好的,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不过是夜里发烧而已,吃几贴药也是就好了。” …… 傍晚,蒋宏生从衙门回来,便把欣瑶叫到外间,问太医怎么说。 欣瑶正思虑这事,今日太医来,也没看出什么毛病,只说没说什么大碍,开的方子,用的药与前几个如出一辄。父女两个均愁眉苦脸,茶饭不思。 欣瑶回了房,用了半碗清粥,便再无食欲。恰巧李妈妈从外头回来,微云,淡月颇有眼色的把门轻轻带上,两人守在外间做针线。 李妈妈连喝了几口茶水,道:“小姐,今日可累死妈妈我了,真不巧,杜太医到宫里给哪个娘娘请平安脉去了,等了半天才把人等着。杜太医说从方子,药渣来看,没什么大问题,用药也很温和,与二太太的病倒也相符。” 蒋欣瑶愁道:“连他也这么说,这可如何是好?” 李妈妈又道:“小姐,杜太医说这不是什么大病,明日一早亲自往咱们府里来一趟,瞧瞧再说。” 欣瑶这才松了口气,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复又皱眉道:“哎啊,真不巧了,老太太今日把我叫去,说母亲的病有些蹊跷,怕是冲撞了什么,清凉寺的香火最灵验,拜拜也是好的。我与父亲说了,父亲也说好,让我明日一早便出门。” 李妈妈忙道:“小姐,我陪你去,这种事情,我最在行。以前啊,村子里人穷,没钱看病,到庙里求个神符,烧成灰,喝下去就好了,可灵验了。” 欣瑶失笑道:“妈妈,不过是凑巧罢了,哪有这么神乎其神的事情。照你这样说,那些大夫,太医都可以回家种地去了。依我看,老太太是有了几分悔意。父亲呢是急病乱投医。这样吧,明儿我就不去了,晚一两天也没什么要紧,呆会你往秋水院去一趟,找春兰带个话,也好让母亲心里安稳些。对了,怡园那边可有回音?” 李妈妈轻道:“小姐,这事的根在南边,这才四天,哪有这么快?” 欣瑶算了算日子,可不,才四天。这几日担心母亲的身子,倒有了种度日如年的感觉,遂叹道:“是我着急了。” 欣瑶想了想,又道:“帮母亲熬药的丫头是谁?” 李妈妈道:“小姐,二太太的药是春兰亲自熬煮的,不会有问题!” 欣瑶一听说是春兰,也就没了声音,只得等明日杜天翔来了再作打算。 这日夜里,顾氏仍是低烧不断,秋水院众人又是苦熬了一宿,个个赤红着眼睛,脑子晕晕沉沉的,暗自叫苦不迭。 …… 第二日一早,欣瑶穿戴整齐,早早的在秋水院候着。 杜天翔到蒋府时,已是辰时三刻,蒋宏生早已出了府门。 李妈妈引着人进了秋水院,二太太正虚弱的靠在床头,由欣瑶喂些清粥。夜里的低烧虽无大碍,却是最耗费体力,顾氏越发显得弱不禁风。 杜天翔细细把脉约半盏茶的时间,脉相除了有些虚弱,看不出有什么大碍,又见双膝处的瘀青也已消退了许多,当下沉吟不语。 顾氏见了,心直往下一沉:“杜公子,我这病可是好不了了?” 第五十五回 山寺桃花 上回书说到顾氏见了杜太医的神色,一颗心直往下沉。 杜天翔忙笑道:“二太太,你这病没什么大碍,夜间有些低烧也是你身子虚的缘故。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换个方子,你先吃吃看,若有效,再吃十日即可,若没效,明儿再派人到太医院找我。我这就开方子去”。 说罢,朝欣瑶使了个眼色。欣瑶会意,嘱咐母亲几句,便跟了出去。 杜天翔看一眼四周,欣瑶挥了挥手,丫鬟们颇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杜天翔见状,正色道:“四小姐,都有谁为二太太看过病?你写给我,我回去查查。” “是大夫有问题?” “现下看,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小心些总没错。” “那母亲的病有无大碍?” “二太太的脉相看着没多大问题,只是这低烧的原因,我回去还要再翻翻医书。”杜天翔如实说。 欣瑶沉思道:“杜公子,我有个疑虑,母亲的身体一向是好的,发低烧,那说明体内有炎症,可母亲身上除了那两处瘀青,这几天也没磕着碰着,炎症从何而来?我在想会不会是人为?” 杜天翔一脸茫然的看着蒋欣瑶,道:“四小姐,我家几代行医,从未听说过炎症这个词,请问四小姐,炎症二字如何写,是个什么意思?” 呜呼哀哉,蒋欣瑶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跟古人谈炎症,难不成你还要告诉他,人体是由细胞组成的? 蒋欣瑶清咳一声,忙道:“杜公子,我的意思是,母亲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口,引发热毒。导致低烧不退。” 杜天翔思道:“不太像,二太太喝的药里,有几味药最是清热解毒。你放心,这几贴药先吃吃看。说不定会有效果。” 欣瑶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又道:“杜公子,我还有个疑虑,像我母亲这般情况,需不需要拔针去寒?” “二太太这病,换了我,怕也是会用针的,用针去寒气,湿气便会去得快。只需三,五次,便可断了根源。” 欣瑶沉着脸,久久不说话。 杜天翔轻咳一声,道:“四小姐。你让阿远查的那封信,还没有下落,不过你放心,十六已经派人去了南边。周家的经济来源及周秀月的嫁妆铺子,全爷他们都摸清了,都在这里。送信的人已经找到,是个不相干的人。拿了陌生人几两银子便得了这个差事,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说罢,杜天翔从怀里掏出一叠信纸。 欣瑶不动声色的接过来,放进袖子,听他又道:“萧寒查到周家几个月前,有几个江湖中人出现。不知道跟此事有没有关系?还有,贵府三小姐身边的一个丫头,几天前去了趟周府。” 蒋欣瑶深深一福,道:“多谢燕公子,杜公子。萧公子相助,欣瑶感激不尽。” 杜天翔忙笑道:“四小姐不必客气,若实在感激,只要把莺归许给我就行!” 蒋欣瑶啐道:“想得美,一码归一码。” 杜天翔哈哈一笑,浑不在意,当下写了方子,起身告退。 …… 欣瑶赶紧让淡月亲自上街抓药,煎熬,刚歇下来,便有管家来回事。才把管家送走,二奶奶带着两个妾室来看望二太太,欣瑶陪着说笑了半天。又有钱嬷嬷送了些上好的人参来,忙忙碌碌,一刻不得闲。歇下来,已到了掌灯时分。 欣瑶用了些清粥,洗漱一番后,才把袖子里的纸铺在灯下,细细研究起来。 这一夜,顾氏好睡到天亮,体温也正常。 又过了三,四日,顾氏的脸上便有了一丝血色,也能理家管事了。蒋府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 老太太听闻,特意在小佛堂念闻一天的平安经。 不知为何,欣瑶总觉得这病一来一去,有些蹊跷,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想着明日要陪吴氏去清凉寺上香,便觉得有些头疼。 这二嫂嫂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意孤行要去上什么香,没病没灾的,跑那么大老远的路,又怀着身子,何苦呢? 偏老太太让欣瑶陪着一同前行,连说辞都想得十分周到。 “二太太这病来的蹊跷,去得蹊跷,到寺里烧柱香,去去晦气也是好的”。蒋欣瑶推拖不得,只得应下。 李妈妈进屋见小姐歪在贵妃榻上,面露难色,笑道:“要小姐出趟门啊,真是难上加难,真真是个懒的。明日妈妈陪着小姐去,寺里的那些个规矩,妈妈可清楚的很。” 欣瑶把手里的书一扔,痛苦的瞧了李妈妈一眼,怏怏道:“这一来一回就是一天的时间,妈妈这又是何苦呢?你放心,我会在菩萨面前帮着妈妈唠叨几句好话的。” 李妈妈趁机道:“小姐只需在菩萨面前求菩萨赐小姐一个如意郎君,妈妈我就心满意足了。” 蒋欣瑶幽怨的看了李妈妈一眼,心里翻了十七八个白眼。 这李妈妈,越发有做媒婆的潜质。 …… 四月的下旬,天气有了热意。 姑嫂两个各乘一辆马车,带了两个丫头,两个婆子及府里的四个护院,一大早便出发了。 有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正值天气睛和,风和日暖,往西山的路上,游人络绎不绝。 要欣瑶出个门虽是千难万难,可一旦上了路,呼吸了新鲜空气,见了沿途风景,倒也通体舒畅,暂时忘却了府中琐事。 微云,淡月两个出门前在马车上铺了厚厚的垫子,可坐可卧,又有两个丫头在旁边说笑,两个多时辰的路途,也不觉得沉闷。 西山的游人很多,往清凉寺的却不多。 清凉寺座落于西山腰绿荫深处,山道上拓了路,能容大户人家上香的马车经过。山门建在高台上,两侧是秀挺峻拔的山峦,危峰对峙,陡壁如削。离寺门十多米处,是一条蜿蜒的溪水,清可见底。寺内古树参天,佛塔林立,林木葱郁 翠竹环绕。 姑嫂两个进了庙,脱了帏帽,数了罗汉,参了菩萨,点了香烛,顺带的捐了些银子。 小僧弥见其二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出手便是五百两银子,态度越发的恭敬,恭着身引来人进了寺后的茶室,歇脚用斋饭。 丫鬟们忙开了,从后院青龙潭里引了水,煮水烹茶,又摆上了从家中带来的糕点,瓜果。 姑嫂两个坐于精致的竹棚茶室内,四面山风徐来,梵钟声声。捧杯之余,欣瑶叹道:“嫂嫂,这出了家的和尚长了一双势利眼,倘若刚刚嫂嫂捐的只是十两,估计这会咱们俩个就不是坐在这里品茶味,听佛钟了!” 吴氏抚了抚略有些显怀的肚子,笑道:“四妹妹,如此庄严,清修之地,可不能乱说话,佛祖会怪罪的。” 欣瑶笑道:“佛祖的肚子那么大,自然不会跟我这个凡夫俗子计较。再说佛祖管人间生老病死,他老人家忙得脚不沾地,哪还会有时间来听咱们姑嫂两个说闲话。” 吴氏捂着帕子笑不可遏。 欣瑶起身,望着棚外的山峦,山风拂面,凉意阵阵,笑道:“好好的,嫂嫂怎么想到清凉寺来?一来一回要一整天的时间,可别累坏了肚子里的孩子。” 吴氏羞涩道:“可不就是为了肚子里的这块肉而来吗,前两天就听老太太说,四妹妹要到清凉寺为二太太祈福,我便动了这个心思,好在四妹妹迟了几日。听说啊,这清凉寺的香火很是灵验,旁的我不求,只求他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出世。” 蒋欣瑶笑道:“嫂嫂也说清凉寺的香火灵验,难不成以前来过?” 吴氏道:“我也是听三妹妹与老太太说的。上回妹妹才说要往清凉山去,二太太第二日病便好了,可不真是灵验吗?说句不怕妹妹笑话的,你二哥哥这几日夜里多梦易醒,总睡不踏实,我今日来,也是想为他求求。” 欣瑶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心道,他那是女人玩多了,掏空了身子,虚的。 “嫂嫂,依我看,这清凉寺的香火也算不得旺,这一路上也没见几个善男信女。” 吴氏刚想说话,便有小僧弥送了斋饭来,姑嫂两个这才感觉有些饿。 欣瑶朝微云示了个意,微云便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小僧弥,道:“小师傅,麻烦您给外头随我们一块来的人弄点饭菜,吃饱了,也好回程。” 僧弥接过银子,自然欣喜的应下。丫头们侍候着主子用了饭,就着吃剩下的饭菜,随便用了些。 饭毕,又一个十来岁的小僧弥进棚收拾碗筷。 微云眼尖,见小僧弥左手指食指腹处裹着沙布,忙道:“小师傅伤了手,就歇着罢,这点子活就让我们自个来。” 淡月帮腔道:“是啊,是啊,在家里就做惯的,小师傅快歇着吧。” 那小僧弥红着脸,颇为不好意思道:“不碍事,不碍事,夜里帮师傅缝衣服,针太细,烛火又暗,戳了手。原本以为是个小眼子,无甚大碍,哪知下过几次水后,便红肿起来,这才包起来。”说罢,忙收拾碗筷,放到竹篮里,逃也似的走掉了。 似一道火光突然照地欣瑶的脑海里,惊得她下意识的突然从竹椅上站了起来。 把边上的吴氏吓了一跳,吴氏抚着心口惊道:“四妹妹,怎么了,起得这么急?” ps: 感谢订阅,打赏,书评的各位亲们。 第五十六回 谁是英雄? 四周树木婆娑摇曳,飒飒生风。 欣瑶咽了咽口水,环视一圈,眸色暗沉了下来。 “嫂嫂,咱们回吧,太晚了,二哥哥怕要担心的。” 吴氏娇嗔道:“也罢,时候不早了,咱们动身吧。” 丫头们上前帮主子穿戴好,拥着两人到了马车前。 这回出门,老太太安排了四辆马车。欣瑶主仆三人一辆,二奶奶主仆三人一辆,四个婆子一辆,还有一辆则是放些点心,瓜果,茶壶之类的零碎的东西,若是哪个护院走累了,也可在车上休息一阵。 欣瑶推开淡月伸来欲扶她的手,静静的看着吴氏主仆上了车,上前笑道:“嫂嫂先行一步,我头上的簪子落在茶棚里了,让丫头去找一下,随后就来。” 吴氏掀起帘子,浑不在意道:“妹妹快些赶来,我在前面凉亭等你。” 欣瑶笑道:“嫂嫂尽管先走,你怀了身孕,能走多快啊,我三步两步就赶上你了。” 吴氏含羞啐了欣瑶一口,便放下了帘子。 …… 蒋欣瑶目送着三辆车离去,转过身,见两个丫头疑惑的看着自己,也不说话,走到剩下的两个护院前,沉着脸道:“身上有什么家伙,统统拿出来。” 这两个护院都姓蒋,都是蒋家的家生子,跟着蒋宏生有些年头了。乍闻此言,只觉得不可思议,当下从身上掏出两把匕首,递给了四小姐。 欣瑶接过匕首,把其中的一把藏到袖子里,另一把则递给了微云。微云狐疑的接过匕首,学着小姐的样,藏进袖子。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微云奇道:“小姐,出了什么事?” 欣瑶摆摆手。不置一词。 她看了一眼山道开拓的路面,虽比一般的山地平稳,宽阔,却只能容一辆马车前行。山道一边是小溪。树林,另一边则是陡峭的山地。 吴氏的车已行至大约有三百米的距离,欣瑶这才道:“启程吧。” 主仆三人上了车,放下帘子,人还未坐稳,欣瑶对着直直看着她的两个丫头,叹道:“希望是我多心,倘若不是,咱们这一趟给人暗算了。” 微云,淡月大惊失色。又不也敢多问。三人支着耳朵,凝神听着马车外的动静。 …… 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午后的林子,除了溪水潺潺,马车吱吱丫丫的车轮声。再无一点声响。 欣瑶静静的听了半晌,提着的心稍稍放回原处。 突然间,一声凄厉的破空声,划过林子。 紧接着一声马嘶,车身一阵晃动,便传来了打斗声。三人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吓得琴瑟发抖。 欣瑶颤着手。掀起帘子,只见两个护院已变了脸色,紧紧围在车旁,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树林里人隐隐约约几个黑影,持刀争斗,隔着小溪。看不分明。 胖护院哑声道:“四小姐,咱们快走,不是冲我们来的,别惹祸上身。老张头,走快点。” 蒋欣瑶紧靠着车壁。手心里全是汗,凝神听着树林里的动静。 淡月跌坐在车里,拍着胸口,道:“小姐,不是冲咱们来的。” 欣瑶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低声道:“别说话,都坐稳了。” 打斗声渐渐弱了下去,林子里的黑影不见了踪影。车上,车下的人都长长的吐了口气。 赶车的老张头笑道:“四小姐,别怕,我赶了一辈子车,这种事遇得多了,江湖中人,打打杀杀的,咱们只管走咱们的。再有个一里路,就是凉亭了,二奶奶她们说不定就在前面等我们呢!” 话音未落,只听得又一声凄厉的破空声划过。马突然受惊,一阵嘶吼,抬起前蹄飞也似的奔了出去,顿时把两个护院甩在身后。 老张头手持缰绳,大声道:“四小姐,不好了,马被箭射伤,受了惊,不听使唤。” 车里三人被一阵剧烈的晃动跌得东倒西歪。欣瑶挣扎着爬起来,又被重重的摔下。 微云,淡月两个见状,刚想伸手扶住小姐,奈何自顾不瑕。 又听得老张头含着哭声道:“小姐,小姐,快跳车……快……缰绳要断了……车要散了……快!” 蒋欣瑶趴在车里,双手抓着一侧车壁,大声吼道:“你们俩个快跳。” 微云,淡月两个搂在一处,披头散发,满脸泪水,哪里还敢动弹半分。 蒋欣瑶心下大恨,咬咬牙,一个颠簸,就势朝那两人用力一脚,踢在近处的淡月身上。 淡月见小姐双目喷火,哆嗦着伸手把胸前的微云用力推了出去。微云惨叫一声,跌落下车,生死不知。 淡月回头冲小姐叫到:“小姐,你先跳,快……” 蒋欣瑶趴在马车最里,起身都困难,只得大叫到:“别管我,跳。” 淡月哪里舍得扔下小姐一个人,挣扎着一只手扶住车身,另一只手则伸向小姐。蒋欣瑶用脚抵住后车厢,吃力的抬起身子,两只手艰难的握到一起。 欣瑶就着淡月手上的劲,好不容易爬起来,却是死命的把淡月往外一推,自个重心不稳,就势往后一倒,重重的撞在后车厢上,疼得龇牙咧嘴。 马车上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减轻了重量,马越发疯跑起来。蒋欣瑶艰难的爬起来,又重重的摔了下去,只听得那老张头大喝一声:“让开……要撞了” 走在后头的两个护院听到声响,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山路上一辆发了疯的马车疾驰而来,离他们只十几米的距离。 两个来不及叫喊,下意识的抱住了头,蹲下,刹那间,马车擦着他们的头,拐向一侧,跌落在山涧里。 巨大的声响及马的悲鸣,嘶叫的声音让前头马车里的人一阵颤栗。 吴氏忙不迭的叫人扶下车。把护院叫来一问,听得是老张头架的马车摔入山涧,又惊又怕,腿一软。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众丫头,婆子哭的哭,叫的叫,顿时一片混乱。 马车跌落的地方离西山的大路只二三十米的距离,突如其来的变故引得过往行人纷纷跑上山路围观。 不多时,只见从山路上连滚带爬跑下来两个人。 略瘦些的解了马套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回府报信。 略胖些的则与四个婆子说了几句话,指了指山上,便孤身沿着陡壁往下寻人。 …… 怡园里。徐宏远,蒋全,燕鸣正盘着帐,只见一个黑影推门而入,在徐宏远耳边耳语几句。便消失不见。 徐宏远呆愣片刻,忽的从椅子上跳起来,颤着声道:“全爷,备马,欣瑶出事了!” …… 话说那沈力正与与祖父在书房里说话,今日恰好十日之约。 沈力实在不想就此放手,故最后一次请求祖父应允。哪料到老爷子始终没有松口,两人正相执不下,却见沈力的近侍双喜破门而入。 沈力乍闻欣瑶跌下山涧,生死不明,只觉得撕心裂肺,五内俱崩。胸口被生生挖去了一块,痛不可挡。再顾不得其它,飞身而出。 沈老太爷子见状,长叹不已,心中有了几分不忍。 …… 待蒋家三个男人赶到西山腰时。已是落日时分,吴氏早已幽幽转醒,蜷缩在车里哭泣不己。 微云,淡月受了伤,被安置在马车里,默默流泪。所有的丫头,婆子跪在路边上,等着主子发落。 蒋宏生老泪纵横,让人先把吴氏送回府安置,自己则安排人搜救。 不多时,沈家,孙家,吴家,冯家得到消息,均派了家丁过来帮忙,众人身绑麻绳,沿着山壁,一寸一寸往下寻人。 蒋元晨赤红着眼睛,如困兽般在山道上来来回回的踱步,几个来回后,终是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蒋宏生一把搂住儿子,重重的在儿子背上拍了两下,身子却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 蒋元晨伏在父亲怀里半晌,突然抬起头,狠擦一把眼泪,紧紧的盯着脚下的山涧。 蒋宏生亦一动不动的站在悬边上,一高一矮萧索的背影让人不忍直视。 …… 蒋欣瑶只觉得自己像一个失散多年的孩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温暖的让她忍不住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跌落的那一刻,她的脑海里甚至想着能这样死,也是件好事,总比七老八十了,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要强。方死方生,方生方死,总是要往那处去的,病死,摔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蒋欣瑶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动了一下身子,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她呵呵笑出了声,我的命是有多大啊,这样都摔不死。贼老天,你是在玩我吗? “亏你还笑得出来,我快痛死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低迷撩人的声线令欣瑶如被雷劈,她突然目光呆滞了。 蒋欣瑶微微动弹,才发现此刻她正被人搂在怀里,半个身子压在那人身上,合抱的姿势,极其不雅。 蒋欣瑶倒吸一口冷气, 依稀记得坠悬的瞬间,一个身影朝她飞扑而来,那一刻她的心骤然跳了一下。 “能得英雄救美,难道不该笑吗?” 男人的身子突然紧绷,僵硬了半晌,才低低笑道:“看来那英雄的眼光很有问题!” 欣瑶忍着痛,明眸朝身下的人看了一眼,也笑道:“不仅眼光有问题,脑子也有问题!” 男人眼底似浮出一丝笑意,虚弱道:“四小姐,你再不起来,我就不止断三根肋骨了!” 欣瑶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这叹息在静寂无声的暗夜里,分外动听。 第五十七回 有遗言吗? 一声叹息在空旷的山底幽幽响起。 “萧英雄,我的手摔断了,脚没知觉,你且容我再靠一会!” 女孩身上的幽香一阵阵的飘来,柔软的躯体紧紧的贴着自己,萧寒神色微动,扯了扯嘴角,许久才吐出了四个字:“有碍观瞻!” “有碍观瞻?” 欣瑶动了动手指,一阵痛楚袭来,只觉心酸不已。 “命都快没了,还怕别人观瞻。若我没有猜错,你身上的刀伤不下十余处,最要命的一处伤在胸口。” 萧寒强撑道:“你怎么知道?” 欣瑶道:“因为你的血,正往我身下流!” 萧寒艰难的转动了一下脑袋,想说些什么,却抵不住晕晕欲睡的感觉,迷迷糊糊间,只听那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 “萧英雄,你有什么遗言,快点说,倘若我不死,我一定会帮你做到。” 萧寒很想说话,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有很多话想说。 为什么此刻眼皮那么重,怎么也撑不开眼睛。 欣瑶见身下的人没了动静,闭了闭眼,复又挣开,无力的笑道:“靠,这厮的遗言是没有遗言。” 说罢,欣瑶痛晕了过去。 …… 夜一点一点降临,山道上举起了火把,几个时辰的搜救,只发现了碎的不成样的马车,及老张头的尸身,还有欣瑶常戴的那只摔成几段白玉簪子。 越往下,树林越密,山壁更陡,搜寻的难度越来越大,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的难看。 蒋元晨拿着姐姐的半截簪子,眼泪啪啪的直往下流。 突然大路上一阵喧哗,无数的火把往山道上来。 蒋宏生哪有心思理睬来人是谁,他只知道,这个女儿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家里的那个决计活不了。 蒋元航见父亲,弟弟这般痴傻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前,招呼来人。 来人正是燕十六及杜天翔。这两人一报上名头,惊得蒋元航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直接连滚带爬 的把人往父亲那边带。 蒋宏生一听六皇子来了,心下大惊,忙上前跪拜。 燕十六也不出手相扶,只把眼睛看向三十米外的凉亭,道:“蒋少卿不必多礼,我得到消息,兵马寺指挥使萧寒在这一带失踪,过来瞧瞧。这是杜太医。萧寒正是他的表哥。” 杜天翔抱拳道:“蒋少卿,我表哥今日缉拿犯人,孤身一个铤而走险,至今未归,听手下人说往这里来了。” 蒋宏生听得犯人二字。只觉得天旋地转,万一欣瑶落到山涧,正遇到歹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强撑道:“小女今日下山途中坠下山涧,正在搜救,若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六皇子尽管吩咐。” 燕十六面色极为凝重。“既然都在这一带,不如一起合力搜寻,听说贵府家丁听到过打斗声,四小姐的马也是因为受了惊才坠下山涧的,还请蒋少卿把人带过来,我好细细问上一问。” 蒋宏生忙把人带了过来。道:“六皇子,正是他,还有一位往底下去了。” 燕十六绷着脸道:“速速道来,不能有一丝差错。” 地上跪着的人姓蒋名峰,二十有五。 那蒋峰道:“大人。我今日跟着府里的四小姐和二奶奶往清凉寺上香,吃罢午饭略休息了会,四小姐与二奶奶就说要回去。四小姐上车前说簪子丢了,要回去找,便让二奶奶先走了。后来,四小姐也没回去找簪子,却让我们把身上的家伙都拿出来,四小姐拿了两把匕首,一把给了微云,一把自己留着,等二奶奶走远了,才上的车。” “等等!” 杜天翔忍不住出声道:“你是说,四小姐假称簪子丢了,让府中二奶奶先走,她为什么这样做?” 蒋峰忙道:“小的哪里知道为什么,主子说话,做下人的,只有听的份,多一句话也是不敢的。” 杜天翔只得道:“你接着说。” “我们才走了几步,就听得一声凄厉的破空声,接着便传来了打斗声,后来声音就渐渐小了。蒋山就安慰四小姐说不是冲咱们来的,让她别担心,又让赶车的老张头走快些。结果,走了几十米,又听到一声破空声,马车突然失控,发了疯的往前跑,我们兄弟俩在后头拼命赶,只听到老张头说‘四小姐,不好了,马被箭射伤了,不听使唤’,就眼睁睁的看着马车离我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跑到半路,我们看到四小姐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一前一后,跌在地上,都晕过去了,身上血迹斑斑,唯独不见了小姐,吓得没敢停步,等我们追上二奶奶车时,就听人说马车坠了下去,四小姐在车上。我就回去送信了,蒋山直接下去救人,到现在还没上来。” 这时,随六皇子而来的官兵从山上举着火把跑下来,边喘边大声道:“六皇子,山上溪水边的林子里,发现六个黑衣人的尸体。” 燕十六道:“可有指挥使的下落?” 来人摇摇头。 燕十六眉头紧拧,挥了挥手道:“蒋少卿,看来四小姐是受了无枉之灾,那两个丫头呢,在哪里?我有话要问。” 蒋宏生忙把人引到马车前,掀起帘子。 杜天翔赶紧上前检查二人伤势,只见这二人披头散发,双目红肿,身上血迹斑斑,早已半目全非。 杜天翔半响才道:“是外伤,都伤得不轻,要赶紧医治,不然会留下残疾。” 微云,淡月见来人是杜天翔,都挣扎着要爬起来。 蒋宏生怒喝道:“快说,发生了什么事?若让我知道你们两个背主私逃,我让你们殉葬。” 微云,淡月两个从小跟在四小姐身边,何时受过如此重责?只觉万念俱灰,想死的心都有,不由嘤嘤啼哭起来。 微云泣道:“二老爷,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先一头撞死。” 燕十六不奈烦道:“你们先别哭,快把事情说清楚,我们也好去找人。黑灯瞎火的,你们再耽误时间,你家小姐可不好说。其它的不用你说,我就想知道四小姐有没有跟你们说些别的,你们两个怎么会先下车的?” 微云收了泪,瞧了瞧肿了半边脸的淡月,强撑道:“二老爷,小姐在车上,就跟我们说了一句话,她说,‘希望是我多心,倘若不是,咱们这一趟给人暗算了。’” 燕十六与杜天翔对视一眼,两个眼中俱精光一闪。 燕十六厉声道:“你们怎么下的车?” 一直没有出声的淡月想着小姐推她下车的那一刻,泣成不声道:“马惊了,跑得飞快,眼看车要散了,小姐让我们跳下去,微云离车门近,我就先把她推下了车。再转过身再去救小姐时,小姐她,她却把我推了下去。各位公子,请你们行行好,快去求小姐,小姐她身子弱……万一有个好歹……小姐!” 淡月泣咽着说不出话来。 杜天翔见这两人情形,忙道:“蒋少卿,这两个丫头伤得不轻,赶紧送回去医治吧,晚了,怕落下病根。” 蒋宏生显然还没有从淡月的话中回过神来,暗算了,谁会暗算蒋家。 蒋宏生虽满心狐疑,却不得不点点头。 燕十六朝杜天翔使了个眼色,后者道:“蒋少卿,我与六皇子到凉亭那边说几句话,这里你先盯着。” 蒋宏生看了眼凉亭,夜色中见凉亭里隐隐约约站着几个人,料想必是六皇子的人,也不敢多问,只深深的一揖。 …… 凉亭那边,徐宏远三人早已等得焦躁不安,见来人,忙迎上去。 杜天翔根据两人的问话,把事情串起来说了一遍,亭中三人听罢,均默不作声。 燕十六不忍心见着徐宏远脸上的悲色,忙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这两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不定都还安然无恙。阿远,我已经派了十来个高手下去了,应该没事。” 徐宏远红了眼眶,心有不忍道:“真真是个傻丫头,关键时候,怎么不先救自己。” 燕十六叹道:“阿远,我早就说过,你这个侄女,她不是一般人。此刻,你应该信我了吧!” 蒋全哀道:“燕公子,小姐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她不会随随便便说那句话的。她能让吴氏先走,能问护院要家伙,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危险。” 杜天翔低声道:“必定是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 杜天翔抬头直视燕十六,话中有话道:“小寒办案,从不会孤身一人,以身犯险。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有什么事情想瞒着我们,若不然,他身边……” 燕十六瞬间明白。 “倘若我们假设这几个黑衣人是冲四小姐去的。”杜天翔陡然提高音量。 “十六?” 燕十六眼眸一紧,寒光四起。 “我道为何山路离林子两百来米,也算不得近,又怎会惊了蒋府的马车。如果黑衣人是冲四小姐去的,那么……” 徐宏远怒气渐升,恨道:“什么人要暗算她,要至她于死地,她一个闺中女子,能结什么怨?” 杜天翔冷笑道:“如果这事不牵扯阿远,不牵扯朝廷的话,只有一个人,以四小姐的聪明,她早就防着了,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们去查。” 四人心头一震,眼中均露出了寒光。 第五十八回 老天不收 冷月挂空,山风微凉。 杜天翔负手冷笑。 “阿远,你二哥不仅看人的眼光差,看女婿的眼光差,生出来的女儿,也是一人天上,一个地下。世上的女子我见得多了,如此阴险,狠毒的大家小姐,我还头一回见过。怪道上回萧寒跟我说周家有几个江湖人士出现,看来是早有预谋。” 徐宏远冷笑一声,眼中的恨意挡都挡不住,厉声道:“倘若这次欣瑶,萧寒有个三长两短,我倾其所有,必让周家所有的人陪葬!” “小爷我灭他九族!”杜天翔咬牙切齿。 燕十六冷冷的看了两人一眼,眼中波澜不惊。 “你们想做什么尽管做,天蹋下来,爷帮你们顶着。” 亭子里瞬间冷清下来。 一边的燕鸣突然出声:“全爷,我想下去找小姐。” 蒋全脸色灰白,红着眼眶,道:“去吧,自己小心。” 燕鸣点点头,消失在夜色中。 …… 蒋府灯火通明,顾氏靠在床前,脸色惨白,哀哀欲绝。 老太太跪坐在小佛堂里,念着佛经。钱嬷嬷站在边上几欲开口,又生生忍下。 时间悄悄的一分分流逝,夜空中升起了一轮残月,无比的凄美冷清。 山里的夜,温度骤然剧降,有了几分寒意。 欣瑶第二次睁开眼睛,是被冻醒的。 她强忍着痛,用尚有知觉的右手,摸了摸一则的身子底下,感觉是在碎石上,一点一点挪开身子,又一点一点支撑着坐起来,不一会,已是冷汗淋漓。 她摸索着身边男子的脸,把手探到鼻下。还有呼吸,她嘿嘿的笑出了声。 她抬头看了看天,黑漆漆的一片,摸了摸身上。匕首已不知跌落在何处。心想这厮是个武将,身上定有防身的宝剑,长刀之类的,也许就在四周。 用右手在男人身上一通乱摸,终于在他怀里,找到了一把匕首。一番周折,蒋欣瑶终于体力不支,倒了下去,脑袋磕在石头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眼泪唰的一下落下来。 她摸索着把脑袋后头的石头拿到胸前,艰难的用牙齿拔出匕首,然后用刀刃,一下一下,有规则的敲打石头。发出清脆的声响。 蒋欣瑶无声无息的笑了。 老天爷真是会与她开玩笑,是不是上一回看她死得嘎崩利落脆的,这回非要钝刀割肉,让她深刻感受、体会、领悟一下等死的滋味。 你个贼老天,你是黑了心肝了吗?像我这样世间少有的好女子,你非把我按个惨死的命吗?你就不能让我死得体面些,死得端庄些?我问候你的母亲。我不仅问候你的母亲。我还要问候你的父亲,你母亲的父亲,你父亲的母亲…… 蒋欣瑶骂了半晌,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许久后,她觉得有必要回忆一下往生,这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做一个死前总结;又觉得可以畅想一下未来。倘若她没死成,往后的日子她要做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又想倘若穿回去了,是不是她的女儿还能认出她来。 欣瑶脑子飞快的转着,手上却一刻没有停下。 她突然觉着肚子有些饿,清凉寺的斋饭真难吃。回头得研究一下,如何把斋饭做出鲍鱼、鱼翅的味道来,说不定又是一条发家致富的道路。 就这样想着,想着,终于又把自己想睡着了。陷入晕迷前,她对自己说,蒋欣瑶,再坚持敲一会,再敲一会,一会就有人来了。 一定会的。 …… 山道上的人此时全都席地而坐,个个脸色凝重。 凉亭里,四人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下去的人一批又一批,仍是没有一点消息传来。所有人的心,都在往下沉。 …… 山涧里,沈力举着火把的手突然顿住了。 他凝神而听,左前方有声音,一下,一下,又一下,很规律,距他一百米开外。 他顺着声音,两脚生风,飞快的跃过去。越来越近时,声音也越来越慢,越来越弱。 当他终于看见石滩上躺着的两个人影时,沈力的眼前已是模糊一片。 …… 一声长啸,把山道上的人惊得都跳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声长啸,这时,从山底下传来欢呼声,远远的只看到火把渐渐向一处靠拢。 蒋宏生,蒋元晨喜极而泣。 月亮渐渐落了下去,喧嚣了一夜的山谷重又恢复了平静,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山谷里依旧溪水潺潺,鸟鸣声声。 …… 蒋欣瑶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在老宅的里,辛辛苦苦做了四个菜,才端上桌,就被祖父吃得精光,她气得坐在桌前直掉眼泪。 那老头却笑得一脸得意:“瑶儿,祖父吃饱了,你祖母还在前院等我呢,你快回家吧,饿着肚子回去,好走快些。” 欣瑶怒极,心道这老头越活越回去了,自己吃饱了,却让我饿着肚子赶路,我就癞着不走了。哪料到祖父抬腿就是一脚,蒋欣瑶吓得一个机灵,便张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小姐醒了!二太太,小姐醒了,她睁眼睛了!” 所有的人都围上来,欣瑶模模糊糊看到了许多个脑袋,有母亲的,有父亲的,有元晨的,还有元昊的,怎么还有老太太? 蒋欣瑶晕晕呼呼看了几眼,轻轻的闭上眼睛,只说了一个字:“饿”。 …… 怡园的一间卧房里,萧寒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半身*,裹着层层纱布,健硕的身材一览无遗。 徐宏远,杜天翔正一人捧着一盆点心,吃得起劲。 萧寒咽了咽口水,终是没忍住,虚弱道:“好歹给我留两块。” 徐宏远咽下最后一块点心,用茶水漱了漱口,道:“你只能吃些清谈的,伤口正在长肉,甜食不能碰。” 萧寒痛苦的转过脸,眼不见心不烦,却听杜天翔冷哼道:“莺归今日又给你煮好些吃的,连我们都不给尝,你知足吧,还跟我们抢这几块点心。” “她们姐弟俩,如今都把小寒当成大恩人。”徐宏远指了指几上的棋盘,示意杜天翔要不要杀一盘。 杜天翔接过白棋,朝床上的人翻了个大白眼。 “大恩人?我跟你们说,大恩人是我,要没有我,你们早见阎王去了。我差点没被你们两个累死,一天几趟的来回跑,瞧瞧,腿都跑细了一圈!” 徐宏远放下一颗黑子,笑道:“天天不是坐轿子,就是坐马车,我只看见你胖了,没看见你瘦了!” 杜天翔理直气壮道:“那丫头煮的菜好吃,日日多添几碗饭,能不胖吗!” “她醒了?” 杜天翔收了笑,抬手落下白子,正色道:“昨日才醒,整整晕迷了三天。” “伤得怎么样?” 杜天翔充耳不闻,朝徐宏远挑了挑眉。 “阿远,起手怎么换招了?” “老走那几招,我自己都厌烦了。”徐宏远颇为同情的朝床上的人看了一眼,嘴角轻轻上翘。 “阿远,这你就不地道了,你换招好歹也跟我打声招呼啊!” “我若给你打了招呼,还下个什么棋?再者说,我就是打了招呼,你也赢不了!” “我赢不了,好歹也能多扛一会,这么快就完事了,怎么打发时间?” 两人全然不顾床上之人焦急脸色,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了家常。 “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吃!”萧寒忍了半天,终是没忍住。 下棋的两人闻言,对视一眼。 杜天翔笑得一脸奸诈。 “你都是外伤,看着伤得厉害,失血多,养养也就好了,她伤在五脏六腑,左手脱臼。” 杜天翔叹道:“至少在床上躺三个月。表哥,你若想成亲,得等到半年后。” 萧寒俊脸涨得通红,喝斥道:“瞎说什么?” 杜天翔讥笑道:“事都做了,还不承认。你可知道这两天京城街头巷角都在议论什么。兵马司指挥史抓贼人,贼人伤及无辜惊马车,指挥史英雄救美传佳话。我跟你说,我母亲也就是你小姨,连媒人都已经请好了,外祖父把库房里几百年的老底都翻出来了,我们家的库房这两天也遭了难,好东西都挪了窝。你自个瞧着办吧!” 徐宏远深笑道:“萧寒,藏得够深的,硬是一点风声都不给兄弟们透露上。也别说,欣瑶嫁给你,我才最放心。到时候,我这个小叔叔定给她准备份厚厚的嫁妆,让你财色双收。” 杜天翔忿忿道:“这样的好事,怎不落在我头上?可见老天无眼。” 徐宏远哈哈一笑:“放心,等你成亲,少不了你的那份,我把怡红院有颜色的,都替你赎回来。” 杜天翔冷哼一声,不屑道:“有颜色的,小爷我不要。小爷要,就要那绝色的。” 徐宏远笑意更盛。 杜天翔突然觉得徐宏远的笑着实有些晃眼,抽着嘴角笑道:“小寒,你可要想清楚了,倘若你真要娶四小姐为妻,将来可就得尊称阿远一声小叔叔,这辈份上……” 笑意顿住在徐宏远脸上,半晌,他耸耸肩道:“我辈份大,不吃亏。” “我吃亏!” 杜天翔捏白子的手重重落下。 第五十九回 谁吃了亏? 杜天翔重重落下一子,斜着眼睛盯着徐宏远瞧。 徐宏远淡淡一笑,“你吃亏?你吃哪门子亏?” “我怎么不吃亏?你瞧,我与你是兄弟,我与他是表兄弟,他叫你小叔叔,我叫你什么?” “你叫我阿远也好,小叔叔也好,我都乐意。” “你乐意,我不乐意,我跟你说……” 这两人索性把棋子一扔,一本正经的讨论起辈份来。全然忽视床上之人一会青,一会红的脸色。 这两人商讨了半晌,终是没商讨出个结果,不由的把目光看向萧寒。 “表哥,你说句话!” 萧寒闭上眼,沉默着不语。 “小寒,你倒是说句话啊!” 萧寒缓缓睁开眼睛,眼中一片肃穆。 “先不说这些。这次的事情,我觉着有些蹊跷。我原本想着不过是几个江湖中人,拿几个钱,干的无非是劫财劫色的勾当,都是三流角色,以我的功夫,一个人就够了。等交了手才发现,其中有两个不是普通的匪类,身手不弱,两百米内一箭伤马,绝对不是小角色。” 杜天翔眼中寒光尽现,脸渐渐沉了下来。 徐宏远收了嬉笑,肃道:“你是说许氏花钱买凶原本是想劫财劫色,坏了欣瑶的名声,不料中间混了人,想要欣瑶的命?” 萧寒动了动尚且灵活的手指,道:“不好说。我查过了,这伙人,原是小混混出身,统共十来个人,仗着有几下拳脚功夫,专骗富贵人家的内宅太太,处理一些大户人家阴私的事,捞几个小钱花花。杀人越货。抢劫放火这些事没干过几回,不过也不排除许氏花了大价钱,请了两拨子人,以备后手。” 杜天翔咂嘴道:“小混混也不排除有身手好的。他们的老巢十六派人去过了,早就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 徐宏远追问道:“萧寒,按理说除了许氏,三小姐,没有人会要欣瑶的命。她一个大家小姐,一年到头出不了几趟门,能得罪谁去?莫非是瑾珏阁的事?” 杜天翔正襟危坐道:“除了我们几个,谁又能猜到四小姐与瑾珏阁有关?这事也怪你,下手也狠了些。一个活口没留,这会想查,断了线索。” 萧寒不紧不慢道:“招招致命,步步紧逼,不下重手。你还能看到我?” 杜天翔俊眉紧锁:“以你的身手居然……如此看来,此事倒真有几分蹊跷。” 徐宏远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一步,若有所思道:“天翔,你明天到蒋府去时,把事情跟欣瑶说一下,看看她有什么线索。再问问许氏的事要不要我们插手。” 杜天翔点点。 萧寒突然出声道:“那庸医是如何在蒋夫人膝盖上动的手腿。天翔,你可问出来了?” 杜天翔剑眉微挑,一脸的不屑道:“在针上作的手脚,那针上沾了脏东西,从而引起低烧。” 萧寒冷哼一声:“通知兵马司的人,把这人给我照看起来。如今蒋家对外是怎么个说法。周老太太,蒋少卿有何表示?” 杜天翔意味深长得笑道:“外人只知道马兵指挥使办案,累及蒋府。其它的,暂时都按着不动,那两位还蒙鼓里。许氏那边十六派了四个高手盯着。跑不了。对了,南边回话了,那封信,也是许氏的手笔。这个许氏,看着蠢笨不堪,算计起人来,却也头头是道啊!不过跟四小姐比起来,嘿嘿,你们看看这个。” 杜天翔从怀里掏出一叠信纸,递给徐宏远。 “四小姐让人拿给我的,我和十六研究了一晚上,厉害啊!阿远,你束手无策的事,你侄女都替你办好了,师出有道且不露痕迹,周家,侯府一个都跑不掉。这次,是真把她惹急了!” 徐宏远接过信纸,粗粗的浏览一番,随手塞进怀里,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父亲当年难不成都教她这些?” 萧寒一下子紧张起来,又不能动弹,急道:“拿来我看看!” 徐宏远却道:“晚上与你细说,这会我与全爷,燕鸣研究研究去。天翔,你看着他。”说罢,把手里的棋子一扔,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 杜天翔等徐宏远走远,忙把门关上,走到床边,面色凝重道。 “萧寒,那天的事,动静这般大,二哥把我与十六叫过去,事情的来笼去脉他都知道了。” “二哥说了些什么?” “二哥又问了四小姐一些事,我与十六实在没有办法,都说了。二哥听了,说了一句话,倒是个奇女子,还说有机会要见见,你心里有个数。” 萧寒慢慢垂下眼帘,再睁眼时神色如常道:“十六怎么说?” 杜天翔凑近了,轻道:“十六只说四小姐刚刚醒过来,身子弱,需静养。” 杜天翔看了看萧寒的脸色,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咬咬牙道:“那天第一个找到你们的是沈府的九爷沈力。内伤最忌颠簸,是他一路抱着回蒋府的。十几里路,眉头都没皱一下。看神色,很不一般。倘若你真动了心,下手要快啊!” “她不愿意的事,谁也勉强不了。” 萧寒苦笑道:“你知道我醒来听到了什么吗?” “什么?” “我听到了她在笑,她说能得英雄救美,当大笑。她还问我有什么遗言,尽管说,只要她活着,一定帮我做到。” 杜天翔扑嗤一声没忍住,笑出了声,叹了又叹道:“她这是盼你死呢,真不好意思,是我让她失望了!” 萧寒无可奈何道:“还有心思说笑,快帮我拿个主意。” 杜天翔心思转得飞快,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听说二太太过些日子要来看你,到时候……” …… 欣瑶醒来第三日。 顾氏挥退下人,抚着欣瑶的手,泣道:“总算捡了条命回来,你若有个好歹,母亲也就随你去了。” 欣瑶柔弱不支道:“母亲,我福大命大。老天爷不收我。” 顾氏不由双手合什默默祈祷。 欣瑶见状,弱弱的扯出个笑,示意母亲低下头,在顾氏疑惑的眼光中。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这几句话,如睛天霹雳一般在顾氏的耳边炸响,静默了半天,又滴下泪来,眼中的恨意绵绵不绝。 欣瑶眼圈一红,缓缓的闭上眼睛。 顾氏见女儿闭眼,又恐惹她更伤心,忙拭了泪,故作欢颜道:“瑶儿,杜太医交待过。你伤及五脏六腑,情绪不可激动。不哭,不哭,我的儿,我便是舍了这二太太的名头。也会为你讨要一个公道。” 欣瑶睁开眼,炯炯有神道:“母亲,十几年了,是该算算总帐了,这个仇,我自个来报,我只求母亲帮我做一件事。” 顾氏将将忍住的泪。又落了下来,泣道:“自个都这样了,还有心思顾念着旁人,老张头的事我已安置好了,他家的那个小孙女我已经交给李妈妈调教了,往后。就跟着你罢。” 欣瑶笑中带泪刚想说话,觉得胸口一顿,一阵猛咳,吐出两口血来。 顾氏放下痰盂,用帕子帮女儿擦了擦嘴角。展开帕子看了看血的颜色。背过身擦了把眼泪,把起欣瑶的头,喂了口水道:“好好养伤,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只管让人来要,前儿个你二姐姐托人带了两只上好的老参,拳头大小,我已经交给李妈妈了,回头让人炖了吃。” 欣瑶虚道:“杜太医说,吐出来才好,母亲不必担心。” 顾氏见女儿神情倦怠,轻轻拍着把女儿哄睡着,放下帐子走了出去。 顾氏红着眼睛在听风轩的院子里站了良久,吓得听风轩的丫鬟,婆子们大气不敢出。还是李妈妈在二太太跟前说了几句话,才把二太太劝走。 顾氏从女儿院里走出后,一边数天,都没给蒋宏生好脸色看。 …… 蒋宏生自打女儿醒来后,心里七上八下。女儿出事前对丫鬟说的那句话始终在他脑海里翻滚,思来想去,总有疑虑。 虽然六皇子对外宣称是兵马司办案才导致蒋府小姐受了无妄之灾,且兵马司也派了人上门赔罪,并送了些上好的药材补品来。蒋宏生却隐隐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事后,他询问女儿,女儿只说小时候不会说话,偏耳朵生得比旁人灵敏些,在清凉寺后山喝茶时,隔着溪水,就听到有人打斗的声音。二奶奶怀着身孕,不能惊着,这才设计让二奶奶先走。 又道她一闺中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会暗算她,那些歹人,最是穷凶极恶,刀枪又无眼,她也是惊吓万分,心里怕得不行,情急之下,才说错了话。 蒋宏生看着欣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痛如绞。 这个女儿从小命运多舛,体弱多病,好不容易养这般大,出落得眉目如画,冰雪聪明,却逢此大难,九死一生,真真让人痛入心骨。蒋宏生哪里舍得再多问一句。 …… 沈力在欣瑶醒后的第二天,被老爷子赶回了军中。 临走那一日,他一如离开苏州那晚一般,在听风轩的屋顶枯坐了一整夜,那是他能靠近她最近的地方。 酒入愁肠,沈力的眼角忽然有了泪光。 她无声无息的躺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如纸。 身子很轻,轻的似一张纸,十几里的路,他就这样抱着。 老爷子终是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只与他说起以往爷孙两个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沈力听了半日,心一点点往下沉,宛如冬日般萧索。 第六十回 大有来头 沈力望向喋喋不休的祖父,静静的盯着他花白的头发看了许久,末了才无面表情称下次再把他叫回来,便是成亲时候。不拘什么人家,只老爷子看中便可。 老爷子点了点头,却无一丝喜色,叹着气拍拍孙子的肩膀。 “阿力,并非祖父不通情达礼,实在是这丫头太过聪慧,慧极必伤啊。咱们沈家,只需要一个听话的主母。她提的那两个要求,换了任何一户人家,都不会答应的。更何况这次她跌落山涧,听说身子受损厉害,内伤极为严重。祖父本来就担心的身子不能生养,这下倒好……一个不能生养的主母,在沈府是站不住脚跟的。” 凡富贵人家,繁衍三四代后,俱是人丁繁多,管不胜管。 沈家传家至今,已经五代,却嫡是嫡,庶是庶,子孙大多出息,断无作奸犯科,斗鸡走马之类,靠的便是每一代掌家人的高瞻远瞩,运筹谋划,才富贵尊荣至今。 因此,当家人的婚姻,便成了沈氏家族的重中之重。 沈老太爷子的嫡妻唐氏,便是出身清贵的大家闺秀,模样标致且不说,性子更是温柔贤惠,对沈老太爷子的话言听计从。 妻贤夫兴旺,老爷子纳四房小妾,生庶子,庶女六七个,争风吃醋之事虽常有,断无人敢嚣张跋扈,阴险算计。 有道是富贵有数,子孙无尽。人丁兴旺,儿孙满堂向来是一个大家族兴盛的标致。 蒋欣瑶自小苦药不断,此次清凉山连人带车跌落山涧,身子更是受损厉害,能不能生养还真是个问题。 再加上蒋欣瑶所提的那两个苛刻的条件,使得原本对她还算满意的老爷子,再三衡量之下,终是弃之。 倘若欣瑶两年前说这话,沈力定会为她跟老爷子再争上一争。斗上一斗。这两年,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多,又在军中跌打滚爬一番。沈力的性格更加的安稳沉着,遇事冷静。他早就明白,沈家是他无法逃避,不可退缩的责任。 他的人生,从三四岁被老爷子接管的那一刻,就定了型。老爷子十几年来悉心教导,耳提命面,为的就是等他接手沈家的那一刻。 所以即便他对欣瑶情之所钟,也断做不出违背祖父的事来。 因此这一夜的枯坐,比着两年前的那一夜。少了不甘与心痛,更多的是无奈与不舍。 娇躯在手,暗香袭来,冷漠掩映下的深情终究是喷薄而出,无法抑制。不能自拔。 许多年后,当他暮暮老矣,回想起离京前的那一夜,心里说不出的辛酸与后悔。 这辈子,他只做错了两件事,一是高估了自己坚忍,二是低估了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 欣瑶醒来时。在枕头边找到了一张信纸,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蒋欣瑶看后,心下莫名的涌出失望。 …… “那日小姐遇难,听说是沈公子找到的?” “嗯,小姐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是沈公子一路抱着回府的。” “真的?清凉山离咱们府十几里路呢。” “谁说不是。” “沈公子对咱们小姐真真是……” “嘘。小声些!” …… 蒋欣瑶想起昨日无意中听到的话,慢慢的咬住了嘴唇。感觉到了疼痛,皱了皱眉头,便轻轻放开,除了唇上数个牙印外。脸上再看不出一丝波澜。 碧苔,轻絮在外间做活,听到小姐房里有动静,忙端了水进来。 自打微云,淡月两个受伤后,李妈妈便让碧苔,轻絮贴身照料小姐饮食起居。这两个丫头跟着欣瑶七八年了,又是李妈妈一手调教出来的,尽心尽力自不必说。 只欣瑶更喜爱轻絮一些,这丫头话不多,做事却沉稳。 两人小心翼翼的把小姐扶起来,半靠在枕垫上,洗漱一番后。 欣瑶照例问了问微云,淡月两人的伤情。 这两个丫头从马车上下来,一个滚了几十米,撞到了树,头破血流,浑身擦伤;一个则摔断了腿。 顾氏怕听风轩人手不够,便把两人挪到她院里,派两个小丫头近身照顾,放在一处养伤。 碧苔笑道:“小姐,她们俩个好多了,心里惦记着小姐,都想早日回到咱们院里呢。” 欣瑶笑笑,没有说话,任由轻絮一口一口喂着清粥。 将将吃了一碗,吴氏扶着丫头的手,便来了。 自打欣瑶受伤后,吴氏便日日到听风轩坐坐,对于那日清凉山一行,吴氏绝口不提。姑嫂两个或说说家常,或聊聊女红,倒也和睦。 吴亦芳心里对这个小姑子说不出的感激。那日她到归云堂请安,刚到门口,无意中听老太太与公公说起欣瑶一事,才明白过来,她之所以能安然无恙的从山上下来,全是因为欣瑶的缘故。 倘若她没有早走那几百米,说不定掉下山涧的人便是她。吴亦芳是个聪明人,既然公公,婆婆没把这事说开,她便乐得蒙在鼓里,日日探病,既不刻意讨好,也不故意疏远,只与小姑子不亲不远的相处着。 欣瑶对吴氏这些日子的行事,只淡淡一笑,却对蒋欣珊近几日的表现,生了好奇之心。 蒋欣珊这几日也日日到听风轩探病,略坐坐,喝碗茶,说几句安慰的话便走。在外人看来,端的是姐妹情深,便是老太太、蒋宏生也都说自打三丫头定了亲后,懂事不少,颇有几分大家小姐的样子。 蒋欣瑶仗着病弱,只管假寐,她坐她的,我睡我的。偏李妈妈像护着小鸡的母鸡,但凡三小姐来,便守在欣瑶房里,手里做着针线,两眼留神的盯着来人的一举一动,不敢有片刻松懈。 蒋欣珊冷嘲热讽几回。李妈妈只冷笑着,极不客气的回了一句“二太太说了,小姐跟前,一刻也离不得人。省得又有那不知死活的,累着了我们小姐”。 按蒋欣珊以往的性子,早就拂袖而去,偏偏她像没事人一般,笑笑过后依旧日日上门,气得李妈妈恨不得扎个小人,在上头戳上九九八十一针,方才解恨。 蒋欣瑶也不拦着,以德报怨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她这人,没实力的时候是只鸵鸟。一旦有了能力,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十倍还之。 清凉山一事,使蒋欣瑶下定决定把周府。连同背后的那座大山连根拔起。 三姐姐,你所依仗的,你所骄傲的,我定会帮你清扫的干干净净,方才不辜负你惦记我的一片苦心。 …… 这日顾氏从外头回来,连衣裳也没换,便到了听风轩。 欣瑶这两日咳血的情况一日好似一日。脸上稍稍有了些血色,也能靠着锦垫坐上大半个时辰。 顾氏一日里往听风轩总要跑个三四趟,丫头们见二太太来,习以为常,殷勤的招呼上茶,便到外间守着。 顾氏似笑非笑的问了女儿吃了些什么。感觉如何,待一切无恙后,随后话峰一转,便道:“瑶儿,你觉着萧寒这人怎么样?” 蒋欣瑶嘟嘟嘴道:“母亲。他不会是向你提亲了吧?” 顾氏一愣,半晌才道:“正是如此,瑶儿,你怎么知道的?” 欣瑶不答反问:“母亲怎么想?” “母亲只听你的,只是这萧寒……” 萧寒的身世颇有些复杂。 萧家祖上世代行医,自萧寒的曾祖父开始,萧家便掌管太医院。 萧寒的祖父萧亭,侯诊精审,最擅针炙,曾任翰林医官。年仅二十六,因其精湛的医术,钦点为太医院院史。娶妻曾氏,次年生下长女萧静雅,三年后又生下次女萧静娴。 萧亭此人只重医术,不喜女色,又与曾氏相濡以沫,夫唱妇随,虽无子,却始终未纳妾,对两个女儿更是视若珍宝。好在么女从小对医术颇有悟性,萧家的家业传承倒也不是后继无人。 萧静雅清秀聪慧,十六岁嫁与赵家嫡出的大儿子赵正信。 赵家祖上曾追随太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天下初定,论功行赏,被封为一等忠勇侯。世袭至赵正信之父赵继祖这一代,已降袭至三等。 赵家虽军功起家,却无什么实权。萧家虽只五品,却是世医之家,门第上倒也相配。 哪料到成婚五年,萧静雅始终无孕,在赵家受尽冷眼。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最后只带着一纸休书回了萧府。 那赵正信一个月后另娶已故太后的远房侄女苏氏,并成功袭了爵,育有两女。倒是那赵正信后纳的两房妾室,先后各生下两子。 令人称奇的是,萧静雅回萧府九个月后生下一子,娶名萧寒。萧寒三岁那年,萧静雅因病而逝,同年其母曾氏病逝。 欣瑶细细的品味这一番话,方才明白,闹了半天原来这厮是个私生子。不由问道:“母亲,萧寒的父亲是谁?” 顾氏叹道:“咱们刚进京不过两年,知之甚少,内宅阴私之事,哪里能探到?到是那萧家的次女萧静娴,嫁给了当时的太子,如今天顺帝的启蒙恩师杜太师之子杜云鹏,生下两子一女。杜云鹏有个嫡亲的姐姐名叫杜纤纤,听说生得花容月貌,正是那已逝的贤妃,也是二皇子,六皇子的生身母亲。” 蒋欣瑶深吸一口气。 那个整天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狗嘴里吐不出像牙的杜天翔居然有这等家世? 若不是看他用药精准 ,医术高超,蒋欣瑶甚至以为这个太医院院吏,也是这厮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买来的。 ps: 沈力,包子细来想去一直想为他写点什么。每每提笔,却又无从下手。 这样的男子,包子素来是敬重,且喜爱的。 人活于世,难随心所欲。 总有推卸不了的责任,总有身不由已的无奈,总有忘不了却只能深埋于心的人。 令包子唏嘘的是 两颗心的距离 曾经 这么近 如今又那么远 第六十一回 以身相许 上回书说到蒋欣瑶感叹杜天翔这厮家世不错。 顾氏见女儿听得仔细,不由心下欢喜,越发说得仔细起来。 “所以杜天翔与二皇子,六皇子是姑表兄弟,与那萧寒则是姨表兄弟。听说萧寒从小由他小姨带大,常居杜府,与杜天翔更是情同手足。萧亭两年前把太医院院史一职让贤给了外孙子杜天翔,如今闲赋在家。诺大的萧府,只剩下两个大男人当家。” 蒋欣瑶眯了眯眼睛,笑道:“母亲,有什么话不防直说。” 顾氏微微苦笑道:“瑶儿,母亲想着萧家如此门风,那萧静雅断做不出不守妇道之事。萧寒十之*是那赵正信的儿子。如今萧家只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蒋府与萧府门当户对,萧寒对你也算有心,官位虽不显,行事却稳重,与你也算良配。” “良配不良配与行事稳重可没多大关系。” 顾氏气笑道:“怎么没多大关系?咱们挑挑拣拣了半天,母亲就怕一个不慎,误了你大好的光景。” 蒋欣瑶悠悠道:“母亲急什么?你女儿长得花见花开,人见人爱的,哪有嫁不出的道理?这事等我伤好了再说。” 顾氏嗔道:“哪有女孩子家往自个脸上贴金的?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那萧寒说了,便是你残了瘸了,他也愿意娶你。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他这般至情至性,已是难得,又不顾安危,救你一命,母亲可是极为中意的。” “我又没让他救!”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要是没有他,你我母女如今已在黄泉相见,光这份救命之恩。咱们就得涌泉相报。” 蒋欣瑶心中哀叹。果然老话说得没错。英雄救美,美需以身相报。她真想问一声那萧寒,咱们能换个别的报的方式吗? “母亲,倘若我不想嫁呢?” 顾氏一听。刚有几分笑意的脸,马上搭拉了下来,不厌其烦道:“瑶儿,你如今伤还未愈,杜太医说,还需半年,才能全愈。过了年,你便十六了。那时候再相看起人家,再三书六礼,三媒六聘的。一晃就到了十七,这当中若再有个差池……女儿家的年龄,最是耽误不起啊。” 顾氏见女儿不为所动,凑近了苦口婆心道:“萧寒好歹你也见过几面,为人。行事多少也知道些。你若嫁给他,旁的好处,母亲不说,只一样好处,定要说与你听。” “什么好处?” “你祖父交给你的瑾珏阁,你自个弄的怡园,他哪一样不清楚。不明白?将来你不需要藏着掖着,也不用母亲再帮你打这样那样的愰子。他与你小叔叔又是金兰之交,这是找都找不来的好事。” 蒋欣瑶微微侧了侧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眼珠微动道:“母亲,他与小叔叔称兄道弟。我若嫁与他,岂不是乱了辈份?” 顾氏气结,啐道:“你这孩子,你只管气你母亲,什么辈份不辈份的。你与他非亲非故,哪来辈份这一说?” 蒋欣瑶轻轻咳嗽了两声,吓得顾氏当场变了脸,换了个声音道:“哎哟,别急别急,我这也就一说,你若真不想嫁,就不嫁罢。只把身子养好了再说,千万不能动怒!” 蒋欣瑶舒坦的往后仰了仰脑袋,娇声道:“母亲,我累了。” 顾氏忙不迭的道:“好,好,好,快躺下,杜太医说了,要静养,要心平气和。” 欣瑶扯了扯嘴角,摆了张苦脸道:“那你还逼着我嫁人?” 顾氏把锦垫拿走,扶着欣瑶躺了下去,欲言又止道:“罢了,罢了,先把伤养好吧,旁的以后再说。” 欣瑶侧了侧身,轻轻的拉了拉顾氏的手,笑道:“母亲,这事容我想几日,你看如何?” 顾氏一听,又变了脸色,喜笑颜开道:“好,好,好。当然要想想,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我儿这样做,正是再好不过了。” …… 只是蒋欣瑶还未来得及细想,萧家便有人上门说亲,来人正是萧寒的小姨萧静娴。 萧静娴一身正红的春衫,看着只三十出头的样子,保养的极好,是个典型的美人。 萧静娴示意丫头把怀里的药材放下,对着上首的老太太笑道:“老太太,这些个药材是家父旧年所得,还请恕晚辈无礼,不请自来。” 周老太太笑道:“太客气了,你的祖父萧太医当年还为我脉过诊,医术了得。你父亲萧亭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次四丫头能捡回一条命,多亏了萧公子及杜公子。老婆子我还未上门道谢,你却先来了,这怎么好意思。” 老太太成了精的人,自然看出几分眉目,不动声色的寒喧了几句。 萧氏见状,也不拐弯抹角,当下把来意一说,便笑颖颖的端着茶碗,只等老太太发话。 周老太太用眼角看了顾氏一眼,见其脸有喜色,心下便盘算开来,笑道:“要说起来,这两个孩子倒真是有些缘份,只是这事,还得等她老子回了府商量商量再定。” 萧氏笑道:“那是自然,婚姻大事,自当由父母作主。我这外甥命苦,无父无母的,从小受尽白眼。如今二十上下,也没个贴心的人管着,我这做长辈的心里真不是个滋味,这才厚着脸皮上门求娶” 说罢,萧氏滴下几滴泪来。 萧家当年的事,老太太是有所耳闻的,孰是孰非,她心里明镜似的。 赵正信此人,机缘巧合下,她见过一面,长得风度翩翩,温文而雅。那苏氏却是容貌堪堪,这一番休妻再娶,若说没有隐情,又有谁会相信? 老太太沉吟着不说话。 顾氏却笑道:“杜夫人不必伤心,正所谓雨过天睛,苦尽甘来,日后的事又有谁料得准?” 老太太冷冷的看了顾氏一眼,直言不晦道:“兵马司指挥史,却也是低了些。杜府是二皇子。六皇子的母族,杜夫人何不趁此为萧公子谋个要职。” 此言一出,萧氏擦了擦眼泪,打了回腹稿。才道:“老太太,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事,哪是一言半语便能说清楚的?越是沾亲带故,越得避嫌啊!” 皇子相争,老太太摸得门清。此番言语,也是为了试探一二。哪料想那萧氏四两拨千斤,就把此事揭过不谈。 老太太一时倒也无计可施。 顾氏笑道:“萧公子今年快二十了吧,比咱们府里的二爷虚长一两岁,年纪轻轻,有如此出息。也算是不俗了!我家那个皮猴,若有萧公子一半出息,我就阿弥陀佛了!” 老太太未料到顾氏今日说出这般话,心中冷笑不已。 钱嬷嬷见势不妙,忙轻声道:“二太太。三爷读书,可是连先生都夸的。” 萧氏笑道:“贵府诗书仕宦之家,别说是府里的几个少爷,听说连小姐也是饱读诗书的,比起我那几个讨债鬼,不知道强多少。老太太,好福气啊!” 周老太太只得陪笑道:“哪有杜夫人说得那般好?不过是略识几个字罢了。” 萧氏又寒喧了几句。才眯着眼睛道:“老太太,今日我那儿子给宫里的贵人请脉去了,临走知道我要来,便把四小姐的病托付给了我。您看这时间也不早了,我便替四小姐诊上一诊?” 萧氏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老太太心知肚明。却又无法反驳。 京城谁不知道杜太医的医术承于其母,只得虚笑道:“能得杜夫人亲自问诊,便是那丫头前世修来的福了,老婆子我就不陪着了。二太太,你且带杜夫人走一趟吧!” 顾氏与萧氏向老太太行了礼。便往听风轩去。 …… 老太太待人走远,冷了脸,一言不发的往佛堂走去。 钱嬷嬷忙上前扶住了她,笑道:“老太太,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四小姐遭此一难,嫁入高门已是不大可能。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今后是好是歹难说。眼看过了年,就十六了,二太太今日这般说话,想必也是急了。老太太何不顺手推舟呢,万一真成了老姑娘,府里脸上也没光不是?” 老太太冷笑几声道:“哼,一看就是个福薄的。前些日子,侯爷给那丫头寻了几户人家,哪个不比那萧家好?偏她看不上。还有先前那个什么会元,三甲的边都没捞上,还说什么有状元之才,真真是可笑之至,只一味想着家事简单,兄友弟恭。” 老太太推开钱嬷嬷扶上来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门庭显赫的人家,哪个不是多子多孙?不想着如何结交高门大户,为日后两个小的铺铺路,偏一门心思寻些个没依靠,没本事的,真真是愚不可及!先前我还夸她有几分见识,怎么寻起亲家来,就晕了脑子?” 钱嬷嬷心下一叹。 侯府真有好的人家,怎么不给自个府里的姑娘说,偏送到蒋府跟前?不过是哄骗着老太太你罢了。 钱嬷嬷不理会老太太的冷脸,仍上前一把扶住,笑道:“既如此,老太太何不撒了手,眼不见为净呢?省得落不得好,反遭了埋怨!三小姐嫁得这般好,三姑爷又这么有出息,不就生生把四小姐比了下去吗?” 老太太神色淡淡:“还不是念着两个小的,四丫头嫁得好,得益的是她顾氏的儿子。咱们府里这些个爷们小姐,一娶一嫁哪个差了?不过是想着要锦上添花罢了。到底是小户人家出身,见识就是浅薄,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且随她去吧,派个人到府门口守着,让二老爷一回府就来见我!” 钱嬷嬷只得含笑应下。 ps: 感谢joylly书友的粉红票,弥足珍贵! 第六十二回 护花之人? 不多时,顾氏陪着萧静娴已经到了听风轩。 萧静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小姐的闺房,一色的黄花梨家俱,具是精雕细琢,显得古朴沉静。窗台上放着一只青花瓷瓶,里头插着几枝杜鹃。娇俏可爱。 再看那半倚在锦垫上的四小姐,饶是听天翔说过几回,萧静娴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一身白色素面中衣,头发松松的挽着,一双妙眼,烟波缭绕,苍白的脸上带着疏离的笑,好似那月光下的一抹湖水,静若清池,动如涟漪,说不出的淡雅脱俗,卓而不群。 萧静娴打量欣瑶的同时,蒋欣瑶也在打量着眼前这位杜夫人,半晌才叹道:“母亲,快请杜夫人坐!杜夫人,欣瑶这般见人,失礼了!” 萧静娴无所谓的笑笑,上前坐在床前的圆凳上,伸出四指,轻搭在欣瑶腕上。半天才道:“果然伤得不轻啊,好在我那儿子医术尽得我真传,用药也极为精准,不出三个月,四小姐便可下床行走。” 顾氏双手合十,下意识的道了句“阿弥陀佛”,背过身擦了擦眼泪,眼角撇见李妈妈也正背着人拭泪,又展颜一笑道:“杜太太,小女这病可会落下后遗症?” 顾氏此话问得极为婉转,明里暗里分着两层含义。萧静娴行医之人,自然清楚里头的含义。 萧静娴盯着欣瑶良久,直把那蒋欣瑶看得心里起了毛,方笑道:“换了旁人,我不敢说,换了四小姐吗,必是不会!” 顾氏这些日子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原位。 偏蒋欣瑶浅笑道:“这是为何?” 萧氏当然不会说出她的好外甥来之前就已央求过她,只笑道:“因为四小姐长得美!” 欣瑶失笑道:“杜夫人缪赞了,我只是丑得不明显罢了!” 顾氏与萧氏均一愣,半天方才明白过来。 萧静娴嗤嗤笑道:“四小姐真真是个妙人。得了,我回头再开几贴药,四小姐好生吃着。” 欣瑶道:“多谢杜太太!” 萧静娴深深的看了欣瑶一眼,便出了内屋。走到外间,写下药方,交于顾氏道:“四小姐生性坚韧,看着也不那娇弱的,这里面加了几味药,有些苦,先吃吃看,必有奇效!今日一事,还请二太太再斟酌斟酌。听说这几日,二皇子常到怡园宴请。到底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啊!” 顾氏心猛的一跳,便深深一福道:“多谢杜夫人,十日后,必有回音!” 两人相视一笑,先后而出。 …… 萧静娴出了蒋府。直奔萧府而去。 萧府正厅里,萧亭正悠闲的喝着茶,眼神却不时的往外看。 萧亭六十上下,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见来人,忙理了理衣衫。正襟危坐。 萧静娴进了屋,接过下人递来的茶盏,斯条慢理的喝了几口,偷偷瞄了父亲一眼,见其强忍着性子,装模作样的喝茶。才缓缓道:“父亲,人没什么大碍,养个半年洞房没问题。” 萧亭一口茶没含住,喷了出来,掩饰道:“长得怎么样。贤不贤惠,性子温和不温和?” 萧静娴笑得颇有些玩味道:“你孙子惦记的,哪里会差?赶紧的吧,别到手的肉包子又给人抢走了。蒋家看着不显,家底颇丰,您啊快把那些个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捯饬捯饬,也显得咱们府里有诚意,别给人小瞧了去。” 萧亭喜出望外:“这么说,蒋家同意了?” 萧静娴扶了扶头上的珠钗,平静道:“老太太嫌咱们家不显贵,嫌您孙子官小。二太太倒是和气,看样子也很满意,唯独那丫头怎么想的,我看不出来!” 萧亭冷哼道:“周雨睛那个妇人,她懂个屁,那些个显贵人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还少了?她的娘家安南侯府,我看也差不离了。脑袋有多大,官帽就多大。大了,只怕戴不住。” 萧静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笑道:“您老也快六十岁的人了,脾气倒是渐长,换了旁人,咱们府里这么个情况,怕也是要想一想的。别急,二太太说了,十日后必有回音。” 萧亭轻描淡写的说一了句:“哼,不嫁也得嫁,孤男寡女的呆了大半夜,她蒋府的女儿还要不要名声?我倒要看看满京城有谁愿意娶?” “哎哟!” 萧静娴急道:“我的老父亲哎,您老消停些吧。不是我胳膊肘往外拐,蒋家的这个四小姐,她若想嫁,真不愁。京城的那些名门闺秀,我见得多了,能比过她的,不多。” 萧亭脸色一变,抬头就问:“真的?” 萧静娴见老父亲一副孩子模样,气笑道:“比真金还真。您啊,安安稳稳的在家等着喝孙媳妇茶,旁的事想都不要想,别弄巧成拙了,都没地哭去。就凭她那个怡园,她的那些个好菜,真要能嫁进咱们萧府,您啊,就等着享福吧!我跟您说,这回要不是您孙子先看中了,我一准下手,这么好的媳妇娶回来,还不乐死我!” 萧亭咂了咂嘴,笑意大了一圈,道:“不过是说说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来,来,咱们父女俩个把这事再好好筹划筹划,到手的肉包子,只有一口咬下去的份,哪里还能让旁人抢了去?” …… 蒋欣瑶这只被人惦记的肉包子此时刚刚喝完药,正苦着脸接过碧苔递来的梅子,送进嘴里,慢慢的舒缓了口气。 也不知道那杜夫人是不是跟她有仇,新开的药又苦又涩,实在是难以下咽。 碧苔收拾好药碗,转身出去,迎头正遇上刚刚进屋的蒋元晨。碧苔朝三爷行了礼,红着脸就出去了。 欣瑶蹙了蹙眉,笑道:“弟弟怎么又来了?一天跑几趟,你不嫌累,我还嫌累呢。” 蒋元晨闻了闻房里的味道,道:“吃过药了?苦不苦?明儿我去外头再买些上好的腌梅来,今儿个感觉怎么样?听说换了个大夫?” 欣瑶若有所思的看了蒋元晨一眼,半晌才艰涩道:“今天杜夫人来为我诊脉,顺便向府里提亲。” 蒋元晨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垂着头,一屁股坐在圆凳上,叹道:“姐姐同意了?” 欣瑶好笑的看着弟弟欲言又止的样子,道:“弟弟,姐姐身子弱,你有什么话,不防直说,我懒得猜!” 蒋元晨俊脸微红,起身走到窗前,用手轻轻抚了抚杜鹃花瓣,道:“姐姐,沈大哥特意为你回来,却一声不吭的回了军中,这是为何?” 欣瑶抿着嘴,半晌没说话。却听弟弟又道:“沈大哥对姐姐的心思,连我都看得出来,姐姐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想法吗?咱们蒋家与沈家,门当户对,你与沈大哥郎才女貌,姐姐可有什么顾虑?倘若老太太那边有什么想法,我去帮姐姐说!” 欣瑶涩涩的苦笑道:“弟弟,你觉得你手边的杜鹃花开得怎样?” 蒋元晨低下头,略闻了闻,道:“如火如荼,美不胜收!” 蒋欣瑶道:“弟弟觉得父亲对母亲可算得上护花之人?” 蒋元晨道:“父亲对母亲百依百顺,自然称得上护花之人!” 蒋欣瑶自嘲道:“弟弟,父亲护得可不止母亲这一朵杜鹃花,周姨娘,柳姨娘,红姨娘这三朵小花,父亲也护着。” 蒋元晨转过身,定定的看着蒋欣瑶,良久,才道:“原来姐姐是这般想的,只是男子娶妻纳妾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蒋欣瑶幽幽笑道:“何为天经地义,没有任何事情称得上天经义。弟弟,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从没有去深究过,你这样想,很正常。只是你舍得姐姐将来为你姐夫今儿纳个小妾,明个抬个姨娘,整天以泪洗面,郁郁而终吗?” 蒋元晨正色道:“我自然舍不得,谁想欺负你,先问问我的拳头答应不答应,只是沈大哥做不到的事,萧寒能做到吗?” “做得到做不到,那是他的事,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谁能强迫得了谁。弟弟,倘若有一天,你姐姐成了老姑娘,下半辈子,我就指着弟弟活了!” 蒋元晨一听正中下怀,他巴不得姐姐一辈子留在府里看着他,遂喜道:“姐姐,你放心,你就是一辈子不出门子,我也养得活你!” 蒋欣瑶扑哧一声,笑道:“好弟弟,姐姐信你。你过来,姐姐与你说句话!” 蒋元晨狐疑的走上前把头低下,蒋欣瑶趁势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蒋元晨听罢,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欣瑶嘴角溢出了个笑,道:“弟弟,他有他的为难,我有我的坚持,没有谁对谁错。沈力这人,有担当,有毅力,有坚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沈家在他手上,只会兴不会败!姐姐旁的不指望,就希望你能如沈力一般担得起男人二字。” 蒋元晨仍是没有说话,欣瑶自然不会催他,饭要自己咽,路得自己走。人要先学会思考,才会一步步的成长。 屋里一片寂寞,冷不防碧苔端着托盘进来,娇声道:“小姐,燕窝好了。” 蒋欣瑶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放着吧,我一会再喝。” 第六十三回 先斩后奏 碧苔把托盘放下,端出两碗燕窝来,娇笑道:“三爷,奴婢给您也盛了一碗,您用些吧。” 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对丫头们的这些个小把戏早已见惯不惯。 蒋元晨抬起头,细细打量眼前的这个丫鬟,瓜子脸,柳叶眉,颇有几分姿色。 哪料到,碧苔正用眼角偷偷看他,两人眼光相遇,碧苔面若桃花,含羞带露,脸一红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蒋元晨则微微别开头,看向欣瑶,见姐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忙清咳一声道:“姐姐笑什么?” 蒋欣瑶看了看弟弟的脸色,笑道:“听说前儿个,老太太赏了弟弟几个人?” 蒋元晨脸一红,道:“一个个笨手笨脚的很,连磨个墨也磨不好,让人生厌。” 一般富贵人家的男子到了十二三岁,长辈总会赏一两个长得标致的婢女,放到房里,明着是侍候主子起居,实则用意不言而喻。 蒋元航十岁时,老太太便赏了几个颜色好的。三爷如今已经十二了,身边侍候的除了几个年长的婢女外,旁的都是小厮。 老太太考虑再三,还是挑了三四个长相清秀,性子老实的丫鬟放到房里。为此,蒋宏生特意把儿子叫到跟前,明里暗里的告诫了一番,只把蒋元晨羞得俊脸通红。 蒋欣瑶想了想,道:“弟弟,读书之人,最忌分心,祖父与父亲均是科举出身,学问好不说,女色上都淡得很。你看看二哥哥未娶妻前,房里的那几个丫头,可有一个是好的?倘若你也与他这般,可就生生误了自个。弟弟,姐姐这会房里正少几个得用的丫头,微云。淡月还在养着,弟弟若不介意,你那几个丫头,都给了我吧!” 蒋元晨肃道:“姐姐尽管要去。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欣瑶放心的点了点头。蒋元晨见她有些倦怠,略说了几句话,便出了院子。 蒋欣瑶轻轻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 傍晚时分,李妈妈领着四个丫头进来,为欣瑶一一介绍。 蒋欣瑶慢慢的打量了地上的人,也不叫起,只让她们跪着。 春末夏初,屋子里凉意阵阵。跪着的人后背竟沁出密密的汗来。 半晌,欣瑶才让四人起身,只说交给李妈妈调教。李妈妈招呼轻絮,碧苔进来侍候,自个带着四个丫头忙活去了。 欣瑶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碧若。拿起手边的书懒懒的靠了下去。 …… 蒋宏生才进府,就被老太太跟前的人叫到归云尝。老太太把萧家提亲一事原原本本的说与儿子听,蒋宏生手拿茶碗静默半晌。 蒋宏生心里对萧家这门亲事颇为满意。 且不说萧寒对女儿有救命之恩,就凭着萧家与杜家的关系,这门亲事对蒋府便是百利而无一害。 萧寒与杜家的渊源不用多说,只看他从小在杜家长大便可知一二。 杜太师虽年事已高,且早早的乞骸骨。但毕竟是太子之师,今上见着也得毕恭毕敬的称呼其一声老师,其情份非比寻常 杜太师之女与今上青梅竹马,虽红颜薄命,却留下二子,这二子则是杜太师嫡嫡亲的外甥。 尔今杜家在朝堂上消沉的原因是杜家的当家人杜云鹏不过是任国子监博士。教书先生而已,并无实权。与中宫那位声势浩大的母族比起来,甚为不起眼。其正房太太萧氏太医之女,又无兄弟姊妹依靠,更显得杜氏家族式微。杜家如此不显山不露水。怕是大有深意。 倘若没有江南官场上的大地震及朝堂上这几个月的风起云涌,蒋宏生不会把局势看得这般清楚。 今上令二皇子彻查史部尚书买官卖官一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冲着南边去的。史部尚书苏康平是中宫苏皇后的亲哥哥,南边恰巧是中宫的地盘,这盘下得很大的棋,博弈刚刚开始,谁赢谁输,胜负难料。 老太太见儿子如是说,自然不会反对。对于她来说,不过是牺牲一个孙女罢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万一坏了事,也牵扯不到蒋府。 至于侯府那边,她也有交待,四丫头被人救了一条命,又与人在山涧里呆了半宿,不嫁他又能嫁给谁去? 母子两个议定,蒋宏生回了秋水院,与顾氏又商议一番。 令他惊喜的事,顾氏对女儿的救命恩人颇有好感,对萧家简单的家世也很满意,并不因为萧寒身世的曲折是非而耿耿于怀。 夫妻两个推心置腹的说了些体已话,早早熄了灯睡下。 第二日一早,蒋元晨把老太太赏下的丫头给了四小姐一事,在府里传开了。老太太静默了许久,心中颇为欣慰。没想到晨哥儿这孩子这般有志气,往日还是小瞧了他。如此看来,蒋家的兴盛将来必是落在这孩子身上。 老太太思虑半晌,令钱嬷嬷特意到外头买了些上好的笔墨纸砚送到孙子房里,又往他屋里添了些贵重的摆设。此举落在有心人眼里,看向蒋元晨的目光便有了些不同。 …… 这日,正在怡园养伤的萧寒收到了一封信,信是李妈妈亲自送到他手上的。 李妈妈看着小姐的救命恩人,笑得那叫一个花枝招展,恭恭敬敬把信递到萧寒手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瞧。 萧寒当然知道李妈妈亲自送信给他意味着什么,耐着性子陪李妈妈聊了会家常,临了叫来贴身小厮,到外头给李妈妈叫了辆马车,送其到蒋府门口。 李妈妈见他这般行事,心里不禁为未来的姑爷叫了声好,暗暗打算着是不是在小姐面前为萧家公子多说几句好话。 萧寒待人走后,拿出信认认真真的看了几遍,笑意从心 底汩汩的涌了出来,任他怎么平复心神都抑制不住。 难怪她居然想找个寒门学士,难怪沈力悄无声息的回来,又悄无声息的走了,原来都是因为这般缘由。 萧寒连日来的郁卒一消而散。 自打听天翔说起那日是沈力把四小姐一路抱回蒋府后。萧寒的心里便像吃了七八个苍蝇似的吐不出又咽不下。 沈力这人,他虽没有见过,但从十六的只言片语中可探一二。 十六这人,天生黄胄。傲骨英风,能让他称赞一句两句的人,必是不俗。且沈力与四小姐相识多年,沈家与蒋家联姻在前,倘若当年没有三小姐一事,只怕他们俩个早就定了亲。 萧寒第一次见到欣瑶是在徐伯母的病床前,眉目如画的女子一边哄骗着老人喝药,一边缓缓道来昔日与祖父相处的点点滴滴。 或温馨,或调皮,或狡黠。或撒娇,或耍赖,或娇憨。如春天的雨,润物细无声;如秋天的风,轻拂过脸庞;又如一双纤纤玉手。抚上了他疲惫的心灵,给他最妥贴的安慰。 他第一次惊喜的知道,一个女子能有那么多面,而每一面都令他怦然心动。 燕十六,徐宏远与杜天翔进来时,便看到了萧寒闭着眼,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六只眼睛蓦然睁大,复又仔细的瞧了瞧,三人脸上均出了错愕的表情。 萧寒见三人进来,正打算悄悄的把信收到身下。 燕十六眼疾手快,一把夺了过来。两个脑袋很自觉的凑了过来。六双眼睛同时盯着信瞧,三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四小姐这一手隶书写得不错。”燕十六半天才叹道。 “瑶儿这个提议很不错。”徐宏远随即附和道。 两人相视一笑。把信往杜天翔手里一塞,各自坐下。 杜天翔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又看了一遍,眼中的光芒闪了又闪,忽然走到床前。摇了摇头。 半晌,又摇了摇头。 “表哥啊,天涯何处无芳草,怡红院的姑娘们可怎么是好啊?我看,这亲不结也罢了!” 萧寒手一抬,杜天翔把信扔到他身上。前者默默的把信叠好了放在枕边。 “表哥,别说做弟弟的不提醒你,你要是把这丫头娶进门,这辈子也就没什么趣味了。” 燕十六用眼角看着身侧正在用茶的徐宏远,轻咳一声道:“若情深,一人足矣;百花虽美,唯那枝入我心,阿远,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徐宏远一口热茶呛在嘴里,紫涨着脸咳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小……小寒,这事,你怎么想?” 萧寒极为难得的咧着嘴嘿嘿一笑。 “我看,此事甚好!” “甚个屁好!萧家人丁稀少,那丫头的身子……” “不是有你吗?”萧寒冷冷的看了杜天翔一眼,截住了他的话。 “我?”杜天翔抬手指着自己,噎住了嘴。 杜天翔咬了咬牙,目光看向燕十六,燕十六抬了抬眉毛,不置一词。 杜天翔又咬了咬牙,目光移向徐宏远,徐宏远抬了抬嘴角,不置一词。 萧寒眼中闪过一丝极微弱的笑,看着垂头丧气的杜天翔一屁股坐在燕十六身侧,幽幽道:“只要外公他老人家没意见,这事我不管。” “好兄弟!祖父那边,先替我瞒着,等人进了门,我再找个机会与他说。” 杜天翔猛的从椅子上又跳起来:“靠,你这是打算先斩后奏!” 燕十六起身,拍了拍杜天翔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天斩后奏这个词,爷我喜欢!” ps: 推荐朋友的作品: 作品:云云古代悠闲生活 作者:树静风芷 简介:公府嫡女,空间种田。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在古代一段潇洒自如的生活。 第六十四回 钓鱼开始 午后的蒋府分外安静。 杜天翔把完脉,笑眯眯的带来了两封信。 欣瑶迟疑的把信接过来,却用眼睛去瞧那杜天翔。 那厮收了脸上的表情,装出一副受惊若宠的样子,道:“四小姐为何这般看我?” 蒋欣瑶笑道:“杜博士低调沉稳,杜太太温柔可人,怎么调教出来的儿子这般无赖,我在想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杜天翔再看欣瑶时,眼中不由带着几分玩味与欣赏,嘴角微挑道:“四小姐冰雪聪明,能否猜猜这其中的隐情呢?” 蒋欣瑶故作头疼状,却笑颜依旧:“从前有两条养在盆里的鱼,有一天它们闲来无事,比较一下谁才是既聪明又能干还长得好看,结果第二天那条既聪明,又能干还长得漂亮的鱼便成了一盘菜。杜太医,我喜欢喝鱼头汤,你呢?” 一旁的李妈妈低头发出轻轻的笑,见杜太医看她,神色一正,又恢复了先前的表情。 杜天翔朗声哈哈一笑,意味深长道:“我不爱吃鱼,我只喜欢看别人喝鱼汤!” 欣瑶怡然一笑道:“如此甚好!妈妈,代我送送杜太医。” 李妈妈显然听得一头雾水,迟疑的看了看小姐,只得端出一个请的姿势。 杜天翔也不解释,轻咳一声,耸了耸肩,起身告退。 蒋欣瑶拿出其中一封信,上面只四个字“钓鱼开始”。 欣瑶轻轻一笑,脸有得意之色。 接着打开第二封信,这回是九个字“弱水三千,吾取一瓢饮”。 蒋欣瑶脸色大变,懊恼的把信扔在一边,只觉得心火旺了几分。想着到底天慢慢热了,是不是该让小厨房煮些绿豆百合去去火。 这一日,蒋欣瑶像吃了七八个苍蝇般。胃里难受了一天。 而怡园的那位伤病号,则心旷神怡的让人送回了萧府。 …… 这一日,周府许氏从管家手里接过一封信。 许氏不识几个字,只得让管家代为读信。管家当即朗声读了两句。却听老太太大喝一声,一把抢过信纸,脸色不豫把他赶了出去。 许氏待人走后,驱散了丫鬟,婆子,转身进了内屋,重新把信拿出来,放在桌上。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断断续续。连猜带蒙,总算把这封信的意思给弄明白了。 许氏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拿起茶碗,一咕噜喝下一碗茶,抚了抚心绪,瘫倒在椅子里。心中哀号不已。 那日珊儿的贴身丫鬟秋分来找她,哭诉自打周姨娘被禁之后,三小姐在蒋府的日子举步维艰,处处受四小姐的欺负。 许氏一听,勃然大怒,当即起身要去蒋府为外孙女理论,却被秋分死死拦住。 那秋分道三小姐如今许了郑家。郑家清贵之家,最讲规矩,这样一闹,岂不是坏了蒋府的名声,让郑家人小瞧了去,以后三小姐进门。可怎么做人? 许氏这人,别看她行事粗陋,却极会钻营,当初能攀上侯府大小姐周雨睛,能把女儿嫁到蒋家。可见其算计不浅。如今随着夫君的离世,周老太太的离京,周家与侯府越走越远,全无当年风光时的模样。 想到自个府里的儿孙大都不成器,许氏百般无奈之下才打起了蒋家及两个外孙的主意。 蒋家到底是几世书香,累积了几代的财富,且子嗣不丰,航哥儿虽是个庶出,有老太太在,一份丰厚的家产是跑不掉的。 如今三小姐被许给郑家,三姑爷高中举人,进了翰林,日后的前程断不会差。侯府那头离得远,靠不上。蒋家这头可是她许氏嫡嫡亲的外孙,以后府里的兴盛就全指着这兄妹俩了。 许氏打得一番好算盘,自然对这兄妹俩言听计从,有求必应。当下问道:“三小姐想如何行事,只管道来。” 秋分随手从袖子里拿出五千两银子,递给许氏,笑道:“四小姐长得漂亮,又是嫡出,若没有意外,将来嫁的人家,必定好过三小姐。当初三小姐与沈家的婚事就是被四小姐给搅黄的,如今四小姐又是事事压三小姐一头,老夫人快想想办法,如何拔了这根眼中钉去?三小姐说了,以后她的富贵,便是老夫人的富贵。” 许氏接过银票,捏了几下,心领神会,当即便安排去了。 巧的是,派去南边的人回来了,并带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 于是便有了二太太跪小佛堂一事。 许氏随后又买通了常给蒋家看病的大夫,在二太太身上做了些手脚,与三小姐里应外合,最后才有了清凉山那一出。 本以为一切天衣无缝,水到渠成,哪料到半路跑出个指挥使,让四小姐逃过一劫。 偏那个指挥使又是六皇子的拐了弯的亲戚,这下不仅惊动的官府,也惊动了六皇子。 许氏当夜得到消息,吓得面如土色,六神无主,万一事败,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当夜跪在观音菩萨像跟前,念了一夜的平安经。 就这样惶惶不安,如坐针毡了几日,外头才传来那几个贼人已当场身亡的消息。许氏暗自庆幸,直叹死得好,死得干净。 许氏又不安的观望了几日,见京城太平无事。蒋府,官府都没有动静,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便是这样,短短十几天的功夫,人已瘦了十多斤。 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会雨过天情,云消雾散,哪料到一封信就把许氏打回原形。 这封信把许氏如何遣人去江南,找何人写信,送信,最后如何买凶,何时何地交易,事无巨细的写在信纸上。最主要的是信的末尾写着倘若要摆平此事,五万两银子分文不少! 许氏心里那个悔啊,只恨不能一头撞死才好,五万两银子,真真是了她的老命了。 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把这人的嘴堵上,她周家就要家破人亡啊。可再一想白花花的五万两银子,许氏只觉得比割了她的肉还痛。 三日后,当许氏一觉醒来发现梳妆台上五万两银票不易而飞时,吓得魂飞魄散,心胆俱裂,直挺挺的晕过了去。 外头侍候的丫鬟听得声响,进来一瞧,只当老太太还未睡醒,复又退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许氏悠悠转醒,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脑子这才清明过来。怪道那人有持无恐的让她把银票放在桌子上,这般身手,别说是银票,就是她许氏的脑袋,也是人家囊中之物。 许氏受了惊吓,又失了巨款,心下不自在,便称病不起。 两个媳妇闻讯赶来侍候,哪料到老太太这个不满意,那个不顺心,两人被搓揉得暗中叫苦不迭。 …… 正是这一日,萧家遣了官媒来,老太太因着萧府身后的杜府,被钱嬷嬷扶着露了一下脸,便称病进了里屋。 顾氏想起当初郑府媒人上门,老太太拖着病体与人攀谈了近一个时辰,心中免不了冷哼几句。 今日便是十日之期,老太太,蒋宏生心下早已应约,偏偏她的宝贝女儿迟迟没有动静。 顾氏心中虽然对这门亲事极为满意,但女儿不点头,她是万万不会应下的。 她这个女儿,说是她的掌上明珠也好,说是她的眼珠子也罢,就冲着她九死一生才把女儿生下来,她就比旁人多疼几分,两个儿子倒是落在了后头。 顾氏之所以满意这门亲事,萧家的家世简单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萧寒对欣瑶的情谊。她是过来人,很清楚在婚姻中男子对女子的情谊代表着什么。 萧寒这人,她见过几面,话不多,教养极好,是个心思深沉的。这样的人轻易不会动情,一旦动了,轻易不会有变。 她生的女儿,她自个最清楚,虽重情,却心思极重,且轻易不会相信人。也只有像李妈妈,莺归这几个跟了女儿多年的人,才能摸得清楚女儿心里的某些想法。 所这这几日,顾氏面上不显,心下却有些按捺不住。 上回与张家议亲一事,这回的坠马一事,多多少少对女儿的名声有些影响,倘若这回再不成,女儿以后的亲事,可就更难了。 顾氏想到这,往听风轩跑得更勤快了,偏她的宝贝女儿像个无事人似的,对她明里暗里的话,置之不理。顾氏心里的火急火燎又不能对自家男人说,只能生生熬着,急得她嘴角生疮,头发直掉。 直到今天早上,女儿打发李妈妈过来请安,李妈妈顶着两只青到发黑的眼圈,神色激动的说小姐已经应下。 顾氏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归了原位。 顾氏送走了媒人,到老太太跟前回话。 老太太听了静默半晌,脸上无甚喜色,三言两语便把顾氏打发走了。 顾氏出了归云堂,眼泪终忍不住落下来。 女人便是这样,自个受些委屈忍忍就过了,偏看不得子女受委屈。老太太这般明显的厚此薄彼,这让顾氏心中如何不痛。 顾氏回了房,想到这会正躺在床上养病的女儿,刚止住的泪又簌簌落下,心中的恨意喷薄而出。 ps: 感谢:书友滚动的溪投出的粉红票; 感谢:书友慷慨的打赏。 中秋佳节,包子祝书友们月圆人团圆。 第六十五回 厚此薄彼 晚间,蒋宏生到了秋水院,见顾氏眼睛红肿,脸色怏怏,心知必是为了女儿婚事的缘故。 那日老太太把蒋宏生叫去,跟儿子说,她老了,操劳不得。她养三丫头一场,生母又禁了足,婚事自然由她操心。至于四丫头的婚事,就让二太太忙活吧,一切规格只照着前面二个姑娘办。 蒋宏生听老太太絮叨了半日,一一应下。 出了归云堂,蒋宏生的脸便拉了下来。 当初三姑爷中了举,点了翰林后。老太太私底下叮嘱钱嬷嬷给三丫头操办的嫁妆需得厚上三分。 钱嬷嬷怕老太太一意孤行惹得两房人心中不快,特意背着老太太把这事说与他听。 蒋宏生为此还特意叮嘱钱嬷嬷不可太过,免得到时候因着三丫头的嫁妆与大房生也出嫌隙来。 …… 蒋宏生轻轻一叹,拉起顾氏的手,去了书房,从暗格拿出一叠子银票,统统交给顾氏手上。 “母亲老了,有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早说过这些银子让你管着,你偏不要,这回瑶儿大婚,你只管用去,别替我检省。一年前我让人在京城买了几个铺子,两个庄子,珊儿的老太太备下了,这些都给瑶儿吧,也省得让萧家小瞧了咱们府里。” 顾氏向来冷清冷性的人,却被自家男人这一番言语所动,泪又滴下来。蒋宏生耐着性子哄了半日,夫妇俩才回了房。 倒也不怪顾氏伤心,府里四个小姐,嫡庶且不论,所备嫁妆自然一视同仁,宫中出多少,老太太出多少早有定论,余下的不过是看各个房里太太对女儿的情谊。 大小姐,二小姐的婚事老太太多少还操些心。嫁妆什么的也与大老爷,大太太有商有量。 如今轮到四小姐了,老太太便甩手不管,其用意不言而喻。当初你顾氏不是说四小姐。三爷的亲事须得你点头吗,行哎,我便索性不管,也别想让我出银子,你自个看着办。 老太太这招也是因着前些日子顾氏把侯府与四丫头说合的几门亲事给推了去的缘故。 老太太如今虽然认可了这个媳妇,可多年的心结始终还在。天底下婆媳本就是天敌,更何况当年还是儿子上杆子去求娶的,这让老太太心里更为不舒坦。 …… 没过几日,萧家便派了人来“纳彩”,来人正是萧寒的姨夫杜云鹏。 蒋宏生对杜博士早有耳闻。却未曾有交集,当下便引了往外院去。其它的倒也罢了,一对活蹦乱跳的大雁使得老太太的脸有些难看。 虽然礼制中“纳彩“是以大雁为贽礼,但京中如今哪里还能看到大雁的影子?当初三小姐纳彩,郑家是以木雕的大雁替代。偏萧家不知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对宝贝。别说是老太太。就是蒋欣珊见了,也生生别过头去。 蒋欣珊原本以为蒋欣瑶与萧家定亲,不过是因着那一夜的缘故,萧家不得不向蒋家提亲,二太太为着欣瑶的名声这才应下。以她的想法,蒋萧两家对这门亲事应该都是不满意的,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所以。她也不甚在意。 只这一对活雁的出现,让她不得不对这门亲事有个重新的认识。 萧家门第不高,家世不显,偏偏送来的贽礼与郑家不相上下。一心想在婚事上压欣瑶一头的蒋欣珊心中便有些酸涩。 好在听说那萧寒不过是个指挥史,想必也是打肿脸充胖子而已。且萧寒这人,出生不明。指不定是哪来的野种,如此一想,蒋欣珊的脸上,又有了几分笑意。 吴氏扶着丫头的手,看着满院子的贽礼。心中自是另一番天地。 吴氏的父亲吴为虽是个小小的给事中,却耐不住是天子近臣。因此朝中的事,多少有几分看得分明。京城谁不知道萧家与杜家息息相关,杜家又与二皇子,六皇子荣辱与共。 老太太真真是个厉害人,舍弃一个孙女,搏蒋家一个前程,日后谁赢谁输,蒋家全无干系。 吴氏与欣瑶交好,如此一想,心中不免为四妹妹不平。当年萧家大小姐被休弃一事,吴氏出阁前就听母亲说过,若不是清凉山一事,四妹妹何需嫁给萧家?因此对着四妹妹,更为亲厚几分。 倒是蒋元晨看了一双活雁,阴沉了好几天的脸上方有了些松动。 顾氏自然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道那孩子果然是个有心的,他既如此看重瑶儿,想必日后待她不会差。 …… 正当所有人围着那堆贽礼各用心思时,作为事件的主角却靠在床上拿了本闲书看得起劲。 自打换过药方以后,欣瑶明显感觉到身子比以前有了好转,血基本咳不出来了,胸口疼得也不那么厉害,也能自己慢慢撑着坐起来。身上擦伤的地方结了疤,杜夫人让儿子拿了几瓶上好的去疤膏,效果是相当的好。 欣瑶这人便是这样,做决定的时候须左思右想,一旦定下了,她反倒坦然了。 当初她之所以对萧寒那厮犹豫不决,很大的原因在于,她从头到尾没真正在意过这人。 换句话说,这厮长得是圆的,是方的,她都没瞧清楚。他在十六那群人中,就像个影子一般的存在。若不是那一日他飞身一跃,把她护在怀里,她甚至不知他还会功夫。 且欣瑶得知萧府除了他祖父,只有萧寒光杆司令一个人,倘若将来她真要带着孩子和离,这萧家可舍得放手?至于萧寒的身世,门第,与杜家的渊源,这些统统不在蒋欣瑶的思考范围内。 若换了旁人对她说那九个字,蒋欣瑶二话不说肯定嫁了。恰恰是因为那纵身一跃的舍命相救,使得蒋欣瑶不得不认真对待这门亲事。 到底是救命恩人,又是一脉单传,在感情上她蒋欣瑶可以自私,可以决绝,可一旦有了恩人这一层身份,事情便有些复杂。 当初她让李妈妈送信,也是想着让这个男人知难而退。哪曾想。他却送来了那样一句话,这让蒋欣瑶颇为痛苦。 这种痛苦,就好比你手上有一块开了口子的石头,从口子显露出来的肉质来看。是块好料,倘若你要买下来,便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里外一致,那就是物有所值;还有一种可能是里外不一,是块废石,那就要亏本,一切只看你的赌运如何! 蒋欣瑶虽然认为一个好的赌徒应该知道何时下注,何时抽身,可赌搏最高的境界是不赌。不赌便没有输赢,没有胜负,不会受伤。 于是她痛苦,纠结,为难。末了恨不得冲到萧寒跟前,把手上的石头朝他脸上一扔,再吼上一句:“我了个去,姑娘我不想赌。” 意淫很痛快,现实很痛苦。 蒋欣瑶最后能作出抉择还得感谢那朵快谢了的杜鹃花。方法很简单,单数答应,复数回绝。李妈妈不明就里。巴巴的数了两回,结果很不幸,均是单数。于是,蒋欣瑶哀号一声,只得欣然接受。 过后她坏坏的想,那厮若知道她用一朵杜鹃花来决定是不是嫁人。那刚刚愈合的三根肋骨会不会又气得断裂开来。想至此,蒋欣瑶脸上又有了笑意。 纳吉之后不过几日,萧家便让人来蒋家换庚贴,合八字。萧,蒋两家均合出个大吉来。婚事定在来年的二月二。 二月二龙抬头,象征着大地回春,万物复苏,且这日又是萧寒的生辰,是个好日子。 之所以推迟到来年,一是两人的身子尚未康复,二是顾氏着实舍不得欣瑶嫁人,想留在身边多呆些时日。 按理说定了亲,欣瑶应该守在房里绣嫁妆,京城讲究的人家则会给府中的姑娘请宫中的教养嬷嬷教导规矩礼仪,以便日后在婆家,一言一行不给人病垢。 欣瑶连床都下不了,这嫁妆自然由府中的绣娘代劳。好在府里的这几个绣娘都是从老太太从苏州带来的,手艺自然是好的, 蒋欣瑶乐得在床上混日子。 顾氏这回算是真正忙开了,蒋府主子虽不多,可奈不住事多。 蒋欣珊,蒋欣瑶的婚事就让她忙得团团转。更何况二爷房里还有两个人怀着身孕。再加上蒋家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府外的人情往来,统统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偏宝贝女儿又病着,顾氏只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没几天,人便消瘦了下去。 欣瑶见此情形,把微云,淡月两个移了回来,把李妈妈支到母亲身边。顾氏身边有了夏荷,春兰,李妈妈等人的,又有女儿在旁出谋划策,自然省时省力省心。 而微云,淡月两个经过两个月的调养,已恢复得七七八八,除了淡月的腿还不能动,旁的已是无碍。 …… 萧,蒋两家联姻的事传到沈老太爷子耳边。老爷子把自个关在书房半天,思来想去总觉着这门亲事透着蹊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于是书信一封往北边去,趁此断了孙子的念想。 倒是沈力的母亲刘氏闻讯,心中泛了酸意。自家儿子好不容易有了动心的人,想着成家立业。却因老爷子的变褂,变成了萧家的媳妇。 刘氏想着小儿子十九了,还想着小儿子十九了,还孑然一身,在外头飘着,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疼,刘氏忍不住滴下几滴泪来,暗中留意起京城那些未曾出阁,门当户对的姑娘来。 刘氏留意来,留意去,总觉得这些个姑娘比不上蒋府的四小姐,心下便又添了几分不痛快。 ps: 就瞧瞧妹子送来的兔子,包子甚是喜欢,感激的话,便不再说。 第六十六回 欠债还钱 怡园众人,听得四小姐与萧寒定了亲,自然是有人欢笑有人泪,最高兴的就属那徐宏远。 徐宏远与萧寒认得有些年头了,他很清楚萧寒为人如何,更是知道萧寒在二皇子那里的份量,一旦事成,欣瑶日后的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 且那日萧寒回府后,把房里仅有的三个通房遣去了两个,徐宏远冷眼瞧着,萧寒确是动了真心,不由的又喜上三分。 侄女、好友成亲徐宏远这个做叔叔的,正打算表示表示。却听说那个老妖婆厚此薄彼,连嫁妆都是庶出的比嫡出的厚上几分。 徐宏远气得冷笑连连。 瑾珏阁的当家人还怕少了好的宝贝,若不是欣瑶为人低调,就父亲,母亲送她的两匣子东西,随便哪一样不是价值千金? 徐宏远与蒋全一商议,都觉得老妖婆欺人太,两人暗下憋了一股子气,便忙碌开来。 莺归知道小姐许了人家,喜极而泣,越发的用心调教起手下的十几个姑娘。她想着等小姐成亲那日,萧府所有的酒菜均出自她手,为小姐挣个脸面。 有人高兴必然有人伤心,只是这伤心的人依旧整日整日的忙碌着,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燕鸣如今显然已是蒋全的接班人,瑾珏阁,怡园,庄子三处都少不了他,尤其是怡园与庄子两处,燕鸣打理得更为用心。 怡园中既高兴又伤心的人,也只有蒋全一个了。 四小姐都定亲了,小少爷都二十出头了,偏偏房里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夜夜钻冷被窝,徐家这是要断了香火啊。 蒋全那点可怜的黑头发眼看着越来越白,偏小少爷不急不慢的,这让他如何是好?更何况这里头还牵扯到另一个人。蒋全只恨不得跑到老爷,小姐坟上大哭一场。 思来想去。蒋全觉着这事还得跟四小姐说一说,以四小姐的聪明,定会有法子的。 …… 许氏自打白白损失了五万两银子后,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下地走动。 两个媳妇暗中松了口气。这半个月的滋味两人是有苦说不出。 老太太既不问诊,又不吃药,只天天在床上哼哼叽叽,叫叫嚷嚷这儿不舒服,那儿不舒服,把两个媳妇支使的团团转。当今天子,以孝治天下,婆婆有病,做媳妇只能日夜侍候,白白便宜了房里的那几个狐狸精。 这日。许氏刚刚睁眼,便看到床头又有一张纸,上面只寥寥几句话“三日之内,再备五万两银子,否则后果自负。” 许氏惊得发疯般撕扯手里的纸。缩在被窝里琴瑟发抖。 周家本是普通人家,依附着侯府方才兴盛起来,再加上许氏嫁妆颇丰,几十年经营下来,倒也有几分家底。 可再厚的家底也禁不起今儿五万两,明儿五万两的折腾,这不是要剜许氏的肉。这是要她的命啊。 更何况许氏存了一辈子钱,也就存了六七万两银子的私房,这让她到哪里再去凑五万两银子去?这回许氏是真正的急病了。 躺在床上的许氏哼哼叽叽了三天,深思熟虑下决心奉行一个原则,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反正都是个死字。穷死与惨死又有什么区别?人被逼到了一定的份上,总能滋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 许氏把自个收拾的干干净净,让厨房做了一桌好菜,与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吃了顿团圆饭。早早的上了床,就着丫鬟的手喝了一碗安神汤药,两眼一闭,昏昏入睡。 第二日一早,许氏幽幽睁开眼睛,坐起来,动弹了一下全身,使劲掐了一下自个,觉着有些疼,方才哈哈大笑起来,可才笑了几声,就看到两个儿子破门而入,双双跪倒在许氏床前,哭得呼天抢地。 许氏大喝一声,两个儿子止住了哭,大儿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老母亲,许氏定睛一看“欠债还钱!”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只听那大儿子面色惨白的叫喊道:“老太太,大事不好了,咱们家的两家金铺,昨儿夜里被人洗劫一空,老太太,这可怎么是好啊……” 许氏坐在床上久久没有动静,待两个儿子觉察到异常,抬起头再看时,老太太已经口舌歪斜,两眼发直了。 许氏小中风的消息传到蒋家,蒋欣瑶正闭着眼睛,一口气把药喝下。 李妈妈递了清水,再拿了颗梅子给小姐,兴高采烈道:“小姐,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看老天饶得了哪一个?” 欣瑶漱了嘴,把梅子放到嘴里,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道:“哎,这药好是好,就是苦了些,难以入口。老太太知道了,怎么说?” 李妈妈指了指西边,道:“老太太倒没有说什么,打发钱嬷嬷瞧去了,那边一位,没事人似的,听说关在房里绣嫁妆呢,亏她还坐得住。” 欣瑶慢慢的向后靠,冷笑道:“这才刚刚开始,许老太太就急病了,往日的杀伐决断跑哪里去了?真真是不经吓啊!既然我那好三姐还坐得住,那咱们不防慢慢玩下去,玩到她坐不住的一天!” 事实上李妈妈真真是冤枉了蒋欣珊。 自打那一夜蒋欣瑶被人救回府后,蒋欣珊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夜夜被恶梦惊醒。就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了一个月,见四方全无动静,官府也有了说法,这才稍稍好转。 许老太太小中风的病情传到蒋欣珊耳边,又听说外祖母家的金铺失了窃,蒋欣珊惊得脸都发白了,整整一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 老太太以为孙女是为了外祖家的事情着急上火,心道这个三丫头,倒是真有几份孝心,让小厨房做了些清淡的吃食,特特送了过去。 蒋欣珊思来想去,隐隐约约觉着外祖家的事与清凉山一事没多大关系。 清凉山一事虽说没成,可知道的人除了许老太太,秋分外,都被灭了口。且这事再怎么着也查不到她头上,她不过是让丫头给外祖母送了五千两银子,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真有那么一天,她也能把自己推得一干而净。 再者说官府都结了案的事,谁还会去查?只要许老太太一闭眼,这事就算天皇老子,也翻不了案。 蒋欣珊长吁短叹,魂不守舍了一日后,亲自往蒋元航跟前打探了一番究竟,听了半天方才安下心来。 …… 入夜,蒋宏生回了府,直奔老太太房里。 蒋宏生坐在老太太床前的圆凳上,叹道:“母亲,周家金铺一事,儿子打听过了,倒也不是什么抢劫。两家铺子的墙上都写了四个大字‘欠债还钱’,原是许氏在外头欠了别人银子,用铺子的东西抵了债也不一定。” 老太太惊道:“许氏欠了谁的银子,抵什么债?” 蒋宏生抖了抖衣裳道:“谁知道呢,老太太如今口不能言,得养些日子才行。兵马司那边也找不出什么线索来。” “你说会不会是她家两个儿子,在外头惹了什么祸事?” “母亲,这也是极有可能的事。只是旁人家的事,儿子也不能问得太细。大舅舅与兵马司打过招呼了,不过这案子,我看有点悬,万一真是欠了债,周家可是理亏在先。” 老太太闭着眼睛叹息了半天,才道:“今日我让钱嬷嬷送了些药材补品给许氏,明日,你再送一千两银子过去,面上也能过得去。以后那府的事,咱们尽量远着些,怕给你惹出祸事。元航,欣珊也拘着些,不许再往那府里去。” 蒋宏生点头附声道:“母亲说的极是,两家本来走动就不多,以后更应该远着些才是。” 周家金铺被劫一事,在诺大的京城里,就如同河里扔进了一块石头,除了发出扑通一声响外,很快就沉了下去。 转眼就到了七月,欣瑶在床上整整躺了两个月后,现已能扶着丫鬟的手在屋子里走两步,只咳嗽一症还有些反复。 淡月身子刚刚痊愈,就在小姐跟前侍候,任谁劝都劝不动。微云的腿还不大能走动,仍在房里养伤,手上却没闲着,一针一线帮小姐做着嫁衣。两个丫鬟经此一事,对着小姐心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杜天翔从一日三诊到如今五日一诊,风雨无阻,从不间断。通过她,欣瑶与怡园的联系越发紧密。 徐宏远与全爷六月底往江南去了,估摸着三四个月后才会回京。 燕十六这厮新婚几个月后,又往西北军中去了,据说还惹得美丽,高贵的施王妃掉了无数的相思泪。 萧寒那厮伤愈后复了职,忙得焦头烂额。也是,燕二去了江南,十六去了西北,他不忙谁忙? 萧府府邸正在修缮翻新。为此,萧寒特意让杜天翔问了欣瑶的意见。 蒋欣瑶想了想,大大方方提了两个要求,一是要个大大的书房,能摆下她的那些书;二是她既怕冷,又怕热,屋子冬暖夏凉便行。 杜天翔眼角抽搐了一下,屁颠屁颠到萧府传话去了。 第六十七回 都是人才 蒋欣珊与郑家的婚事定在八月初八,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的时间,蒋府众人忙得脚不沾地。 苏州府大老爷来信称江南一带官场最近不大太平,他与大爷忙着铺子的事,就不进京贺喜了,反正只是嫁个庶出的姑娘,多添些妆也就罢了。 老太太气得在床上躺了两日,方才缓过劲来,又把二老爷,顾氏叫过去,一通好骂。 蒋宏生自然知道大哥一家为什么不愿进京,根子其实还在老太太身上。 当初蒋元航成亲,老太太大肆铺张,一掷千金,其排场甚至超过了府里嫡出的蒋元青。大哥,大嫂瞧了自然一肚子意见。 如今老太太又把三小姐的嫁妆厚了一分,大房诸人心里肯定不乐意,碍着老太太,说又说不得,恨又恨不得,索性眼不见为净。 顾氏只低头看地,老太太骂的,愣是一句话没听进去,她如今每天所想的,除了女儿的身体,就是女儿的嫁妆。 因着各府里太太,奶奶,小姐上门给三小姐添妆,老太太每日里迎来送往的,渐渐也就把这事抛置脑后。只让小儿子拟信一封送去了南边。 蒋宏建收了信,看了几回,思虑再三,只得让陈氏备了整整一船节礼送上京,并附上两千两银子给侄女添妆,把陈氏心疼的捣枕捶床,渐渐的就起了分家之心。 …… 又过了十日,老太太突然一下子病倒了,恰好那日杜天翔刚给欣瑶问完诊,还没开药方,就被钱嬷嬷请了去。 杜天翔恨得牙直咬咬,脸色刷的便沉了下来,要不欣瑶眼尖,直朝他打眼色,那杜天翔十有*会置之不理。 杜太医扶了脉。便开了药方,临了把在眼前侍疾的二太太叫到外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冷笑着说了三个字:“有所图”,便匆匆离去。 老太太这一病。使得本来就忙碌的顾氏,更是连坐下喝口茶的时间也没有。 顾氏心里明镜似的,就是咬着牙不松口,白日里理家,晚间侍疾,再苦再累也只和泪往肚子里咽。 没过两日,蒋宏生便看出些门道来。老太太这回得的是心病,目的是让他把禁在小院里的周秀月放出来。蒋宏生心里头是一百个不乐意。 当初周秀月大闹瑾珏阁的事情人尽皆知,对外的说辞也说了,人也禁了。这回要再解了禁。亲戚朋友,上司同僚看他的眼神可就不是同情,而是不屑了。 蒋宏生私下只得硬着头皮把老太太与自己的心思说与顾氏听。 顾氏听后只幽幽道:“老爷,按理说,老太太想把周姨娘解了禁。妾身不应该拦着,只是周姨娘那一闹,于我倒不要紧,损了的却是府里与老爷的名声。老爷在外如履薄冰,已是不易,朝廷如今又是那样,万一给有心人揪个错处。只怕是得不偿失。 如今三小姐成婚在即,做生母的不出现也是不合情理,周姨娘把三小姐养这般大,很是不易。咱们阻了她们母女之情断断不应该,不如解禁十日,等成婚后再禁回去。这样周姨娘也能安心在院子里过活,无甚可惦记了。老太太那边既有了交待,也不至于让老爷两头为难!” 顾氏自打知道女儿清凉山一行是遭人暗算后,心里对周秀月母女恨之入骨,这一番话是她思量许久。不得已才说出。 果然,蒋宏生听罢冷冷道:“十日,哼,只怕她又掀出什么风浪来,三日足矣,你也不必为难,老太太那边,我自会分说。” 次日,蒋宏生回了府,便把老太太房里的人遣了去,母子俩人在房里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果然没几天,老太太的病就好了! 八月初五一早,周姨娘被钱嬷嬷接到老太太跟前,哭倒在老太太脚下,其哀哀欲绝之势令归云堂诸人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周姨娘被禁一年多,好茶好饭与往昔无异。耐何月色横空,花阴满庭,端的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三十五六岁月的年纪,眼色的皱纹已是再厚的粉也遮不住了。 蒋欣珊则扑倒在周姨娘的怀里,失声痛哭。老太太看着眼前一双母女,心痛如绞,却也无可奈何。 老太太看了眼钱嬷嬷,钱嬷嬷心领神会的把母女俩人劝慰住。刚刚净了面,却见蒋元航夫妇带着房里三个姨娘前来给周姨娘请安。周姨娘抱着儿子又是一番大哭,儿啊,肉啊的叫了半天。 周姨娘擦了眼泪,瞧了瞧儿子身后的四个女子,不自觉得拿出婆婆的派头,着实的教训了几句,若不是老太太重重的咳嗽了两声,大有没完没了之势。 吴氏与菊怜的肚子很大了,长时间站着已是相当的吃力。吴氏头一回见到周姨娘,心下暗惊,怪道公公厌弃无比,比之二太太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且不说容貌上不及,言谈处事更是去之甚远。 吴氏心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果然是不假的,只脸上仍是一副恭敬委屈的样子。 周姨娘在归云堂呆了三日,把女儿的嫁妆单子看了又看,心下颇为满意,只是左等二老爷不来,右等二老爷不来,心里盘算好的十八般武艺全用不上,只得忿忿的在老太太跟前说了几句牙酸的话。 老太太心下叹了又叹。 这个秀月真真是个没脑子的,我为着你都称病不起了,二老爷仍是没能解了你的禁,你还指着二老爷看了你这副老态,能回心转意? 那日儿子来说,如今时局不明,但凡有些脑子的约束家人都还来不及,哪里会把脖子伸长了等别人一刀砍过来,嘉兴知府的小妾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老太太苦思半晌,只得先应下,待日后徐徐图之。 三日期满,次日清晨一早,管家带着二老爷身边的人侯在归云堂外。 周姨娘哪里肯走,一番哭闹后还是在老太太的威慑下乖乖回了院子。周姨娘这两日也不是全无收获,老太太与一双儿女均表示会在二老爷面前说好话。 周姨娘想着女儿嫁得这般好,姑爷又是被今上亲点入了翰林的,想必过不了多久,二老爷念着旧情也会放她出去。 老太太怕周秀月伤心,终究没有对她说起周府的事,说了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让她安安心心过日子罢。 …… 八月初七,三小姐的嫁妆发送到郑家。 床桌器具,箱笼被褥一应俱全,日常所需无所不包,绵延数里,引得观礼之人窃窃私语。 八月初八,秋高气爽,西风叶落。 郑亮身骑高马,披红挂彩,在鼓乐声中,往蒋家迎亲。欣瑶听着外头的吹吹打打,热闹喧哗,说不出的刺耳。 昨儿傍晚,她的好三姐为了显示姐妹情深,特意亲临听风轩,冷冷的看了她几眼,说了些客套话,只末了却道: “四妹妹,我一想到成亲后第二日要给公婆奉茶,就双腿发软,心里怕得不行,后悔没学着四妹妹心智沉稳些。哎啊啊,我忘了,就算四妹妹再沉稳也没有用,这公婆茶啊,都不知道奉给谁!” 言下之意,你家那位连身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只能算个野种。 蒋欣瑶虽然对萧寒那厮无甚好感,却也容不得旁人如此诋毁,刚想出言相讥,那蒋欣珊撇着小嘴,扭着腰肢转身就走了。 人走了,蒋欣瑶左勾拳,右勾拳使得再好也是白搭。也是,你指望蒋欣珊那张嘴里能说出好话,无异于狗嘴里吐出象牙。只不过令欣瑶称奇的是,清凉山一事,她还没来得及找蒋欣珊算算总帐,她的好三姐姐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还敢跑到她面前说三道四, 蒋欣瑶不得不伸出一大拇指,由衷的夸一声:“人才!” …… 三日后新婚夫妇回门,蒋家又是一番热闹,蒋欣瑶自然称病不出。 淡月端着药盏进屋,见小姐又是眉头紧皱,一脸愁态,笑道:“小姐,再苦也得吃,杜太医交待了,一日都断不得。” 蒋欣瑶痛苦道:“一日三盏,苦死我了,冷冷再吃。外头怎么样了?” 淡月把药稳稳放下,冷笑道:“我只顾着给小姐熬药,谁耐烦去管这些。听小丫头回来说,三小姐今日一身红衣,满头珠翠,打扮得十分灿烂。又说三姑爷才貌双全,满腹文章,对三小姐更是百依百顺,老太太与二老爷很是中意,如今人在二老爷书房里呢!” 欣瑶失笑道:“噢,这么看来,端的是夫妻情深,举案齐眉啊,真是可喜可贺啊!” “谁夫妻情深,可喜可贺啊?” 说话间,李妈妈从外间走进来,手里捧着两只大石榴,笑道:“小姐,三爷让我拿过来的,一共就四只,小姐与四爷一人一半。” 淡月接过石榴,笑道:“正好等小姐吃罢药,嚼几粒,我来剥。” 欣瑶笑道:“妈妈从哪来?” 李妈妈洒然一笑,道:“年纪大了,就喜欢凑个热闹什么的,我看新姑爷去了。” 淡月凑趣道:“妈妈,可看出什么明堂来?” 第六十八回 月圆人圆 上回书说到淡月问李妈妈看出了新姑爷什么明堂。 李妈妈一脸神秘道:“小姐,要我看,新姑爷学问自然是好的,人也长得俊,只是一副眼睛生得太好,怕不是个长情的!” 淡月好奇道:“妈妈是如何得知的?” 李妈妈凑近了道:“听大小姐说,在冯家的园子里,三小姐与新姑爷见过一面,新姑爷过后是朝也思暮也想,硬是求了郑老爷,才给咱们家提的亲。” 淡月不甚明了,眼中的疑惑更甚至。 “丫头,你想啊,这般轻浮男子,见着一个标致的,就害了相思,嫡的,庶的也不管,香的,臭的也不问,倘若有那颜色更好的,岂不是又得意乱情迷。小姐,不是妈妈自夸,萧公子就比他好。那日在怡园,一屋子人,你看他正眼瞧过哪个?眼睛只盯着地上。” 李妈妈凑近了,又道:“小姐,听说新姑爷房里四个通房丫头,都长得像花一样的!” 蒋欣瑶忍着笑道:“妈妈,萧寒也没好到哪里去,房里不也有三个,不过是哥哥弟弟罢了。再者说了,人家郑亮是个读书人,读书人讲究的是什么,是红袖添香,碧纱待月,多几个美人侍候,那叫风流。所以才有才子配佳人一说。配武夫,那叫牛嚼牡丹。” 李妈妈对萧寒印象颇好,忍不住想要为其在小姐跟前说几句好话,抬眼见小姐的神色,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忍下。 欣瑶也不去管她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只淡淡道:“李妈妈,回头问问燕鸣,我要的人,寻得怎么样了?” 李妈妈心领神会,含笑应下。 …… 八月十五,蒋家老的。少的凑在一起,也不过十人左右,中秋节过得分外冷清。 欣瑶想着这是在娘家过得最后一个中秋,就想着与母亲。弟弟好好聚聚,另外在听风轩置办了席面,并让李妈妈在归云堂那边候着,只等那边酒席结束。 欣瑶因着身体的缘故,并未出席。 距离清凉山一事已过了三,四个月,用杜天翔的话来说,欣瑶这会在院子里跑上两圈也没问题,可欣瑶觉得装病有装病的好处,故对外称还未全愈。 待二太太带着三爷。四爷入听风轩时,已月上柳梢头了。 今日的酒席置在院子里,欣瑶原本让莺归做了几个拿手的糕点送到府里,偏这丫头细心,又特意做了些小姐与三爷爱吃的菜。一并送过来,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 欣瑶见人来,喜得忙迎上去,刚想弯下腰抱小弟弟,却被顾氏拦住。 昊哥儿已经三岁半了,养得白白胖胖,眉眼间与欣瑶颇有几分想象。除了顾氏外,昊哥儿最粘的就是这个姐姐,三天两头要往听风轩来,即便欣瑶病着的那些两个月,也不例外。 令人称奇的是,平日里昊哥儿很是乖巧。唯有与欣瑶在一起,分外调皮,话也特别多。 大户人家的哥儿,从小生活在大宅里,比着平实人家的孩子。更多了几分敏感与早熟。别看昊哥儿才三岁,谁对他好,谁对他坏,分得清清楚楚。遇着父亲的姨娘,居然也会摆出一副小爷的派头,眼睛一斜,鼻子一哼,迈着两条小短腿就走,让众人看了忍俊不禁。 母子四人入了座,欣瑶特意把昊哥儿拉到自己自边,亲自照料。 顾氏与蒋元晨见怪不怪,这两人一向如此,但凡有欣瑶在饭桌上,昊哥儿只要她一人。 蒋元晨吃了几口菜,心满意足道:“还是莺归的菜做得地道,姐姐,我馋这一口已经很久了。” 欣瑶细心的帮昊哥儿擦了擦嘴上的脏,笑道:“喜欢吃,就多吃点,有几道菜她特意为你做的。” 蒋元晨好奇道:“姐姐,这莺归是个有心的,出去了,还成天惦记着姐姐,对了,她嫁人了没有?” 顾氏轻点儿子额头,嗔道:“你姐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知道这些?也不问问你姐姐身子如何,倒关心起外人来,你这孩子!” “母亲,弟弟一天早晚两趟,往我房里跑,跑得比母亲还勤快呢。” “母亲,母亲,我也要一天两趟往姐姐这儿来,我要陪姐姐吃饭,有我在,姐姐饭吃得多,病好得快。” 蒋元晨冲弟弟翻了个白脸,笑道:“昊哥儿,哥哥那儿有好吃的,你来陪哥哥吃饭!” 蒋元昊小嘴一撅,不屑道:“我不要,哥哥那里哪有什么好吃的?哥哥身上臭臭的,姐姐身上香香的,昊哥儿喜欢香香的。” 蒋元晨气急败坏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前两天谁给你两个大石榴?哥哥都没舍得吃,尽想着你了。你个臭小子,倒嫌弃起我来了!” 昊哥儿冲蒋元晨盼了个鬼脸,一头缩进欣瑶的怀里。 欣瑶忙搂住了弟弟,晃悠道:“弟弟,别吓着他。” 蒋元晨无可奈何道:“姐姐,你就护着他吧,小时候,就没见你这般护着我。” 欣瑶笑道:“哟,好大的酸味。弟弟,对不住,小时候,我又不会说话,身子又不好,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如今,你都比我高出一个头了,自然是你护着我啰!” 昊哥儿头一仰,眼睛定定的看着欣瑶,半晌才道:“姐姐,以后我护着你。”转过身,又冲蒋元晨笑道:“哥哥,等昊哥儿长大了,也护着你,我帮你们打坏人。” 蒋元晨心头一暖,笑道:“算你有良心,臭小子。” 顾氏扑哧一声,笑道:“好啊,昊哥儿,姐姐,哥哥都护着了,就把母亲扔在一边了?” 蒋元昊挣脱欣瑶的怀抱,狗腿的跑到顾氏身边,一把扑到顾氏怀里,撒娇道:“母亲,母亲,我也要护着母亲,我帮母亲打跑父亲的姨娘。” 此话一出。惹得四周一片笑声,昊哥儿见众人都笑他,只把头埋在母亲怀里,死活不肯出来。却听得笑声越发大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你们母子四人倒是自在,有吃有喝的,把我撂在一旁。瑶儿身子可好些了?” 只见蒋宏生一身家常衣裳进了园子,丫头们赶紧收了笑纷纷行了礼,又搬来椅子,添了碗筷。 元晨,元昊两兄弟一个整了整衣衫,一个从顾氏怀里挣脱出来。两人均正襟危坐,显然是一副耗子见了猫的表情。 蒋宏生对这两个嫡出的儿子一向疾言厉色,要求颇为严格,对着女儿却是另一个面孔。 欣瑶搂过昊哥儿,嗔道:“多谢父亲关心。我的身子好大半了。刚刚昊哥说,将来长大了要护着母亲,元晨与我,我们都在笑他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志气,将来必是个好的。” 顾氏道:“老爷这会来,老太太可是睡了?” 蒋宏生点头道:“刚刚睡下。来看看你们,也有件事要与你们说。” 欣瑶笑道:“父亲先吃些糕点,再喝两口桂花酒,今儿中秋佳节,月色怡人,难得咱们一家五口在一块。父亲可别板着脸教训我们,我这般弱不禁风,不禁吓。” 蒋宏生失笑道:“你这孩子,哪有这般对你父亲说话的?今儿我要说的可是好事。” 蒋元晨偷偷冲欣瑶使了个眼色,暗地里伸了个大拇指。 欣瑶得意一笑。道:“再大的好消息,也容女儿与弟弟们敬了父亲这杯再说,父亲整日里在外操劳,女儿与弟弟们得您庇护,方有现在的好日子,女儿祝父亲早日步步高升!” 蒋宏生一听,喜得眼角的皱纹深了三分,叹道:“我儿长大了,知道心疼为父了,你们啊,先得敬敬你们的母亲,把你们三个皮猴拉扯得这般大,不容易!” 顾氏面若桃花冲蒋宏生啐道:“偏扯上我。” 蒋元晨忙道:“姐姐,弟弟,那咱们一起敬父母。” 蒋宏生拿过杯子,与儿子女儿碰了碰,又郑重其事的与顾氏碰了碰,道:“瑶儿身子弱,沾沾即可。”说罢一饮而尽。 只听昊哥儿委屈道:“父亲偏心,不与我碰。” 蒋宏生刚想摆起脸喝斥几句,却听女儿笑道:“弟弟,父亲是心疼你,你这般小,喝了酒,当心变成小笨猪!” 昊哥儿一听,又气又急道:“我将来是要考状元的,我不要变成小笨猪!”惹得旁人又一阵好笑。 蒋宏生收了笑,道:“今日这件喜事与晨哥儿有关,你做的文章杜博士看了,杜博士说孺子可教,决定收你为徒。” 蒋元晨一听,心下狂喜,忙起身,跪倒在地,冲父亲磕了三个头,方才起身道:“多谢父亲为儿子周全。” 蒋欣瑶迟疑片刻,故意酸酸道:“弟弟,瞧瞧父亲对你多好,平日里对你虽然严厉,私下里却把你的文章送到杜博士那里,你啊,得多磕几个头才行。” 蒋宏生摆摆手道:“这事,可不是我出的力,是杜太医问我要的,我就挑了往日你所作的。不成想,杜博士居然会收你为徒,倒也出乎我的意料。总归是件好事,日后,我儿需加倍用功才行!” 顾氏笑道:“听说,这杜博士的学问,是极好的!” 蒋宏生叹道:“正是如此。杜太师可是今上的老师,饱谙经史,博览古今,正可谓是一代大孺。杜云鹏师承其父,又是专做学问的,心无旁骛,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晨儿能拜在其门下,真正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这事十之*是萧寒牵的线,搭的桥。晨儿,回头可得好好谢谢你姐夫。” 蒋元晨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姐姐,忙上前给父亲斟满了酒,正色道:“父亲请放心,儿子心里明白。” 顾氏则朝女儿望去,脸上笑意更深,道:“老爷,这孩子是个有心的,不吱声,不吱气的,办事却周到,你说是不是?” 蒋宏生拿起酒杯,送入嘴里,叹息道:“瑶儿也算是因祸得福!” 蒋欣瑶轻轻抿了抿桂花酒,只觉得脸上有些烧。 第六十九回 正室手段 入夜,欣瑶想要歇下,却见李妈妈支走了丫鬟,从怀里掏出一方锦盒,递给欣瑶,笑道:“小姐,门口小叫花子递我那儿子的,说是给你的,小姐快打开来瞧瞧。” 欣瑶接过锦盒,轻轻打开,是两串碧玺香珠手串,翠色莹莹,光华静润。 李妈妈笑道:“小姐,这人是谁啊?去年送了小姐块玉佛,今年又送了两串手串,神神秘秘的!” 蒋欣瑶合起锦盒,递给李妈妈道:“收起来吧,我要歇了!” 李妈妈正欲再说,见小姐脸有疲色,只得放下帐子,灭了灯,把门带上,与外间的碧苔,轻絮交待了几句。 欣瑶微微一笑,便沉沉而睡。 …… 中秋刚过没几日,一连三天下起了绵绵秋雨。 这日丑时三刻,东园一阵喧嚣,怀胎九个多月的菊怜突然羊水破了,发动起来。 同屋的丫头披起衣裳便往秋水院跑。顾氏刚想起身,不料却被蒋宏生一把搂住。 蒋宏生对着来人厉声道:“一个丫鬟生孩子,这点小事也要烦着二太太,你们怎么当差的?还不快去把稳婆请来候着。” 顾氏心中盘算了几下,柔声道:“春兰,帮我去瞧瞧,有什么事再来回我!” 春兰在外头应了一起,侧着耳朵听了听里头的动静,便往西边去。 吴氏院里的人见二太太跟前的大丫头来了,心里敞亮。 蒋元航白日里刚刚被父亲责骂过一顿,晚饭时跟两个姨娘喝了些酒,睡得正香,听院子里有人哭嚎,气得骂了声娘,翻个身又继续睡了。 唯有吴氏,挺了八个多月的肚子,披了件衣裳。在外头坐阵。 一天一夜后,菊怜九死一生,产下一子,重七斤八两。老太太取名蒋子轩。两个时辰后蒋子轩的生母血崩而亡。 是夜,吴氏大着肚子跪在老太太跟前,声泪俱下请求老太太把小子轩过继到她名下。 老太太一言不吭的任由吴氏跪着,一柱香后,才让钱嬷嬷把二奶奶扶起来,并同意了她的请求。 吴氏到底是八个多月的身子了,这一跪,当天晚上就发动起来,西院众人吓得人仰马翻。没过多久,二太太及钱嬷嬷均赶了来。 好在白日里吴府听说女婿房里的通房丫头难产而死。吓得赶忙请了两个稳婆送到蒋家候着,这才没有手忙脚乱。 第二日午时,吴氏生下一女,重五斤一两,老太太取名蒋若梅。蒋家两日之间。就有一男一女两个婴儿呱呱落地,这让人丁稀少的蒋家一下子生机勃勃起来,老太太的脸上笑意更胜。 欣瑶虽不出院子,但府里的事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此时李妈妈眯着眼睛,身边围着几个大丫头,正不遗余力的灌输着凡是爬床的丫鬟都没有好下场的理论。 蒋欣瑶歪在贵妃塌上,看着眼前众女。心里微微的叹息了一声。 欣瑶知道李妈妈这般行事,完全是为了她。再有几个月,便是她的婚期,眼前的这几个丫头跟了她快十个年头,也到了十五六岁花一般的年龄,岁数一长。心里头的想法自然会多,为了自个的前程,保不准就有那歪心思的,李妈妈不得不时常念叨念叨。 菊怜的下场,欣瑶早就帮她码准了。 吴氏在娘家。生母早逝的情况下,能带着丰厚的嫁妆,怡然自得的嫁到蒋府,本身就不是个简单的。 入了府,做了二奶奶,按说夫妻同心,她却不与二爷一般只亲近老太太、三小姐,偏与二太太、欣瑶走得更近些,足可以说明其心思深远。 菊怜背主,有了身孕。吴氏故意纵容院里的人明里暗里踩菊怜,待到菊怜四面楚歌时,她剑锋一转,既不打,又不骂,只在暗地里弹压众人。 菊怜不是傻子,前后众人态度的变化,她是最有体会的,自然知道二奶奶在背后起的作用。 倘若她以后能收敛些,低眉顺目些,说不定还能活命。偏偏她把二奶奶对她的好,看作是二奶奶顾忌着老太太,顾忌着二爷,顾忌着她肚子里这块肉,不得不向现实妥协,不得不向她示好。 因此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利的使出各种招数争宠,向二奶奶示威。用意无非就是一个,我菊怜有了孩子伴身,有了二爷的宠爱,就算你是正房奶奶,你耐我何? 正是菊怜这一番举动,才让吴氏对她起了杀心。先前的一纵一收,不过是吴氏在试探菊怜的底线,到底是从娘家带过来的丫头,多少有着几分情谊。倘若菊怜知好歹,吴氏自然会留她一命。哪晓得那丫头果真是个蠢笨不堪的。既然她无情无意,也就怪不得吴氏心狠手辣。 吴氏一反常态,把菊怜当祖宗一样的供起来,鸡鸭鱼肉日日不断,还三天两头送补品,人参啊,燕窝啊,当归啊。不仅不拘着二爷去她房里,背地里反而劝慰二爷常去菊怜房里瞧瞧,当然,这瞧,可不是看几眼就走了的意思。 一个小丫头,平日里不过是吃主子吃剩的残羹剩饭,哪晓得肚子里有了块肉后,就能跟正房奶奶平起平坐。滔天的富贵扑面而来,任她是谁也无法抵抗。 就这样吃啊,喝的,再加上产房里稍稍动动手脚,菊怜的富贵梦还没来得及做,小命就这样玩完了。 蒋子轩呱呱落地就没了生母,老太太发话过继到吴氏名下,当嫡子教养。吴氏一夜之间,有儿有女,还落了个慈善人的名声,惹得二爷百般感激,千般怜爱,一举数得,真真是大赢家啊! 欣瑶转过心思,正巧听李妈妈说到老太太让二奶奶罚跪一事,猛的心下一沉。 老太太让二奶奶这一跪,跪得大有深意。看来,有些事,还是尽早不尽晚啊! …… 转眼到了初冬。这年的冬天,发生了两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头一件是翰林院编修郑亮在回府途中带回一绝色女子。 这女子姓苏名萍,原是安徽安庆府大户人家的独女。父亲犯了事,抄没了家产,判了流放,她带着老母亲千里迢迢进京投奔远亲。不曾想亲戚见其母女落魄无依,只丢了十几两碎银子便把人赶了出去。 老母亲怒急攻心,一病不起,花光了银子还是撒手人寰。苏萍当了身上最后一点首饰,才买了一副薄棺材,把母亲下葬,自己则一身孝衣,生无可恋,打算自尽于老母亲坟前。 恰巧郑亮从庄子上骑马回府,路经乡野之地。见一座新坟前一女子哭得肝肠寸断,下马上前,只觉得眼前一亮。 原来这女子眉似新月,手可生花,一双泪眼如空谷幽兰般楚楚可怜。端的是人间极品。问其来历,女子含泪死活不肯开口,趁人不备一头撞向墓碑,幸得郑亮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便是这样,女子额头已鲜血直流。晕了过去。 郑编修向来是怜香惜玉之人,哪里舍得把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抛置荒野,弃之不理。当下抱了上马,带回府中。没过几日,这个名叫苏萍的女子便成为郑编修的第一房姨娘。 据说为了这事,郑编修的正妻蒋氏很是闹了几日。最后在公婆的弹压下,才悻悻作罢。 …… 第二件小事则与许氏有关。 许氏自打金铺被劫,怒极攻心,得了小中风,刚开始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如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好在侯府请的太医医术高明,几个月调理下来,除了说话有些不利索外,倒也无大碍。 周家经此一劫,银钱上一下子吃紧,无奈之下,只得把铺子盘了出去,接手的是个叫许燕鸣的年轻人。 周家的经济来源,赚钱的除了金铺外,还有京城外西郊的两个庄子,余下的便是几个零碎的小铺子,做些小本买卖,赚不了几个钱。 西郊的两处庄子共六百亩良田,原本并不属于周家。当年先帝因着慧妃一案,处置了诸多涉案官员,这两处小庄子便让安南侯府捡了个大便宜。老安南侯又作为嫁妆,给了女儿周雨睛。 周雨睛后来定居苏州,离京之前又把这两处庄子半买半送的盘给了许氏。就这样,两个庄子到了许氏的手里,周家也因此摇身一变,成了小地主。 如今周家衣食只得靠这两个庄子,方能体面过活,因此,许氏的两个儿子周相优,周相良只得常往西郊跑。 且说这日,兄弟俩刚入庄子,便听得庄中佃户丢下农活,三五成群,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兄弟俩好奇,忙叫了人来回话,一问才知道,与周家庄子相邻的西北角边有户人家挖沟渠,说是挖出了许多值钱连城的宝贝。这两人一听,心下一动,忙派小厮前去打探。 小厮回话说这户庄家人姓刘,名平,今年三十有六,家中一妻二子,世代为农,家*十亩水田,日子过得紧巴巴。 又说挖出宝贝确有其事,挖沟渠的几个庄户汉子亲眼所见,说是那匣子里沉甸甸的,一打开来,也看不明白是些什么,听上年纪的老人家说都是些古物,是稀世之宝也未定。 那小厮絮叨了半日,末了又道:“爷啊,那刘家忒好运,他们家挖的那道渠啊,就在我们庄子边上,哥哥挨着弟弟,只差了一道田埂,那匣子东西要是往咱们这边偏上一米,那就是咱们家的了。” 兄弟一听奇了,有这等事,便亲自往田头走了一遭。 ps: 谢谢书友午马,107,坐等风来,叶静妹子的打赏。 谢谢给包子送来月饼的书友,包子铭记在心。 第七十回 有鱼上钩 周家兄弟俩亲自往田头走了一遭,果不其然,两家的沟渠只隔着一道六十公分长的田埂。 兄弟俩对视一眼,便起了邪心。两人默不作声的回了府,关在书房你看我,我看你,只觉心中又酸又痒,一番商议后,定下计来。 这事若换了几个月,兄弟俩未必会有这般胆量。只是如今府里吃的,穿的大不如从前,俭省来俭省去,房里的几个美妾就有了口舌。 这也怪不得那几个姨娘,做妾是为什么? 为了郞有情妾有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哄鬼啊,不过是为了能朱围翠绕,锦衣玉食,有个好前程罢了。 如今周府金山银山失了一半,但凡有好的,自然先仅着老太太,太太,少爷,小姐,留给几个姨娘的不过是些残汤剩水,换了谁,不抱怨一番。 女人心里一有怨,床弟之间的事就多了几分敷衍与不情愿,弄得两位爷心里直恨恨。 俗话说由简入奢易,则奢入简难,姨娘尚且如此,更不屑说老婆,孩子了,桌上少个荤腥便甩个脸子不吃也是常有的事。倘若真得那匣子宝贝,也不指着它价值连城,能换个几十万两银子,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兄弟俩第二日便找到了安南侯府嫡长子周栋梁,把事情如此这般说与周栋梁听。 周栋梁正愁父亲这些日子在银钱上管得紧,害得他眼睁睁看着怡红院的头牌被人包了去,这一来可就不是磕睡遇着枕头? 周栋梁与周氏兄弟年龄相差无几,从小一块长大,吃喝玩乐,走鸡摸狗的事没少干过,三人达成共识,便想出一毒计来。 第二日周家两兄弟便往衙门递了状纸,状告农户刘平暗中侵吞周家良田半亩。当天刘平一家就下了大狱。 兄弟俩连夜带了人,抄了刘家,翻遍了每个犄角旮旯,硬是没找到那一匣子宝贝。 周栋梁三日后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衙门里。 吴知府一看。安南侯府的嫡长子,未来的安南侯,哪敢待慢,忙把人请了进来,好吃好喝的招呼着。 当官的,有几个不是耳聪目明?吴知府很清楚周栋梁今日这一趟所为何事,顺水推舟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俗话说贫不与富斗,官不与民斗。 刘平在狱中关了几日,一家四口忍饥挨饿,吓得半死。一番威逼利诱之下。很快老老实实承认了自己侵占周家良田一事,只挖宝一事只字未提。 周栋梁与知府耳语了几句,暗中递过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吴知府收了银票,带了衙役就走。 刘平一家落在周大少手上。吃了些苦头,为了保命只得交待了藏宝的地点,周栋梁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扔给了浑身是血的刘平。 当晚刘平一家四口雇了辆马车,出了京城,直往北去。 三人连夜亲自动手,挖出了宝贝。当场打开,便惊呆了。一匣子都是古玉,从沁色上来看,很是有些年头,其中有一块白玉双虎首珩尤其引人注目。 周栋梁咽了咽口水,当仁不让的把那块首珩放入怀里。又随便选了两样,就把匣子推到周家兄弟跟前。 兄弟俩虽眼馋那块首珩,却不敢上前争,见匣子里的宝贝都不差,忙各自分了。扬长而去。 第二日一早,三人进了城,便往城南的珠宝玉器一条街去。 走了几家店铺,各自把怀里的宝贝拿出一件来,哪料想却是有价无市。 原来古玉这个东西,门道忒多,得从背景,造型,玉材,玉色,纹饰,工艺和种类等各方面量价。那些个掌柜大多玩玉玩了几十年,眼光虽毒,古玉却是很少有人触碰,只得推托东西是好东西,估价却不好估。 直到进了瑾珏阁,掌柜一见来人掏出的家伙,两眼放光,慧眼识珠把人留了下来,赶紧让伙计快马加鞭把东家请了来。 东家闻讯而来,看了又看,摸了再摸,又在后院嘀嘀咕咕商议了大半个时辰,才决定用八万两银子买下这三件古玉。 那三人一听,心下狂喜,二话不说,各自拿了银票走人,直奔怡红院而去。 待从怡红院出来,已是深夜子时。三人相互交待了一番,无非就是天降横财,守口如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之类的客套话,各自打道回府。 …… 入了冬,天气一日日变冷,欣瑶的咳嗽有了反复,吃了几副药,总不见好,不得已,二太太只得往太医院寻人。 杜天翔见来人是蒋家下人,心知定是四小姐的病有了反复,下了衙门便直奔蒋府。 听风轩诸人早就翘首以盼,见来杜太医来了,忙把人引了进去。 杜天翔打量四小姐的脸色,再细细的诊了脉,方道:“不碍事,吃几副药就好了,到底是伤得太重,这天又冷又干的,才引发了旧疾。” 蒋欣瑶笑笑道:“我就说没什么大事,往常换季也总吃着药,母亲偏把你找了来,真真是小题大做!” 杜天翔笑道:“也算不得小题大做,小心些,总是好的。你万一有个好歹,某人可要急得跳脚了!到时候不落好的,还不是我!” 蒋欣瑶朝杜天翔挑挑眉毛,笑道:“谁是某人,某人是谁,谁敢让我们的杜太医不落好?除非他这辈子不生病,不吃药,否则,就是我,也看不下去的。” 杜天翔清咳一声,得意万分道:“四小姐果然是个机灵人!对了,阿远回来了,去时两个人,回来倒有一条船,哎,某人真真好命,既得人,又得财,可把我羡慕死了!” 蒋欣瑶完全不理睬杜天翔的调侃,忙道:“小叔叔回来了,事情怎么样?” 杜天翔凑近了,意味深长道:“鱼儿上钩了,四小姐是不是准备下刀。天冷了,有碗鱼头汤喝,真是人生快意之事!” 蒋欣瑶娇嗔的看了杜天翔一眼,一语双关:“我正搀这一口呢,不过得把鱼儿养肥了才行!” …… 欣瑶吃了杜天翔开的几副药,果然止了咳嗽,心道能在太医院混得风生水起,那厮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没过几日,萧府大管家萧重奉命送了一车的补品,药材到蒋家。 二太太喜滋滋收了下来,挑了些好的,亲自给老太太送去,又着人给二奶奶送了些,余下的便命人送到女儿房里。 老太太等顾氏走后,盯着那几样上好的补品瞧了又瞧,半晌才神色不明道:“钱嬷嬷,在院里挑两个好的,你亲自调教一番,到时候让四丫头陪过去。” 钱嬷嬷犹豫道:“老太太,这事,二太太怕是早有准备吧!” 老太太冷笑道:“四丫头虽说捡了条命回来,身子怕是好不了的,你看这三天两头病的,到了萧家,可怎么是好?萧府就一根独苗,子嗣上肯定看中,以四丫头的身子,一时半会难以有孕,预备着也是应当。你就照我说的去做,二老爷,二太太那里,我去说!” 钱嬷嬷只得把话生生咽下,上前扶起老太太,进了佛堂。 …… 老太太前脚与钱嬷嬷说的话,后脚就到了顾氏耳朵里,顾氏冷笑一声,放下手上的活计,便往听风轩去。 欣瑶待母亲说完,朝李妈妈点了点头,只见李妈妈从梳妆匣里拿出一张纸,递到二太太跟前,笑道:“二太太,这是萧公子写给咱们小姐的,您看看吧!” 顾氏展开一瞧,喜上眉梢,小心的把纸折起来,交还给李妈妈,叹道:“这孩子,果然是个好的,他既这样说,我便放心了。瑶儿,前几日你三姐姐回来了。” 欣瑶冷笑一声道:“想必是朝老太太说了什么吧?这个时候,她还能顾及到我,真真是我的好姐姐啊,这分情,我一定会好好报答的!” 顾氏理了理头发,道:“瑶儿,老太太想在你身边安人,多半是有想法的。俗话说,长者赐,不敢辞,你还是小心为好!” 欣瑶笑道:“放心吧母亲,这事,我自有分寸。” 说话间,府里有管事婆子来找二太太,顾氏上前摸了摸女儿的小手,嘱咐了几句,方才离去。 …… 欣瑶等母亲走后,才懒懒对李妈妈道:“妈妈,回头捎个信给小叔叔,过了年,第二颗棋子可以安下!” 李妈妈含笑应下,想了想,又道:“小姐,听说三小姐回来那日在老太太房里哭了半日,回去时,眼睛是红的。要我说,都自顾不瑕了,还有心思插手小姐房里的事,真是个不省心的。只是老太太的用意,怕不止如此啊!” 欣瑶冷笑道:“妈妈,别急,饭要一口口吃,棋要一步步下,我有的是时间陪她们玩!妈妈,把那些补品,药材理一理,留一些下来,余下的都送到母亲房里,母亲理着家,事又多,最该补补!” 李妈妈笑道:“二太太眼巴巴的给小姐送来,小姐偏又给二太太送去, 真是母女连心啊。不过小姐,妈妈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欣瑶起身,把李妈妈拉坐在椅子上,埋怨道:“妈妈,你,我二人之间还需要说这些话吗?有什么只管说!” 第七十一回 陪嫁丫鬟 上回书说到欣瑶让李妈妈有话只客说。 李妈妈思了思,笑道:“再过几个月,小姐就要出门子了,院里有哪些人跟着,小姐得早做打算。那几个大的,跟了小姐时间最长,情份自然是好的,只是都十五六了,在小姐身边呆不了几年,几个小的是二太太送过来的,瞧着也不差,小姐是个什么想法,得赶紧安排起来。 李妈妈边说边打量欣瑶脸色。 “还有我瞧着碧苔这丫头,心思不小,小姐你看……” 欣瑶眸色一暗,不答反问道:“我这院里,都是妈妈一手操持的,妈妈是怎么打算的?” 李妈妈怔了怔,叹道:“小姐,妈妈我肯定是要跟着小姐过去的,放你一个人在萧府,妈妈不放心。趁我现在还动得了,再陪小姐几年。” 欣瑶笑道:“李君哥哥再过一两年,也该取妻了,以后就让他跟着我吧,怡园那边用得着人,回头我问弟弟要去。辛苦妈妈再陪我几年,我是一刻都离不开妈妈的!” 李妈妈两眼含泪道:“小姐,是妈妈一刻都离不开你!” 欣瑶上前搂住李妈妈,叹道:“从我生下来,妈妈就陪在我身边,十五年了,祖父走了,冬梅嫁了,莺归出府了,只剩下妈妈一人还在我房里,咱们俩个不管谁离不开谁,这辈子我替妈妈养老送终。李君哥哥,我把他当亲哥哥看待,定会为他挣个好前程,以后啊,妈妈只管享我们俩的福。” 一番话,只把李妈妈讲得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小姐跟前,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欣瑶扶起李妈妈,笑道:“妈妈如今越发动不动就爱掉眼泪了。我听母亲说,我昏睡的那几日,妈妈人前人后,可掉了不少金豆子。” 李妈妈背过身擦擦眼泪。嗔道:“这院里的人,哪个不哭几回?那一身伤,真真是把妈妈我吓死了,现在回想起来,都后怕的很,小姐,这仇你可一定要报回去!这帮杀千刀的!” 欣瑶笑道:“你家小姐我,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大亏?好了,好了,说咱们院里的事!” 李妈妈清了清嗓子。道:“淡月,微云,轻絮,梧桐,芳新我看着都不错。小姐可以带过去。梅子做的菜如今越来越有莺归的样子。小姐身子弱,咱们又是从南边来的,萧府的饭菜不知道合不合口味,梅子是一定要跟过去,老张头的女儿香之,小姐也要带着,这样算来就有七个。” 欣瑶心底扒拉一下。赞同的点了点头。 “只是淡月,微云几个年龄都不小了,也就两三年的时间,早早晚晚都要出去。依妈妈看,咱们不防再挑五六个小的,带过去。调教着。碧苔那丫头,心是个大的,小姐不能再留,留着也是个祸害。” 欣瑶笑道:“那依妈妈之见,该如何打发?” 李妈妈沉吟道:“以这丫头的心思。配个小厮肯定是不依的,她又是咱们从南边带来的人,就这样打发出去,不大合适,倒是难办!” 欣瑶微微一笑,继而道:“妈妈说得全对,不过,我还是想听听她们自个的意思。” 李妈妈猛的抬头,道:“小姐……” 欣瑶叹道:“这些丫头跟了我这么多年,一句打发出去,就断了主仆情份,多少让人有些寒心,且再看看吧!” 李妈妈喃喃道:“小姐,你啊就是心软,她们跟着你,那是几世修来的福份,吃的,穿的哪一样差了,活计又轻,要不是到了小姐身边,哪来这样的好日子? 主仆两个又说了些旁的话,便有丫头端了药盏进来,欣瑶刚刚还带着笑的脸,顿时耷拉了下来。 …… 京城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飘飘扬扬的下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欣瑶起身,才发现外头已是白雪皑皑。 微云打了水进来,见小姐站在窗前,窗户大开,吓得赶紧上前把窗户关起来,埋怨道:“小姐,咳嗽才好几天,别又着了凉,穿严实了再看不迟!二太太要是知道了,又是好一番说。” 蒋欣瑶只得乖顺的点了点头。 微云的腿歇了半年,已无大碍,只走起路来有一些高低,阴雨天时常隐隐作痛,欣瑶心疼她,总不让她服侍。 微云在床上躺了半年,好不容易养好了伤,哪里肯依?欣瑶也只得随她去。 “微云,还有多少日子过年啊!” “小姐,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半月了,府里如今忙着置办年货,二太太忙得脚不沾地的。小姐,昨儿李妈妈回来说外头可热闹了,车水马龙的。” 欣瑶诡异的笑了笑,道:“日子过得真快啊,一眨眼又要过年了,今年这个年,想必会很热闹!” “便是外头再热闹,小姐也不愿意出这府。” “那是你家小姐身子弱!” “正因为小姐身子弱,才要多动动。” “乌龟、王八不动,才能活千年。” “小姐……你……” …… 归云堂里,老太太与蒋宏生正说着话,老太太道:“听说今上十一月十六要举行国宴,可有这回事?” 蒋宏生脸上喜色难掩,道:“正是,前几日礼部集体上了折子,说今年十一月十六,正好是今上从政二十五年,礼部请奏为今上操办一下!” 老太太算了算日子道:“一个月的时间,是不是太仓促了些,外官进京只怕是赶不及啊!” 蒋宏生道:“折子上了几回了,今上担心西北的战事,没心思理会,这会子西北安稳了,才准了奏的!这回国宴免了外官进京,只请了京里三品以上的官员。” 老太太叹道:“自打先太后过逝,这般热闹倒是头一回。” “可不是吗,如今那两位斗得越发厉害,今上也是想趁这机会缓和缓和。二皇子一趟江南之行,杀了三个,罢黜了六个,再这般下去,我们这些下头的人,日子没法过啊。” 老太太道:“水至清则无鱼,当官的,有几个是清白的,差不多就行了。这回二老爷是没指望了,你舅舅家想必是要赴宴的,回头你让二太太从库房里挑些个好的物什,送到侯府去,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子心意!” 蒋宏生赞道:“还是母亲想得周到,听说外头那些三品以上的人家,都在四处寻些奇珍异宝呢,今上向来不好热闹,如今有了这正当光明送礼的机会,又在这个当口,谁不想拨个头筹?” 老太太拨了拨佛珠,笑道:“我小时候,有一回跟着你外祖母进宫给先太后贺寿,真真算是开了眼界,上好的如意,盆景,钟表,插屏摆得一溜排,礼官唱完贺礼方才入宴,宴上热菜二十品,冷菜二十品,汤四品,小菜四品,鲜果四品,瓜果,蜜饯果二十八品,点心,糕,饼等面食二十九品,共计一百零九品,看都看不过来。” 蒋宏生笑道:“母亲是见过大场面的。” 老太太摆摆手道:“都是老皇历了,算不得什么,你去衙门吧,回头再到我跟前来,我有话与你说!” 蒋宏生皱了皱眉,忙道:“儿子时间充浴,母亲有什么话不防直说!” 老太太沉思半晌,方道:“也没什么大事,四丫头自打清凉山遭难,身子骨调养半年多,总不见好,一年到头吃着药。这孩子从小就泡在药罐子里,以后嫁了人,万一……” 老太太沉吟着打量儿子的脸色。 “身子受过大伤,最是操劳不得,我挑了两个颜色好的,到时候就陪着四丫头一起到萧府吧,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命里有这一难,躲都躲不过!” 蒋宏生一听老太太开口,心里便咯噔一下。 待老太太说完,蒋宏生刚想据理力争一下,突然想起前几夜顾氏的交待,笑道:“其实这事顾氏早有准备,不过母亲调教出来的人,想必都是好的,就先放到四丫头房里熟悉熟悉吧!” 老太太眯眯笑道:“过了年再放过去也不急!” “一切但凭母亲作主,母亲还有什么事吗?若无事,儿子先走一步!” “听说三姑爷纳了房姨娘,很是娇宠,这成婚也不过是几个月,郑家就这般行事,我看书香门第也不过如此。二老爷若有机会,还是得过问过问,宠妾灭妻这事咱们蒋家断断容不得!” 蒋宏生无可奈何道:“母亲,姑爷房里的事,我一个做岳父的怎好插手!” 老太太厉声道:“你是三丫头的亲老子,有什么不好插手的?她即使嫁出去了,也是你女儿!” 蒋宏生见老太太动怒,忙道:“母亲息怒,我找个时机与三姑爷说说!” “嗯,这才像亲老子的样,去吧!” 蒋宏生恭着身子退了出去,走到院里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刚走两步,冷不丁脚下一打滑,差点摔倒,惊得管家忙上前扶住。 蒋宏生憋了一肚子气刚要发作,想了想只得压住火,交待了管家几句,便扬长而去。 院里众人吓出一身冷汗来,赶忙拿起铲子,笤帚,铲雪的铲雪,扫地的扫地。 ps: 感谢的话说多了,便显得有些娇情。 只是再娇情,包子也想对kansisi道个谢。 第七十二回 猫和老鼠 进了十一月,京城的天气越发冷了下来,蒋欣瑶一到这个时节,便如同小猫一样,缩在房里,懒得动弹,整日里不是看书,就是写字,兴致来了偶尔做几针针线。 这日恰巧是侯府曾孙满月,老太太与顾氏,吴氏一早就出了府,往侯府贺礼吃酒。蒋欣瑶则一如继往的推托身子不好,拒了去。 欣瑶自打苏州沈府那年端午游船后,对内宅的交际活动深恶痛绝,凡有帖子,一律称病不出。 老太太等人傍晚时分才人仰马乏的回了府。 顾氏衣裳没换,就往听风轩去,在女儿房里喝了一盏茶,才回了秋水院。 李妈妈待人走后,神神秘秘道:“小姐,好好的,侯府的库房怎么就进了贼?” 欣瑶笑道:“许是侯府金山银山若得旁人眼红罢了,不过是少了几件东西,又不是搬空了去,有何稀奇!” 李妈妈心有戚戚道:“小姐,年根头了,咱们房里的东西可得看紧了,别像侯府一样,遭了贼。” 蒋欣瑶笑得如花一般:“妈妈,我一个月二两例银,一年到头也积不了几两银子,谁来偷我,救济救济我还差不多,我这点家当,贼人看不上!” 主仆两个相视一笑。 欣瑶歪了歪脑袋,心下一动,正色道:“李妈妈,明日一早出府一趟,带个讯给怡园,就说,让十六,萧寒那两厮在瑾珏阁,怡园四周,多派些个兄弟看守,那两处,才是真正的金山银山!” 李妈妈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似又想起什么,正了脸色道:“小姐啊,姑爷好歹也是官场上的人。小姐这称呼上是不是得改一改,别那厮那厮的叫,倒显得咱们府里没了规矩。” 蒋欣瑶幽幽的看了李妈妈一眼。 “妈妈,我与他定婚也没多久。妈妈的胳膊肘怎么就往外拐了呢?” 李妈妈一头黑线,忙道:“不是妈妈的胳膊肘往外拐,好歹也是小姐的救命恩人,而且咱们姑爷……” “妈妈!”蒋欣瑶出声打断,一听救命恩人这四字,蒋欣瑶心里便有些不大舒服。 “别姑爷,姑爷的叫,我这还没嫁过去呢。” “好,好,好。不叫,不叫,叫萧公子总行了吧。我说小姐,往日小姐对着谁都是一副好脾性,怎么到了姑爷……萧公子这里便脾性大了呢。” 蒋欣瑶冷哼一声。朝里翻了个身,幽幽的吐出了三个字:“我恨嫁!” …… 十一月十六,京城文武百官休沐一日,凡三品以上,均入宫筳席。 蒋宏生不过是个小小的四品,尚没有资格觐见皇帝,遂一大早就把二个儿子叫进书房。校考文章! 这日阳光甚好,欣瑶穿得严严实实,带着几个大丫鬟,往园子里散步。 中午,欣瑶胃口大开,吃了整整两碗饭。睡过午觉,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任谁不得打扰。 这日李妈妈一天没在府里,据说一早就被二太太支出府当差去了。 傍晚,老太太为了显示普天同庆的意思。在归云堂置了席面,一家老小在一块吃个团圆饭。 只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便有归云堂的小丫头来报,说侯府的人候在外头,有急事求见老太太。 老太太今日兴致颇高,喝了两杯水酒,脸色潮红,与蒋宏生商议了两句,便把人请进来回话。 来人低头着进了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便泣道:“老太太,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侯爷……侯爷他被下了大狱了!” 只听得一声翠响,甜白瓷的酒盅应声而碎。 钱嬷嬷一声惊呼,蒋宏生眼疾手快,一个箭步,扶住了直往后仰的老太太,高呼道:“老太太,老太太!快请大夫!” 片刻间,归云堂里乱作一团,哭声四起。 欣瑶见状,朝母亲点了点头,拉着昊哥儿悄无声息的出了院门。 走到半路,蒋欣瑶终是忍不住回过头看一眼,长长的吁了口气。 昊哥儿不明就里,问道:“姐姐,为什么叹气,是老太太生病了吗?” 欣瑶摸了摸弟弟的脑袋,道:“老太太生病了,弟弟这些日子要听话,父亲母亲会很忙,弟弟有什么事,先来找姐姐。” 昊哥儿高兴道:“太好了,我就喜欢跟姐姐玩!” 欣瑶弯下腰,弹了弹昊哥儿的额头,嗔道:“从明儿开始,我与弟弟玩识字游戏,谁识字多,就有奖励,弟弟敢不敢跟姐姐比一比啊?” 昊哥儿小嘴一撇,不屑道:“哼,有何不敢?谁输了,谁就是小狗。” …… 怡园正厅内,烛火通明,上首坐着一锦衣男子,正是当今二皇子,靖王燕淙元。下首一排溜,依次站着燕十六,徐宏远,杜天翔,萧寒。 四人不约而同的垂着脑袋,脸上均有惧色。 燕淙元面色冷峻,脸色变了几变,重重的将茶盏搁在茶几上道:“说吧 ,这事,谁干的?” 下首四人,你看我,我瞅你,均默不作声。 燕淙元见状,不怒反笑。 “杜天翔,怡红院的那个叫什么的,听说你花了不少银子;萧寒,安南侯府是你未来岳父的舅家,受不受牵连还真不好说;燕浣年,父皇说你府里就一个施皇妃,太单薄了些,说要再赏几个美人给你;徐宏远,你也不小了,也该成亲了,你叫我一声二哥,你的婚姻大事,我少不得多操心些!” 四人听得浑身一颤,冷汗直冒,不由自主的把眼睛看向那燕十六。 蒋十六心中哀呼一声,心里骂了声娘。 只见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道:“二哥,这事,是我的主意,你要打要骂,只管冲我来,跟他们三个都没关系!” 杜天翔眼波微转,暗中朝萧寒比划了个手势。 萧寒偷偷一挑眉,算是回应。 燕淙元神色清洌。冲着燕十六淡淡一笑。 “十六,你有几斤几两,做哥哥的会不知道?行了,都直说了吧!” 燕十六拒不作声。只用眼角去瞄徐宏远。 杜天翔与萧寒不约而同的各自嘴角抽抽,不敢吱声。 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燕浣元也不急,一边品茶,一边把四人暗下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身上的寒意一分分外泄。 徐宏远心知今日瞒不过去,咬了咬牙上前道:“二哥,这事因我而起。” “噢?” 一声噢,让徐宏远绽出几分心惊。 他深吸一口气道:“二哥是知道的,我徐家家破人亡,父亲。母亲都因安南侯府早逝,我与安南侯府的血海深仇不是一日两日了,所以才设了此计!” 燕淙元转了转手上的板指,笑得很是诡异。 “阿远啊,听说蒋府四小姐的奶妈。常常到怡园去!”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得下首四人心神为之一颤,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把这事圆过去。 徐宏远挣扎了半响,只得如实道:“二哥,事情是这样的。我徐家几世玉人,到我祖父这一代,尤喜古玉。也收藏了不少好东西。其中有一块白玉双虎首珩,做工精细,镂雕精湛,年代久远,两只玉虎栩栩如生,不似凡品。当年徐家遭难。这些古玉都收在我父亲那里,我父亲临终前托孙女蒋欣瑶保管。 蒋欣瑶从小在我父亲身边长大,祖孙俩情份非比寻常。后父亲过逝,才接回蒋府。我二哥也就是蒋宏生,娶妻顾氏。纳妾周氏,这周氏正是安南侯府隔了房的亲戚,与蒋家老太太以姑侄相称。周氏仗着老太太宠溺,仗着安南侯府为靠山,几次三番想至我二哥的正室顾氏于死地,我那侄女便受了无妄之灾。 上回萧寒与欣瑶坠落山涧一事,正是周氏的母亲许氏与蒋府三小姐里应外合,请了江湖中人,想至欣瑶于死地,幸好被萧寒救起,这才抢回了一条命,至今还未痊愈。” 燕淙元想着自己后院的那几个,不由感叹道:“内宅阴私,正如朝堂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徐宏远道:“正是如此。欣瑶遭此大难,便设下此计,只这计要不要把安南侯府牵扯进去,欣瑶让我自个选择!” 燕淙元冷笑道:“你自然不肯错过这个好机会!” 徐宏元微微抬头,毫不掩饰道:“正是如此。” 燕淙元道:“周家的金铺是你们找人劫的?” “正是,在此之前,我们还讹了她五万两银子,许氏一下子被掏空了,目的是为了把周家两个儿子逼到庄子上去。” 燕淙元道:“那户农家是你们买通的?” 徐宏远摇摇头:“没有买通,挖沟渠是我们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引着刘家人往这事上靠!” 燕淙元又道:“你怎么知道周家两兄弟与周栋梁交好?” “十六找人打探的。” “这么说来,这三人吞了这匣子宝贝,也是你们计划好的。” “是的,周家如今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周栋梁是个好色的,早就在外头打了饥荒。这么一大匣子宝贝,谁见了不心动?周氏兄弟向来胆小,这事若不找个大靠山顶着,他们也不敢动手!就这样把安南侯府牵扯进来了!” “你们怎么料到周栋梁一定会拿白玉双虎首珩。” 徐宏远咽了咽口水,踌躇着要不要说。 萧寒趁机轻咳一声,把头偏了过去。 燕淙元见状,脸上寒意更甚。 “小寒,什么时候也学会跟二哥打哑谜了?” 意味深长的话,使得萧寒心头一跳。 第七十三回 一计多鸟 萧寒心头一跳,忙恭敬道:“二哥,小寒不敢!” 燕十六,杜天翔同时吸了吸鼻子,徐宏远当下会意。 “欣瑶说富贵人家的子弟,从小在金玉堆里长大,眼睛毒的很,别看人家一事无成,可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周栋梁身为侯府嫡长子,府里众人都得瞧着他脸色过日子,周家兄弟俩如何敢争?那白玉双虎首珩一定会落在周栋梁手里。” “而后呢?” “他们三人得了匣子,分了宝贝,头一件事就是换银子,当铺这个地方,得的银子少,他们不会去,能去的就只有那些玉器行。一般的玉器行,对古玉了如指掌的,少之又少,所以我们就安排了瑾珏阁收了他们的宝贝,一共花了八万两银子!” 燕浣元冷笑道:“瑾玉阁真真是有钱,三块破东西,倒付了八万两银子,这么说,那匣子里的东西都是真的?” 徐宏远诡异的笑了笑,道:“都是假的!这三人一看换了这么多银子,自然不会怀疑东西有假!” 燕浣元倒吸一口冷气,道:“胆子太大,史部上书的事,也是你们做的?” 徐宏远瞅了瞅燕十六,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燕十六忙笑道:“二哥,这事是我做的。” “如何成事的?” 燕十六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我只是委婉的在老尚书跟前吹了吹耳边风。那老家伙想趁机讨得父皇的欢心,就这样应下了。” 燕浣元对燕十六的话不置一词,只面无表情的看向徐宏远。 徐宏远幽怨的朝燕十六瞄了一眼,只得硬着头皮道:“安南侯府的库房可不是我们找人偷的。偷的人正是那周栋梁,此人偷自家库房里的东西,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们只不过把这事掀了出来,然后再穿针引线,让安南侯顺着蛛丝马迹查到了他儿子头上。” 燕淙元眼睛一冷道:“安南侯为了找出库房里的东西,免不了搜一搜周栋梁的屋子。那块首珩就这样被抄了出来,然后当作贺礼送给了老头子。” “正是如此!” 燕十六笑眯眯道:“老头子属虎,爱玉成痴,除非安南侯是个傻的。否则,这么价值连城的宝贝放在眼前。他要不借花献佛一下,怎么对得起安南侯这三个字!二哥,如今安南侯下了大牢,他可是那位的一条小胳膊,我们把他废了,也算是松了口气!” 燕淙元正眼都没瞧他,偏过头道:“阿远,安南侯向来谨小慎微,难不成连他都分不清真假。你们瑾珏阁造假的本事倒不可小瞧!” 徐宏生不好意思说出实情,只道:“二哥,我先前回了趟南边,南边有几个老玉人,从我祖父那辈开始手上的活计就是数一数二的。古玉做假,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二哥要有兴趣,等你有空,我细细说给你听。只是瑾玉阁,东西从来都是货真价实。请二哥放心!” 燕淙元冷哼一声道:“小寒这事你掺合进去了?” 萧寒如实道:“只帮了些小忙!” “你呢?” 杜天翔头一缩,心虚道:“他原本不想操办的,是我趁着请脉的时候,多说了两句。还有,我负责与四小姐联络!” “好,好。好。” 燕浣元一连三个好字,把站着的四人吓得打了个寒颤,一时厅里的气氛骤然变冷。 良久,才听上首之人幽幽道:“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四人面面相觑。又把目光看向燕十六。 燕十六又骂了声娘,只得硬着头皮违心道:“二哥,我们都听你的!” 燕浣元冷笑连连道:“阿远,你那位好侄女有没有说怎么收场?” 徐宏远心底转过几个心思,不得已只得老实道:“二哥,昨儿李妈妈带讯说,落井下石非君子所为!” “好!”燕淙元拍案而起。 下首四人心头又颤了几颤,不约而同的看向上首之人。 燕淙元面露悲色道:“尔等男子,熟读经史,用计却不如一个闺中女子。小寒,你说说,你那未过门的媳妇转了这么大个圈子,绕了这么多的弯,为的只是报清凉寺一仇吗?” 萧寒看了看地下,复又抬起头,沉声道:“报仇是其一,把安南侯府从中摘出来是其二,最终的目的,怕还是蒋家!” 燕淙元昂首长叹道:“你倒是看得分明。一颗被废了的棋子只能是颗弃子。弃子的下场虽落魄,还不至于死,总比将来身首异处的好。成者为王,败者冦,她绕了一大圈,不过是怕蒋家将来受侯府牵连,于是使了一招弃帅保卒!真真是好算计啊!” 燕十六三人极其恼怒的看向萧寒,心时同时骂了句:“他娘的,你怎么不早说?合着我们都被耍了!” 萧寒全然不理会左右三人那如箭的目光,意味深长的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二哥,倘若那位用一招弃卒保帅,你说安南侯会如何想?文武百官会怎么样?” 燕淙元脑中电光一闪,猛地起身,走到萧寒跟前,抬了抬眉,道:“你是说,她连这个都算计好了?” 萧寒重重的点了点头,稳稳道:“应该是的,要不然,也不会特意让人来传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燕淙元连连后退两步,跌落在椅子上,神色落寞道:“倘若我身边有这样的能臣谋士,何愁大业不振!” 燕十六三人至此方才明白过来,脸上一片惊讶。 萧寒眼中多了一份忧色,谨慎道:“二哥,欣瑶把棋盘摆开了,怎么下,咱们可得好好商议商议,别错失了好局!” 燕淙元抚了抚额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许久,他抬了抬手,指着徐宏远道:“阿远,如果说,我不想让安南侯死在牢里,你待如何?” 徐宏远不由自主的双手紧握,半天才道:“请二哥吩咐!” 燕浣元起身踱了两步,走到徐宏远身边拍拍肩,语重心长道:“男子汉大丈夫,眼光要看得长远。死很容易,痛苦卑微的活却很难。如今你这大仇算是报了大半,缓缓也未必不是坏事。你们都过来,说一说明日一早该如何行事……” …… 归云堂里,老太太靠在床头,面色憔悴。 顾氏守在屋里,端茶递药,时不时的朝门口看两眼。 钱嬷嬷则站立在床前,偷偷抹着眼泪。 不多时,外间传来脚步声,老太太猛地起身,眼巴巴的朝着门口看去,只见蒋宏生风尘仆仆踏雪而来。 顾氏上前,帮二老爷脱了披风,把早就预备下的手炉塞到他里,转身亲自倒了杯热茶。 蒋宏生拿起茶碗,啜了口润了润嗓子,赶忙道:“母亲,事情打探清楚了。这事由栋梁而起。他在外头置了两房外室,养了两个娇嫡嫡的美妾,银钱上不济,便动了歪心思,与管家一起偷偷把库房里的东西拿到外头典当。这回也不知怎么就被大舅舅发现了,大舅舅气得把他一顿毒打,又叫人在他房里搜了搜,结果搜出一块白玉双虎首珩,事情坏就坏在这块首珩上。 舅舅见这东西有些年头,找来懂行的问了问,都说是千年前的东西,很是稀奇,舅舅便动了心思。今上是属虎的,极其喜玉,这个东西要是送了上去,可不是喜事一桩?哪里知道,这一送便送出件天大的祸事来,这块玉是假的。哎,假的倒也罢了,偏这玉上有一雄一雌两只老虎。” 老太太忙道:“我记得先太后是属虎的,这也算不得什么!” 蒋宏生重重的叹了口气道:“母亲,宫里属虎的,还有中宫苏皇后,如今的局势,正是两虎相斗,这下可好了,本来是件小事,被有心人拿来作一作文章,惹得龙颜大怒,直接就下了大狱。” 老太太气得眼泪直掉,哀道:“糊涂,糊涂啊!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会如此糊涂!” 蒋宏生又道:“还不止如此,大理寺盘查这玉的来历,这才发现原来是栋梁伙同许氏的两个儿子相优,相良硬是从农人手上抢夺而来,逼得人家一家老小背井离乡,还差点弄出了人命。” “冤孽,果然是冤孽,我就说那周家没一个好东西,上回害了咱们家还不够,这回又来害你舅舅,这下可如何是好啊?”老太太嚎啕大哭。 蒋宏生垂下眼敛,脸色发青,心中异常着急。 如今这局面真是不好说,弄不好,自己都会被牵扯进去。一个是他的亲舅舅,那两个是周秀月的亲哥哥,缠过来绕过去总与他脱不了干系,他失了官位倒不怕,怕就怕天子一怒,来个诛连九族,那蒋家近百口人,就活生生的成了陪葬品。 老太太见儿子神色,心下岂有不知,更是伤心落泪,任那钱嬷嬷如何劝都止不住。 顾氏虽不知事情缘由,想着女儿与她说过的话,总觉得这事跟她多少有些关系。 顾氏心想瑶儿做事,向来有分寸,倒也没有多少担忧,只陪着老太太滴下几滴泪来! 钱嬷嬷忍不住出声道:“老太太,二老爷,这事虽说轮不到奴婢插嘴,只是如今之计,倒不如花点银子,找找门路,看看能不能从轻发落。” 第七十四回 高拿轻放 老太太一听,忙擦了泪,附和道:“正是,正是,二老爷,侯府一向跟大皇子走得近,要不,咱们去求求大皇子?再不济,去求求孙家?” 蒋宏生含泪道:“母亲,这个时候能求谁去?那只雌虎不正暗射中宫吗,大皇子这会避嫌还来不及,怎会替舅舅说话?今上正在气头上,谁求都没用,弄不好还惹得一身腥! 老太太不死心道:“寒贵人那里……?” “母亲!” 蒋宏生摇头道:“寒贵人与中宫交好,此事牵扯到中宫,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此时更是动不得啊。万一侯府有个意外,只要寒贵人还在,说不定日后还有复起的机会。如果连寒贵人都折了进去,那才是滔天大祸啊!” 老太太哑声道:“你舅舅家现在如何了?” 蒋宏生哀声叹气:“母亲,侯府乱作一团,栋梁与相优,相良也都入了大狱。周家已经被官府抄了家,许氏惊吓气逆,瘫倒在床上,不能动弹。” 老太太听得泪直如雨下 ,一时间房里除了哭声,再无人言语。 便是连顾氏也被吓得哭出了声。 良久,老太太才黯然神伤道:“儿啊,你跟母亲说句实话,这事,会不会连累到咱们府中?” 蒋宏生面色一沉,勉强扯出了一丝笑,小心翼翼道:“母亲,不好说啊。这事可大可小。往重了说,两虎同在一块玉上,无异于日月双辉,前朝之签,这可是谋逆大罪。往小了说,以假乱真,是欺君之罪,更何况还有抢玉这一茬。” 老太太吓得脸色惨白,眼睛都直了。 蒋宏生于心不忍。出言安慰道:“好在咱们进京不过两年光景,与侯府走动甚少,儿子在任上兢兢业业,从不结党营私。按理说牵扯不到……” “我的儿,怕就怕朋坐族诛啊,完了,都完了。”老太太哀哀欲绝 蒋宏生眼圈一红,落下泪来,万念俱灰道:“母亲,一切只看天意了。” 钱嬷嬷只觉得魂飞魄散,心胆俱裂,捂着胸口,诺诺的说不出话来半句话来。 这一夜。 京城多少高门大户书房里的灯亮了一夜。 多少文武百官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又有多少人为鬼为魅。 危机似潜在水面下的暗流,呼之欲出,引而不发,涌动着,纠缠着。只等待最后的时机暴发! …… 第二日一早,蒋宏生如往常一般,出了府门。 老太太一夜伤心落泪,又气又急,身子有些不大好,就免了众人请安,只让钱嬷嬷交待下去。各房各院安分守已度日,无事不得外出! 二太太一大早就把大小管家叫到跟前,让他们各自约束下人,谨言慎行。 蒋府众管家们难得见二太太神色俱厉,心知必是为了侯府之事,不敢有违。唯唯诺诺称是。背过身只约束着众人做好自个的份内事。 外头的血雨腥风与听风轩无一点干系。欣瑶昨晚一夜好眠,一大早起来,吃罢早饭,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昊哥儿就迈着两条小短腿,屁颠屁颠的进了院子。 姐弟两个相视一笑。便往书房里去,一呆就是半日,若不是微云在外头叫了几声,这姐弟俩连中饭这一茬都忘得一干二净。 一连三天,蒋宏生早出晚归,四处奔走,见效甚微,老太太身居内宅,心中更是焦虑不安,没几天,人就瘦了一大圈。 破鼓众人捶,墙倒众人推。 自打安南侯入了大狱,百官见今上动怒,中宫却含而不露,纷纷你一脚,我一脚,把安南侯府往日里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那些个龌龊事光明正大的写在折子上。 没几日,天子书桌上垒得一尺多高的尽是弹劾安南侯的奏章,唯一一本替安南侯求情的折子,正摊开在书桌上,显然书桌的主人刚刚阅过。 水温还没升高,网才刚刚支开,青蛙却自个跳了出来,一头撞到墙上,头破血流。 书桌的主人老谋深算的冷笑几声,拿起笔,一蹴而就。 …… 就当众人以为安南侯九死一生时,十日后早朝,内侍当众宣读了平王的一封奏折。 此奏折一经宣读,震惊朝野。 随后,安南侯除了爵位被一削到底,兵权被收,府第收回,人则原封不动的从大狱里放了出来。 周栋梁,周相优,周相良责仗一百,血肉模糊的被人抬了回去。 至此,由安南侯献假玉引发的滔天大案,就这样因一封奏折,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三日后,天子下令,平王燕淙年即日起掌管兵部,消息传来,满朝哗然! 蒋欣瑶得知燕十六升了官,眼中露出狐狸般的精光。随即淡淡一笑,笑颜如花。 老太太知晓弟弟周澄凯只失了爵位,人安然无恙,拖着病体在小佛堂念了七天的平安经。 蒋宏生则破天荒的在菩萨面前拜了三拜后,备了重重的一车礼,往杜府去。 他很清楚,舅舅这回能保住性命,全身而退,平王居功甚伟 ,若不是那封洋洋洒洒千字奏章,抬出了先太后属虎一事,唤起天子恩逾慈母的春晖之情,安南侯府必是抄家灭族之灾。而他轻则告老还乡,重则罢官流放。 …… 次日,老太太把顾氏叫到跟前,寒喧了几句,笑着拿出几张大额银票,塞到顾氏手里。只说蒋府二房嫡出的小姐出嫁,嫁妆须得丰厚,万不可给夫家小瞧了去,库房里那些个宝贝,多挑几样拿得出手的,一并陪过去。 顾氏自然是谢了又谢,一副感恩戴德,喜之欲泣的表情! 老太太待人走后,收了笑,对着钱嬷嬷吁叹道:“当初萧家来求亲,我还说萧家哥儿官位不显,如今看来,二太太的眼光倒是好的。咱们家四个姑爷,富贵的富贵,清贵的清贵,危急时候,却是这个最不打眼的萧寒帮上了忙,真是事事难料啊!” 钱嬷嬷忙点头称是,想着那几日的煎熬,不禁后怕连连,老天保佑,终是有惊无险。 夜间,顾氏把老太太给的一万两银票递给二老爷。 蒋宏生踌躇了半日道:“这钱你只管花,瑶儿的嫁妆需得再厚上三分,母亲那里我去说!” 顾氏摇摇头,嗔道:“你这般宠着她,岂不是要把蒋府的家底都搬空,万万不可,只比照着大房的两个姑娘就行了,咱们私底下多贴补些,凡事不可太过,过犹不及,没得让别人说咱们蒋府功利!这当口上,越不显越好,多少只眼睛盯着呢!” 蒋宏生仔细忖度,觉得顾氏的话很是在理,心中熨贴,再加上紧绷了十天的心弦总算是安稳下来,蒋宏生眼角眉梢都是喜意,早早的熄了灯,拉着顾氏求欢。 蒋欣瑶得知老太太贴补了她一万两嫁妆银子后,冷冷一笑,便置之不理,倒是李妈妈和那几个丫头,喜得跟什么似的。 老太太就是蒋府的风向标,众人一见四小姐的嫁妆连老太太最宠的三小姐都越过了去,对着听风轩那位更是毕恭毕敬。 如今的蒋府二房,已然不是几年前了。现在是二太太一枝独秀,又有三个孩子傍身,那两个大的一个是嫁得好,一个是书读得好,日后蒋府,早早晚晚是二太太说了算。 再看二老爷的那些妾室,周姨娘禁了,三小姐出了门子,二爷是个游手好闲无用的;柳姨娘虽说解了足,可一个月里,二老爷不过是去个一两回,且柳姨娘经此一事,深居简出,像个透明人似的;红姨娘更不肖说,丫头出身,姿色中等,抬姨娘大半年了,二老爷只在二太太小日子那几天进她房里过上几晚,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众人倒也用不着二太太威重令行,只需轻轻一句话,谁不是把事情做得妥妥的。 …… 回头再说许氏一家,自那日两个儿子在府中被官兵拿走,府里被抄后,许氏便旧病复发,瘫倒在床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一日三餐,日常洗漱都在床上进行。 两个媳妇忧心男人生死,忧心府里安危,早已心惊胆颤,自顾不睱,见婆婆这般混吃等死的模样,免不了有些待慢,好在丫头忠厚,许氏才少受了许多罪。 周相优,周相良几个不安份且无生养的小妾见府里两位老爷被下了大狱,见势不妙,连夜卷了细软妆奁逃出府去,全不知所踪。 两位正房太太早已自顾不暇,连官都没报,只随她们去了! 周家兄弟俩被抬回府,已是皮开肉绽,奄奄一息,调养了半年才将将能下床,此是后话。 好在周家兄弟虽挨了打,府里值钱的物什被抄了个干净,庄子没收,可房屋家舍仍在,还有两三个小铺子赚些银两。 兄弟俩一合计,便趁着老太太不能说话之际,把家给分了,府院一分为二,用砖头彻了道矮墙,一个走南门,一个开北门,许老太太自然跟着大儿子过活,二儿子每年贴补些银两算是孝敬,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 这兄弟俩鬼门关前走一遭,生死看得透透的,倒也去了些恶习,只拘着家人,安安份份过日! 这兄弟俩安顿好了,却不料侯府那边闹翻了天。 第七十五回 闲人一个 自打安南侯周澄凯失了爵位,兄弟之间,妯娌之间龌龊频生,口角连连,老一辈的尚且如此,小一辈的更不用说。不得已,只得请来族中元老,开了库房,拿出田产分家。 这不分家还好,一分家,才发现原来堂堂安南侯府徒有光鲜亮丽的面子,里子却是虫吃鼠咬,烂作一团。 周澄凯,周澄君,周澄坤兄弟三人老泪纵横。好在安南侯府百年世家,底子还是有的,各自分了宅子,田庄,搬了家各过各的日子。 分了家后,周澄君夫妇,周澄坤夫妇这才发现独门独户的过日子虽然清静,却是难的,背靠大树是何等的荫凉。大房再不济,宫里到底还有个贵人在,太后的娘家苏家事后也派人登门,送了些银两,顿时心生悔意,纷纷上门哭着闹着要三府合而为一。 周澄凯夫妇好不容易甩了这一大家子人,刚关起来门来过几天消停日子,哪里再愿意养一大帮子闲人要吃要喝的。自然不会首肯。 就这样闹了几日,不曾想把个周栋梁闹得一命呜呼,归了西! 其实这周栋梁被人抬回来就已不大好,出的气多,进得气少,全靠老参吊着。 按理说周栋梁锦衣玉食的身子不至于此,奈何此人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出事前又被老子毒打了一顿,伤还没好齐全,就让人绑了去。关在牢里十天,早吓得魂不附体,最后这一百下实打实的板子,就成了他的催命符。 周澄凯夫妇虽恨这个儿子累了大家,可到底是亲骨肉,当下哭得死去活来。周澄君,周澄坤夫妇迫不得已,只得歇了心思,强打精神。帮忙打理起丧事来。 第二日宫中传出消息,寒贵人进封为寒妃,连跳两级,当日便有寒妃身边的太监前来周府吊唁。 众人看周家虽失了爵位。可皇宠仍在,纷纷登门齐来吊唁,周府一改失爵后的冷清,新府门前一时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只有欣瑶对着李妈妈幽幽叹道:“一个无子傍身,娘家不显的妃子就是连跳五级也于事无补,不过是颗安抚的棋子罢了!” 李妈妈不解道:“小姐,谁要安抚?” 欣瑶眯了眯眼睛,淡淡笑道:“多了去了……” …… 靖王书房里,燕淙元笑眯眯送走了最后一拨前来贺喜的官员。转过身,脸一沉,便回了书房。 燕浣元坐在书桌后,下首的三位幕僚齐身上前道:“恭喜王爷,执掌兵部!” 为首的刘滔上前半步笑道:“王爷此计一箭数雕。真真是好计。韩王此次对南安侯府未有只字片语,只怕是寒了百官的心。” 次首的蔡忠义含笑道:“王爷,江南官场一事,咱们虽拿苏尚书无可奈何,却是把一只脚伸到了江南。今次假玉一案,又废了韩王的一只臂膀。假以时日……” 燕浣元轻轻抬手一摆,蔡忠义及时的收了口。 “一切言之过早。” “王爷。在下有一事不明。” “卫公请讲!” 卫瑞上前一步道:“王爷本可以借此一事把安南侯府置于死地,为何还要留着?寒妃升位,无异于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燕淙元长眸半阖,冷然不语,半晌才缓缓道:“卫公。他强我弱,逼得紧了,狗急跳墙,兔急咬人。水深水浅尚不知时,便要拿跟棍子摸摸深浅。回头过河时,心里才有底。至于那寒妃……” 燕浣元顿了顿,神色复杂。 “卫公,你打了那人一巴掌,自然也要赏颗枣吃。先太后布下的剑还隐在暗处,一切需徐徐图之。” 下首三人眼前一亮,异口同声道:“王爷英明。” …… 腊月二十六日,蒋家两艘大船泊岸。 因蒋欣珊出阁,蒋家大房诸人都未进京一事,老太太动了真怒,责令小儿子以她的名义写了一封义正严词的书信,把大老爷夫妇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回过年,蒋大老爷早早的收了租子,关了铺子,盘了帐,怀里揣着苏州府一年的收成,装了满满的一船年礼进京。 因沈氏被诊出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不易长途跋涉,蒋元青一家只得留在苏州府过年。同时被诊出身孕的还有蒋大爷的一房娇妾,沈氏的陪嫁丫鬟明翠。 船行至济宁码头时,听得路人议论说安南侯下了大狱,吓得蒋宏建一身冷汗,魂魄俱散,连夜启程,紧赶慢赶,刚刚在二十六日抵了京。 欣瑶没空理会府里的琐事。她正拿着瑾珏阁四店及怡园一年的帐本,与淡月两个,盘得头昏脑涨,怨声载道。 腊月三十,两府人吃了个团圆饭,在老太太跟前陪笑了半日,来不及守岁,便各自歇去。 春节向来是国人的大日子,过了正月初二,各府之间开始走动,蒋家众人既要忙着亲戚好友之间的宴请,送礼,又得操劳一个月后四小姐的大婚,真真是吃得辛苦,送得辛苦,忙得辛苦。 蒋宏生则多了一份差事,他得给上司,同僚送礼啊。 过年这么好的日子,送礼皇帝都不禁,连专门找人茬儿的御史也不多言,哪个当官的不是趁着这个时机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走动走动?更何况如今的局势,真真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蒋大老爷一船的江南特产,三送两送也就见了底! 蒋府的真正的闲人,也就剩下蒋欣瑶与刚刚四岁的昊哥儿。 这兄弟俩,除了每日里老在太太跟前晨昏定省外,大部分时间窝在听风轩书房里玩游戏,再有就是唆使梅子捣鼓些稀奇的吃食,连院门也不愿意出半步! 蒋元晨实在看不下去了。京里的那些个太太,小姐,有几个不热衷于交际的?平日里还今儿你作东,明儿我作东,赏个花啊,游个船啊,联个诗啊,吃个筵席什么的。逢年过节,更是走动的频繁。 他的姐姐倒好,连杜府的宴请都称病推了去,害得他师娘斜着眼睛看了他半日,恁是看得他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只一个劲儿的陪不是。 蒋元晨心道,我的好姐姐啊,你这回得罪的可是萧寒的嫡亲小姨,我最最尊敬的师母大人啊,她要是想使个坏,你以后在萧府,怎么会有好日子过啊! 蒋元晨无奈,只得有事没事的在欣瑶面前直哼哼。 偏蒋欣瑶不理他这一茬,只冷冷的道了一句:“我能陪着你们的日子,也就这个月了!”甩了脸子便走开了。 蒋元晨听罢,又是不舍,又是难过,一想到姐姐出嫁在即,连与同窗喝酒都提不起精神来。 蒋欣瑶打发了蒋元晨在耳边的碎碎念,却没想到陆续有亲戚朋友上门添妆。 头一个是她用脚指头都不会想到的二嫂嫂的嫡母袁氏。 袁氏送的礼不轻,一对白玉长簪,一对赤金嵌珠手镯,惊得顾氏连连说使不得,使不得!还是吴氏在边上好说歹说,顾氏母女,才敢收下。 顾氏当着亲家母袁氏的面,着着实实夸了庶子媳妇几句,袁氏则把欣瑶赞得天花乱坠,一时间满室的欢声笑语。 吴氏看了看火候,挥退了下人,当着嫡母袁氏,婆婆顾氏面,从怀里掏出两千两银票,含泪道:“四妹妹,嫂嫂知道你不缺东西,这两千两银子,俗是俗了点,却是嫂嫂的一番心意。去年清凉山一难,是妹妹替了我的,嫂嫂能有今日这般儿女双全,是托了妹妹的福,我替两个孩子谢谢你!” 说罢,吴氏盈盈一福。 欣瑶忙上前拉着吴氏的手,却歪着头对袁氏笑道:“袁伯母,您可得好好说说嫂嫂,敢情今儿个不是替我来添妆的,倒是来谢恩的。再大的恩,哪有您养了她十多年的恩来得重,她不谢您,倒来谢我,您也不说说她!” 袁氏头一回听蒋府这个四小姐开口说句全话。这一番四两拨千金的话语从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口中说出,袁氏心下大惊。忙笑着打了个哈哈,把银票塞到二太太手里,又说了些玩笑话,方将此事略过不谈。 等回到女儿房里,袁氏当下交待女儿以后行事,万万不可违了二太太的意,更不能得罪了四小姐,不争就是争! 吴氏顺从的点点头道:“母亲看那四妹妹如何?” 袁氏轻轻的拍了拍女儿的手,叹道:“京城富贵人家的姑娘我看得多了,你这四妹妹,怕不简单!” 吴氏心思微转,略过不谈。 除了袁氏,沈力的嫡母荀氏,冯家的当家太太叶氏,郑家的当家太太韩氏,老太太娘家的三位舅奶奶,七八个舅妈,十来个远房表姐妹均添了妆,连一向不怎么于蒋府走动的孙家的大太太曹氏,也着人送了重礼。 欣瑶拿着礼单,轻描淡写的看了几眼,心下叹了口气,便交给李妈妈收起来。 李妈妈收起礼单,低声道:“小姐,再过两日就是元宵节了,怡园那边给小姐备了酒菜,三老爷,全爷他们都盼着小姐去呢,小姐到底去是不去,也得给个回话!” ps: 感谢给包子送来月饼的亲们,也谢谢坐等风来一如继往的打赏! 第七十六回 添妆?添乱 上回书说到李妈妈催着欣瑶去怡园。 欣瑶一听,便恹恹道:“大冷的天,非得让我往外跑,妈妈,我是最恨出门的。” “小姐啊,人家姑娘被拘在家里,只想着如何往外头跑。小姐到好,从去年上完香回来,到现在,连个府门都没出,这个春节,越发的懒在房里,推了多少筵席。” 李妈妈不遗余力的数落欣小姐的懒:“全爷他们盼小姐盼很久了,莺归那丫头也在我跟前哭了好几回。三老爷上回回南边,给小姐带了多少好东西,总得去看看,去道声谢。听说福伯这两天就到了,他可是有些年头没见到小姐了,小姐就忍心不见?” 欣瑶懒懒道:“我这病不是没好利索吗?妈妈,我身子弱啊!” 李妈妈气笑道:“小姐,这话朝外人说还行,妈妈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欣瑶皱着眉细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 其实欣瑶并非不想出门,实则大有苦衷。 安南侯府一事,外头的人都以为六皇子之所以替安南侯说话,无非是看在杜家的面子上。杜家与萧家脱不了干系,萧家哥儿又与蒋家小姐定了亲。 不明就里的人只以为萧家为了向未来的岳家示好,方拐了三四个弯,求了六皇子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今六皇子手掌兵部,平王府水涨船高,她这会要跟着母亲走亲访友,几个回合下来,焉有小命在! 否则像她这个病秧子嫁给一个无品无阶的武夫,何德何能让这么多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眼巴巴的送了厚礼添妆。 哎,这哪是来添妆,分明是来添乱的! 念及此,蒋欣瑶心里便有了悔意,早知道就不让李妈妈传那句话。这下倒好,好事全让十六那厮占了,烦事全落在她头上, 欣瑶想着。哪天这笔帐,一定要从那厮头上算计回来。 …… 正月十五那日,阴了几天的天气突然放睛。 老太太一早由两个媳妇陪着往庙里参拜烧香。 蒋家两位老爷则被沈家大老爷沈俊请过府一聚。 蒋元晨带着四岁的昊哥儿跟着几个同窗往西山游玩去了。 蒋元航夫妇则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吴府,本来人少的蒋府主子,只剩下欣瑶一人! 欣瑶忍不住自嘲了一番,不紧不慢的任由微云梳妆打扮。 这个时代的年轻女子,凡称得上大家闺秀或者小家碧玉的,大多遵循礼制,长处闺中。每逢元宵,才能名正言顺的结伴外出。或去寺庙烧香拜佛,或夜游观灯。蒋振与周雨睛,就是因为元宵节看灯会,才看出一世伤心来。 所以欣瑶从跟着祖父起,两人对过元宵节就不甚在意。吃几个汤圆就算过了节。到了京城这几年,元宵那日欣瑶更是懒出门,任它灯再亮,景再美,也打动不了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头一回正月十五出门,欣瑶坐在轿子里就感觉到了外头的热闹。 一个时辰后,欣瑶已经坐在荷风亭里悠闲的喝着茶。亭中间放着一支紫铜暖炉。炭火烧得很旺。 徐宏远,全爷,分坐在两边,地上跪着一个人,只见他呯呯呯三个响头,这才把头抬起来。 欣瑶赶忙上前扶起。笑着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方道:“福伯,三年没见,你可是瘦了,难不成是想我想的!” 福伯笑得见牙不见眼。道:“小姐,你就别笑话老奴了,老奴这三年在苏州府,吃得好,睡得香,铺子里的买卖也顺心,哪有瘦的道理!” 欣瑶打趣道:“胖些好,胖些显得咱们瑾珏阁大掌柜的油水足,富态!小叔叔,你说这话可对?” 徐宏远含笑道:“正是,正是”。 引得众人好一通笑。 欣瑶扶着蒋福坐下。 李妈妈适时的把茶递到小姐手里,欣瑶亲奉了茶给蒋福,嗔笑道:“福伯,你非要给我磕三个头,也请喝盏我奉的茶,我们俩并非主仆,而是亲人!” 福伯忙起身道:“小姐,老奴不敢当,规矩还是要守的!” 欣瑶笑道:“若说规矩,有小叔叔在,按规矩哪有我说话的份。可见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外人面前咱们守着规矩,自家人面前,松散些无碍。小叔叔,我说得可对?” 徐宏远笑得一脸宠溺道:“我只知道,在瑶儿面前,我就是个跑腿干活的!哪来叔侄辈份可言?” 欣瑶嗔道:“小叔叔,我可是打心眼里尊敬您的!” 徐宏远故作姿态道:“不敢,不敢,只求侄女别把我赶出怡园,别让莺归断了我的粮,就阿弥陀佛了!” 蒋欣瑶俏脸一扭,刚想开口,却听徐宏远道:“好了,小叔叔说着玩的,这会咱们说正事。瑶儿,再过半月,你就要成亲了,听说那个老妖婆厚此薄彼,小叔叔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些你拿着,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你什么都别说。” 蒋欣瑶笑着接过小叔叔递来的礼单,粗粗看了一眼,心花怒放道:“小叔叔,你不会是把祖父留给你的银子都花光了吧,那可是你娶媳妇的钱!” 徐宏远俊脸一绷,佯怒道:“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你小叔叔我的家底厚着呢!东西都送到萧家了,回头你找萧寒拿去。” 蒋全忙上前,掏出一叠银票道:“小姐,这是我的一点子心意,我是个粗人,只会送银子,旁的也送不出来,这二万两银子给小姐花着玩!” 欣瑶不客气的接过银票,笑道:“全爷,还是你最了解我,送什么都不比送银子来得实在!” 蒋福见状,起身掏出一万两银票道:“小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小姐别嫌少!” 欣瑶看了看,笑道:“哟,敢情今儿我来是要债的,福伯,这些年统共就存了这么些银子吧?” 蒋福老脸一红,道:“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欣瑶收了笑,盈盈而立,把银票塞回蒋福手中,道:“福伯,你能来就是给我最好的贺礼,他们俩个都是有钱的主,我收得心安理得。你一年到头在店铺,庄子忙活,赚这点子钱,不容易,再说了,祖父临终前怎么交待我的?” 蒋福刚要推托,却听蒋全笑道:“老伙计,小姐让你收着,你就收着!” 欣瑶道:“福伯,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劫富济贫。” 徐宏远笑道:“瑶儿,你小叔叔我刚出了这么一大笔份子,也很穷啊,我也要劫富济贫!” 欣瑶坏坏的笑道:“小叔叔放心,等我成亲后,我带着你们去劫富,我把你们出的份子钱,十倍,百倍的赚回来,你看可好?” 徐宏远正喝着茶,冷不丁给呛了一口,咳嗽几声方道:“你,你什么意思?” 欣瑶也不理会他,自顾自说:“好了,咱们说些正事。福伯,把你带来的人统统交给燕鸣调教,怡园的事,全爷会手把手的教你。苏州府所有的生意,我只交给你打理!莺归调教的十个丫头中,给你四个,扬州留四个。” 蒋福一张老脸笑得满脸褶子,道:“交给我,小姐尽管放心!” 欣瑶转过身,对蒋全道:“全爷,扬州府这一块,你给我找一个信得过的人管着,有什么事,我只找他!四月初八开业,可来得及?” 蒋全想了想,道:“应该没问题,只是四个丫头的手艺?” 欣瑶又道:“全爷放心,跟莺归比差不到哪里,卖身契在我们手里捏着,量她们也不敢翻出什么风浪。回头有合适的人,你只管买回来,本份,手巧的送到莺归那里,机灵的让燕鸣管着,以后总有用处!” 蒋全一一应下,道:“等这事了了,我想带着少爷去趟北边。” 欣瑶盘算了一下时间,道:“全爷,徐家的商队还是得组建起来,每次你一走,就一年多的时间,太长了。等小叔叔出了仕,京里的许多事情都离不开你。再者说,你年龄也大了,以后这种苦活,累活交给年轻人,你手下这么多能人,看着老实,能干的只管交给他们去做!” 蒋全点头道:“小姐说的是,这事,我立马去办!” 徐宏远听了半日,没他什么事,忙道:“瑶儿,我呢?” 欣瑶玩笑道:“小叔叔,我带着你劫富济贫去啊!怡园的冬景,我还没见过,听说很是不错,小叔叔,你陪着我走走?” 蒋全赶忙使了个眼色给蒋福与李妈妈。 李妈妈上前把手上的披风给小姐披上,又把手炉塞到小姐手里,才跟着蒋全,蒋福出去! 徐宏远一见这架势,心里有了几分明了,笑着拍了拍额头,道:“行了,大冷的天逛什么园子,身子才好些,别又冻出什么病来。这儿暖和,有什么话,咱们就在这儿说!” 欣瑶红唇一撅,嗔道:“那小叔叔快帮我把披风解了。” 徐宏远无可奈何的帮侄女解了披风,又亲自动手在茶碗里加了点热茶。叔侄两个不约而同的喝了一口,均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 欣瑶偷偷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暗中打了腹稿,半晌才道:“小叔叔,这次安南侯府的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徐宏远抬了抬头,似感慨又似无奈的叹了口气! 第七十七回 叔侄说情 上回书说到欣瑶问徐宏远对安南侯府一事,可有什么想法。 欣瑶见小叔叔脸上似悲似愁,不动声色的道“小叔叔,如今的周家不需要外人动手,自己就先倒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就算出个寒贵妃也没用!而且我听说年前周府分家,已是空府一座了。” 徐宏远慢慢低下头,道:“瑶儿放心!叔叔省得。” 欣瑶展颜一笑,淡淡道:“小叔叔,报仇有很多法子,杀来杀去,你死我活,那只是最蠢的一种方式。” “瑶儿?” 徐宏远诧异的抬起头,正好看到欣瑶脸上一抹狡猾的笑,心头忽然一颤。 蒋欣瑶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叔侄俩人默默的对视片刻,不约而同的展颜一笑。 …… 蒋欣瑶伸手抚了抚头上的玉簪,欲言又止。 徐宏远狐疑的看了她两眼。 蒋欣瑶磨了磨后槽牙,下了下决心道:“小叔叔,你与燕十六打算怎么办,他已经成亲,说不定连孩子都快有了,你却还孑然一身,这对你,不公平!” 似睛天炸了响雷,徐宏远惊愕失色,手足无措的惨白着一张脸。 “瑶……儿……你……你……我……” 欣瑶微微撇过头,轻声道:“小叔叔,你的事自己拿主意,我只想说,徐祖母临终前你答应她的事,不能忘了。” 徐宏远沉默良久,喃喃道:“瑶儿,以你的聪明,我就没想瞒着。我与他并非你想的那样,我们……我们……哎……瑶儿,他对我,是很好的,他如今这样也是迫不得已!” “小叔叔,谁都有迫不得已的事。只是你这样干等着,我心里看着急,也为你不值。” 徐宏远苦笑道:“原本以为只是逢场作戏罢了,不曾想演着演着。把倒自己陷了进去。” 欣瑶一针见血道:“那是因为小叔叔的心还不够狠,情却陷得太深!” “小叔叔!”欣瑶不等徐宏远回话,“小叔叔,找个好女子成个家吧,你与他隔着十万八千里,走不到一处的,他的身份,位置不容许。” 徐宏远满脸的萧瑟,令欣瑶不忍直视,只听他淡淡道:“我何曾没有想过。只是如今我连自个的身份也要藏着掖着,试问世上的女子又有几个愿意嫁给我!” “想嫁给你的女子很多,只是你从未认真看过她们,给过她们机会。小叔叔,按理说这事不该我管。可瑾珏阁总有一天要回到徐家人手里,这是徐祖母的愿意,也是我的想法。” 徐宏远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道:“瑶儿,这事等我出了孝,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蒋欣瑶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终是心有不忍道:“小叔叔。感情这东西,太娇贵,太残酷,你性子弱,不是他的对手。” “对手?” 徐宏远摇摇头,“我从未想过他是我的对手。我只是想……想……” “小叔叔想大仇得报。想看到他生儿育女?” 徐宏远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逝去。 “我只是想陪着他走一程。” “那他呢?小叔叔,他的世界不光有你,而你的世界却只有他。” 徐宏远脸上的绝望之色令欣瑶一肚子的话,再无法说下去。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在太自私圆滑了。 蒋欣瑶转了几个念头,不得不退一步道:“你与他需要面对的并不是外头的狂风暴雨。而是你们脚底咯人的沙子。只要你们不怕磨脚,觉得舒服,其它的事情还是有办法的!” 饶是徐宏远再怎么老成,也被欣瑶的话惊住了神,急急道:“瑶儿,你真的这样认为,你真的不怕我给徐家丢脸?” 蒋欣瑶见无可奈何道:“再丢脸也是我的小叔叔,你都不在乎,我还在乎什么。只是小叔叔,感情这事,也需讲究个三十六计,七十二变的。那厮如今美人在怀,新官上任,端得是春风得意,凭什么你就在这里凄风苦里,长吁短叹的。要我说,与其在那里情思不快,鼠首两端,倒不如放手一搏,也让那厮现一现他的真身。” 徐宏远若有所思道:“瑶儿,你是说……” …… 一盏茶后,叔侄俩个神色怡然的靠在椅子里,津津有味的吃着小丫头刚刚送来的点心,眼角眉梢都是满足。 欣瑶似想起了什么,道:“小叔叔,莺归这丫头快二十了,从小跟了我,我不得不为她思虑一番,偏她又不肯嫁,这真真是让我为了难。” 徐宏远点头道:“是个忠心的,只是有件事你怕是不知道,这丫头似对怡园请来的琴师有些个意思,常做些点心,让小丫头送过去。” 欣瑶一听,便皱了眉头道:“这琴师是个什么来历?” 徐宏远道:“琴师姓杨,名帆,十六引荐过来的,原是二皇子府上的,琴技很好。每日在咱们园子里弹一个时辰,一个月结一次帐,其它的,我问他,他也不肯说!” 欣瑶冷笑道:“你回头帮我查查这人的来历,今日怎么没见燕鸣?” “燕鸣今日到庄子上去了,你大婚那日的菜式,全是他们俩个在打点,很费功夫!” 欣瑶心下不悦,恨恨道:“得让萧寒多掏银子,我的人,倒给他支使得团团转。” 徐宏远又气又笑道:“你这孩子,什么你的他的,这筵席是我送的,就冲他救了你一命,也应该!” 蒋欣瑶嘴角抽搐,面带不屑道:“小叔叔,胳膊肘不能往外拐,我才是你亲侄女,你怎么不说他白得了一个娇滴滴的媳妇。” “阿远,谁白得了一个娇滴滴的媳妇?” 荷风亭外,燕十六慢条斯理的打着扇子走进来,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派头。 后头两位欣瑶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不由轻描淡写的看了徐宏远一眼,后者手一摊,一脸的委屈。 燕十六摇摇走到徐宏远跟前。俊眉轻挑道:“你不必看他,他也不知道!” 欣瑶不得已只得起身,福了福道:“三位公子好!”目光却落在燕十六的扇子上,暗道大冷的天。这厮也不怕扇出病来。 燕十六一把折扇,摇得架势十足,笑道:“别人好不好,我不知道,有一个人肯定是好的。小寒,你说是不是!” 萧寒今日着一身青灰色长袍,踏进荷风亭,眼睛就盯着眼前的佳人,久久舍不得移开。算算时间,已是七八个月没有见面。今日他是得了消息,才拖着十六,天翔他们匆匆赶来,为的也只不过是看她一眼。 欣瑶今日着一件水红色团花袄子,挽着新发髻。头插一只碧玉簪,几丝秀发垂在耳边,越发显得亭亭玉立,娇态可掬。 萧寒听有人叫他名字,缓过神来,抱拳道:“四小姐别来无恙,那些药材用得可好?” 欣瑶脸微红。柔声道:“多谢萧公子关心,用了确是好的!” 徐宏远忙打圆场道:“今儿吹的什么风,把你们三个大忙人一道吹过来了?” 杜天翔强忍着笑道:“今日正月十五,外头人山人海的,也没什么意思,就想着到怡园来清静清静。顺便讨一碗元宵吃!” 徐宏远见十六频频朝他便眼色,刚想开口,却听欣瑶神态自若道:“燕公子,你的眼睛怎么了?抽抽了吗?” 燕十六清咳一声,掩饰道:“许是吹了冷风。有些不适!四小姐,刚刚你说谁白得了一个娇滴滴的媳妇?” 欣瑶笑意浓浓道:“燕公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方为正人君子。三位公子既然来了,不防再坐坐,恕我不能奉陪,先行一步!” 只欣瑶的话还未说完,却见李妈妈欢心鼓舞地推门进来,抬头见一屋子人,吓得脸都变了,诺诺道:“小……姐,莺归说菜好了,请小姐……入席!” 徐宏远朗声一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大家都来了,都不是外人,咱们边吃边说,瑶儿,今日元宵佳节,不必拘着俗礼!一道吃个团圆饭吧,莺归这一桌菜想必是极用心的,我可是等不及了!” 燕十六十分自然道:“阿远盛请相邀,哎,我也只能舍命相陪了!更何况,也是到了饭点!” 蒋欣瑶几欲呕出一口鲜血。幽怨的瞪了徐宏远一眼,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红着脸应下。 杜天翔意味深长的笑道:“怪不得今儿个小爷我一出门,就有喜鹊在头顶乱叫,原是今日小爷我有口福。快走,快走,我这肚子正唱空城计呢!”说罢,拉着目瞪口呆的李妈妈出了烟波亭。 徐宏远,燕十六相视一笑,紧随其后。 片刻间,硕大的烟波亭只剩下一男一女尴尬的两人。 蒋欣瑶此时心里恨极,回回来怡园,总能遇见这几个厮,真真是晦气,回头再出门,定要翻了皇历才行。 萧寒没有放过欣瑶脸上的任何表情,沉声道:“四小姐,今儿知道你来这里,是我特意拉着他们两个过来的。” 蒋欣瑶有些诧异的抬起了头,却不料萧寒正向她看来,两人视线在空中一交汇,心头各自一震。 欣瑶红着脸,生生把头扭了过去,片刻又回转过来,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萧寒苦笑道:“四小姐冰雪聪颖,细细一想就明白了,我如实说,省得你嫌弃!” 蒋欣瑶见他坦白,当下便弃了扭捏,微微摇了摇头,大大方方道:“你我即将是夫妻,我又怎会嫌弃于你!今日为什么来?” 萧寒心头一松,眼中闪过光芒,道:“我来,一是想看看你,二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欣瑶轻轻点点头,眼睛本能的看向那个如山一般的男子。 萧寒觉得眼前那双幽深眸子如同一片深海,让他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ps: 感谢平安梅送来的粉红票,包子心下极欢喜! 第七十八回 我很欢喜 萧寒定定的望着欣瑶,内心似有什么东西化开了,变柔了。 “欣瑶,我与你再过半个月就要结为夫妻,我只想跟你说,我很欢喜,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般欢喜过。” 蒋欣瑶歪着头,反问道:“元晨拜师的事,是你求的杜博士?” “也算不得求,是你弟弟文章作得好,倘若没有几分真本事,我姨父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每年中秋的礼,都是你送的?” 萧寒俊脸一红道:“你猜到了。” 欣瑶忍了笑道:“为什么偷偷摸摸送?” “那日,你在徐伯母床前说,每年的中秋,蒋老太爷都会送你一件贺礼。我那时就想,不管你以后嫁不嫁给我,每年的中秋,只要我活着,这贺礼就由我来送。” 蒋欣瑶心中微动,笑道:“萧公子,这笔买卖做得不值,倘若我活到七老八十,你岂不是得把萧家的库房都搬空了!” 萧寒深吸一口气,半晌才哑着声道:“值不值,是我说了算。欣瑶,嫁给我,你不会后悔的!” 欣瑶抬眸浅笑道:“萧寒,从我做决定那刻开始,我就没有后悔过,一辈子很长,咱们且珍且行!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萧寒素来冷漠的脸上,露出了微微一丝笑容,他绕过眼前的女子,从衣架上取下披风。女子伸出手去接,却被他一晃而过。 萧寒轻轻将披风披在欣瑶身上,低下头,手指灵活的打了个结。 年轻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蒋欣瑶轻轻别过脸,眼角的余光却看到男人低下头,目光灼灼,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很欢喜白得了一个娇滴滴的媳妇!” 说罢,男人转过身,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蒋欣瑶含羞带怒的朝萧寒的背影狠狠跺了跺脚。心道这厮难不成长了顺风耳? …… 席面摆在暖阁里,等欣瑶过去,四个男人已一排溜坐开。 蒋全,蒋福。李妈妈,莺归则一排溜垂着手站在一边。 莺归眼尖,不等小姐动手,已上前解下披风。 欣瑶一把握住莺归的手,轻轻抚一抚,叹道:“手粗了,以后脏活,累活,不许干!” 莺归眼泪唰唰直流,泣道:“小姐。你的身子怎么样了,我真怕见不到小姐了!” 杜天翔哈哈大笑道:“莺归,有我在,我保证,等你到了八十。还能见到你家小姐!” 莺归这回认认真真的杜天翔行了礼,道了声谢,才扶着小姐入了席。 欣瑶坐下去,又站了起来,走到蒋福身边,对着桌上人道:“这是福伯,原是我祖父的管家。祖父走后,托附给我,帮我打理苏州府的各种事宜,和全爷一样,我视他如长辈。福伯,这是燕公子。也是大名鼎鼎的平王。这位是杜公子,太医院院史。这位半个月后是蒋家四姑爷,你都来见见!” 蒋福何曾见过这些个大人物,腿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实打实的磕了三个头,嘴里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萧寒起身扶起蒋福,道:“福伯不必多礼,你是四小姐的长辈,自然也是我的长辈。” 蒋福结结巴巴,好不容易才说了句整话:“姑……姑爷,老奴不敢当!” 欣瑶笑道:“福伯不必害怕,皇子也是人,太医也是人,饿了也得吃饭,渴了也需喝水。” 燕十六笑道:“正是,正是,我头一回见你们家小姐,还被骂得狗血淋头呢。” 杜天翔也笑道:“福伯,不必拘礼,我们能坐在这里吃饭,还得看四小姐高兴不高兴。” 蒋福弯着腰,老泪纵横道:“小姐,老奴这辈子值了,我能与平王,太医院院史说上话,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快,小姐快坐,让老奴在边上侍候你们!” 蒋欣瑶刚想说话,却见边上李妈妈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想必是被燕十六的身份所惊。 欣瑶微微叹了口气,道:“全爷,福伯,李妈妈,下去吧,今日高兴,你们也多喝几杯,这里让莺归服侍便可!” 蒋全看身边这两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行了礼,一手一个拉着就走。 莺归背过身,暗地里偷偷笑了一下,转过脸把菜一个个端上来,在各人面前放了四个碟,碟子里放了各种醮酱,回头又给众人倒了酒。 轮到欣瑶时,从边上换了个酒壶,主仆两个相视一笑,只听那莺归脆声道:“小姐,天冷吃锅子热乎,这底汤我用小火熬了整整两天,这些醮酱都是照着你的方子做的,这是兔肉,这是糕羊肉,这是牛肉,这是獐子肉,小姐您尝尝!” 火锅在这个时代早已是见惯不惯的东西,杜天翔指着眼前这盘滑溜溜的小圆球道:“这是什么。” 莺归把小圆球轻轻放入翻滚的锅底,笑道:“这是福伯从南边带来的青鱼,二斤重,取背上的肉,去了刺,用棍子敲打成肉泥,再加入各种调料搅拌而成。这个鱼圆,得沾了芝麻酱才最入味,杜太医,呆会您尝尝 徐宏生笑道:“这个我今日也是头一回吃,须得好好尝一尝!” 燕十六也不说话,挽起袖子,自顾自的把菜往里头放,顺手捞了几个圆球放在徐宏生碗里,又给自己盛了两个。 莺归一看,急了,忙拿了漏勺给小姐捞了几个,再给未来的姑爷捞了几个。 杜天翔看众人碗里都有了,偏他的碗还是空的,气得狠狠瞪了莺归一眼,自己动手下锅捞。 燕十六神色优雅的的搛了个鱼圆,沾了沾芝麻酱,慢慢的送入嘴里,细细的嚼了两口。 莺归笑问:“燕公子,好吃吗?” 燕十六神情为难的道:“你统共做了几个?” “一个上午,只做出了二十六个。” 燕十六气结,也不说话,埋头苦吃,旁人见燕十六这副模样,心下哪有不明白的,赶紧下筷。 欣瑶斯条慢理的涮了些羊肉,沾了沾酱料,细细品尝,半晌才笑道:“莺归,今儿这羊肉选得好,是脊背上的肉吧!” 莺归笑道:“小姐聪明!小姐可尝出今日汤中我多添了一味什么?” 欣瑶嗔道:“不会是多了一味鱼吧,更鲜美,要我说,这些骨头也尽够了,咱们在老宅时,只用一味骨头熬成的汤,也很好!” 杜天翔忿忿道:“你这丫头太偏心,怎么每回我们来,翻过来覆过去,就那几道菜,这锅子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给我们吃!” 徐宏远失笑道:“得了,我天天在怡园,也没见她给我做过,要是我知道她还会这个,前几日下雪,我怎么着,也得求她做给我吃!‘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何等的闲情雅致。” 燕十六忙里偷闲,冲着徐宏远说了一句话:“赶明下雪了,你只把我叫上就行!” 欣瑶略吃了几片肉,便已有了饱腹感,放下筷子,接过莺归递来的小元宵,尝了几口,便离了桌,往边上坐着喝茶。 主仆俩个头颈相交细声的说起话来。 萧寒见欣瑶吃得这般少,那三个又如饿死鬼投胎一般,自顾不瑕,不由的眉头微皱。 吃罢中饭,诸事安排妥当,蒋欣瑶打道回府。燕十六等人则去了书房议事。 …… 元宵节刚过。老太太把她院里一个叫桂华,一个叫晓荣的两个丫头送到了听风轩给欣瑶使唤。 欣瑶倚在塌上,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心里叹了口气。 如今她这个院里真可谓是人才济济,大小丫头加起来不下二十人,难不成她都带到萧家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这个蒋家四小姐的谱摆得有多大呢。 地上的两人见四小姐迟迟不叫她们起身,对视了一眼,只把头低得更深。 李妈妈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两个,怕不是简单的。 欣瑶半晌才道:“都起来吧,在老太太那是几等,在我这里也是几等。老太太给的人,规矩上想必是好的,都下去吧!” 桂华,晓荣心里头很清楚,她们之所以被送到四小姐身边,是因为四小姐身子弱,怕侍候不了未来的姑爷,所以老太太才挑了归云堂里两个颜色最好的帮四小姐固宠。 两人本以为四小姐必有一番言语等着她们,未曾想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人打发了,心里头有些码不准四小姐是何用意,只得行了礼,退了出去! 李妈妈待人走后,忿忿道:“小姐……” 欣瑶摆了摆手,道:“妈妈,这两个丫头的卖身契老太太可着人送来了?” 李妈妈摇摇头。 欣瑶想了想道:“去把微云几个叫来,我有话说!” 一刻钟后,微云,淡月,碧苔,轻絮,芳新,梧桐齐齐跪倒在地。 欣瑶打量了一圈,认真道:“你们几个都是我从老宅带来的人,跟着我也有些年头了,你们中最小的十四岁,最大的已十七。我以前就说过,侍候我一场,我必是要为你们打算的,今儿个,你们有什么想法,只管跟我说。” 众女见小姐脸上少有的严肃,又关乎自己的前程,均各自认真盘算起来。 第七十九回 碧苔心事 众丫鬟见小姐问她们今后的打算。 微云与淡月交换了个眼神,只听微云道:“小姐,奴婢与淡月早就打算好了,我们两条贱命,是小姐救回来的,这辈子只认小姐一个主子。等日后年龄大了,求小姐配个府里人,我们俩侍候小姐一辈子。” 欣瑶缓缓道:“既然打算跟着我,就该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们可想清楚了?” 淡月朗声道:“小姐,我与微云若做了对不起小姐的事,就请老天打个雷,直接把奴婢劈死!” 欣瑶叹道:“何苦发这般毒誓,我自是信你们的。” 轻絮,梧桐均纷纷表示愿意与微云,淡月一般无二,欣瑶都让她们先起来了。 地上跪着的只剩下碧苔与芳新。 只见那芳新泣道:“小姐,奴婢家里还有双亲,弟弟和妹妹,跟小姐来京城三年,心里着实惦记他们,奴婢……奴婢想回家看看。” 欣瑶点了点头,笑道:“你有这心,为何不早点与我说?” 芳新泪如雨下,道:“奴婢舍不得离开小姐。” 欣瑶叹道:“真是难为你了,等我出了门子,你就跟大太太的船回南边去吧,回了家安顿下来给我捎个信。若有什么为难事,到老宅找福伯,他会帮你的。李妈妈,回头把芳新的卖身契还给她,再预备二百两银子给她带着。” 芳新见小姐不仅允了她出府,还这般为她着想,回想到小姐这些年对她的好,芳新拜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微云几个丫头均默默陪着流眼泪。 李妈妈背过身擦了把眼泪,上前扶起芳新,道:“小姐一辈子不问,你就忍着一辈子不说,真真是个傻的。” 李妈妈给微云几个递了个眼神。几个丫头心下明镜似的,纷纷簇拥着芳新到了外间。 屋子里静了下来,欣瑶向来不是拖泥带水之人,直直道:“碧苔。你说吧!” 碧苔一身桃红绫子袄儿,青缎背心,满脸通红,双手死命绞着绣帕,挣扎了半晌,才咬咬牙道:“小姐,奴婢不想去萧府,奴婢想留在府里侍候主子。” “侍候主子?” 欣瑶笑得有些古怪。 “侍候哪个主子!” 碧苔狠了狠心,又羞又愧道:“小姐,奴婢愿意侍候三爷一辈子。请小姐成全!” 李妈妈未料到碧苔居然真敢把话说出来,刚想喝斥,却被欣瑶一个眼神止住:“碧苔,你要我如何成全你?” 碧苔的脸越发红的厉害,只低着头。不说话。 欣瑶看这丫头的样子,八成是动了真心,倒有些难办了。 她故意道:“碧苔,你到三爷房里侍候,年龄大了一样要放出去。” 碧苔猛的抬起头,道:“小姐,奴婢不愿意出去。奴婢只想侍候三爷,做牛做马都行!” 欣瑶叹道:“碧苔,姨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确定你要走这条路吗?” 碧苔滴泪道:“小姐,奴婢不想当姨娘,奴婢只要能跟在三爷身边。就是当个粗使丫头,奴婢都愿意!” 这一刻,蒋欣瑶从碧苔身上看到了爱情两个字,她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感动。 她很想对碧苔说爱情是不可靠的。是残酷的,是会让你粉身碎骨的; 她还想对她说,谁先动了情,当了真,谁就先输了; 她更想对她说,这个世道,丫鬟喜欢上了公子是件危及性命的事,投入与回报是不能成正比的。 她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 一个十五岁少女感情的土壤里,滋生了一颗叫爱情的种子,她如何狠得下心把那种子连根拔下,然后狠狠踩上几脚。 虽然眼前这个女子的爱情里,带着些许算计与心机,欣瑶还是决定帮这个女子做个赌注。 她道:“你老家还有人?” 碧苔如实道:“还有老母亲与哥哥,嫂嫂。” 欣瑶道:“李妈妈,你去看看三爷可在府里。他若在,让他马上来一趟。” 李妈妈应声而出。 欣瑶道:“碧苔,这件事情,不是我能作主,呆会我问过三爷再做定夺。如果他肯留你,我便作主让你去侍候他,母亲那里我去说。如果他拒了你,我这里也不能留你,过了年,与芳新一道回南边去吧,你可愿意?” 碧苔喜及而泣,连连磕头道:“多谢小姐成全,奴婢愿意,三爷一定会留我的。” 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蒋元晨就已坐在姐姐身边。 欣瑶打量着弟弟,不知不觉,竟已比她高出许多,且又生得这般好,怪道碧苔为了他,神魂荡漾,情思不快。 蒋元晨莫名其妙的瞧了瞧地上跪着的碧苔,道:“姐姐叫我来有什么事?” 欣瑶笑道:“有件事想与弟弟说,昨儿老太太送了两个丫鬟给我,你看看我这院里,统共就一个主子,下人倒是一大堆,也不能都带去萧家,弟弟,你看要怎么办!” 蒋元晨爽快道:“好办啊,得用的姐姐带着,不得用的,让母亲分到各房各院,年龄大的,要么配了小厮,要么打发出去,府里不都一直这么办的吗?” 欣瑶道:“弟弟,旁的倒也罢了,只是碧苔是我从老宅带来的,分到其它院里,我也不放心,弟弟,让她过去侍候你吧?” 蒋元晨惊道:“姐姐,这碧苔不是你身边得用的吗,不跟着你去萧府侍候,跟着我做什么?” 欣瑶微微叹了口气,敢情这傻小子一无所知,还未开窍。 碧苔自打三爷进门,只觉得心跳如摆,手心渗汗,乍听三爷这般说,不等小姐开口,忙道:“三爷,奴婢不愿意离开蒋府,小姐让奴婢挑个主子,奴婢跟三爷熟,想到三爷跟前侍候。” 欣瑶与李妈妈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头。 蒋元晨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把眼前两人的皱眉看在眼里,颔首笑道:“我姐姐待你如何?” 碧苔见三爷脸上有了笑意,遂大胆道:“小姐待我恩重如山。” “既然她待你恩重如山,她这会孤身一人嫁到萧府,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摸黑,你不在身边侍候着,帮衬着,偏要到我跟前侍候,是何道理?” 碧苔不料三爷有此一问,讪讪的说不出话来,扭捏了半晌轻声道:“小姐让我们自个挑去处,芳新想回南边,我就想侍候三爷!” “姐姐!” 蒋元晨呼的一下子站起来,脸色一沉,声色俱厉。 “像这种背主的丫鬟,就该打出去,偏你还留着。我记得你叫碧苔吧。姐姐身边这么多丫头,就数你最爱装扮,想必是个心气高的。小爷我身边侍候的人多了去了,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再说了,像你这样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丫鬟,我可不敢用,也就姐姐好性,纵着你们,换了我,哼!” 碧苔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三爷,三爷,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 蒋元晨脸色铁青,偏过脸冷冷打断道:“姐姐,若无事,弟弟前院还有些事,先走一步,晚些再过来看姐姐。” 说罢,也不等欣瑶说话,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碧苔瘫倒在地上,两眼无神的看着门口,一脸茫然。 欣瑶深深的叹了口气,道:“李妈妈,带她下去吧,今儿这事不许外传。” 李妈妈手上使了些狠劲,才把碧苔拉了出去。 刚刚碧苔的两句话彻底断了与欣瑶十年的主仆情谊,欣瑶允许她滋生爱情的种子,也容许她有小算计,也乐得成全她的心思,只是有一点,欣瑶绝对不容许这份算计到她头上。 这丫头长得标致,在听风轩也算得上出众,可忠实却远不如当年的冬梅,莺归,就是连微云,淡月也比不上。 蒋元晨在这件事情的表现着实令欣瑶感叹,弟弟到底是大了,很多事情已经看得分明,母亲与昊哥儿有他护着,尽可放心。 听风轩这一番周折瞒得了别人,瞒不过顾氏。第二日,顾氏借口秋水院人手不够,把芳新,碧苔要了过来。 李妈妈亲自把人送到秋水院,在二太太耳边轻语了几句,从怀里掏出两个丫头的卖身契及四百两银子递给边上的春兰,回去交差。 芳新来之前小姐与她交待过,倒也不觉着什么,安安份份在二太太院里当差,得空了则回听风轩与昔日姐妹说说玩玩,只等小姐大婚后跟着府里的船回南边去。 碧苔的日子却要难些,顾氏常和言悦色的把她叫到跟前侍候,却不允许她出院门,又因着三爷那一番话始终郁结于心,没几日人就瘦了一圈。 顾氏旁敲测击暗示了几回,便随她去了,只暗中嘱咐春兰看紧着些。 与此同时,顾氏把跟着欣瑶到萧家的丫鬟名单正式定了下来,一等丫头是微云,淡月,轻絮,梧桐四个。二等丫头则是梅子,香之,桂华,晓荣四个,李妈妈又从院里挑了八个得用的小丫头一并带着。 李妈妈又怕生出什么意外,特意把微云四个大的叫到跟前,语重心常的交待了一番,并指一指归云堂方向,咬牙道:“那两个,你们暗底下防着些,千万别让她们近小姐的身。” 第八十回 大婚前夜 正月十五过后,欣瑶的嫁妆单子被老太太和蒋宏生商议后,又是一番添减,明处看起来与大房两个嫡出的姑娘相差无异。顾氏与二老爷私底下则又备了厚厚的一份。 随嫁的铺子及庄子早在定婚后,顾氏便给了欣瑶。欣瑶随手就扔给了燕鸣,大半年的时间,燕鸣打理的妥妥当当。 顾氏又在府里挑了三房人作为陪房,这三房人都是原来顾氏从娘家带来的,最是忠心耿耿。即是这样,顾氏仍是左一个不放心,右一个不放心,一连几日夜里翻来覆去,只把蒋二老爷折腾出了心火,索性搂着顾氏一番动作。 眼看离四小姐大婚的日子一日日近了,旁人倒也罢了,偏蒋元晨,蒋元昊兄弟俩很是伤心不舍。兄弟俩今儿你来,明儿我来,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唉声叹气,脸上总不见有喜色,倒像旁人欠了他们银子似的。 欣瑶见了,既是伤心又有宽慰。 正月二十六,萧家来送聘礼,满满当当六十四台,与蒋家前头三位姑爷的抬数相当,顾氏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欣瑶只看了一眼,便无甚兴趣,拉着昊哥儿往园子里玩去了。 第二日一早,蒋元晨亲自带了六辆车到萧府。 萧寒,杜天翔早早带了人候在正门,见来人忙迎上来。饶是事先有过心理准备,也未曾想四小姐的书居然装了满满的六车。 杜天翔撇了撇嘴,凑近了对萧寒道:“我以为她说着玩的,居然真的有。” 不曾想这话却被蒋元晨听见,只见他笑容满面,客气道:“这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一部份留在苏州府老宅了,姐姐又送了我一些。来时姐姐特意叮嘱说务必让下人小心些,堆放起来便可,回头等她来了。自个理!” 萧寒把忙人请了进去。蒋元晨趁机打量一番府院,心里暗暗满意。 正月三十,欣瑶起了个大早,换了丫头的衣裳。在小厨房里忙活了一日。傍晚时分,二老爷夫妇,元晨,元昊兄弟俩集聚听风轩正厅,品尝了一顿女儿亲手做的菜肴,真真是色香味俱全。 吃到最后,昊哥儿的一句:“日后再看不到姐姐的人,再吃不到姐姐做的菜”引得母子四人都落了泪,急得蒋宏生不知道劝哪个才好。 偏李妈妈不合时宜的突然跪倒在二老爷跟前,只道有件事想请二老爷作主。 蒋宏生正欲转移母子四人离别感伤之绪。忙令李妈妈速速道来。 李妈妈不卑不亢道:“二老爷,这等小事本不应该劳烦二老爷,只是二太太顾忌着老太太,不肯张口,四小姐脸儿薄。开不了这个口,可是奴婢想着凡事总得有个规矩,到时候委屈了四小姐是小,没的让萧府说咱们蒋府没规矩。只得舍了奴婢这张老脸,请二老爷替四小姐做个主。” 绕了半天,蒋宏生听得云里雾里,只道快说清楚。 李妈妈这才轻轻说一句:“二老爷。老太太送来的两个丫鬟,没有卖身契。” 但凡跟着出嫁女陪到婆家的丫头,婆子,为了防止起二心,卖身契都捏在出嫁女手里。像老太太这样把人送了过来,卖身契却捏在自个手里的。有也,一般都是庶女出嫁,嫡母为了好拿捏,暗地里使这种招数。 蒋宏生一听,脸上便有些难堪。 老太太当初打着四小姐身子弱的由头送人。蒋宏生心里早有想法,顾着老太太因侯府一事心里不痛快,不得不委屈女儿。只他如何也没想到,老太太居然在卖身契上作了一把文章。 内宅之事,蒋宏生活到快四十,怎会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两个没有卖身契的下人,长得又是如花似玉的,女儿怎么拿捏?且萧府这门亲事,他相当看中,当即表示这事必会给女儿一个交待。 宴毕,欣瑶送双亲,昊哥儿出了院,独独把蒋元晨叫了下来。 姐弟俩个关在书房里说了大半夜的话,待蒋元晨抱着匣子走出书房时,眼中隐隐含泪。 第二日一早,钱嬷嬷把这两人的卖身契亲自送了过来,欣瑶懒得理会,只让李妈妈收着。 其实欣瑶对这两个人的卖身契没一丝兴趣,在她看来,即便卖身契在你手上,也不代表这两人就一定忠诚于你,偏李妈妈咽不下这口气,才在父亲跟前诉了苦。 实际上欣瑶完全可以想出十几种法子让这两人去不了萧府,之所以留着,一是想试试萧寒的态度,二是想看看老太太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二月初一萧府着人送了催妆礼,当日下午,蒋府四小姐的嫁妆一字排开,浩浩荡荡的送到萧府。 徐宏远早早的包下了嫁妆必经之路上的酒楼包间,众人临窗看着小姐的嫁妆一抬抬从眼前走过。 蒋福老泪纵横,莺归哭得泣不成声。蒋全,燕鸣与钱掌柜则暗中计算着小姐的嫁妆。 徐宏远靠在窗边,一边优哉游哉的喝着茶,一边咒骂老妖婆果然小气,刚骂几句,抬眼却见对面酒楼一灰衣男子临窗而立,气势凛然,面色冷峻,正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一抬抬嫁妆。 徐宏远正欲再看时,灰衣男子却没了人影。 …… 初一晚上,欣瑶一身白衣,在听风轩院子里设了烛火,香台,瓜果,点心,郑重其事的朝着南边磕了三个头,一个人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了半天。 微云,淡月知道小姐的心思,也不上前打扰,只远远的守着。 一个时辰后,顾氏进了女儿房间,支走了丫鬟,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了欣瑶,道:“等母亲走了,瑶儿再看,看完让李妈妈锁到箱子里。” 欣瑶接过书,扔在一边,见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忙上前搂住母亲的脖子,笑道:“母亲。有什么话要对女儿说吗?” 顾氏微微红了眼眶,手轻轻拍着女儿的胳膊,一脸宠溺。 “总算是把你嫁出去了,瞧瞧。母亲头上的白发,都是为你操心操的。母亲知道你聪明,只是有些话,母亲还是要说与你听。” 欣瑶没由来的觉着心酸,眼中有了泪意。 “居家过日子,不能由着性子来,凡事,多想着些对方。你的性子是个要强的,却不能要强太过。萧寒那孩子,看着不吱声。最是个心细的,以后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夫妻两个商量着办。” 欣瑶把头靠在顾氏的肩上,轻轻吸了吸鼻子。 “母亲。您是知道我的,既然我应下了这门婚事,我自然会与他好好过。” 顾氏欣慰的点了点头,道:“母亲就怕你太过聪慧,不把萧寒放在眼里,夫妻因此生了口角。瑾珏阁和怡园的事你自个小心,别看你出嫁了。老太太的手伸得长着呢。” 欣瑶点点头,转过身,从枕头边拿出一张单子,递给顾氏,道:“母亲,这是小叔叔给我的嫁妆。我收下了。你瞧瞧。” 顾氏接过单子,惊了一跳,直道:“太贵重了,萧家知道不知道?” 欣瑶笑道:“我就看到了单子,东西都在萧家摆着呢。” 顾氏面露愁容。道:“你小叔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认祖归宗。这孩子,从小就是个苦的,如今二十多了,也不成个家,真真让人纠心。” 欣瑶笑道:“小叔叔有我看着,不会有事。母亲,昊哥儿资质很好,我看着比元晨更聪慧些,下个月,给他找个先生吧。元晨大了,您可放心。父亲那里,您还是得经常提点提点他。我这回看大伯母与大伯父行事,像有要分家的意思,老太太一向偏向我们这一房,母亲到时候提醒着父亲一点,不可太过,到底是亲兄弟。” 顾氏叹道:“我也看出来了,只怕老太太不会应的。” 欣瑶却道:“应不应的,也跟您没关系。老太太怎么说,您就怎么做。母亲,二哥哥是个无用的,胆子又小,你让父亲多拘 着些。 二嫂嫂这个人很聪明,母亲面上不防多疼她一些,心里还需防着,现在两个弟弟还小,她不会有什么想法,以后府里添了人,就难说了。 父亲的两位姨娘,母亲还是得多长个心眼,咬人的狗不会叫,这两个都是心思重的,尤其红姨娘,天天在老太太跟前侍候,跑得比你还勤快,心里肯定是有想法的。后头的那位掀不出风浪来,母亲尽可以放心,只衣食上不可待慢。” 顾氏拍拍女儿的小手,示意她都明白。 欣瑶想了想,又道:“母亲,上回老太太娘家的事,我一直没跟您说,是我与小叔叔设的局。经此一事,周家一分为三,老太太的依仗没了,只怕日后会更紧着父亲些,母亲心里要有数。” 顾氏也不惊讶,叹道:“我就知道这事跟你脱不了干系。” 欣瑶冷笑道:“母亲,要不是为了把咱们蒋家摘出来,我才不愿意出手,安南侯如今是颗弃子,只要他明白自己的处镜,安份守已过日子,命是保得住的。不过,还是劝父亲离得远些。” 顾氏点头道:“你父亲心里明白的很。这一回,着实让他怕了些日子。” 欣瑶道:“怕就对了。母亲,许氏如今瘫在床上,一个等死的老太太,我也不想赶尽杀绝,就让她安安稳稳过余下的日子吧。蒋欣珊那里,我又安了一颗棋子,已经进府了。” ps: 四小姐果真要出嫁了,包子忽然想到多年后,女儿出嫁,包子是不是也该哭得稀里哗啦。 新婚之夜着实难写,知道书友们都是肉食动物,可肉也分大块,小块;包子呈上哪块好呢; 哎,头痛啊! 第八十一回 终于出嫁 上回书说到蒋欣瑶又安排了一颗棋子进了冯府。 顾氏惊道:“听说三姑爷又纳房了姨娘,还是上头给的,难不成这也是你安排的?” 欣瑶点点头道:“小叔叔安排的,她想要我的命啊,我却不想要她的命,我要让她高高兴兴活。” 顾氏恨恨道:“好好的姑娘家,心却那么狠毒,你看她外祖家出了事,连个面也没露,真真是个没心肝的。” 欣瑶紧了紧搂着母亲的手,道:“这些事母亲无须劳神,您只管把两个弟弟照料好,其它的,只交给我。” 顾氏擦了擦泪,嗔道:“你这孩子,什么都自个担着,你让母亲怎么放心得下你,顾着自个就好。旁的,各人有各人的命。你才生下来的时候像小猫一样丁点大,如今却要嫁人了,这十几年怎么一晃就过去了?” 欣瑶心中酸涩无比,母女俩个靠在一起静静的流了会泪,说了些旁的话,顾氏才回了秋水院。 欣瑶洗漱一番,上了床,才拿起母亲送来的册子,细细的翻看了几页,心里笑得乐开了花。谁说古人食古不化?如此活色生香的春宫图,半遮半掩,比着前世的毫无遮揽,更让人充满遐想。在蒋家的最后一个晚上,欣瑶抱着春宫图,一夜好眠! …… 寒夜幽凉,星光惨淡。 怡院的暖阁里,桌上已一片狼藉。 除了尚有一丝清明的萧寒外,余下三人俱是东倒西歪,显然已是醉了。 “表……哥……恭喜你,怡红院的姑娘与你……没缘了!” “天翔,什么……什么没缘,是彻底……没缘。天翔,我跟你说,那个叫什么的……就是眉心有颗痣的,长的真是。真是……好看!” 燕十六一手搭在杜天翔的肩上,眼睛却朝身边的徐宏远看去。 而此时的徐宏远早已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酣然入睡,微微苍白的脸庞上。一丝红晕若隐若现,分外迷人。 “好,好看个鬼,还是媚……媚儿最……最有……味道,还有……还有那个叫……叫馨儿的,也……也最带劲!” 杜天翔一把甩开燕十六的手,叫嚣了几声,忽然一个倒载葱,人已睡倒在地上。 燕十六转过脸,“小……寒。你说……你来说,哪个好看?” 萧寒无可奈何的看着这三个醉鬼,轻叹一声道,高声道:“白芷,白芍。把你家主子扛回去,明日他要是敢坏了我的好事,你们俩个提头来见。” 门吱呀一声,白芷,白芍两人匆匆进来,陪着笑道:“表少爷放心,我们俩一早就把他叫醒。保证坏不了表少爷的好事。”说罢,眼睛不敢多瞧,一左一右架起烂醉如泥的主子,拔腿就走。 “十六,你喝多了,散了吧!我把青峰。雁落叫进来。阿远我送他回去。” 燕十六一扫刚刚醉眼朦胧的模样,抬眼一笑,笑意苍凉。 “小寒,百花虽美,独一人入我心。便是让我舍了一切。我都愿意。”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令萧寒眼中光芒微闪。他拿起独剩的半壶酒,斟了两杯,一杯递到燕十六手里,举杯饮尽。 “十六,兄弟一场,我只劝你一句,大业不成,你便是舍了一切,也未必保得住他。” …… 天还未亮,欣瑶就被李妈妈给摇醒了。一番洗漱过后,梅子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及一笼水晶饺。 欣瑶食欲大开,也顾不得李妈妈在边上着急上火劝着不能多吃,一碗馄饨及一笼水晶饺吃得光光得。开玩笑,成亲可是个体力活,吃不饱饭,哪有力气折腾一天。 顾氏一早就来了,虽说新嫁娘因如厕的原因不能多吃,她却舍不得女儿饿肚子,自然是睁只眼闭只眼随女儿去。 欣瑶用罢早膳,就着微云的手漱了漱嘴,刚坐下,屋里陆续就有人来。 今日帮欣瑶开脸的正是她的大伯母陈氏。蒋欣瑶忍着痛任由陈氏在她脸上糊作非为。 陈氏头一回帮人开脸,手抖得厉害。欣瑶暗地里轻轻扯了扯陈氏的衣裳,脸上挤出一个痛苦欲绝的表情,意思是大伯母,装装样子得了,咱俩都轻松。 陈氏收到侄女的恳求,又好气又好笑,狠狠心,手上加快了动作。 欣瑶还未来得及喊疼,就已完事。开完脸,描好眉,画好眼,接着就是上头,穿衣服。 微云,积月,轻絮,梧桐几个大丫头帮着欣瑶一层层穿戴起来。 欣瑶暗自松了口气,幸好是冬天,换了夏天,这身新嫁衣可不得给她捂出身痱子来。 可接下来的插珠翠让她愤恨了半天。 往日里欣瑶最不爱的便是头上插这个,插那个,今日大婚,一切梳妆打扮都得按着规矩来。待最后一枝簪子定格在欣瑶头上时,屋里一片寂寞。 半晌,陈氏才叹道:“弟妹,这般标致的新娘,我还是头一回见,真真是便宜了那萧家哥儿。” 欣瑶接过微云递来的铜镜,看了又看,心道大伯母,你若是这样一打扮,你也会很标致的。 一切妥当,天已大亮,此时萧家迎亲的队伍已到了蒋府大门。 欣瑶被人扶着进了归云堂,拜过老太太后,欣瑶跪在锦垫上着着实实给父母磕了三个头。 顾氏早已泣不成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饶是蒋宏生嫁过一回女儿,此时心里仍是五味杂陈,跟着滴下几滴泪来。 欣瑶倒不怎么难过。人生便是这样,能陪着你走完全程的,只有自己。 祖父陪她走了近五年,驾鹤西去; 母亲,弟弟陪她走了五年,她却要嫁了; 以后的五年,十年,五十年,不知道萧寒那厮能不能陪她一起走过…… 背蒋欣瑶上桥的是弟弟蒋元晨。 这小子,五分钟的路程。任是让他走出了半盏茶的时间。欣瑶背伏在弟弟身上,只觉得安心无比! 也不知谁高喊了一声“起轿——”,鼓乐齐鸣,八人抬的喜轿稳稳的被抬了起来。欣瑶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闭目养神。 坐在喜轿上的时间很长,蒋欣瑶觉得有必要为自己十六年的未婚生涯作一个总结,以及将来不知道多少年的已婚生涯作一个展望。 欣瑶记得前世每一回考试后,老师都要十分严厉的布置一项功课,总结此次考试的进步之处和不足之处。蒋欣瑶那时读书十分用功,成绩却不尽如人意,回回总结的最后一句,总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作为结束语。 只这句话摆在现下。稍稍有些不大合适。 其实她的内心也想把未婚生活延续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奈何形势逼人,逼着逼着,就把她逼入了婚姻。只要过了今晚,那层薄薄的膜一破。她蒋欣瑶就是孙悟空再世,七十二变傍身,也变不回黄花闺女了。 作为黄花闺女的十六年,蒋欣瑶认为,苦是苦了些,倒霉是倒霉了点,然瑕不掩瑜。正所谓芝麻开花节节高。在她的带领下,母亲,弟弟们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瑾珏阁的生意一年好过一年。蒋欣瑶颇感欣慰。 这欣慰对于正坐在喜轿上的蒋欣瑶,来得似乎尤为的强烈,强烈到她有想流泪的冲动。可一想到一旦落泪。自己擦满粉的脸必将大打折扣,蒋欣瑶硬生生的把头抬到传说中的四十五度。 人生啊,果然是喜中带泪,泪中带笑,笑中带悲。悲中带喜。喜泪同存,笑悲互转正是她来这个世界十六年最真实的写照。 总结完过去,需得展望未来。 欣瑶觉得未来她的婚姻生活势必也是喜泪同存,笑悲互转。 她是那厮明媒正娶的妻,受法律的保护,那厮想要停妻再娶的话,需要准备好试试那谁的狗头铡刀。 至于宠妾灭妻这个活,欣瑶有合约在手,计算下买卖的成本,那厮如此精明的一个人,估计这活他也不会干。 如此算来,那厮想要有二心,也只剩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一条活路可走,俗称至外室。 蒋欣瑶转动了一个略显僵硬的脖子,在喜轿中寻了个更为舒适的坐姿。 男人至外室就好比女人藏私房钱一样,寻找起来相当有难度。以那厮对她的喜欢程度,五年之内不大可能,第七年可能会是个高发期,必竟有个七年之痒摆在那里。 蒋欣瑶犹豫的是,那厮如果真的痒了,她是带着孩子转身就走呢,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容他挠一挠。她这个前世今世都母爱泛滥之人,很是舍不得孩子受委屈,必竟单亲家庭的生活对孩子的身心健康多少有些损害。 蒋欣瑶突然觉得脑袋有些发沉,思维有些混乱,意识有些模糊。她觉得她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 痒这个玩艺对于男人、女人存在着公平性。如果那厮没痒,她痒了怎么办?她痒了可以挠吗?挠破了怎么办?会被沉塘吗? 轿子一颠一颠,颠的人真想晕晕欲睡。 蒋欣瑶陷入昏睡前,突然发出了一声感叹。 两颗心的距离,离得这么远,又隔得那么近。 萧寒,我可以相信你吗? …… ps: 第二卷写到这里,已全部结束。四小姐的婚姻生活徐徐展开。 两个陌生的人走到一处,散发出的是详和,还是鸡飞狗跑,谁又能知道? 燕十六对某人的肖想,可否心想事成,谁又能清楚? 感谢一路陪着包子走到现在的书友们,你们的支持是包子坚持的动力。 第一回 亲戚们,几天没开火了? 萧寒一身喜袍,骑马走在最前面,脸上微微带着笑。 身后的杜天翔则一脸的喜庆,脸上的笑倒比新娘官还盛上三分,看不出半分昨日宿醉的痕迹。 只白芍,白芷两人知晓,自家主子硬是狠狠心朝自个身上扎了两针,才有现下的精神抖擞。 喜轿行至半路,萧寒突然朝人群中望去,一青衣男子隐在人群之中,目光直直向他向来。 视线在空中交汇,萧寒眉心微蹙,嘴角上扬,不动声色的偏过了头。 青衣人眸色幽暗不明,转眼消失在人群之中。 杜天翔似察觉新郎的异常,骑在马背上的身子微微前凑。 “什么事?” “无事!”萧寒身形未动分毫。 蒋欣瑶是被外头的鞭炮声吓醒的。 蒋家到萧家一个时辰的路,欣瑶很好的实现了睡回笼觉的意愿,除了脖子有些酸疼外,一切神清气爽。她甚至丁点都没有想起初入轿时,她对人生的总结与展望。 她迅速的理了理衣裳,整了整盖头,端庄的坐定。 轿子到了萧府门口,稳稳的落下。 欣瑶扶着微云的手缓缓下轿,喜娘上前,把红绸布塞到欣瑶手里,欣瑶被人簇拥着进了正堂。 此时的正堂已挤满了人,萧老太爷端座上首,见一对新人翩翩而至,脸上的褶子都乐开了花。 拜了堂,新娘被扶进新房,安坐在喜床上。 新房里嘻嘻哈哈全是女人的喧嚣声,欣瑶安安静静的坐着,微微低着头,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轻轻敲动。 外头的丫头叫了一声:“新郎官来了”,只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 萧寒接过喜娘递来的如意称,手轻轻有些颤抖,小心翼翼的掀起了那红得晃眼的盖头。 欣瑶慢慢抬起头。脸一红,复又垂了下去。屋子里顿时一片安静。 萧寒望着眼前一身红衣的女子,眼睛有些发直,愣了半晌。边上的杜天翔适时的推了推,这才缓过神来。 喜娘小心的用托盘奉上两杯酒,酒杯的后头用红线连在一起。萧寒取了一杯,欣瑶取一杯,两人离得极近,彼此都能数得清对方眼睫毛是几根。 欣瑶略偏过身,一饮而尽。喜娘接回杯子,往榻上扔了过去,“一俯一仰,大吉大利!” 屋子里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恭喜声。 杜天翔从喜娘手里拿过花生。枣子之类的东西,朝坐着的两人撒得欢实。 欣瑶偷偷抬起头,轻瞄了一眼,心道下回等你成亲,我砸你个满头开花。 萧寒顾着欣瑶的身子。稍稍朝前坐了坐,挡了大部份的五谷果钱。 人群里也不知谁家的小媳妇笑道:“哟,新郎官真会疼人。”招来众人好一通笑。 喜娘及时的端上一碗饺子,夹起一个送到欣瑶嘴边。 欣瑶硬着头皮咬了一口,嚼了几下,眉头微皱,却是生的。喜娘笑滋滋的问:“生不生啊?” 欣瑶前世娃都生过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里头的意思,羞涩道:“生!” 众人又是一通好笑! 喜娘又取了剪刀,告了声罪,小心的从萧寒和蒋欣瑶头上各剪了一小缕头发,说了些祝福的话。手上麻利的把两缕头发盘在一起,用红布包起来,塞到枕头底下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挤在人群里的萧静娴朝儿子打了个眼色。 杜天翔会意,两人忙上前拦住众人。偏有那不肯走的非要讨了喜钱。李妈妈适时的拿出一把碎银子,分给众人,大伙抢了银子,才兴高采烈的到前头喝酒去。 欣瑶见人走了,微不可吱的叹了口气。 萧寒在边上听得分明,轻声道:“累吗?” 欣瑶如实的点了点头。 “忍忍就好,十六,阿远,全爷,福伯他们在另一处院子,一会我带你去。” 欣瑶想了想,道:“不了,你去招呼吧。” “我……” 萧寒正欲再说,不料杜天翔急忙跑进来,喘着粗气道:“小寒,快,快,你那帮兵马司的人吵着要你去。还有,你好歹让那个小姑奶奶菜上快些,那帮恶鬼,哎,我就不说了,太难看,太难看了!” 杜天翔话还未完,萧静娴又跑了进来,跌足叹道:“哎哟,我的祖宗哎,你怎么还在这里?女眷那边备着的酒喝完了,咱们府里的她们又嫌难喝,真真是要了命了!” 微云几个大丫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欣瑶冷冷的看了众女一眼,起身道:“淡月,让梅子几个到厨房帮忙。李妈妈,你让燕鸣快马加鞭到怡园取酒,都拿来。”淡月,李妈妈哎了一声就跑得没影了。 欣瑶转身对着萧寒道:“你快去吧。” 萧寒咬牙低声道:“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欣瑶忍了忍笑,一本正经道:“贵府的亲戚家里,几天没开火了?” 萧寒嘴角抽搐了几下,硬生生扯出个无可奈何的笑,转身离去。 杜天翔母子朝欣瑶打了个照面,忙跟了上去。 微云等人都走光了,才忿忿道:“小姐,奴婢长这么大,可没听说过喜宴的菜不够吃,酒不够喝的。” 欣瑶咧着嘴道:“微云快来,快帮我把这些劳什子东西都下下来,我这脑袋要断了。” 微云,轻絮,梧桐三个急忙扶着小姐坐下,帮她去了嫁衣,把头上的珠翠一样样卸了下来。 却有两个小丫头轻轻敲了门,端了两个托盘,上头摆着五菜一汤,小丫头脆声道:“小姐,我们是莺归姐姐身边的,特意给小姐送吃的来,小姐快用些吧!” 欣瑶暗暗道了声好丫头。 轻絮,梧桐忙接过托盘,微云则从荷包里拿了赏钱,塞到小丫头手里。 欣瑶去了累赘,全身松快下来。就着香喷喷,热腾腾的菜,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吃到一半,李妈妈与淡月两个才进屋。 微云几个忙问前头怎么样了。李妈妈与淡月两个互看了一眼,李妈妈愁道:“前头一共二十桌,莺归备了三十桌菜的份量,酒备了五十坛,哪料想前头客人还嫌菜的份量少。” 李妈妈看了看小姐的脸色,又补了一句:“小姐,外头桌上盘子都是空的,上一个菜,空一个!” 欣瑶笑道:“今日共有几个菜?” 李妈妈为难的道:“小姐,十个凉菜。二十八道热菜,六道点心。” 淡月忙道:“小姐,咱们府里的酒席,也只有八个凉菜,二十道热菜。四道点心。!” 欣瑶笑道:“行了,我吃饱了,你们也来吃些,忙了一天了。” 李妈妈几个肚子其实早饿了,因人生地不熟,只得忍着,当下就着小姐吃剩的菜。三口两口吃了些胡乱填填肚子。 屋里刚刚收拾干净,便有两个丫头进来回话说水准备好了,请奶奶洗漱。 欣瑶笑了笑,道:“你们叫什么,在府里当什么差?” 青衣婢女笑道:“回少奶奶,奴婢是大老爷房里的丫鬟。叫梅香,她叫兰香。” 欣瑶笑道:“都多大了?” 梅香道:“大奶奶,奴婢今年十五,兰香与我同岁。” 欣瑶打量着两个,不曾想两个丫头也正偷偷打量这个新来的大奶奶。六目相对,两个丫头慌忙低下头。 欣瑶笑道:“竹香,菊香在何处?” 兰香愣了愣,心道大奶奶怎么知道还有个竹香,菊香,赶紧道:“大奶奶,竹香与菊香在净房,等着伺候夫人。” 欣瑶道:“知道了,先下去吧。” 微云上前,从荷包里掏出二两碎银子,分给了两个丫头。 等人走后,李妈妈凑近欣瑶跟前,道:“小姐,打听清楚了,姑爷房里原来有三个通房丫头,与小姐定亲后,有两个出府去了,如今府里还剩下一个,名叫秋霞,今年十七了,是姑爷房里的大丫头,那四个香,都是二等的。” 轻絮道:“妈妈可打听出来这秋霞是个什么来路。” 李妈妈道:“萧家家生子,娘老子都是府里的管事,有个哥哥叫秋阳,是姑爷跟前得用的。秋霞从小就侍候姑爷,姑爷院里都是她说了算,情份应该是好的。” 欣瑶笑道:“情份好不好,与咱们也不相干,咱们只过自己的日子。妈妈,你们睡觉的地方可安排好了?” 李妈妈道:“小姐,都看过了,干干净净,被褥都是新的。” 欣瑶道:“还算用心。妈妈到那个院里侍候着些,李君哥哥也去,让他认认人。” 李妈妈高兴的应了一声,又细细的交待了四个丫鬟几句,才出了门。 欣瑶带着轻絮,梧桐去了净房,留微云,淡月整理房间。 净房在卧房的后头,很宽敞,中间摆着一个大木盆,足能容下两个人。 欣瑶看了看垂首而立的两个丫头却不说话。 轻絮会意掏了二两银子塞到竹香,菊香手里,笑道:“两位姐姐累了一天了,先歇一会,这儿有我们侍候就行。” 竹香,菊香知道大奶奶脸儿薄,不会让她们侍候,拿了银子,自然笑着说好。 等人走了,欣瑶才褪了衣衫舒服的泡在木桶里。 欣瑶这人睡觉有两个习惯,头一个是起床定要发会呆,其次是每日定要泡了热热的澡才肯睡,除了每个月小日子那几天,小厨房日日晚间要预备一大锅水。 一盏茶的时间,欣瑶已穿了淡黄色的亵衣,坐在椅子上打量房里的摆设,脸上微有惊色。 第二回 入鸳帐共寝 轻絮在其身后用干毛巾一缕一缕绞头发,新房里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东西归整得妥妥当当。 却听得外头有人道:“奴婢秋霞给少奶奶请安,大爷打发人来问大奶奶有什么短的。” 四个丫头互瞧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朝小姐看去,欣瑶却看了看微云。 微云会意打起帘子,走到外间,只听她笑道:“大奶奶说了,没什么短的,难为秋霞姐姐特意跑这一趟。” 微云笑着把二两碎银子塞到秋霞手里。 秋霞捏着银子,趁机打量了一下大奶奶跟前的大丫头,脸色一顿,郑重其事的交待了几句,方才出去。 众女在里间听得分明,几个丫头的脸上都不好看。 唯欣瑶仍笑眯眯道:“怪道跟着萧寒十多年了,连个姨娘都没混上,真真是个笨的。既然她连大爷夜里起几回都一清二楚,今日就让她上夜吧,你们啊,好生歇着。” 四人跟着小姐多年,自然明白小姐的心思,只微云皱着眉头道:“小姐,时间不早了,可要让人到前头叫姑爷?” 欣瑶嗔笑道:“傻丫头,以后嫁了人,一定要记住,男人喝酒陪客的时候,万万不要使小性把他叫过来。对了,往后这称呼得改改,没的让人说咱们蒋府的丫头没规矩。” 微云笑道:“大奶奶,奴婢知道了。” 正说话间,院子里有声响。 欣瑶眨了眨眼笑道:“你们哪个到外头扶大爷一把,怕是喝多了。” 轻絮,梧桐应声掀了帘子出去,欣瑶拿起手边的书,自顾自看了起来。 不多时,秋霞与梅香扶着大爷进了屋,轻絮与梧桐两人跟在身后,一脸的愤慨。 哪料到萧寒一进屋。便甩开了两个丫头的搀扶,稳稳的站在屋子中间,半分醉态也无,冷冷地朝身边的人道:“都下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们侍候。” 蒋欣瑶用眼角打量,心道这厮装醉的本事,着实不错。 众女道了个福,接二连三的出了房。 唯独秋霞红着脸,一步三回头,最后咬咬牙道:“大爷,今日外头可要安排人上夜?” 萧寒一进门,就盯着淡黄色的人影,再移不开眼,偏那人影低着头未曾看他一眼。因此并未听到秋霞的话。 秋霞见大爷默不作声,又唤了遍大爷。 萧寒这才把脸转向她。 秋霞红唇轻咬,秀眉紧蹙,一副娇羞委屈的模样,端得让人心生怜惜。 萧寒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掷地有声道:“明日一早,让你娘老子把你领回去,出去!” 满心期盼,换来这样一句绝情的话。侍女秋霞杏眼一红,羞愤欲绝,落下泪来,却又不敢哭出声。逃也似的奔出了房。 原来,萧寒刚刚被小厮扶着进了院子,眯着眼看到欣瑶身边的两个大丫头迎上来扶他,心有喜悦,不料却被秋霞用言语激开。 那两个丫头也不言语,安安份份的退到一边。只眼里的不屑,与她们主子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辄。 就这一眼,令萧寒当下便做出了决定。 蒋欣瑶放下书,支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萧寒,也不言语。 萧寒脸一红。叹道:“我房里,原有三个……三个丫头,两个已经嫁了人。这丫头,从小就服侍我,原先看着一家老小在府里也算劳苦功高,她又是个本份的,就留了下来,如今看来倒是越发没了规矩,不如撵了出去,省得给你添堵。” 欣瑶手托香腮,笑意更盛:“一身的酒味,快去洗洗吧。” 萧寒深深的看了欣瑶一眼,转过身去了净房。不一会,就有水声传出来。 对手太弱,胜之不武啊,战斗还未开始,就已嘎然而止,以后的日子得少了多少趣事可瞧。怪就怪这厮太过眼疾手快,耳聪目明。 欣瑶还没来得及多感叹两句,就看见那厮精赤着上身,露出健硕的胸膛,下身只着了一件亵裤,头发还滴着水就出来了。 男人无边的春色令蒋欣瑶红了脸,眼睛突然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起身偏过头,瞧着黄花梨的百宝格上摆放的各式古玩玉器,作出一副鉴赏的样子。心里头却暗骂自个没出息,又不是没见过。 萧寒向来面瘫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一屁股坐在刚刚欣瑶坐着的椅子道:“瑶瑶,来帮我把头发绞干。” “瑶瑶”这是什么称呼?我还摆摆呢! 蒋欣瑶心里嘀咕了几句,只得顺从的接过他手上的毛巾,认认真真的绞起头发来。 女子特有的馨香一阵阵袭来,萧寒磨了磨牙,低沉道:“阿远他们刚刚走,都喝多了,福伯是被人抬回去的。今日的酒席,祖父很满意。” 欣瑶抬了抬眼睛,得意的笑道:“旁的人家办个酒宴,只赚不陪,我们到好,三十桌的人,吃了四十桌的菜,小叔叔亏大了。” 一句“我们”让萧寒眯了眯眼睛,笑道:“亏不了,回头他成亲,我补双份。” 欣瑶心道,你那点子俸禄还不知道要攒到何年马月。 那萧寒似听到她的心声,笑道:“放心,萧家的家底厚着呢!” 欣瑶一时气结,手上一用劲,只听萧寒“嘶”的一声,道:“轻点,疼。” 可话音未落 ,却听身后之人“阿嚏”一声,吓得他赶紧回过身,道:“我自个来,你快紧上床去捂着,小心着凉。” 地龙虽然烧得热,可欣瑶的身子到底是受了大伤的,又只穿了件中衣,刚刚屋里人多,不觉得,这会人一少,萧寒身上又带着些水气,便觉得有些冷。 欣瑶从来不敢拿自个身体开玩笑,把毛巾往萧寒手里一塞,背过身,乖乖的脱了中衣,一轱辘钻进被窝。 红彤彤锦被映得欣瑶的小脸有些苍白。萧寒看得心下一疼,想起清凉山下的那一夜。 萧寒越发的温柔道:“快躺下去,我马上就来。” 这话听到欣瑶耳朵里,却有了一丝**的意味。 她红着脸。翻了个身,朝里睡去。 萧寒好笑的看着她小嘴微撅的背过身去,只觉得喉咙一紧,用力擦了几下身子,扔了毛巾,放下罗帐,静静的躺在床的外侧。 半晌,正当欣瑶好奇这厮怎的一点动静全无的时候,一个健硕的膀子轻轻一带,就把欣瑶带到了他的怀里。 欣瑶刚想挣扎。却听得男人哑着声音到:“乖,别动,咱们一处说说话。” 男人滚烫的身子紧紧贴着欣瑶的后背,垮下的*蠢蠢欲动,欣瑶逃无可逃。便静下心来。 洞房花烛夜,有些事情是避不了的。 蒋欣瑶转过身,手慢慢摸上了男人的左胸,顺着长长的刀疤往下摸,叹道:“疼吗,为什么救我?” 男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右手迅速握住欣瑶的手。搂着欣瑶的左手紧了紧:“当时不觉得疼,过后才觉得很疼。只是再疼,也比不过见你跌下去那一刻的疼,我吓得魂都没了。” 欣瑶星眼微朦,嗔道:“大爷,英雄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总是要付出些代价才行。” 男人咽了咽口水,低下头,轻轻蹭了蹭欣瑶的脑袋,笑道:“有些代价是值得的。” 欣瑶低声道:“为什么同意我这般无理的要求?” 萧寒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臊热不已,突然一个翻身。双手撑在欣瑶脑袋的两侧,胸口上下起伏,眼睛死死的盯着身下的女人,道:“我说了有些代价是值得的。” 说罢,萧寒俯下身,封住了欣瑶正欲说话的嘴唇,呼吸渐渐重了起来。 男子清新的口气让欣瑶没有任何不适感,她慢慢闭上眼睛,双手环上了男人的腰际。 男子明显的一顿,吻,扑天盖地的朝欣瑶袭来,沿着她的锁骨,缓缓的落在了她胸前的丰盈上。 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褪去,女子无意识的发出一声细细地呻吟,令男子浑身一颤,手指一路往下探去,终于到了那茂密处。 欣瑶满脸潮红,尚余一丝清明。心道,这厮的前戏着实不懒,却未曾想男子的吻已经到了她的下腹处,蒋欣瑶脑子轰一声,只觉得羞涩难当,脸红得几欲滴出血来。 男子的吻在茂密处流连许久,身下的人显然已经软成一滩水,又似烧成了一团火,任由男子为所欲为。 男人快速的脱去身上的束缚。欣瑶挣扎着抬头看了一眼,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哀号一声,这尺寸貌似有点大啊。 半晌,男子硕大的“灼热”已抵住柔软,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没入在女子的身体里。那处柔软实在在紧致,刚刚入了一点,欣瑶便皱紧了眉头。 萧寒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都集中到了一点,喧嚣着要找到一个出口。偏偏身下的人儿,痛得脸都白了,只得强忍着重新吻上了女子的嘴唇。双唇胶着,纠缠,感觉身下的女子松软下来,萧寒一个挺身,灼热深深的埋入柔软处。 蒋欣瑶当然知道会疼,却未料到这身子居然疼成这样,她见那厮强忍着不动,觉得些许欣慰,小手抚上了男人的背,一下又一下轻轻的抚摸着。 萧寒这会忍无可忍,只缓缓的动起来。 疼痛感慢慢消失,欣瑶神色迷离的攀附着男人的脖子,随着他的节奏一点一点沉入*的海里,一浪又一浪,一波双一波,让她忍不住要高声尖叫 萧寒目光越发的温柔。他只想在那处温柔,潮湿的地方探得更深一些,再深一些,他在女子的耳边一遍遍的叫着:“瑶瑶……瑶瑶……” 真真是鸳鸯夜月铺金帐,孔雀春风软玉屏。 ps: 亲们,包子知道大伙都是肉食动物,只是包子功力有限,虽然已是孩她娘了,既见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奈何净网,只得浅尝即止。见谅!见谅! 第三回 不敢恭维的睡姿 当蒋欣瑶觉着自己从海里游上岸时,才发现那厮正一动不动的趴在她身上,嘴唇在她颈脖处有一下没一下的吻着,深埋在她体内的某处正有抬头之势。 蒋欣瑶瞬间明白过来一件事,这厮在房事上,不仅技术好,体力更好。 被人压着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实在难受,欣瑶轻轻推了推身上的人,身子往后弓了一下,接着就彻底石化了,那家伙显然已经蓄势待发。 萧寒凑近欣瑶的耳朵,轻道:“瑶瑶,别动,再动,我忍不住。” 欣瑶偏过脸,有气无力道:“我累了。” 欣瑶自己觉得这话说得大声无比,嘶哑的声音听在萧寒耳朵里却是又娇又媚,忍不住慢慢的抽送起来。 如此的慢节奏让两人心头一荡,各自舒服的发出一声呻吟。 萧寒没有放过欣瑶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密密的吻着她最敏感的耳朵,细细体会她的美好。 在经历过头一回的狂风暴雨,难痛难忍,这一回的轻风细雨让欣瑶更觉得心跳加速,她忍不住低低的呻吟起来。 萧寒只觉得血往上涌,喃喃道:“瑶瑶,你真好……瑶瑶” 欣瑶搂着萧寒的脖子,努力迎合着男人慢慢加快的节奏,胸前的玉兔随之起伏,跳跃…… 欣瑶再一次从海里游了一千米上岸,只觉得浑身酸疼无比,连动一动身子都成了奢望,偏这厮仍伏在她身上密密的轻咬她的胸部,体力好的让她发指。 欣瑶简直欲哭无泪,她这个小身板实在禁不起这般折腾,再这样下去,她早晚得死在这张床上。 欣瑶心思一动,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果然,这厮赶紧从她身上滑下来,一把搂过来。边拍着她的后背边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女子柔柔的声音从怀里传来:“萧寒,我累,让我睡一会……”便再没声响。 怀里的女子看似柔弱。身子发育却是异常的好,白玉般的肌肤让他爱不释手。萧寒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 他是个很自律的人,从他十六岁头一次识得男女滋味后,一个月四回,每回一刻时间,极有规律。像今天这样不管不顾还是头一回。明知道她身子不好,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那般*,水乳交融的滋味让他欲罢不能。 罢了,罢了。来日方长,他有一辈子的时间与她交缠。 萧寒低头看怀里的女子睡得正香,胸前的丰盈被挤压着。再看看自己某处的高耸,萧寒苦笑一声,放开怀里的可人儿。转身到净房取了热毛巾帮欣瑶细细擦试一番,实在忍不住了就低下头一阵乱啃,啃着啃着便有了些滋味,趁着女子熟睡之际,上下其手。 蒋欣瑶只觉得梦里有个人在吻她,厚实的手掌来来回回抚摸着她胸前的丰盈,酥酥的。痒痒的,她很想把那双扰人的手拍掉,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丝力气。 萧寒满足的咂了咂嘴,把女子往怀里一送,沉沉睡去。 …… 蒋欣瑶是被热醒的,更严格来说。她是被男人锢得太紧,四肢无法施展开来而窒息醒的。就如同河里的大鱼被放进了小鱼缸,转个身都嫌小,她很不喜欢这样的紧锢。 浑身上下无处不酸,像一个久不运动的人。突然跑了一万米,睡一觉醒来,发现连起个身是都难的。更让她恼怒的是,某人的手正覆在她的胸前。 蒋欣瑶无声的骂了句“色胚!” “醒了?”男子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还早,再睡一会!” “你抱得我太紧了,我顺不过气来,你离我远一些!” “你睡觉太不老实,像条鱼一样到处乱钻,这样容易着凉,我抱着你比较好!” 蒋欣瑶气结,心道我钻了十六年,没着过凉!她艰难的翻了个身,找个了舒服的姿势正欲再睡,不料男人随即贴了上来,道:“我身上暖和,你靠着我些!” 蒋欣瑶无声的翻了个白眼,一阵困境袭来,不多会又睡着了。 萧寒听了怀里女子渐渐平和的呼息,只觉得好笑。 这般聪慧多智的女子,睡觉的姿势实在不敢恭维。要么如膝似胶挤着他。要么一个翻身连人带被离他八丈远。要么像只乌龟一样身子朝下。 若不是他占了床的一半,这丫头保证能睡出十几种歪七扭八的姿势来,而且手和脚没有一刻是老实的,萧寒忍无可忍,只得把她拘在怀里。 欣瑶再次醒来是被萧寒叫醒的,这厮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她眼前一片模糊,一句都听不分明。 萧寒见她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抱住了他,只觉得心头的火直往上窜,低头吻住了女子的唇。 蒋欣瑶突然清醒,用力推开男人,靠,还没完没了了。 萧寒呵呵轻笑两声,柔声道:“瑶瑶,快起床,祖父这会已经起身了。” 欣瑶掀起被子看了看,突然想起昨天夜里的疯狂,红了红脸,闷声道:“你先起。” 萧寒知道她害羞,也不多言,帮她掖了掖锦被,自顾自穿戴起来。 微云,轻絮几个早就候在门口,支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少爷说话的声音传出来,几个丫头松了口气。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微云几个才依次而入。 萧府的嬷嬷径直走到床前,取下床上铺着的白帕,见上头落红点点,满意的点了点头,把白帕放进锦盒里,喜滋滋的到西院领赏去。 今日是进门后的头一日,按规矩需盛妆打扮。欣瑶虽不乐意,也只得由着微云在头上插这个,插那个。 打扮妥当,恰好萧寒进来,见梳妆镜前的女子一身红衣,粉脸宜喜宜嗔,双目顾盼生姿,觉得自个的媳妇无比的好看。喜颠颠的上前从妆奁里挑出一支赤金镶嵌展翅凤簪,递给欣瑶,道:“戴这个好看!” 欣瑶接过凤簪,细瞧了瞧,道:“大爷打了拳,一身汗,快去洗洗吧。微云,换这个!” 萧寒转身进了净房,梅香,兰香则跟进去侍候。 微云俯下身,在欣瑶耳边道:“大奶奶,听说大爷昨晚把秋霞撵出去了?” 欣瑶冷笑道:“撵不撵的,跟咱们无关,约束着众人,做好份内的事就行,咱们刚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妈妈呢?” 微云笑道:“妈妈一早带着淡月,梧桐理箱笼去了,东西太多,没个三五天,怕理不出来。” 说话间,便有丫头来回话说早膳摆好了,请大爷,大奶奶用早膳。 欣瑶这才觉得肚子有些饿,见萧寒正好从净房出来,起身笑道:“早膳摆好了,大爷用些吧。” 萧寒皱了皱眉,挥了挥手,待丫鬟出去后,方道:“瑶瑶,祖父唤我小寒。以后无人处,随你怎么叫,只别叫大爷就行!你,我之间,无须这般拘谨!” 欣瑶笑着往外走:“我觉着大爷叫得挺威风的,也顺口,走吧,别让祖父等。” 萧寒脸色一沉,目光黯淡下来。 欣瑶走出几步,慢慢回过身,嗔道:“萧寒,你走不走?你不饿,我可饿了。”说罢,也不理会他,自顾自走出了房。 萧寒一愣,心中莫名的欢喜,忙跟了出去。 萧府的早膳是山药粥加四个点心,四个小菜。欣瑶只尝了尝粥,便眉头微皱。 看来这府里两个男人的日子过得很是粗糙啊。 萧寒看了看欣瑶神色,道:“我知道你吃不惯,以后咱们院里设个小厨房,你想吃什么,只管叫人做。” 欣瑶笑道:“何必这么麻烦呢,府里统过三个主子,偏还要分大小厨房,太浪费了。” 萧寒道:“听说梅子做的菜不错,以后厨房就让她管着吧。” 欣瑶道:“这丫头才多大,哪能管那么大个厨房。这菜要做得好吃,从选料到烹饪有很多的讲究,比如说同样的一道酒炖鸭子热锅,用什么酒,用什么鸭子都是有说法的。大到鸭子几斤重,肥瘦如何,小到这鸭子平日里吃什么长大,活食,死食都有关系。” 萧寒早就听全爷说起过这事,自然明白欣瑶的意思,笑道:“瑶瑶,你也说了,咱们府里只三个主子,梅子只负责我们的三人的,从采买到烹饪,都由她经手。再从厨房的丫头里,挑几个伶俐的让梅子调教着,你看如何?” 欣瑶对吃向来没有免疫力,笑道:“她还没出师,倒先做起师傅来了,罢了,就照爷说的做。祖父年龄大了,饮食上得精细些,你一天到晚在外头奔波,更要注意。以后厨房就分两块吧,帐分开算,别弄混了。” 萧寒笑道:“便是我有口福了!祖父那边,我去说。” 正说话间,却见梅子,香之拎着两个食盒进了屋。 梅子笑道:“小姐,噢,大奶奶,大爷怕你吃不惯府里的东西,昨儿特意交待我做几样小姐爱吃的,今日一早送过来。” 欣瑶抿了抿嘴唇,歪过头看萧寒,眼中满是笑意。 萧寒嘴角微挑,宠溺的看着她。 微云,轻絮麻利的把桌上的碟子收进托盘里,上前帮忙打开食盒,一一摆上来,顿时香气四溢。 梅子忙道:“大爷,老太爷那头的已着人送过去了,今儿做了蛋黄南瓜粥,鸡蛋烙饼,芋头糕和一个拌什锦小菜,大爷您尝尝。” 话音刚落,萧寒身后的兰香却娇声道:“梅子妹妹,我家大爷从来不吃芋头。” 第四回 我把萧家交给你 上回书说到四个香中的兰香娇声说大爷从不吃芋头。 微云摸不清深浅,忙陪笑道:“大爷,梅子头一回在府里做饭,不知道您的喜好,回头我让注意。” 欣瑶似未听见,自顾自接过轻絮送来的碗,喝了一口南瓜粥,眼角正好扫到梅香暗中扯了兰香一把。 萧寒道:“我吃不吃,不打紧,大奶奶爱吃就行。” 说罢,夹起一块芋头糕,放在欣瑶碟子里,道:“你多吃点。” 欣瑶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夹一起块芋头糕,送到萧寒嘴边,浅笑道:“尝尝看,怪香的!” 四目相对,萧寒嘴角弯弯,低头咬下,细细品了品,唏嘘道:“却是好味道!” 身后的兰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煞是好看。 用罢早膳,夫妻两个看看时辰不早了,整整衣衫,打算往西院去。 将将要走出房门时,却听萧寒用不大不小的声音缓缓道:“瑶瑶,这满院的丫鬟你看着哪个不顺眼,只管撵出去,再买了新的来,让李妈妈调教着。” 兰香一听吓得赶紧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欣瑶回过头看着地上的人,笑道:“都挺机灵的,我瞧着都挺好,何必花那个冤枉钱,快走吧,别让祖父等急了!” 说罢,拉了拉萧寒的衣袖,朝他略摇了摇头,夫妻两个便出了门。 微云朝轻絮打了个眼色,赶忙带了香之跟上去。 待人走后,梅香才把兰香从地上扶起来,拉到一旁轻声骂道:“要你出什么头?你虽与她交好,又怎知她心里是如何想的?别把自个累了进去。” 兰香脸色煞白,泣道:“她昨儿夜里哭成那样,我看着于心不忍,也不知怎么的,那句话就脱口而出。” 梅香啐道:“你啊。真真是个傻的,被人当了枪使还不知道。你以为她是什么好货?仗着大爷的势,一家子猖狂。我们姐妹一场,我再劝你一回。做好自己的本份,回头给大奶奶认个错去。下回再这样,神仙也救不了你。” 兰香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 萧府的府邸座落在城西,是一座五进的宅子,占地约十亩。这一处是京城富贵人家的集居地,小小的萧府在这一带很是不起眼。 萧家两位爷分住东,西两处院落,中路作正厅,议事厅用。后头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园子。园子的西北角几间房是宗祠。 萧寒的东院很大,分前院,正房大院,后院,都是三间正房带两个耳房。东西两侧厢房。 前院是萧寒书房,正房大院则是夫妻两个的卧房,后院三间则做了欣瑶的书房。每个院子里皆种了两棵梧桐,几扇芭蕉,几丛翠竹,再无半点花草。 欣瑶玉手轻指那几棵芭蕉,笑道:“大爷。院子里就那几株花草,单调了些,我想要种些爬藤植物,看着好看!” 萧寒一把握住欣瑶的手,感觉有些凉,轻轻抚摸。笑道:“我是个粗人,不耐烦这些个花花草草,你自个拿主意。祖父院里动不得,旁的,你想怎么折腾。都由着你!呆会从祖父那里回来,我陪你在府里转转。萧府虽比不得怡园那般精致,还是有几分景致可瞧的。” 欣瑶不可置否的点点头。 …… 夫妻俩个边走边说,下人们远远见了,纷纷上前行礼,不多时,便到了中路的正厅。 萧府正堂里。 萧亭端座上首,笑眯眯看着孙子,孙媳给他磕头。 欣瑶磕完头,起身接过边上丫头递来的茶,复又跪下,稳稳的高举过顶,道:“祖父请用茶!” 萧亭见她举手投足带着大家风范,又不似平常女子那般千篇一律,倒有一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不由感叹蒋家好家教。 萧亭接过茶,却看向萧寒,见孙子脸上笑意正浓,暗地里骂了声臭小子,轻轻啜了口茶,把红包递了过去,道:“起来吧,今日的早膳很合我的胃口。” 欣瑶忙道:“多谢祖父夸奖。” 萧亭摸了摸胡须,想起早膳的南瓜粥清香可口,鸡蛋烙饼爽滑酥脆,便道:“孙媳妇,我知道你身边的丫头都是能干的,往后厨房的事,你多操心。” 欣瑶试探道:“祖父,大爷与我刚刚商量了,说往后府里三个主子的吃食交给我身边的梅子打理,我想好是好,可就怕您吃不惯南边的菜式。” 萧亭哈哈笑道:“吃得惯,吃得惯,就这样安排下去。昨晚的酒席,可是给咱们府里长了脸,听说那丫头也是你一手调教的?” 欣瑶羞道:“祖父,我从小身子比旁人弱些,所以在吃食上只能更精细些,时间一久,便有了几分心得。” 萧寒放下茶盏道:“祖父,往后,咱们吃食的采买都由梅子一手操办。做菜与您看病是一个道理,医术再好,还得药材地道。” 萧亭满意道:“正是这个理,厨房采买的事,只管交给她做,你的丫头,我自然信得过。孙媳妇啊,我盼你进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等三日后开了祠堂,你就算是我们萧家的人,以后这家,我就交给你了。萧重,回头把府里的帐本,库房钥匙统统交给大奶奶。” 萧重忙恭着身,道了声是。 欣瑶知道自己多半会掌家,却未料到老太爷这般爽快,笑道:“祖父,孙媳妇年纪轻,没见过什么世面,万一做得不合您的意,您轻点骂我!” 萧亭哈哈大笑,心道果然是只小狐狸,脸上却慈眉善目道:“放心,既然交给你,自然由你说了算。这个家你想怎么当,就怎么当,谁不服,只管找我说话。” 蒋欣瑶不紧不慢的道:“多谢祖父为孙媳妇撑腰,孙媳妇初来乍道,行事怕不周全,万一有个冲撞。得罪了人,让您老为难。既然祖父这般相信我,我便试上一试。” 萧亭道:“是个伶俐的,萧重。你交待下去,凡事只听大奶奶的差遣,以后有什么事,你就别来找我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想松快几日。孙媳妇,你明儿个跟小寒去趟杜府,小寒从小就在她姨母跟前长大,情同母子,你去见见也是应当。” 欣瑶,萧寒忙点头应下。 夫妻两陪着老太爷说了会话。便起身告退。 欣瑶坐得久了,猛一起身,脚下无力,身子晃了两晃。微云,香之还未来得及伸手。却见大爷一个箭步,稳稳扶住了。 萧寒低头问道:“哪里不舒服?找祖父看看。” 欣瑶幽怨的看了那厮一眼,心里恨道,装什么装?还不是被你折腾的,脸上却笑道:“不打紧,起得猛了些!” 萧亭只道是清凉山留下的病根子,踱步上前伸出三根手指抓住了欣瑶的脉门。诊了半日,才轻咳一声道:“小寒,没什么大事,回去歇歇就好了!” 欣瑶大窘,红着脸羞不可吱,心里把萧寒恨得咬牙切齿。 正这当口。见一青衣小厮进屋,附耳在萧老太爷耳边轻语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欣瑶瞥见萧老太爷的脸色微微一变,刚要告退,却听他道:“我且问你们。秋霞是谁撵出去的?” 萧寒把欣瑶扶坐在一边,冷笑道:“我撵出去的。” 萧亭叹道:“如今她娘老子,兄弟都在外头跪着呢。” “求到您这儿来了?” “罢了,罢了,既然我已不管府中的事,这事,便由大奶奶出面解决吧。萧重,你陪着大奶奶一块去,小寒,跟祖父去书房坐坐。” 萧亭起身,背立着手,往外走。 萧寒冷着脸,始终不动。 萧亭走了几步,回过头瞥了孙子一眼。 欣瑶忙起身推了推他道:“你陪祖父去吧,我去看看有什么事。” 萧寒见欣瑶一脸平静,又看到萧重立在边上,只得道:“我去去就来!你自个小心。”跟着萧老太爷走了出去。 欣瑶见人都走了,叹了口气,返身坐了下来,不慌不忙朝微云道:“这茶凉了,重新沏碗茶来。” 厅里眼尖的丫头重新沏了茶,恭敬的递给大奶奶。 欣瑶拿起碗盖,吹了吹,轻轻啜了一口,放在小几上,道:“萧总管,既然祖父把你留下来,你就说说吧,这户人家是个什么来历?” 萧重中等身材,微微发福,今年四十出头,是府里的家生子,六岁开始就在萧老太爷身边当差,当初那一车的补品,药材正是他送去了蒋府。 按理说,这种小事,何需劳烦他一个大总管,偏大爷交待再三,只让他亲自交到蒋府二太太手里。从那刻起,萧重明白了一件事情,大爷对未来的大奶奶相当看中。 萧重躬着身道:“大奶奶,这秋家,原是已逝的老太太的陪房,秋霞的母亲翠玉从小就侍候大姑奶奶,也就是大爷的母亲,当年跟着大姑奶奶去了赵家,是大姑奶奶身边最得用的丫鬟。 后来……后来大姑奶奶回了府,这翠玉就跟着回来了,嫁给了府里一个姓秋名承的管事,生下秋阳,秋霞两兄妹,这两人从小就在大爷身边当差,一直是得用的。” 敢情一家子都是忠仆啊,侍候了三代萧家人,怪道当初遣了两个通房,偏偏还留下一个了。 欣瑶笑道:“萧总管,你且与我说说,这秋家人往日行事如何?” 萧重权衡左右,道:“旁人倒还好,只这秋霞要强了些。” 欣瑶长长的“噢”了一声,便笑眯眯的看着萧重不说话。 第五回 试探试探你 萧重心虚的垂下眼睑,腰弯得更低了。偷偷抬起眼,却见少奶奶仍瞧着他,赶紧低下头,慢慢的额头渗出密密的汗来,半天才道:“回大奶奶,大姑奶奶在赵府的日子很难过,幸得翠玉忠心护主,所以,所以……” “萧总管,你说为什么祖父带着大爷走了,偏留下了你?” 萧重小心翼翼道:“老奴不知。” 欣瑶朝微云看了一眼,道:“微云,你说说看?” 微云笑道:“大奶奶,要奴婢说,这秋家行事已到了让老太爷,大爷避开的地步,可见往日里该是如何的嚣张跋扈,居功自傲。萧管家,我们大奶奶有一句话常对我们说,有功的人最怕居功,居功必自傲,自傲必惹祸。 奴婢只信我们大奶奶说的话。” 一个丫头居然能说出这番透亮的话来,萧重只觉得身上冷汗直冒,双腿有些发软。 欣瑶笑道:“你是一府总管,府里的大事,小事都逃不开你的眼。萧总管,护人也得看清楚护的是什么人,就怕一个不慎,人没护住,倒把自己给弄伤了,这专卖做得就有点亏。” 他咽了咽口水,只得如实道:“大奶奶,秋家在城北有间药铺,其中一部份名贵的药材是咱们府里的,您看这事?” 欣瑶久久没有说话。 微云冷笑道:“大奶奶,这种背主的下人,若是换了在咱们蒋府,撵出去都算轻的,若报了官,说不定得坐他个十年八年牢呢。” 欣瑶见萧重下意识缩了缩脑袋,这才笑道:“哎,谁家没个刁奴恶仆的,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倒也不必拿到外头说去。” “大奶奶仁慈!” 仁慈? 蒋欣瑶暗下觉得好笑。对通房仁慈就是对正室残忍。 “萧总管,你去跟秋家人说。药铺的事,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算了。只是这萧府,却是不能再呆了,发还了卖身契。再从帐上支个二百两银子,到外头好好过日子去吧。” 微云嘴角撇了撇道:“大奶奶,万一秋家人不肯走呢?” 欣瑶用手戳了戳微云的脑袋,嗔骂道:“你这丫头,还以为旁人与你一样笨呢,有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喜欢去吃那牢饭的……” 话未说完,欣瑶突然咳嗽起来,微云着急道:“大奶奶,老太爷刚刚还交待你要好好歇着。瞧瞧您,又咳上了,奴婢扶您回房吧。” 欣瑶叹道:“我这身体!哎,萧总管,这事就麻烦你了。完了只给祖父回个话就行,我这里,就不用特意跑一趟。微云,咱们走吧!” 萧重忙道:“大奶奶放心,这事我一定给您办得妥妥的,大奶奶保重身体,您慢走!” 欣瑶一听。乐了,刚迈了的腿又缩回来,深深的打量了萧重一眼。 “萧总管,爷跟前少了个人,回头你找个人补上吧,有道是举闲不避亲。萧总管也无须避之太过。” 萧重一听,难掩心中喜悦。 萧重有个小儿子,名叫萧清,今年十四,一直想到大爷跟前侍候。偏大爷身边的人满满当当,连只脚也插不下去。如今大奶奶这般说,想必是打听过了,忙道:“多谢大奶奶!” 欣瑶扶着微云的手,就这样出了正厅。 微云凑近了低声道:“多亏了李妈妈打探的清楚。大奶奶,奴婢看这萧总管,倒是个聪明人!” 欣瑶直了直腰背,仰了仰头。 “大奶奶我最喜欢的就是聪明人!” 主仆俩人相视一笑,一路悠闲自得的逛回了屋。 …… 书房里,萧亭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孙子说着话,萧寒心中着急,只脸上不显。祖孙俩个刚喝了两口茶,只见萧重急急忙忙进了书房。 萧亭道:“不是让你陪着大奶奶处理秋家的事了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萧重喘了口气,道:“老太爷,处理好了。” 萧亭狐疑的看了萧寒一眼,道:“怎么处理的?快快道来!” 萧重忙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复述了一遍。 萧亭听罢,面无表情道:“秋家人走了?” 萧重道:“走了,二话不说就走了。老太爷,老奴刚刚知道,秋家人其实在城北早置了地,买了房。” 萧亭冷哼道:“罢了,我也算对得起他们!” 萧寒道:“祖父,没什么事,我先回了。” “等等,这些帐本拿给她,往后这府里的事,我总算是可以真正的撒手了。” 萧寒看了几眼帐本,道:“祖父,她身子不好,也不耐烦管这些个事,你再辛苦两年。” 萧老太爷气道:“我身子也不好,也没见你这么孝顺我,真真是个不孝子。你这媳妇,是个聪明的,萧重跟了我三十几年,连个招也没过上,就被她降住了。这些个小事,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萧重忙道:“是啊,大爷,就连大奶奶身边那个丫头,也是个厉害的。” “祖父,这才头一天,你就把府里府外所有的事,压在她一人头上,不太合适。” 萧老太爷怒道:“你要肯早点娶媳妇,我还至于要等到现在?得了,你回吧,我到库房里找些个好药,给你媳妇补补,给我生个重孙子才是正经。” 说罢,也不理会萧寒是个什么表情,背了个手就出去了。 萧重看了看大爷的脸色,移步凑上前道:“大爷,大奶奶临走的时候又咳嗽了几声……” 萧寒一手抄起帐本,二话不说,就往自个院里去。 萧重拭了拭额头的汗,走到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天,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二总管萧吉忙迎上来。 萧重看了他一眼,不由的叹道:“吩咐下去,从今往后,以东边的那位为主,谁要是惹那位奶奶不高兴了,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萧吉凑近道:“果真这般厉害?” 萧重冷笑道:“这话。可不是咱们做下人应该说的。我只跟你说一句话,大奶奶咳嗽几声,大爷就急了。” 萧重见他没了声音,又道:“秋家的人。你给我找个人盯着,做人,就怕不知足啊。” 萧吉忙巴结道:“您放心,一定办得妥妥的。” …… 屋里地龙烧得热热的,欣瑶脱了披风,靠在窗下黄花梨透雕的三围子罗汉床上舒服的喝茶。 微云接过轻絮递来的手炉,热热的塞到小姐手里,道:“大奶奶,萧总管这事会办好吗?” 欣瑶笑道:“办不好,这萧府的大总管也该换人了。” 轻絮忙道:“大奶奶。咱们院里的人,是不是要见见?” 欣瑶嗔骂道:“你就是看不得我有一会歇的,这事,明日再说,今日我累了。要歇歇。” 微云笑道:“大奶奶,明日可得跟着大老爷往杜府去,后日便是回门,大奶奶还是今日见见吧!” “大奶奶要见谁啊?”萧寒掀了帘子进门。 微云看了看小姐,笑道:“大爷回来了,大奶奶说得空了,见见咱们院里的丫头。” 萧寒想了想。道:“这事不急,你去跟萧总管说一声,今日午后把人都集中在正厅,待大奶奶睡罢午觉都见见吧。” 微云点头称是。 梅香,兰香见大爷回来,赶紧进屋侍候。 不料萧寒道:“都下去吧。这里有大奶奶就行了。” 四个丫头行了礼,纷纷出了屋。欣瑶既不起身,也不去看他,自顾自的喝茶。 萧寒脱了鞋衣,坐在欣瑶对面。低下头,看了看欣瑶的脸色,把四本帐本往小几上一摆,道:“祖父给你的,看看吧。” 欣瑶把头微微偏过,娇声道:“我不看,看了准没好事。” 萧寒也不说话,半晌执起欣瑶的手,放在他手心里,细细搓揉。 “这是萧家最大的家底,祖父都交给你了。萧总管那里的帐本都是明面上的。” 萧寒突然放下欣瑶的手,起身走到床边,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掏出个锦盒,一并放在小几上,复又坐下道:“这是我的私房,你收着。” 欣瑶盯着锦盒看了半晌,突然出声道:“今日秋家的事,是你们算计好的?” 萧寒愣了片刻,展颜道:“你知道了?” “为什么?” 萧寒正色道:“秋家先后跟过我祖母,我母亲两位主子,原是萧府的有功之臣,只是近年来行事有些不堪。祖父与我之所以睁只眼闭只眼,不过是念着当初秋家人忠心护主的份上,不忍心下手罢了。祖父今日借你的手去了他们的势,一是想试探一下你的能耐,其二,也是想顺水推舟的把这个家交给你。” 欣瑶苦着脸道:“我这刚进门不过半天,祖父他老人家就这般信任我,连口气也不让我喘的,放着嫡亲的孙子不交,偏交给我这个外人,是何道理?” 萧寒捏了捏欣瑶的食指,笑道:“我至今不过是个小小的指挥史,没什么能耐,祖父他不放心把家业交给我。我媳妇是个能的,瑾珏阁,怡园经营的这般好,比我可强多了,祖父他自然择强弃弱。” 欣瑶气结,手用力挣扎了几下,却被萧寒握得紧紧的,只得意味深长的道:“大爷,照这么说来,靖王可是看错了人。” 萧寒眼睛一眯,凑近了轻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媳妇。” 两人头颈相交,欣瑶脸一红,却听那厮又道:“很多事我不方便出手,这些年,让祖父受累了。你,我夫妻一体,府里的事,咱们院里的事,自然都交给你。帐本,你先看着,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按理说,新媳妇过门,头一天就掌了家,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欣瑶向来不是扭捏之人,男人的话已讲到这份上,再百般推托,说不过去,只懒懒道:“那我就先管着,若有不合适,你只管说我!” 说罢,拿起帐本,略翻看了几页,心下大惊,一双妙眼不由的朝萧寒看去。 萧寒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第六回 萧家的家底 一个时辰过后,蒋欣瑶摸了摸发酸的颈子,抬起头来,眼中惊色未消。 “萧家果真是百年医家。萧寒,这份家业是你挣下的?” 萧寒斜靠在锦垫上,似笑非笑道:“也不全是我,萧家世代为医,传至我祖父,历经五代。曾祖父共育五子二女,三子为嫡出。只祖父一人对医术有天份,其它人不过尔尔。祖父三岁学医,十五岁替人看病,二十六岁执掌太医院。曾祖父觉得树大招风,早早从太医院退了下来,索性把家业分了个干干净净。祖父的两个嫡亲的哥哥得了大部分家业,庶出的两个兄弟也都分到了家产,偏祖父只分得了这一处宅子,几万两银子及一部份秘制的药方子。” 欣瑶仔细忖度道:“太医院这个地方,连着朝廷,后宫,一个不慎,便是诛九族的大祸。曾祖父这般行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且行医之人,最要紧的便是药方子,这样看来,曾祖父也算是偏心。 萧寒苦笑道:“这般说话的也就你一人。在旁人看来,却是另一番景象。祖父膝下只育两女,后继无人,这一支是绝了种的,又才分得这一点家财,祖父门前很快就冷清了下来。这回咱们府里办喜事,也只按着礼数,送了贺礼过来,吃了顿酒席。” 欣瑶眯了眯眼睛,道:“这正是太祖父的意愿。祖父的两个亲哥哥如今还健在啊?” 萧寒又道:“都已经去世了,原先在的时候,倒也经常走动,因为我母亲和我的事,兄弟三人有了些口角,来往得少些,这一过世,就基本上不走动了。” 欣瑶听他讲得含糊,也不多问。笑道:“后来呢?” “后来。祖父自分了家后,潜心研习医术,在太医院虽兢兢业业,日子倒也安稳。我自小是在杜家长大。与二哥,十六,天翔几个一向玩得最好。那时候二哥,十六他们在宫里的日子很不好过,处处受人狭制。二哥就找到了我,各自筹了三万两银子,萧家以药方子入股,二哥出人,出力,五五分成。七八年经营下来,便有了如今的庆丰堂。” 欣瑶早在苏州府,就听过庆丰堂这个名号,这是一个专为富贵人家制药的药铺,只抓药。不看病。 祖传秘方,精湛的加工炮炙技术,可靠的药效是其立足的根本,分铺遍布各大州府。但凡有些家底的,近年来都只在庆丰堂拿药。 蒋府一年四季的用药,必出自庆丰堂。欣瑶吃了他家几年的药,却未曾想过庆丰堂的东家之一正是她如今的夫婿。 萧寒道:“二哥与我因着身份的原因。都不方便出面,祖父虽说两年前才辞了官,却早已不出诊看病,暗中打理庆丰堂一切事宜。” 欣瑶斟酌道:“你二哥因缺银子,才与你合开了这庆丰堂,只是庆丰堂这点营利。对于他的宏图大业,不过是杯水车薪,如今怕也是看不上的,这甩手掌柜当的真是舒坦。” 萧寒笑道:“二哥是做大事的人,这些个小事怎能劳烦于他?每年坐等拿银子就行了。我也只在暗中帮衬。明面上庆丰堂的东家是陆尘晓,祖父当年救过他一命,对萧家也算忠心耿耿。回头你有空见见!” “庆丰堂既然有你二哥这层关系,为什么不把宫中用药这一块吃下来?” “先太后尚在时,对朝廷诸事指手划脚,宫中用药这一块,太后给了她娘家的人,一层层的打点,盘剥下来,能落在口袋的银子少得可怜,二哥与我也懒得在这上头动心思。” 蒋欣瑶暗笑道,不是懒得在上头动心思,而是把猪儿养肥了,日后好下刀。 她笑道:“庆丰堂既有祖父的药方子,又有二皇子在后头掌控,跟不跟宫里扯上关系倒没什么要紧。如此这般就已很好,你吃肉也得让别人喝汤。对了萧寒,你怎么不学医?” 这个问题自打两人订婚,蒋欣瑶便埋在心里,好奇不已。 萧寒皱着眉头苦笑连连道:“这便是我与天翔最大的不同之处。” “噢?” “他从小在医道上就极有天份,看到医书,药材痴迷到连饭都不想吃。我则恰恰相反,一看医书必晕晕欲睡,实在是无一丝一毫的兴趣。为这事,小时候没少挨过祖父的打。当年我母亲,姨母也是这般天壤之别,后来祖父见我实在是朽木不可雕出,就随我去了!” 欣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我小时候,祖父说凡富贵人家的大家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就逼着我学琴,可我只要一听到琴声,便想睡觉。祖父最后没办法了才叹道,对着我弹琴,和对着牛弹琴没什么区别。” 萧寒听得有滋有味:“我媳妇已经这般聪慧了,会不会弹琴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是不爱听的……” 话说一半,却听外头微云说:“大爷有客来访。” 萧寒握了握媳妇的玉手,随即放下,整了整衣衫,交待了几句,便去了前院。 欣瑶拿过萧寒藏私房的匣子,打开来。匣子里共有八万两银票及二十三根金条,欣瑶拿出一根金条上下翻看,掂了掂重量,见没什么稀奇,又放了回去。 欣瑶闭上眼睛,暗自盘算了一番。 …… 怡园的某处卧房,燕十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入眼的却是一张俊得不能再俊的脸,他复又闭了闭眼睛,慢慢回忆起昨日的疯狂来。 燕十六轻轻搂过熟睡的某人,心里满足的叹了口气,觉着一颗心仍在云中飘着。 七八年了,两人虽心意互通,却仍兜兜转转的**着,昨儿若不是阿远多喝了几杯水酒,他有意无意的牵引着…… 念及此,燕十六觉得小腹处有股热流往下涌,刚想有所动作,却听得外头随身的小厮青峰轻唤了几句,只得歇下心思,亲了亲怀里的人,柔声道:“好好歇着,我先回府看看,晚些再过来,你等我!” 徐宏远见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只得轻哼一声,翻了个身背过脸去。 燕十六知道他害羞,全不在意,仔细的替他掖了掖被子,用手在他耳边轻轻的捏了捏,快速穿戴起来,穿戴好又呆呆的瞧了床上的人半天,狠狠心掩门而去。 徐宏远待人走后,勾了勾嘴角,睁开眼睛。 …… 蒋欣瑶这个午觉睡得着实香甜,若不是微云喊了几回,她实在不愿意从床上爬起来。打扮妥当,主仆几人去了议事厅。 欣瑶端坐在上首,边上站着大总管萧重,二总管萧吉,底下站了一堆管事,丫头,婆子。 萧重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府里的帐本,库房钥匙郑重的交给大奶奶。 众人见状心头均一震,脸上越发的恭敬。 微云见大奶奶端起了茶盏,上前一步道:“萧总管,大奶奶问,秋家的人现如今在哪里?” 萧重低着头,却高声道:“大奶奶,秋家的人已经打发出去了。” 此言一出,议事厅里一片安静,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萧府当差,谁不知道秋家人?那是连萧总管都得退避三舍的人。秋阳,秋霞两兄妹,一个在内院,一个在外院,是大爷身边最得宠的人。翠玉夫妇管着老太爷的药房,底下一票人谁人敢不巴结,不讨好? 偏大奶奶进门,才半日功夫,就把萧府里最得宠的一房人家打发了出去,看来这萧府的天,已经变了。 大冷的天,厅里众人惊出一身冷汗。 萧重把府里的人一一领到大奶奶跟前,磕了头,自报了家门。萧府主子少,下人也不多,统共就五,六十号人,一圈下来,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 欣瑶放下茶盏,静默了半天,才红唇轻启道:“今儿个是咱们头一回见面,大伙儿认认人,日后也好相处。老太爷把这个家交给我,我只有一个要求,老老实实当差,本本份份做人。除了厨房有些变动外,其它的人,原来做什么,如今还做什么。你们都是萧府的老人了,萧府的规矩知道的自然比我清楚,我就不多说了,几个总管留下,其它的都下去吧。” 众人朝大奶奶行了礼,一一告退。 萧府的构成相当简单,都总管萧重,统领全府,二总管萧吉,帐房先生萧强,管库房的萧刚,管米面粮油的萧六,管针线的萧环同,管园子的萧丁,以及护院总管丁一。 因萧府没有女眷,所以留下来站在欣瑶眼前的是清一色的爷们。 蒋欣瑶扭了扭发酸的腰,对着萧重笑道:“萧总管,府里的大事小事,做得好了,赏的是下人,做得不好,我只罚你一个人,你可愿意?” 萧重心中大惊,忙躬身道:“只凭大奶奶吩咐。” 蒋欣瑶笑道:“你也不必害怕,合着一个萝卜一个坑,上头还有管事的,哪个萝卜出了错,你只管找管事的问话。管事的再去找萝卜问话。实在不行,就把这坑里的萝卜换一个,换了一个还不行,就换第二个。事不过三,第三回,就只能把那个无用的管事给换了。” 萧重笑道:“大奶奶聪明!” 欣瑶悠悠道:“都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我说,只要那臣子能干,听话,谁舍得换呢,萧总管你说是也不是?” 第七回 手感相当好 上回书说到欣瑶感叹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 萧重听完,嘴角抽了抽,恭恭敬敬道:“大奶奶,正是这个理!” 欣瑶懒懒道:“萧府也就三个主子,以后一日三餐就在西院用吧,祖父他老人家一个人吃饭,怪没意思的。回头你把祖父爱吃些什么,不爱吃什么写一份,交给梅子,让她思量着做。” 萧重忙点头称是。 大奶奶从头到尾只跟萧重一个人说话,几个管事心里头明镜似的,诺诺称是。 蒋欣瑶三下两下办完了事,揉着酸脖子回了房。 不多会,李妈妈进来回话,与欣瑶商议了一下东院的事,便又去忙活了。 欣瑶见诸事妥当,只觉心下轻快,带着微云,轻絮两个往后头书房去理了会书。 傍晚时分,萧寒在书堆里把欣瑶揪出来,替她整了整妆束,执起她的手,便往西院去。 欣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院的丫头,婆子脸上都有笑意,红着脸抽了几回手,才把手抽了回来。 萧寒只得放慢脚步,与欣瑶并排前行,两人闲庭信步的进了西院。 欣瑶上头并没有公公婆婆,饭桌上立规矩这一项便简免了,两人一左一右陪着祖父有说有笑的用晚膳。 席间萧亭吃得兴起,拉着孙子喝了几杯,几杯酒下肚,话便多了起来,絮絮叨叨说了些萧寒小时候的往事,听得欣瑶在边上捂着帕子直乐。 萧寒面色如常,私底下却一把握住了欣瑶的手,用力的捏了两下。 蒋欣瑶轻咳一声,收了笑,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萧寒无奈,只得松了手,装腔作势与祖父连干了两杯。 萧亭把两人私下的小动作瞧了个一清二楚,心里头乐得开了花。觉得离抱重孙的那日已不远了,不免多喝了几杯,脸上有了些醉意。 饭毕,萧亭双手一背。摇摇晃晃的往园子里消食去了。欣瑶忙吩咐下人仔细照看着。萧寒浑身舒畅,陪着欣瑶慢慢踱回了屋子。 进了屋,欣瑶的脸色就不大自然起来。 今日晨起,满身的青紫把近身服侍的微云,淡月吓得一脸忿恨。欣瑶则羞得抬不起头来。一想到昨夜之事,蒋欣瑶的心里涌上几分火气来。 萧寒自然没有放过她脸上的一丝神色,度其心思,也觉得自己孟浪了些,忙称书房里还有些事,让欣瑶先睡。别等他,就去了前院。 蒋欣瑶见人走了,才松下一口气来,洗漱一番后,又拿起府里的帐本。名册看了起来。 萧府的帐本其实无甚可看,来来回回也只那几个进项,出项,没什么变动,蒋欣瑶却看得仔细。 …… 东院的一间屋子里,桂华,晓荣。梅子,香之四个就着烛火,做着针线。 桂华看了看梅子,开口道:“梅丫头,大爷今晚好好的,怎么去了前院?” 梅子笑道:“桂华姐姐。主子们的事,做丫头还是少议论为好,咱们大奶奶最是忌讳。” 晓荣笑道:“桂华也是担心大奶奶,怕大奶奶哪里堪,做了让大爷动怒的事。咱们做丫鬟的也好提点提点不是?” 香之冷笑道:“得了,大奶奶在家时一言一行,可是连老太太都夸的人,怎么到了萧府才一日,言行便不堪起来?桂华姐姐,怕是担心的过了。” 香之今年十二岁,因其祖父护主失了性命,才被调到小姐房里。听风轩上上下下对她很是照顾。香之年纪虽小,却颇有眼色。 桂花是个聪明人,见四小姐身边的丫头嘴紧得像个河蚌似的,朝晓荣打了个眼色,两人把话给岔开了。 …… 欣瑶看完府里的帐本,册子,又拿起庆丰堂的帐本研究了半天,枯燥的数字看得她连连打了几个哈欠。 一旁值夜的淡月,梧桐眼尖,看了看时辰,也不多语,侍候小姐睡下。 萧寒在书房里磨蹭了半日,一本兵书拿在手上,看了半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索性把书一丢,翻看起邸抄来,这才看得有了些滋味。近身的小厮见时辰不早了,小心翼翼的提醒大爷早些安置。 这不提醒还好,一提醒,邸抄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萧寒算了算时辰,耐下性子再等了一会,方才回了内院。 刚进内院,便有梅香,兰香迎上来。 萧寒皱了皱眉,挥了挥手,径直回了屋。 屋里的淡月,梧桐见大爷回房,忙低头上前侍候。萧寒摆摆手不要她们侍候,转身进了净房。 一柱香后,萧寒祼着上身轻轻掀起红帐,帐子里的女子睡得横七竖八,一头青丝散在枕间,呼吸似有若无。许是热的原故,被子滑落到腰间,微微露出半片酥胸,春光大好! 萧寒眉头一紧,这般睡姿也难怪会常常咳嗽,看来还是得把她拘在怀里更安全些。 萧寒轻巧的上了床,谨慎的把女子的身子环了过来,又替她严严实实的盖了被子。睡梦里的女子无意识的挣扎了一番,最后似认命一般乖巧的枕着男人的手臂,窝在其怀里,一动不动。 萧寒很是满意这个姿势,手伸到女子的臀腰处,慢慢往下滑。怀里的女子肉丰骨细,触感相当的好。萧寒转了几个念头,还是停住了手,相拥而眠。 …… 第二日一早,夫妻两个陪祖父用过早膳后,坐车往杜家去。 欣瑶见本来宽敞的马车里,被人高马大的男人占去了大半的位置,笑道:“大爷怎不骑马?” 萧寒正色道:“与你交待一下杜家的事。” 欣瑶点头笑道:“大爷但说无防。” 欣瑶左一声大爷,右一声大爷,萧寒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他道:“瑶瑶,我不是说过无人处,你唤我什么都可以,只别唤我大爷。” 欣瑶笑道:“这可不是无人处,你瞧这路上人来人往的,前头还有个赶车的车夫,我可得仔细着些。” 其实萧寒很清楚为何欣瑶这般唤他。今日一早,眼前的这个小女人又是被他吻醒的,醒后便怒目相对。 说起来这事萧寒心里还有些委屈。他叫了她几回了,她只迷迷糊糊的应了几声,却丝毫不见动静。再加上欣瑶迷糊的样子着实诱人,他一个没忍住,既动了嘴,又动了手。 萧寒装模作样的掸了掸外袍,干咳一声道:“瑶瑶,我母亲,祖母去得早,祖父忙着太医院的事,无暇照顾我。我从小是在姨母跟前长大的。姨母待我如子,姨父更是亲教我读书,识字,我视他们如父,如母。 姨母育有二子一女,天翔居长,天飞与天薇则是双生子,天飞为兄,两人今年十四岁。姨夫还有一房姨娘,育有一女杜天莹,今年十五岁。” 欣瑶笑道:“杜太师今年高寿?” 萧寒道:“太师今年五十有八,一妻三妾,育三子一女。前头两个都是庶出,嫡出的就只有已逝的贤妃与姨夫两人。太师夫人自打女儿逝后,没几个月便去了。杜太师遭此打击,从此不问世事,迷上了佛经,如今常与寺里的得道高僧参禅打座,一个月中倒有半个月住在寺里,我也是难得一见。” 欣瑶叹道:“其它庶出的二子呢” 萧寒拉过欣瑶的手,一一摆弄,道:“贤妃一逝,杜太师便分了家,如今都别府另住。杜太师从寺里回来,便常在跟前侍候。” 欣瑶则陷入了沉思,全不在意自己的手又成了那厮的玩具。 马车里一时安静下来。 …… 车行置杜府门口停住,欣瑶回过神来,见萧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忿忿的抽出手来,整了整装束。 萧寒掀起帘门,轻巧的跳了下去,伸出手,把欣瑶扶下了车,不多时,两人便由人引着到了杜府的正厅。 杜府诸人,早就等候多时,见一双新人先后而入,纷纷收了声,只含笑看着眼前的人。 夫妻两个就着下人递来的跪垫,着着实实给上首的中年男子磕了三个头。 欣瑶微笑着接过茶盏,轻轻举过头顶,往前一送,红唇轻启:“外甥媳妇请姨夫喝茶!” 杜云鹏看了看眼前的女子,暗中道了声好,接过茶盏,喝了一口,递给身后的下人,从桌上拿起早就预备好的红包,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吧。早听元晨说起过你,姨夫旁的不求,只求能有机会尝一尝外甥媳妇的一手好厨艺。那日喜宴甚合我心,甚至合我心啊!” 欣瑶盈盈起身,稍稍抬起头,打量眼前的中年男子,笑道:“姨夫夸奖了!” 说罢,夫妻两人走至右首处,复又跪下,磕了三个头后,欣瑶双手奉上茶盏,轻道:“外甥媳妇请姨母喝茶!” 萧静娴喜得见牙不见眼,递上红包后,亲自扶起欣瑶,上下打量道:“小寒果然是好福气,真真让人爱都爱不过来。好孩子,日后他若敢欺负你,你只管到姨母跟前告状,我替你教训他。” 欣瑶娇笑道:“姨母,大爷是个好性的,祖父对欣瑶更是疼爱有加,能嫁到这样的人家,才是欣瑶的福气。” 萧静娴上一回见到她,是两家刚刚议亲,欣瑶尚未答应萧府的亲事,闺阁女子言谈中多少带着些疏离。 如今已过了门,说话间自然带着热络与亲切,萧静娴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拉着欣瑶左一句右一句的便聊起来。 第八回 杜府一日游 杜天翔知道母亲一说话起来没完没了,忙轻咳嗽一声道:“母亲,别光顾着说话,让表嫂认一认咱们府里的人。” 萧静娴瞪了大儿子一眼,把府里四个孩子唤到跟前,刚想一一介绍,不料杜天翔上前一步,作揖笑道:“表嫂,好久不见,今日给我带了什么见面礼来?” 欣瑶退后一步,轻轻一福,接过微云递来的一本古书,笑道:“表弟好,这是我祖父收藏的一本古医书,今日送给表弟,也算物有所用!” 杜天翔赶紧接过医书,道了声谢,收了嬉笑,坐在一旁翻看起来。 萧静娴唤过一双儿女,正是那双生子杜天飞,杜天薇兄妹,三人相互行了礼。 欣瑶见杜天飞温文而雅,其颜肖父。杜天薇肤白脸圆,可爱动人,心下欢喜,送上了一对润色极好龙凤玉籽玉佩。 最后见的是杜家庶出的女儿杜天莹。 欣瑶见其弱骨纤形,容色不显,脸上虽含笑,却带着一骨子清傲之气,便笑着把一支红珊瑚鎏金点翠发簪递到杜天莹手里。 欣瑶送了一圈礼,又走至杜云鹏,萧静娴跟前,笑道:“姨夫,姨母,我嫁进萧家头一天,便听大爷说他从小就在姨夫,姨母跟前长大,姨夫,姨母对他视如已出。外甥媳妇感念姨夫,姨母对大爷的恩情,特意备了一点薄礼送给两位长辈。” 欣瑶亲手从把两个锦盒递上,便退回坐位,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杜云鹏夫妇狐疑的看了一眼,各自打开眼前的锦盒,两人深吸一口冷气,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杜天薇好奇跑到父亲跟前,“咦”了一声,道:“父亲,这是什么?” 杜云鹏感慨道:“这是草书名家孙过庭的《书谱》。为父找寻多年,一直未有所得,今日才算得偿所愿。” 蒋欣瑶很早就从弟弟处得知杜博士素喜草书,更有收集名贴的爱好。恰祖父旧年的藏书中便有一草书名贴。 欣瑶素来只临隶书,于她倒也无甚用处。 欣瑶送给姨母的是一套老坑种祖母绿的翡翠饰品,这套饰品也是当年中秋之夜祖父所赠。 萧静娴一把盖上锦盒,忙推辞道:“你这孩子,做什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快收回去。” 杜云鹏一听夫人这般说话,心下虽万分促进不得,却只得附声和道:“就是,就是,太贵重了,太贵重了。” 欣瑶见姨夫嘴上这般说。眼睛却只盯着那本字贴,方笑道:“姨夫,姨母,再贵重的东西,送给二老也是应当。有道是黄金有价。情谊无价,比起您二老对大爷这点子恩情说来,这些个俗物又算得上什么?外甥媳妇见识浅薄,却也能度量出孰轻孰重,大爷视二老为父母,您二老便是欣瑶的公公,婆婆。媳妇孝敬公公。婆婆一点子心意,难不成您二老还不允,还非得分出个贵重轻贱来?” 一席话,把萧静娴说得双目含泪,莹莹欲滴。 姐姐啊,你若还在。该有多好!你这个媳妇,长得又好,嘴又巧,还会做人,真是小寒的福气啊。 萧寒自打欣瑶送表礼。心里就有震惊。怪道新婚头一日,她就令李妈妈带着诸丫鬟连夜收拾嫁妆厢笼;怪道昨儿个午后,她不在房里好生歇着,偏去书房理书,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今日。 这个女子,从来都是缓缓的动人心弦,似细雨般润物无声,不动声色,深藏于内。 欣瑶此番作为令萧寒着实窝心。 他心头一热,忙道:“姨夫,姨母,这是欣瑶一片心意,你们可不许推辞。” 萧静娴背过身,擦了擦眼泪,嗔骂道:“你这孩子,也由着你媳妇胡来,得了,得了,你们爷们还在这里做什么?快快离了去,好让我们娘俩说几句体己话。” 杜天翔把医书往怀里一塞,笑道:“父亲,小寒,弟弟,咱们快些走吧,没的让人嫌弃。” 萧静娴啐骂道:“死小子,有本事,你也给我娶个像欣瑶这般的好媳妇进门,别在这儿说牙疼话。” 杜天翔最怕母亲唠叨其婚事,头一缩,溜得比哪个都快。 杜云鹏与欣瑶打了个招呼,便兴致勃勃的去了外院,手上的那本字贴拨弄得他心里痒痒的。 萧寒边走边盯着欣瑶,期望她转过头看他一眼,哪知看了半日,她全无反应,只得跟着杜云鹏走了出去。 男人们去了外院谈家国大事,女人们则围坐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聊天。 萧静娴问了问萧府里的事,得知父亲第一日便把管家大权交给了欣瑶,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端坐在一边的杜天莹。 杜天莹颇有眼色的起身告退,欣瑶刚想起身,却被姨母眼色止住。 欣瑶暗叹,看来像蒋家一样嫡庶不分的还是少数,瞧瞧人家的做派,才是真正的书香门第。 萧静娴等人走后,方与欣瑶细细说起萧府诸事。听到欣瑶把秋家人打发了出去,眼中的喜色抑都抑不住。, “好孩子,这样做便对了。秋家人这几年越发过了,连我都看不下去。就小寒院里的那个秋霞,仗着娘老子在主子跟前有几分得脸,穿金戴银,飞扬跋扈,这哪像是个丫鬟,分明是个小姐。要我说,这样的下人就该打了出去。偏你祖父心软,瞧瞧,心软出祸事来了吧,连库房里的药材都敢偷,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一番话,使得欣瑶没由来的对眼前这个女子充满了好感。恨不能大吼一声“姨母万岁”! “日后再遇到这样居功自傲的下人,就不能心软,当初她秋家对我姐姐忠心耿耿是一回事,如今奴大欺主又是一回事。” 萧静娴想着有几次回娘家,那秋霞一家拿大的样子,心里便极为不舒服。 “有道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说话做人至多到七分,过了,便是坏事。日后你们再遇着这样的人,可不能手慈手软,该如何便如何,省得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拿捏着主子,做出不堪的事来。” 欣瑶听得头头是道,看来姨母不光脉诊得好,做事也极有分寸。她稍一偏头,却见天薇表妹比她听得还有滋有味,便觉称奇。 萧静娴笑道:“你这表妹,算起来,只比你小两岁,跟你却是相差甚远。也怪我宠得过了些,过了年,才让她学着理家,这会正在兴头上。让她多听听这些,不是坏事。” 欣瑶笑道:“表妹这般冰雪聪明,自然一点就会,姨母只需耐心教导,把这里头的门道与表妹分说清楚便可。” 杜天薇走到欣瑶跟前,垂手而立,笑道:“听母亲说,表嫂最是能干的,若得空,表嫂多指点指点我。” 欣瑶见她眼睛清澈,笑容真诚,心下便觉欢喜,上前拉着她的手,朝姨母一嘟嘴,笑道:“天薇妹妹,放着现成的师傅不请,偏找我这个才当了一天家的人,真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我啊也得跟姨母现学现用呢。妹妹若有空,不防到萧府来玩,咱们姑嫂两个,好好说说话。” 杜天薇喜道:“好啊,好啊,我正好去看看外公。” 萧静娴忙道:“你这孩子,你表嫂既要理家,又要照顾你外公,表哥,哪来时间陪你。” 欣瑶忙道:“姨母,日后大爷去了衙门,祖父摆弄他的那些草啊药啊,我一个人在府里着实冷清,妹妹能来,我真是求之不得。等府里都顺当了,住几天也无防。” 萧静娴见这两人处得极好,笑着应下,三人复又说了些旁的话。 不知不觉便到了午时,前头爷们已经开席。女眷们的午饭摆在暖阁里。 欣瑶刚入座,就见杜天莹踩着钟点袅袅而来,规规矩矩向嫡母行过礼后,方才坐下。 杜府的菜以清淡为主,倒也清新口可。欣瑶被姨母拉着喝了两杯酒,脸上隐隐有些发烫。一时酒足饭饱,略略坐了一会,喝了几口茶,杜天薇姐妹就拉着欣瑶往园子里去。 杜家的园子极大,奇珍异花很多,天气尚寒,只几株早梅含苞待放。行至不远,却见小丫鬟匆匆来回,说萧府大爷正预备打道回府。 杜天薇气得直跺脚,道:“表嫂,往日里表哥来府里,跟父亲,哥哥喝酒,聊天非要等日头西下了,才肯走,回今有了表嫂,便急成这样。我想多留表嫂一会都不行。” 其实这话着实冤枉了萧寒,实在是那两个一个心系名贴,一个见了医书就走不动路,哪有什么心思喝酒说话?只盼着早早回了房才好。 欣瑶还未答话,却听沉默许久的杜天莹出声道:“妹妹,许是父亲与哥哥都有要事也不一定。再说表哥如今已是娶了表嫂的人了,哪里能像从前那般在咱们府里一呆就是一天呢!” 欣瑶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道:“正是这个话,妹妹,来日方长,回头我让你表哥来接你。” 杜天薇这才展颜笑道:“表嫂,可别忘了,咱们一言为定。” 欣瑶笑着点了点天薇的额头,拉着她的手便往外走去。 杜天莹则默默的跟在二人身后。 ps: 包子特别感谢cup1997,小狸飞刀送出的粉红票,亮闪闪的粉红票与金陵久违的阳光,详实让包子心生喜悦。 第九回 捡了个大便宜 萧静娴待马车出了视线,方才拉着女儿回了院。 夜间夫妻两个谈论起外甥媳妇品性时,一向自视甚高的杜云鹏,也夸蒋家四小姐其言之敏,其心之慧,是个通透的人。 萧静娴脸上不显,心中着实得意,笑道:“老爷,你这般说,何以见得?” 杜云鹏放下手中的书,思了半天才道:“旁的不说,你只看她从头到尾一句没提起过她的胞弟,就可见一二。” 萧静娴嗔道:“我还以为你要说她送的东西贵重,说话又讨人喜欢。” 杜云鹏笑道:“倘若这样,不过是会做人罢了,还担不起我说的那八个字。不亏是小寒用半条命换来的媳妇,我看啊,值。” “当初小寒让我去蒋府里,我心里头还存了疑虑,等见了人,才觉得是小寒捡了个大便宜。哎,咱们天翔将来娶的儿媳妇能有她一半好,我就满意了。” “得了,你不是说天薇想到萧家去住几天吗,等他们小夫妻俩安顿下来,只管送去,” 萧静娴听了,心里又得意半天。 …… 却说夫妻两个坐车回了府,便往西院请安。 欣瑶挑了些杜府喜庆的事情一一说与老太爷听,又说天薇想到府里陪老太爷住些时日 。 萧亭这般年纪,膝下着实荒凉,扒拉来扒拉去,也只得了四个小辈。他一听外孙女要来,喜得连连点头道好。 三人正说笑呢,却听外头滴滴搭搭下起雨来。 萧亭忙让夫妻二人回房,又交待雨天路滑,晚饭就在自个房里用,不用特意跑过来了。 下雨,萧寒硬是让欣瑶坐了小轿回了房,自己则打着伞跟在后头。欣瑶下了轿,不等院里的丫鬟迎上来。人已被萧寒拥在怀里,一把大伞稳稳的落在头顶。 欣瑶被男人护着进了屋,刚想松散下来,却听男人道:“我让人备了热水。快去洗洗,你身子弱,免得沾了寒气。我去书房转转!” 欣瑶见男人的话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乖乖听话的转身进了净房。 半个时辰后,欣瑶神清气爽的歪在软塌上,淡月手上忙着帮大奶奶绞头发,嘴上也没闲上,把院里的事情一一与欣瑶汇报。 忙活了大半天,又泡了个热水澡,人一松懈下来。蒋欣瑶晕晕欲睡。 淡月知道小姐向来有午睡的习惯,今日去杜府想必是累了,忙取了被子,盖严实了,掩了门。到外间守着做针线。 还没做几针,却见大爷去而复还,身上还沾着些雨气,忙上前轻声道:“大爷,大奶奶在里头睡着了。” 萧寒板着脸道:“嗯,让人备水,我也去洗洗。大奶奶今日有些累了,晚膳送到房里来。回头让人去问问萧总管,明日回门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淡月忙道:“回大爷,萧总管一早就派人来说,东西都备妥了,请大爷放心。” 萧寒点点头。又道:“回头得空了,在东院收拾一间客房出来,过几日,杜府的表小姐要过来陪大奶奶小住几日。” 淡月伶俐道:“大爷,微云这会怕已经在收拾了。大奶奶还吩咐说。表小姐喜欢素静,淡雅,让我们照着表小姐的心意布置。” 萧寒泡在木盆里,舒服的闭上了眼睛。觉得欣瑶这几个大丫头,与府里的丫头比起来,真可谓是进退有度,事无巨细,一个个聪慧可心。 就这两日时间,东院万事井井有条。李妈妈管着内院;四个大丫头管着内屋;梅子管着厨房;梅香,兰香则被派了到书房侍候。一日三餐,点心,宵夜,汤水都不带重样。端茶递水,打伞盖被,收拾屋子,勤快得一刻不停。 萧寒被服侍的舒舒服服,妥妥贴贴,比着以前的日子只觉万事顺心。 萧寒寻思着是不是该从外头再买些个丫头,小子来,让李妈妈调教着,以备后用。 萧寒从净房出来,却见欣瑶拿了本书歪着头看,笑道:“怎么这会子就醒了?” 蒋欣瑶哪里好意思说是被某人的水声吵醒的,只推托道:“白日是里睡得浅,眯一会就好了。你不是到书房去的吗,怎的又回来了?” 萧寒勾了勾了嘴角,道:“书房没什么事,我说了,这三日,若无事,我都陪你。” 蒋欣瑶心道要陪也不要二十四小时粘着哎,你不嫌腻味,我还嫌闷呢。你一个大活人杵在房里,我做什么事都不自在。 却听萧寒道:“你只管看你的书,我在边上碍不着你。” 欣瑶听他这般说话,倒不好意思再拿起书。夫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会话,便有婆子送饭过来。 欣瑶看了看时辰,可不是到了晚膳时间,装装样子忙起身侍候萧寒用饭。萧寒自然不舍得她动手,让丫鬟们侍候着。 欣瑶心头一乐,顺水推舟的坐了下来。 萧寒在杜家只喝了些酒,菜用得极少,这会却是真饿了,一连添了三碗饭,又喝了一整碗汤,才觉得饱。听到外头的雨越发下得大了,便笑道:“这会雨下得越大越好,明儿天就睛了。” 欣瑶正喝着汤,嗔道:“万一明日还下雨呢?” 萧寒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道:“今日的汤好喝,你多喝些。明日就算下刀子,我们照样回去。” 欣瑶故意挑事,“大爷,下刀子咱们如何回去?” “你家爷皮躁厚肉,由我护着,保你安然无恙。” 边上侍候的丫鬟扑哧笑出了声,欣瑶瞪了她们几个一眼,放下汤碗,也觉得好笑,低头笑出了声。 萧寒头一回见她笑得如此开心,只觉着心里被人挠了下痒。 一时饭结,丫头们迅速收拾好屋子,给二人泡了杯热热的茶,便到了外间做活。 萧寒见屋里没人,才道:“这两日怎么没见李妈妈?” 欣瑶笑道:“她正带着淡月带着几个小丫头捯饬库房呢。库房既然交到我手上,我这心里总得有个底不是?我让她们重新造册。” “这倒是个体力活,烦琐的紧。人手够不够?” “库房都是些死物,今日做不完明日做。横竖那些东西又不会长了脚走路。” “明日哪些人跟你回去?” 欣瑶忍了笑,道:“李妈妈是肯定要回去的,微云,轻絮,桂华,晓荣,跟着。” 萧寒听到桂华,晓荣两个,脸上便有些难看,道:“你不是一向不喜欢那两人在你身边服侍的吗。怎的这回却眼巴巴的带回去?” 欣瑶高深莫测道:“老太太放在我身边的人,好不容易回趟娘家,不带在身边,老太太又怎会安心?” 萧寒早在成婚前就把听风轩里大大小小的事打听的一清二楚,连带着蒋府进京后的大事小事。没他不知道的。老太太临了送两个人到欣瑶房里,他自然知道所为何事。 只见他冷冷一笑道:“你家那个老太太,把我也看得太扁了些,就那两个胭脂俗粉,还入不了我的眼。” 欣瑶好笑的看着他,道:“看来,我得暗地里提醒一下老太太。再换两个绝色的来!免得坏了她的好事” 萧寒走到欣瑶塌前,目光灼灼盯着蒋欣瑶,半晌才沉沉道: “瑶瑶,我不是郑亮,我不会见一个爱一个。我萧寒对你说的话,你只管放心。你是我想过一辈子的人。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有什么委屈都可以朝我说,便是打我,骂我,我也欢喜。只别冷着我就行。” 欣瑶收了笑,歪着头想了想,抬眼道:“萧寒,我并非冷着你,我只是不习惯,屋子里突然一下子多了个人。你又长得那般高大,壮实,像座山一样,我喘不过气来。你知道,我一向随性惯了,所以……你放心,我会努力适应的!” 萧寒很清楚眼前这个女子骨子里高傲到在有些事情上,连假话都不屑去讲的。他蹲下身,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移开。 半晌,萧寒突然横抱起欣瑶,轻道:“早些安置吧,明日一早还得回去,岳父,岳母怕是等急了!” 蒋欣瑶坐得好好的,突然被抱起来,吓得惊呼一声,忙道:“还早呢,才吃罢饭就睡觉,会积食的。” 萧寒笑道:“没关系,我们可以稍稍做些其它的……” 欣瑶见男人深邃的眼眸里既有浓浓的情谊,又有*裸的*,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炸了开。 大爷的,这才几点,就要上床,没见过这么猴急的。这厮不是有通房吗,怎么像做了十七八年和尚一样。 她哪里知道,男人自打与欣瑶定了亲后,当天就遣了两个通房,那个叫秋霞的,向来只是个摆设。更何况他刚刚尝到心爱女子的滋味,要能忍着,那便是柳下惠下世。似昨夜那般情况,也是他顾着欣瑶的身体,不得已而为之。 孰不知,欣瑶这般星眸半眯,红唇微翘的样子看在男人眼里,却又另一番风情。只见他把欣瑶放在床上,大手一挥,房里四盏红烛尽灭,屋里顿时暗了下来,大红的纱帐才放下,男人已吻住了欣瑶的嘴…… ps: 四小姐与萧寒的新婚生活,令包子想到了这两天娱乐版的头条:锋菲再恋。 各位亲们容包子八卦几句: 包子谁的粉也不是。张虽不是什么好鸟,但包子冲她离婚后把两个孩子带在身边,就为她不值! 谢奶油,包子着实不喜欢,十二道锋味里面装得不行,那双眼睛阴阴的朝你看一眼,大热的天遍体生寒。 至于天后,包子想说,您不是吃斋念佛了吗?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若得罪了谁的粉,请亲们原谅偶吧! 第十回 这厮不似常人 内屋里细细的呻吟传至外间,几个丫头红了脸。 到底淡月老成些,一边着人去备热水,一边把人都赶了出去,轻轻的关上外间的门房。 半个时辰后,萧寒神情餍足的低下头亲亲欣瑶的脸,赤身*的走到净房绞了热毛巾体贴的帮欣瑶清理了下身,随即把毛巾朝帐子外椅背上一扔,一把搂住欣瑶的后背,让她头枕着他的膀子舒服的靠在自己怀里。 欣瑶闭着眼暗叹,男人的体力与女人的体力实在不能比,到了节骨眼上,她只有被人予取予夺的份,就是天才也不管用。 萧寒温暖厚实的大手轻抚着欣瑶的后背,搓揉的她很是舒服。 “今日头一回觉得外头的雨,打在芭蕉叶上是这般动听。以前,我不大愿意回府里,宁可在外头跟十六他们鬼混着,只这两日,我便觉得这院里比皇宫都好!” 欣瑶不愿提起他的伤心事,有气无力的哼道:“你去过皇宫?” 萧寒一边体会着欣瑶皮肤的细腻,一边道:“小时候贪玩,跟着二哥,十六去过几回,以后有机会,我让十六带你去瞧瞧。” “天下最富贵的地方,也是最无情的地方,我却那个鬼地方做什么?我只愿在家里窝着。” 一个“家”字,让萧寒无声的笑了起来,“天底下的女子,也就你会这样说,外头多少富贵官宦人家的女子,抢破了脑袋要往那里去。” 蒋欣瑶哼哼两声,没有回答。 萧寒浑不在意,自顾自道:“今日姨夫,姨母很高兴,嘴角都没合上过。瑶瑶,谢谢你。” 欣瑶又哼哼了两声,算作回答。被他拥在怀里,靠着一个大火炉。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欣瑶觉得很热。 她慢慢的扭动了几下身子,往后挪,再扭动身子。再往后挪,手无意识的划过萧寒的小腹,就觉得男人抚在她后背的手紧了紧,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身上一凉,胸前的丰满尽数被男人含住…… 这一夜,男人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豹子,逗弄着身下的小绵羊,看着她呻吟,迎合。求饶,颤栗,然后在紧要关头,露了露他坚固的钢牙,一点一点的把绵羊吃干。抹净…… 蒋欣瑶只记得最后她狠狠的咬上了男人的肩膀,心里骂道,我了个去,这厮果真不似常人…… 第二日一早,萧寒叫了五回,仍未把埋在被窝里的人叫醒,看了看时辰。无可奈何之下,又只得一口封住了女子的唇。 果不其然,蒋欣瑶顿时清醒过来。刚想出声,却被萧寒连人带被子一把抱起,转身去了净房,三下两下。就被放进了大木盆里。 热热的水让欣瑶舒服的叹了口气。男人神清气爽的在边上道:“泡热些,我先出去陪祖父用早膳,你的,我让人送到房里,回头。我在中门等你。” 欣瑶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乖顺的点了点头。 …… 顾氏今日起了个大早,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总觉得心神不宁。 蒋宏生瞧不下去了,开口道:“急什么?还早呢,萧家又不狼窝虎穴,你宝贝女儿好着呢,快来瞧瞧我今日穿哪件好?” 顾氏嗔道:“你还不是一早就起了,萧家我是不担心的,我是怕……哎,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蒋宏生笑笑没吱声,夫妻二十年,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妻子在担心什么?只是这种事情,他身为一个男人绝对有深刻体会。当初他大婚,好不容易抱得佳人归,连房门也是不愿意出的,只恨不得扎根在床上才好。萧家哥儿正值壮年,贪着些也是正常。 顾氏望着窗户自言自语道:“昨儿阴了一天,夜里的雨又急又大,今日天虽阴着,雨倒是止了,瑶儿也算有福。这会子,他们也该出门了。” 蒋宏生见妻子的心思全不在他身上,只得认命的自顾自穿戴起来。 巳时刚到,蒋府中门大开,萧府马车稳稳的停在门口。眼尖的小厮赶紧跑回府里通传。 萧寒亲扶欣瑶下车,两人相携入府。 归云堂正厅里,已聚满了人,老太太端坐上首,大房蒋宏建夫妇,二房蒋宏生夫妇分坐两旁,下首处依次坐着蒋元航夫妇,郑亮夫妇,末了便是蒋元晨,蒋元昊兄弟俩。 萧寒夫妇俩上前跪倒在垫子上,实实在在的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头;起身,调过脸,朝蒋宏生夫妇磕头;再起身,朝蒋宏建夫妇行了礼。 萧寒今日穿一件暗红色棉袍,腰间束着黑色莽纹玉带,腰蹬黑色皮靴,腰上系了一块上好的玉佩,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颇有些春风得意的味道。 顾氏自一双新人进门,眼睛只在女儿一人身上打转。 欣瑶今日一身大红色衣裙,梳一妇人发髻,头上斜插一枝展翅金凤挂珠头钗,耳边缀着红翡翠滴珠耳环,眼角眉俏都是春色,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顾氏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了半天,脸上才稍稍缓了过来。 欣瑶这般装束震惊了一对夫妇。 蒋欣珊与欣瑶做了十几年的姐妹,看惯了她淡雅素色的装扮,头一回见妹妹盛妆示人,心中又酸又涩。不得不承认,蒋家四个姐妹中,就数她这个妹妹最出众。蒋欣珊侧了侧头,下意识的朝夫君望去,顿时那股酸涩就化成了浓浓的恨意。 郑亮今日是头一回见到这位传说中坠落山涧只剩半条命的四小姐,只觉得眼前一亮,比他院里的那两个,更胜一筹。 郑亮为人倒也并非猥琐,男人天性本就如此,见着漂亮的,总忍不住多看几眼,且他又是个惜花爱花之人,多看的那几眼不免明目张胆了些。 萧寒习武之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郑亮一双眼睛直盯着欣瑶看。心有不喜。 老太太见这个小孙女气色红润,脸有俏色,便知其过得不差,只她对这个孙女一向没什么感情。装模作样的寒喧了几句。 陈氏打量欣瑶的面色,笑着朝顾氏道:“弟妹,瞧瞧,才两天不见,我怎么就觉着咱们府里的四小姐越发的好看起来。李妈妈,四姑爷对咱们家瑶儿如何?” 李妈妈站在欣瑶身后,笑道:“回大太太,四姑爷对小姐很好,头一天,老太爷就把府里的管家大权交给了小姐。” 陈氏喜道:“这新娘子嫁过去头一天就管家。可是少见的,老太太,我就说瑶儿是个有福气的。” 老太太笑道:“四丫头,萧家长辈如此看中你,你更要谨慎行事。万不可拿大,凡事多与长辈商量着来。四姑爷既对你好,你也需以他为天,互敬互爱方能白头偕老。” 欣瑶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萧寒,道:“多谢老太太教训,孙女定时时刻刻牢记!” 老太太又道:“听说你们昨日去了杜府?” 欣瑶心中冷笑道,好快的耳报。只脸上不显,仍带着笑。 “正是,祖父说姨夫,姨母视大爷如子,去磕几个头是应该的。” 老太太微微挑了挑眉,笑道:“很是应该。杜家诗书传家,最理规矩,四丫头万不可失了礼数。” 此言一出,萧寒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陈氏眼尖,忙笑道:“老太太。咱们家四小姐在娘家时就是个幽闲贞静的,又是老太太您嫡嫡亲的孙女,这礼数上哪里会差?老太太只管放一百个心!” 顾氏见老太太对女儿如此严苛,只觉心痛,不由的朝蒋宏生看了一眼。 蒋宏生无可奈何之下看了看时辰,便引着大哥,两个女婿去了外院。 钱嬷嬷暗地里扯了扯老太太的袖子。老太太心里很明白话说得有些过,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已经是别家的人了,她这个做祖母的,很多话也得掂量掂量再说出口。 老太太今日之所以说话大失水准,根由是一刻钟前三丫头的一番哭诉引起的。 原来正月里,郑亮与友喝花酒,不知怎的就与那陪酒的伎人歌女对上了眼,陪着陪着,就陪上了床。 按理说花些银子图个乐也就罢了,可这个叫玉娇的伎女长得丰姿绰约,芳馨满体,床上功夫更是花样百出,一招玉女吹萧玩得出神入化。 郑亮一介书生,寒窗苦读十几年,虽娶妻纳妾,可身边女子不是大家闺秀,就是小家碧玉,床第之间也是一板一眼,哪里见过这等奔放,妖媚的女子。几个回合交手下来,只恨不得死在玉娇的身上。 郑家家教甚严,绝不可能纳个伎女为妾,郑亮只得拿了私房为其赎身,在外头另置了房舍,隔三差五的厮混上一日。 俗话说只有累坏的牛,没有梨坏的田。男人的精力大都有限,都给了旁人,自然就给了不你。慢慢的,蒋欣珊便体会出些苗头来。 家里一共就一妻二妾三个女人,夜里要不要水,总瞒不了人,暗中派人一打听,才知道自个的丈夫在外头置了房外室,当即气了个倒仰。进门才半年,她的好夫君不仅纳了二房姨娘,还在外头有了女人,什么狗屁书香门第,我呸。 蒋欣珊在苏姨娘身上跌了个大跟头,便学乖了,不动声色的派人盯着,趁着四妹妹三朝回门,到老太太跟前取经来了。 ps: 包子推荐好友的书: 作品:云云古代悠闲生活 作者:树静风芷 简介:公府嫡女,空间种田。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在古代一段潇洒自如的生活。 第十一回 眼光放长远些 上回书说到蒋欣珊趁着蒋欣瑶三朝回门,想跟着老太太学学如何把男人笼住。 偏老太太自打娘家出事,一心认为事情坏就坏在许氏的两个儿子身上,对蒋欣珊的外祖家是恨之入骨,连带着对蒋元航,蒋欣珊也是淡淡的。上回三姑爷纳妾她就没有出声,这回反倒把蒋欣珊教训了几句。 原来郑亮其人,除了对女色上无节制了些,其它的却挑不出错来。年纪轻轻入了翰林,为人又是温文而雅,一团和气。蒋家有事更是跑前跑后,从不推托。 蒋家四个姑爷,一个下放在外地,一个从头到尾没见过人影,一个整天板着个脸,连个笑都不会,就数这个三姑爷最讨人欢喜。老太太年纪大了,自然喜欢这样的活络的孙女婿。 且郑亮这人,很是聪明,虽然纳妾,置外室,对嫡妻却是言听计从。 蒋欣珊是他郑亮一眼看中,朝思暮想的女人,感情上自然比那些个盲婚哑嫁的夫妇要亲热些。 身份上也是他郑亮三书六礼,八台大轿迎进门的正妻。比起那些个来路不明,出身下贱的女子,更显得大气从容。 且蒋欣珊带到郑家去的嫁妆,极其丰厚,郑亮更是不敢怠慢,人前人后相当尊敬这位嫡妻。 老太太是过来人,长了双透眼的眼睛,很清楚这里头的门道,只要丈夫敬重你,把银子交到你手上,妾室,通房之流,不过是浮云。 就这样祖孙两个话不投机,不欢而散。老太太心里有气,对着蒋欣瑶夫妇也就失了耐心,言语间不自然的拿出了刚刚教训蒋欣珊的派头,话也就讲得稍重了些。 蒋欣瑶对老太太更是没半分感情,话讲得重。讲得轻全没放在心上,更懒得探究其深意,礼数上让人挑不出错,就行了。 她使了个眼色。让李妈妈把分扎好的四份药材分别交给了钱嬷嬷,大伯母与二嫂嫂,大嫂嫂那份则由大伯母带回去转交。四份药材中老太太的比旁人又厚了几分。 陈氏打开一看,每份均是两根上好的人参及半斤冬虫夏草,脸上的笑意又盛了几分,忙对着顾氏狠狠的夸了欣瑶几句,老太太只得笑着附和了几句。 蒋欣珊一看旁人都有了,偏她没有,冷笑着撇过头去。 欣瑶见状,笑盈盈的道:“三姐姐。真对不住,下人粗心,就备了四份,回头我一定给你补上。” 蒋欣珊冷笑道:“多谢四妹妹好心,郑府倒也不缺这些东西。别忙活了。” 欣瑶含着笑客气了几句,冷不防昊哥儿从外头进来,跟老太太行了礼,告了假,拉着欣瑶就要走。 老太太不忍心驳小孙子的面子,也不拦着。陈氏,顾氏妯娌。吴氏纷纷告退,忙着招呼其它来客,一时间,归云堂就剩下老太太与蒋欣珊祖孙俩。 老太太见孙女脸有忿色,暗中叹了口气,把她唤到跟前。语重心长道:“男人,有几个不爱偷吃的,老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伎。伎不如偷。你说你一个明媒正娶的正房奶奶,跟外头下九流的小伎较个什么劲,那些个不过是男人的玩艺,尝个新鲜罢了。” “祖母……” “如今你要做的,是趁着年轻,生养个儿子,有了一儿半女傍身,你的腰杆也直了,气也粗了,郑家谁敢小瞧你半分?好好看着两个姨娘的肚子才是真。” 老太太顿了顿,续又道:“至于外头那个,你想个法子让你公公婆婆知道就行了,我就不相信郑家书香之家,能容得下儿子在外头养外室。到时候,你明面上再护着点你男人,为他说两句好话,既笼了男人的心,又在你公婆面前做好人,何乐而不为?别整天哭啊,闹的做那些个吃力不讨好的事。” 蒋欣珊泣道:“祖母,我就是气不过我们成亲才半年,他就变了心,当初……” “闭嘴,当初是当初,如今是如今,过去了的事情,你再颠过来倒过去的说,有什么用?当初他喜欢你是真,如今他敬重你也是真,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听祖母一句劝,你是有娘家倚仗的人,拿出些大家小姐的气度来,眼光放长远些。” 老太太口干舌噪的说了半天,蒋欣珊的脸上才慢慢有了笑意。 …… 昊哥儿拉着姐姐出了归云堂,见哥哥正在拱门口张望,回头冲欣瑶弩一驽嘴,笑道:“姐姐,我和哥哥两个人从昨天等到今天,才把你盼回来。” 欣瑶心头一热,红了眼眶,忙弯下腰,紧紧搂住了昊哥儿。姐弟三人亲亲热热往听风轩去。 如今的听风轩已变成了昊哥儿的院子。欣瑶尚未出嫁,昊哥儿就吵着闹着要住到姐姐的院里来。诺大的东院如今只住着蒋宏生夫妇及两个儿子,倒也没什么避讳,一天时间就挪了窝。 欣瑶仔细询问了两个弟弟的学业,见这两人回答的均头头是道,颇感欣慰。 三人才说了一会子话,就有下人来回话说开席了。两个哥儿只得别了姐姐往前院去,欣瑶在听风轩四处再转了转,才出了院子。 今日蒋家也没几个外客,就老太太的娘家周府来了些人,满打满算也就四桌。 席间欣瑶见母亲频频给她便眼色,心知半天下来,母女俩个也没好好说上话,母亲想必早就心急了,于是多喝了两杯薄酒,借口头晕,让微云搀到秋风院歇着去了。 这边欣瑶刚歪在榻上,顾氏就匆匆进了屋,母女俩个搂在一处掉了几滴泪。 顾氏细细的问了问女儿在萧家的衣食住行,又把李妈妈,微云几个叫到跟前细问了一番,一颗心这才归了原位。 李妈妈笑道:“二太太,萧家就祖孙两个,日子过得简单,也没那些个算计,姑爷是个知冷知热的,对咱们小姐好着呢。二太太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顾氏道:“有你们在,我是放心的。虽说姑爷新婚之夜就把人赶了出去,可老太太给的那两个,还是得盯紧些。” 欣瑶笑道:“母亲,留着自然有留着的好处,您啊,且放宽心。李妈妈,以后难得回来,你们找要好的姐妹玩去吧,我与母亲说些体己话。” 李妈妈几个笑着出了房门。 欣瑶待人走后,搂着母亲撒了会娇,顾氏低头见欣瑶颈脖处隐隐有星星点点的瘀青,实在没忍住,便问起了房中之事。三天了,顾氏心里的就惦记这个。 女儿娘胎里就有不足之症,从小身子就弱,好不容易养得好些,又被歹人害得差点没了命,体质较常人更弱些。偏她这个女婿是个武将,长得英武健壮,结结实实,一看就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女儿娇娇弱弱的哪经得起他搓揉。 欣瑶红着脸羞道:“母亲,这人看着是个粗人,心却是细的,对旁人冷着个脸,对女儿却很体贴,母亲放心吧。” 欣瑶想了想,就把庆丰堂的事说给顾氏听。 顾氏听罢,叹道:“当初,老太太还嫌四姑爷门第不显,差事不体面,哪里知道那萧家只是藏得深而已。所以说,这嫁人啊,凡事不可只看表面。” 欣瑶拿过几上的瓜果,一边吃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你二姐姐嫁得好吧,尚书府的门第,锦衣玉食,却连个门也不给出;三姑爷看着英俊文雅,一表人材,惯会说那甜言蜜语,却是个好颜色的。这刚刚成婚半年,就纳了两房姨娘,听说又在外头置了房外室,可见也是靠不住的。” 欣瑶朝母亲递了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眼神,顾氏气笑的拍着女儿的背又道:“再看老太太的娘家,原来的安南侯府,看着金玉满堂,实则早就是个空架子,年前分家闹的那一出,让京里多少人看了笑话。要我说,萧家这样的人家,才是真正会过日子的人家,我儿福气甚好!” 欣瑶笑道:“母亲,别夸得太过,我看未必。昨儿我看礼单,这回萧府办喜事,赵家不知为何,竟送了重礼,光银子就送了两万两,还有些两个田庄,两个铺子。” 顾氏惊道:“这两家不是早八百年就不来往吗,怎么竟送了这么重的礼?萧老太爷收下了?” 欣瑶思道:“我也在奇怪这事,老太爷居然收下了,不过成亲那日,赵家没有派人来。” 顾氏奇道:“赵家这是在动什么心思?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是有年头了,瑶儿,你刚进门,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不是你该过问的,姑爷不说,你不能问,只当不知道。” 欣瑶笑道:“母亲,你女儿最是个懒的,顾着自个身子就好,旁的事,我可没那个心思。母亲,糟心的事,家家都会有,关键还得看过日子的人,我早就说过,你女儿不论在哪里,都能把自个过得好好的,所以母亲以后只管保重好身体,看顾两个弟弟,我这里,你放心!” 顾氏嗔骂道:“都说女生向外,这才没几天,连我这个娘都不要了,真真是个没良心的。你就是再能干,再聪明,也还是我女儿,该操的心还得操,该担得忧还得担。” 欣瑶前世做过母亲的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自己如今不在母亲眼皮子底下了,母亲不放心是人之常情。她把头埋到顾氏怀里,细语轻轻的哄着她,惹得顾氏又掉了一回泪。 ps: 包子感谢花之轻舞的评价票,107一如继往的打赏,弱弱的问一句,亲们,还有票票吗? 第十二回 来而不往非礼也 欣瑶见母亲伤心落泪,忙问起大房分家之事老太太可有说法。 顾氏一听,果然收了泪,道:“你大婚之日,你大伯借着酒劲倒是提了提,老太太脸色很不好看,就没再往下说。 昨儿个你父亲与你大伯在书房里呆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你父亲回来也没跟我细说,我猜着十之*在议这个事情。” 欣瑶道:“母亲,分家有分家的好,不分有不分的好。分了家,只怕老太太就不能长住京城了,哪有放着大儿子那头不管,住到小儿子家里的?就这一条,老太太就不会答应。” “老太太一向偏疼你父亲,京城又日她娘家,一时半会怕不会回南边。” “回不回,母亲都需打算。” “打算?” 欣瑶点点头。 “母亲,蒋府的产业都是大伯在经营,父亲读书,做官在行,赚钱的本事却不如大伯一半。倘若分家,以父亲的俸禄养活一大家子,怕有些吃力。下头还有两个弟弟要成家产业,都是要花大钱的地方。母亲早做打算。” “我儿想得周到,不过这事倒不防,府里的产业之所以做得顺风顺水,多少还得依靠你父亲在官场上周旋。不然,像年前江南那般大变动,咱们蒋府的营生却没受多大影响,你大伯难道会不知道这里头有你父亲的功劳。” 顾氏笑了笑又道:“再者说,他们哥俩一向和睦,你父亲的话,你大伯是肯听的,亏不了咱们这一房!要不是老太太对那一房偏心太过,明里暗里的贴补,你大伯,大伯母怕也不会提到分家一事。” 欣瑶听着有几分道理,就没再多说。只心里头渐渐有了打算。 …… 一柱香后,顾氏被大太太的人叫了去。欣瑶闲来无事,就带着守在外头的轻絮往园子里消食。哪料到才出秋水院的院门,就看见桂华。晓荣两个匆匆而来。 原来归云堂里散了席,老太太找了个说辞,扶着钱嬷嬷的手就进了内屋。内屋里桂华,晓荣早就待候多时。老太太仔细问了问萧府内院的事,敲打了几句,才让两人出去。 欣瑶朝归云堂的方向看一了眼,笑了笑,也不理睬两人,径直往园子里走去。 桂华,晓荣对视一眼。低着头跟上去侍候。 欣瑶走到半路,遇见碧苔,芳新在游廊下等她。见她来,忙迎上来,大冷的天。就这么直直跪下去给欣瑶磕了三个头。 欣瑶示意轻絮把人扶起来,问起两人的归程。 芳新清脆的说二月十六船回南边,欣瑶算了算时间很充裕,主仆几个边走边说,一时欢声笑语不断。 欣瑶暗中打量碧苔,见其脸上倒也平和,略宽了宽心。 桂华。晓荣见小姐与丫鬟们说说笑笑,两人心里五味杂陈,暗中盘算开来。 …… 众人在园子里走了半天,见没什么景致可瞧,又怕小姐吹了冷风着了凉,只哄着往回走。却见前边亭子处,三小姐带着丫鬟正笑眯眯的看着她们。 欣瑶早就算准了她的好三姐姐必然会找个机会与她说上几句话,倒也不惊奇。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远远跟着,自个慢慢踱了过去。 蒋欣珊见蒋欣瑶不紧不慢的走上前。脸上的笑便隐了下去。她挥退了丫鬟,扰了扰头上的珠翠,便道:“妹妹好雅性,带着丫鬟们逛园子来了。” 蒋欣珊今日着胭脂色印花长袄,眼底的青色用薄薄的脂粉掩着,气色倒还红润。 欣瑶笑道:“姐姐有何吩咐?” 蒋欣珊道:“你、我姐妹十几载,如今各自成了家,能遇着也不容易,就一处说说话吧!” 欣瑶实在想不出自己与她有什么好说的,便道:“姐姐想说什么?” 蒋欣珊掩唇轻笑道:“听说沈御史的小儿子沈力与惠文长公主的外孙女张馨玉定亲了,不知妹妹可有耳闻?” 欣瑶心下一惊,脸上笑容依旧。 “旧年咱们还在苏州府时,妹妹就与那张馨玉交好,不知道妹妹到时候会不会去讨一杯喜酒喝?” 蒋欣瑶其实对张馨玉早就没了印象。沈府端午游船过后,一晃已五六年过去了。两家虽同在京城,只是张家门第高,蒋府一个四品官吏人家攀附不上,欣瑶又素来不喜钻营,两人再无交集。 依稀记得那年兰姐儿满月,其姐姐张馨月偶尔提起说馨玉被其母亲拘在府里出不来,看样子像是定了亲的。至于怎么兜兜转转与沈力定了亲,欣瑶还真是一无所知。 蒋欣珊见其神色,深笑道:“妹妹怕是不知道吧,那张馨玉原是定了亲的,连日子都看好了,不知怎的却又悔了婚,一直耽搁到现在,如今都已十八了。哎,这个年纪也算是老姑娘了。这回能与沈家结亲,也不知道是谁在其中穿针引线。张家两朵金花都嫁进了沈府,沈府的门第一夜之间水涨船高,可见冥冥之中,缘份自有天定。妹妹,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蒋欣瑶一语关双道:“正是这个道理,红线都在月老手里牵着呢,是你的,逃不掉,不是你的,抢不来。” 蒋欣珊脸色一沉,仍笑道:“哎,倘若那张馨玉知道沈力曾与妹妹议亲,又心仪妹妹,不知道会作何想法?不过以妹妹与张馨玉的姐妹情深,想必是不会在意的!” 蒋欣瑶在腹中亲切的问候了蒋欣珊的亲娘,忽然扑哧笑出了声。 “馨玉姐姐在意不在意,我倒不好说。不过姐姐曾心仪沈力这件事,我想三姐夫一定在意。姐姐,时辰不早了,与姐夫早些回府吧,万一妹妹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扰了姐姐、姐夫蜜里调油的好日子,那可就罪过了。妹妹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也不去看蒋欣珊脸色如何难看,甩袖而去。一口浊气尽出,蒋欣瑶看这阴沉的天,觉得顺眼了许多。 轻絮几个见小姐离去,也不敢多言,朝三小姐行了礼,匆匆跟上。 蒋欣珊脸色煞白,狠狠的嘲欣瑶的背影啐了一口,顺了顺气,才回了归云堂。 新人回门,按着习俗得在落日前回去,萧寒在外院催了两回,才把蒋欣瑶催出来。 蒋宏生夫妇及元晨,元昊均送到门口。欣瑶拉着两个弟弟说了又说,蒋宏生怕女婿等得心急,把女儿赶上了车,待萧家的车子走远了,众人才回府。 夫妻俩个入了马车,欣瑶见萧寒满身酒气,脸有潮色,就手从马车里的小几上倒了杯温茶给他。 “小酒怡情,喝多了却伤身子,你以后少喝些。” 萧寒头一回听欣瑶说体贴人的话,觉得浑身舒畅,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将茶盏往几上一扔,抓住欣瑶的右手,就往嘴边送去。 男人湿热的唇吻上欣瑶的手背,惹得欣瑶一阵颤栗。 “今日高兴,多饮了几杯,你放心,日后不会了。” 欣瑶觉得应该慢慢习惯这厮在无人处玩她的手,于是相当的淡定自若道:“让你少喝,可没说让你不喝,我见大伯走路都有些歪歪倒倒,想必是你灌的,回头当心我大伯母找你算帐。” 萧寒啃了啃白嫩的手背,吐着酒气,“瑶瑶,今日我被灌得最多,岳父,几个小舅子,郑亮轮番灌过来,这帐怎么算?” 欣瑶用另一只尚且自由的手捂着嘴直笑,道:“有本事就灌回去,没本事就喝趴下,还能怎么算?” 萧寒长臂一伸,一把搂过欣瑶,闻着她的发香,道:“旁人也就算了,你家那个昊哥儿,才丁点大,就学着大人,连敬我两杯。当我不知道,他那杯子里,装的是白水。” 突如其来的亲昵把欣瑶吓了一跳,推一推便认命的靠在他身上,心道以昊哥儿的古灵精怪,这事像他的手笔,笑道:“那是因为你把他们最宝贝的姐姐娶走了。” 萧寒咧了咧嘴,道:“我知道,所以我装着没看见,痛快的喝了。瑶瑶,你与两个弟弟感情很亲厚?” “元昊刚生下来,就是我一手照看大的。元晨以往在苏州府,除了书房,在我院子里的时间最多,他每个月的月银都贡献给了我,只为了每天在我这儿蹭顿饭。” 萧寒低下头,在欣瑶耳边哑声道:“以后我赚的每一两银子都贡献给你。” “这买卖做得有点亏,你把银子都给了我,在外头喝花酒没钱赊了账,还得我去还。” 欣瑶转了转灵动的眼睛,笑道:“万一像三姐夫那样看上个绝色的,没钱置外室,直接就领进门,糟心的还不是我。” 萧寒哈哈大笑,用力捏了捏欣瑶的小手,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欣瑶嗔道:“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遇的事,除了你,还会有谁?喝个花酒就碰上个可心的,旁人信,我可不信。再说兵马司管的是什么,不就是京城那些犄角旮旯吗,接触的都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人物,要找个这样的女子太容易了。” 萧寒索性把头埋在欣瑶颈脖处,闻着幽幽体香,闷笑道:“老太太送了你两个丫鬟,让你为难,我就不能送个女人给她最看中的孙女婿,礼尚往来才不失礼。” 欣瑶突然觉得礼尚往来这个词,听起来相当的悦耳,嘴角不由的翘了起来。 第十三回 真是个败家子 男人的唇在女人颈脖间细细流连,欣瑶觉得有些痒,便想着打个岔。 “你答应过我不插手的!” “我是答应过你,你们姐妹之间的事情不插手,可没答应不给她添些堵。老太太今日当着我的面还这般严待你,可想而知没有我的时候,她的心有多偏。” 想着老太太今日当着一众人对她的言语,欣瑶叹道:“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十几年下来,我早就习惯了。没有人能真正做到怨而不怒,哀而不伤,我只不过把她当成个不相干的人,说了些不相干的话,谁又会跟一个不相干的人较真呢?” 萧寒刚刚还笑着的脸上,片刻间带着几分帐然。 欣瑶感觉到气氛陡然突变,却装作毫无意识的道:“真正能伤到人的,只有最亲的人。回头你要是欺负了我,我就直接到姨母那里去告状,让她来骂你。” 萧寒征了征,心中倍感温暖,俯下身吻住了怀里的人。 四唇刚刚碰到,只听得一声马嘶声,欣瑶明显感到男人浑身的肌肉一紧,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车夫收紧缰绳了,把马车稳稳的停住,转过身道:“大爷,是平王。” 萧寒在欣瑶耳边交待了几句,跃下了车。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车帘被猛的掀开,一个修长的身形上了车。 欣瑶定睛一看,原是燕十六那厮。 她拍了拍胸口,掀起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萧寒已翻身上马,见欣瑶露了半张脸,挺了挺腰背,冲她点了点头,便掉转马头,行在马车的前头。 车缓缓的往前驶去。欣瑶放下车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了眼睛。 燕十六两眼赤红,满脸胡子拉茬。头发微乱,哪还有半分翩翩王爷的样子? 只听他哑着声道:“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他是谁” “阿远!” 欣瑶复睁开眼睛,笑道:“小叔叔不是在怡园吗,平王何来这一问?” 燕十六怒道:“我找了他两天,怡园只有燕鸣一个人,蒋全、蒋福都不见了。” 欣瑶笑道:“都不见了,那许是回南边去了吧。” “不可能,他从来没有不告而别过,无论去哪里,事先都会与我说一声。” “王爷。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小叔叔他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燕十六气得青筋暴出,脸上都是青色,只恨不得一拳打到那张满是笑意的脸上。忍了半天,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欣瑶冷笑道:“怜香惜玉是男人应有的好品质,王爷拳头握得这么紧,不会是想打我吧?” 燕十六杀气腾腾地看了她半晌,“倘若你不是阿远的侄女,不是萧寒的妻子,就凭你这样跟本王说话。我早就……” “早就怎样?灭了我蒋家一门,把我碎尸万断,平王好大的威风。既然这样,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平王请吧!” 燕十六在蒋欣瑶跟前从来就没占过上风。对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他突然气泄,颓然倒在车厢一角。 “蒋欣瑶,四小姐。萧夫人,姑奶奶,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肯说?我这里火急火燎,杀人的心都有了。” 蒋欣瑶从小几上倒了一盏茶,递到燕十六跟前,道:“不是我想怎样,是你想怎样,平王!” 燕十六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扔了茶盏就道:“我不想怎样,我只想找到阿远。” 蒋欣瑶心痛的看着滚到车外的青花茶盏应声而碎,心道几十两银子的杯子说扔就扔,果真是个败家子啊。 燕十六见蒋欣瑶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气得只想吐血。 “一个茶盏而已,我陪,陪十套好的给你。你只要告诉我阿远去了哪里,我府里的东西,只要你看得上眼,随你拿。” 蒋欣瑶笑得像一只得了美食的小狐狸。 “这可是你说的,回头别后悔。我且问你,找到了,你与小叔叔准备怎么办?” 燕十六乍一听,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怎么办?和以前一样啊。” 蒋欣瑶摇了摇头,冷笑道:“平王,你打算让我小叔叔替你守一辈子,你软玉温香抱满怀,说不定连小平王都已经有了,而我小叔叔呢,长你两岁,仍孑然一身,逢年过节,永远是孤零零一个人,你于心何忍?” 燕十六神色哀伤的闭上了眼睛,半晌才道:“他告诉你的?”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什么都没说。” 燕十六猛的睁开眼睛。 “旁人看不出来,我是他亲侄女,自然能看得出来。” 燕十六睁着的眼睛复又闭上。 “你们四个人,天翔父母、弟妹齐全;你有父亲,兄弟;萧寒再不济还有个祖父、姨母,如今又有了我。他呢,他有什么?高兴了与谁说,伤心了与谁诉,冷了可有人为他添衣,渴了可有人为他奉茶。王爷,细雨烟花皆寂寞,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啊?” 蒋欣瑶冷冷的看着眼前胸口起伏的男子,口下毫不留情。 “你知道他为什么搬来怡园?不是因为怡园的美景,美食,而是他看着人来人往,热闹!” 燕十六睁开眼睛,眼中轻而易见的是悲色。 “我常想,我要是不出身帝王之家,该多好,我就可以带着他远走高飞,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可现实不容许我这样做。二哥与我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明刀暗箭,血雨腥风,才有了如今的局面。皇权的路上,不进则退,一旦落败,便是万劫不覆,无地可入。说句不好听的,只怕到时候连小寒与你都会受到牵连。 二哥与我身边的那些个女人,有哪一个是我们真心想娶的?不过是为了笼络人心罢了。有的时候,人真的是身不由已啊!” 蒋欣瑶抱膝道:“成王败寇,古今如此,怨不得天,怨不得地,这只是你的命运。王爷,你的千古伟业,你的身不由已说穿了也不过是个借口。这个借口能打动我小叔叔,却打动不了我。既然你们这份感情惊世骇俗,且你的身份注定你们并无一丝可能,为什么不放开手,给对方一个自由。” 燕十六叹道:“你以为我没试过,我犹豫,挣扎过一千次,一万次,可只要一想到他,我就是再挣扎也无济于事。” 这世上还真有爱得死去活来,难舍难分的痴情种,真真可惜了这两位如此俊朗丰秀的男子。 蒋欣瑶心里感叹了半天,才道:“他去南边了,之所以没告诉你,是我的主意。他是我小叔叔,我必须为他作打算。徐家只剩他一个人了,瑾珏阁我是一定要交到徐家人手上的。你说他这样,我交给谁去?” 燕十六沉默了许久,道:“他要成亲,我不会拦着,只要他在我身边,我日日看到他就成。” 话说到这份上,该试探的试探了,该表白的也表白了,蒋欣瑶倒有些心软了,一个王爷能为爱的人退缩到这份上,也算是难得。 蒋欣瑶向来喜欢打一巴掌再给颗糖吃,斟酌了半天,道:“王爷,只要徐家有个后,你们的事,我是懒得理会的。小叔叔与你,能走一阵子,还是一辈子,旁人都左右不了,你们的感情太过炙热,切小心,别灼伤了自己。” 他猛的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蒋欣瑶。这个女子是懂他和阿远的,她认可,赞同并小心规劝。 燕十六仰天长笑,生平头一次有了想要掉眼泪的冲动, 在认识阿远之前,燕十六的人生是正常的。皇子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自荐枕席的女人,从他十三岁知晓情事,他身边的侍女,侍妾换了一茬又一茬。 直到后来遇到了阿远,一个长他两岁,有着深邃的眼睛,清癯的身形,俊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男子,他的人生便有了天翻地覆。他体会到了患得患失,肝肠寸断,失魂落魄。他明知道这份感情不容于世,羞于见人,没有结果,却仍深陷其中。 燕十六深吸一口气,道:“你放心,我不会负他的!” 蒋欣瑶眼皮往上一翻,从怀里掏出手书,笑道:“王爷,这是小叔叔让我交给你的,真不好意思,这两天事多,我给忘了。” 燕十六颇为幽怨的看了蒋欣瑶一眼,接过手书,塞到怀里,道:“以后叫我十六,王爷,王爷的,听着累。想要我府里什么宝贝,只管说话 。” 蒋欣瑶喜上眉梢,露出了诡异笑,道:“先欠着,等我想好了再说。” 燕十六一瞬间觉着这个女人的笑很像只逮着猎物的狐狸,他眨了眨眼睛,道:“他去南边办什么事,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欣瑶如实汇报道:“苏州府,扬州府的怡园要开业;徐家的商队要组建;清明祖父祖母的坟上要添新坟头。事情很多,最快的话也要三四个月。不过你放心,再有半年他就出孝了,到时候不想回来,也得回。就是不知道翰林院那个破地方,有没有足够的吸引力,能让他按时回来!要是南边两个怡园的生意不好,说不定也会耽搁些时日,都不好说啊!” 燕十六气极,刚刚对欣瑶那点子好感瞬间消失的完无。他咧了咧嘴,咬了咬牙,恨声道:“放心,我会安排!” 第十四回 黑户的媳妇 上回书说到燕十六对欣瑶意有所指的话,恨得牙直咬咬。 蒋欣瑶越发笑得花枝招展,道:“如此,我就勉为其难,回去写封信给小叔叔,就说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陌上花开得再好,也得速速归来!你看,如何?” 燕十六眉头一舒服,沉思片刻,道:“再加上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蒋欣瑶被恶心得差点没把午饭给吐也来,一脸嫌弃。 燕十六只当没看见,大喝一声“停车”,车将将停稳,人已不见了踪影。 萧寒在外头吹了会冷风,把酒劲给吹了上来,再爬上车,二话不说,头朝欣瑶腿上一躺,搂着她的腰,呼呼大睡。 蒋欣瑶从边上拿了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自己则半靠在锦垫上,盘算着心事。 …… 夜间,夫妻两个洗漱后说起燕十六与徐宏远的事,萧寒不由的感叹道:“他们两个这样不明不亮的好几年了,我们只能看在眼里,有些话却是说不出口的。今日你挑开了,也是好事,弄明白了这两人心里头是个什么想法,以后怎么行事,就等阿远回来商议着再办。” 蒋欣瑶没有接他的话茬,却反问道:“十六与施家没有结亲前,府里的那些个莺莺燕燕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大部分都是摆设,也有中宫安插的人,十六从来不碰,连王府他都很少回。” 欣瑶问道:“他们俩的事,你二哥知道不知道?” 萧寒皱了皱眉,又松开,半晌才道:“多半是知道的。当初十六与施家结亲,是二哥保的媒。” 欣瑶长叹道:“联姻是最有利的结盟方式,更何况是手掌大半兵权的施家。这笔买卖你二哥做得不亏。只是听说施家的两个儿子均是碌碌无为之人,也不知传言是真是假?” 萧寒笑道:“瑶瑶,以你的聪明应该不难猜到这是为何?” 欣瑶忖度了半天,笑道:“这世上能有一个隐在暗处的你。自然也会有一对隐在暗处的兄弟,鲜花着锦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只可怜十六与我小叔叔路漫漫其修远兮!哎,我累了,要睡觉!” 萧寒见她一副困乏倦怠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也不戳穿她的小把戏。一掌熄灭了灯,搂过娇躯,让她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轻声道:“睡吧。” 一声睡吧,让蒋欣瑶的心松懈下来。不多久便沉沉睡去。 半夜正睡得香甜时,一双大手抚上了她的胸,来回搓揉极尽挑逗之势。湿热的唇吻上了她敏感的耳垂,慢慢的往下滑,落在她胸前挺立的蓓蕾上。灵巧的打圈,吮吸。 蒋欣瑶脑子瞬间明白过来,猪养肥了是用来吃的。 酣畅淋漓过后男人嘴角上扬,满足的抱着女子入眠。 …… 第二日一早,蒋欣瑶睡眼朦胧的爬起来给男人穿戴,萧寒也不拦着,耐着性子任她折腾。末了。把欣瑶拉到怀里,耳鬓厮磨了一会,道:“我先去陪祖父用早饭,你快些来,一会到后头宗祠给祖母,母亲磕几个头。你就真正是我们家的人了。” 欣瑶闷声道:“有亲戚和族里的长辈在吗?” 萧寒脸色有些难看,冷笑道:“没有,当初祖父非要把我写进族谱,族里的人都不同意,祖父一气之下。就在自个的园子里修缮了一间宗祠,供奉了太祖父,太祖母,还有祖母和母亲,虽然我姓萧,但至今萧家真正的族谱上是没有我的名字的。所以……” 欣瑶听明白了。原来搞了半天,萧寒在老萧家只能算个黑户,而她在萧家也只能算个黑户的媳妇。 萧寒的母亲是嫁了人的,几年后因无子被休,回了娘家却又生了个儿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萧氏族人自然不会同意把一个不明来历的孩子写上族谱。至于祖父为什么明知不可为,而非要为,这里头怕是大有深意。 欣瑶不愿深究,她把头埋在萧寒胸前,双手怀着他的腰,柔声道:“我嫁的人是你,萧寒。” 萧寒低下头,紧了紧怀抱,手在她后背轻轻拍了几下,说了两个字:“放心。” 蒋欣瑶倒不好再说什么。这个男人在萧家生活了二十年,若连这点子事情都耿耿于怀的话,那他就不是萧寒了。 这几天的接触,让欣瑶明白了,她的这个夫君,并非常人。 点了香火,拜了祖先,老太爷如炬的目光盯着欣瑶看了又看,直把欣瑶看得心里起了毛,才令下人把事先开好的几贴补药送到了丫鬟手里。 老太爷简单的嘱咐了几句,甩甩手就去侍弄他的草药去了。 欣瑶不明就里,抬眼看萧寒看去。 萧寒也不明白祖父的用意,只得安慰性的称是替欣瑶补身子的,临了轻轻捏了捏欣瑶的手,去了衙门。 蒋欣瑶苦着张脸,一眼嫌弃的看着微云手里的药,忿忿不平的开始了她真正萧家奶奶的生活。 萧府统共三个主子,着实清静的很。蒋欣瑶觉着自己这般人才打理这样一个府邸,实着有些大才有小。 萧府三个主子的穿衣吃饭,府里下人的日常管理,人情往来的打点,明面上的几个庄子,铺子,欣瑶每日里只花一盏茶的功夫就理得顺顺当当。瑾珏阁,怡园和庆丰堂这三处却占了她大半的时间。 欣瑶嫁到萧府拜完宗祠的当天,就把李妈妈的儿子李君叫到跟前。 李君今年十六,略长欣瑶几个月,六岁开始跟在蒋元晨身边。这次欣瑶出嫁,特意问弟弟要了过来,蒋元晨心中虽舍不得,仍是一口答应。 李君长相肖母,浓眉大眼,四方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欣瑶也不多言,直接把他扔给了燕鸣。 萧府大喜那日,李妈妈把儿子带到了怡园众人跟前认了认人。蒋全几个虽知小姐此举大有深意,却不敢妄自猜,只客客气气的受了几杯李君敬的水酒。 李君一圈敬下来,只觉得稀里糊涂。 当天夜里。李妈妈在欣瑶的授意下,把瑾珏阁与怡园这两处的事情与儿子一五一十的交待清楚。 李君闻言如遭雷击,一连三天都没缓过神来。 在他眼里,四小姐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金尊玉贵不消说,关键还柔弱多病。 当初四小姐把他从三爷手里要过来的时候,他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愿意的,毕竟在蒋家呆了十几年,又与三爷感情深厚。再熬个几年,等三爷成家立业了,混个小管事当当,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偏母亲一意孤行,非要让他跟着四小姐侍候。他向来孝顺。迫不得已才跟着母亲到了萧府。 李君冥思苦想了三天后,一脸敬畏的到了欣瑶跟前。 欣遥当着李妈妈的面,只说了两句话:“我给你半年时间,好好跟着燕鸣学本事。我的事,守口如瓶。” 李君见母亲在边上轻轻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呯呯呯三个响头磕完。卷了铺盖就到怡园报到。 …… 欣瑶第二个见的人正是庆丰堂的总管陆尘晓。这是一个满身书卷气的中年男子,四平八稳的脸上很少有多余的表情。 欣瑶与他寒喧了几句,便觉察到这人是个厉害的。庆丰堂二十六处分铺,二十六个掌柜,七八年时间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没有几把刷子的人是做不住这个位置的。 蒋欣瑶把人请来喝了盏茶。说了几句闲话,恭敬的把人送走。虽然萧寒把庆丰堂送到她手上,她还没有天真的以为她有足够的资格能指手划脚,一动不如一静,凡事还是如常的好! 哪知蒋欣瑶如此客气。倒把陆总管的心弄得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老太爷早就说过,这个大奶奶最是聪慧不过,大爷相当看中,让他凡事听少奶奶吩咐,此为陆尘晓很是打听了一番大奶奶的行事和为人。本打算等大奶奶召见后,试探一下深浅,表一表忠心,哪料到大奶奶跟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客气几句就把他打发了。 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招,打得陆尘晓有点蒙,只觉得这个年纪轻轻的大奶奶含而不露,深不可测,行事越发周全,不敢拿大。凡庆丰堂大小事宜,必小心翼翼的与大奶奶商议。 萧府唯一知晓庆丰堂内情的下人,萧府总管萧重一看老奸巨滑的陆爷也对大奶奶毕恭毕敬,更是小心谨慎起来,背地里重重敲打了几个管事一番。 不过三五日的时间,萧亭,萧寒祖孙俩就发现府里诸事井井有条,众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兢兢业业。吃的,穿的,用的更加精细,连冲茶的水都比往常清澈几分,似乎还能喝出甜味来。 萧亭自打老妻,女儿过世,头一回觉得府里有个女人操持,日子过得比往常多出许多滋味。 好茶好饭先不说,就孙媳妇每日里祖父长,祖父短的就让他觉着一向冷清的萧府有了几分人气。往日难得一见的孙子如今天天陪着他用饭,兴致来了祖孙俩还喝几杯,不由的老怀宽慰。 蒋欣瑶自然不知道她的无心之举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她这两天正在为萧寒每天夜里的毫无节制而犯愁,体力的悬殊让她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她甚至想倘若实在不行,老太太送的那两个陪嫁丫头就让那厮收了吧。 只这念头刚冒出,她的小日子就来了。蒋欣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喜上眉梢。 ps: 谢谢亲们一如继往的陪伴,包子心生欢喜。感谢午马一如继往的打赏; 感谢开心蝶变,雪少愈来慷慨的解囊。 特别感谢喀的而为书写下的评论。容包子细细想之,再与你诡辩一番! 哇哈哈! 第十五回 嫁到萧家的好处 蒋欣瑶兴奋了两个时辰后,就痛苦的躺在了床上。 原来自清凉寺一夜后,她就落下了痛经的毛病。 欣瑶冥思苦想,最后认定是山涧夜凉,她衣衫单薄在冰凉的石头上躺了七八个时辰,那石头长年浸泡在水中,终日见不着太阳,又潮又阴,才使身子着了寒气。 刚开始几回痛得厉害些,后来调养了半年慢慢才有好转,即便如此,每回来小日子,或多或少得痛上一两个时辰。欣瑶这毛病也就近身服侍的几个大丫鬟及李妈妈知道,连顾氏都被瞒着。 欣瑶深知母亲为人,倘若知道她落下了这个毛病,不知又得添上几根白发,背地里哭上几回。 萧寒回房,见欣瑶不似往常一样迎上来,便觉奇怪,掀起门帘,见卧房内四个丫鬟肃着脸都在忙活,忙走到床前,见欣瑶双目紧闭,小脸苍白的缩成一团,唇上一排深深的牙印清晰可见,手赶忙摸上她的额头,略有汗意,急道:“这是怎么了?” 欣瑶忍着痛哼哼道:“肚子有些不舒服,躺一会就好。” 萧寒回头问:“请祖父来看了吗?” 微云忙上前回话道:“大爷,老太爷今日下午出府去了,还没回来,大奶奶这痛……” 萧寒脸顿时冷了下来,还未等她说完便疾言厉色道:“老太爷出府了,难道不能让萧重去寻他回来?让大奶奶生生痛成这样,你们怎么当的差?” 习武之人凛冽的气势令四个大丫鬟吓得赶紧跪倒在地,不敢多说。 蒋欣瑶有心替丫鬟们说几句,奈何一波疼痛袭来,她闷哼了一声。 萧寒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刚要发作,却听微云红着眼睛道:“大爷,大奶奶这痛是清凉山那一夜留下的病根,每回大奶奶来小日子。总要痛上些时辰,自打用过姑奶奶的药后,已大好,一两个时辰就能止住了。” 欣遥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用微弱的声音,道:“是我没让她们去请祖父的,让她们都起来吧!” 微云几个见大老爷脸色不好看,都不敢起身。 萧寒顿时明白过来,尴尬的轻咳一声道:“都起来吧,让萧重去把老太爷请来,就说大奶奶不舒服。让厨房今日煮些补血的东西来。准备些热水,给大奶奶擦个身。下去吧。” 微云几个松了一口气,起身去了外间。 到了外间,轻絮拍着胸口。两眼一翻,叹道:“我的妈啊,大爷发起火来,真真像个恶煞一样,我的心这会还扑通扑通的跳。” 微云白了她的一眼。嗔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几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 淡月瞧了瞧里间,道:“我倒觉得大爷像钟馗,面冷心热。” 梧桐叹道:“钟馗哪有大爷厉害?眼睛一瞪,我吓得腿都软了,真怕他一脚把我踢出去。今日我才明白,小姐对咱们是真好。” 微云劝道:“得了。各人干各人的事,省得回头又得挨骂。” 轻絮边外往走边嘀咕道:“往后,咱们这院里,连门神都可以省下不用贴了。” 微云怕被里头的人听到,气得作势要打,轻絮脚底抹油。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微云又好气又好笑,忿忿道:“小蹄子,回头看我不撕了她的嘴。” 边上两人忍着笑,忙活去了。 微云。淡月刚刚侍候着小姐擦过身,换好干净的衣衫,老太爷背了个手就来了。 三根手指稳稳一搭,片刻就道:“寒湿伤体,血被寒凝,行而不畅,因而作痛。好在用药极时,如今应该是一月好过一月,我给你开的药吃了没有,就是治这个病的,紧着吃,三月后必有奇效!” 李妈妈及几个丫头一听这病能治根,在边上喜得眼泪直掉。众星捧月般把老太爷送出院子,赶紧去熬药。 萧寒忍到屋里人都走后,这才埋怨道:“身上有这个病,怎么不早说?非要忍到现在。祖父开的药为什么不吃?” 欣瑶实在懒得搭理他,翻了个身背朝里。 心道我跟你才成亲几天,怎么早说?你就不能像祖父那样,凡事不动声色,非要嚷嚷着恨不得全府人都知道。哎,嫁个世医之家,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有病治病,没病防身;坏处是一切*全无。 萧寒看了看床上的人,咬了咬后槽牙,把微云叫进来吩咐了几句,便脱了衣裳钻进了被窝,从背后拥上来,温厚的手掌轻轻覆在欣瑶的小腹上,慢慢搓揉。 欣瑶被搓揉的舒服了,才轻声道:“这两天忙,没顾得上,回头一定好好吃。” 蒋欣瑶这回说了假话。实则内里的详情是她一见苦药心里头就发杵,回到院里,就偷偷让微云把药扔到角落里。 半晌,萧寒叹了口气道:“往日里瞧你聪慧,怎的连自己身子也不顾。从今往后,一日三顿,一顿不能少,直到好了为止。我知道你喝了半年的苦药,喝怕了,那一个月,我也是被天翔逼着天天喝,苦死我了。可良药才苦口,早早把根去了,你也能少受些罪不是!” 原来他竟猜到了。 不知为何,蒋欣瑶的心里涌上了一丝暖意,往男人怀里靠了靠,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许氏如今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倒是便宜了她。她那两个儿子一心以为许氏手里还有几万两银子,对她倒是孝顺,倘若这两人知道许氏手里只剩下几百两的私房,不知道作何感想?” 萧寒沉声道:“你那个好三姐真真是个人物,把你三姐夫外头养女伎的事露给了公婆,连郑祭酒都知道了,听说把郑祭酒气得个半死。结果你猜怎么着?” 欣瑶这会已经大好,只余隐隐的痛。 “是不是她帮着郑亮说话了?把责任都推到那女子的身上!” “倒底是你明白她,正是如此。听说这些日子郑亮都是歇在她房里的。她也算沉得住气。” 欣瑶笑道:“那伎女现在何处?” “你猜?” “我猜肯定是进府了。三姐夫那么怜香惜玉的一个人,想必是舍不得的。” 萧寒搓揉的手重了些力道,道:“是进府了,如今郑府是你三姐姐当家。” 欣瑶眼前一亮。揉了揉额头,道:“这买卖做得值,这招是我们家老太太善用的一招,看来回门那日。三姐姐没少跟老太太吐苦水。 萧寒沉默了一会,“真不用我出手?” 欣瑶转了几个心思,“大爷,三姐姐陪嫁的铺子有几个挺赚钱的,地段又好,哎……” 萧寒鼻子里呼出一口冷气,哼哼道:“你看中的东西,爷帮你夺回来!” 欣瑶眯了眯眼睛,头埋进被窝里,笑得一脸奸诈。 …… 第二日中午。欣瑶刚喝完药,就见萧寒身边的贴身小厮贵生颠颠的拎了四大包东西回来。 欣瑶打开来一看,各色的瓜子,花生,点心。糖,腌梅,一应俱全。 李妈妈笑着打趣道:“大爷真真是个有心的,这么多吃的,就是开个杂货铺都绰绰有余,以后大奶奶再不喝药可就没道理了!” 欣瑶想了想,道:“留一半下来。其他的给母亲,昊哥儿送去。前儿庄子上送来两筐甘桔,挑些好的,送一筐回去,昊哥儿爱吃。” 李妈妈笑着提醒道:“大奶奶,二月二*太太他们就回南边去了。” 欣瑶沉思半晌。笑道:“该送什么,妈妈你瞧着办吧,明儿个一并带过去,别忘了给辰哥儿,兰姐儿备上一份。” 李妈妈前脚刚出门。后脚梧桐脸有忿色的进门来,凑到欣瑶耳边说了几句。 欣瑶皱了皱眉头,笑道:“这事有什么好气的?随她们打听去。这两人先放着,这会就处置了,岂不是打老太太的脸?” 梧桐不屑道:“大奶奶,她们跟大爷书房里的那个叫兰香的走得很近,就怕动什么歪脑筋。” 欣瑶打了个哈欠,笑道:“那四个香中,梅香是个明白人,竹香,菊香心思藏得深,看不大出来,兰香倒是个心直口快的,只是脑子简单了些,你让下头的人留心就是。明日你跟李妈妈一起回趟蒋府,碧苔,芳新再过两日就要走了,你们姐妹一场,去送送吧,日后不定什么时候再见呢!” …… 这日傍晚萧寒打发人回来说衙门有事,得迟些回来,让欣瑶喝了药先睡,不必等她。 欣瑶看了会书,正打算睡下。男人披星戴月回了房,直喊肚子饿。欣瑶让梅子煮了碗热热的春笋肉丝鸡汤面。男人十指大动,连汤带面吃了个干净。夫妻两个略说话了会话,睡下不谈。 次日一早,夫妻两个陪老太爷用罢早膳,一个去了衙门,一个去了议事厅。 萧总管把大婚之日的花费单子,及亲戚朋友的礼单递给大奶奶。 蒋欣瑶看都没看,随手就交给了身后淡月。淡月二话不说,掏出算盘,在边上噼里啪啦一通拨打,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十几页的帐单就见了底,看得众人是眼花缭乱。 只见她把数字核了核,朝欣瑶点点头。 帐房管事萧强见自己花了半天时间才核算出来的帐,被个小丫头几分钟就完了事,老脸一阵阵发烫。 欣瑶想了想便道:“眼看就到三月里了,府里下人的春衫也该做起来,东院的院子里我想着再种些个花花草草,至于种些什么只管去问老太爷,他是懂花之人,比我这个门外汉强得可不是一星半点。萧总管,这些事,你安排下去。” “是,大奶奶!” “还有,大老爷今日一早嘱咐我三日后派人去杜府把表小姐接过来,这事,你亲自去。” 萧重一一称是。 说话间,却听下人来报蒋府三爷在外头请见大奶奶。 第十六回 背主的丫鬟 上回书说到欣瑶正在理家,却听下人来报元晨来了萧府。 欣瑶一怔,心道弟弟怎么来了?忙看一眼身边的李妈妈。 李妈妈会意,迎了出去。欣瑶理家一向只带两个人,李妈妈与淡月。李妈妈管着内院诸事,淡月是欣瑶的帐房先生,既是会计,又是出纳。 半盏茶后,欣瑶听完管事回话,处理好府中琐事,正打算带着淡月去前厅,却见李妈妈脸有异色,匆匆而来。 “人呢?” 李妈妈朝欣瑶递了个神色,忙道:“三爷赶着去书院,留下几句话便走了!” 欣瑶疑惑一下,立即挥退了左右,诺大的议事厅只剩主仆三人。 李妈妈的脸阴得能滴出水来,也不等欣瑶问,便忿忿道:“大奶奶,三爷来报讯说,碧苔出事了!” 欣瑶叹了口气,脸上波澜无痕。 “说吧,出什么事了?” 李妈妈瞧了瞧欣瑶的脸色,这才道:“大奶奶,碧苔她被二爷……被人发现后,二爷说是碧苔先勾引他的,老太太大怒。” 欣瑶立即打断李妈妈的话,皱眉道:“妈妈不用再说了,赶紧带着轻絮回府一趟。三爷是个男子,内宅的事他只能说个大概,你回去后立即去见母亲,让轻絮务必见碧苔一面。” 李妈妈“嗯”了一声,拨腿而出。 淡月抿了抿嘴唇,谨慎道:“大奶奶,今儿阳光真好,奴婢陪您到园子里转转去吧?” 欣瑶淡淡笑道:“傻丫头,有什么话只管说来,不必藏着掖着。” 淡月张了张嘴,暗地里打了会腹稿,道:“大奶奶,我们六个跟了您十年。彼此间的性情多多少少是有些了解的。碧苔人长得标致,脑子聪明,手也巧,就心气高了些。凭我对她的了解,勾引二爷这事,不像是她能做得出来的。” 欣瑶走出议事厅,抬头看了看天,一片云彩恰好飘过来遮住了太阳。 “人是会变的,孰是孰非等妈妈她们回来,一问便知。倘若她是无辜的,我与她主仆一场,必为她讨个公道;倘若……就当我养了条狼吧。” 淡月眼睛一红,忙低头掩饰。 欣瑶偏过头看了一眼。笑道:“得了,走吧,回去晚了,微云有得要唠叨了。这事你先不要跟她们说,等弄清楚了再说不迟。” …… 下午睡完午觉。欣瑶想着自个书房里的书还有一半没有理完,正打算往书房走一遭,却见李妈妈两个回来了。 欣瑶眼睛微转,把余下三个大丫头全叫到身边,令她们一一坐下。 李妈妈见人集全了,这才喘着粗气道:“大奶奶,东西都送过去了。大太太喜得跟什么似的,直夸大奶奶是个孝顺的。” 欣瑶似看到了大伯母眉飞色舞的脸,眼中稍稍闪过一丝笑意。 李妈妈顿了顿,又道:“二太太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原本想着再几日就要上船了,不必拘着太紧。跟府里姐妹道个别,说说话也是应该,哪想到就出了这事。” 李妈妈仔细打量小姐脸色,末了才隐讳道:“老太太很是恼火,二奶奶倒还好。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 欣瑶皱眉道:“恼火才正常,什么都不说,才不好办。轻絮你去瞧了她,她怎么说?” 轻絮红了红脸,微微透着些难堪道:“大奶奶,老太太下令把碧苔关进了柴房,我幸好有夏荷姐姐帮忙,才见到了人。碧苔说她不想回南边去,她想留在府里,所以……只是她没想到,二爷是这般没有担当的人,出了事,只把她一个女人往外推,如今,她很后悔!” 微云几个听了半天,总算是听明白了事情的缘由,脸上都不大好看。 欣瑶拿起茶碗,轻啜一口,似笑非笑道:“妈妈,这事母亲打算如何处置?” 李妈妈忙道:“二太太说,是撵,是抬得看老太太的意思。旁的倒也算了,就怕老太太,二奶奶误以为,碧苔这事是大奶奶您的意思,这才让三爷一大早到萧府报讯。” 欣瑶嘴角带着冷笑,目光扫过微云、淡月六个。 “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我不瞒着让你们都听听。碧苔这丫头心大,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她胆子大到这种程度,我却是没料到。我不怕老太太,二嫂嫂误会,我心里难过的是好好的一个女子,为了搏个前程,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把自个给算计了进去,这又是何苦来着?从今往后,碧苔的事,不必再说。你们先下去吧,李妈妈留下。” 众人见一向和言悦色的大奶奶脸上有了愠色,心道这回碧苔算是把大奶奶气着了,心里不由头对碧苔涌出些恨意来。 …… 欣瑶等人走后,对李妈妈说:“妈妈,我们的事,碧苔知道多少?” “大奶奶。” 李妈妈上前轻声道:“怡园,谨珏阁的事就微云,淡月知道。连轻絮,梧桐也是瞒着的。不过我担心这丫头聪明,能猜得出一两分来,那就不好办了!” 蒋欣瑶苍凉的笑了。 “二太太的意思,大奶奶如今嫁了人,有些事情即便露出来,老太太也拿大奶奶无可奈何,不过还是得斟酌着办。二太太还说,大奶奶回门那日,老太太娘家来了人,当天老太太从帐上支了五千两银子出去,也没说什么用处。这已经是年后的第二回了。” 欣瑶自然明白母亲话里头的意思。 如今周府已经强弩之末,即便事情浮上台面,老太太也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从了,让女儿不必太担心。 欣瑶却想得更深远一些。 她出嫁了,母亲,弟弟还在府里,想要拿捏容易的很,不到万不得已,欣瑶不想冒这个风险。 欣瑶长长的吐了口气,叹道:“妈妈,这事咱们就不插手了。是好是坏,全看她的命。万一到了那个地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也不必害怕。人心这个东西,真真是难琢磨,我自认为对这些个丫头亲如姐妹,哪料到她仍背着我做出这样的事。” 李妈妈压着一肚子的火气,狠狠的啐道:“黑了心肝的,大奶奶何必为那种人伤神,她哪配!捏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我量她也没那个胆。” 老宅跟过来的六个人,都是李妈妈手把手调教出来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李妈妈只恨不得上前狠狠甩碧苔几个嘴巴,啐她一脸唾沫星子,问一问她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方解心头之恨。 欣瑶想了想又道:“轻絮,梧桐慢慢的让她们知道一些事。这满府的丫鬟,也就老宅带来的几个,最信得过。” 李妈妈点头应下。主仆俩又商议了一会事情,欣瑶便独自一人去了书房。 世上有忠臣自然少不了背主的奴仆,若站在碧苔的角度上想一想,就知道她是一定不愿意回南边的。蒋家的门第虽不是顶富贵,却也是鸡鸭鱼肉。绫罗绸缎。 欣瑶待这几个老的一向亲厚,但凡得了好的,总不忘给这几个丫头留点,更从无打骂之事。不客气的说,普通人家小姐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出了这个门。她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福利待遇? 只是碧苔忘了一点,从头到尾,她不过是小姐买来的一个丫鬟罢了,她有的一切,都是小姐给的。 当初她非要去侍候三爷。欣瑶心中已是不喜,念其情系三爷也就罢了。如今却一声不吭的爬上了二爷的床,这番举动无异于在背后捅了欣瑶一刀,如何能让人不心冷? …… 一个下午,蒋欣瑶闷在书房理书,神情恹恹的,也不喊人服侍。 微云偷偷看了三五回,闭着眼睛在书院外思量片刻,就把淡月,轻絮,梧桐拉到了房里。 只见她声色俱厉道:“咱们一处买来,一处长大,情同姐妹,跟着大奶奶从老宅到了苏州府,再到京城。现在又跟着大奶奶到了萧家。今日我拿大,说几句不该说的,大奶奶待咱们是好是坏,一个个摸着良心自个体会。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如今过得什么日子,自个掂量掂量。碧苔的事,大奶奶虽不说,可我知道这事伤了她的心,往后,咱们中要有谁再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我微云头一个不饶她。” 淡月冷笑道:“呸,别拿我们跟那黑心黑肺的下作贱人比,她算个什么东西?倘若我做出这种事情,你也别饶我,只拿把剪刀朝我心窝子上来一下算完事。我这条命是大奶奶救回来的,背主的事,我这辈子做不出来,下辈子也做不出来。” 淡月前脚刚在欣瑶跟前替碧苔说话,后脚轻絮的话就狠狠的打了她一个耳光子,淡月心里就像吃了个苍蝇般难受。 轻絮,梧桐嘎崩利落脆的表达了自己的立场,言语间坦坦荡荡,这让微云安了心。 四人商议一番,唤来香之看屋子,齐刷刷跪倒在书房里,把正在埋头理书的欣瑶吓了一大跳。 蒋欣瑶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这几个从小就在一处的人,叹道:“起来吧,咱们之间,还不必这样。我知道,你们几个都是好的。” 微云抬起头,道:“大奶奶放心,我们四个都是无父无母之人,这辈子只跟在大奶奶身边,绝不做那无情无义之人。” 欣瑶一听,倒乐了,无情无义用在这当口,想必微云那丫头急了。 她笑道:“得了,快起来吧,这事跟你们无关,回头等我帮你们找了好归宿,再跪我不迟。” 众女见欣瑶露出了笑脸,心下都松了口气,起身说了些逗趣的话,变着法的哄欣瑶开心。 蒋欣瑶见这四人一番苦心,甚感欣慰,也就半推半就的随了她们的意…… ps: 推荐朋友作品: 作品:神医世子妃 作者:闻人十二 简介:穿越之女,纵横医界,一身清新淡雅,气韵浑然天成。 皇上下旨,将她许与辰南王世子。 行呗,嫁就嫁,到时候讨封休书,照样天高地阔,自由翱翔。 可是,可是……事情怎么不像预期一样发展呢? 第十七回 情份这东西 晚间,萧寒进了内院,换过衣裳,问起今日蒋元晨来府一事,欣瑶不愿多说,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萧寒皱了皱眉头,低下头凑近看了看欣瑶脸色,笑道:“我倒忘了书房还有一个公文未看,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说罢,也不等欣瑶回答,披了件外袍,去了外院。 蒋欣瑶看了看男人的背影,觉得有些古怪,又不好追着问,便随他去了,带着轻絮,梧桐去了净房。 萧寒前脚去了书房,后脚就让贵明把李妈妈偷偷找了来。 李妈妈今日正憋了一肚子火没地出,见姑爷问,二话不说,巴拉巴拉竹筒倒豆子般,倒了个干净。 萧寒越听,脸色越难看。 李妈妈偷偷抬眼看了姑爷,见其面露不快,吓得赶紧禁了声,低着头垂手站在一边。 萧寒敛了敛神色,交待了李妈妈几句,把人打发走后,坐在书桌前静思了半晌,才起身回了内屋。 …… 欣瑶拿了本书坐靠在榻上翻了几页,见男人去而复返,忙起身迎上去,帮其脱去外衣。 萧寒握了握欣瑶的手,笑道:“快去床上捂着,小心着了凉。” 欣瑶嗔道:“我哪有你说的那样弱,今日厨房熬了些何首乌枸杞乌鸡汤,味道不错,我让人帮你留了些,要不要喝一碗?” 萧寒笑道:“自打你进门,那些个汤啊,水的日日不断,再吃下去,我就要变胖了。快给我盛一碗,我先去洗洗,出来再喝。” 男人转身进了净房,不多会就出来了,正巧微云端着托盘进来。 萧寒道:“今日大奶奶药都吃了?” 微云笑道:“回大爷。都吃过了。” 萧寒满意的点点头,一碗热热的汤下肚,神清气爽,转身漱了嘴。就把下人都赶了出去。 夫妻两个上了床,萧寒熟稔的把手覆在欣瑶小肚子上,轻轻搓揉,一边说着闲话。 正当欣瑶昏昏欲睡之时,却听萧寒道:“过两日你大伯,大伯母离京,咱们抽个空去送送。” 欣瑶随口道:“不用了,我今日让李妈妈,轻絮回去送了些东西,他们一大早的船。你来回赶,怕误了去衙门的时间。” “噢,听说你的两个丫头要跟着船一同回南边?” 蒋欣瑶突然睁开眼睛,心思转得飞快,半晌才闷声道:“李妈妈跟你说了?” 萧寒慢慢把欣瑶扳过身。直视其眼睛,低声道:“是我逼问她的,你别怪她。以后有什么事,无需瞒着我,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不能说?我有什么事,也不瞒着你。都与你说。” 欣瑶干笑两声,道:“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你也说是不相干的人了,这样的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一个不识好歹的下人,哪值得你为她藏着掖着?你啊,看着是个冷的,实际比哪个都心软。只这心软的对象也要分人。有的人,就是天生喂不熟的白眼狼。” 说罢,用手抚了抚欣瑶微皱的眉头。 欣瑶眉头稍稍舒展开来。 “人一生下来,有穷有富。穷的人为埋饱肚子卖儿卖女,富的人为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各有各的身不由己。我想着这些丫头都是苦出身,跟了我十年,总想为她们谋个前程,也不枉伺候我一场,所以对她们几个,心肠不勉软些,哪晓得……哎,好在那几个都是好的。你也不必劝我,秋家一事,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萧寒皱着眉头点点头,道:“你这样一说,倒有几分道理。” 欣瑶笑道:“不是有几分道理,是很有道理。人心都是会变的,有了馒头就想要肉汤;有了肉汤就想要好酒;有了酒,有了肉,就想要娇妻;有了娇妻又要美妾。倘若这些正大光明得来倒也罢了,旁门左道的伎俩用多了,神仙也会讨厌。说白了,情份这东西,就像我每个月府中的开销,支一回,少一回啊,最多能撑一个月,早晚会见底!” 萧寒听罢,大有感触,笑道:“你这话,真该让那些个朝堂上自以为是的文武百官们听听,羞都能把他们羞愤死。你放心,倘若有一天,二哥真坐上了那个位置,我与他只有一种情份,那就是他是君,我只是臣。” 欣瑶粉拳紧握,朝男人示了示意,恨道:“我说的是咱们的家事,跟朝堂,跟你二哥有什么关联?” 萧寒一把握住那拳头,轻轻咬了咬,道:“好好好,是我会错了意,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我就说我媳妇是个聪明的,怎会为了个背主的丫鬟郁结于心。这人是留是杀,只消你一句话,我这头多的是法子让人开不了口!” 欣瑶心道,这厮属狗的,怎的这般喜欢咬我。 她嗔道:“好歹是条人命,先留着吧,以观后效!等她真正把我卖了,你再替我出头。” “得令”,萧寒大吼一声,把外头上夜的微云,梧桐吓得赶紧回话道:“大爷要什么?” 欣瑶头一缩闷在被子里笑得抖个不停。 萧寒轻咳一声,道了声:“无事,都歇着吧”,就一掌熄了灯,把欣瑶从被子里捞上来,吻住了她的唇。 半晌,才放开了人,郁闷道:“睡觉!” 欣瑶自然感觉到男人身下的变化,心道还是安份守已的好,省得擦枪走火,忙收了声,安安静静入眠。 许久,当女子浅浅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萧寒慢慢睁开了眼睛。 …… 三日后一大早,蒋家大房乘船离京,蒋家二房众人见船驶出数里,才打道回府,芳新随船而行。 同日,蒋元航因刚刚尝过碧苔的滋味,不免有些新鲜,砸默砸默滋味后便在老太太跟前一通好求。 老太太被孙子搓揉得不行,见时机差不多了。这才松了口。 当天夜里,被关在柴房三日三夜的碧苔被挪到了西院二爷院里,做了二爷书房里的一名粗使丫鬟。 如此掩耳盗铃的做派让二奶奶吴亦芳心中酸涩,把人叫到跟前。跪了半天,又敲打了几句,才让碧苔下去。 又是这一日,萧重颠颠的从杜家接了表小姐。回程的路上,他看着两辆马车,心里犯愁该如何向大奶奶交差。 …… 欣瑶算了算时辰,换了件红底印白梅花交领窄袖对襟袄,头戴翠玉雕凤发钗,带着微云,淡月两个去了西院老太爷处。 萧亭已经在院子里背着个手。来回走了几趟。见她来,忙收了步,进了内堂,让人上了茶。 欣瑶陪着老太爷喝了半盏茶,就听外头有丫头喊话道:“表小姐来了!” 萧亭刚要起身。见欣瑶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装模作样起身抖了抖衣裳,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欣瑶余光看得分明,笑道:“祖父,我且去迎她。” 萧亭喜道:“快去,快去!” 欣瑶刚走出屋子,却见甬路上萧重一脸苦色走到她跟前。后头一红,一绿两个盛妆女子,及七八个丫头婆子,正是杜家的两位姑娘杜天薇,杜天莹。 欣瑶心中疑惑,不由的朝萧重看去。 萧重一脸委屈。叫了声:“大奶奶”,便再不出声。 欣瑶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无事,便含着笑迎了上去,拉着红衣女子的手道:“可算把妹妹盼来了。姨夫,姨母身体可好?” 杜天薇面色尴尬道:“表嫂,我……” 欣瑶拍拍她的手,嗔道:“妹妹不必多说,祖父已经等了半天了,你要再不进去,祖父可就望眼欲穿了!” 杜天薇心下大暖,拎起裙角,朝欣瑶挤了挤眼睛,往里走去。 欣瑶这才回过头,“咦”了一声,忙笑道:“什么风把天莹妹妹吹来了,倒是稀客,快请进!” 杜天莹今日穿一身水绿色酒花袄子,脸上淡淡的施了些脂粉,显得人淡如菊,只太瘦弱了些,看上去有些单薄。 这一声“咦”,充分表达了欣瑶既惊讶又不解的思想感情。 杜天莹却面色如常,笑道:“妹妹不请自来,不知道表嫂欢迎不欢迎!” 欣瑶微笑的看了她两眼,道:“都是亲戚,说什么欢迎不欢迎的话,妹妹见外了,快请进!” 言下之意,你人都来了,难不成我还赶你走不成。 杜天莹笑道:“如此叨唠了!” 欣瑶看着杜天莹削瘦的背影,转过脸抬眉看了看萧重。 萧重会意,上前两步,侧身在大奶奶耳边轻语了几句。 欣瑶挑了挑眉,唤过老太爷院里的一个小丫头,交待了两句,便进了屋。 屋里,杜天莹正恭敬的给老太爷磕头。 萧亭不露声色的打量着地上的女子,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嘴上却道:“好孩子,难为你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头子,非要过来磕个头。哪像天翔,天飞,天薇他们,非得我三请四邀才肯露个面。大奶奶,你这个表妹最是个喜静的,回头找个清净的院子,布置得淡雅些,多派些丫头婆子伺候着,万万不可待慢。” 欣瑶听着老太爷话中藏话,强忍着笑,道:“祖父,孙媳妇知道了!” 杜天薇道:“听说外公又新栽了几株名贵草药?” 萧亭脸有得意,道:“走,外公带你瞧瞧去。”说罢,萧亭转过脸,询问似的看了杜天莹一眼。 杜天莹有眼色的道:“外公,我身子弱,吹不得冷风,就不陪您去了!” 萧亭赞道:“嗯,快歇着去吧,缺什么只管问你表嫂要去。” 祖孙两个去了园子,欣瑶见实在没什么话可寒喧的,笑着把人请到了东院最后头的一处院落,安置下来。 第十八回 不请自来的表小姐 因今日来客,欣瑶交待梅子多添了几个菜,席面设在东院堂屋,欣瑶亲自陪两位妹妹用饭。 杜天薇见今日菜式丰盛,胃口大开,大大方方用起饭来。因萧家的菜实在是好吃,着实不客气的一连添了两碗饭。 杜天莹则细嚼慢咽,如往常在家一般只用了半碗。 欣瑶一边给两位妹妹布菜,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两位女孩子,心下慢慢有了分寸。 一时饭毕,漱嘴,净面,上茶。 杜天薇心满意足的喝了口茶,道:“表嫂,自从你嫁过来,我外公,表哥就算有了口福,羡慕死我了!” 欣瑶笑道:“喜欢吃,就常来,我这里没别的拿得出手的,就饭菜还过得去。” 杜天莹细细品了品茶,笑道:“表嫂对烹饪有研究,想必琴棋书画更是精湛,回头妹妹可要与表嫂好好切磋切磋。” 琴棋书画,蒋欣瑶一愣,忙如实的摆了摆手。 “快别,天莹妹妹,我这人最是个俗的,只对吃啊,穿啊的有些研究。那些个琴棋书画,我见了就头疼,比不得天莹妹妹才高。” “表嫂说笑了。蒋府诗礼之家,妹妹听说府里的小姐,可是琴棋书画皆通的。” 蒋欣瑶心下一叹,打了个哈哈。 “虚名,虚名而已。” 说话间,就见微云拿了个清花花绘小茶盘,送药进来。 杜天薇忙道:“表嫂身子还未痊愈吗?怎么还在用药?” 欣瑶苦着脸叹道:“你外公非要给我喝的,还一日三顿,苦死我了。” 杜天薇叹道:“我小时喝药也怕苦,可母亲却说良药苦口。有一年我调皮,着了凉,母亲特意在药里加了几味苦药,从此,我再也不敢不听母亲的话。表嫂。我跟你说,千万不要得罪外公,他用这一招可治过不少人!” 蒋欣瑶捂着帕子笑出了声,半天才道:“妹妹。祖父若敢在我的药里加苦药,我让梅子不给他做好吃的。” 杜天薇拍手赞道:“哎啊,这个法子好,还是表嫂你有办法!” 欣瑶正待回话,冷不丁听杜天莹道:“表嫂得的是什么病?” 闻言站在欣瑶身后的微云深深的打量了她一眼,片刻又低下头去。 欣瑶眯了眯眼睛,客套道:“也没什么病,是你外公总不放心我,说我身子弱,这才开了些补药。” 杜天莹却道:“表嫂可别大意。外公用药是极好的,得紧着吃。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来,换了谁,都不会放心的。” 欣瑶突然觉得有些个好笑。天莹姑娘,你这话中有话的。是要闹哪出? 杜天薇脸一沉,道:“表嫂,母亲说过你的身子没事,外公他最喜欢大惊小怪,但凡有个人在他跟前,他都恨不得上前把个脉,开个药!表嫂。你身子不好,我就先回房了,下午再来找你说话!” 欣瑶其实是有些困了,这一句正中她下怀,忙笑道:“妹妹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困顿。就不留妹妹了,回头只管来找我,下午我让梅子做了几式点心,妹妹们到时候来尝尝!” …… 等人走后小丫头麻利的收拾屋子,微云则伺候大奶奶喝了药。陪着进了里间。等屋里没了人,才轻声道:“大奶奶,这个天莹姑娘可不简单,小姐防着些!” 欣瑶歪在榻上,懒懒道:“打听出了什么,说来听听!” 微云道:“听萧总管说,天莹姑娘的亲生母亲贾姨娘原是杜府的家生子,从小就服侍杜博士,颜色很是一般。杜家老太太见其老实本份,作主抬了姨娘,生下一女。” 欣瑶笑道:“都说娶妻娶闲,纳妾纳色,一个无才无貌的丫鬟能有这般作为,这个贾姨娘不一般!。” “小姐料得真准。” 微云从心底里佩服自家小姐。 “贾姨娘在杜家向来似透明人一样,可杜博士一月之中总有几日歇在她房里,吃的,用的一点也不差。她亲自教养女儿,自个虽不识字,可教养出来的女儿却是京城都排得上号的才女,听说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小姐,你瞧瞧厉害不厉害!” 欣瑶笑道:“不争是最好的争,正是因为她不争不闹,委曲求全,才使得男人怜爱。” “萧总管还说,天莹姑娘刚满十岁,就能让姑太太吃了暗亏还有苦说不出,表小姐与其交锋从来没赢过。” “噢,怪道老太爷不喜欢。她可曾定过婚?” “萧总管说,议过几回亲,不知为何都没成,听说她自视颇高。” 欣瑶来了兴趣,笑道:“你说,她这回非要跟过来,所为何事?” 微云心下不耻道:“大奶奶,这奴婢哪里知道?杜家的富贵在萧府之上,按说咱们府里也没有什么让她可图的啊!” 欣瑶但笑不语。 微云一拍脑袋,哎啊一声道:“难不成她图的是……” 欣瑶笑道:“跟李妈妈说,这两天府里来贵客,那四个香跟着大爷有些年头了,跟表小姐们熟悉,就派她们去伺候表小姐吧。” “那大爷的书房……” “大爷的书房让桂华,晓荣去顶几天!对了,把天莹姑娘的心意稍稍透露给这两人知道。”欣瑶想了想,又道:“回头让萧总管的小儿子来见我!” 微云把大奶奶的吩咐暗暗记下,便掩门而出。 欣瑶拍了拍发困的额头,叹道:日子过得安逸,有几天没动脑子了,也不知道生锈了没。 莫夜月明,萧寒才回了府,先到老太爷处说了几句闲话,才回房。 欣瑶早已卸了朱翠,洗漱过后,准备入睡。见男人这几日回来都晚,也不多问,披了件袄子起身伺候。 萧寒忙上前一步按住了她的手,口吐寒气道:“别忙活,我就进来看看你。书房还有些事没了。今日药吃过了?” 欣瑶点点头,嗔道:“哎,若天底下的文武百官都像大爷这样早出晚归,夜以继日却只拿那么一点可怜的俸禄。只怕有人要笑死,有人要哭死。” 萧寒不甚明了,直问谁要笑死,谁要哭死。 欣瑶红唇微嘟,“自然是皇帝要笑死,那些个官夫人们要哭死。” 萧寒听了哭笑不得:“瑶瑶是在怪为夫冷落了你?” 欣瑶细细一回味,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忙道:“我是在怪你拿了一份俸禄,干了三个人的活,回头你得跟你二哥提提意见。看在你如此呕心沥血的份上,长点俸禄行不?” 萧寒大笑道:“你放心,明日我就提。只怕我提了,头一个反对的就是二哥。这些日子他最惨,每日里只睡两个时辰。南边一堆破事。千头万绪,很是烦人,还大把大把的往外掏银子。” 欣瑶嘀咕道:“他那是先苦后甜,以后给他送银子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十六最近在忙什么?” 不提十六倒也罢了,一提十六萧寒咬牙切齿。 “他啊,自愿到西北军营里去了。得三四个月才回来,所以爷才这么忙!你先睡,别管我,对了,明日晚膳我回来吃,温上一壶好酒。天翔要来!他说他要吃上回怡园吃的锅子。” 欣瑶心道十六这厮不会是怕她去要帐,故意躲到军营里去了吧。 男人俯下身,亲了亲女人的额头,又抚了抚女人柔软的头发,便起身去了外院。 屋里安静下来后。欣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男人临了交待的差事。小脸忿忿,心道果然媳妇娶回家就是用来使唤的。 …… 第二日一早,欣瑶按时醒来,男人已没了踪影。 她如常到老太爷房里请了安,便去了议事厅,路上转了几个心思,派下人去把天薇妹妹请来,自己则是悠闲的一边喝茶一边等人。 杜天薇进了议事厅,见表嫂及府里管事都在等她,脸上一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忙在表嫂下首处坐下。 欣瑶等她坐定,也不理她,自顾自与府中管事说起话来。 那几个管事都是聪明人,见大奶奶把表小姐请来,心知大奶奶这是在教表小姐理家,回起话来,都有条有理。 杜天薇这才明白过来,表嫂把她叫到议事厅所谓何事,当下细心听起来。 欣瑶暗暗点了点头,又抽空看了看天薇认真的表情,配合着把理事的速度缓了缓。 事毕,欣瑶把淡月留了下来,教天薇如何看帐,如何做帐,怎么分辨真帐,假帐,看清楚里头的门道,自个则带着李妈妈去了东院。 李妈妈边走边轻声道:“大奶奶,今日一早大老爷问我书房的丫头为什么换了人,我照着大奶奶的吩咐回了话。大爷没说什么就走了。昨儿晚上,玉莹小姐房里的灯到了子时才灭。那两个没什么动静。” 李妈妈又道:“昨儿燕鸣送讯来,请大奶奶往怡园走一趟。” 欣瑶问道:“可说有什么事?” 李妈妈忙道:“是为了莺归与那个琴师的事。” 欣瑶叹道:“等二位表小姐回府了再去吧。” 李妈妈看了看欣瑶的脸色,道:“二太太一早派人送讯过来,说碧苔被老太太放到二爷书房里当了个粗使丫鬟,听说是二爷亲自求的老太太。” 欣瑶似未听到一般,抬头看了看天上日头,半晌才道:“随她去吧,是好是坏都是她的命。”回过头,却见李妈妈欲言又止的表情,笑道:“说吧,还有什么事?” 李妈妈讪笑道:“二太太说,沈家三月十八办喜事,请贴已经送到府里。” ps: 感谢mozar888书友的粉红票!感谢叶静妹子,107书友一如继往的打赏! 第十九回 托你带个讯 上回书说到沈府要办喜事,请贴已送到蒋府。顾氏让李妈妈把这事说与欣瑶听。 欣瑶听罢,神色未变。 “这么快啊,倒是件大喜事。大哥哥,大嫂嫂他们怕是来不及进京了。” 李妈妈见大奶奶神色无异,暗暗松了口气,道:“听说双方年龄都不了。” “是不小了,沈力今年十九,馨玉姐姐十八,是该紧着办才行。沈家二房进京了吗?” 李妈妈道:“听说下个月初到京。”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欣瑶见新栽的几株梅花长了新芽,驻足而立,笑道:“咱们这个院子太冷清了,李妈妈,回头让萧总管买些个雀啊,鹦鹉回来,叽叽喳喳叫着热闹些!” 李妈妈狐疑的环视四周,不明白大奶奶好好的怎么想起养鸟来。 …… 萧府一处僻静的院子里。 杜天莹一身素袄坐在房里打棋谱,半天没落下个棋子。 贴身大丫头悠琴站其身后,低声回话,只听她道:“小姐,什么都打听不出来,萧府的下人嘴紧得像老蚌一样,使银子也没用。” 天莹笑道:“傻丫头,一两不行二两,二两不行五两,总有那见钱眼开的,她才嫁进来几天,难不成就把萧家打造成铁桶一个?去吧。” 悠琴为难的掂了掂手里的荷包,只得转身出去。却不知她们这个院里的一言一行,早有人在暗中回了少奶奶。 …… 掌灯时分,萧寒与杜天翔一脸疲惫的回了府,下人告知老太爷及大奶奶在西院堂屋等他们。 两人进了堂屋,却见八人方桌上已支起了锅子。 老太爷坐北朝南,脸有怒色。蒋欣瑶,杜天薇脸上带着得意的笑相向而坐,朝北的杜天莹则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端座不语。 欣瑶见两人进门。忙起身而迎,笑道:“说是回来吃饭,偏到这个时辰才到家,让祖父好等。瞧瞧。锅子都滚了几回,我与妹妹闻着香,早就饿了。” 杜天翔长揖道:“表嫂,好久不见!” 欣瑶光明正大的朝他翻了个白眼,紧接着递了个眼神给他。 杜天翔会意,忙狗腿似的跑到萧亭身边,行了礼。一屁股坐在天薇身旁,嘻皮笑脸道:“外公啊,开吃,开吃。我今日连中饭都没顾得上吃,饿死我了。” 萧亭一听外孙子连中饭还没事,脸色不由的缓了几分。 他倒不是等得心急,实在是闻着香,饿着肚子等人。滋味有些难受。听说怡园的锅子可是一绝,今日好不容易借光吃一回,还被这两个兔崽子搅了性。生可忍,熟不可忍。 天薇,天莹两人各自起身朝表哥,哥哥行了礼。 杜天翔宠溺的摸了摸天薇的脑袋,转过身问了天莹几句闲话。便一脸期待的看着蒋欣瑶。 欣瑶见人齐全,招呼下人上酒,下菜,并亲自给众人盛了热热的羊排汤。 杜天翔见几日不见,伶牙俐齿的蒋欣瑶贤惠的令人发指,忙朝对面的萧寒打了个眼色。 兄弟。什么情况? 萧寒只当没看见,眼睛盯着老太爷,指了指身边的位置,道:“瑶瑶,别忙了。这些活让丫鬟去做,难不成咱们府里的丫鬟都是摆设不成?” 萧亭收到孙儿递进的眼神,忙轻咳一声道:“孙媳妇,都不是外人,让他们自个动手,咱们家没这些死规矩。” 欣瑶盈盈坐下。 “祖父,有客人在,我怎么着也得给您装装样子,其实心里头就等您这句话呢。” 此言一出,杜天薇捂着帕子直笑。杜天莹若有所思的看了欣瑶一眼。杜天翔咧了咧嘴。萧寒则暗地里握住了欣瑶的手,慢慢把玩。 萧亭就喜欢欣瑶这份痛快劲,凡事不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他把众人的神色,举动收入眼下,笑道:“今日难得一聚,都是自家人,就不讲究男大女防这一套,一起热热呼呼吃个锅子,我……” 他正欲再讲,却见萧寒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忙道:“我闲话少说,开饭!” 男人们喝着欣瑶从南边带来的上好的竹叶青,女子们则喝葡萄酒,桌上六人吃相各异。 老太爷满面潮红,虽大快朵颐,仍风度翩翩。 杜天翔许是真饿了,往日里风流佳公子的形象一落千丈,频频下筷。 萧寒因外人在场,吃相斯文,时不时帮欣瑶布菜。 杜天薇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锅子,食指大动,额头渗出密密的汗。 欣瑶遇到美食向来不会客气,埋头苦吃。 只杜天莹细细品着葡萄酒,矜持的略动了动筷子。 一时饭毕,男人们去了外书房喝茶议事,女人们则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些个家常琐事,就各自散去。 欣瑶回了房,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起身扶着微云的手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微云笑道:“除了上回怡园那一次,大奶奶每回吃锅子,总要吃撑了为止,哪次不得走个半个时辰。” 欣瑶叹道:“锅子这东西,得人多了吃才热闹,你一筷,我一筷,吃着吃着就吃出食欲来。” 微云忙道:“我看天莹表小姐就斯文的很。” 欣表叹道:“一个太过自律的人,要么她心有大志,要么就是假到极点。我倒希望她是前者。” …… 夜凉如水,萧府书房里灯火通明。 杜天翔,萧寒两兄弟一个歪在塌上,一个端坐在书桌前,你一句,我一句商议事情。 只听那杜天翔道:“小寒,中宫那位这个月已是第三次把我叫去请脉了。今上看我的眼神,我自己都觉得瘆得慌,不好办啊!” 萧寒往后靠了靠,冷笑道:“她明着是想让你弃暗投明,内里怕不简单,她又不是不知道你是谁的侄儿,不过是离间计罢了!你那洞察世事,洞悉人心的好姑父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怕是故意的。” 杜天翔刚刚吃饱喝足。心情极好,打了个哈欠道:“得了,别扯什么亲戚关系,说出来我自个都不信。他是君。我是臣,仅此而已。” 萧寒双手抱颈,“十六走了大半个月,可有信来?” “我还正想问你呢,一个去了南边,一个去了西边,敢情都潇洒快活去了,留我们两个在这里苦苦支撑,都是没良心的。” “十六走是有苦衷的。” “苦衷?什么苦衷?” 萧寒抬了抬头,笑道:“那位嫌平王府太过冷清。王妃嫁过一年多未有身孕,张啰着要为他纳两个侧妃呢。” “对他来讲,多娶几个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摆设罢了。” “你别说,十六这招一走了之还真走对了。” “噢?”杜天翔挑眉奇道。 “施家以为十六对王妃一往情深,才远走军中。如今可是一门心思辅佐二哥,比谁都积极。十六这回不仅手握西北半壁大军,还让施家对他死心踏地,真可谓是歪打正着。” “这多半是二哥支的招。” “是老刘他们几个出的主意。” 杜天翔懒洋洋道:“不过是怕女儿失了宠罢了。王府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一年来王妃还没有身孕,施家也是该积极了。” 萧寒没有再往下接话。 杜天翔轻轻叹了口气,扯开了话题。 “这次你怎么不跟着二哥去江南。以你的身手在他身边,我才放心。” 萧寒喝了口茶,道:“二哥这回去南边是暗着去,他说我新婚燕尔还不到一个月,没了人影,反招人耳目。我调了六个高手跟在他身边。再加上王府的暗卫,南边的人想动手,也没那么容易。” 杜天翔点了点头道:“还是小心为妙,明日我去趟王府,给他送点好东西。关键的时候能救命。万一……” 萧寒突然脸色一变,忙止住了杜天翔的话。 片刻,只听萧寒的贴身小厮贵生在外头高声道:“表小姐,请止步,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一个温和的女声笑道:“去吧,我等着!” 萧寒冷了脸压低声道:“她怎么来了,一个姑娘家深更半夜乱跑,还有没有规矩?” 杜天翔抚额长叹,“你小心,我这个妹子,心机深的很,我在她手上都吃过亏。” 萧寒懒得理会他,高声道:“夜深露重,男女有别,还请表小姐早点安歇。”言语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却听杜天莹道:“表哥请别误会,我不过是想托哥哥带句话给姨娘,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请姨娘放心。” 萧寒,杜天翔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杜天翔才出声道:“妹妹请回吧,这事我记下了!”,转过身却低着声问道:“她怎么知道我还没走?” 萧寒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飞身一跃,轻轻打开书房门,正看那杜天莹含笑转身离去。 萧寒合上门房,才轻道:“你这个妹子倒是个人物,说起假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吃饭时不说,吃饭后不说,偏夜深了特意跑到我书房来说。她怎么就跟着天薇一起来了?” 杜天翔冷笑道:“你好歹也在我们家住过几年,难道你忘了她那个娘?她怎么来的,我不大清楚,今日我走得早。” 杜天翔猛的打了个喷嚏,脑中灵光一闪,一半是笑,一半是叽道:“她不会是冲你来的吧?” ps:  昨日包子经历跌宕起伏。 午后,接一电话,语气焦包。称女儿在学校晕倒,已送医院抢救,让家长速到医院。女儿身子弱,包子接完电话心下一片死寂。 五分钟后电话又响,称女儿很危险,医生速手无策,家长怎么还不来,已病危,要签字。包子整个慌了神,立马给学校打电话,学校无人接听。绝望。 走至车库,电话再响,称孩子快不行了,入院押金需得交,并短信附了一个帐户。包子一路开车,一边打电话问110可有接到急救电话,一边让家人准备用网银付款,一边往学校赶,踩油门的脚软作一团。 到达学校,车没歇火,直冲进去,才知道遇到骗子。 包子又惊又喜,泣之。 由此一事,包子感叹: 用孩子性命行骗的人,我诅咒你十八层下狱。 如今骗子信息灵通,姓名,学校,班级分毫不差,需得小心。 让包子颇感欣慰的是:女儿闻之,叹曰要好好学习,带其家人迁居国外,不让家人担惊受怕。中国骗子太多,不适合人类居住。 小事一桩,与书友们共勉。 第二十回 女怕嫁错郎 杜天翔最后一个“吧”字还未出口,萧寒毫不客气拿起书桌上的书砸了过去。 “别瞎说,坏了你妹妹的名声,我可担不起。明儿捎个信,三日后把人接走,回头天薇要来,我亲自来接!” 杜天翔侧过身,一把接住书,翻了几页,坏笑道:“得了,不就是怕你家那位吃醋吗,我这庶妹长相清秀,又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女,给你做小,不委屈你!” 第二本书劈头盖脸朝杜天翔砸来,只听萧寒道:“再胡说,以后别上我们家来,我管她是才女,美女,只要不跟我扯上边,都行!” 杜天翔被书砸中脑袋,“哎啊”一声怒道:“跟你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你就是这样对你们夫妻两个的大恩人的,别说给你做小,就是给你做大,我头一个不会同意。统统都是没良心的,回头有病,不要来找我!” 杜天翔正骂得起劲,却听外头又有女声道:“大爷,今日的宵夜送来了。” 萧寒一听声音,忙打开房,笑道:“辛苦了,大奶奶睡了?” 微云进门,把托盘放在小几上,笑道:“回大爷的话,大奶奶已经歇下。今儿厨房做的是羊杂汤,大爷,表少爷尝尝。老太爷,两位表小姐的那份已经着人送过去了。对了大爷,刚刚奴婢在来的路上像是看到了表小姐。” 萧寒清咳一声道:“她来找她哥哥说几句话。行了,你回去吧。” 微云朝两人行了礼,悄然离去。 萧寒背着手,在门口略站了一会,转身进屋,却见杜天翔已经毫不客气的喝上了,笑道:“你倒是快,怎么不骂了?” 杜天翔抬头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口渴了。正好喝点汤,解解渴!” 萧寒也不理他,两人稀里哗啦一碗羊杂汤下肚,舒服的各自打了个饱嗝。接着被打断的话续说了一会。 夜阑时分,杜天翔身边的白芍在外头喊声道:“爷,夜了,该回府了,!” 杜天翔懒懒的活动了下身子,抬眼道:“大半夜的,爷懒得动弹了,让白芷骑马回府跟母亲说一声。” …… 次日夫妻两个醒来,萧寒见时辰还早,缠着欣瑶亲热了半天方起身。 萧寒穿好衣裳。正要出门,想了想又折了回来,对着欣瑶道:“瑶瑶,书房那两个等天薇她们走了赶紧给我换回来,府里的下人。你别纵着,要有那嘴碎,贪小便宜的只管给我打了出去。” 欣瑶坐在铜镜前由着微云梳头,听言,转过身来,笑道:“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谁让爷心里不舒坦了?” 萧寒瞧了瞧站在一边的微云,转了几个心思,终没把昨夜的事说出,交待了几句就出了门。 蒋欣瑶心里明镜似的,看着铜镜里面容娇好的自己,笑道:“微云。大爷临了看你一眼,是个什么意思?” 微云一边替少奶奶梳头,一边笑道:“昨夜奴婢给大爷他们送宵夜,半路遇见了天莹表小姐,眼圈红红的。对着奴婢欲言又止,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奴婢见她来的方向正好是大爷的书房,所以在大爷跟前提了提,大爷说她找杜表少爷说几句话。” “有什么话非要等到深更半夜才讲,天莹表妹这招欲盖弥彰可使得不大好啊!”蒋欣瑶似笑非笑道。 微云啐道:“大奶奶,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心思一样,还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小姐呢。” 欣瑶目光幽深的抬头看了看她,若有所思道:“交待下去,这两天外松内紧,她想干什么,只随她去,咱们在边上看着就好!” 微云忙道:“大奶奶,万一……” 欣瑶笑道:“有什么可担心的,去偷偷把天薇妹妹找来,我有话问她。” 半盏茶后,杜天薇不明就里,悄悄而来。欣瑶摒退下人,只与她一人说话。一盏茶后,杜天薇眼睛微红走出房门。 一连三天,杜天薇早上跟着欣瑶理家,看帐本。下午三人一处逛园子,做针线,说闲话。晚上则偷偷到欣瑶书房,姑嫂两个关起门来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连萧寒都觉得奇怪。只女人家的私房话,他也不大好问。 自那日后,杜天莹安份守已在萧家作客,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行一步路,脸上常带着温和,谦让的笑,这让欣瑶多少觉得有些诡异。 第四日,杜家的马车一早就候在萧府门口,欣瑶把两个妹妹送上了马车方才回房换了衣裳,与老太爷告了假,去了怡园。 …… 初春时分,怡园恰如刚刚及笄的少女,脸上褪了稚气,身形初长,亭亭玉立,隐约已有分美色。 园内的湖面,冰已化大半,一对鸳鸯追逐嘻戏,很是悠闲自得。 荷风亭内,欣瑶端坐上首,李妈妈站其身后,地上跪着莺归,燕鸣姐弟俩。姐弟俩磕罢头,起身,垂手而立。 欣瑶细细打量莺归,一身半旧袄子,头上戴的还是她送的那只玉簪,只脸上的神色与往日有了一丝不同。 欣瑶目光幽深的叹道:“莺归,我们主仆十年,你的终身大事,一直在我心上放着,我不绕弯子,你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莺归欲言又止,神色不大自然。 欣瑶无可奈何道:“你别怕,你看上什么人,只要那人宠你,疼你,把你当他的眼珠子看待,就算他是个要饭花子,我倒陪妆奁,也会让他三媒六礼,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 燕鸣一听小姐说这话,紧紧抿着嘴,心下暗暗着急。 莺归仍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 欣瑶等了片刻,笑道:“既然你不说,且听我说罢。咱们怡园的琴师原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十岁其父因贪污被人拿了把柄,入了狱,抄没了家产。家中男子被判流放,女子则充了官伎。杨帆的母亲不甘为伎,悬梁自尽;父亲流放途中患了病,一命归西,其嫡亲姐姐下落不明。杨帆因年少,免了流放,卖入王府为奴。他从小随母学琴,初有所成。靖王见其于音律上有天赋,请来师傅教导,十五岁那年,成了王府的一名琴师。” 莺归涨红了脸,半天才道:“小姐,你怎么都知道?”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的事,我怎能不小心再小心?说说你的想法吧。” “小姐!”莺归眼睛微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欣瑶也不催她,只静静的坐着喝茶。 “小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每日一个人孤零零的弹琴,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小姐,咱们怡园这般大,每日里虽客人不断,可有几人是真正在听他弹琴,又有谁能明白他心中的悲喜,所以……” “所以,你就觉得他可怜,想要去关心他,去安抚他,去做他的知音?” 莺归含泪点点头。 “那他呢,他想让你做他的知音吗?” 莺归略思片刻,还是点点头。 欣瑶眼睛看向燕鸣:“燕鸣,这事,你有什么想法?” 燕鸣凝了凝心神,恭身道:“小姐,姐姐已经二十了,倘若那杨帆对姐姐也是真心一片,我觉得倒是件好事。怕就怕他的心并非在姐姐身上,又或者是在利用姐姐。” 莺归急道:“我一个丫鬟,有什么可让人利用的?” 欣瑶朝燕鸣摆了摆手,冷笑道:“莺归,他是你弟弟,你说他想得多也罢,小人之心也罢,有一件事情,你得分清楚,他是为了谁?你们姐弟相依为命至今,何苦为了个外人伤了情份?倘若有一天,燕鸣要娶个水性扬花的女子回来,你是顺着他呢,还是强烈反对?” 莺归的脸色渐渐由红转白,眼中的泪已落下。 “你说你没什么可让人利用的,在我看来,你能让人利用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你是我的人,我如今嫁到萧府,萧府与杜家交好,杜家是靖王的母族,小叔叔又与十六他们交好。倘若这杨帆是个有心的,就会知道有了这层关系,能做的事情很多。” “有的夫妻同床几十载,都未必知道枕边人心里头的真实想法,你又怎么能肯定他对你没有所图。当年你把三小姐救上岸,事先又怎会知道她不过是故意跳的湖?所以说,凡事多问个为什么,别到了真正被伤得遍体鳞伤的时候,再来说后悔。” 莺归扑通一声跪下,泣道:“小姐,我错了,我听你的。你同意,我就嫁;你不同意,他再好,我也不嫁。” 欣瑶也不叫她起,一个平静如水的人心里一旦有了波澜,是很容易走极端的,跪跪也许能让她清醒清醒。 她缓缓道:“好不好,得让我看了再说。燕鸣,安排下去,我在正厅见他,你马上派个人到兵马司找萧寒,就说我要知道靖王府琴师杨帆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莺归跟着一起来吧,你在后头好好听听。” 莺归含泪点点头。 …… 半柱香后,怡园正厅里,一白衣男子,面色如常向上首女子深深一揖,朗声道:“琴师杨帆拜见萧夫人!” 欣瑶见其丰朗俊秀,肤色白晰,一看就是没吃过什么苦的人。“琴师请坐。今日把琴师请来,正是有件事想听琴师一答,我素来不喜欢绕弯子,就直说了。” 杨帆道:“夫人请讲!” “琴师今年已二十五岁,可已成家?” “回夫人,尚无。” “恕我无礼,想请问琴师为何不成家?” 第二十一回买庄子做地主婆 蒋欣瑶直言不讳的问琴师杨帆为何还不成家? 杨帆俊秀的身形一顿,清傲之色浮于脸上。 “萧夫人尊称我一声琴师,实际上我不过是王府里一个专门卖艺为生的下人罢了,与王府门前看门的小厮,园子里养花的花匠没什么区别,敢问夫人哪个女子愿意嫁给一个下人?” 欣瑶目光直视道:“琴师的怨气似乎很大?这与琴师清淡幽远的琴声相去甚远啊!” 杨帆笑道:“萧夫人问我为何不娶妻,我不过是就事论中罢了。都道琴似心声,只是再好的琴,再美的曲,又能弹奏出我心里的几分真情?” 欣瑶微微皱了皱眉头,笑道:“敢问琴师,对莺归有几分真情?” 一身白衣的男子似乎未料到上首的女子会直白如此,脸一红,不由的放柔了声道:“她听不懂我琴里的水光滟潋,酣畅洒脱,却听得出我心里的喜怒哀乐,当引为知己。” “引为知己?” 欣瑶收了笑,正色道:“仅知己而已?” 杨帆沉思片刻,道:“都道高山流水觅知音,对于一个以琴为生的人来说,一辈子也许都遇不到一个知音。” 欣瑶轻轻叹道:“你可愿意娶她为妻!” 杨帆稍稍犹豫了一会,郑重其是道:“自是愿意。” “以何聘之?” 杨帆面有难色, “身无长物,唯以一颗心聘之!” 欣瑶追问,“娶回家如何待她?” “爱之,敬之!” 欣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手碰了碰几上的茶盏,只听李妈妈低声道:“大奶奶,回府的时间到了,太迟了。老太爷那边……” 欣瑶脸上极时的浮出一丝歉意,笑道:“琴师先请回吧,这事容我思虑几天。” 杨帆听到了李妈妈在萧夫人耳边轻声说的话,忙起身道:“萧夫人不必客气。正好我也该去弹琴了,杨帆静候夫人佳音。” 说罢,又行一礼,大步流星而去。 门吱呀一声,合上了。 须臾,屏风后走出莺归,燕鸣姐弟俩,欣瑶这回才正而八经的拿起茶盏,轻啜一口,笑道:“莺归。我且问你一句话,你果真都听我的?” 莺归咬咬牙道:“奴婢跟在小姐身边这些年,明白一件事,小姐凡事看得明白,想得深远。奴婢听小姐的。” 欣瑶点头称赞:“好。这事先放几天,你别急,容我再打听打听清楚,十日后,我再来怡园。今日他所讲的每句话,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一个字一个字的琢磨。每句话你不防问个为什么。你先去忙吧,我与燕鸣商议一下旁的事。” 莺归见小姐为她的事一番苦心,含泪深深一福。 瑶等她走远,脸就冷了下来,燕鸣,李妈妈看得分明。却不敢说话。 欣瑶冷笑道:“燕鸣,李妈妈,你们看如何?” 燕鸣深吸一口气,方道:“小姐,知己并非爱人。依我看,不大妥当。” 李妈妈则皱着眉头,不屑道:“什么叫以心聘之,虚头八脑,居家过日子还是说些实在的好,比如说家有良田几亩啊,存银多少啊,他这样的人弹琴可以,过日子我看不行,细皮嫩肉的,一双手比女人的还白净,一看就是个不会做事的。” 欣瑶被她逗笑:“妈妈,那是人家吃饭的家伙,不白净,难道还粗壮不成。 李妈妈细细一想,掩嘴而笑。 燕鸣上前一步,道:“小姐,您的意思是?” 欣瑶缓缓起身,走到刚刚杨帆坐过的椅子,抚了抚椅背,认认真真道:“十岁之间那段锦衣玉食,呼风唤雨的大家公子的生活仍在他心里。所以这人看似温和,实则内心高傲。所以他至今独身一人,不是因为别人看不上他,而是因为他看不上别人。” “莺归能听出他心里的喜怒哀乐,他却看不到莺归的喜怒哀乐,从这句话就能看出,他期待着莺归的付出和照顾,却从没想到过自己能给莺归什么样的生活。在我看来,他要的仅仅是一个女人对他的吁寒问暖,无微不至;要的是一个女人把他捧在手心,听他诉说人生悲苦;要的是女人抬头看他,并深深敬仰。” 蒋欣瑶深深叹了口气。 “不是不可以嫁,只是一个俯视,一个仰视,莺归嫁给他,以后会很累。这个道理,你们看得明白,我看得明白,莺归未必能看明白。我没什么意思,等我了解了他的底细再说。燕鸣,说说几处生意的事。” 燕鸣低头想了想,又抬头道:“小姐,瑾珏阁旁边过年后又开了间玉器行,叫琳琅阁,东家是谁打听不出来,不过东西像是南边的手艺,跟咱们家的很像,价钱也比咱们家的便宜,钱掌柜有些码不准这里头的道道。” 欣瑶慢慢踱回位置,转过身,却未坐下,道:“给钱掌柜带个话,让他万事稳着些。玉这东西,同一块料子上琢出来的都有区别,想跟风是跟不来的,这琳琅阁的东家,我会留意的。” 燕鸣又道:“怡园这块,很顺利,就是小姐大婚过后,到怡园来请姐姐上门做酒席的人很多,小姐,您看?” 欣瑶轻轻笑道:“都回了吧,这么容易就能吃到莺归做的菜,要怡园做什么,物以稀为贵。” “小姐,有几家很有来头,万一……” 欣瑶转了个心思,笑道:“既然他们把银子送到咱们跟前,不赚好像不大好,既然是有来头的,想必都是富贵的主,你先推,实在推不掉,就报个高价。这样的生意,一年接两三回就行了,这里头接谁的,不接谁的,你这个大总管分寸可得把握好。你别怕,怡园平王有一股,这京里头能动平王的人,不多。” 燕鸣很快就悟出了其中的深意,忙道:“小姐放心,这事我一定给您办好。” 欣瑶看了看李妈妈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李君在你这儿,怎么样?” 燕鸣顿了顿,道:“聪明,机灵,有眼色,稳重,肯吃苦,无须半年,三个月足矣,这两天我把他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李妈妈一听,嘴都咧到耳后根去了。 欣瑶点点头,赞道:“他能得你这几声夸,不容易。三个月后,你与他一同来见我。” “是,小姐。还有一件事,想请小姐示下,庄子前几天来了几拨子收粮的人,要的量很大,给的价钱也公道。我打听过了,这些人是外地的粮商,听口音像是西边的。咱们庄子上的粮食多,陈米卖了正好空出地方装新米。” 欣瑶慢吞吞道:“西边的人,到京城外郊收粮……” 李妈妈笑道:“小姐,西北苦寒之地,战事又多,粮食不够吃倒也正常。” 欣瑶没有答话,她用手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轻轻叹了口气。 李妈妈,燕鸣奇怪的看着她,不知道小姐在想什么事。 半晌,欣瑶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笑道:“燕鸣,我想在南边再买几个庄子,都种粮食,你让十六的人赶紧给我送个讯给福伯。” 燕鸣道:“小姐,福伯手上已经有两个你的陪嫁庄子了,他那边人手不够,离得太远,咱们不太好管啊。” “母亲给的那两个,都不大,加起来也不过六七百亩地。人手不够,就让他在老宅里头挑两个老实,能干的帮我先管着。还有,让他注意一下南边粮食的价格有什么变动。” 李妈妈不解的问道:“小姐,买这么庄子做什么用?” 欣瑶笑道:“妈妈,钱放着也是放着,买了地,买了庄子,我好做地主婆啊!吃来吃去,还是南边的米好吃,多种些,以后饿不着。” 燕鸣深深的看了小姐一眼,暗暗握了握拳,复又松开,心里头翻滚的厉害,他跟了小姐十年,很明白小姐做事并非无的放矢。 …… 碧空万里,烈日炎炎。 兵马司巡街,并非只是走个过场。萧寒一身劲装,骑在马上,身后跟着数十个兄弟。 忽的一声尖啸,杀气蓦然涌动。 萧寒眉峰一动,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抚上身后的长剑。 须臾,一骑黑马疾驰于眼前,马上之人一身青衫落拓,黑眸中闪着寒光,直直的看向萧寒。 “什么人,胆敢阻拦兵马司巡街?”萧寒的副将张鸣拔剑厉声喝道。 来人恍若未闻,只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凛凛立于马上,冰冷的杀伐之气涌动。 萧寒清眸眯起,一向沉着冷静的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身上的煞气却隐隐浮现。 两股气息在空中交汇,谁也没有退让半步。 张鸣看着这诡异的来人,俊逸之貌如春日暖阳,清冷之姿如寒松独立,心知此人武功必定不弱。转过脸再打量指挥使的神色,张鸣心中转了几个心思,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来人朝萧寒挑了挑眉毛,浮出一丝轻蔑的冷笑,眼眸骤然一缩,突然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萧寒眉头轻皱,沉下面容,朝张鸣使了个眼色,打马追去。 张鸣追了两步,堪堪停下,看着一前一后两匹劲马越跑越远,不由自言自语道:“京城什么时候有了这号人物?” …… ps: 包子谢谢小狸飞刀的粉红票。 第二十二回 兄弟,惦记到几时? 热风徐徐,娇阳灼灼。 京城郊外的一处山坳处,两个青色身影如同狂风骤雨般席卷过来,不分前后。 疾驰的马蹄扬起阵阵尘土,终是在一片清澈的湖边停了下来。 两人翻身下马,见彼此同时落地,不由的脸色同时一变,暗暗为对方叫了声好! 如山一般直立的男子,两两相望,眼中的光芒,似要彻底灼烧对方。 “那一夜,是你寻着我们的!” 许久,萧寒冷冷的看着眼前的沈力,面无表情道。 “如何知道是我?” 沈力冷清一笑,说不出的诡异。 “你出身大家,行事乖张,桀骜不逊;从小拜师,即便云游四海,也一日不坠。放眼京城,敢一人一马带着杀气,冲到我面前挑衅的人……” 萧寒微微摇摇头,轻嗤道:“不多!” 沈力失笑的摸了摸鼻子,眼含不屑道:“指挥使就是指挥使,果然打听的够清楚!” 萧寒颔首直视眼前之人,暗下平复自己的呼吸,吐出了四个字:“不敢小觑!” 沈力收敛了笑容,望着眼前这个容貌、家世尤不及他的人,心中怒火渐盛。 萧寒感受到对面之人气息的变换,忽然朗声一笑:“尚未感谢沈公子的救命大恩,萧寒铭记在心,他日若有差遣……” 沈力气极,冷冷打断道:“我救的是她,不是你!无需铭记,若是男人,咱们打过一架,便是谢我救命之恩!” 萧寒原本平静的眸色蓦然深沉,锐利地盯着眼前之人,良久,才缓缓道:“那一夜,是你抱她回了府!” “没错。那一夜,我抱了她一路。如何?”沈力冷清一笑,嘲笑之色渐起。 两个俊朗的男子面面而立,目光在空中交汇。噼里啪啦,火光四射,充满了挑战的气味。 “既然此,咱们拳头见胜负!”萧寒突然一笑,手已握拳,足下一点,人已闪到了沈力跟前。 沈力眼前一亮,长啸起势,内劲充盈,两道罡风在空中一撞。两人各退半步。 沈力心中一惊,心道这人深藏不露,功力恐在他之上,遂大喝一声:“好功夫!” 强劲的掌风已袭至萧寒跟前,两人打作一团。 …… 漫天的尘土。 扬得一人多高! 寂静的树林, 时不时树枝断裂! 远处的山恋。 青翠挺拔依旧! 仿佛天地之间,只余纠缠在一处的两人,出拳,躲闪;躲闪,出拳。一招一式,无穷无尽。不死不休! …… 娇阳西倾,长空云重。 “呯!” “嘶!” 两声过后,山坳里终于平静如旧。 参天松树下,萧寒一身狼狈,斜靠在树下,喘着粗气。 不远处。沈力四肢呈大字型,仰头朝天,胸口上下起伏。 许久,山坳里突然暴发出两声长啸。 两个身影再度纠缠到一处,电光闪烁之间。已过了不下十招。 只听得一声巨响过后,两道身影似暗夜中突然掉落的陨石,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一动不动! …… 沈力歪过头,看了一眼萧寒,咧嘴笑道:“死了没有?” 萧寒嘴角挑起,深呼两口气,沉沉道:“你不死,我不敢死!” “我打不动了!”沈力身子一委顿,舒展开来,实话实话。 “我也打不动了!”萧寒舔了舔嘴唇,懒得动弹。 “为什么娶她?”沈力强忍中胸口的翻腾,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不为什么,就是看着顺眼。”萧寒偏过脸,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她给你提要求了?” “提了!” “你应下了?” “应下了!” 沈力猛的坐起身子,定定的看着身侧躺着的人,半晌,又往后一仰,闭上了眼睛道:“为什么应下?” 强烈的打斗过后,人突然松懈下来,萧寒没由来的觉得很困。他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后,懒懒道:“因为她值得!” 因为她值得! 沈力喃喃自语,心中的酸涩如夏日傍晚的暑气,慢慢涌起,久久不散。 “听说,你屋里还有三个通房?” “遣了!” 萧寒苦笑道:“不敢放在房里!” “哈哈哈哈……” 沈力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纵声大笑起来,半天才止住。 “以后呢?忍着!” 萧寒苦笑连连:“忍着!只能忍着!” “兄弟,咱们都是男人,男人的德性,你应该比我清楚。”沈力嘿嘿一笑。 “兄弟,咱们都是男人,男人的德性,我确实比你清楚。”萧寒无可奈何道。 “我和你一样,也并非什么好人,这些年赚的银子,大半花在了怡红院里,相好的,也有几个。后来遇到她,再美的姑娘搂在怀里,也觉着没了滋味。你说操蛋不操蛋!” 沈力挑眉笑道:“果然操蛋!” 萧寒沉默了半晌,弯了弯嘴角道:“我当时想,既然都这么操蛋了,我也就不怕再操蛋些,所以我应下了。” 沈力长吁一口气,冷笑道:“你就不怕以后,万一……她真的带着孩子一走了之!” “怕!” 萧寒如实道:“怕的要死。所以我不敢!你是不是想骂我操蛋!” 沈力胸口一痛,淡淡道:“作为男人,我很想骂你操蛋;但作为情敌,我倒想看看,你能操蛋到几时!” 萧寒重重的叹了口气:“你还惦记着她?” 沈力扯了扯隐隐发痛的嘴角,如实道:“我还惦记着她。” “兄弟,你打算惦记到几时?” “不知道。” “你这样,着实令我为难!” “为难?” 沈力阴阴的笑了两声:“为难就对了,她十岁那年,我就开始惦记她了。你让我彻底放开,我也很为难!” 萧寒猛的坐起来,捡起手边一颗石子,朝沈力扔过去。 沈力眼一抬。胳膊轻轻一抬,把那石子牢牢捏在手里。 “家里有个厉害的,外头有个虎视眈眈的。这日子果然是极操蛋的!” 沈力轻轻一笑:“你自找的!” 萧寒倒叹一口凉气,颓然倒下。笑道:“果然是我自找的。兄弟,你不是要成亲了吗?” “是啊!” 沈力抬了抬眼皮,极其无癞道:“正是因为要成亲了,心里不爽,所以我想,也不能让你太爽!” “你喜欢两败俱伤?” 沈力摇摇头。 “我喜欢有难同当!” 萧寒倜傥一笑:“就冲你这句话,你大婚,我需得送你一份大礼!” 沈力看着头顶一片乌云飘过,收了笑意道:“不必,你好好待她。便是给我的大礼。若不然……” 沈力话音一转,冷哼道:“虽然我喜欢有难同当,但为了她,我倒也愿意两败俱伤!” 萧寒眼眸一暗,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素来爱惜自己,不会有让你两败俱伤的那一日!” 沈力缓和了面色,轻声道:“很好,我这人素来小气。我就是想看着你过操蛋的日子,这样,我的日子才过得舒坦!” 舒坦吗? 沈力咬了咬牙,眼中的哀色一览无余。他曾经以为这一生。除了祖父,不会将任何人放在心上。时至今日,他却不想欺骗自己,因为那个人,从来都在他的心上。 萧寒觉察到边上之人的情绪陡然转低,不知为何。心底却生不出任何恨意。 他沉声道:“十六说你是条汉子,以前我不信。如今,我信了!咱们都是男人,男人之间用拳头说话,也用真心说话。今日。我把话放这儿。她,是我的妻,不是你能屑想的。我萧寒用半条命换回来的女人,便是过再操蛋的日子,也只能认了!” “好!” 沈力一跃而起,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男子,不遮不掩道:“我沈力,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起来,咱们再比过!” …… 欣瑶回到萧府,已是日暮降临,不知为何,天突然刮起大风来,阴得厉害。 李妈妈一边走一边抱怨京城的鬼天刮风下雨也没个征兆。 欣瑶回了房,丫鬟们都迎上来,一番忙碌后,才舒舒服服喝着微云刚刚奉上的热茶。 茶还没喝两口,萧寒风尘仆仆进了房,拿起欣瑶刚刚喝过的茶盏,一饮而尽。 欣瑶见他一早穿得干干净净的衣服沾满了灰尘,像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忙令丫鬟备水,正准备上前伺候,却见萧寒退后几步,忙道:“快别过来,身上脏得很。” “大爷这是到哪里弄得一身灰啊?” 萧寒眼眸微缩,笑道:“跟兄弟们比了比拳脚功夫,你歇着,我上后头洗洗,回来跟你说话。派人到祖父那边说一声,起风了,今日咱们就在自个房里用饭,明日一早再去他那里请安。” 男人匆忙进了净房。 微云轻声嘀咕道:“大爷今儿有些古怪。” 欣瑶眼中带笑,却不说话。 待萧寒出来,欣瑶接过微云递来的毛巾,把男人按在塌上,一缕一缕的绞干。 萧寒舒服的哼了哼,道:“你让我查的那个琴师,没什么大事,琴弹得不错,就是为人比较孤僻,自视甚高,在王府里不怎么跟人说话。几年前,靖王妃的一个远房表亲家的大小姐,对他如痴如狂,奈何一个为主,一个为奴,最后还是被靖王妃棒打鸳鸯。十六觉得他还有几分才能,就收在府里。” 欣瑶暗叹,怪不得有几分傲气,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啊。 萧寒见背后没有声音,转过脸,道:“这个琴师有什么问题吗?” ps: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较量,明着打,明着说,方不失为男儿本性。 我惦记她,所以,你要对她好! 她是我的女人,这辈子,我认了! 沈力啊沈力,为啥包子心里总对你不舍! 感谢温暖的海水的打赏!感谢政翰宝宝的粉红票!你们的支持,是包子最大的动力。 第二十三回 他没你有福气 上回书说到萧寒问欣瑶,为何要打探琴师。 “他与莺归两人看对了眼,我不放心,让你查查!” 萧寒皱眉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人看似清高,实则胆小无比。当初那个看上他的大小姐在王妃面前好歹争了几句,他可是连一句话都没敢说。” 欣瑶叹道:“哎,莺归今年都二十了,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却是个没担当的,让她跟着我一辈子不嫁人,我又于心不忍,这可如何是好!” 萧寒笑道:“天翔对她的心思,可是一直没歇过,要不,我找他说说去?” 欣瑶手下用了用劲。 萧寒头皮一麻,忙道:“得,当我没说,轻点轻点。” 欣瑶失笑道:“瑾珏阁的边上开了家玉器行,叫琳琅阁,你帮我查查什么来路。” “出什么事了?” “没有,我这人向来小心,知己知彼,方才百战百胜。对了,十六在西边,有没有信回来?” 萧寒奇道:“才去半个多月,没这么快,你找他有事?” 欣瑶沉默了半晌,才道:“没什么事,就是帮小叔叔看着他,看看他在那边能不能吃得饱,穿得暖。” 萧寒哈哈一笑,道:“你放心,军中的条件虽不能跟京城相比,也是有饭有菜,有酒有肉,就是味道差了些,难以下咽,吃惯了倒不觉得什么。” 说话间,只听淡月在外头说道:“大爷晚饭摆好了。” 欣瑶细心的帮男人理好头发,放下毛巾,冷不防男人转过身,把头埋在欣瑶胸前,轻轻叹了一声,片刻后,拉着欣瑶的手走了出去。 蒋欣瑶没有错过男人转过身那一刻脸上的黯淡,她隐约觉得男人有心事。 两人默默吃罢饭。萧寒吻了吻欣瑶的脸,去了书房。 欣瑶在庭前站了许久,轻叹一声,带着淡月往前院去。 …… 书房门口。贵生,贵明兄弟正无聊的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着,突然见大奶奶缓缓而来,两个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行礼。 欣瑶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提起裙子便往里头走。 书房门吱吖一声突然打开,萧寒眼前一亮,却肃着脸对欣瑶道:“外头风这么大,怎么穿得这般单薄?连件披风也不披!” 欣瑶停下。伸出手,娇笑的望着他。 萧寒哪经得起她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疾行两步,拉过女子的手,头一不回道:“去把大奶奶的手炉。披风拿来。” 淡月暗地里朝大老爷摆了个鬼脸,转身就走。 贵生,贵明兄弟俩看得分明,先是一愣,然后同时撇了撇嘴,伸出大拇指翘了翘,真是个胆子大的啊! …… 欣瑶头一回进男人的书房。四处打量一番,径直走到紫檀木裹腿罗锅枨书桌前,瞧了瞧书桌上的邸抄,抬起头,目光深邃,含着笑看着男人。 萧寒心头一暖。不由自主的把女人拥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上,用极低沉的声音道:“瑶瑶,你怎么来了?” 欣瑶用手轻轻拍拍他的后背,柔声道:“谁前两日跟我说。有什么事都与我说的?” 萧寒浑身一颤,轻道:“你怎么发现的?” 蒋欣瑶轻柔道:“我的男人,是喜是悲,怎么瞒得过我的眼睛,快说今天干什么去了?” 一句我的男人,让萧寒觉得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劲,他无可奈何道:“今日我在城北遇着沈力了,两人打了一架,他让我好好待你。” 欣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挣脱萧寒的怀抱,退后两步进,扬了扬下巴,挑了挑眉道:“谁胜谁负?” 萧寒见她问得认真,想了想,也认真的回答道:“不分胜负,他的轻功很好,我的内力更深些。他的外袍破了,我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为什么打架?” 萧寒眉梢微扬:“谁都不服气谁,决定比武一试高下。” 欣瑶笑道:“为什么不服气?” “他不服气我娶了你,我不服气咱们受伤那日,他抱你回府。” “没了?” “成亲那日,他隐在人群中,目光灼灼似狼,我看着有些不顺眼。” “没了?” “他长得比我好。” 最后一句让蒋欣瑶着实有些哭笑不得。原来男人间的计较与女人没甚分别。 欣瑶隐了笑,沉吟了半天,轻柔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与他认识算起来也该有六年了,一直没什么交集。有一年,他与沈老太爷到我家来做客,三姐姐见到了,上了心,就让老太太托人到沈府说合。结果沈府反向我提亲,我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 “说白了原因很简单,是我不想我的婚事成为老太太,蒋欣珊一辈子的话柄。” 萧寒未料到欣瑶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拒绝,当下有些愕然,摸了摸鼻子道:“好似对他有些不公。” “确实有些不公。再后来,他去了军中,蒋家则从苏州府搬迁到了京城。去年年初,他回京又向我提起结亲一事。” 萧寒心神一紧,面色却毫无波澜。 “蒋欣珊早就定了婚,按理说应该无碍,这次又是为什么拒绝?” 欣瑶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 “所以我同意了,给了他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条件。” “他没答应?” “没错。他是沈家下一代的家主,他的婚事需得沈老太爷首肯。许是沈家老太爷见我生性顽皮,不堪为媳。所以后来,他留了一张纸给我,纸上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萧寒两眼深深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瑶瑶,你的意思是他如果不是那个身份,他就会答应你提的要求。” 蒋欣瑶唇边泛起一个迷人的微笑,道:“他是这么说过。” 萧寒上前一步,温厚的手掌轻轻抚过欣瑶细腻的脸庞。许久才道:“我觉得沈家在他手上一定会更好,这样才对得起他的放弃。” 欣瑶莞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萧寒涩涩道:“他跟我讲了很多你以前的事,你被人暗伤,失语。病弱,发配到乡下,讲你如何一步步接手瑾珏阁,如何一步步在蒋家站住了脚跟,护住了岳母及昊哥儿。” “你们不光打架,居然还聊起了天?”蒋欣瑶着实诧异。不是该撕破了脸骂对方一个狗血淋头吗? 萧寒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打累了,就索性聊几句。” 欣瑶越发觉得好笑。 “这是传说中的英雄惜英雄吗?” “我敬他是条汉子!” 萧寒顿了顿,苦笑道:“你在苏州府过的日子,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吃的那些苦。我更是一无所知,你不知道,我……” “这就是你所谓的聊几句?” “爬不起来,就多聊了几句。”萧寒实话实说。 欣瑶淡淡一笑,平静的道:“萧寒。人活一世,酸甜苦辣要尝,悲欢离合也要尝,我从来没觉得我苦过,我觉得我很幸福。至于沈力……” 蒋欣瑶拖长了调子,正色道:“我也敬他是条汉子!” “不过……” 蒋欣瑶走到萧寒跟前,抬头迎上男人的目光。坦坦荡荡道:“他没你有福气!” 萧寒低下头,额与额相抵,鼻与鼻相触,然后深深的吻上了那艳红的唇。 突然,欣瑶被人横抱起来,男人喘着粗气道:“回房”。 欣瑶把头埋在他怀里。笑不可吱。 就这样,萧家大爷板着脸抱着大奶奶消失在暮色中,惊吓了书房门口的贵生,贵明,惊吓了拿着披风匆匆而来的淡月。惊吓了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 然最受惊吓的则是萧大爷怀里的女人。 这一日,她明白了一件事情。吃醋的男人不仅像只豹子,更像只刚刚饿了三天的狮子,她被吃得连渣都不剩,她决定以后那些安慰人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这一夜,西北风吹得让人心跳。 萧府东院的正房里,女子时有时无的呻吟加杂着男子沉重的呼吸直到下半夜才渐渐消失。 这一夜,那个被撕破外袍的冷峻男子在蒋家听风轩的屋顶上饮了一夜的酒,吹了一夜的寒风。 …… 蒋欣瑶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杆,男人早就去了衙门,欣瑶望着地上七零八落的衣裳只觉得心跳加速。 那厮白日里看着人模人样,正人君子一个。怎的一到了床上,像换了个人似的,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真真是个衣冠禽兽,禽兽啊! 这日,老太爷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下人们异样的眼光让欣瑶颇感头痛,好在她一向是个脸皮厚的。恰巧昨日从怡园带回来许多帐本,她没有时间琢磨旁人的心思,与淡月两个埋头苦算。 不多时,就听丫头来报大爷使人捎东西给大奶奶,请大奶奶到前厅一见。 欣瑶奇怪来人为何非要见她,只得换了衣裳去了前厅。 刚进门,却见一男子身形高大魁梧,方脸,浓眉大眼,肤色黝黑,一脸胡渣,坐在楠木椅上。见她来,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砰三个响头。 欣瑶吓得连连后退,捂着胸口惊魂未定便听男子气势如虹道:“在下步广辉,乃兵马司吏目,今年二十有五,尚未娶妻。家中父母健在,兄弟六人,我排行老三,人称步三。今日求见萧夫人,是有一事想请大奶奶示下,求大奶奶把沈莺归许配给我。” 蒋欣瑶与李妈妈显然受了惊吓,半晌没缓过神来。 第二十四回 我是去催菜的 欣瑶绕过地上的男子,稳稳坐下,唤来丫鬟端上茶水,这才开口让人起来,开口道:“你是怎么认识莺归的,为什么要求娶她?是萧寒让你来的?” 步三抱拳虎虎道:“大奶奶大喜之日,兄弟们累了一天,再加上酒宴实在是好吃,我们这一桌……大奶奶,不瞒你说,我是猜拳输了,被派去厨房催菜,才见到的人。” “从那日开始,我步三就像娘们似的害了相思病,只是我长得难看,是个粗人,家中又不富裕,莺归姑娘天仙一般的人,我觉得配不上她。” 欣瑶好笑道:“既然配不上她,怎么又到了我跟前?” 步三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脸上似有一丝红色,只是肤色太黑,倒也看不真切,半天才道:“虽然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可是一想到她,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今日一早听萧指挥史说起莺归姑娘要嫁人的事,我……我就再也顾不了其它,我请萧夫人把莺归姑娘嫁给我,我步三发誓,一辈子对她好,她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欣瑶心中直乐,从哪里蹦出这么个人物,黑得像个关公似的,说起话来让人耳膜直打颤,扭捏起来神情又像个小媳妇。 她清了清嗓子,道:“步兄弟,问句不招人待见的话,步兄弟为什么到了二十五还不娶亲?” 步三低着脸解释着:“我亲生的的父母去世的早,我从小就跟着伯父,伯母过活,家里兄弟多,我也不好意思多提这个事。” 欣瑶叹道:“你们兄弟六个,还有几个没成亲?” 步三忙道:“还有我与老六。” “老六今年多大?” 步三道:“我家老六今年十四,书读得好,不能早成亲。” 欣瑶眯了眯眼睛,道:“一个月俸禄多少。自个存着还是交给二老?” 步三扒拉了几下手指,道:“一个月五两银子,都交给双亲保管。我私底下偷偷存了二百七十六两,都不是什么正当来路。所以没敢交给他们。” 欣瑶颔首,道:“要是我把莺归许给你,何以为生?” 步三上前一步,神色坚定:“萧夫人,有我步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她一分,以后我挣的每一两银子,都交给她。” 欣瑶心中一窒,却笑道:“这事,我知道了。不过莺归的事虽说我能作主,但是也得她自个乐意,京城的怡园你知道吧,把你这一番心思讲给她听,她若同意了。我绝无二话。” 步三脸上大喜,两眼炯炯放光,抱拳喝道:“多谢大奶奶,步三告辞!”说罢,头也不回的就这么直直的走了。 李妈妈忍不住埋怨道:“长得像个凶神恶煞,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莺归?” 欣瑶笑道:“心好。会疼人就行。男人要长得好看做什么?罢了,随他去吧,让他去搅搅局也好。” 李妈妈却硬生生转了个弯,寻思道:“虽说长得丑了点,跟那个琴师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倒像是个过日子的人,就是家里兄弟多了些……” 蒋欣瑶见她一会嫌弃一会喜欢的,也不理她,自顾自的出了门。 夜里男人回来。欣瑶也不问步三的事,夫妻两个洗洗漱漱就上了床,自然又有一番春至人间花弄色。 …… 话说两头。 这厢边蒋欣瑶正为男人无穷的精力而苦闷,那厢边蒋欣珊正为郑亮的多情而烦忧。 自打蒋欣珊掌了家后,为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更旺些,心思就放在了理家上,正房奶奶的款摆得足足的,对房里三个狐狸精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准时准点送了避子的汤药,着人看着喝下去。 郑亮这人于大事上并不糊涂,嫡庶分得清清楚楚,十天中,总有三,四天歇在大房,交足公粮,只为早日生个嫡长子。 蒋欣珊嫁到郑府已大半年的时间,肚子仍是一点动静全无,每月的小日子来得比那堂屋里的大摆钟还准时,这让夫妻两个不免有些泄气。 蒋欣珊心里埋怨男人干活出力不出工,每回都草草了事;郑亮也埋怨女人干活出工不出力,尽让他一人忙活。 富贵人家的女子,从小跟着长辈学礼仪,学为人处事,学理家,学夫妻相处之道,什么都学,唯一不学的就是如何在床上迎合男人。 蒋欣珊的生母周秀月,虽深谙此道,却早早的禁了足。儿子,女儿一嫁一娶都没她什么事。 而郑亮的三个美妾,一个人淡如菊,一个娇艳如火,另一个更是人间尤物,虽进府的身份各不同,却都是萧寒从勾栏里扒拉出来的极品。 像怡园院这样的地方,女子们从小学习的是如何风情万种,如何欲拒还迎,如何让男人掏银子。说白了,把伺候好男人当成毕生事业的女人,不是蒋欣珊这样官宦人家出来的大家小姐可比。 这也是为什么富贵人家纳妾的对象要么是庶出的女儿,要么是房里的丫头,很少会把勾栏里出来的女子纳进门,原因就在此。 男人尝过了饕餮大餐,再让他去吃老坛酸菜面,一次两次可以,时间长了就觉得淡而无味。再加上带着目的性的夫妻生活,更是如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男人的应付,女人又岂会不知?可这般私密之事,能与谁说?蒋欣珊心里虽又气又急,面上仍一派详和。 好在公公婆婆并非尖刻之人,又早就有了孙子,孙女,倒也不急。若不然,只怕蒋欣珊在郑家的日子不会好过。 房里的事情让蒋欣珊焦头烂额,当家奶奶的地位则让她尝到了一丝甜头。 郑亮是么儿,其父郑旭,其母张氏共有三子二女,三子嫡出,二女庶出。郑亮上头还有两个嫡出的哥哥,都已娶妻生子,外放做官,妻儿随行。二女也已嫁人。一年到头难得回趟府。 郑亮还有两位叔叔,婶婶,七八个堂兄堂妹,也都在一处过活。可有郑祭酒在。谁敢放肆?所以蒋欣珊这个家当得并不算太难,一般的冷枪暗箭伤不了她。 更重要的事,蒋欣珊很清楚郑家谁是老板,以她当年把老太太哄得团团转的本事,哄好大老板,那是绰绰有余。 总的来说,蒋欣珊对郑家的日子过得不好不坏。 …… 蒋欣瑶把写着蒋欣珊一举一动的信纸,扔进了火盆里,笑着对正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男人道:“且让她再快活些日子。” 萧寒一把搂过女子,按在腿上。笑道:“你们姐妹四个,瑶瑶与谁走得更近些?” 自打上回欣瑶进了男人的书房,男人觉得与其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在书房里挑灯夜战,不如把女人骗过来陪着他。所以就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男人办公,女人要么看闲书。要么做针线,再不济就练练字,两人时常停下来说说笑笑,倒了有几分举案齐眉的味道。 蒋欣瑶若有所思道:“大姐姐比我大许多,她出门子,我还在乡下。二姐姐是庶出,在府里很少说话。嫁了人后就再无往来。算来算去,与三姐姐处的时间最长,与二姐姐情份更深些。” 萧寒尴尬的笑了笑,道:“咱们那个二姐夫原来在京城的名声可不大好,这些年几乎销声匿迹,你二姐姐嫁给这样的人。日子怕不好过。” 欣瑶神色黯然,怔怔道:“有机会,帮我打听打听,孙家不让她出门,这回大伯母来京也没见着。不知道过得是好是坏。” 萧寒想了想,抚着女人的后背道:“孙家一向与中宫走得近,去年初孙家庶出的三女儿进了韩王府,封了侧妃,听说很得宠。” 蒋欣瑶叹道:“老太太打得一手好算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怎么样,蒋家都毫发无损。只是我与二姐姐,生生做了棋子,到时候说弃就弃。” “都老了成精的人,连这点算盘都打不过来,怎么当家?瑶瑶,你这颗棋子是我求都求不来的,你放心,我的女人,没那么容易成为弃子。” 蒋欣瑶笑道:“不过是刚刚势均力敌,谁胜谁负可不好说,你们短短十年的经营,哪比得上人家树大根深,那些个世家可不是好对付的。” 萧寒拿起欣瑶略有些凉的手,捂在手里搓了搓,半真半假道:“所以我拼了命也得把你救回来,然后再死皮赖脸把你娶回来,有你在,我还怕什么?瑶瑶,以后来帮我吧?” 蒋欣瑶料到男人把他拉进书房,安的便是这个心思,早晚会有今日这一说。她没有扭捏,爽快的应下了。她可不想辛辛苦苦挣来的这点家业到最后充了国库,队伍早已站定,早上阵,晚上阵又有什么区别? 蒋欣瑶起身,看着黄花梨木平头榫带屉板小平头案上美人瓶里盛花的红梅,笑盈盈道:“有个条件得事先说好,我只在你背后出谋划策,旁的,我一概不管。” 萧寒如释重负道:“瑶瑶,说实话,我早就想让你来帮我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二哥跟我说了好几回,我都没答应,我怕你误会我娶你,是为了……” 蒋欣瑶却“哎啊”一声,苦着脸道:“萧寒,下个月姨夫整四十,再过几个月老太太六十大寿,这两个寿辰咱们府里送什么好,你快帮我拿些主意。老太太的还好办些,大不了从瑾珏阁里挑座白玉观音,再加些补品,姨夫的可不好办!” 萧寒只觉得一颗心被人捂得暖暖的,喉间涌上百般滋味。 他暗地里握了握拳头,骤然松开,笑道:“只要你给他做一桌好菜,再加一壶好酒,把他喝开心了,就行!” 蒋欣瑶心领神会,笑道:“这个办法好,我负责选菜式,梅子负责做,你负责陪酒。来,咱们现在就算计算计。” 第二十五回 求爱三十六计 十日之期一晃而过。 蒋欣瑶这些日子看了一出精采纷呈的求爱三十六计。 那个叫步三的男子,死打烂缠的程度让怡园众人叹为观止。 先是被人骂,接着被人打,水也给淋了,石头也给扔了,连怡园后头养得两只大狼狗也放出来赶人了。琴师再不弹《高山流水》,改弹《广陵散》了。 这厮依旧每日笑眯眯的在莺归干活的屋外,充当怡园的免费的劳动力,挑水,劈柴,搬米,捡菜,什么活都干。 萧寒每日里回来当笑话讲给欣瑶听。 欣瑶听后,先是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再后来,就沉默不语了。 十日之约的头天晚上,燕鸣乘着夜色进了萧府东院的书房,约在里头坐了一盏茶的时间,便起身告辞。紧接着,萧寒的近身小厮贵明出了府,快马加鞭一路往北去。 …… 第二日一早,萧寒夫妇刚刚起身,就听丫鬟在外头回话说前院有人找大爷,大奶奶。 正在帮萧寒整理衣裳的欣瑶一听,狠狠的瞪了男人一眼,冷哼一声:“来得真早啊,让他等着!” 萧寒捏捏女人的手,清咳道:“对,让他等着,这小子,也不知道上辈子交了什么狗屎运。你别气,等咱们吃了早膳,再去会会他也不迟。” 欣瑶对男人的态度心里很受用,两人洗漱后陪老太爷用过早膳,才慢悠悠踱步去了书房。 书房外步三恨不得把脚下的青石路踩出几个大坑来。 贵生,贵明两个被他来来回回走得头昏,无奈之下一个对着庭前的花,一个对着庭前的树深情凝视,来个眼不见为净。 步三眼尖,见二人相携而来,忙弯了腰,恭身行礼。 片刻后。三人坐定,蒋欣瑶自顾自喝着茶,却不开口说话。 萧寒暗地里给步三递了个眼神。 那步三忙上前抱拳道:“大奶奶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步三无所不从。只求千万别委屈了莺归姑娘。” 欣瑶这才慢悠悠道:“我只有两个要求,你若想娶她,须别府令住。” 步三脸有难色道:“大奶奶,步三买不起宅子。” 欣瑶道:“沈家在京城有宅子,一直空着,整一整就能住人,你可愿意?” 步三沉吟片刻,面色凝重道:“我知道大奶奶担心什么,虽然我是个粗人,可心里的帐清清楚楚。二老养我不易。别的都好说,只成亲这日一定得在步家老宅办。” 蒋欣瑶星眸微闪,道:“就依你。第二个要求,他日你想纳姨娘,先与莺归和离。立下字据为证!” 步三毫不犹豫道:“我步三并非朝三暮四之人,我会对她好一辈子。这字据我写。” 欣瑶冷笑道:“既如此,你回去找媒人来吧。” 步三大喜,抱拳而出。 欣瑶淡淡的笑道:“大爷,这人外粗内细,心志坚定,宁可人负他。不愿他不负人,堪为大用。” 萧寒弯了弯唇角,道:“瑶瑶眼光真好,我也是看他为人做事不失为条汉子,才让他到咱们府里来的,莺归跟了她。不会吃苦!” …… 原来那日燕鸣上门,只为白日里怡园发生了一件事。 那日午后莺归与杨帆在烟树亭说话,步三跟了过来。三人不知道在亭子里说了些什么,杨帆甩袖而去,莺归当天晚上就有了决定。 早春三月。草长莺飞。不过是短短半个多月,莺归与步三的婚事就定了下来,日子挑在五月初八端午过后,怡园的琴师则悄无声息的换了人。 欣瑶按着冬梅出门的规格,让李妈妈帮莺归操持婚礼。 她没有问莺归那日烟树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感情需自己领悟,赌注要自个下,日子得自个过,旁人只能远远看着! 顾氏知晓此事后,私下拿出一百两银子及两匹苏缎让人送到了怡园。顾氏身旁的几个大丫鬟与莺归向来交好,都添了妆,一并让二太太带过去。 莺归收了银子,特意找了个春光正盛的日子,带了十几盒亲手做的点心,到蒋府给二太太磕头谢恩。 …… 三月十八日,沈力大婚,沈,张两家行事颇为低调,并未大操大办。 张家女儿的嫁妆不过是按制的一百零八台,据说年逾花甲的惠文长公主称病没有出席最小的外甥女的婚宴。 三日后,沈力进了御林军,当了一名普通的卫士,这一小小的变动,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蒋欣瑶听到消息,只对着萧寒说了句,沈平是只老狐狸。 这些日子蒋欣瑶跟着萧寒基本上把京城诸侯将相,文武百官摸了个门清。 惠文长公主是今上的姑姑,与先太后乃是姑嫂关系。此二人一向面和心不和,捎带着也不喜欢与先太后颇为相似的中宫苏皇后。 奈何太后,皇后势大,惠文长公主虽出身高贵,也只得退避三舍,三个儿子都不过是虚职在身,并无多少实权。 此次沈家与张家结亲,看似普通,实则大有深意。 沈力一母同胞的大哥沈峰,娶的是扬州府两淮都转盐运使同知叶岳定的嫡次女叶一珍。 这个叶岳定是大皇子安在南边的一颗棋子,作用是为他揽钱。盐运司这个地方,是个肥得不能再肥的衙门,叶岳定左手银子拿进来,右手银子送出去,一进一出,既肥了大皇子,又肥了自己。 萧寒冷笑道:“这个沈平,一脚踏在大皇子那边,另一只脚踏在二哥这头,两边都不得罪,比那施杰还老奸巨滑。” 欣瑶笑道:“换了我是你二哥,就该乐了。” “噢,这是为何?”萧寒抬眉奇道。 “沈力是沈家下一代掌家人,老爷子怎么会拿掌家人的亲事当棋子。你别忘了沈家二房的当家奶奶正是那张馨玉的姐姐张馨月。惠文长公主的两个嫡亲外甥女都嫁进了沈府,沈老爷子只怕已经嗅出些味道来,就看你二哥许诺些什么了!” 欣瑶望了眼若有所思的男人,续又说道:“还有。沈力进御林军,不是送些银子就能办到的,归根到底还是皇椅上的那位布下的棋子。如此看来,沈老爷子才是个真正聪明的人。别看他在两位皇子之间如鱼得水。鼠守两端,真正让他臣服的,只有坐在皇椅上的那位。” 萧寒眼前一亮,顿觉清明。 他久久凝视女人,然后提笔一气呵成,待晾干了,装进信封,低啸一声。 两个黑衣人破门而入,拿了信抱拳而出,速度之快让蒋欣瑶觉得瞠目结舌。半天才回过神来。 萧寒一把揽过女子,在其耳边低语道:“这些都是暗卫,领头的是无影,无踪两人,跟着我有十年的时间了。你家夫君我明面上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指挥使。暗地里则替二哥打理着京城所有的暗卫和暗桩。” 女子的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片刻就消失不见。 萧寒好笑的捏了捏女子吹弹可破的脸蛋,细细轻语,却听得外头有女子说话的声音,脸色一沉,正待发作。 蒋欣瑶忙道:“不急,且看看她意欲何为?” 萧寒趁机在女子耳边轻道:“瑶瑶。那天晚上的姿势我喜欢……” 蒋欣瑶大窘,不由面红耳赤。 原来前几日,蒋欣瑶被缠得烦了,一把推倒男子,媚态频生,撩拨的男人几欲发狂。然后骑在男人身上为所欲为,看男人在她身下欲仙欲死,她心情大好。奈何身单力薄,气势很足,体力有限。最后铩羽而归。 结果是蒋欣瑶得出了床上箴言第二条,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欲求不足的男人是很可怕的。 蒋欣瑶忍辱负重的点了点头,手狠狠的在男人腋下拧了一把,闪身进了书房里间。 萧寒皮粗肉厚的只当她在挠痒痒,收了收脸上的喜色,清咳一声,大声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桂华一身桃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插金戴银,脸上脂粉微施,端了个拖盘进来,娇声道:“大爷,大奶奶这是今日的宵夜,咦,大奶奶人呢?” 萧寒坐在书桌前,抬了抬头,面无表情道:“放下,出去。” 桂华愣了愣,双目含泪,脸色煞白,委屈道:“大爷,奴婢……” 萧寒皱了皱眉头,道:“什么事?” 桂华见大爷并无多少怒色,壮了壮胆,含羞道:“大爷,奴婢想替您捶捶腿!” 萧寒跟着十六,天翔他们,从小厮混在一起,青楼妓院什么地方没去过?见这情形,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目光炯炯盯着她道:“长得如此娇美,端茶递水倒是委屈了你。” 桂华心下大喜,羞得粉脸飞红,声音越发柔得能滴出水来,她大着胆道:“大爷,能在大爷跟前端茶递水是奴婢的福份,奴婢……” 萧寒冷笑两声,道:“你倒是个忠心的,得了,下去吧,大奶奶在里间休息,别吵着她。” 桂华一听,不由自主的朝里头看了一眼,忙笑道:“奴婢告退。” 说罢,含情脉脉的丢了个她明了的眼神,扭着腰肢出了门。 欣瑶这才从里间含笑而出,道:“你这招欲擒故纵倒是好计,只怕今日夜间,咱们府里就有人失眠了。” ps: 感谢hf书友的粉红票票! 亲爱的书友们,包子明日有个大惊喜要宣布。 若书友们觉得这个惊喜够大的话,就让推荐票,粉红票都向包子飞过来吧! 第二十六回 萧静娴的得意 萧寒觉着媳妇说起欲擒故纵这四个字,显然是带着一层醋意,起身搂过她,微微摇摇头,笑道:“老太太调教的人,颜色尚可,只是这勾引主子的本事,着实差了些。跟怡红院的比起来……” “跟怡红院的比起来,输在何处?” 萧寒面色尴尬,陪笑道:“那都是过往云烟的事了。瑶瑶,别玩了,找个机会打发得了。” 欣瑶眼波流转,轻轻的瞄了萧寒一眼。 “表演的痕迹过重,感情流于表面,对白也很一般,还得再捶练捶练。” 萧寒用手摸了摸欣瑶光滑的额头,笑道:“不过是个下人,是生是死,横竖都在你手里,何必为她费时间。瑶瑶,按你先前所说的,二哥如何做才能让沈家死心踏地?” 欣瑶拨开男人的大手,思道:“老爷子要的是沈家以后几十年的富贵,不过以沈老爷子的谨小慎微,这个时候他只怕什么都不会要的。一动不如一静,让二哥不防把沈老爷子的底牌摸一摸,再做打算。” 萧寒没有说话,把吻密密的布在欣瑶的发际,半天才道:“瑶瑶,你真聪明。” “那是当然!” 蒋欣瑶大言不惭的嗔笑。 “也不看看我是谁!” …… 回头再说桂华一路面红耳赤飞奔回了房间,捂着呯呯直跳的左胸靠在门背后,半天才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今日她好不容易用一支老太太赏给她的金簪换到了去书房为大爷送宵夜的活。大爷不仅盯着她看,还说了那样的话,若不是大奶奶在后头,大爷是不是…… 念及此,桂华双颊发烫,羞涩难当,只觉得金粉繁华近在眼前,柔情蜜意指日可待。 殊不知微云正把金簪往淡月,轻絮。梧桐跟前一丢,一脸鄙夷的道:“大奶奶说了,回头她要再送什么,你们只管收下。” …… 城南沈府的书房内。 沈平半闭着眼睛听下人回话。半晌,才疲倦的睁开眼睛,挥了挥手,让人下去。 阿力新婚三天,除了洞房之夜外,其余两日都是在书房过夜,在外人看来,这是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亲事,可又有谁知道这里头的隐情。 沈平长长叹出一口浊气。复又闭上眼睛。 …… 三月二十四,天气微暖,萧府三辆马车鱼贯而出,欣瑶幽怨的看着赖在她车上的男人,心下无可奈何。 萧寒视而不见女人的怒目相向。理直气壮道:“外头风大,吹的人头晕。” 头晕? 欣瑶又好气又好笑,风大,有多大?亏他还是个武将,这话说出来也不嫌牙疼。 她翻了个白眼,道:“祖父他老人家还乘着这大好的春日,骑了一回马。你偏缩在这小小的马车里,忒不像样。” 萧寒不以为然道:“最多一柱香的时间,祖父必定回车里,我这不是有话跟你说吗。今日为什么带那两个?反倒把微云,淡月扔在家里?” 欣瑶柔声道:“这两人为了去杜家,把家底都快掏空了。我怎么着也得如她们的意。” 萧寒宠溺的用手刮了一下欣瑶的鼻子,目光温柔道:“我是担心这两人服侍不好你。你且听我说,今日姨夫四十生辰,没有惊动外人,就请了自家几个人。二哥。十六都不在京,为了避嫌,两位王妃也不会出席,所以今日女眷都是杜府自家人。” 杜家素来低调,这般行事欣瑶倒也不足为奇。 “杜府的女眷酒量都好,你少喝点,仔细头疼。元晨今日会在,到时候我找个机会让你们姐弟俩见一见,说会话。我在杜家有间客房,以往常住,被褥都是干净的,要是累了,让天薇陪你到房里歇着去,前头结束了,我来接你!” 唠唠叨叨原是说的这些,蒋欣瑶轻轻地“嗯”了一声,心中微暖,主动靠在了男人的怀里,温顺的像只小猫。 萧寒心满意足的玩了会女人的手,路程过了大半半,才跳下车,打马前行。 马车粼粼,不过是一个时辰的路,车已行置杜府门口。 因萧亭他老人家亲自上门,杜天翔,杜天飞,兄弟二人早早的在门口候着。见萧府的马车到,忙上前打了帘子把人请下车。 老太爷今日一身展新的衣衫,头发半白,眼神炯炯,红光满面,被一干人簇拥着进了外院。 欣瑶则跟着杜天薇进了内院。姑嫂两个许久没见,似有说不完的话,一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桂华,晓荣尾随其后。 一行人进了垂花门,过了穿堂,穿过抄手游廊,熟门熟路的就到了正房。 待进门,才发现正房里聚满了人,萧静娴穿着一身玫瑰红对襟团花褙子端坐上首,两边一溜排的雕花紫檀木椅子。 打头一左一右坐着两位中年美妇,身后各坐着五,六位年轻的姑娘,媳妇,花花绿绿的,很是打眼。 萧静娴见侄媳妇、女儿进来,欣喜万分,等欣瑶行了礼,就一把拉了起来,向左右两个妇人笑道:“这就是我那外甥媳妇,蒋家嫡出的四小姐蒋欣瑶,刚刚过门一个多月,是个贤惠的。欣瑶,这是你天薇妹妹的大伯母与小婶婶。” 杜博士还有两个庶出的兄弟,杜云鸿,杜云鹤,娶的都是同为书香门第的宋氏,任氏。 蒋欣瑶上前含笑盈盈一福,随天薇的辈份,叫了声大伯母,小婶婶。 宋氏,任氏互视一眼,只听那宋氏笑道:“弟妹,你家这个外甥媳妇长得真是标致,瞧瞧这通身的气派,到底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嫡小姐,让人欢喜。” 欣瑶今日穿了一件大红色缕金百蝶穿花样的刻丝褙子,头戴一只翠*滴的镶钻发簪,一对水色极好的翡翠镶钻耳环,脸上脂粉轻施,显得面若桃花,肤如凝脂。 任氏眼尖。见其手上戴着一对老坑种帝王绿手镯,色泽鲜阳,种水通透,乃极品中的极品。忙笑道:“寒哥儿真正是好福气。” 蒋欣瑶脸上及时的出现了一团红云,含羞道:“大伯母,小婶婶过奖了。” 妯娌两个拉着欣瑶的手,那叫一通好夸。 都说远香近臭,杜家的三个妯娌原本住在一起时,为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常有口角。自打分开后,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反倒亲香。 再者,人吃五谷杂粮。谁没个头痛脑热,咳嗽伤寒的小毛小病。萧静娴一身医术那是呱呱叫的,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去。 再说夸人,不过是上嘴唇下嘴唇碰一碰的事。谁不知道萧氏这辈子最看中的就是她那个没爹没娘的外甥。妯娌两个自然乐得口吐莲花。 萧静娴适时的让女儿引着欣瑶见见杜府的小辈,自个则一脸得意的与宋氏,任时说着家常。 萧静娴的得意不无道理。 当初为了小寒的婚事,她是动过几个侄女的心思。偏宋氏,任氏明里,暗里的回绝了。言外之意,嫌小寒是个武将配不上书香之家的小姐。 萧静娴一肚子恼火。暗暗憋了股气,发誓一定要替外甥找个好的,为此没少碰过壁。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小寒闷不吭声的用半条命救了个媳妇回来,这媳妇不仅出身好,教养好。人还长得标致。这回她在宋氏,任氏面前,可是好好的出了一口浊气。 蒋欣瑶这人的脾性是这样的。倘若她存了心的想要应付人,十之*会把人应付的熨熨贴贴。 跟着天薇妹妹一圈走下来,蒋欣瑶已经很熟捻的与杜府的大姑娘。小媳妇们谈笑风生。 杜天莹看着蒋欣瑶周妙语连珠的周旋在女眷当中,脸上淡淡的浮出个笑来。 杜府三太太任氏今年三十有二,长得白白静静,珠圆玉润,育有一子二女。 她冲萧氏努了努嘴,笑道:“二嫂,听说蒋家在南边可是数得上的富贵人家,这回你外甥媳妇的嫁妆想必丰盛的紧啊!咱们家啊清贵是清贵了,富这一字,可比人家差远了。” 萧氏是看过欣瑶明的,暗的两份嫁妆单子的。心道我那外甥媳妇的嫁妆说出来,还不眼红死你们,脸上却谦和道:“弟妹,不过是按制的六十八抬,咱们京里富贵人家的姑娘出门子,哪个不是十里红妆,就前些日子惠文长公主嫡出的外孙女出门子,一百零八抬嫁妆,满满当当,看得人眼睛都花了!” 杜府大太太宋氏酸酸道:“你也不看看她那个妈多会经营,张家吃的,喝的,那一处不是用的严家的银子,要不然怎么连纳个妾都弄得灰头土脸的,还被降了职,到底是没底气啊。” 宋氏的丈夫杜天鸿,鸿胪寺右寺丞,从六品的官吏,没多少实权,最近新纳了个美妾,爱之如宝,所以宋氏才有这一番话。 萧氏没接她这个话茬,恰巧有下人来回话,她打了个招呼便忙去了。 杜家的女孩子教养极好,不管嫡的,庶的,均落落大方。蒋欣瑶一番应酬下来,并不觉得累。正说话间,欣瑶见有人偷偷扯了她一下衣裳,转过身,却见天薇冲她使了个眼色。 欣瑶心领神会,不动声色的找了个理由,跟着天薇出了正房。桂华朝晓荣点了点头,与表小姐的大丫鬟燕子一道跟了出去。 ps: 感谢,紫心之舞珍贵的粉红票。 感谢书友们一如继往的打赏。 昨日包子说有惊喜给亲们,确实不假。 因章节感言的字数有限制,所以包子想说的话,想给的惊喜都在作品相关里! 第二十七回 吃不香睡不着 天薇带着欣瑶转了几个弯,穿过几个游廊,来到与外院一墙之隔的拱门边,早有一个身影等候在此,正是那久未见面的蒋元晨。 蒋元晨见来人,快步上前,冲杜天薇深深一揖,道:“多谢杜小姐相助。”转过身,一脸激动的看着欣瑶道:“姐姐来了。” 杜天薇美目流转,笑道:“何必那么见外,我这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表嫂我先回去了,这丫头留给你,一会让她带你回来。”说罢,朝蒋元晨回了礼,悄然而去。 蒋元晨见人走了,才回头细细打量姐姐,半天才道:“姐姐气色红润,想必日子过得极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蒋欣瑶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弟弟光滑的额头,喜道:“酸什么酸,快说说母亲,昊哥儿怎么样。” 蒋元晨呵呵一笑,道:“母亲吃得下,睡得着,就是天天念叨着你。昊哥儿吃得香,睡得香,胖得像个猪一样,也天天念叨你。” 蒋欣瑶心里满满的都是暖意,故意道:“你呢?” 蒋元晨咧嘴笑道:“姐姐,就数我对你最好,我是吃不香,睡不香,天天念叨你!” 桂华一听,掩嘴笑道:“三爷,奴婢见您的气色可好得很,不像是吃不好,睡不好的人。” 蒋元晨脸顿时沉了下来,冷笑道:“都说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规矩是极好的,怎么到了萧家反倒没了规矩?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依我看,倒不如跟了我回蒋家再好好调教一番。” 蒋元晨自打碧苔背主攀上二哥一事后,对那些个长相出众,心怀不鬼的奴婢统统没了好脸色,再加上这两个又是老太太给的,更是不喜,自然不会有好话给她。此番声色厉疾也是故意为之。 桂华扑通跪倒在地。红着脸不说话。 蒋欣瑶转过身朝燕子笑道:“起来吧,到边上候着。” 燕子会意,拉起桂华的手远远走到了一边,细语安抚。 欣瑶见弟弟脸有愠色。忙拉着弟弟的手,上下打量道:“还真瘦了。” 蒋元晨却道:“怎么带她来了杜家?” 欣瑶笑道:“那几个大的,一天到晚侍候我,也没个歇的时候,今日就当放她们一日假吧。” “姐姐,那两个在萧家可安分守己?” “傻弟弟,咱们俩个难得见一面,何苦说这个,快说说怎么瘦了?” 蒋元晨忙道:“夜里读书读得晚了些,以后早些睡。没几日又长回来了。” 蒋欣瑶笑道:“书要读,身子也得顾,弟弟如今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不能太辛苦。” 蒋元晨笑道:“姐姐,我八岁的时候。你就说我在长个子,要多吃,如今我十四了,你还说我在长个子,我这个子要长到几时啊?” 蒋欣瑶嗔骂道:“皮猴,几时这样话多?男子长个子,就是到了二十岁。也还会长。” “是,是,是,回头我把这话讲给昊哥儿听?” “府里最近怎么样,老太太,父亲身子可好?” 蒋元晨收了笑。道:“府里还是老样子,老太太,父亲身子都好。只是父亲那个红姨娘我看着有些拿大,整天在老太太跟前搬弄出些事非来,不是个省事的。不过你放心,我着人看着呢。” 蒋欣瑶“噢”了一声,冷笑道:“没想到先跳出来的人是她。后头那位怎么样了?” 蒋元晨一怔,笑道:“你不说,我倒真忘了后头还有一个,没什么动静,好像听母亲说如今吃斋念佛了。” “要是真心吃斋念佛倒是她的造化了。二哥哥房里怎么样?” “小子轩,小若梅可爱的紧,时常在母亲跟前玩耍,就是二哥哥不大像话,跟姐姐原先那个叫碧苔的丫鬟常常在书房玩乐,父亲睁只眼,闭只睁也不管。” 蒋元晨看了看四周,低下头,轻声对姐姐说道:“姐姐,母亲让我跟你说,碧苔这丫头,二嫂嫂早晚会收拾,她让你自己做好打算。母亲还让我跟你说,老太太娘家的三个兄弟,常到咱们府里来打秋风,这个月又有一万两银子从帐上支出去,父亲劝了几回,老太太总不听。” 蒋欣瑶抚了抚额头,笑道:“跟母亲说,蒋家的银子,蒋家人吃了,喝了也就算了,再养个周家算怎么一回事?有道是救急不救穷,想个办法把这事捅到大伯,大伯母那边。老太太年龄大了,京城这地方哪有南边气候宜人。至于碧苔吗,是死是活已于我没有关系了,母亲只随她去。” 蒋元晨想了想又道:“姐姐,杜博士今秋让我下场一试,你看?” “父亲怎么说?” “父亲说我的文章写得不错,应该没多大问题。” 蒋欣瑶笑道:“弟弟,姨夫这个人我虽接触不多,但并非徒有虚名,他能让你下场,必然是觉得你行,弟弟听他的没错。” 蒋元晨点头道:“姐姐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姐姐有空跟姐夫常回来看看,自打你嫁人后,府里冷清多了,母亲一提起你,就掉眼泪,老跟我和昊哥儿说起姐姐以往的事。” 蒋欣瑶心中一酸,落下泪来。 她忙背过身,擦了擦眼泪,道:“跟母亲说,我在萧家什么都好,让她别担心,下个月等大爷休沐了,我回去看你们。去吧,喝酒悠着些,仔细喝多了,父亲回头骂你。” 蒋元晨得意的笑道:“如今我也是有姐夫帮衬的人了,谁敢灌我酒,我就让姐夫灌回去,姐姐可别心疼。” 蒋欣瑶嗔道:“我心疼我兄弟,心疼他作什么?弟弟去吧。” …… 一柱香后,蒋欣瑶已坐在杜府的偏厅,诺大的偏厅摆着六张八仙桌。桌上早摆好各色酒箸碗碟,冷菜,瓜果已上齐,仆妇在偏厅的角落里温着酒。 蒋欣瑶因是小辈,被拉着与杜家众姐妹坐一处,左手边是杜天薇。右手边则是杜天莹。 仆妇们穿行在席间,倒酒,上菜。众人用起来。 今日杜家的菜肴并非梅子操刀,杜家办酒。哪里好意思让外甥媳妇的人来帮忙。杜博士婉言谢绝,只说回头去了萧府,定要吃到欣瑶的手艺。 为此,蒋欣瑶只得从萧家的库房,挑了件拿得出手的东西,又从庄子上拉了一车的新鲜吃食,一并送到杜家。 入了席,蒋欣瑶才知道萧寒那几句话没非空穴来风。 杜家女眷看着知书达礼,斯斯文文,喝起酒来既有酒量。又有胆量。据说天薇妹妹仙逝的祖母当年酒量就极好。 蒋欣瑶心道遗传的力量果然是强大的。 女眷的酒有两种,一种是较为清淡的果酒,一种是较为浓烈的桂花米酒,这两种酒入口微甜,却都有后劲。桂花米酒的后劲尤大。菜式也丰盛,口味偏重,欣瑶吃着倒也习惯。 杜家向来深居简出,今日虽说是杜博士的生辰,说白了不过是家宴而已。六桌女眷除了欣瑶外,其它都是杜氏宗族的女眷。 有了外人在场,杜氏女眷自然把炮火对准了外来的欣瑶。频频敬酒。 欣瑶推不过,只得一一应下,转眼间被灌了不少酒,好在她喝的是果酒,并无大碍。 杜天莹朝悠琴看了一眼,悠琴不知从哪里捧出个酒壶出来。悄悄递给倒酒的小丫鬟,小丫鬟见表少奶奶的酒杯空了,上前把她的杯子斟满了。 杜天莹举杯朝欣瑶道:“多谢表嫂前些日子对玉莹的照顾,玉莹薄酒一杯,先干为尽。” 蒋欣瑶粉脸微红。笑道:“玉莹妹妹不必客气”,说罢,一饮而尽,入口才发现果酒已换了成了米酒。 她蹙了蹙眉,深吸一口气,含笑不语。 杯子空了,自然要倒酒,小丫鬟又上前续酒。 杜天莹又举杯道:“表嫂新婚燕尔,与表哥琴瑟合鸣,这杯酒,妹妹还敬表嫂,祝表哥,表嫂白头到老。” 蒋欣瑶端起酒杯,轻描淡写的笑道:“多谢妹妹吉言。” 蒋欣瑶起身,从丫鬟手里拿过酒壶,亲自把两人空了的酒杯续上,情真意切道:“妹妹敬了我两杯酒,做嫂嫂的心中感激,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我敬妹妹一杯,祝妹妹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杜天莹脸色微变,却仍笑盈盈的拿起杯子饮下,道:“姐妹们,光饮酒有什么意思,不如咱们来联诗行酒令,岂不妙哉。” 众女眷应声道好。 也不知是谁嫌米酒喝得太甜,竟换了那陈年的女儿红来,惹得一桌人越发的起了酒兴。 杜天薇见表嫂朝她挤了挤眼睛,遂趁人不备,起身在燕子耳边暗语几句,又悄无声息的坐下来。 蒋欣瑶素来不爱看诗词歌赋这些东西,也不爱玩行酒令,头一回合就输了,她正欲喝时,杯子被天薇抢了过去,欣瑶感激的道了声谢。 一通联诗酒令行下来,不知为何,蒋欣瑶频频败下阵来,输了个底朝天,连累代酒的杜天薇被罚了不少酒。 半个时辰闹下来,一坛子上好的女儿红已见了底。 一时饭毕,女眷移步至前厅,前厅的望月亭中,早有戏子装扮好了在候场,见人来,依依呀呀的鸣锣开嗓。 萧氏刚坐定,却见府中管家面有急色,朝她行来,走近了,压低声道:“太太,两府里派人送了贺礼来,老爷让您往前头去。”萧氏朝管家点了点头,与宋氏,任氏打了个招呼,又交待了女儿几句,方带着人匆匆离去。 ps: 包子借这一章,祝书友们国庆长假,吃麻麻香,睡麻麻香! 总之,一切都香! 第二十八回 表哥表妹在哪里 今日杜家戏台上唱的是《贵妃醉酒》,讲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之间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众女子渐渐被吸引了目光,摒气凝视看着台上名角的一举一动。 杜天莹暗地里用手推了推妹妹,示意她朝边上看去。 杜天薇转过脸见表嫂面色潮红,眼色迷离,忙令燕子带着表嫂到昔日里表哥在杜家的客房休息。桂华,荣晓一左一右扶着微醉的大奶奶去了客房。 所谓客房其实是在杜府西南角的一处小院子,与杜天翔住的院子一墙之隔。 不知为何,院子大门紧闭,看院的婆子连个人影也不见,燕子忿忿的咒骂了几句,跺了跺脚,只得把人扶到了二小姐的闺房。 进了屋欣瑶嚷嚷着要喝茶,迷迷糊糊被人伺候喝了几口,方觉心头那股子燥热消了下去,便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 燕子对桂华两人道:“让大奶奶先歇着,我去把大爷院里的婆子找着,拿了钥匙,再来扶大奶奶过去。” 荣晓一边帮大奶奶盖了被子,一边笑道:“麻烦燕子妹妹了。” 燕子笑道:“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当初我们在萧家,吃的,穿的,哪处不是大奶奶操心?更何况今日大爷特意交待我家小姐照顾好大奶奶,我们做下人的,哪有不尽心的道理?” 桂华道:“燕子妹妹,我跟你一块去吧,大爷屋里许久不住人,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我先去理一理,回头再来接大奶奶回去,也省得燕子妹妹来回跑。” 燕子点点头,道:“按理说大爷的院子有专门的婆子打扫,今日怕是凑热闹,到前头看戏去了。得了。跟我来吧,大奶奶金玉一般的人,可不能委屈了她。” 桂华朝荣晓递了个眼色,就跟着燕子出去了。 待人走远。蒋欣瑶嘤咛一声,幽幽转醒,目光清明,哪还有一丝迷离的神色? 荣晓吓了一跳,忙道:“大奶奶要什么……” …… 望月亭中,小旦身段婀娜多姿,声腔婉转清雅。一吟一叹道出了女子的情丝渺渺,也道出了后宫女子内心的孤寂煎熬,听得人是魂牵梦萦,荡气回肠。 杜天薇今日多喝了几杯。感觉有些上头,再加上春日午后,越发的有些犯困。 房里的二等丫鬟杜鹃见小姐星眸半掩半睁,忙道:“小姐哪里不舒服,我扶你去歇歇吧。” 边上的任氏以为侄女犯了春困。笑道:“快扶你家小姐回房歇会去,往日这个时候,我也定是犯了困的,只今日有好戏瞧着,倒还精神。” 杜天薇含混道:“有些上头,婶婶且听着,我歇歇再来!”说罢。唤来贴身丫鬟杜鹃扶着起了身。 两人行至拐角无人处,从角落里窜出一粗使婆子,急道:“二少姐,萧大奶奶在院子里吐了,您快跟我去看看吧!” 杜天薇一听,惊的收了困意。迷糊道:“你前头带路,杜鹃,咱们快去。” 三人急急忙忙走小路进了西南角小院,穿过甬路,直奔正屋。 婆子稍稍退后两步。等主仆俩进了屋,她则略站定片刻,才跟了进去。 …… 一柱香后,萧静娴回了座,东看西看却没看到天薇与欣瑶,正欲招人来问。 杜天莹忙上前轻声道:“母亲,表嫂多喝了几杯被人扶进去了,妹妹犯了春困,回房歇息。母亲刚回来,且坐坐喝口茶,我帮您瞧瞧她们去。” 萧静娴与人应酬了半晌,正是有些口渴,正巧宋氏拉着她说话,便道:“辛苦你了,去吧。” 杜天莹不紧不慢的起身,扶着悠琴的手刚走出一两步,被堂妹杜天雯拉住。 杜天雯年芳十一,是任氏最小的嫡女,长得脸儿清秀,身儿俊。 她小嘴一撅,眉儿一挑,道:“莹姐姐,我不奈烦看戏,我跟你一道去。” 两人亲亲热热的搀在一处,出了前厅。 天莹对妹妹道:“咱们先到你天薇姐姐院里闹她去,回头再去看表嫂,可好?” 天雯拍着小手直道好,姐妹俩一路说说笑笑,不多久便到了天薇院子的拱门处,却见欣瑶一人正从屋里走出来。 杜天雯笑着高声道:“表嫂怎的在这里,天薇姐姐呢?” 蒋欣瑶面色微红,奇道:“我刚刚醒来,也不知怎的,就到了这里,正打算找你们去呢。天雯妹妹打哪来?” 杜天雯没心没肺道:“从前厅来,今日的戏我不爱看,正打算找你们玩呢!” 杜天莹手持锦帕,笑道:“这道是怪了,前头天薇说犯了春困,回房略躺一回,她不在院子里,又是去了哪呢?” 说罢,遂朝悠琴递了个眼神。悠琴会意,趁众人说话,偷偷先往屋里去了。 蒋欣瑶虚退一步,笑眯眯的看着她道:“天莹妹妹怎么知道天薇妹妹不在院子里呢?” 杜天莹拿着锦帕的手一紧,脸色变了变道:“原来天薇妹妹在呢,咱们快闹她去。” 蒋欣瑶装作没看见,只淡淡一笑。 杜天雯不解的看着两人,暗地里扯了扯天莹姐姐的袖子,正打算说话,却见一个容色艳丽的丫鬟匆匆赶来,到了跟前才看清正是表嫂今日带来的丫鬟荣晓。 只听那荣晓满脸通红,额头密密的都是细汗,喘着粗气道:“大奶奶,前院早就散了席,没见着大爷人,贵生说去接大奶奶您了。” 欣瑶“噢”了一声,转过身道:“两位妹妹,我去迎迎我家大爷,少陪了!” 杜天莹忙道:“表嫂慢走,等我找到天薇妹妹,再与表哥,表嫂一叙。” 荣晓情不自禁“啊”了一声,又忙不迭的捂住自个的嘴,一脸惊慌。 荣晓皱着眉头心虚道:“大奶奶,咱们快走吧,别让大爷等。” 欣瑶嗔骂道:“怎的做事如此毛毛糙糙?回头仔细李妈妈罚你!” 杜天莹忙拦道:“表嫂,丫鬟无状也是常有的事。我正好无事,陪你们一道去吧。” 欣瑶笑道:“怎好劳妹妹大驾,妹妹还是去找天薇妹妹吧。” “小姐,二小姐不在院子里呢。说不定往大爷院子里找萧大奶奶去了,咱们跟着一道去瞧瞧吧。”悠琴风风火火的从房里跑出来。 蒋欣瑶见前戏全本全套的唱完了,也该轮到主角粉墨登场了,便笑道:“既如此,便有劳妹妹了,我们一道走吧。” 杜天莹拉了一把愣头愣脑尚没把事情弄明白的杜天雯,一行人威风凛凛拐进了西南角。 西南角的小院,院门大开,贵生,贵明一左一右守在院门口。见来人,脸色顿时煞白,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杜天莹冷眼瞧了瞧蒋欣瑶的脸色,平淡无奇的脸上,露出一抹娇笑道:“表嫂。表哥在院子里呢,咱们进去吧。” 蒋欣瑶脸色苍白,强撑道:“妹妹们还是在外头等吧,到底是你表哥的院子,进去不大合适。” “谁进去不大合适?”一个温婉的声音由远及近。 杜天雯转过身,面露喜色,忙上前搀扶道:“母亲。表嫂说这是表哥的院子,我们进去不大合适。” 任氏嗔笑道:“你们这些孩子,前头戏都快散了,还不见你们的人影,这会正好改唱《大闹天宫》,我最不喜这些个打打闹闹的。出来透口气,顺便来找你们,丫鬟说你们往这里来了。走吧,既然来了,到寒哥儿院里坐坐去。” 杜天莹幽幽道:“算了。还是回吧,表嫂说不大合适呢!” 任氏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这院子早就不住人了,你表哥都是娶媳妇的人了,难不成还住这里?” 说罢,任氏上前拉过欣瑶的手,边走边笑说道:“咱们转转就回,这个院子,寒哥儿小时候可是住了有些年头,逢年过节的,赶都赶不走,可把萧老太医给气坏了,寒哥儿从小话就不多,读书却是极用功的……” 絮絮叨叨走至院中,任氏突然噤了声停下来,众人疑惑的停住脚步,只听得一阵似有若无的呻吟声从正房传出,一声高过一声。 任氏儿女双全的人,岂能听不出这里头的蹊跷。 她疑惑的看了看外甥媳妇,见其脸上难看的紧,白一阵,青一阵,暗道一声不好,手上一使劲,拉着她就往回走。 杜天莹似没有听到屋里的动静,仍直直的往里去。 任氏心下急得要命,想喊又不能喊,哑着声喝斥道:“回来。” 杜天莹冷笑着一把推开房门,走到里间,见床上有两个身影相互叠交在一块,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高喊道:“表哥,天薇妹妹,你们怎么在这里?你们怎么可以……” 众人此时都已跟到房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屋子里香味阵阵,床榻之前的地上散落着一地的衣物,女子的亵衣,男子的亵裤,帐子里隐约有两个身影。 任氏眼尖,一把扶住摇摇欲坠蒋欣瑶,却听她冷笑道:“天莹妹妹好眼力,隔着帐子还能看得清里头的人。” 杜天莹眼中含泪,哀道:“表嫂,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为她们说话……他们……悠琴,还不快去把父亲叫来!” 蒋欣瑶再次晃了晃身形,悲怆道:“这种事情何须惊动姨夫。姨夫今日过生辰,外院都是客人,内院的事,弄得人尽皆知,传出去,丢的是杜府的面子。” 杜天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泣道:“表嫂,他们背着你勾搭成奸,你又何苦为他们遮着掩着。” “谁背着我勾搭成奸啊,天莹表妹?” ps: 十月头一天,阳光贼好。 包子打开电脑,看到正是红叶时,kay33突然其来的粉红票票。 突然觉得神清气爽。 发自内心的感谢! 第二十九回 对付的人是谁 低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房门外一行人茫然转过身,突然像被雷劈了一样,顿时石化了。 院门口,杜云鹏,萧寒,杜天翔,杜天飞一字排开,不知何时都站在了这里。 杜云鹏黑着脸,看了眼女儿,径直走到房中,一把掀开帐子。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帐子里一男一女衣衫不整的缩在一角,瑟瑟发抖。 杜云鹏冷哼一声,掩鼻而出,只轻轻道了三个字:“都绑了。” 话音未落,杜府二小姐的贴身大丫鬟燕子火急火燎跑进院来,突然看见一院子的人,生生止住了脚步,一脸诧异的看着众人。 杜云鹏冷冷的看着她,道:“什么事?” 燕子赶忙跪下,道:“回老爷,二小姐和杜鹃不见了,有人看到她们往这里来了。” 萧寒,杜天翔二话不说,跃进了屋子,终于在床后头的墙角,找到了睡的正香的杜天薇和杜鹃,还有一个满头是血的婆子。 杜天翔一把抱起妹妹,探了探鼻息,一丝微弱的香味从发间飘过来,他凑近闻了闻,回头对父亲道:“中了迷香,快拿冷水来。” 杜云鹏心感大事不好,立马朝萧寒使了个眼色。 萧寒深深的看了一眼蒋欣瑶,一个转身,人就不见了。 蒋欣瑶忽然觉得有些累。 这个时代女人的智慧,大都用在妻妾相斗,嫡庶相斗上,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不由的让人毛骨悚然。 她下意识的轻瞄了一眼边上面色如常的女子,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要心机有心机,有套路有套路,要谋略有谋略,要胆量有胆量。即便事情败露了,她依然能稳如泰山。 蒋欣瑶只觉得身上冷飕飕的。 …… 一柱香后,前院,后院的客人继续向主人家告辞。仆妇们忙着收拾院子,杜家众人齐聚西南角小院。 欣瑶跟着微醺的老太爷,坐着马车晃悠晃悠的回了萧府,留下了为杜家忙活的萧寒和两个丫鬟,她知道,其中一个再不会回到萧府。 蒋欣瑶回了房,就把自己泡在热热的水里懒得动弹。一天的斗智斗勇真真让人伤神,好久没有喝这么多酒了,也不知道胃适应不适应,她决定先补个觉再说。 几个时辰后。蒋欣瑶用完了一碗热热的虾仁鲜肉小馄饨,舒服的歪在塌上,对着微云几个正感叹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时,萧寒书房里的梅香在外头回话说,大爷。表少爷在书房,请大奶奶去一趟。 蒋欣瑶看了看时辰,心里转了几个圈圈,孤身前往。 …… 天色渐渐暗下来,院子里已掌灯,欣瑶推门而入,见屋里两个男人一脸疲色。不由的往后缩了缩脚,身形一顿进了屋。 杜天翔头痛的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女人,只见她头发松松的挽着,穿一件家常的袄子,全身上下并无一点装饰,却让人感觉到有种说不出的风雅气韵。 他长叹一声道:“表嫂啊表嫂。你倒是一走了之,舒服自在,我可知我们,哎……” 欣瑶没理他,却朝萧寒道:“事情怎么样了?” 萧寒起身握了握女子的手。似有些凉,转身进了里间,拿了条白狐毯子盖在她身上,才苦笑道:“姨夫大怒,天莹被禁足直至出嫁,她生母贾姨娘被罚青灯古佛替女儿赎罪。” 欣瑶拢了拢身上的毯子,道:“床上的男子是谁?” “是贾姨娘的亲弟弟,叫杜刚,原是杜府的管事,如今被关在柴房里” 杜天翔双手抚额,一脸疲色道:“表嫂,说说吧,你这戏到底是怎么唱起来的,竟让她栽在了你手里?” 蒋欣瑶闭上眼睛,回忆慢慢涌上心头。 “你这个妹妹,让我怎么说好呢。头一回见她,觉得她素面朝天,清清爽爽的,虽长相清秀,温婉动人,不知为何,总让人跟她亲近不起来。后来想想,所谓才女,自是有几分傲气,我也就没放在心上。” “别说你跟她亲近不起来,我跟好兄妹这些年,也很少亲近!” “她跟着天薇到了萧府,在饭桌上偷偷打量大爷,有意无意问起我身子哪里不好,背地里花银子打听大爷房里的事,被人撞见深更半夜往大爷书房里去,如此明显的作为,连我房里的丫头都看得出她对大爷的意图。” 蒋欣瑶朝萧寒眯了眯眼睛,笑着对杜天翔道:“你家表哥虽是个武将,沉默寡言,却也长得一表人材,家有恒产,有些个女子芳心暗许,不能自持,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表哥,表妹从小一处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份自不经寻常。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求而不得,心犹不甘。天莹妹妹这一番唱念做打,不由的让人心生怜悯,倒像是我这个外头来的人鸠占鹊巢。” 杜天翔斜着眼瞥过萧寒,见这厮面无表情,深叹了口气:“当初,我也是这般以为的。” “按理说她但凡起了这个心,只需在她姨父面前稍稍这么一提,以杜家对大爷的情份,大爷想必不会拒绝两府亲上加亲。如此美事,为何非得等到大爷成了亲,才来唱这么一出,难不成这里头有什么隐情?这不得不让我生疑。” 萧寒脸一绷道:“瑶瑶,我萧寒长到这么大,除了你之外,从来没对别的女人动过心,即便姨夫跟我提,我也是不能答应的。我对她向来只有兄妹之谊,并无一丝男女之情,连她什么时候对我起的这个心思,我也是一概不知的。” 杜天翔冷笑两声,无耻的朝萧寒扔石头,道:“哟,这会撇得真干净。” 蒋欣瑶笑道:“说实话,她的这一番作为让我有了些草木皆兵的感觉,为了她,我对自个院里的人手,做了一番调整。” “所以,你就把梅香,兰香调到了别处,让桂华,荣晓到了书房,难道你不知道这两人是老太太派来的吗,她们到萧家的唯一目的就是做我萧寒的妾室。” 蒋欣瑶笑道:“对啊,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把她们放在你身边,第一是瞧瞧你会不会动心,第二是两个一门心思想爬男主子床的女子,你说她们会不会傻到有了机会让别人抢了先,有她们在,我只管放一百个心。” 杜天翔明目张胆的朝萧寒眨了眨眼睛,心里头着实想安慰这个兄弟一下,却见他一脸的若有所思,并不理会,气得狠狠的翻了个白眼,转过脸去。 欣瑶只当没看到,继续道:“我做事喜欢先摸清别人的底细,才会对症下药。于是我把天薇妹妹偷偷找来,我问了她以往跟天莹相处的一些琐事。天翔,不得不说,杜家把天薇妹妹保护得太好了。” “表嫂,此话怎讲?” “女人柔弱可以,娇生惯养可以,心高气傲也可以,唯有一件事不可以,那就是天真。女孩五四岁,七八岁的时候天真,都没问题,但到了十四,五岁的年龄,天真就是件危险的事。回头跟姨母说,学女红,学理家,学看帐,倒不如让她学学如何洞察人心,人看准了,人用对了,自然有人死心踏地帮她做女红,帮她理家,帮她看帐。” 杜天翔沉默不语,半晌才叹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妹妹说你教了她很多。” 欣瑶点点头道:“天薇妹妹很聪明,有些东西一点就通,一学就会。” 杜天翔怔怔的看着她,心头酸一阵,甜一阵,半晌才道:“今日的事,你是怎么发现的?” 欣瑶回忆道:“杜府的酒宴上,我发现有人把我喝的果子酒换成了米酒后我就起了戒心。天莹频频向我敬酒,并提议行酒令,又揣掇着把米酒换成了女儿红,让我意识到,今日她是冲着我来的,她想把我灌醉。 每个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我当时就在想,她的目的是什么呢?是想让我当众出丑,报夺夫之恨?还是想趁我酒醉后,方便她做什么事? 既然她这么想让我醉,我何不如了她的意,也好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于是,我就在天薇耳边说了一句话‘我装醉,你小心天莹’。她趁人不备,交待了燕子几句,交待的什么,我不知道,回头你们自个去问她。” 杜天翔苦笑道:“你就是这么提醒她,她还是着了人家的道。” 蒋欣瑶摸了摸有些发干的喉咙,道:“一个单纯了十几年,一个心机深藏了十几年,谁输谁赢,一目了然。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坏事,吃得亏越多,本事长得越快。” 萧寒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欣瑶,他把茶盏轻轻递过去,欣瑶自然而然的接了过来,轻啜几口又交还给他。 “后来,丫鬟把我扶到大爷的院子,院门紧闭,我就知道事情不妙。燕子在院门口咒骂了几句,正是那几句骂,让我突然明白这并非是件凑巧的事,而是有人不想让我去这个院子。 不想让我进,那么想让谁进这个院子呢?进这个院子的目的是什么呢?想到这儿,我才突然明白,她真正要对付的人,不是我,我只不过是个烟幕弹罢了,作用是迷惑人罢了。” 第三十回 他的眼里从来没有你 杜天翔沉思道:“你是说她使了一招声东击西?” 欣瑶长叹道:“表面来看是这样,目的是为了让天薇误会她想对付的人只是我,从而放松警惕。我觉得后来天薇妹妹装困说要回房,其实只是想来看看我是否安好。没想到,这一步她都早早的算计好了。” 欣瑶见两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半点搭话的意思,自顾自道:“我到了天薇的院子里,丫鬟们把我安置好,燕子要去寻看门的婆子讨要大门钥匙,因为她知道大爷回头要到院里接我一阵回府,我在天薇的房里,大爷进来,肯定是不方便的。我料定以桂华的聪明一定能听明白燕子话里的意思,她心里打着小九九,十有*会跟着燕子走。 萧寒好奇道:“为什么不是荣晓?” 欣瑶抿了抿嘴,半天才轻轻吐出了一句话:“因为荣晓其实是我的人。” 杜天翔大吃一惊:“你居然在蒋家老太太跟前都安插了人,表嫂啊表嫂,你这胆子也忒大了些!” 欣瑶得意的挑了挑眉,笑道:“这丫头原是老太太的人,有一回我瞧着她机灵,让李妈妈特意接近她,原本是想把她要到身边来的,后来一想,就这么放着也不错,没想到几年后,居然被老太太派到了我身边。” 久未出声的萧寒叹了又叹,道:“我说你今天怎么带了这两人出门!” 欣瑶心有不甘道:“完了,我就这么一点子秘密,今日都交待了,以后你若做了什么坏事,我可难再发现!” 萧寒简直哭笑不得,又觉得心里甜丝丝的,一时各种滋味齐聚心头。 欣瑶叹完便道:“等燕子,桂华走后,我就让她去前院找贵重。贵明,嘱咐两人暗地里保护好天薇妹妹。我料定天莹唱的这出戏里面,一定会有我这个烟幕弹的戏份,于是就让荣晓配合我演了这么一出似是而非的戏。目的。只是想让天莹确认一下,她排的戏,都按着她的剧本,一步一步演着呢。 大爷,接下来的话,得你来说,可没我什么事了,我还好奇贵生,贵明两个怎么在院门口呆着,还是一副看了我。活见鬼的样子,让人家天莹妹妹生了多少误会?” 杜天翔狠狠的骂了句粗话:“娘的,搞了半天,原来萧寒你是知道的,就把我一人蒙在谷里。” 萧寒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忙着跟人拼酒,哪顾得上这些。我不与你说,也是为了你好,你要是知道你那庶妹真正的用意,只怕要活活气死。” “爷爷的,都是狠角色!”杜天翔骂得垂头丧气。 “你的好妹子买通了替我看门的婆子把天薇引到我房里,房里早点了迷香。主仆俩进去就被药倒了。她的真实用意是药倒了人,再让杜刚把我引过来。为此她不仅买通了替我倒酒的小厮,在酒里掺了料,还在房里的茶水里下了春药,连房里点的香都是有催情的作用,为的就是把我们两个捉奸在床。坏了天薇与我的名声。” “她实在是看低我了,虽然我不懂医术,可也算是在世医之家长大,从小又跟你混在一处长大,掺了料的酒。我岂能闻不出来。” “所以你就把表嫂的丫鬟顶了缸,让那贱人的舅舅替了你。”杜天翔咬牙切齿道。 “桂华是随尾了她们三人进去,见天薇主仆被人迷倒在地,跑到院子里,拿了块大石头,把那婆子的脑袋砸了个洞。那婆子一看淌血了,怕事情败露,赶紧兜了个底朝天,还准备拿银子堵桂华的嘴。这丫鬟也算是好本事,这般情况下居然能想到李代桃僵,贵明不过是顺着她的心思,喂她喝了几口茶水,又把地上三人挪到了床背后。” “至于杜刚,从来就是天莹的人,是他到前院来找我,想把我引过去,我看他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正好帮他泻泻火。贵生,贵明脸上的惊讶,不过是帮瑶瑶把戏演周全了,好请君入瓮啊!” 杜天翔大骂道:“他娘的,这么好玩的事情,你们都瞒着我,尤其是你萧寒,还装模作样的陪着我爹喝酒,太不讲道义了。” 萧寒恨不得一脚踢过去,却见欣瑶晃着脑袋笑道:“哪有什么好玩的?我吓都吓死了,不过我觉得我的演技有所长进,要不然怎么能骗倒闻名京城的大才女杜天莹呢。萧寒,当时她的脸色一定很好看吧?” 萧寒苦笑道:“何止好看,简单是五颜六色。那婆子头一个招,杜刚第二个招,悠琴第三个招,不过这回姨夫是真的气死了。” 杜天翔突然往后一仰,喃喃道:“他要不气死才怪。我这个庶妹,从小琴棋书画,哪一样不是父亲手把手的教,父亲对她也算是用了心的。没想到居然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倘若不是表嫂发现的早,我妹妹的清白,一世的幸福,不就生生给她毁去了吗!” “你说她这又是何苦呢,好端端的十五年都过了,临了快嫁人了,倒来这么一出。再说从来只有她欺负天薇的份,要不是我与弟弟明里暗里帮着,我那傻妹子,不知道要着了她多少的道。” 蒋欣瑶目光渐渐黯淡了下来:“也许正是因为你们都护着天薇,才让她起了这样的心思。杜家就她一个庶出的女儿。” 萧寒冷笑一声,道:“我只奇怪,她为什么找上我,又为什么非要等到今日。” 杜天翔垂头丧气道:“我只想知道,她对天薇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这样毁了她。” 蒋欣瑶没有说话。因为知道女子与女子之间的恨意,说出来,也许仅仅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血海深仇压根扯不上边。 书房里的气氛渐渐沉重了下来。 …… 这日深夜,杜天薇亲临杜天莹的闺房,下人没敢拦着,恭恭敬敬把人请进去。 杜天莹似乎料到了她会来,几上已沏了一壶上好的老君眉。 杜天莹手执彩粉花卉茶盅,头都未抬,便道:“妹妹来了,快来尝尝这老君眉,果然是上好的贡品,香馥味浓,我求了父亲半年,父亲才从元表哥那里讨来了二两。” 杜天薇解下披风,坐定,拿起另一只茶盅,低头轻轻闻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爱喝这个。” 杜天莹冷笑道:“我知道你不爱喝,你爱喝六安茶,大红袍,每年元表哥,年表哥一旦得了贡品,眼巴巴的给你送来。” 杜天薇目中含悲:“姐姐就是为了每年的几两好茶,深恨我?” “几两好茶?” 杜天莹放下茶盏,抬起纤纤玉手,反反复复打量。 “你可知我为了这几两好茶,得每日练琴两三个时辰,练得十个手指伤痕累累;为了那几两好茶,我深夜苦读诗词歌赋,打棋谱打到天亮。你呢?” 杜天莹脸色一变,目光直直的落在杜天薇脸上。 “你娇滴滴的唤一声‘爹爹’,父亲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宝贝都捧到你眼前。不就是因为你是嫡出,你的外祖父是太医,你的母亲是名门小姐吗?除了这些,你哪一点比得上我?” “小时候元表哥,年表哥每回上我们家,头一个问的人必是你。天薇妹妹可乖?天薇妹妹吃的可好?睡得可香?末了才会轻描淡写的看我一眼,问一声好。” “那一年,你五岁,就在咱们家的园子里,被突然窜出的野猫吓了一跳,夜里哭闹不停。两位表哥知晓后,一怒之下,就把我们家所有的猫统统让下人杀了,妹妹啊,你可知道,我的小黑,就因为你这一哭,再也没跑到我怀里来。” 杜天薇轻声道:“姐姐是为了这些,才想坏了我的名声?” 杜天莹目光灼灼盯着那张漂亮的脸,道:“妹妹长得真好看,和母亲一样好看。母亲一身医术京城无人可及,那些诸侯将相家的女眷为求母亲一诊,不惜许以重金。小时候,但凡妹妹咳个嗽,吹个风,不出一个时辰,一碗热热的汤药就会端到妹妹跟前,千哄万哄,妹妹才肯喝一口。而我,为了能喝到一碗母亲亲自开的药方的药,得病的起不了床。妹妹啊,妹妹,你唾手可得的,正是我杜天莹汲汲经营一辈子,也得不到的。” 杜天薇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为了一碗汤药,姐姐就想毁了我一辈子吗?” 杜天莹转过脸,声音有些嘶哑道:“你可记得咱们家后花园里,曾经有一颗十几年的柿子树,每年秋天,结出的柿子又大又甜。那一年,你三岁,你闹着要吃柿子,寒表哥二话不说,爬上高高的柿子树为你采柿子。你却非要那只离寒表哥最远那只柿子,结果,一个不小心,他从那么高的柿子树上摔下来,没顾得上手上的伤,却先去哄吓得哇哇大哭的你。” 杜天薇长叹一声道:“你果然是喜欢寒表哥的。” “没错,我喜欢他!” 杜天莹突然变了脸色。 “我从三岁时,就喜欢他,到如今十二年了。我们几个一处长大,我像条狗一样跟在你们的后头,为的就是能跟他在一处。我知道他夜里常常睡不着觉,爬起来练武,一练就是大半夜;我知道他不爱说话,面容冷峻,可只要他笑起来,连哥哥那般容貌的人也是比不上的。” “可是他的眼里,从来没有你。” 第三十一回 唯老人难哄 杜天薇的话显然是激怒了杜天莹。 只听她尖声道:“是,他的眼里是没有我,那是因为你长得漂亮,长得可爱,你是母亲嫡出的女儿,是他嫡亲的表妹。我这个容貌普通,又不爱撒娇,还是他姨母最讨厌女子的女儿怎么能入得了他的眼?杜天薇,你知不知道我真的恨你,我恨不得你去死,恨不得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你这个人。” 杜天莹突然起身,走到案几前举起美人觚大瓶,狠狠的往地上摔去。 她厉声道:“杜天薇,我只有把这只美人瓶摔坏了,摔碎了,踩在脚底下,她才不会碍着我的眼。” 杜天薇看着眼前这个几欲发狂的女子,胸中涌起了无边的哀伤。 表嫂说的没错,一个女子的嫉妒,偏执是可以毁天灭地的。 她走上前,弯身捡起一块碎片,放在手里,来回看了看,淡淡一笑道:“宋代官窑的美人瓶,这张案几是黄花梨木案几,姐姐的琴桌是黄花梨木卷角牙琴桌,桌上的琴是飞泉琴,姐姐的衣厨里春夏秋冬的衣裳,只怕比我还多吧,啧啧啧,哪一样不是母亲为你精心挑选的。只可惜,这些名贵的东西并没有埋满你心里的*。寒表哥从来不招你惹你,你为什么要把他牵扯进来?” 杜天莹冷冷一笑,道:“他不是为了蒋欣瑶连命都不要了吗,我倒想看看,结发的妻子和心爱的表妹,他会选择谁!” 杜天薇勃然变色,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怒睁,双手紧握成拳,半晌,才强压着心头的怒火。 “姐姐,表嫂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人之所以不满足,是因为要的太多’,她还说‘老天爷让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是有道理的。有的人家财万贯。却子孙没有出息;有的人学识渊博,却长相丑陋;有的人荣华富贵,却后院失火,有的人娇妻美妾,却郁郁不得志;有的人家徒四壁,却夫妻和睦。’” “姐姐,我曾经也羡慕过你,你聪明,温柔,博学多才。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精。我也曾嫉妒每次父亲夸你,脸上总带着得意的笑,而他说起我,则是一脸无可奈何。” 一滴眼泪从杜天莹脸上悄然划落。妹妹嫉妒我。她居然也嫉妒我。 杜天薇生生撇过头,一字一句道:“我是嫡,你是庶,由不得我选,由不得你选,老天爷都安排好的。我有的,你再恨也抢不走;你有的。我再羡慕,再嫉妒也学不会。瞧瞧,多公平!今日的事,我不会原谅你,咱们姐妹以后是好是坏,各凭本事。只别再使那些个龌龊的招,让我瞧不起你!” 说罢,杜天薇冷笑一声,丢下碎片,甩袖离去。 杜天莹泪下沾襟。立在满是碎片的屋里,久久未动。 …… 春日的雨,自那日后,断断续续的下了几天。 蒋欣瑶向来不是那悲秋伤春的人,杜天莹的事虽引得她唏嘘不已,但毕竟只是见过一两面的人,也没多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杜天莹不过是另一个蒋欣珊。 所不同的是,蒋欣珊是被宠坏的庶女,要的不过是衣,食,住,行上物质的胜出。 而杜天莹则是不容易满足的庶女,要的是物质,精神全方位的胜出。 女人是这个世界上虚荣心最强的动物。而虚荣这东西,说白了就是内心的*。 男人想要功名利禄,如花美眷;女人想要嫁入高门,郎情妾意;读书人想要金榜题名,光耀门楣;伎女则想趁着年轻,洗白上岸。恰到好处的虚荣心可以使人有一颗永不服输的心,过犹不及的虚荣心则让人失了本性。 很不幸的,蒋欣珊,杜天莹就属于后者,而且她们的虚荣心已经转变成嫉妒心,报复心,一个不小心,那是要取人首级的。 蒋欣瑶深深后怕的同时,又不禁感叹道,既要出身名门,琴棋书画皆通;又要貌美如花,绝代倾城;还想父慈母爱,兄友弟躬,恨不得全天下的好事都叫她一人沾了,天底下岂有这样的好事? 蒋欣瑶活了两世,只见过一个十全十美的人,那就是女儿手里的芭比娃娃,可惜,是个死物。 …… 杜家的事没能瞒过萧亭。老太爷知道事情的来胧去脉,气得在院子里对着一株半死不活的牡丹骂了半天。 蒋欣瑶也不去劝,老爷子唯一的外孙女差点被人喂了春药与他唯一的亲孙子在床上进行交流活动,换了谁都会大怒一场。 当然令老太爷更为生气的是女婿杜云鹏的态度。 禁足,这是什么破惩罚,不就是吃穿不少,在自个院里吃饭睡觉。干出这样伤天害理,阴险狠毒的事在老爷子的意识中,那就该逐出家门,再不济也得重打五十大板,关入柴房半年。 可如今不过是女儿禁了足,生母信了佛,亲舅撵出府,这让老太爷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于是,这两天老太爷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连药草也懒得管,就想着等天大睛了,把女儿叫回来,好好骂上一骂。 萧寒知道祖父的心思,只觉得左右为难。 杜家为了这事,已经是人仰马翻,姨夫一下子卧病在床,姨母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时候祖父再这么掺和一脚,不是乱上添乱吗。 于是,趁着夜里女人意乱情迷之时,软语哀求一番,又把女人伺弄得舒舒服服,女人才嘟着小嘴,懒懒应下。 …… 第二日,祖孙三人吃完早膳,蒋欣瑶死皮赖脸跟着老太爷去了后园的草药圃,装模作样的鉴赏一番后,便叹道:“祖父,我看这株紫苏叶长得真不好看,也没什么大用处,我帮您拔了吧。” 萧亭横眉一挑:“孙媳妇,我辛辛苦苦种了两年,才长成这样子,你还嫌它不好看,你今日是故意来气我的吧?” 蒋欣瑶两眼一翻,哀声叹气道:“人家辛辛苦苦养了十五年的女儿,你不是也想叫人家逐出家门吗?” 萧亭被噎得一口气堵在胸中,只觉气闷。 蒋欣瑶不等他动怒,上前搀住老太爷,柔声道:“祖父,一株草药您尚且舍不得,更何况是姨夫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人家可是骨肉血亲啊。” 萧亭冷哼一声,把脸别了过去。 “这个杜天莹别说您不喜欢,连我这个只见过两回面的人也是不喜欢的。女孩子心那么狠真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她再坏,也是姨夫的血脉,血浓于水啊。祖父,您让姨母夹在中间,既得顾着你,又得顾着姨夫,这活可不大好干!” “不好干,早干什么去了?这样的庶女就该好好管教。” 欣瑶见祖父脸上有一丝松动,又笑道:“换个角度再想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姨夫经此一事,看清了那一对母女的为人;只要把天莹远远的嫁了,姨母从此高枕无忧。您想想,以往那一对母女怎么就得了姨夫的心,出身不高,长相一般,不就是因为她们不争不闹吗,不就是因为她们弱小可怜吗。姨母这个时候不出头,就是最好的出头。 再者说,让天薇妹妹经历些事情,不是坏事。草药尚得经历风雨,更何况人呢。将来天薇妹妹嫁了人,难勉遇到个把个心怀不诡的人,她有了前车之鉴,才不会吃亏。 当然了,如果天薇妹妹有她表嫂我这般好命,府里的长辈既和蔼可亲又睿智大度,夫君既成熟稳重又体贴入微,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祖父,您说我说得可对?” 老太爷直直的看着蒋欣瑶,浑浊的眼睛似要看穿那颗九曲十八弯的心,半天,才叹道:“你这孩子,我才说了一句话,却招来你一堆话,真真是无理!” 蒋欣瑶忙陪笑道:“不是无理,是非常无理。祖父,回头再帮我开药,加一味苦药到里面,算是惩罚,您看行不行?” 老太爷气结,脸板得铁青,半天才道:“药能随便加吗?今天晚上,我要吃卤大肠,还要一盘肥肠鱼,多放点辣。” 蒋欣瑶心道,您今日是跟肠子较上劲了吗? 脸上却笑得灿烂,道:“今日庄子上送来几斤活虾,祖父可想尝尝醉虾的味道啊?用我们南边上好的腐乳,配着十年的女儿红,加上蒜泥,生姜末,辣椒末……” 萧亭咽了咽口水,脸上有了一丝松动:“得了,别在这儿吹,晚上我等着呢。你祖父我没那么傻,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分得清。” 说罢,甩甩衣袖,双手一背,哼了小曲就往前头去。 蒋欣瑶长长的吁了口气,定定的看着老太爷远去的背影半晌,才拍了拍手,气定神闲的散步回了院子。 晚间,萧寒回府,见祖父脸上有了笑,吃饭有了胃口,感激的捏了捏欣瑶的手,凑近悄声道:“瑶瑶,谢谢你。” 蒋欣瑶得意的翻了翻眼睛,含笑不语。 ps: 感谢书友194,书友善膳的粉红票,包子这一番卖萌果然引得众书友的怜爱。 亲们,乃们都是善良的人啊! 第三十二回 应是故人来 夜里,萧寒把女人搂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光滑的后背,柔声道:“前几日你把桂华的卖身契让我带给姨母,今日 她跟着杜刚出了府,在城北的一处宅子落了脚。杜刚家里已经有一妻一妾,还有三个孩子。这些年,他在府里当管事,很是捞了些钱,背地里买了两个铺面,做些小生意,养活一家人尽够了。” 欣瑶叹道:“且随她去吧,以她的本事,不会过得太差。” 萧寒闻着女子身上淡淡的体香,闭上眼睛,道:“姨母让我谢谢你。她说,能娶到你,真是我们萧家的福气。让我好好待你。” 欣瑶心情大好,忍不住笑道:“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天薇妹妹怎么样?” 萧寒报复性的在女子额头上狠狠的亲了两口,方道:“她好着呢,像变了个人似的,姨夫病了的这两天,姨母没空理家,她把担子接了过来,理得顺顺当当,下人没有不服帖的。” “天薇妹妹很聪明,只是少个机会而已,以后她会做得越来会好。” 萧寒见女子温顺的像只猫,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柔软,越发的放低了声音道:“那天的事不知怎么,被杜太师知道了,杜太师让姨夫找个平实的人家,把天莹远远嫁了,姨夫这两日身子刚好些,就在打听人家。” 欣瑶渐渐有了困境,趴在男人的怀里喃喃道:“还是杜太师看得深远。” “瑶瑶,再过几日我休沐,我陪你回娘家看看岳父岳母和两位弟弟,到时候让庄子上送两车新鲜的吃食回去,十六托人从西边带来的那几十张皮毛,你挑些好的一并带回去。” 欣瑶下意识的点点头,并习惯性的往男子怀里钻了钻,小脸紧紧的贴着男子宽阔结实的胸膛,沉沉睡去。 萧寒脸上情不自禁的浮出一个微笑。 这个女子只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今的她已经很是习惯他的怀抱,虽然睡觉的姿势依旧是非常的不雅,但只要在他怀里,她就像现在这样。安静,乖巧,餍足。 他把手指伸到女人的发间,轻轻的抚动,一下又一下。 …… 江南的春夜,暮云收尽,冷月如霜。 扬州府的一处宅子里,徐宏远一身白衣,倚楼远眺。 蒋全恭敬的站在他身后,许久没有出声。 前些日子小少爷收到两封信。头一封是四小姐送来的,说是让小少爷办完江南的事,速速回京。 蒋全觉得这里头有蹊跷,往常四小姐的信,小少爷看完随手就扔给他了。这回偏没让他看到。 紧着着,平王的信随后而至,小少爷收到信后,把自个关在房里半天没出来。 蒋全很好奇这两封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使得小少爷阴了许久的脸上,有了笑意。 当初四小姐大婚后,小少爷第二日匆匆收拾行李。走陆路连夜出了京城,一路快马加鞭往南去,颠得蒋福那老货背地里直朝他使眼色。 蒋全也觉得奇怪,南边的事虽然着急,也没急到这个份上。 如今苏州府,扬州府的怡园仍在修缮中。再过一两个月,两处怡园便可对外营业。 念及此,蒋全忧道:“小少爷,老奴有个担忧,如今江南的局面不太稳定。这边又是韩王的地盘,咱们怡园的生意会不会……” 徐宏远思道:“欣瑶先前就与我说过,这两处怡园她没打算能赚多少银子,买两个宅子放着,日后有机会到南边也有个落脚的地方。依我看,倒也未必,欣瑶做事,一向看得深远。全爷,越乱就说明那位这次是动真的。” 蒋全忙道:“小少爷说得有几分道理。诸事安定后,小少爷打算何时回京?” 徐宏远想了想,道:“不急,等除了服再回京也不迟,也就三个月的时间。本打算与你去趟西北的,只这一来一回得一年多的时间,是不能够了。” “西北寒苦之地,小少爷不去也罢。如今咱们徐家采玉的商队重新组建了,等小姐的孝期过了,我就带着他们西南,西北各走一趟,小少爷尽管放心。” “全爷,以后这些事交给手下的人去做吧,一路山高水远,风餐露宿的,太辛苦。” “做惯了的人,哪里歇得下来,再者说,石头哪里那么容易看的,我从小在石头堆里长大,如今也只看个大概,交给他们,我不放心。平王给的那些个人,拳脚功夫都是好的,一般的毛贼强盗不敢近身,由他们一路护着,小少爷尽可放心。这回我想把青阳镇庄子上的几个小子带上,让他们长长见识,培养培养,以后都是好手。” 徐宏远点点头,道:“瑾珏阁的几处生意都不差,石头的用量渐渐增大,全爷多带点人手也是应该,西北如今一半握在十六的手里,到时候,我让他多派些兵卫,护送你到天山。以后这两条路商队走熟了,派个懂行的人跟着便可。” 蒋全一听十六这两个字,心咯噔一下,脸上仍笑道:“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徐宏远转过身微微一笑道:“全爷,夜深露重,早点去睡吧,明日一早咱们还得往苏州府去。” 蒋全正欲回话,却听得一声尖利的啸声,四个黑影直奔他们而来。 蒋全倒底练过几下拳脚功夫,只见他脸色大变,一个闪身,就把小少爷挡在身后。 四个黑影一跃飞身上了二楼,手持明晃晃的剑朝两人袭来,千均一发之际,从屋顶跃下两个黑影,一左一右落在了徐宏远身侧。 瞬时间,六人纠缠在一起,已过了不下十来招。 须臾,又一声啸声,先头来的四个人纷纷跳出打斗圈,跪倒在地,领头的低哑着声音道:“徐公子,有人要见您,请随我们来。” 徐宏生朝后来的两个黑衣人抱拳以示谢意。那两人回了礼,一跃又上了屋顶。 蒋全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他不由的朝小少爷看去,只听得他道:“请前边带路。” 领头的黑衣人道:“园子后门有辆马车。徐公子上车即可!”说罢,纷纷起身抱拳,然后隐入暗处。 徐宏生待人走后,忙朝蒋全道:“全爷,不必害怕,屋顶上两个是十六怕我在南边有危险,暗中派来的人手。” 蒋全浑身上下惊出一身冷汗,忙道:“小少爷,是什么人要见你?有没有危险?” 徐宏生拍了拍他肩膀,道:“一个故人。全爷不必担心,我会安全回来的,你若不放心,在房里等我。” 蒋全见他衣衫单薄,忙转过身。跑到房里,拿了件披风给小少爷披上,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多问,只把人送上了马车,见马车慢慢隐在夜色中,才转身掩上门。 …… 马车很是宽敞。车内铺着厚厚的皮毛毯子,正中间置着一张梨花木雕花小几,上头摆着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一灰衣公子懒懒的的持杯斜靠在锦垫上,若有所思的看着来人。 徐宏远抱拳笑道:“二哥怎么也到南边来了?” 燕淙元冷冷一笑道:“他倒是宝贝你,两个顶尖高手护在暗处,怪不得这回去西北连句牢骚话都没有。跑得比兔子还快。” 徐宏远见其直言不讳,又羞又涩,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半晌才道:“我也是收到他的信,才知道他在我身边安了人。” 夜明珠散着幽幽的光。映着那张俊俏的脸,燕淙元暗地里一声轻叹,这般人品,怪道十六上了心。他对两人的关系几年前就深知肚明,见这两人虽**了几年,行事倒还周正,便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去了。 他略起了起身,面无表情道:“你这回悄无声息的离了京,他却恨不得把京城挖地三尺,你们这又是演得哪出啊?” 徐宏远踌躇了半天,才薄唇轻言:“回二哥,想试着放下。” 燕淙元轻轻哼了一声,道:“放下?你是放下了,可那人放不下,又有何用?” 徐宏远心下一痛,道:“不试一试,又怎知放不下?二哥,我自知与他的关系不容与世,我父母已逝,无根之人,倒还罢了;十六他天生皇胄,又怎可为了我被他人病垢,所以我想着……” 燕淙元头痛的抚了抚额。他太清楚这个弟弟了,别看他凡事嘻嘻哈哈,玩世不恭,一旦认准的事,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不过是阿远没打声招呼去了南边,他就像失了半条命一样,怎么能放下?如何能放下? 燕淙元举杯仰头一饮而尽,把杯子往前一送,道:“来,先不说这些,陪二哥喝两杯。” 徐宏远依言从几上拿了酒壶,把两个杯子一一斟满,放下酒壶,嗅了嗅道:“上好的竹叶青,二哥好雅兴,阿远敬二哥一杯,祝二哥大业得成!” 两人碰了碰杯,各自饮下杯中的酒。 燕淙元捏着空了的酒杯,苦笑了两声,道:“还有三个月,你就除服了,我与十六商议,想把你从翰林院挪出来。” 徐宏远忖度片刻,面露难色道:“我的身世二哥是一清二楚的,如今我顶着徐思振的名字在翰林院任职,并非是我胆小如鼠偏安一隅,我徐家与原安南侯府,与蒋家老太太这些个恩恩怨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是为因当年先太后在世时,宫里一直有人在打听徐家。” “我暗中打听过,是为了一块千年玉蝉,你是怕一旦有人知道你就是徐家后人,就会对你,对瑾珏阁不利?” 第三十三回 婚事侄女作主 徐宏远点点头,道:“我还罢了,瑾珏阁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局面,我不能让它有一点点闪失。千年玉蝉的事,本是子虚乌有,也不知是谁居心叵测的扯上徐家。” “读书人啊,有几分迂气也正常,可迂过了头,反倒不美了。” 燕浣元沉思道:你以为永远隐在暗处,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换了我,就使一招引蛇出洞,看看到底谁在背后放冷箭。再者说,太后仙逝已经三年,你如今是徐思振,徐家的那些陈年旧事,只怕早就被人忘得一干二净。宫中我已经交待下去,会帮你留意的。” 徐宏远静默许久,方道:“二哥有何吩咐,尽管说话。” 燕淙元长叹一声道:“十六为了你,这些年一直不肯成亲,去年被我硬逼着,这才与施家结了亲。我与他说过,只要给平王府留个后,其它的事,我一概不管。 徐家百年琢玉世家,传至你这一代,后继无人。无论你情愿不情愿,为徐家留个后,是你逃避不了的责任。” 徐宏远自嘲的笑了笑,唇角一丝苦涩,道:“二哥想让我怎么做?” 燕淙元看了看他,眸色阴郁而复杂。 半晌,他起身把两个杯中续满酒,饮尽,低声道:“老庆王府嫡出的孙女燕红玉,年芳十八,长相可人,性子虽娇纵些,倒也算是识大体,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与阿远堪配。” 徐宏远心下大吃一惊。 老庆王府的名头在京城这些皇亲国戚中可谓响当当。 这位五十六岁老王爷极喜女色,光府中的有名有姓的庶妃,小妾就有二十五位。按辈份算,他是先皇帝最小的亲弟弟,当今天子见到他,也得恭恭敬敬称呼其一声皇叔。 大抵是么儿得宠的原因,这位庆王爷自知与皇位无缘,一心把心思放在吃喝玩乐上头。端的是酒池肉林,声色犬马。 先帝在时,对这位亲弟弟一向是睁只眼闭只睁,只要不太过。随他去闹。奇怪的是,王府女人虽多,能生下一儿半女的却少,迄今为止,也只老王妃膝下有一子一女。 老子放浪形骸,儿子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趋势。许是庆王府的风水不大好,任它后院女子再多,世子膝下也只世子妃育有一子一女。 徐宏远忙道:“二哥?” 燕淙元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他压低了声音。道:“只要你同意,这个媒我来做。与十六同样的话,为徐家留个后,其它的,我也不管。” 徐宏远深深吸了一口气。半天才道:“这事十六知道吗?” 燕淙元摇了摇头,叹道:“他一心想为你找个温柔贤惠,家世不显,好拿捏的。这是我的意思,你考虑考虑!” 徐宏远很是明白二哥的意思。 老庆王虽然为人看似荒唐,倒底辈份摆在那里,老一辈的王爷中。也只剩下他一个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他日二哥若荣登大位,皇族中少不了得高望重的长辈站起来为他说话,老庆王可谓是位高语重。 只是二哥身边英年才俊不少,为何找他,徐宏远有些不甚明了。 燕淙元岂会不明白他心里的疑问,慢悠悠道:“我这个皇叔公膝下就这么一个孙女。不免宠爱些,一心想为孙女找个如意郎君,哪里想到,我那个堂妹放出话来,要嫁可以。日后男方不许纳妾,就这样耽搁到现在。” 徐宏远顿时明白过来。不纳妾对别的男人来说也许是不可思议的事,对于他与十六,可谓是求之不得。 他闭上双眼,思付片刻,复又睁开,缓缓的偏过头,对着燕淙元一字一句道:“二哥,我母亲临终前交待过我,我的婚事需得我侄女蒋欣瑶点头同意才行。只要她说行,我这里,一切照二哥的吩咐办。” 燕浣元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个叔叔当的,也算是天上地下头一份,也罢,正巧我明日一早便回京,我就替你去问上一问。” “多谢二哥体谅。” 燕浣元摆摆手,笑道:“别心里骂二哥就行。既然你不愿意离开翰林院,那就还在那里呆着吧,往上略升一升。三个月后,赶紧上书复职,你不在京,他在京里也呆不住。” 徐宏远忙起身,半跪着作揖道:“宏远谢二哥!” …… 转眼就到了四月,还不等萧寒休沐,老太太就派人把欣瑶叫回了蒋府。 欣瑶猜测必是为了桂华一事,本欲称病不去,后转念一想,万一老太太心有不甘,再打发个人来,萧寒那厮只怕会撕了脸面,把人一脚踢出府去。 为了一劳永逸,蒋欣瑶决定跑上这一趟。 蒋欣瑶一路消消停停到了蒋府,让微云先往秋水院给母亲捎个信,自个则带着荣晓去了归云堂。 归云堂里,老太太耐着性子等了半天,才见小孙女姗姗而来。她仔细打量孙女的气色,再想到前两天三丫头回府一事,心下叹了口气。 欣瑶见老太太眼睛像刀子一样朝她看来,全不在意,不紧不慢的磕了三个头,起身接过丫鬟手里的茶盏,细细的品了起来。 老太太本打算让欣瑶先开口,她便能顺理成章的问起萧府的事情,偏蒋欣瑶笑盈盈的看着她,一脸乖顺,听话的模样。仿佛在说,老太太,您有什么话,只管朝孙女说吧。 无奈之下,老太太只得从萧老太爷的身体问起,你有言来,我有语去,一圈问下来,蒋欣瑶楞是没让她得了这个口。 欣瑶见老太太慢慢失了耐心,方把事情引到了正题。 老太太忙道:“听说前些日子杜博士生辰那日,杜家出了点事情?” 欣瑶一听,满是笑意的脸上渐渐浮上一片哀色,道:“孙女正要与老太太说这个事呢。杜博士生日那天,倒也没出什么事,不过……” “不过什么?” 蒋欣瑶犹豫了半天,眼中含泪,挑挑捡捡的说了桂华背主,爬了主子的床,阴差阳错之下,与府里的管事有了首尾,只字不提杜家大小姐陷害一事。 倒也不是欣瑶故意要替杜天莹瞒着,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这事传出去,累着的却是杜府的名声。 末了又道:“老太太,这事都怪孙女,早点让大老爷把桂华收在房里,桂华也就不会动这个心思想要李代桃僵,最后阴差阳错,做出蠢事,丢了蒋府的脸面。如今杜府的人都以为咱们蒋府的丫鬟,个个都想爬主子的床呢。孙女我便是长了十张嘴,也分辩不清了。老太太啊,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蒋老太太一听,正欲动怒。 欣瑶眼疾手快,暗地里掐了自个一把,眼泪扑扑掉落下来,楚楚可怜道:“老太太,好在老太爷是个明理的人,说咱们蒋府诗礼传家,自然不会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那些下贱的奴才,背地里存了心思,坏了蒋家的名声,他让我放宽心,把府里的丫鬟敲打敲打,凡是想爬主子床的,统统撵出去,倒也没说旁的重话。” 蒋老太太岂会听不出这一番含沙射影的话,人是她给的,又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出了这样的事,只怕个个在背地里笑话她老婆子。 她连连拨了几下佛珠,道:“怎么我听说,是杜家大小姐在里头搞得鬼?” 蒋欣瑶暗道一声不妙,只怕桂华已进府见着老太太了,看来回去还得跟萧寒说一声。 她抹了一把眼泪道:“老太太,与桂华苟合的男子正是杜大小姐的嫡亲舅舅,杜府的大管事杜刚。那杜刚有妻有妾,有子有女,在杜府混得风声水起,如今被逐出杜府,一家人哭哭啼啼到外头讨生活去了。” “不是孙女向着杜大小姐说话,有个做大管事的亲舅舅在府里,大小姐日子过得舒心,怎会笨到做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再者说了,有哪个姑娘家心思狠毒到连亲舅舅也算计的?” 老太太一听,心里却把那桂华骂了个狗血淋头,好个贱人,原是你心存不鬼,误打误撞,被人抓了个现行,偏到我跟前来说是遭人陷害。 她见孙女哭得伤心,不得不好言相慰。 晓荣见此情形,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太太跟前,声泪俱下道:“老太太,奴婢奉老太太的命去萧家侍候大奶奶,如今桂华出了这个事,奴婢实在没脸在萧家呆下去,大爷说了,谁要是敢再动这个心思,凭她是谁,一律打出去。请老太太看在奴婢一片真心的份上,让奴婢回来伺候老太太吧!” 蒋老太太叹了口气,沉吟半天,道:“你跟着四小姐去了萧府,哪有再回蒋家的道理?且在萧家安份守已伺候四小姐吧。” 一个桂华已经是没用的了,晓荣再一回来,四丫头这里可真就是断了线的风筝。罢了,留着当只眼睛也是好的。 晓荣听罢,调转身子,面朝欣瑶,指天发誓道:“大奶奶,晓荣若对大奶奶起了二心,就让雷老爷把奴婢劈成两半。请大奶奶再给奴婢一次机会,留奴婢在您身边吧。” 欣瑶四平八稳道:“既然老太太发了话,我不得不留你一留,不过有些话,却是要说在前头的。” 老太太持佛珠的手一滞,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第三十四回 钱嬷嬷是个人才 老太太刚觉得胸口隐隐作痛,欣瑶的话已冷冷的说出了口。 “咱们家大爷眼里是个容不下沙子的人,最恨有人在背后耍奸算计。以后行事,多为着蒋家的脸面着想。” 晓荣诺诺称是。 老太太闻言,脸色越发的难看。 欣瑶见老太太脸色僵硬,心中冷笑,偏过脸又朝老太太道:“老太太,您是不知道,大爷是个武将,拳脚功夫又好,他动起怒来,就像那个恶煞一样,孙女看了害怕。这次桂华在杜家失了他的脸面,按大爷的意思是得活活仗毙,幸好杜太太拦着,才留了她一命。” 欣瑶这话说得隐晦,老太太却听得明白,咬了咬牙,温和道:“罢了,罢了,萧府的事你自个看着办吧,我不过是惦记着你身子不好,有自家人帮衬着,总比那些不知底细的外人要强。” 其实欣瑶心里头对老太太的用意一清二楚,身子不好什么的都是借口。不过是因为她的亲事是顾氏应下的,老太太心里有气,找两个人给顾氏添添堵。最主要的是万一这两人中有一人成了事,她也好拿捏自己。 蒋欣瑶想到此,坏坏的笑道:“老太太的一片苦心,孙女心里是知道的。怪就怪我们家大老爷是个粗人,不擅言辞,一个不顺心就要打要杀的,哪比得上三姐夫既会说话,又心疼人,三姐姐真是好福气。孙女说了这么会话,也该回去了,老太太保重身子,孙女有空再回来给您请安!”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老太太只得放人。 待人走后,她左想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回忆了半天,才明白四丫头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这一下正戳中了老太太的痛处,她冷了脸。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跟她那个娘一样,肚子里的肠子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弯。” 身后的钱嬷嬷见祖孙俩这一通言语,心如明镜,劝慰道:“老太太。儿孙自有儿孙福,四小姐都是嫁出去的人了,何必多操那份心呢,保重身子要紧。走吧,我陪您到院子里走两步” 老太太叹了叹道:“你说奇怪不奇怪,我看到四丫头心里面总不舒服,老觉得她背着我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跟她亲不起来。” “哎啊,老太太,瞧您这话说的。四小姐从小不在您跟前长大,与您生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比得上三小姐与您亲厚。老太太,走吧,院子里日头好得很。咱们晒晒太阳去。您说您一天到晚的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又是何苦呢?如今府里安安稳稳,苏州府的生意做得顺当,二老爷的官当得稳当,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日子,您啊。也该享享清福了!” 钱嬷嬷这人虽然年纪比老太太还大上几岁,却是耳聪目明。哪个嫁出去的姑娘愿意娘家人插手自个房里的事,而且还是往姑爷房里放人的事。四小姐算是个脾性好的,换了旁人岂有不闹翻天的? 再者说,府里先后四个姑娘嫁人,老太太独独给了四小姐两个年轻貌美的丫鬟作陪嫁。这不是明摆着给二太太,四小姐找不自在吗! 如今丫鬟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情,让四小姐在萧府,杜府没了脸面,老太太不仅没句安慰的话。反倒相信一个丫鬟的挑唆去质问四小姐,这事真真是做得没了分寸。四小姐说出那样含沙射影的话来,也是情有可原。 钱嬷嬷心里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因为四小姐在蒋老太爷跟前长大的缘故。 当年蒋老太爷回祖宅,不让老太太跟着,却把四小姐带在了身边,到死都没让老太太见上一面。老太太这心里头是憋着一股子气呢,就是人去了,这气还没消,要不然,怎么能横看竖看,都看四小姐不顺眼呢。可怜四小姐这些年,活生生的当了个出气筒。 蒋欣瑶要是能听到钱嬷嬷心里的想法,必定竖起大拇指,夸一句人才啊。 蒋欣瑶从接手翠玉轩起,就明白一件事,在祖父与祖母之间,她这辈子只能衷于祖父一人。再加上回了蒋府后,老太太明里暗里的偏袒算计,更是让她觉得厌恶。 一个让蒋欣瑶厌恶了的长辈,不管她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欣瑶抱着有招接招,没招隐忍的态度与之相处。倒不是因为蒋欣瑶没有脾性,而是她觉得跟一个年逾六旬,黄土都埋到脖子眼的老太太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 欣瑶才出了归云堂,却见母亲与昊哥儿正在院门口迎她,只觉心头像被太阳晒过一般,暖洋洋的。 她上前一把搂住昊哥儿,在他粉粉嫩嫩的脸上亲了又亲,捏了又捏,半晌才把人放开。 昊哥儿许久没见到姐姐,心里憋了一肚子话与姐姐说,姐弟两个亲亲热热的一左一右扶着顾氏,往秋水院去。 开春后,苏州府蒋氏族中一个远房的亲戚投奔蒋府而来,蒋宏生见其举人出身,又有几分才气,便留在府中做了昊哥儿的启蒙夫子。 一个半月学下来,昊哥儿把三字经,弟子规背得滚瓜烂熟,欣瑶校考他时,小家伙摇头晃脑,胸有成竹。 欣瑶朝母亲点了点头,把昊哥儿搂在怀里问了些浅显的问题,昊哥儿答的头头是道。 顾氏见姐弟一问一答,与当年在苏州府吃饭前瑶儿为难晨哥儿一般模样,心中又喜又涩。正待把昊哥儿打发走了,与女儿好好说会话,却见微云神色有些不大自然的进屋来,在女儿耳边轻语几句。 只见女儿蹙了蹙眉,冷冷道:“我不想见她,让她回去。” 顾氏自然知道所为何事,怒上心头道:“来人,把碧苔带回东院,告诉二奶奶,让她把房里的人看好了!” 欣瑶见母亲难得动了怒,忙问是怎么回事,不料昊哥儿却道:“姐姐,那个奴婢缠着哥哥说话,惹母亲生气,不是好人!” 欣瑶笑道:“昊哥儿怎么知道?” 蒋元昊得意道:“我就在边上啊,哥哥带我逛园子,她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拦着不让哥哥走,还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哥哥说她是坏女人。” 欣瑶疑惑的朝母亲看去。 顾氏怒道:“你弟弟说的没错,她把元晨拦下来,说如今后悔了,想到元晨院子里做个粗使丫头。” 欣瑶脸上淡淡的:“可是二嫂嫂做了什么?” 顾氏一脸鄙夷道:“这种背主的丫鬟,哪需要你二嫂嫂动手?你二嫂嫂动动嘴就没她什么活路,你忘了前头那个菊怜。亏我还念着她伺候你一场,想给她留条活路,没想到居然算计到元晨头上。” 吴氏这个人,含威不露,以柔克刚,忍性极强,是个极厉害的。从菊怜一事,便知一二。碧苔得罪了她,哪里会有好下场?怪不得暗地里要去求三爷,只怕也是知道了自个没什么活路。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当真什么主子的床都好爬的? 欣瑶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叹了口气道:“想必她是后悔了!” 顾氏冷笑道:“要真后悔就该夹了尾巴老老实实做人。她到是精得很,居然求到你这里。” 欣瑶一把搂住母亲,娇笑道:“母亲,别生气,她如今已不是女儿的人。二哥哥房里的事,我一个嫁出去的姑娘,怎好插手?母亲回头问问她,要是想出府,发还了卖身契给些银子就让她到外头去吧。” 顾氏气极反笑,道:“你这孩子,真真是个心软的,这种丫鬟,死不足惜,帮她做甚?” 欣瑶笑道:“原本我也想不管的,今日回府一趟,她求到我面前,再给她条活路吧。昊哥儿,你说是不是啊!” 昊哥儿忙抱着姐姐的柳腰,一字一板道:“姐姐说是,昊哥儿就说是。” 顾氏气骂道:“皮猴,姐姐一回来,连母亲也不要了,真是白养了你!” 欣瑶与昊哥儿偷偷对视一眼,两人笑作一团。 正笑闹间,却见府中管家匆匆而来,递给欣瑶一封信,说是兵马司的人送来的,让亲手交给四小姐。欣瑶放下昊哥儿,走到里间才把信拿出来看。 顾氏忙跟进来问可是萧府有什么急事。 欣瑶怕母亲着急,只得轻道:“母亲,刚刚大爷身边的人送讯来,靖王在怡园,说是想见我一面。” 顾氏大惊失色道:“他想见你做什么?” 欣瑶见母亲脸色苍白,忙安抚道:“母亲,虽然我不知道他要见我是什么事,不过有一点我能保证,大爷暗地里为他做事,他是不会伤害我的,母亲尽管放心。” 顾氏稍稍稳了稳心绪,道:“那你快去吧,晚点我打发夏荷到萧府拿几贴药,你父亲这两天夜里有点咳,怕是着了凉。” 欣瑶捏了捏母亲的手,会意一笑道:“母亲,过几日大爷休沐,我再回来陪母亲好好说话。” 顾氏展颜道:“哪有嫁出去的姑娘跑娘家跑的像你这样勤快的?什么时候有空回来,打发人来报个讯,母亲让人给你做些好吃的。” 昊哥儿一听姐姐要走,小嘴一撅,急得脸都红了,死活拉着姐姐的手不肯放人。只把那顾氏看得又好笑,又好气。 欣瑶蹲下来安抚半天,才被母亲催着上了马车。 第三十五回 名不正言不顺 一个多时辰后,欣瑶的马车才到了怡园大门。 燕鸣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大门口急得团团转,看到小姐来,脸上才松懈下来。忙迎上来道:“小姐,急死我了,那位在千寻阁等了你整整一个时辰,我真怕他一怒之下,把咱们怡园给拆了。” 欣瑶白了他一眼,冷笑道:“燕鸣,以后定要记得,有些事,快是快不来的。走吧!” 微云抱怨道:“燕管家,大奶奶一早出门到现在,连中饭都没顾得上呢。” 燕鸣红着脸,指了指里头,一脸心有余悸道:“小姐,我现在总算明白燕公子,杜公子,姑爷为什么一见到那位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燕鸣跟在蒋全身边十年,把蒋全的沉稳,机智学了个十成十,又一个人独掌怡园,庄子及欣瑶的嫁妆铺子,练就了沉着果断,处变不惊的性子,已今非昔比。今日却在靖王的气势下,头一回慌了阵脚。 蒋欣瑶没有理他,反倒把步子缓了下来,站在湖边看了会风景,路经花圃时,见几株牡丹开得正艳,又驻足观赏了一番。 燕鸣见小姐神色淡然,缓缓而行,不知为何,反倒定下心,尾随其后,时不时的陪小姐说上一两句话。 其实蒋欣瑶心里也是打着鼓,七上八下的。她在马车上左思右想,前思后想都没想出靖王找她,所谓何事。 …… 千寻阁二楼,一褐袍男子双手抱胸,目光深邃的看着园子里有说有笑的主仆三人,想起自己在这阁楼上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不由的眯了眯眼睛,寒意一闪而过。 欣瑶扶着微云上了千寻阁二楼的包间,推门而入。 白玉炉瓶里香烟袅袅,一锦衣男子窗下负手而立,目光清冷的正看着她。 蒋欣瑶心头一凛。暗道果然是皇子皇孙,好大的气场。 蒋欣瑶稳了稳心绪,微微一笑,深深福道:“民妇蒋欣瑶拜见王爷。不知王爷临时召见民妇,有何吩咐?” 燕淙元皱了皱眉头,目光落在窈窕的身影上,半晌才道:“坐吧!” 蒋欣瑶起身,解下披风,交给微云,方才坐下。 燕淙元抬眼看了看她,欣瑶只得出声道:“微云,帮我倒盏茶,先下去吧。” 微云打知道自家主子要见的是大名鼎鼎的靖王后。腿肚子就一直打着颤。 她强撑着帮大奶奶倒了杯温茶,不放心的看了两人一眼,见大奶奶朝她点了点头,才恭身退出把门带上。一摸额头,已是冷汗淋漓。 欣瑶拿起黄釉茶盅。轻轻抿了一口,笑道:“王爷有话,但讲无防!” 燕浣元右手放在桌上,食指有节奏的敲打桌面,片刻方道:“前些日子,我在扬州见到你小叔叔,帮他寻了一门亲事。他说需得你同意。” 欣瑶盘算了一路,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料到堂堂靖王今日把她召来,为的是帮小叔叔做媒,当下心里就活动开来。 “不知王爷为小叔叔寻的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 “老庆王府嫡出的孙女燕红玉,年芳十八。” 欣瑶倒吸一口冷气。 庆王府嫡出的亲孙女嫁给一个翰林院小小的七品编修。如此门不当,户不对的联姻背后要是没有蹊跷,太阳真该打西边升起了。 欣瑶微笑道:“齐大非偶,庆王府有什么特殊要求吗?” 燕浣元不由的看了她一眼,道:“庆王府的要求是男子不能纳妾。” 蒋欣瑶瞬间明了。眼前这个面色深沉的男子只怕对小叔叔与十六的关系一清二楚。 她快速的在脑子里把许多事情过了一遍,许久才道:“我虽到京城只几年的时间,只这庆王府的名声,可不大好听,不知道这燕红玉……” 蒋欣瑶故意拖长了调子,没有说下去 燕淙元笑道:“我这堂妹,长得不错,就是性子娇纵了些,规矩上倒也不差,这不纳妾的要求,也是她提出来的!” 蒋欣瑶暗道,恁她是谁,看到王府里这么些个莺莺燕燕,只怕心里都会有阴影! “若我没有记错,王爷在老庆王跟前,该尊称一声皇叔公?”蒋欣瑶小心翼翼试探了一句。 燕浣元暗叹,这个女子果然是聪慧过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用意。 他笑道:“正是如此。” 蒋欣瑶暗中叹了口气。 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啊!既不是嫡出,又不居长,倘若不是大皇子为人平庸,母族势力又太过庞大,这皇位还真没靖王什么事。 传统的嫡长子继承制由来已久,早在夏朝,商朝时期就已开始,周朝以后的两千多年,各个朝代大多严格的遵循嫡长子继承制选立偖君。 即便是在欣瑶的前世,那些个豪门贵族选择继承人,仍旧是延续着几千年前的老传统。 蒋欣瑶转念一想,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对。 她笑道:“哎,这倒有些难了,这世上不嫁人的大姑娘有,不纳妾的男人却少见。我小叔叔长得一表人材,又有些家底,一辈子守着一个女人倒不也不是不可以,可万一那个女人不会生养,徐家岂不是断了后?” 蒋欣瑶深吸一口气,决定下面的话还是如实说的为好。 “再者说,夫妻之间,总有两看两相厌的时候。我小叔叔一个人孤苦零仃已是可怜,到时候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岂不是更可怜。更何况,燕姑娘年芳十八,仍待自闺中,脾气不大好,来头又那么大,小叔叔怎么看起来都是受委屈的人!王爷,我觉得这亲事不太妥当!” 燕浣元心下好奇,难不成她不知道阿远与十六的事。 他半真半假道:“萧寒如今不也是守着你一个人?你不也没有生养?我看他在我府里,到了点就想着要回去,也没说两看两相厌啊。更何况你的性子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伶牙俐齿的,萧寒不照样拼了半条命也要娶你。可见这世上的事,没有绝对。” 欣瑶心中暗骂,老娘我哪里性子不好。哪里伶牙俐齿? 嘴边却漾起一丝微笑:“那是因为我家大爷是个武夫,打打杀杀的,那些个娇滴滴的小姐们看不上。若真要哪一天有个慧眼识珠的看上了,大爷也喜欢。我啊乐得成全他们的好事!” 燕淙元脸慢慢的冷了下来,浑身上下散发出阴阴的煞气:“这么说来,你不同意与庆王府结亲?” 欣瑶似未察觉眼前的男子变了脸色,她拿起茶杯,自言自语道:“哎,这没有好处的事,哪个傻子会做?” 燕浣元不怒反笑。 这个女子倒是有趣的紧,在他面前怡然自得的喝着茶,还大言不惭的谈条件。 他隐在袖中的左手握了握拳,半天才道:“三个月后等你小叔叔出了服。往上升一升。有庆王府这门亲事做靠山,他的官路会一路顺畅。瑾珏阁,怡园日后可以打上我的名号。” 蒋欣瑶暗道,有了十六这大靠山,小叔叔的官运难道会差?再说了万一你大业不成。瑾珏阁,怡园就是打上天皇老子的名号也无济于事。 蒋欣瑶收了笑意,她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幽深的看着眼前隐隐有些怒气的男子,轻声道:“王爷,您皇叔公的为人,可打探清楚了?” 燕淙元突然打了个颤栗。眼睛不由自主的眯成一条缝,紧紧的盯着女人,薄唇微动,道:“自然打探得清清楚楚。” 欣瑶轻道:“万一他已经择大木而息,到时候我小叔叔如何自处?” 轻轻柔柔的声音飘进燕浣元的耳朵,他蓦然抬起头。四目相对。 蒋欣瑶抗不过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上位者的气势,尴尬的转过脸,自嘲道:“联姻是个好办法,只是得看看值不值。王爷,如果没有记错。老庆王爷有一个小妾名叫林依依,王爷不防查一下此人!” 燕淙元若有所思道:“蒋欣瑶,有些事情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小寒,天翔从五六岁时,就跟在我屁股后面,我与他们情同手足。你若知道什么,不防直说!” 欣瑶摇摇头,叹道:“回王爷,无凭无据的事,要我如何说?王爷查一下,废不了多少时间,谨慎一些总没有坏处!” 燕浣元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女子身上,眼里深沉一片。 蒋欣瑶如坐针毡。对面的男人面色沉豫,眼中的阴郁深不可测,浑身上下散着发凛冽的气势。 欣瑶只觉得身上阵阵阴冷,正欲起身告退,却被一条横过来的胳膊挡住了去路。 蒋欣瑶心头微微有些怒气。怎么着,难不成她不应下这门亲事,还不让出这个门了? 她心一横,冷笑道:“王爷还有何吩咐?” “听说你熟读兵书,谋算颇深,你倒说说看,如今天下之势,本王该当如何?” 蒋欣瑶天人大战,牙关紧咬,低头不语。 许久后,只见她用食指沾了沾茶水,在几上写了两个字“兵逼”,又迅速抹去。 燕淙元惊得后退两步,厉声道:“混帐,我岂可做这大逆不道的事!” 男人不怒自威的声音着实令欣瑶吓了一跳,颤着声道:“前些日子,我城北的庄子有人来收粮,王爷不防派人留心一下。民妇告退!” 说罢,蒋欣瑶如丧家之犬一般,落荒而逃。 燕浣元眼睁睁的看着女子素色的衣袖消失在视线里,脸色铁青,半晌才对着外头冷冷道:“去京郊查一下收粮的事,把庆王府的底细再细细的摸一遍,一个人都不要漏下,特别那个叫林依依的。还有去把萧寒找来。” 第三十六章 靖王府的谋士们 蒋欣瑶一路疾行至马车上,临上马车前,唤来燕鸣,在他耳边轻语几句,便打道回府。 燕鸣呆立在大门口,久久没有迈出步子。 蒋欣瑶回了府,衣裳未换就直奔萧寒的书房。 微云看了看时辰,嘱咐梅香,兰香照看着些,转身去了厨房。半个时辰后,她拎着一个食盒站在书房门口,朝门口两人努嘴了努嘴,梅香,兰香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微云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而入,见小姐正坐在书桌前仔细翻看着什么,上前把食盒里的清粥小菜摆放在小炕桌上,轻轻唤了句“大奶奶”,就再无下文。 蒋欣瑶没有理会她,自顾自看着府邸。 半个时辰后,微云见粥冷了,只得拿到厨房温了一回再端进来。 掌灯时分,微云第三次端着热呼呼的清粥进书房,蒋欣瑶闻着香味,这才觉得肚子空空如也,哀叹了一声:“好微云,我饿死了”,便移坐到黄花梨木三屏风围子罗汉床边,用起粥来。 微云忍不住出声埋怨道:“大奶奶,今日中午的药可都还没吃呢,回头大爷回来问起,奴婢可怎么说?” “大爷拿大奶奶没办法,拿我们几个,可是一拿一个准。” 梅香在外间接话道。 兰香也笑道:“梧桐都说了,大爷都不用开口,眼睛轻轻一瞄,她和轻絮就腿软!” 蒋欣瑶紧绷了大半天的心神就这样被几个丫鬟你一句,我一说得松懈下来, 她笑了笑道:“你们两个进来吧,回头,我让大爷给你们赔不是。” 两个多月下来,四个香与欣瑶从娘家带来的丫头们打成一片,欣瑶见她们四个伶俐,时常叫到跟前说话。特别是梅香,兰香两个在书房伺候的人。更是与她走得近些。 梅香,兰香这才进了书房,一个重新帮大奶奶沏了新茶,一个从梨花木面盆架上绞了湿毛巾给大奶奶净面擦手。手里忙着,嘴上也没闲着,时不时的逗大奶奶说笑两句。 欣瑶被伺候的舒舒服服,半天才懒懒道:“我再呆一会,你们都忙去吧,有事我再叫你们!” 三人对视一眼,正欲收拾,却见大爷风尘仆仆从推门而入,眼光落在小炕桌上,脸色一沉。 三个丫头吓得赶紧禁了声。朝大爷行了礼,逃也似的出了书房。 萧寒看了看时辰,正欲呵斥几句。 欣瑶眼尖,起身一头扑到他怀里,撒娇道:“今日可累死我了!” 萧寒哭笑不得的搂住了女子。呵斥的话咽回肚里,温和的叹道:“瑶瑶这是吃的哪一餐啊?” 蒋欣瑶不得不把头抬起来,一脸委屈的看着他,静默不语。 萧寒的一颗心仿佛被人轻轻扯了一下,漾起了涟漪,越发的柔声道:“下回出门,让丫头带些点心在身上。总不至于饿着。” 欣瑶得意的点点头,笑道:“大爷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会是从怡园赶回来的吧?” 欣瑶瞬间转变的脸色,让萧寒眉头舒展开来,低下头,吻了吻女子小巧的鼻子。答非所问道:“胆子太大了,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惹出祸来。” 今日二哥把他叫去,一字不漏的把欣瑶的话讲给他听,他听出一身冷汗。 蒋欣瑶咂了咂嘴。闷闷道:“萧寒,今日咱们不说这个可以吗?我有些累了,想早点歇着。十日后,等你二哥查探清楚了,我再与你细说!” 萧寒见她脸上果然带着几分疲惫之色,双后抵在她背后,加了几分内力抚摸道:“今日老太太把你叫回去,可是为了桂华一事?” 蒋欣瑶忽尔一笑道:“ 大爷猜得分毫不差,不过给我挡回去了。” 萧寒半信半疑,盯着她的脸笑道:“她没有为难你?” 蒋欣瑶翻了翻白眼,哼哼道:“我把你抬了出来,她没说什么,就让我走了。” 萧寒用鼻尖蹭了蹭欣瑶的鼻尖,故作惊讶道:“什么时候,我的名头,连老太太听了都礼让三分?” 蒋欣瑶鼻子被蹭得有点痒,得意的笑道:“我说我们家大爷是个武将,眼里是个容不下沙子的人,最恨有人在背后耍奸算计。老太太一听,还不赶紧让我走。” 萧寒失笑道:“真是个小滑头。得了,我先送你回房,你早点歇着,我呆会还得上二哥府里一趟,今日得晚些回来。” 蒋欣瑶动了动嘴唇,到嘴的话还是咽了下去,乖顺的点了点头。 她不是不想对他说,只是有些事情她说了,无凭无据的,谁又能相信。再过十天,福伯那边只怕也有消息传来,而且以靖王的为人,肯定会派人去查探,与其空口说白话,不如等查到了几分事情的真相再说也不迟。 …… 深夜,靖王书房。 燕淙元坐在书案后,奋笔疾书。 萧寒,杜天翔眉头紧锁,坐在左下侧。右下则一溜排的坐着三位神态各异的男子,均是靖王府里的谋士。 一盏茶后,燕浣元抬起头,脸有疲色道:“南边的事情千头万绪,我这一趟也才理个大概。小寒,你回去一趟问出些什么没有?” 萧寒有些为难,“二哥,她说今日累了,不想说。等你查探到了,再说不迟!” 燕淙元皱着眉头把手指向萧寒,用力点了两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抚额长叹道:“你,长点出息行不行?不过是个女人,宠成这样!” 杜天翔因为父亲生辰那日的事,心里对表嫂感激,忍不住帮腔道:“二哥,不在乎这几天,咱们的人都派出去了,总会查出个眉目来!” “杜太医,老庆王这事,王爷可等不得。”说话的,正是燕浣元的首席谋士刘滔。 刘滔此人,四十上下,长得眉清目秀,面白须长,是个胸中藏战将,腹内隐雄兵的人物。此人跟随靖王已有数年,献计献策,说出来的话极有份量。杜,萧二人对其相当尊重。 杜天翔轻笑道:“老刘,你这人素来是个慢性子,这会怎么又说等不得了?” 刘滔扶须思道:“天翔有所不知,那边也有联姻的意思,正在挑人呢!” “倘若被韩王抢了先机,日后皇室宗亲这一块,靖王便树了一个大敌。老庆王虽然行事放浪,然位份颇高,便是当今皇上,也得忍其三分。” 说话的是燕淙元身边的二号人物蔡忠义。只看其名,便知此人又义又忠。再看其人,唇方口正,额阔顶平,一看就是个天生搞阴谋诡计的坏胚子。 如果说首席刘滔擅长阳谋的话,那么此人阴谋功夫堪称一流。 杜天翔深深的看了对面的三人一眼,面露忧色道:“二哥,如果咱们这边联姻成功了,万一燕红玉察觉了阿远……说不定就是一场轩然大波啊,我看还是慎重些的好。” 有外人在,杜天翔没有把话说得明了。燕淙元心知肚明却不置一词。 “再说庆王府的名声,着实是难听,听说那世子,不仅是好女色,府里还养着一群伶人,弄得好好的庆王府乌烟瘴气。” 燕浣元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笑道:“这好办,把阿远换成你,正好舅母她为了你的婚事,正愁得不行呢,也省得你在其它女人身上乱花银子。” “按杜太医身份上倒也门当户对,只是如此一来,太过打眼,反倒不美。” 杜天翔忙摆摆手道:“老卫说的对。二哥,我的那点子花花肠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嫁给我,目标太大啊,明眼人一看,都清楚这里头怎么回事,不行,不行!” 卫瑞哈哈一笑道:“杜太医年少风流,确实不适合。” 杜天翔面有得意之色,笑道:“知我者,老卫也。小寒,你说是不是?” 卫瑞,三十有二,落魄秀才,屡考屡败,屡败屡考,蔫嘎咕咚坏,与杜,萧二人走得最近。常常是有妞一起泡,有酒一道喝,有架一道上。在靖王府庞大的幕僚队伍中稳坐第三把交椅。 久未出声的萧寒乍一听到天翔叫自己,愣了愣神道:“你说什么?” 燕淙元见其脸色有异,抬了抬下巴,道:“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萧寒皱了皱眉头,目光幽深,叹道:“二哥,我突然记起前些日子她问起我,十六在军中吃得饱,吃不饱。” 刘滔眼中寒光一起,突然道:“王爷,平王在军中,难不成军中短了粮食?又或者……” 蔡忠义拍案而起:“王爷,兵书有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似一道闪电划过燕淙元的脑海。 他猛的起身,脸色大变,轻拍两掌,片刻,两个黑衣人破门而入,跪倒在地。 燕淙元低声喝道:“给六皇子送讯,让他留意一下赵虎那边的动静,若有异况,立即来报。” 黑衣人应声而出。 刘滔忙道:“王爷,御林军,禁卫军两处不得不防。宫中不得不防!” 卫瑞上前一步道:“王爷,兵部施尚那里也需提早做下准备!” 燕浣元剑眉紧锁,思付片刻,道:“小寒,你暗中去沈府一趟,让沈力留心一下御林军中有什么变动?天翔,以后父皇的用药,必须经过你的手。” 众心闻这,心头一凛,神色均凝重起来。 燕浣元大手一挥道,正色道:“你们,都过来。” 第三十七回 带个球找上门 男人深夜几时回来的,蒋欣瑶睡得迷糊并不知道,一早醒来,身边的床铺已经冷了。 欣瑶拥着被子在床上发了会呆,等丫鬟们相继进来伺候,才起身洗漱。 微云见大奶奶不似往日般与她们说话,便笑道:“大奶奶今日戴什么?昨儿个出门戴的那只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凰步摇好看的紧,不如今日再戴一回?” 蒋欣瑶拿起步摇看了看,叹道:“太重了,一天下来,脖子沉,简单些。淡月,跟萧总管说一声,今日我想见见陆总管,让他把这几个月的帐本再拿来我瞧瞧!。” 淡月笑道:“大奶奶,今儿又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离月底还远着呢,找陆总管做什么?” 微云笑骂道:“小蹄子,大奶奶让你去,便去,哪来这些个话?” 欣瑶想了想,又道:“再去把萧清找来。” 淡月见微云朝她打眼色,一个转身就出了屋。 陪老太爷用罢早膳,欣瑶照例去了议事厅。 如今的萧府与两个多月前的萧府有了大不同,体会最深并不是两位男主子,而是萧府的一干下人。 上个月大奶奶笑眯眯的把府里两房倚老卖老的小管事发配去了庄子。把老太爷院子里的一个贪了银子的管事妈妈撵出了府。并罚了萧总管一个月的月钱。 老太爷,大爷连个声都没吭,由着大奶奶折腾。 有罚就有奖,园子里今年春天花开得比往常艳了几分,大奶奶见了一高兴,园子里看护的一干下人,连带着管事萧丁,统统有赏。且大奶奶出手大方,一赏就是一两银子,真金白银的东西。谁人看了不眼红? 前些日子府里放出去几个适龄的丫头,有几个则配了小厮。大奶奶找来人芽子又买了三十个丫头小子,由李妈妈调教着。 这一番动静使得上到几个总管,下到看门的小厮人人心里自危。都生怕自己这个坑被别被的萝卜占了地,丢了萧府的好差事,越发的尽心尽责。 于是众人看到的是萧府的院子干净了,饭菜可口了,一碗一碟,一草一苗都有专人负责。丫鬟们再不是无事聚在一处磕瓜子,聊家常。小厮们行事也不再推托偷闲,慌乱无章。 …… 欣瑶刚刚理完事,得了讯的陆尘晓匆匆赶来。 欣瑶摒退众人,独留了淡月在身边。两人把庆丰堂的帐本再细细的瞧了一遍。 陆尘晓坐在下首喝茶,心里翻腾的厉害。 按着老规矩,一个月中,他只有逢初一,十五才进萧府一趟。月底则带了帐本盘点一日。今日大奶奶突然把他叫来,什么话也不说,只看帐本,他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底。 等陆尘晓喝完三盏茶后,蒋欣瑶才从帐本里抬起头,问道:“陆总管,这几个月铺子里买药材的银子支出好像比往年的要多。是最近药材长价了吗?” 陆尘晓忙道:“回大奶奶,过年后,药材略有上涨,像三七,仙鹤草,血余炭。棕榈,艾叶,槐花,地榆,白及这几味药材涨得最厉害。” 欣瑶笑道:“陆总管。这几味药都有什么功效,你与我说说。” 陆尘晓道:“比如三七这味草药,药用部分是它的根,性甘,微苦,用来化瘀止血,活血定痛是最好不过的了。又比如仙鹤草,性苦,涩,常用来解毒疗疮,收敛止血。其它的几味药味,大致也是这个作用。” 欣瑶心头微动,强压心绪道:“陆总管,今年造成这几味药涨价的原因,你心里可有谱?” 陆尘晓笑道:“大奶奶,这个原因可多了去了,往远了说是草药的种子问题,天气原因。种子不好,产量低,老天不帮忙,收成就差,还有就是人为的囤货,奸商炒药材,方方面面都是有原因的。依我看,去年一年既无水患,又无干旱,多半是有人在囤药。” 欣瑶又道:“陆总管,何人囤药,能查得出吗?” 陆尘晓盘算了下,笑道:“也不是不能查,只是得费些时日。大奶奶的意思是……” 欣瑶笑道:“倒也不必了,能查到的不过是明面上的人,真正的买家只怕都是隐在暗处的。何苦白费这个精力。” 陆尘晓淡淡一笑道:“大奶奶说的很是。” 欣瑶向陆尘晓请教了一些其它的药材问题,才让淡月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蒋欣瑶说了半天话,正欲喝口茶润润嗓子,却见萧总管的小儿子,萧清在门口探了探头。 欣瑶把人叫了进来,轻声了交待了几句,便回了房。才进了东院,就见李妈妈火急火燎的追上来。 李妈妈自从跟了她来了萧府,做事比着在蒋家沉稳不少,再不像当年在老宅那般嘴快毛糙。 李妈妈喘着粗气,一路小跑到了欣瑶跟前,打量一圈四周没人,咽了咽口水忙道:“大……大奶奶,大事不好了,秋家人找上门了。” “秋家,哪个秋家?” 李妈妈急得一头是汗,跺了跺脚,道:“就是大奶奶嫁进来第一天就被赶出府的秋家。” 蒋欣瑶轻轻的“噢”了一声,弯着眼睛笑道:“可说了有什么事?” 李妈妈咬了咬嘴唇,发狠道:“没说什么事,就是想见大奶奶一面。不过……” “不过什么?” 淡月见李妈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急得不行,忙追着问。 李妈妈担忧的看了大奶奶一眼,轻声道:“我看那秋霞小腹微微隆起,像是怀了身孕的样子,大奶奶,你看这事……” 蒋欣瑶心里叹了口气,身子轻轻一晃,脸上似笑非笑,似悲非悲道。 “这是好事,你让萧总管派个人到兵马司把这事告诉大爷,秋家的人我就不见了,萧总管自会去安排。淡月。你去问问那四个香,出府前秋霞的小日子是什么时候,再把老太爷找回来。脉总是要号号的。” 李妈妈,淡月见大奶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大奶奶进门这才两个月,大爷前头的通房便怀了身子,这叫什么事?两人一左一右陪着少奶奶进了房,转过身到了外间。 蒋欣瑶回了房,忽然觉得有些倦怠。 成亲两个多月,萧寒对她的好,她是深有体会的。这个男人外冷内热,话虽不多,心却极细,事事处处均照着她的心意来。对她可谓是宠溺,除了忙些,别的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 既然李妈妈能看出秋霞有了身子,那就说明肚子里的孩子最少也得有四个月了。算算日子,摆明了与萧寒有关。倘若这事是真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蒋欣瑶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歪在塌上闭目养神。京城的地皮可真浅,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难不成昨儿个在靖王跟前说的话,让土地公公听了去,今儿个就兑了现? 老天爷,你要不要这么玩我? 秋家上门一事,不过是盏茶的时间。萧府人尽皆知,碍着大总管板得铁青的脸,没人敢私下议论。 萧总管把人请到了偏厅,着人看起来,心里却暗暗焦急。 二管家萧吉得到消息,赶忙放下手里的事情。一溜小跑到萧重跟前,低头轻声道:“萧总管,怎么办?” 萧重把人拉到角落里,拧着眉头道:“不是让你找个人盯着的吗,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没发现?” 萧吉为难道:“盯了一个月,没什么异常,所以就撤了回来。” 萧重恨不得唾沫星子啐他一脸。 当初他可是在大奶奶跟前打着包票说要把秋家的事办得妥妥当当,结果这才两个多月,那秋霞连孩子都悄末声的怀上了,叫他这张老脸在大奶奶跟前往哪儿搁? 刀子样的眼睛狠狠的剜了萧吉一眼。 萧吉闭了嘴,擦了擦额头的汗,皱着眉头盯着萧重看。 萧重定了定心神,立马吩咐道:“赶紧去做两件事,一是把盯秋家的人找来,回头大爷肯定要问话;立马派人到秋家宅子附近去打探,左右邻居,一个都不要错过。” 萧吉不由的问道:“大管家,你的意思是这孩子……” 萧重皱着眉头看了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废什么话?快去!回来,去把大爷房里的四个香给我找来……” 萧吉如蒙大赫,赶紧出了院子。 东院正房里,微云,轻絮两个一左一右站在欣瑶跟前,满腹 的话偏说不出来。 欣瑶见这两人一副想劝又不敢劝的表情,揉了揉肚子,笑道:“得了,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天还没塌下来呢,就是塌下来,不还有个高的人顶着吗!” 微云上前,走到大奶奶身后,一边低头捶着肩,一边道:“大奶奶,大爷不像是这样的人。我看大爷对大奶奶是上了心的!” 轻絮忙接了话道:“对,对,对,那个叫秋霞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故意给大奶奶添堵来了!” 欣瑶舒服的叹了口气,道:“事情还没个一二三,别瞎猜测。不管她是什么用意,这都不是咱们应该急的事情。” 轻絮低着头轻声道:“大奶奶,万一这事是真的……?” 微云捶肩的手一顿,忙道:“什么真的,假的,大奶奶,别听她胡沁,她是……”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与咱们又有什么相干?你家大奶奶我,还没有委屈到要替别人养庶子的份上。去把针线拿来,今日我想绣两针。” 第三十八回 孩子是谁的? 萧寒匆匆进屋,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画面。 日光从窗户外倾泻在女子曼妙的身上,女子一身水绿色衣裙,头发随意的挽了一个松松的髻,微微低着头,露出秀长柔美的颈脖,几缕细发垂落在腮边,纤细的玉手指起起起落落。 他不由的心神恍惚,停下脚步,静静的看着光影下女子的静谧与专致。 欣瑶觉得屋里的气氛不对,抬起头,莞尔一笑,日光正照在她白净的脸上,荡漾着令人心动的风情,使男人移不开眼去。 “回来了,你这个指挥吏做得真不称职,三天两头为了私事往外跑,回头小心上司扣你的俸禄。” 萧寒苦笑不已,他上前正欲把女子搂在怀里,却见她轻巧的一个转身,离他远了几步,娇笑道:“快往偏厅去吧,祖父已经回来了,有些事,还是你出面的比较好。我最是个懒的,不耐烦应付这些个事。” 萧寒见她笑语盈盈,只觉得一颗心往下沉。 他艰难道:“我自从与你定亲之后,再无与其他女人有肌肤之亲,这个孩子不是我的。” 蒋欣瑶冷笑道:“也许大爷哪天酒后乱了性,也不一定,不然她又怎么会找上门?” 萧寒见她出言相讥,反倒松了口气,眼睛灼灼盯着她,道:“瑶瑶,你信我,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变。为夫笨拙,怕被人算计了去,还是咱们夫妻两个一道去吧。” 蒋欣瑶见他目光清亮的看着自己,暗道,难不成这里边另有隐情。半晌,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萧寒上前牵起女人的手,习惯性的放在唇边咬了咬。 欣瑶光顾着叫疼,并未留意男人低头的一瞬间,眼中寒光四起。 偏厅里。秋家四口齐刷刷跪在地上,老太爷铁青着脸,坐在上首。萧重五官挤成一团,愁眉苦脸的站在他身后。 萧亭见夫妻俩一前一后进来。心里头有些迟疑。 这个孙子,他心里是有数的,在女色一事上极为自律,当初那两个通房丫鬟还是他怕孙子憋出病来,主动塞到孙子房里的。 如今孙子好不容易心想事成把人娶了回来,夫妻两个也算恩爱,冷不丁的又出了这事。孙媳妇别看整天笑眯眯的,能不能容人,他萧亭活了几十年难道会看不出?这可如何是好? 万一肚子怀的真是萧家的骨肉,哎……萧亭重重的叹了口气。朝萧重点点头,萧重会意,亲自把大门掩起来。 …… 欣瑶刚坐下,就见地上紫衣女子一双眼泪紧随萧寒左右,梨花带雨的模样端的是惹人怜爱。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在萧府名头甚大的侍妾。仔细打量下,倒真有几分姿色,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素不知她看着地上女子的同时,萧寒眼角的余光始终在她身上,见她又是皱眉,又是叹气,心中难抑酸涩。 昨日二哥的话始终在他心里徘徊。他知道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这个明艳娇俏的女子定会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甚至连头都懒得回。 萧亭轻咳一声,肃着脸道:“人都齐了,我不耐烦听那些个是的非的,敞直了说。这个孩子是谁的?” 翠玉推了一把身旁的默不作声的男人,突然泣道:“老太爷不是才号过脉吗,肚子里的孩子都已经四个月了,我们出府才两个多月,不是大爷的还会有谁?老太爷。我女儿肚子里怀的可是你们萧家的骨肉啊!” 萧寒朝祖父抬了抬眉毛。 萧亭点了点头,叹道:“整整四个月,已经出怀了。” 萧寒目光如炬,在四人身上转了一圈,眯了眯眼睛,道:“也罢,说说你们的要求吧!” 蒋欣瑶微微有些错愕的看了男人一眼,半垂下眼睑掩住了心事。 底下跪着的四人心中大喜,相互瞧了一眼,不知谁暗中推搡了秋霞一把。 秋霞一头磕下去,哀声泣道:“大爷,奴婢什么都不求。只求大爷可怜可怜奴婢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把奴婢留在府里,奴婢愿为大爷做牛做马。” 翠玉忙接过话道:“老太爷,奴婢一家被猪油蒙了心,做了错事,活该被逐出萧府,也没脸给老太爷磕头认罪。奴婢不敢求老太爷恕罪,只求老太爷给我这可怜的女儿一条生路,大姑娘家的挺了个大肚子,到处被人指指点点,可怎么活啊!” 说着说着,便嚎了起来。 蒋欣瑶此时很是怀疑眼前这个粗俗不堪的中年妇人,真的与当初挺身护主,忠心耿耿,机智聪慧的守在婆婆跟前的丫鬟是同一人。 女人啊,果然如痴情贾哥哥嘴里的话一样,到老了,竟成了鱼眼睛。蒋欣瑶认为话很有几分道理,绝计不是什么疯话。 中年妇人的嚎哭的本事,欣瑶在祖父过逝时深有体会,才听几声就觉头疼,不由得皱了皱眉毛。 萧寒余光看得分明,喝止道:“哭什么,都住嘴!” 秋阳到底是跟了萧寒多年的人,比起母亲,妹妹来,老成许多。 他低头道:“大爷,我妹妹以前脾气娇躁,如今她已知道错了,也改了许多,现在又怀了大爷的骨肉,请大爷看在往日的情份上,让妹妹进府来生养。” 萧寒打量着这个跟了他十多年的下人,目光里一片深沉。 秋霞瞥见大老爷神色,心一横,突然往前一扑,匍匐在欣瑶的脚下,倒把正在看好戏的蒋欣瑶吓了一跳。 “大奶奶,奴婢以前不懂事,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奴婢这一回。求大奶奶给我和孩子一条活路,日后我一定会本本份份,恭敬顺从,伺候好大爷,大奶奶,若不然,奴婢只有死路一条!” 蒋欣瑶心里纳闷,这秋霞倒也聪明,知道柿子捡软的捏,难不成她的脸上写着‘我好欺负’四个字? 蒋欣瑶不紧不慢的掏出帕子,轻轻点了点眼角生生逼出来的两滴泪,脸上着实为难,又有些许不甘 “真是可怜哪!哎,我是个心软的,最见不得人要死要活,更何况肚子还有个孩子。好歹也是萧家的一条根。罢了,你且起来,这事只要大爷点了头,你这杯茶,我也就喝了罢!” 连大腿脚不用掐,就掉下泪来。蒋欣瑶觉得自个的演技大有长进。 她温温柔柔的把目光看向边上的男子,温和恭敬的道:“大爷,你看……” 萧寒见她轻轻巧巧就把皮球踢了过来,又是如此作派,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萧亭担忧的看了欣瑶一眼,佯怒道:“看看你干的好事!幸好孙媳妇贤良大度,松了口,不然,祖父也是不允的” 萧寒恍若未闻,冷冷的看着地下四人,目光突然直视秋霞,幽幽道:“你说,这个孩子是谁的?” 秋霞愣愣的看着眼前冷峻的男子,眼泪直淌,泣声道:“大爷,你忘了,四个月前有一日晚上,你在表少爷家喝醉了酒,回来就……就拉着奴婢……就在书房里头。” 欣瑶装模作样的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掏出锦帕掩嘴而笑。 真真是有趣,前世那些个肥皂剧的戏码果然是从古至今沿袭下来。 但凡女人挺了个肚子找上门,口口声声称怀了男人的孩子,十有*是男人酒后乱性干的好事。偏男人酒醒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可怜的女主角只得远走天涯,独自一人生下孩子,含辛茹苦扶养长大,最后再来个认祖归宗,大团圆结局。 看来这秋霞还没有修练到家,忒心急了些,换了她怎么着也得等到把孩子生下来,挟天子以令诸侯,行事岂不更方便? 萧寒阴着脸道:“我倒不知我的书房也是你这样的贱婢可以随便出入的?” 秋霞一脸的慌乱,神色极不自然,见所有的人都直直的看着她,半天才怯怯道:“那日厨房炖了乌鸡黄芪滋补汤,大爷没有回府用膳,奴婢私底下给大爷留了一碗,后来……后来见大爷进了书房,就……就热了给大爷喝。” 萧寒似回忆起那晚的事情,点头道:“是有那么一回事,然后呢?” 秋霞见大爷脸有松动,才稳了稳心绪,大着胆子道:“后来,奴婢问大爷歇在哪里,大爷说在书房歇下,让奴婢去里间整理床铺,铺到一半,大爷……就从背后……抱住了奴婢……然后大爷……大爷就熄了灯……” 哦也!男主人扑到丫鬟,小丫鬟半推半就,相拥就寝,*之事,其美满不消与外人道也!蒋欣瑶自行补脑,及时的替秋霞姑娘补完下文。 萧寒冷笑道:“你看清楚是我的脸?” 秋霞呆愣了片刻,含羞道:“大爷把灯灭了,奴婢羞得闭上了眼睛,没看清。可我知道是大爷。奴婢从小就伺候大爷,大爷的内衣都是奴婢一针一线亲手做的……” 欣瑶目光看向萧寒,只觉得胸口的呼吸不大顺畅。 瞧瞧这贴身丫鬟当的,多细心,多体贴,对男主子的尺寸倒比她这个正经老婆还清楚。 萧寒起身,走到秋霞跟前,居高临下道:“你还少说了一件事,那碗乌鸡黄芪汤我说太油腻了,让你帮我喝一半,然后才让你进了里间,可对?” 秋霞迟疑片刻,红着脸道:“嗯!” “你觉得那汤的味道怎么样?” 第三十九回 做下人忠诚很重要 上回书说到萧寒问秋霞,汤的味道怎么样? 秋霞打了个机灵,脸上有些不自在,强撑着道:“大爷赏奴婢的东西,就是苦药,奴婢也觉得是美味。 能说出这样话的女子,也算是聪慧。 欣瑶不由的对秋霞刮目相看了几分,只是这种招数在萧寒跟前使,段位还是差了些。 哎,内宅里春心荡漾的女子再聪明,再使计,怎比得过长年累月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深沉男子。 蒋欣瑶啊蒋欣瑶,你要引以为诫啊! 萧寒蹲下身,一脸嫌弃的看着她,叽笑道:“果然能说会道。我且问你,那次之前,我可碰过你?” 秋霞咬了咬牙,声如细丝道:“没有!” 厅里众人听得分明,不由的傻了眼。 欣瑶瞪目结舌,这秋霞不是大爷最得宠的通房丫鬟吗?敢情闹了半天,不过是个丫鬟,与通房丁点关系也没有? 萧寒把众人神色都看在眼里,特别是欣瑶睁大眼睛,小嘴微张,一副受惊的样子,令他有一丝的心猿意马。 他冷冷道:“加了料的补汤是个什么滋味?一定很*吧,你以为大爷我不懂药理,就真分辩不出你在里面动的手脚?你说大爷我为什么第二天就把那张床给扔了?黄花梨木雕花的大床,怎么着也值个几百两银子吧,难不成大爷我是扔着玩的?”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秋霞煞那间变得面如土色,心胆俱裂。 欣瑶叹了口气,不忍再看,轻轻的扭过头去。 敢情闹了半天,狗血的故事是这样的。 男主醉酒,丫鬟见状送来一碗加了料的汤水,欲成就好事。哪知被精明的男主识破,结果李代桃僵。 傻姑娘啊傻姑娘,闹了半天。连自己跟谁上的床都没弄清,这……这……蒋欣瑶不由的扼腕叹息。 萧亭突然起身,看了看地上四人,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身后的萧重跟了几步。听到老太爷嘴里“嗯”了一声,又赶紧跑了回来,顺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垂手站在大爷身边。 秋霞呆呆的瘫倒在地上,双手抚上了肚子,半晌才幽幽道:“他是谁?” 萧寒没有理她,转身走到老太爷的位置,缓缓坐下:“对你们秋家,若不是看在我祖母,母亲的份上。在我手里,早就死过几回了。萧总管,拿去给他们瞧瞧!” 说罢,萧寒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递给萧重。萧重不敢看,转过身塞到了秋阳的手里。 秋阳接过纸。低头看了一眼,便魂飞魄散,面无人色,连连磕头,没几下,额头就有了血色。 蒋欣瑶很是好奇那几张纸上写的是什么,把人吓成这样。起身正欲去拿。却不料一半直跪着没有出声的中年男子突然哀号一声,站起来,冲上来指着萧寒破口大骂:“忘八羔子,欺人太甚,我这条老命跟你们拼了!” 欣瑶吓得惊呼一声,直往后仰。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人搂在怀里。 秋阳一把抱住父亲的双腿,苦苦哀求。他从小跟在大爷身边,大爷的手段一清二楚,对着干只怕秋家真的没了活路。 翠玉那妇人则眼睁睁的看着父子俩。泪如雨下。她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就变了样,女儿肚子里怀的,怎么就不是大爷的孩子? 萧寒冷冷的道:“明日,我会让孩子的父亲到秋家提亲。不管你们应下不应下,十日之内,离开京城。倘若让我再看到你们在京城走动,别怪我不念当年的情份。萧总管,送客。” 一声送客让瘫倒在地的秋霞惊了心。 她爬起来,双手拦在萧寒身前,满脸是泪,凄声道:“大爷,我伺候了你十几年,那两个贱人哪一点比我强,你连她们都要,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我不服,我不服!” 萧寒嘴角勾了勾,目光幽幽落在秋霞的哥哥秋阳身上。 半晌才道:“就凭你哥哥这几年来把我的事,事无巨细的卖给赵家,一个这辈子我最恨的人。若不然,凭你父亲偷的好些个药材,就能买得起城北三进的宅子?” 说罢,深深的看了一眼几欲倒下的秋霞,搂着欣瑶,大步离去。 蒋欣瑶见男人身上散发着冷冷的寒气,自觉的闭上了嘴。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萧家的这本经,尤其难念。念多了,都是泪啊。 只是她真的很好奇,那纸上写了些什么?奸夫到底是谁? 两人默不作声的走到东院门口,萧寒突然一把抱住女人,把头深埋在女人的颈脖,闻着阵阵幽香,细语道:“衙门里还有事,我得赶回去,晚上回来我再与你说那男人是谁。” 蒋欣瑶心中暗笑,难不成这厮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哼哼叽叽了两声,算作回答。 男人轻轻啃了啃女子白皙的颈子,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道:“晚上,我再与你好好算一算今日的帐!” 待男人大步流星走出视线,蒋欣瑶摸一摸隐隐作痛的脖子,一声长叹! 算帐,算什么帐?她难得温文而雅,贤良淑德的在老太爷跟前表现一回大度,有错吗? 难道让她当着众人的面,急赤白脸的说,三儿,要死滚远点,老娘我除了牙刷和男人不与人共用外,旁的都好商量。 这不是前世那个小三过街,人人喊打的年代。这是一个小三,小四,小五,小*情合理化,堂尔皇之化的年代,就算她再貌美如花,再聪明过人,她能做的,也只有把选择权交给男人。 李妈妈,微云几个早就候在院门口,碍着大爷在,没敢上前。等大爷走了,一拥而上,眼中都是关切。 欣瑶拍拍李妈妈扶着她的手,以示安慰…… 秋家四人气势轩昂的进府来,霜打茄子般的出府去。萧府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瞧瞧,那秋霞怀了大老爷的骨肉,到头来还不是让大奶奶赶了出去,连进府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做姨奶奶了。 得了,都安份守已些吧,别指着麻雀变成凤凰就能飞上枝头,说不定啊,把一辈子都搭进去。 萧吉待秋家人走后,悄无声息的贴近萧重,察言观色道:“萧总管,你刚刚交待我的事……” 萧重掏出帕子,擦了擦一头的汗,叹声道:“府里的事还忙不过来,哪有空去管什么秋家冬家的?秋家啊这辈子别想翻身!萧吉啊,咱们做下人的,头一个字就是忠啊!” 萧吉忙表忠心道:“萧总管,你是知道我的,我对你,那可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萧重冷笑道:“不是对我,是对萧家,蠢货……” …… 东院正房里,大伙儿听大奶奶讲完,个个唏嘘不已。 梧桐放下手中的针线,朝众人一扬头,道:“我就说咱们家大爷比钟馗还厉害,那些个妖魔鬼怪近不了大爷的身。” 李妈妈笑骂道:“没大没小,大爷也是你能混说的!” 轻絮轻笑道:“妈妈,大爷不在,说说又何防?” 淡月柳眉一弯,正色道:“秋家仗着主子的恩宠,背地里却尽干背主的丑事,合着都把别人当傻子呢?有这样的下场,也算是活该。” 微云沉吟道:“我倒觉着大爷是个念旧情的,这事要放在咱们府里,这家人哪里能这么安稳的在宅子里住着,铺子开着,好日子过着。要不是那秋霞算计大老爷,非得闹上门来,大爷也不会把他们赶了京城。” 李妈妈摇头叹道:“倒也是这个理。” 欣瑶却笑道:“这回子事,咱们得个教训,有些事可不能听风就是雨。眼睛里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回头你们做事,还得多用几个心眼才行。荣晓是我的人,让她在老太太跟前是我的意思,以后你们几个别尽给人家白眼。” 轻絮跌足叹道:“大奶奶,合着是我们误会她,回头,我给她赔个不是。” 梧桐苦笑道:“哎啊啊,就数我对她的白眼最多,暗地里还啐过她几口,大奶奶,您倒是早点说哎!” 淡月佯骂道:“小蹄子,要早说了,咱们还不露出马脚来?老太太可是那么好糊弄的?那个桂华,精明着呢。” 欣瑶笑道:“李妈妈,这个月起,荣晓的月例按着大丫鬟的月例来,得了,都散了吧。” 微云嗔笑道:“大奶奶,这么快就把我们打发去做针线,老太爷,大爷的衣裳多得数不清,还在意我们这点子手艺?” 欣瑶笑道:“萧府的那些个绣娘的手艺,哪比得上我丫鬟做的针线活?往日三爷,四爷身上的衣裳,可都出自你们的手。” 淡月跌足叹道:“眼红旁的倒也罢了,大爷连这个都眼红,真真是没道理。” 原来前几日萧寒回府,见几个丫头围坐在一起做针线活,多嘴问了几句,待明白过来两个嫡亲小舅子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出自她们之手,脸顿时黑了一半,只沉着声道回头他与老太爷的衣裳一并交与她们,便甩袖进了里间。 那日夜间,男人总不餍足的要了一回又一回, 蒋欣瑶躺在男人的怀里,累得直喘粗气。 第四十回 英雄的临终意愿 男人平复了半天,才轻道:“日后,我与祖父的贴身衣裳,都交给瑶瑶,好吗?” 蒋欣瑶脑袋正处于空白期,她下意识的摇摇头道:“府里不是有绣娘吗?” 男人坏笑一声,一口封住了女子的唇,手则盖上了女子浑圆的胸,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蒋欣瑶哪再经得起他搓揉,忙不迭的低声软语求饶,最后签订了许多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一年四季的衣裳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项。 微云笑道:“倘若大爷知道大奶奶做得一手漂亮的针线活,只怕大爷再看不上我们几个做的衣衫。” 蒋欣瑶柳眉倒竖,佯怒道:“微云姑娘好钢口啊,居然想把大奶奶我累死,来人,拉出去打三十大板。” 微云几个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玩笑过后,众女心照不宣明白一件事,大爷虽是个念旧情的,却也是心狠手辣之人,安安份份伺候好大爷,大奶奶方是正经,旁的心思万万动不得。 蒋欣瑶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当初婆婆生下大爷,那赵正信始终不肯承认大爷是他的骨肉,如今却阴魂不散买通大爷身边的人, 这里头的明堂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 夜间,欣瑶洗漱过后,一身素衣坐在灯下拿着本闲书。往日这个时候,她早已上床。今日想着无论如何也得问一问奸夫是谁,这才强撑着边看书,边等男人回来。 微云几个进来劝了几回,见大奶奶一意孤行,只得到外间守着。 深夜子时,男子进了房,见守夜的微云梧桐趴在炕桌上睡得正香,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进了里间,却见白衣女子散着头发。双眼紧闭,左手撑着下巴,右手的书散落在地,忙上前捏了捏女子的微凉的手。轻轻抱起她放在了床上。 萧寒坐在床沿看着女人精致的小脸,心中的歉意油然而生。 自打成亲后,除了头三天外,他总是早出晚归,没一日空闲。今日与二哥府里几个幕僚商议西北的事,一个不留意,就到了深夜。每天,他顶着月色,骑在马背上,归心似箭。脑里,心里念着的都是眼前这个人。 半晌,他倾身上前,在女子脸上轻轻一吻,转身走到了院子。轻拍三掌,与随身而来的黑衣人附耳交待几句,便去了书房。寅时一刻,才又进了卧房…… 清晨,欣瑶迷迷糊糊听到院子里的声响,往外翻了个身,手脚并用趴在男人身上。懒懒道:“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起!” 男子低沉的声音在头上响起:“今日不去衙门,陪着你。还早,再睡会!” 欣瑶下意识“嗯”了一句,脑袋往前蹭了蹭,突然间清醒过来。 她支起脑袋。美目微睁,娇声道:“今日休沐吗,我怎的不知道?” 男子轻轻按下女子的脑袋,手抚上了她的脸庞,另一只手伸进被窝。把女子搂在他腰侧的小手往下挪了挪,温和道:“醒了?” 欣瑶握着男子的坚硬,闭眼决定装死到底。 萧寒低下头,封住了女子的樱桃小嘴,温润的舌尖长驱直入,手指灵巧的在女子妙曼的身上四处煽风点火。 …… 细细的呻吟声传到外间,等着伺候夫妻俩起身的众丫鬟们互看一眼,纷纷别过脸,一个个脸色绯红的垂手而立。 两个时辰后,两匹马车从萧府出发。 欣瑶晶莹剔透的脸上浮着一抹春色,她歪在车里的锦垫上,对着男子抱怨道:“好好的去清凉山做什么?府里一堆事呢,你忘了那条石子路害我在床上躺了半年?” 萧寒神清气爽的从茶壶里倒了杯温茶,送到欣瑶嘴边,欣瑶就着他的手,饮了两口又道:“哎啊啊,我们俩去游山玩水,把祖父一人留在府里,合适吗?晚上我们俩住哪里啊?” 萧寒含笑不语,只从马车的暗阁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盘樱桃,拿起一颗在欣瑶眼前晃了晃,随手塞进自己的嘴里,嚼了两下,吐出小核,笑道:“真甜,瑶瑶要不要来两颗?” 蒋欣瑶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满足的男人,想起那个羞人的姿势,只恨不得把那一盘樱桃都砸在男人的脸上。 萧寒挑了个最大的樱桃,塞到欣瑶手里,笑道:“刚刚摘下来的,新鲜着呢,快尝尝。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吗?到了清凉山,我便讲给你听。” 众多水果中,欣瑶偏爱色泽鲜艳,晶莹美丽的樱桃,她幽怨的撇了撇嘴,终是抵挡不了樱桃的诱惑,尝了一颗,皮薄,肉多,汁甜。 她意犹未尽的添了添嘴唇,道:“哪得来的?品感倒像是安徽太和县樱桃!不会是贡品吧?” 萧寒把盘子往前推了推,笑道:“正是贡品,二哥得了一筐,我想着你爱吃,就问他要了些,岳母那里,我让人送了两斤过去。” 男子轻巧的言语,让蒋欣瑶拿樱桃的手一滞,他们姐弟三人,都继承了母亲爱吃樱桃的习惯。 她捻起一颗,送到男人嘴边,眼角含笑的看着他。 萧寒很不客气的一口咬下,叹道:“瑶瑶挑的樱桃就是甜,看来深谙此道啊!” 欣瑶嘴角一挑,笑道:“以前在苏州老宅,蒋全为着我,没少往山东临沂和安徽太和这两处地方跑。那里的樱桃特别甜,不过真要论哪里的樱桃最好吃,还得数四川的米县。当年全爷从西南回来,专程绕过去,带了些给我。可惜路太远,到我手上时,大部份已经烂了。” 萧寒缓缓点了点头,含笑不语。 一路上,蒋欣瑶捧着一盆樱桃,吃得十得带劲,显然已经忘了刚上车时的心不甘情不愿。 车晃晃悠悠拐进了西山半山腰的石子路,欣瑶掀起车帘,看了一眼,脸色有些苍白。 萧寒长臂一伸,把她紧搂在怀里,轻声道:“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想起两年前那惊险的一幕,蒋欣瑶露出一丝苦笑,她抿了抿嘴唇,叹了一声。 萧寒笑道:“是谁当时半条命都没了,还笑得一脸的灿烂,还问我有什么遗言,让我快点说。” 欣瑶回忆道:“我记得你当时没说话。” 萧寒低头,沉声道:“我想说,可惜那时已经说不出来了。” 欣瑶展颜一笑,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豪气十足道:“好吧,敢问萧英雄,当时你有什么愿望没实现的,尽管说,我一定帮你实现!” 萧寒刮了刮女子小巧的鼻子,眼睛移向别处,许久才道:“当时我有两个愿望。如果我们俩个都不死,我一定要娶你为妻;如果我死了,我只想每年清明的时候,你能到我坟头上一柱香。” 欣瑶定定的望着他,目色幽深,半晌才道:“万一我死了,你还活着呢?” 萧寒一愣,笑道:“我当时在想,快死的人,哪能笑得那么开心,所以我没想你会死!” 欣瑶没想到他有这样一说,气得抡起小手一拳砸到男人的胸口,嗔道:“我那叫黄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强颜欢笑好不好?” 萧寒握住女子的拳头,放到嘴边啃了两下,笑道:“好,好,好,瑶瑶当时在想些什么?” 蒋欣瑶翻了个白眼,明艳的脸庞有了一丝自嘲的笑意:“我当时在骂老天爷,骂完老天爷我就觉得肚子饿了,我就开始想吃的,想着想着,我就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萧寒奇道。 蒋欣瑶长叹一声:“我生气是因为没想到临死前最后一餐居然吃的是斋饭,而且还是那么难吃的斋饭。所以当时我有个发家致富的想法,我要研究出如何把斋饭做出鲍鱼,鱼翅的味道,然后在怡园卖高价,一桌收它一千两银子。” 萧寒摸了摸欣瑶的脑袋,半天才叹道:“瑶瑶果然与旁人不同。如今那能吃出鲍鱼,鱼翅味道的斋饭研究出了没有?” 蒋欣瑶展眉笑道:“我醒来后想了想,万一我真能研究出这样的斋饭,那清凉寺本来就不旺盛的香火,可就更少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哎,且给那些和尚,僧人一条活路吧,阿弥陀佛!” 男子忍了半天,突然暴发出一阵狂笑,惊得骑马跟在后头的贵明,贵生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说话间,马车已行至清凉寺大门,夫妻两个前后下了车,进了寺门。贵明,贵生牵着马去了马厩。 既非初一又非十五,寺庙里只三三两两善男信女在朝拜。 欣瑶朝男子抬了抬眉毛。看吧,我若要研究出那斋饭,这三三两两很快就成了一一二二了。 男子会心一笑,把她的小手纳入掌中,侧身朝左边的甬路而行。 微云,淡月两个赶忙跟上。 四人穿过林间小路,拾级而上,行至寺庙后山,豁然开朗,山深林茂,泉清石峻,漫山翠竹,鸟语花香。 萧寒见欣瑶香汗淋淋,气喘虚虚,笑道:“平日让你在园子里多走走,多动动,偏不肯,这会知道自个身子弱了吧,还有一段下山的路,要不要我背你?” 欣瑶喘着粗气没顾得上回答,那淡月却忍不住出声道:“大爷,咱们这是要往哪里去。这都到了清凉寺后山了,哪有什么房舍?” 萧寒俊眉一挑道:“自有好去处。” 说罢,突然横抱起欣瑶,沿着竹林小道而下。 第四十一回 来无影去无踪 蒋欣瑶惊呼一声,赶紧搂住男人脖子,红着脸几欲挣扎。 萧寒低声道:“别动,下山路险,很快就到了!” 欣瑶想了想,只得任由他去,偏嘴上还逞强嬉笑道:“多谢壮士英雄救美!” 萧寒无可奈何的看了看她,脚下一使劲,一口气奔出十几米远。 蒋欣瑶吓得赶紧把头埋进男人的怀里,像只八爪鱼一样缠在男人身上。 男人得意的低了低头,嘴角上扬。 几分钟后,蒋欣瑶晕晕呼呼站在一片竹海当中。背后是整齐的三间木屋带两个耳房。眼前是一泉山润,溪水潺潺,蜿蜒地朝着远方淙淙而流,抬头则是高耸入云的翠竹。 蒋欣瑶久居宅院,何时见过如此美景,一声惊呼,叹道:“果然是处好地方。” 贵明,贵生一前一后走到大爷跟前。 萧寒抬头看了看,道:“我与大奶奶在竹林里走走,你们两个帮那两个丫头搭把手!” 贵明,贵生对视一眼,满脸喜色的往山坡上迎去。大奶奶跟前的两个大丫鬟,一个成熟稳重,一个精明能干,长得既水灵又娇柔,他们俩个早就瞄上了,就等着机会下手呢。 欣瑶光顾着看景致,没有留意身后的事。萧寒握住她的手,往竹林深处走去。 欣瑶深深的吸了一口带着泥土,水气的新鲜空气,由衷道:“哪里寻来这么一处世外桃园。萧寒,等哪天我们俩个在宅子里住腻味了,就搬到这里来,也过一过那修身养性的清静日子!” 萧寒温笑道:“这宅子是清凉山的主持建的,以前是他闭关修养的地方。” “现在呢?”欣瑶好奇的问道。 男子的深邃的目光看向竹林深处:“现在,他在山涧的另一头有几处房舍,这地方,他让给了母亲,母亲生前的那几年。一直住在这里。” 欣瑶停了脚步,转过身幽幽看向男子,没有说。半晌才笑道:“如此看来,那素斋的事。我便从此绝了这个念想罢!” 男子不由的失笑道:“这是为何?” 欣瑶眨眨眼睛,笑道:“看在主持如此优待婆婆的份上,我哪里再好意思抢他的斋饭买卖。”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道:“阿弥陀佛,谁要抢老衲的买卖?” 欣瑶吓得呆若目鸡,半天才喃喃道:“偷听人说话,非君子所为啊!习武之人虽耳聪目明,却也应该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啊。” 那声音哈哈一笑,又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女子。小寒,这便是你丢了半条命,娶回来了蒋家四小姐?” 萧寒拉着欣瑶走到山涧旁,朝山涧的那头轻轻一指。 欣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白白胖胖的老和尚席石而坐。两眼炯炯正看向她。 萧寒双手合十,行礼道:“弟子萧寒携妻子欣瑶拜见师傅!” 蒋欣瑶怨恨的瞪了萧寒一眼,心里一通埋怨,早说清凉寺的主持是他的师傅,她哪里会这般无理开萧寒师傅的玩笑。 欣瑶脸泛红晕,尴尬的行了个礼,索性脆声道:“欣瑶无状。不知师傅您老人家在此,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师傅原谅!” 白胖和尚恍若未闻,自顾自道:“佛说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敢问四小姐,哪一味最苦?” 蒋欣瑶收了笑意,目光越过白胖和尚,看向林子深处,许久方道:“味味皆苦,味味皆不苦。” “噢?这是为何?” “觉着苦,便苦;觉着不苦,便不苦。”蒋欣瑶如实道。 白胖和尚目光炯炯道:“天下熙熙,皆有所求;天下攘攘,皆有不得,敢问四小姐,所求几何?不得几何?” 蒋欣瑶冷笑一声道:“所求不过为心安;不得亦无须再得。求而不得,不得而求,何苦来哉,知足便可!” 白胖和尚哈哈大笑,朗声道:“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倒是个妙人,胖和尚有一求,不知你这丫头敢应否?” 蒋欣瑶装模作样摇头叹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何来所求?何来不得?师傅您老人家不说也罢!” 白胖和尚越发笑得开心,大声道:“小寒,你这半条命换了来的媳妇,甚合我心啊,好生过日子吧,丫头,后会有期!” 一阵清风吹来,欣瑶不过是眨了眨眼睛,大石上的人影已悄无踪影。她转过身,小嘴微张,一脸错愕的看着萧寒。 萧寒低头笑道:“师傅他老人家向来如此,瑶瑶不必惊讶。小时候他常用这一招吓我和十六。” 欣瑶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笑道:“你与十六,哪个最得他心?” 萧寒摸摸她的头发,搂着她继续沿着涧水慢慢往前走。 “我与十六都不得他心。师傅当年被祖父救过一命,两人私交甚好,只是他的一身功夫从不为外人所知。后来祖父挟恩以报,他才不得不收下我们俩个皮小子,从此把我与十六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没少捉弄和吓唬。” “师傅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把宅子让给婆婆?” 萧寒道:“因为他要让祖父帮他治好一个人。” 欣瑶随口玩笑道:“不会是师傅年轻时喜欢过的女子吧?” 萧寒惊道:“瑶瑶如何得知?” 欣瑶挤挤眼睛:“我猜的” 萧寒笑道:“这事,我还真不知道。祖父说是个女子,是不是师傅喜欢的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练功一定很苦吧?” “也苦,也不苦。我与十六白日里读书,晚间习武,日日不坠,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四年前,才算出了师门。” 欣瑶奇道:“皇宫内院,十步一岗,四步一哨,十六他怎么出得来?” 萧寒扬了扬眉毛,笑道:“刚开始学艺不精,每晚出皇宫很是一翻周折,为此没少挨过师傅的罚。后来他不知从哪里找了个跟他相似的人,才算脱离了苦海。” 欣瑶恍然大悟道:“秋霞误认为大爷的那个人,难不成也是大爷的替身?” 萧寒紧了紧搂着欣瑶的手,笑道:“这回瑶瑶可猜错了,萧府来去随我自由,我要替身干什么?这人原是我用来与二哥方便联络的暗卫,一直跟在我身边。此人爱慕秋霞已久,我便趁机遂了他的心愿。” 欣瑶叹道:“也不知今日他的心愿秋家遂了没有?” “依瑶瑶看呢?” 欣瑶沉吟片刻:“依我看啊,那秋霞爱你如斯,只怕有些危险。” “什么爱不爱,眼里满满的都是*,自以为藏得很好。我若不是萧家的大爷,只怕她连看我一看都懒得看。” 萧寒冷笑连连。 “瑶瑶还没进门时,她这种伎俩已经使过几次,我不过是念着她母亲的功劳,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不料她却越发的变本加厉。” 欣瑶偏过头,嘟了嘟嘴,柔声道:“功劳这个东西,就像那盘樱桃一样,吃一颗,少一颗。女子的野心太大,所求太多,不是件好事。她有这样的下场,怪不得旁人!我只是奇怪一件事,大爷是如何识破她在汤里下的药?” 萧寒目光灼灼的看着女子,笑道:“这就得归功于天翔了。他这人,文不行,武不行,独独对药感兴趣。三岁跟着姨母识百药,十岁开始跟着祖父出诊了。十五岁时,已名满京城,太医院里那些个胡子发白的老家伙根本不如他。” 蒋欣瑶知道杜天翔厉害,却不知道他厉害到这般田地,看来天份这个东西,果然是很重要的。 “旁人殾以为他最拿手的是看病,其实他更精通制药。每次研制出新药,他十有*会在我与十六身上做实验。你说,以他的性子,能让他感兴趣的,哪里会是什么好东西?” 蒋欣瑶委实诚恳的点了点头:“该不会是些歪门斜道罢?” “正是那些见不得人的,还有一些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刚开始,我与十六没少受罪,他也没少挨我们俩个的揍。后来三人玩着玩着,也就玩出乐趣来了。我与十六上当受骗的次数多了,自然对他的那些药略知一二。小小的春药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那你与十六的功夫谁更厉害些?” “这个回头你自己问他,不过他十有*会说是他自己。为此,我与他没少打过架。可以说是一路打过来的。回回打架,还没分出胜负呢,人就已经累趴下了,所以到现在还没分出个胜负来。” 欣瑶听得津津有味,笑道:“你与十六一身本事,天翔医术高明,天不怕地不怕的三个人,怎么见了靖王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难不成他的功夫最厉害?” 男子面色一顿,沉声道:“二哥他长我们十岁,从未习过武。” 欣瑶大感诧异。一个没有习过武的人,身上居然由那样的凛洌之势。果然是皇子皇孙啊,非常人能比。 “那他是如何收伏你们这三个顽猴的?” “顽猴?” 萧寒喃喃念出声。 “那时候,我们三个果然是顽猴啊!” 第四十二回 姐是见过世面的 萧寒眼神微收,脸上似有痛色。 “有一回,十六带着我们两人偷跑进了皇宫,在御花园里冲撞了皇后,皇后便告到了太后那里。私闯皇宫,冲撞当朝皇后,罪名可大可小。二哥为了救我们,自愿鞭挞了四十鞭。我们三人眼睁睁的看着二哥血染衣衫。” “你们那时多大?” 萧寒冷笑道:“十六他五岁,我四岁,天翔只三岁。二哥那年十四岁,整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能起身。从此以后,二哥让我们往东,我们决不往西。” 蒋欣瑶倒吸一口冷气,半晌才道:“贤妃娘娘呢?” 萧寒一时沉默无言,许久才道:“十六两岁时,贤妃娘娘就病逝了。十六若没有二哥在暗中照拂,只怕有十条命,也不够那些人暗中残害的,所以十六对二哥,生死相随。” 欣瑶心下叹了口气,脸上却笑道:“四十鞭换来你们三人的生死相随,这买卖做得划算,再者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共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不经历风雨怎见得彩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萧寒,我饿了!” 男人深深的看着女子,笑意渐起。这个女子总有办法捂暖他这颗曾经冰凉的心。 他笑道:“我们慢慢踱回去,应该正正好开饭。” 欣瑶小嘴一撇,不屑道:“那四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烧出盘象样的菜来。” 萧寒学着她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正色道:“这四人要是让大奶奶不满意,统统扣一个月的月银。” 欣瑶笑道:“大爷,好主意,这样咱们府里能省下不少银子……” 男人爽朗的笑声,响彻竹林,惊得林中的飞鸟纷纷择枝而栖。 …… 食材都是从府里带来的。小厨房虽简陋,却五脏俱全。 微云四人手忙脚乱,一番折腾,却也做出了六菜一汤。 这两人如平常夫妻一样。在屋门口支了张桌子,两张小凳,碗筷茶杯也只简单的瓷器。日光透过竹林,照在两人身上,一个吃饭,一个喝汤,说不出的和谐与安逸。 欣瑶舒服的喝下一碗蘑菇鸽子汤,便停了筷。略走了几步,就觉得眼皮有些沉。 萧寒见状,从屋里拿出两张摇椅。其中一张铺着整张的虎皮,朝女子招了招手,见女子朝他看来,又拍了拍摇椅,示意她过来。 蒋欣瑶坐在摇椅上。晃晃悠悠,将将与男子说了几句话,便头一歪睡了过去。 萧寒拿起手边的毯子,轻轻盖在女子的身上,轻唤来微云,交待了几句,带着贵明去了林子深处。 一个时辰后。欣瑶悠悠转醒,喝过一盏茶后,见男人还没回来,起身去了屋里。 屋里的摆设十分简单,却又干干净净,堂屋正中摆着一张条几及八仙桌。两边各摆放着一张太师椅,两边的隔扇门挂着上好的水晶珠帘。 掀起珠帘进了左屋,屋里一张斑竹万字床,挂了项月白色轻柔的帐子,两眼花丝细的单被。梳妆桌子上摆放着一枚铜镜。墙角一个焚香的铜鼎。升着白烟。 紧随其后的微云忙道:“大爷让我们醺的,是大奶奶用惯了的沉香。右屋奴婢看过了,是个净房,很是干净。” 欣瑶没有回话,目光渐渐移至墙角的一把古琴上。她对琴向来是一窍不通,也分不出琴好琴坏。她上前坐在琴前,轻轻拂了拂琴面,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白净的手指,久久不语。 微云掀了帘子退了出去。屋前淡月正给大奶奶熬药,贵生则抡着斧头劈柴火,时不时朝淡月看去两眼。 微云刚欲说话,却见林子里大老爷与贵明提着东西回来了,忙转进屋子唤大奶奶出来。 待欣瑶出来,淡月,贵生已迎了上去,接过二人手里的猎物。 欣瑶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真正的猎物,好奇的围着猎物直打转。 萧寒咧着嘴笑道:“不过是几只野鸡,野兔,就把你高兴成这样。回头等十六回来,咱们跑远点,到深山里去打猎,那才尽兴。” 欣瑶嗔笑道:“大爷不稀奇,我可稀奇。” 边上的贵明傻笑道:“今日大爷差点逮着一只野猪,没带箭,家伙不趁手,眼睁睁的看它跑了。” 欣瑶这才把目光移向男子。她上前掏出帕子,细心的帮他把脸上的汗擦去,娇笑道:“大爷不是会轻功吗,嗖的一下,不就追上去了。猪能跑多快?” 贵明忙道:“大奶奶,那野猪你看着笨拙,跑起来快着呢,一眨眼就不见了影子。” 微云愁道:“大奶奶,这些个东西,要怎么吃才好啊,奴婢可不会做。” 蒋欣瑶无可奈何道:“你家大奶奶我,江南生,江南长,只见过家养的鸡,家养的鸭,何时见过这些,这个要怎么做,我还真不知道。” 贵生机灵道:“大奶奶,这些野物得烤了吃好,撒点盐巴,香得很。大爷烤这个,最最拿手。” 萧寒虚抬起一脚,朝贵生踢去。 贵生灵巧的躲闪开来,一脸讨好的看着他。 欣瑶期待的看着萧寒,微微莞尔。 萧寒嘴角微微上扬,笑道:“微云,晚上做个素汤,炒两个素菜,这些个野物,让这两个小子剥了皮弄干净,腌一腌,回头我来烤。” 蒋欣瑶咽了咽口水,朝男人弯了弯眼角,喜道:“大爷英明!” 一缕阳光透过林子的缝隙正洒在欣瑶的身上,那弯弯的眼睛在光影下显得特别俏皮可爱. 萧寒心神一动,拉起她拐进了房屋左侧的小路。 欣瑶顿了顿脚:“这是要去哪里?” “带你去个好地方,几步路就到。” 欣瑶嬉笑道:“大爷不会是想把我送到林子里喂老虎吧?” 萧寒无语望望青天,道:“我家娘子长得这般好看,老虎舍不得吃的!别说话,留心脚下!” …… 两人沿着小路走了几分钟,穿过一道密密的草丛,一个十几米长宽的小池出现在欣瑶眼前。 池水四面环树。池面水光潋滟,依稀能见几尾小鱼在池里摇头摆尾,很是逍遥。 男人放下欣瑶的手,自顾自的脱衣裳。没几下便脱得只剩下亵裤。 饶是两上赤身*相对过很多回,见男人这副令人喷血的身材,欣瑶仍是红着脸,微微侧过脸去,只觉得心跳加速。 萧寒转身看向她,眼中含笑,道:“这是我与十六两个挖的,从前面山涧引来的溪水,以前练功夫一身臭汗,不能示人。就在这里洗干净了再回去。那边有块大石,你把我的衣服垫结实了再坐。”说罢跃入水中。 感情这厮把她拉到这里,是为了看他洗澡,顺便帮他看衣服,蒋欣瑶摸着怦怦直跳的小心脏腹诽了几句。 一定是到这个世界太久了。要不然怎么看男人光了上身的样子就觉得红脸心跳,想当初,游泳池里哪个男人不是穿着薄薄的一层布就下水,t台的男模们哪个没露过点。 蒋欣瑶甩了甩头,心道,姐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岂能让一小小的美男计失了心神。 男人游了几个回合。才停了下来,见女子脸色有些古怪,忙道:“哪里不舒服?” 欣瑶生生扯出个笑脸,掩饰道:“我在替你冷呢,这才四月的天!” 男人嘴角上扬,道:“寒冬腊月天。我与十六也常下水,不碍事。” 蒋欣瑶支着脑袋,看着水里的男人,心生羡慕。这个时代对女人的禁锢太多,别说是嬉水。就是露个小脚,也会被人说成不守妇德。 男子又道:“瑶瑶,十六在西山后头有个庄子,庄子上有处温泉,等哪天得空了,我带你去!” 蒋欣瑶笑道:“回头我也要买块有泉眼的地,盖几处漂亮的房子,房子里铺上地龙,冬天可以光着脚在地上走。然后再彻几方温泉池子,铺上大理石,没事就在池子时泡着,再有些新鲜的时令水果吃着,就更好。等泡完了,睡上一觉,起来吃梅子做的羊肉锅子,羊肉要七分瘦,三分肥,再喝点桂花酿。最好还要有个琴师抚琴弹唱,雅俗共赏,人间美事!” 男人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笑着没有说话。他突然扬起右手,稍一使劲,一捧池水朝欣瑶扑面而来。 蒋欣瑶尚沉浸在美好的臆想中,冷不丁被水淋了个满头满脸,顿时急得跳脚。 男人哈哈大笑,一头猛子把头埋进了水里。 蒋欣瑶抹了一把脸,双手插腰,正欲呵斥,又觉姿势不雅,只得讪讪放下.片刻,她嘿嘿一笑,拿起石头上的衣服,鞋子,朝池子里轻轻呸了一声,扬长而去。 萧寒从水里一跃而起,甩了甩头,见大石上倩影不再,连衣服,鞋子也都消失的干干净净。男子打了个口哨,复又钻进水里,隐住了满脸的笑意。 微云,淡月见大奶奶抱着大爷的衣赏,脸有忿色的走来,忙扔下手里的活迎了上去。走近了,才发现大奶奶头发,衣裳都湿了,忙不迭的掏出帕子帮忙擦。 淡月急道:“大奶奶这是怎么了,一头一脸的水,山风一吹,得了病可如何是好?” 欣瑶刚想开口,冷不丁打了几个喷嚏。 微云见状,忙叮嘱淡月去烧水。一盏茶后,蒋欣瑶已泡在热热的木桶里,由着微云帮她洗头。 微云埋怨道:“大爷玩笑也没个轻重,大奶奶的身子哪经得住?好在这西屋里还有个大木桶,要不然非得病不可。一会淡月熬了姜汤,大奶奶趁热喝一碗,去了寒气才好!” 欣瑶知道这两个丫头自从她坠马后,对她的身体犹如惊弓之鸟,任由着微云在边上嘀咕,半晌觉得身后的人没了动静,忙转过身却见萧寒浑身湿漉漉的站在身后正注视着她。 第四十三回 婚姻是个沼泽 男人的胸膛宽阔而结实,沾满了水珠,亵裤紧紧的贴在身上,勾划出平坦的小腹。 欣瑶觉得脑子有点充血,尚未来得及反应,已一把被男人从水里捞出来,裹在毯子里,横抱在怀。 她一声惊呼,嘴唇已被人覆住。 男人转身出了西屋,路径堂屋时,用脚关了门。他把女子轻轻轻放在床上,褪了湿裤,下了轻帐,须臾人已覆在女子的身上。 蒋欣瑶含笑看着头上的男人:“你是故意的?” 男人捧着女子的小脸,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眼眸中尽是深情。 欣瑶敏锐的感觉到男人身子的变化,抬起头,主动吻上了那柔软的唇…… 山里的夜悄然而至,东屋里喘息的声音渐渐隐去,欣瑶埋在男人的怀里,久久不动。 萧寒婆娑着女子光滑的后背,闭眼沉声道:“很多年前的一个夜里,我与十六练功累了,席地而躺,他问我,将来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妻子。我看着头上的一轮弯月,对他说,将来我要找一个能让我一看到她,就觉得身心舒服的女子。十六便笑我,他说世上的女子娇美有之,贤慧有之,温柔有之,能让人身心皆舒服的,不多。” “这个屋子,母亲生我前后一直都在这里住着,今日是她的阳辰,我把你带到这里,是想让她知道,她儿子我很幸运,那个能让我身心舒服的女子正躺在我怀里,她的一笑,一怒,一动,一静都让我欢喜。” 欣瑶睫毛轻动,刚刚的那场欢爱已让她筋疲力尽,哪有力气再说话,她轻哼一声。算作回答。 萧寒低低的笑道:“累着了,刚刚是谁非要逞强来着?” 欣瑶哼哼道:“持强凌弱非君子所为。” 萧寒失笑的把头靠在女子的脑袋上,亲眤的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道:“我喜欢欺负你。这辈子,我只欺负你一个!” 蒋欣瑶如遭雷击.她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半晌,她把手环过男子的无一丝赘肉的腰身,轻叹一声,以示回答。 前世男子相同的誓言犹在耳边,不过是短短五六载,却是面目全非。 婚姻是个泥沼,不在泥中开出莲花。就在泥沼中溺死。古往今来能出污泥而不染的婚姻,又有多少? 你侬我侬之时,同盟海誓,花前月下,浓情转薄时。又有几个男子还记得当初的誓言? 萧寒觉察到女子陡然转低的情绪,心中转了几个弯,低哑着声音道:“我的母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没有多大的印象,唯一记得的是她长得很好看,常常把我抱在怀里。脸上总有泪。” “待我懂事后,姨母告诉我,母亲是被情所伤,伤得深,伤得重,伤得体无完肤这才芳华早逝。当时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喜欢的人,我一定不会让她受一点伤害。” 欣瑶轻笑一声,舔了舔嘴唇,一语双关掩饰道:“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婆婆不过是所遇非人罢了。其实情这一字,太深了伤心,太浅了伤人。就像普洱茶,放多了,味苦,放少了,味淡,只有恰到好处,才能入口。不过能把我夫君生得这般英俊潇洒,武艺高强,风流倜傥,温柔多情的女子,一定很了不起!萧寒,与我说说婆婆的事吧!” 萧寒帮女子掖了掖锦被,让她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回忆道:“母亲与姨母虽一母同胞,性子却不同,一个内敛,柔和,一个开朗,坚强;一个喜琴棋书画,喜音律,一个只对医药感兴趣。祖父,祖母膝下无子,对这一对姐妹花自然爱若珍宝。” “有一年,赵家老太太,也就是赵正信的祖母不知为何跌断了腿骨,找了祖父医治,三个月后,赵老太太才算能下地走路。那年过年,赵继祖,赵正信亲自上门送年礼,并向母亲提亲。” “祖父出诊赵家数次,知道赵家侯府人家,高门大户,叔伯子侄均一处过活,人多嘴杂,常有口角,赵正信性子阴柔,心思颇深,并非良配,便找了个理由推了去。” “许是缘定天成,那一年祖母带着母亲去清凉寺上香,不知为何,偏巧赵家老太太带着儿孙也往那里去,就这样,母亲与那赵正信有了一面之缘。” “赵家老太太见母亲长得亭亭玉立,秀外慧中,极为喜欢,第二天便亲自登门为孙子说亲。祖父见赵家老太太言词肯切,不好意思拒了去,待人走后,便把母亲叫到身边如实告之。” “当天夜里,那赵正信买通萧府门房,送了一封言词灼灼的信给母亲,母亲见那赵正信仪表堂堂,对她又是情真意切,便动了芳心,允了这门亲事。” 欣遥突然出声道:“这赵正信倒是有心,抓着机会便不肯错过,竟暗中私相授受,看似深情,实则轻浮之极!倘或这信落入他人之手,婆婆的芳名可就毁之一旦了!” 萧寒目光灼灼的看了欣瑶一眼,心下颇为赞赏,继续道:“成亲初始,赵正信对母亲确实宠爱有加,关怀倍之,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独宠母亲一人,再加上赵家老太太着实喜欢母亲的性子,不免偏宠些。” 欣瑶长叹道:“大宅门里,公婆叔伯,妯娌小姑,偏宠可不是什么好事,赵家老太太再喜欢,也是隔了辈的,把上头的正经婆婆伺候好方为上策。” 萧寒点了点女子的俏鼻,笑道:“瑶瑶看得分明!” 欣瑶却道:“不是我看得分明,是大家族的规矩向来如此。我二哥哥甚得老太太喜欢,我那二嫂却只在母亲跟前伺候,一言一行都依着母亲的喜好来,这才是真真的聪明人。” “正是这个理。赵家却更为复杂些,赵老太太育有三子二女。老大赵继祖,老二赵继承和老三赵继业是一对双生子,都是老太太亲生,二女则为庶出。赵继祖娶妻李氏,李氏虽出身大家,却是愚蠢无能之辈,受人一唆使,便觉得母亲眼里,心里没她这个婆婆,私底下处处为难母亲。再加上老太太事事压李氏一头,李氏不敢对老太太不敬,却把怨气都撒在了母亲身上。” 欣瑶幽幽道:“按理说赵家的当家主母应该是承了爵的大房李氏,偏上头还有个赵老太太硬生生压她一头,那李氏要能心平气和才怪。一旦老太太仙逝,婆婆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萧寒冷笑道:“正是如此。母亲过门三年后,赵老太太便撒手人寰了,李氏一跃成为赵家内宅的当家人,更是有堂而皇之的理由摆弄母亲。三年中,母亲一直未有身孕,赵老太太一过世,李氏便一连为赵正信纳了两房小妾。” 欣瑶忍不住出声道:“那赵正信此时对婆婆如何?” 男子咬了咬嘴唇,半晌才道:“他当初娶母亲,也并非真心实意,不过是因为老太太喜欢。赵继祖有一妻一妾,育有四子一女,李氏育一子一女,妾卢氏育有三庶子,且那卢氏,不仅会生养,据说长得更是扬枝玉露,千娇百媚,为人很有心计,赵继祖一个月里,倒有二十几天歇在她房里,李氏那头,不过是敷衍应景罢了!” 欣瑶笑道:“能让姨娘连生三个儿子的正室,确是愚蠢之辈,这么说来,赵正信之所以娶婆婆,为的是帮嫡母李氏争宠?” 萧寒把女子的手放到嘴边,用嘴唇蹭了蹭,道:“只怕更有深意,瑶瑶猜猜。” 欣瑶微微一皱眉,问道:“讨老太太欢心,难不成是为了承爵?” 萧寒目露寒光,半晌才道:“赵继祖很敬重这个老母亲,事事处处以她为先,那赵正信自然懂得投其所好。只是老太太尚在时,长子长孙承爵,自然不会有问题。老太太走了,赵继祖的爵位,落到谁的头上,就不好说了,李氏蠢笨,卢氏这般厉害,又有三个儿子傍身,要说从没动过那心思,有谁能信?” 欣瑶一点就明,接话道:“所以那赵正信便嫌弃婆婆没了用处,又不会生养,另攀了高枝?只是他长房长孙的身份,又有几个人能动得了他的爵位。” 萧寒冷笑道:“没有嫡子就是最大的威胁。当时卢氏的三个儿子都相继娶妻生子,瑶瑶想想,谁会把爵位给一个没有子嗣的人承袭。” 欣瑶轻道:“祖父他这么好的医术,自己女儿能不能生养,难道他心里没数吗?我想婆婆的身体不应该有问题,多半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大宅门里,这种阴私的手段太多,防不胜防。” 萧寒搂着欣瑶的手紧,悲叹道:“母亲要是有瑶瑶一半的聪慧,也不至于此。母亲身体一向很好,无病无痛,新婚夫妇,一两年没有生养,是常事,再加上母亲为人内敛,赵家的事从不在祖父,祖母跟前说,二老也就没太在意。等发现母亲身子有问题时,已是两年后了。” ps: 感谢平安梅的粉红票,包子见之,眉眼皆笑! 第四十四回 软弱给谁看 蒋欣瑶冷笑道:“不想让婆婆生养的人,只怕也就那一个。倒是好大的胆子,一个姨娘都敢算计到婆婆身上,可见赵家的门风确实不堪。” 萧寒苦笑道:“祖父盛怒,当时就要冲到赵家讨一说法,却被母亲苦苦拦下,母亲说无凭无据的,谁又肯信?旁人只当是娘家人为她说话。她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只想息事宁人。祖父无奈只得暗中帮她调养。” 欣瑶打断道:“婆婆糊涂,这样的事,怎可息事宁人,旁人只看到她不会生养,又有谁知道这里头藏着的龊龊,换了我,索性把这事撕掳开来,让那赵继祖看一看,赵家都是些什么人,也省得担了那不会生养的虚名。再不济,也得把害她的人揪出来。” 萧寒重重的在女子脸上落下一吻:“这事对瑶瑶来说,并不算难,可对母亲这样在萧府简简单单长大的女子,谈何容易?那赵继祖嫡亲兄弟三个,庶出的还有几个,以前都在一处过活,老太太走前,才把庶出的分出府去,赵家光主子就百来口人,如何去找!” “更何况,那卢氏对母亲一向和言悦色,恭恭敬敬,哪到都尊称一声大奶奶。这事若没个真凭实据,便是大理寺来了,也无济于事!” 欣瑶闷闷的往男子怀里拱了拱,气道:“这赵家鬼鬼魅魅丛生,当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后来呢?” 萧寒目光悠悠看那墙角的那把琴,忧伤道:“母亲在赵家的日子越发的难过,上有婆婆刁难,下有妯娌冷嘲热讽,院里还有两个不安份的小妾虎视眈眈。就这样调养了一年后,母亲还没怀上,那赵正信的妾氏淡姨娘却有了身孕。” “那淡姨娘仗着有孕,背后又有李氏撑腰,事事处处踩母亲一脚。两个月后。不知为何,这淡姨娘好好的却落了胎。众人都以为是母亲嫉妒,在汤药里动的手脚。” 欣瑶叹道:“这用计的人好歹毒的心思,婆婆姓萧。萧家世医之家,想要让人落个胎,就像治伤寒一样,轻而易举。” 萧寒面色阴沉,冷笑道:“母亲被禁了足,心灰意冷,终日以琴为伴,吃穿用度也大不如从前。墙倒众人推,幸得丫环翠玉忠心耿耿,一心护主。偷偷变卖了陪嫁首饰才能维持日常的体面。” “再后来,赵正信机缘巧合下认识了苏如雨,苏如雨是先太后隔了房的侄女,也是当今皇后的堂妹.先太后在世时,苏家很是得势。当时连二哥遇到苏家的人和事,都需忍让三分。只要赵苏两家联婚,赵正信袭爵一事,十拿十稳,那卢氏再多算计,再吹枕头风,也无计于事。” “就这样。母亲便成了赵家最多余的人。不到一年,赵正信以母亲不能生养为由,一纸休书把母亲休弃回了萧府。” 欣瑶幽幽道:“婆婆什么时候怀的你?” 萧寒面露讥笑,脸色怪异道:“瑶瑶,你知道吗?我不过是有一回他酒后听着琴音,寻音而去留下的种。也正是那一次他酒后失言。让母亲彻底看清楚了这个男人的嘴脸。淡姨娘落胎一事,正是赵正信与李氏联手做的局。母子俩早就盯上了苏如雨,一心想娶而代之,母亲只不过是他们富贵路上的一个绊脚石而已。” “更深一层的原因,是因为姨母嫁进了杜家。杜家出了个贤妃娘娘颇受圣宠,生下了二皇子。太后为着亲侄女着想,自然不会喜欢贤妃娘娘,赵正信此举也正是为了向太后示好。” 欣瑶打了个冷颤,只觉得从里到外寒彻心扉。男人似感觉到女子的不适,越发紧了紧怀抱,女子亦紧紧抱住了他。 欣瑶叹道:“可笑的是,婆婆多年未了的心愿,就在那一晚得偿所愿。这赵家,当真是狼窝虎穴,吃人不吐骨头地方,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艺明的,暗的全用在一个柔弱女子的身上,进了这个门,能全身而退,该念一声阿弥陀佛。” 萧寒抚着女子的脸庞,轻声道:“母亲就在那一晚上大彻大悟,她主动要求赵正信休书一封,自请下堂,绝决而去,连嫁妆都不屑要回来,从此隐居到这里。十月怀胎生下了我,两年后终因郁郁寡欢而逝。” “母亲病逝后,祖母总是自责,再加上白发人送黑发人,没过多久就跟了去。祖父常叹说,医得了病,医不了命,命该如此,又有何法!从此,萧府就只剩下祖父与我。祖父掌管太医院,顾不上我,姨母便视我为亲子,常年累月的把我带在身边,衣食住行倒比天翔还精致些。” 欣瑶长长的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因为一场带着算计的婚姻,到头来,落得个身心俱伤。那个柔弱良善的女子,才华出众,质朴藏拙,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高门大户里,独自弹琴,曲调忧伤,终究是醒悟的太晚。 婆婆啊,在赵家,你不坚强,又能软弱给谁看? 萧寒沉声道:“瑶瑶在叹什么?” 欣瑶目色深沉道:“萧寒,林子里的动物,想要长久的活下去,首先要有自保的本事。婆婆的性子适合找一个简单的人家,过简单的生活,而赵家,那是十足十的狼窝虎穴。在这样的环境里,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行不通的。” “以后我的女儿,她可以不学琴棋书画,可以不会吟诗作对,甚至可以不认几个大字,但有一点,我一定得让她学会,那就是如何在一个陌生又冷酷的环境里活下去。” 萧寒星眸微微发亮,道:“我第一回见你,在徐老太太床上,她都是快死的人了,面目全非,你一点都不怕,对着她侃侃而谈,我就知道,你是个胆大的。“ “后来,我看到你三言两语,就把上门闹事的姨娘制得服服帖帖。我就在想,萧家这样简单的人家,养出的只能是像我母亲,姨母这样的人,绝对养不出一个蒋欣瑶!别看姨母医术高明,这些年与贾姨娘明争暗斗,没占过半分便宜。” 欣瑶淡淡道:“那是因为婆婆与姨母生性高傲,淡雅脱俗,卓而不群,不屑跟这些个工于心计的世俗女子争宠而已。而我,从小就生活在蒋家复杂的环境里,不动一番心思,哪来的安稳日子。世上的女子本就是弱者,若不自己好好护着自己,又能指望谁来护着你。” 萧寒心中一痛,目光深深看向女子,眼眸尽是哀伤。 这个弱小的女子,从来都是把伤痛包裹在淡淡的微笑下,即便是在生死的边缘,她也能淡然处之,笑得无比的动人心怀。 欣瑶感觉男人视线尽落在她脸上,忙道:“赵家,你打算怎么办?” 萧寒不答反问道:“依瑶瑶之见,该当如何?” 欣瑶面露冷色道:“我这人,喜欢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萧寒轻轻咬了一口女子柔软的手背,笑道:“瑶瑶的话,甚合我心。赵继祖前两年病逝,如今的赵家,赵正信当家作主,嫡母李氏,姨娘卢氏仍都健在,只不过这两位如今境遇大变,李氏高高在上,卢氏添着李氏的脚趾头过活。” “赵正信的正妻苏氏生了两个女儿,淡姨娘,刘姨娘则各有二子,那赵正信算计了半天,仍无嫡子,不知道是不是因果报应。” 欣瑶笑道:“这样说来,赵家应该很热闹,没有嫡子,四个庶子,就那么一个爵位,该给谁好呢?太后仙逝三年,中宫称病不出,今上前些日子才打压了苏家,以后,就更不好说了,看来大爷是想把赵家欠婆婆的都连本带利的要回来?我只是奇怪,赵家谁那么惦记你,居然还敢在你身边放了眼睛?” 萧寒弯了弯嘴角,笑道:“除了赵正信,还会有谁?前些日子咱们大婚,他把母亲的一部份陪嫁当作贺礼送回了萧府,打算示好!” 欣瑶嗤嗤笑道:“这只老狐狸,鼻子倒是挺灵,嗅出风向不对,又想旧计重施,难不成,他打算让大爷认祖归宗,把爵位给你承袭,然后背靠嫡子好乘凉,保住他一世的荣华富贵?” 萧寒冷笑道:“算盘打得真好,用得着的时候腆着脸千方百计求上门,用不着的时候泼你一身污水,一脚把你蹬开,满嘴的仁义道德,实则阴险自私,看似情真意切,实则无情无意。爷我这辈子最恨的,便是这号人!” 欣瑶阴阴一笑:“将预取之,必先予之,等得空了,我得好好算计算计,把赵家众人欠婆婆的,一一加倍偿还。不过他怎么说也是你亲生父亲,你可得想好了?” 萧寒只觉心软成了一汪清水,他把欣瑶的手包裹在掌中,紧了紧手,似要把怀里的女子深深的融进自己的骨血。 半晌才哑着声道:“我姓萧,我这辈子,只有母亲,没有父亲。今日母亲生辰,我把你带来,也是想把萧家所有的秘密摆在你面前。不管瑶瑶那头茶叶放了多少,我这一头,永远是这么多。” 蒋欣瑶垂下眼睑,片刻便睁开,她笑道:“可是我现在却不想喝茶,只想吃肉,很饿啊!” 萧寒淡淡一笑,在欣瑶耳边落下一连串的吻,轻语了几句,才恋恋不舍的起身,燃了烛火,穿戴妥当去了屋外。 欣瑶等屋里静了下来,把头缩进被子里,细细把男人刚才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直至微云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第四十五回 要见你一面 腌制过的野味放在火上烤得嫩嫩的,就着素汤果然是美味。 欣瑶食欲大开,很不客气的从萧寒手上抢过一块刚刚烤好的腿肉,送进嘴里。 刚咬一口,却见贵生,贵明两个各自把手上的烤熟的肉分别递进给了淡月和微云,笑得一脸的殷勤。 淡月,微云羞得别过脸,并不去接。 欣瑶弯了弯眼睛,笑道:“拿着吧,跟吃过不去的人,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淡月,微云扭捏的接过烤肉,贵生脸上一喜,忙狗腿道:“大奶奶说的对,不过大爷烤的那才叫美味,我们兄弟俩手拙,烤不出什么好东西,不敢拿给大奶奶您尝!” 欣瑶挑了挑眉毛,斯条慢理道:“大爷,这般能说会道的人,不去做掌柜可惜了,我那嫁妆铺子上正好缺个人手,不如……” 那贵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大奶奶,小的哪也不去,小的就想跟在大爷身边。” 欣瑶坏笑道:“噢,前儿淡月还跟我说,将来要嫁个掌柜呢,如此这般,倒是我多事了,也罢你就跟在大爷身边吧!” 贵生一听傻了眼,忙求饶道:“别,别,大奶奶能看上小的,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小的愿意去。” 淡月一听,又羞又急,把烤肉往贵生怀里一扔,一头扑进微云怀里。 贵生手捧烤肉,直愣愣的看着淡月,半天才转过身,愁眉苦脸的看着大爷。 萧寒慢悠悠的把刚烤完的一枝兔腿递给欣瑶,冷冷道:“这事求我没用,把大奶奶伺候好,让大奶奶满意了,自然会看在你劳苦功高的份上,许你一二。” 欣瑶接过兔肉。深吸一口气,笑道:“大爷,我身边的丫头,旁的倒也罢了。只一条,不许纳妾,三书六礼,龙凤红披抬进门,谁能做到,只管到我跟前来说,我必陪了厚厚的嫁妆风风光光的把她嫁出去。” 贵生喜上眉梢,赶忙道:“大奶奶,小的我发誓,这辈子只对淡月姑娘一个人好。求大奶奶应允!” 贵明哪肯示后,忙跪倒在地:“大奶奶,小的也愿意这辈子对微云姑娘一个人好,只要微云姑娘愿意,小的我无所不应!” 微云。淡月哎啊一声,羞得跑开了。 欣瑶点头笑道:“很好,赶明回了府,白纸黑字写下来,倘或她们两个应下,请了谋人来提亲吧。不过,丑话可得说在前头。既应下了,他日若要做不到,大爷您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萧寒眯了眯眼睛,正色道:“他们两个还没这么大的胆子。瑶瑶,这两个丫头是你身边最得用的,我看。这事明年再说,等有了称手的人,也不迟。” 欣瑶盘算了下,笑道:“正是这话,也好让这两个丫头把人再看看清楚。也不至于盲婚哑嫁。” 贵生,贵明两个砰砰砰三个响头磕完,喜滋滋的对视一眼,屁颠屁颠的寻人去了。 夫妻两个吃饱喝足,就着火光,在小树林里慢慢散着步,欣瑶因听了婆婆的往昔,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自在,懒懒的不想说话。 萧寒便挑了些他与十六往日里练功好玩的事,以及杜天翔从小大到如何用怪药折磨他们两人的糗事,一一说与她听,逗得欣瑶捧着肚子直喊吃不消。 月上中梢,两人回了屋子,相拥而眠。 林中的夜,静谥而神秘,偶尔几声虫鸣愈发显得夜静春山空。 ……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第二日欣瑶回到萧府,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似乎竹林中的那一夜,只不过是梦中的一个片断。 她把这感觉向男人提了提,男人俊眉微挑,下了定论:“瑶瑶必是爱极了那片竹林,回头得空咱们再去。” 欣瑶细想想,觉得男人说得很对,当下酸酸的念了几句诸如“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东流之水西流河,一去不还奈子何”的词。 忽儿又觉得悲秋伤春非她所喜,忙展颜一笑,安下心来踏踏实实过日子。 秋家到底是没让孩子的父亲进门,据说是秋霞以死相逼。第二日,秋霞喝下浓浓一碗汤药,痛了一个晚上后,打掉了一个已经成形的男孩。 秋阳当天去了趟赵府,在角门等了几个时辰,没见到人。一怒之下想硬闯,被府里的护院打了出来。 没几天,秋家把在城北的药铺盘了出去,变卖了宅子,一家人雇了两辆车子去了北边,从此再无音讯。 几日后,欣瑶正坐在绣架前摆弄她的绣品,李妈妈一脸神秘的从外头进来,从袖子里拿出封书信来,递给她。 欣瑶展信粗粗看了一眼,心下有些吃惊,忙问道:“这信是谁送来的,送信的人有没有说些什么?” “是个小叫花子送来的,放到门房什么话没说就走了。大奶奶,这信是谁写的?” 蒋欣瑶侧身拿起茶盏,顿了顿手,突然又放下,起身走了两步,又坐下,片刻道:“二姐姐来信说钟灵寺的香火很灵验,十五不防一拜。妈妈,今日初几?” 李妈妈笑道:“大奶奶,今日已经十八了,早过了十五,二小姐这信送迟了。再说大奶奶才从清凉山回来没几天,这钟灵寺不去也罢,何苦大老远的跑这一趟,怪累人的。” 欣瑶却道:“二姐姐莫名其妙送这样一封没头没脑的信来,想必是有用意的,妈妈,上回大伯母去孙家,孙家为什么不让见?” “听说是二小姐陪着二姑爷去了庄子养病。” 欣瑶沉吟半天,轻道:“妈妈,你找个机灵的小厮往钟灵寺去打听一下寺里最近有什么动静。再派个不起眼的人在孙府门口打探打探孙府的事情?” “大奶奶,你忘了当初大小姐想打听二小姐的事,打听了一年都没打听出个什么来。” 欣瑶笑道:“我打听二姐姐做什么?我要打听的是孙家。妈妈,大嫂嫂再过一个月,就要临产了吧?” 李妈妈掰了掰手指算了算,笑道:“五月份的产期,亏大奶奶还惦记着。五月,七月咱们府里有两件大事,头一件就是大奶奶生产,第二件是七月份老太太过整生辰,上回就听二太太说府里要好好热闹热闹。” 欣瑶微笑道:“正盼着他们来呢,这回咱们府里是该热闹了。” 李妈妈刚笑着答好,却听外间小丫头道姑奶奶回来了,正与老太爷在西厅说话,请大奶奶前去说话。 李妈妈应了一声,轻絮,梧桐忙进屋给少奶奶换了衣裳,插了珠翠,穿戴整齐才扶着她去了西边。 …… 蒋欣瑶匆匆赶到时,却见屋里的气氛有些凝重,祖父与姨母脸上都不大好看。 她眨了眨眼睛,忙笑道:“祖父,姨母,欣瑶就算来晚了,要打要罚我认了,只求祖父,姨母别是板着个脸不理我就行。” 父女俩对视一眼,脸上方有了笑意。 欣瑶上前一一行礼,待坐定,便听萧静娴佯嗔道:“你这孩子,我在这里茶都喝了一盏了,才姗姗来迟,该罚。” 欣瑶顺着话头赔了不是,嗔道:“该罚,就罚外甥媳妇给姨母大人排忧解难,您看如何?” 萧亭圆眼一瞪,道:“得了,说吧,跟自家外甥媳妇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萧寒娴倒也不扭捏,朝萧亭翻了个白脸,就拉着欣瑶的手说起了缘由。 原来杜天莹陷害杜天薇的事被杜太师知道后,杜太师发话,找户平实的人家,把杜大少姐远嫁了。杜太师的话,谁敢不听? 杜家夫妻两个赶紧分头四处打听合适的人家。 正好杜家二太太宋氏的娘家有个外甥姓解名诚,十八岁,举人出身,江西吉安卢陵县人士,家中父母俱在,兄弟三人,他是老小。解家是当地有名的乡绅富户,世代经营茶园为生。 萧静娴打听到宋氏的姐姐正好托了宋氏为小儿子找个知书达礼的大家小姐,一盘算,觉得那解诚与自家的庶女年龄相当,虽出身商人家庭,却有功名在身,最最要紧的是,江西离京城甚远,当下便起了心思。 于是她与丈夫一合计,夫妻俩都觉得好,第二日萧氏带了些补药,亲自上门与宋氏说道。 宋氏一听萧氏来意,脸色有些难看。解家茶园千亩,良田千倾,富甲一方,自家的外甥长得一表人材,又是举人出身,称得上青年才俊。再看那杜天莹虽为才女,却是庶出,不堪为配。再说了,哪有一个姑娘家如此心狠手辣到连妹妹的清白都要算计。 萧氏咬咬牙,拿起暗中擦了辣椒水的帕子抹了抹眼泪,滴出几滴泪来,说起了当家主母的难处。宋氏想着自个府里那一对庶出的儿女,便觉得有了知音。 杜家三个妯娌因分家分得早,彼此间没什么利害关系,一直相处甚好,且萧氏善医,心肠又热,把个脉,问个诊从不拿腔作势。 杜氏盘算了几下,只说试试看,成不成的,还得看两个孩子的缘份。 这厢边宋氏的书信刚送出去十来天,那厢边禁足在院子里的杜天莹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一声不吭的绝了食,把夫妻俩气了个倒仰,着人一问,那杜欣瑶说远嫁可以,嫁之前要见蒋欣瑶一面。 第四十六回 你们眼里可有我 上回书说到萧静娴称府上的大小姐想见欣瑶一面。 欣瑶这下倒奇了,见她作甚?她不觉得她与杜家大小姐有什么共同语言可交流的。 欣瑶自见杜大小姐的第一面起,不知何故,心下便不大喜欢。女孩子有心思,会算计不是什么坏事,但狠毒到要坏人清白,那便不是心计问题,而是做人的品性有问题。 她思忖半响,笑道:“姨母是想我现在就去呢,还是明日再去?” 萧氏抚着欣瑶的手,叹道:“好孩子,明日我派人来接你,正好你天薇妹妹整天念叨表嫂表嫂的,难得你们姑嫂俩个处得好,一处聚聚,你看如何?” 欣瑶只得笑着应下了。 沉默许久的老太爷突然语重心长的对女儿道:“你也需拿出些嫡母的派头来,给一个乳毛未干的丫头拿捏住,传说去,杜家的脸面不好看。男婚女嫁这才头一个,后头还有姑娘,少爷一个个要议亲,这大小姐,你可得看紧了,找个机会,把那丫头身边的人都换一换,该卖的卖,该撵的撵,别惹出祸事来。” 欣瑶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啊,老太爷这话说白了,就是京城的那些个高门大户的夫人,太太们,谁也不是吃素的,哪个府里发生些什么事情,没几日便传得人尽皆知。别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窝粥。 蒋家的那颗老鼠屎之所以能顺利的嫁入郑家,那是因为蒋家入京年头尚浅。倘若郑家知道那颗老鼠屎曾经的行径,就算郑亮长跪不起,那郑祭酒只怕也是不会答应的。 晚上男人回府,欣瑶把姨母今日来府里的事说于他听,男人静默许久,才叮嘱欣瑶明日务必让姨母在场,且离那杜天莹远一些,别又着了什么道。 欣瑶虽嘴上嘲笑男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心里却暗暗记下了。夫妻两个又说了些闲话,方才睡去。 …… 第二日,杜家的马车早早的候在萧府门口。欣瑶带着微云,淡月两个上了马车。 一个时辰后,欣瑶坐在杜大小姐院子的堂屋里,静静喝茶。 微云,淡月两人见主人不仅不迎,反而连个面也没露,心下便不大喜欢,相互打了个眼神后,打起十二分精神,护在欣瑶身后。 茶喝一半。只见那杜天莹从里屋扶着丫鬟出来。 欣瑶细细打量她一番,觉着脸色略有些苍白外,没什么变化。 杜天莹看着眼前一身浅黄色圆领绣浅绿缠枝莲的明艳女子,心中微酸,怔怔的不说话。 杜天莹不开口。欣瑶自然更不会说话,既然来了,她就有足够的耐心等着杜大小姐开口。 半晌,杜天莹朝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转身去了院子。 杜天莹幽幽朝外头看了看道,把目光落在微云,淡月两人身上。 欣瑶静坐了半天。心中的燥热渐渐消散去,见状遂摆摆手,示意两人退出去。 微云,淡月虽心有犹豫,却不敢违了欣瑶的意思。 宽大的堂屋里,瞬间只剩下两人。一时到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 “表嫂坐了半天,一句话也不说,好大的定力!”杜天莹神色冷淡如常,目光却不住的往外头打量! 欣瑶乐了。 大小姐你把我叫来,让我等了半盏茶的时间不说。还怪我不说话,你这是要闹哪出?倒打一耙也不是这么倒打的啊! 只见她拿出锦帕,虚擦了擦嘴,笑道:“天莹妹妹无须再看,姨母有客,我一个人来的。我正等着天莹妹妹你说呢。” 片刻,丫鬟站在门口,朝杜天莹点了点头,把门从外头掩上。 欣瑶心道,谱摆足了,好戏也差不多该开始了。 杜天莹走到欣瑶跟前,眼前直直的盯着欣瑶头上的步摇,冷笑道:“这支金累丝嵌红宝石鸾点翠步摇,是表哥为你选的吧,我记得他最喜女子戴这个样式的头饰。” 欣瑶恍然大悟,却不动声色的笑道:“他喜不喜欢的,我倒不知,不过我喜欢的,他一定喜欢!” 杜天莹突然脸色煞白,仿佛有一把钝刀子缓缓割在心上。 她转过身背对着欣瑶,冷笑道:“表嫂的定力果然很好,醉成那样了,还能把戏演得惟妙惟肖,真真让人心生佩服。” 欣瑶轻叹了一声,笑道:“要说演戏,我哪比得上天莹妹妹。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人乱了眼睛。戏台上的戏子也不过如此。” 杜天莹猛的回过头,眼睛里尽是愤怒:“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么快就怒了,欣瑶心下渐渐笑开。 她似头痛的抚了抚脑袋,半晌才道:“你的这个问题,着实令人难以回答。你应该问我什么时候留意你的。是从你让悠琴打听萧府的事?还是深夜往你表哥书房去却故意被下人撞见?其实都不是。天莹妹妹,是你吃饭的样子让我开始留意你。” “吃饭的样子?”杜天莹挑眉目。 “没错!天莹妹妹。”欣瑶微微一笑。 “当一桌人面对美食落筷如雨时,天莹妹妹仍斯条慢理,有节有止,让我想起了东坡的一篇小文《别石塔》。妹妹号称京城才女,又是在这样的人家长大,想必这文应该是看过的吧。” 杜天莹轻轻呤诵道:“石塔来别居士,居士云:‘经过草草,恨不一见石塔。’塔起立云:‘遮个是砖浮图耶?’居士云:‘有缝。’塔云:‘无缝何以容世间蝼蚁?’坡首肯之。” “宝塔有缝,可容蝼蚁攀爬,君子有缝,可让小人钻营。这世上就有一种人,做人做事密不透风,滴水不漏,却也让人感到可怕。天莹妹妹,你说可对?” 欣瑶眨了眨眼睛,笑得一派天真无邪! 杜天莹凄然一笑,身形微晃,半晌才道:“一个婢女生的庶出,哪来的资格肆意忘形。倘若我托生在嫡母肚子里,又怎会时时处处小心翼翼看人脸色,汲汲营生。杜天薇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旁的哪一点比得上我!可你们一个个,谁不把她捧在手心里,你们眼里又何曾有过我?” 蒋欣瑶冷笑一声,缓缓起身,直视眼前的女子。 “我们眼里为什么要有你?” “你……” 杜天莹未料到蒋欣瑶反问出这样一句话,一时语噎。 “姨母姓萧,你生母姓贾,共侍一夫。你倒说说看,萧家人眼里为什么要有你?” “为什么?因为我是杜家的大小姐!” “为了这个,你就要把天薇一辈子都毁去?她是杀了你生母?毁了你容貌?还是逼得你走投无路?你与她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吗?天莹妹妹,世上称心如意者少,委曲求全者多。若世人都如你这般一个不如意,就恨不得夺人清白,取人性命,置人死地,那阎王爷只怕忙得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了!” 杜天莹久久不语,半晌才阴阴一笑:“表嫂真是好钢口,颠过来,倒过去总有理说,妹妹我甘拜下风,也罢,成王败寇,我认了。” “天莹妹妹,我说话行事,喜欢占个理字。理在哪一处,我在哪一处!”蒋欣瑶冷冷的说还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谁也没有退缩半分。 杜天莹神色微微一变,冷不丁的突然跪倒在地:“表嫂,今日妹妹请你来,是想求你一件事情。” 欣瑶吓了一跳,这个风向变得太快。她稳了稳心绪,深深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笑道:“天莹妹妹是名满京城的才女,有什么事能求到我这个内宅妇人之手,快别说笑了。” 杜天莹并不理会,她从怀里掏出一方叠好的绣帕,递给欣瑶。 欣瑶接过绣帕,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枚普通的玉佩,心下轻轻一叹。 她笑道:“天莹妹妹,这是何意?” 杜天莹一脸的高深莫测,道:“这是表哥昔日送我的东西,我珍藏至今,今日还给表嫂,也算物归原主。” 蒋欣瑶把玉佩托在手心,细细婆娑,许久,方才艰难的扯了扯嘴角,道:“妹妹所求何事?” 杜天莹没有放过欣瑶脸上的神色变化,她谨慎道:“求表嫂在双亲面前,为天莹分说一二。天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不愿远嫁。” 蒋欣瑶摇了摇头,叹道:“玉莹妹妹只怕是找错了人,且不说我的话有没有份量,就妹妹远嫁这事,只怕姨夫,姨母也作不了主,是杜太傅,也就是你祖父下的令。” “表嫂的话只在表哥跟前有份量就行,双亲对表哥视同己出,表哥所求,双亲不会不应。求表嫂为妹妹周旋一二。” 蒋欣瑶目光深深盯着那张清秀的脸,突然笑道:“我若不应呢?” 杜天莹眼眶含泪,脸有戚色,痛楚的低叹道:“若表嫂不肯为妹妹周旋,妹妹除了一死,唯有把这玉佩交给父亲大人,求父亲为女儿作主。” 蒋欣瑶心下生凉,到底是把底牌露出来了。说来说去,原是想进萧家的门。 这个女子好生聪明,以一块旧日萧寒的玉佩,逼萧寒为她说情,若萧寒允下,她便逃脱远嫁的命运;反之,则要把这事捅到众人眼前。 玉佩仍是男女定情之物,萧寒认下了,她则可以正大光明的登堂入室;若萧寒不认呢? 第四十七回 防人之心不可无 蒋欣瑶暗叹一声。 一个女子自毁名节被迫翻出陈年旧事,若那厮不认,轻则姨夫连带着对姨母颇有微词,重则杜,萧两家心生嫌疑,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融洽的样子。 外人看到的,是表哥表妹私相授受,暗定终身。表哥辜负了表妹另取他人,春风得意;女子毫无怨言,被逼远嫁,不得已才道出不肯远嫁的缘由。 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 我的妈啊,好一出狗血的肥皂剧啊。 蒋欣瑶银牙暗咬,一个亲生的女儿,一个老婆的外甥,杜博士啊杜博士,你是要信哪一个啊? 萧寒啊萧寒,你何德何能让一个才华灼灼的女子为你明算计,暗思量啊。 蒋欣瑶歪了歪脑袋,突然扑哧一声,笑得明艳动人:“天莹妹妹,就凭这不起眼的玉佩,你想说明什么?你想说,你表哥曾经与你私定终身,山盟海誓,然后始乱终弃?” 心思被人说中,杜天莹慢慢点点头道:“正如表嫂所说!” 蒋欣瑶心下颇有些恼怒。她还是小看了女子破釜沉舟的决心。 “天莹妹妹,倘若你表哥说这玉佩是他不小心丢了的,或者索性说不是他的,你这出戏该怎么唱下去呢才好呢?” 杜天莹脸色微变,慢慢起身,眼中寒光四起。 半晌才道:“唱不下去,那就唯有一死,天莹遇人不淑,识人不慧,芳心错付,生无可恋,不知道父亲眼睁睁的看见女儿死在他眼前,会不会觉得女儿是受了冤枉,以死明志呢?对逼死我的罪魁祸首仍旧和言悦色,视若亲子吗?还有杜。萧两家……?” 蒋欣瑶忍不住暗中问候了她的生母一声,头一回觉得力不从心。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带这么玩的啊,杜大小姐。 她忿忿的嘲杜天莹瞪去。两人目光再次在空中相遇,再次谁也没有退让半寸。 对视许久,蒋欣瑶终偏过头去,败下阵来。 她摸了摸隐隐作痛的眼角,只觉得屋里闷得透不过气来,长久才咬牙道:“这事我作不了主,待我回去跟大爷商量了再说!” 杜天莹脸上带笑,却冷冷道:“三日之内,妹妹静候表哥,表嫂佳音。” 蒋欣瑶忍不住垂死挣扎道:“天莹妹妹。据我所知,大爷他对你,一向淡淡的,并无半点**,众人有目共睹。你这么诬陷他,你说姨夫会不会就这么给你轻易糊弄过去呢?再者说姨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识人无数,他要是在你与大爷之间,选择了相信大爷呢,而不是偏听妹妹诬陷之词。妹妹岂不是白白死了?” 杜天莹面有得意之色,她轻声道:“表嫂,我三岁开始跟父亲读书,琴棋书画都是父亲手把手教我,我在父亲眼里的样子已经根深地固,别说是在表哥与我之间选择。就是嫡母与我,父亲只怕相信的还是我。” 欣瑶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姨夫只是把你禁了足,天莹妹妹啊,你表哥与你近无冤。远无仇,他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之人,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用一枚偷来的玉佩嘲他身上泼脏水?” 杜天莹犹自冷笑道:“表嫂真真是个聪明人啊,连这玉佩是偷来的你都能猜到,没错,是我几年前趁他不注意偷来的,那又怎样,谁会相信?” “我会相信!” 一个愤怒的男声在门外响起。 须臾间,杜云鹏黑着脸走了进来,死死的看着惊慌失措的女儿,眼中几欲喷火。 “啪”的一声,杜天莹白皙的脸上五个指印顿现。 杜天莹抚着脸,厉声道:“蒋欣瑶,你这个卑鄙小人,你答应我一个人来的!” 蒋欣瑶见杜博士从天而降,稍稍松了口气,笑道:“我是答应你一个人来,可没答应你不让人在外头听。” 蒋欣瑶上前两步,朝杜云鹏盈盈一拜,笑道:“姨夫,欣瑶告退!” 蒋欣瑶一步一步,轻盈的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脸上一片沉寂。 她道:“天莹妹妹,我的祖父在世时常跟我说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妹妹好自为之!” 说罢,蒋欣瑶挺了挺脊背,莞尔一笑,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这是她留给杜天莹最后的背影。 …… 从此后,蒋欣瑶再没见过杜家这位大小姐。 不过是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解家完成了纳彩,问名,纳吉,纳微,请期,亲迎六礼,把这位杜太傅的孙女,当朝两位皇子的表妹隆重的娶回了府。听说杜家陪了厚厚的嫁妆,装了整整两艘大船。直至死,杜天莹再没踏入京城一步。 后来欣瑶陆续从萧寒嘴里,得知杜天莹的消息。 据说她在解府活得如鱼得水,颇受公婆喜爱,丈夫敬重,生下了一子一女。几年后又听说她已一手把持解家内宅,稳坐主母之位。 为此蒋欣瑶唏嘘不己,谁说坏人就一定没有好下场,好人就一定会有好报。看看人家杜大小姐,在京城混不下去了,换个地方照样活得风声水起。她在杜府的那些个精彩往昔早就随着她的远嫁烟消云散去。 这位内心阴险狠毒,算计颇深,为爱偏执的女子就这样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小姐,琴棋书画皆通,三十六计皆熟,七十二般武艺样样拿得出手,最关键的还有“杜”这个姓氏,行商的解家怎么敢不把她当祖宗一样贡起来? 只是午夜梦回时,不知道杜大小姐想到这辈子父母兄弟皆不得见,京城繁华之地不得入时,会不会心生悔意而后潸然泪下。 当然,此为后话。 事后男人问起欣瑶,为什么相信他与杜天莹并无瓜葛。 蒋欣瑶专心致志的绣完两针,收了线,才翻了翻白眼对男人道:“十几年的时间,你和他要是有瓜葛,孩子都能满地跑,帮着父母打酱油了,还会等到现在?我不信大爷,难不成信她?” 男人扬了扬嘴角,表示对欣瑶的回答十分的满意。 蒋欣瑶得意的挤了挤眼睛,觉得自己的演技又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智商并没有因为嫁人而一落千丈。 反观对手的表现,昏招频出,警惕性小,得意忘形,比起当初设计陷害天薇一环扣一环的算计差了许多。 由此可见,聪明和愚笨的相互转换,与天时,地利,人和有多么重要的关系啊。 可惜的事,蒋换瑶得意的好心情只维持了短短两天,就被萧家的不速之客破坏的一干二净。 …… 那日傍晚,天气阴沉。 萧寒打发小厮回来说衙门里有些事情,要晚点回来,让欣瑶先睡,不必等她。 欣瑶嫁入萧家这些日子,早就习惯了男人的早出晚归,不甚在意。她陪着老太爷用过晚膳,在自个院子里散了两圈步,又在书房消磨了一会时光,舒舒服服泡了个澡,与丫鬟们一处做了会针线,说了会闲话,就打算上床歇着。 却听大爷书房里的梅香回话说,大爷回府了,在书房等大奶奶,请大奶奶务必去一趟。 蒋欣瑶看了看时辰,心道怎么这个时辰便回了?不及多想,便带着轻絮去了书房。 自打竹林那日后,微云,淡月两个,越发的自重起来,轻易不跟着欣瑶往大爷的书房去。她们是大奶奶从娘家带来的大丫鬟,底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欣瑶与两个丫鬟说得很清楚,一年之后,若两人都愿意,她风风光光的帮她们办喜事。 微云,淡月两人红着脸嗯了一声,算是作了回应。欣瑶见此情形,叹了声女大不中留啊,暗中嘱咐李妈妈照着莺归的嫁妆,先筹备起来。 莺归五月份就要成亲了,微云,淡月两个也算有了着落,蒋欣瑶想起前世那句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心里实着不是滋味,好在这三个即便成了亲,也跟在她身边做事,倒也离得不远,不过是身份上有了些变化而已。 欣瑶到了书房门口,见贵生,贵明两个伸长了脖子朝她看来,眼睛里的失落显而易见,心中大为畅快。 贵生,贵明两人对视一眼,暗中叹了口气,强打精神向大奶奶问好。 欣瑶清咳一声,视若无睹的进了书房,只脸上的笑意隐都隐不住。心道想把我的人拐走岂是那么容易的,总得让你们尝尝相思的滋味才行。 欣瑶脸上的笑意不过维持了几秒钟,就被坐在书桌前的白衣男子吓了回去。 她一脸错愕的张了张嘴,目光落在垂手而立的萧寒身上。 萧寒忙道:“瑶瑶快来,二哥正等着你呢!” 蒋欣瑶幽怨的瞪了萧寒一眼,上前轻轻一福,含笑道:“民妇拜见靖王。” 燕淙元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笑道:“别民妇民妇的,显得生分,都道夫唱妇随,以后跟着小寒一道,称呼一声二哥吧。” 蒋欣瑶朝萧寒挤挤眼睛,言下之意你这位二哥脑子没有问题吧!她与小叔叔差了一个辈份,小叔叔称呼他为二哥,她若也叫一声二哥,岂不是乱了辈份! 萧寒微微摇了摇头,示意道这辈份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你如今与我是夫妻一体,跟着我叫倒也无碍! 燕淙元看着两人公然在他面前挤眉弄眼,又好气又好笑,掩唇轻咳了几声。 第四十八回 谁摸谁的底 欣瑶垂了垂眼帘,只得笑道:“二哥今日夜深而来,是不是已有几分所得?” 燕浣元抬头看了看萧寒一眼,慢悠悠道:“正是,坐下说话吧,都不是外人!” 欣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心道今日这人倒是好说话! “前些日子弟妹让我查一下林依依,还真让我查出一些明堂来。今日我来,是向弟妹道声谢的!” 蒋欣瑶忙行礼道:“二哥,不敢当!” 燕浣元道:“坐吧,弟妹是如何得知这庆王府不大妥当的?” 蒋欣瑶因上回听萧寒说起靖王的一些陈年旧事,对他的印象有了几分改善,当下便正了正脸色。 “二哥,我之所以知道庆王府,是因为林依依。有一年在苏州府,沈家举办端午游船,其中有一项南边的习俗叫端午争巧,那林依依夺了头筹,后来她就被送到庆王府,做了老王爷的枕边人,据说很是得宠,连带着林府也水涨船高。原本林依依的父亲是苏州知州,后来做了江宁府知府,现在官至几品,我就不得而知了。” 燕浣元不由皱眉道:“既不得而知,又何来不妥?” 蒋欣瑶心道你急什么。 她斟字酌句道:“那日二哥与我提起,想让小叔叔与庆王府联姻,我头一个就想到了林依依。按理说老王爷不好俗事,只好风月,那么一年内,林父连升两级又是如何办到的?江南富庶之地,别说一个知府,就是一个小小的知县,都抢破了头。这是其一。” “其二呢?”萧寒突然出声。 欣瑶朝他淡淡一笑:“其二,庆王府的人丁稀少让我起了疑心。老王爷与世子都是惜花之人,一朵花不结果倒还罢了,几十朵花都不结果,就显得有些怪异。且这两位的荒唐,世人是有目共睹的。如果不是老王妃。世子妃太过厉害,那就是有人故意为之。我在想,就算老王妃,世子妃再厉害。这么多女子,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我就猜测也许庆王府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荒唐。” 燕淙元暗中不得不为眼前的女子叫声好!一叶而知秋,见微知著,当真是好本事! 萧寒目光灼灼的看着欣瑶,眼里都是宠溺! 燕淙元长叹道:“我府里的那些个谋士,幕僚,一个个熟读兵书,闻古博今,却比不上弟妹心细如发,明察秋毫!” 欣瑶面色一红。谦虚道:“二哥,我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 燕淙元定定的看了她几眼,回忆道:“先帝与老庆王爷乃一母同胞,两人差了近十六岁,先帝最喜这个么弟。兄弟俩感情很好。 先帝在时,后宫最得宠的是慧贵妃,每年盛夏,先帝都带着慧贵妃往山中避暑,老庆王爷时常跟随。当时的老庆王爷长相俊秀,才气逼人,六艺皆通。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后来慧贵妃被禁冷宫,听说老庆王爷还在先帝跟前求过情。同月的一次皇家家宴,先帝不知为何,当众呵斥了老庆王爷。自此后,老庆王爷性情大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先帝去世后。老庆王爷服丧二十七日后,就在家中与姬妾饮酒作乐,还被人捅到先太后跟前。先太后把老庆王爷叫进宫中,恩威并施,老庆王爷才算收敛了些。半年后。老庆王爷故态复萌,先太后这回也懒得管了,只随他去。 这些年,我们也很少见到这位皇叔公,只知道庆王府闹得不大象样。这两天我在想,先太后是个厉害的人,能在她眼皮底下活得稳当,庆王府的荒唐只怕也是故意为之。” 蒋欣瑶紧了紧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来萧府之前,我得到了一个消息。” 燕淙元下意识的手指敲了两下桌面。 “老庆王和世子的那些个姬妾,都是被灌了绝育药的。且这庆王府也并非如外头传言的那般不堪。老庆王和世子一月当中倒有半个月歇在正室的房里,那些个姬妾不过是摆设罢了。世子有个宠妾,是韩王妃娘家隔了几房的堂妹。两人暗地里时常走动。” 萧寒沉思道:“二哥,这么说来,庆王府私底下拥立的是韩王?” 燕浣元冷哼一声,并未答话,只道:“宫里打探到一个消息,先太后去世前几年,召老庆王妃入过宫。听说两人避了众人,说了会子话。” 欣瑶却道:“二哥,老庆王妃入宫与世子纳韩王妃堂妹为妾,哪个在先,哪个在后?” 燕淙元道:“按时间来算应该是入宫在前,纳妾在后。” 欣瑶支着下巴幽幽道:“时间上倒与林父升官相符。” “二哥,如此看来那庆王府是韩王的人无疑,阿远的婚事,咱们该如何打算?”萧寒平静的道。 燕浣元不答反问道:“依弟妹所见,如今之计该当如何?” 欣瑶岂是这么傻的人?忙笑道:“二哥今日来见我,想必早有打算!” 燕浣元目光落在女子身上,一身家常打扮,全身并无一点朱翠,整个人却如一枝盛开的百合花一般,明媚鲜艳之极。她轻描淡写的把球踢过来,明明狡猾之极,偏偏让人说不出错来。 燕浣元起身,踱出两步,方道:“燕红玉与阿远的这桩婚事,我倒觉得男才女貌,很是般配。” 欣瑶心下一片平静,脸上却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道:“二哥,那庆王府明明……” 下头的话,欣瑶没有再说,也不敢再说。 燕浣元回过身,叹道:“庆王府既然藏得深,我们只当不知底细依计行事,我倒想瞧一瞧这庆王府与韩王之间是不是铁筒一个。其二,我也想摸一摸老庆王的底,我总觉得我那皇叔公不简单。亲是要提的,至于老庆王答应不答应,那就不好说了!” 欣瑶心下叹道,靖王果然走了这步棋,这是一步好棋。 庆王府与韩王的关系隐在暗处,靖王拉拢庆王府放在明处,这一番保媒拉纤除了能试探一下老庆王爷外,还能看看韩王的反应。 倘若庆王府拒了去,靖王也就别放心思在这上头了。若庆王府应下了,那韩王与老庆王爷之间必心生龌龊,相互狐疑。到时候老庆王能为谁说话,还真不好说 欣瑶不紧不慢道:“二哥,要是庆王府应下了呢?” 燕淙元轻叹一口气,半晌才皱着眉头道:“我不过是想试探试探,要真应下了,我倒有些看不懂我那皇叔公了。” 萧寒却道:“二哥,也不是不可能,庆王府这样的盛名,又有这样一条规矩摆着,那燕红玉想嫁也难。说不定老庆王爷为了孙女的前程,咬咬牙也就同意了。放眼京城,阿远的条件最合适不过!更何况老庆王爷能安稳至今天,眼光自然看得长远,前些日子朝廷的局势,他自然能看出一二。二哥的好意,也许庆王府会顺势而为。” 燕淙元笑着问欣瑶,道:“弟妹,这事,我就等你一句话!” 欣瑶心道,小叔叔啊,你着实可怜,好好的婚姻大事,就成了旁人的试金石。 她咬了咬牙道:“要是庆王爷拒了去,我也无甚可说的。万一应下了,小叔叔他……” “你不说,我自然明白。先太后去世三年多,周家如今已今非昔比,你家那个老太太掀不起多少风浪。十六在阿远身边放了两个高手,我身边四个人与这两人交手,堪堪打平,你尽可放心,再说,日后阿远背后站着的是庆王府,就算有人要算计徐家,算计瑾珏阁,只怕也得掂量掂量。宫里的人,我会留心的。你放心,阿远是我护着的人,我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这门亲事,不过是走个过场,日后他想做什么,我不会拘着。” 燕浣元说得隐晦,蒋欣瑶听得明白。 她故意拧了眉头沉思了半天,才心不甘情不原的说道:“就照二哥说的办吧!” 燕浣元轻笑道:“弟妹无须愁眉苦脸,说谋的人还坐在这里,成不成还两说。我有个东西,你且看看!”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递给萧寒。 萧寒接过信纸看都未看,径直给了欣瑶。饶是欣瑶有过心里准备,也被信上的内容惊了一跳。 她把信递给萧寒,喃喃自语道:“怪道福伯前两日来信说,苏州府,安徽府今年的粮食价格比去年贵了一成多,原本都到了他手上。” 萧寒略看了一遍,半晌才道:“二哥,十六那边怕是有危险了。” 燕浣元点了点头道:“弟妹,你那日在桌上写的两个字,是我错怪你了。前些日子,御林军里头有几处人事变动,看着细小,细想想则大有深意,我倒没料到,父王尚在,他的胆子居然这样大。” 欣瑶抚了抚额头,谦让道:“二哥,我也是瞎猫遇着死老鼠,我跟你写那两个字,心里是没底的。” 蒋欣瑶没有说实话,她心里有底,而且很有底。 这几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谁又会那么大老远,冒着风险,跑到京郊来收粮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正在筹备大量的粮食。古往今来,都有大战之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说法。 联想到这一年来,今上对韩王,对苏家,对江南的打压,欣瑶觉得换了她,只怕也只能选择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了! 第四十九回 谁哭谁的穷 书房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余烛火明明暗暗的跳跃。 燕浣元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思了思道:“收粮一事,事关重大,咱们且坐下来,好好商议!弟妹,我知道你一向聪慧过人,谨小慎微,凡事总不愿多说,生怕惹了祸事,只是如今的局面,摆在眼前,我希望你能来帮我。这事,我与小寒说过几回,他顾虑你良多,总不肯应下。” 欣瑶目光灼灼的看向萧寒,男人回了她个苦笑。 欣瑶长叹一口气,轻道:“二哥,我一个闺阁女子,见识有限,有些事,不过是碰巧而已!” 燕淙元笑道:“一回碰巧倒还罢了,回回碰巧这样的好事,我还没见过!上回安南侯府的事,弟妹可是神机妙算啊。那日怡园二哥有什么得罪弟妹的地方,还请弟妹原谅则个!” 蒋欣瑶这个向来吃软不吃硬,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要再拒了去,只怕那靖王要怒拂而去,道一声不识抬举。 她柔声道:“二哥,这么大批的粮食,如何运输,藏于何处,可查探清楚?” 燕浣元笑眯眯的给萧寒打了个眼色,道“只能查到粮食是通过各个商队运到西北,到了西北就销声匿迹了。西北苦寒之地,地广人稀,线拉得太长,很难打探!” 欣瑶既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左右摇摆,如实道:“二哥,前些日子,庆丰堂的长柜陆尘晓跟我说,今年药材价格,像三七,仙鹤草,血余炭,棕榈,艾叶,槐花。地榆,白及这几味药材涨得最厉害。” 萧寒虽不识药理,对药材还是有几分见识的,遂正色道:“二哥。这几味药都是止血的。” 燕浣元点了点头,沉默良久,道:“这事没有真凭实据,只凭我们几个人的推测,不足为信。” 萧寒却道:“二哥,还需早做准备,等有了真凭实据,说不定就晚了!” 燕浣元叹道:“如今之计,唯有多派人手,追查这批粮食及药材的去处。十六那边。得尽快派人通知他。弟妹有什么好计?” 欣瑶面色凝重,秀眉微皱,道:“西北五军,赵虎统兵二十万,位中军;十六统兵十万。位左路。右路,后路,前锋营各有五万,这么算起来,西北半数军权握在赵将军手里,赵将军从来都是韩王的人。韩王暗中收粮,收药。想必也是在做最坏的打算。我在想,如果咱们有本事把那二十万大军收入囊中,来它个釜底抽薪,二哥大业可成!” 燕浣元轻轻摇头道:“我何尝不知?只是那赵虎在西北十年光景,骁勇善战,立下赫赫战功。在军中威信极高,他的兵权不是那么好收的,弄不好,西北大乱!西北乱,则天下大乱!” 欣瑶长叹道:“二哥。一个手握重兵二十万的人,即便他不是韩王的人,也保不准哪天他自个就反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燕淙元赞道:“弟妹看得分明,西北五路大军,原本中军人数并不占多。先太后在时,有一回蛮子入侵,太后硬是把十万大军归入中军,大战后,迟迟不还。太后仙逝后,父皇想要动,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赵虎这颗棋子便是先太后一早就为大哥预备下的。” 怪道先太后对儿子迟迟不立太子也不着急,原来是有持无恐。怪道今上要让十六坐稳左路军,原来也是怕被人造反。蒋欣瑶心下思量。 萧寒慢悠悠的道:“二哥,今上龙体安康,那赵虎暗中收粮,造的可不是二哥的反。” 欣瑶心中赞许道:“二哥,小寒说得对,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最急的可不是我们。” 燕浣元心下一动,气定神闲道:“看来过两天,得让天翔给父皇请个平安脉了。” 萧寒又道:“要防着打草惊蛇,如果能把人调到京城就更好了。” 欣瑶心思微转,嗔笑道:“我娘家的祖母今年七月份是六十整寿,府里要大办,听说我大伯一家都要进京贺寿呢!老太太想念重孙子,想让大伯早些进京。不过苏州府到底是蒋家的根,要我说,得派些个得用的,看家护院,免得府里那些个下人趁着主子不在,山中称大王。” 好主意! 燕淙元深深的看了眼女子娇笑的脸庞,半晌才道:“弟妹啊,以后凡入我府里的消息,每日我着人另抄一份让他送过来,你看看,心里也好有数。萧府统共就三个主子,没什么大事,小寒衙门里公务繁忙,也不能长陪你,你就当消遣消遣吧!” 蒋欣瑶幽怨的看一眼萧寒,谁说我日子过得清闲?管着府里大几十口人的吃喝拉撒,管着庆丰堂,谨珏阁,怡园的一年到头的帐本,我的日子过得很忙,相当忙。 蒋欣瑶苦着一张脸,目光深深道:“二哥,不是我推辞,实在是谨珏阁,怡园,庆丰堂这三处……哎,您是知道的,小叔叔没几个月就要脱了孝。他一回京城,衙门里的事还忙不过来,哪有时间打理这些个俗物?再说,如今几处铺子的生意也不大好,我总得把心思多放些在这上头,万一小叔叔真要娶那个什么红玉的,没个十万,八万的,哪里能应付过去!” 燕淙元哈哈一笑,这个女子算计的本事一流,哭穷的本事也是一流:“小寒,你这个媳妇娶得好啊。也罢,弟妹想要什么,直说,我喜欢痛快人!” 蒋欣瑶摇摇头,笑道:“二哥,欣瑶只想二哥大业得成后,把西北的采玉之地,在官家的范围外允我开采五年时间。五年之内,瑾珏阁四处铺子,分利二成给二哥,不知二哥意下如何?” 燕淙元倒吸一口冷气,真真是好胆量啊! 他沉吟许久,才抬了抬眉道:“五年二成利是不是少了些!” 欣瑶弯了弯嘴角,轻叹道:“那就得看二哥给我的范围有多大!哎,不瞒二哥,残羹剩饭也只能填饱肚子而已。” 燕淙元觉得脑门有些疼,他深深的的看了女子一眼。目光似箭,许久才道:“允了!” 蒋欣瑶大喜,忙上前一步,深深一福。谄笑道:“日后二哥有什么吩咐,只管与欣瑶说,欣瑶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燕浣元冷哼一声,朝萧寒一瞪眼,甩袖而出! 萧寒无可奈何的看了欣瑶一眼,眼中都是笑意。 他上前捏了捏欣瑶的手,轻声道:“瑶瑶,你先睡,别等我。今晚我不一定回府。” 欣瑶分外温顺点点头,柔声道:“早点回来! 蒋欣瑶待男人走后,实在按捺不住激动的心绪,索性在书房里踱起步来。 西北五年的采邑权。发了,发了。这下瑾珏阁真的发了! 这一夜,男人果然没有回府。蒋欣瑶则是抱着被子,睡得酣畅无比。 在外头守夜的轻絮,梧桐半夜听到大奶奶呵呵笑了几声,吓得赶紧进屋察看,却看大奶奶蜷缩着睡得正香! ……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暮春的京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三五日没歇!男人越发的早出晚归,蒋欣瑶也渐渐的忙碌起来。 靖王一咕噜把三年来朝廷上上下下发生的大事,小事都让人眷写好了,给欣瑶送过来。蒋欣瑶每日晚间埋头苦读,心里对靖王十分的鄙夷。 不过是五年的采石权而已,至于把哪年哪月哪日宫里哪个娘娘在御花园唱了首歌。某年某月某个大臣纳了房小妾这样的小事也眷写过来吗?她是给他卖力,不是给他卖命! 渐渐的,欣瑶却看出些道道来。 娘娘唱歌,唱的是歌,引的是人。这不,皇帝心喜之下,一连三天歇在其处,第四天,就把娘娘的父亲往上升了升。这小曲唱得,忒值。 臣子纳妾,纳得是下属送来的美妾,偏这美妾却是死对头布下的棋子,至此后,臣子府里的大事小事不出三天,就到了死对头的书案上,供其笑阅!这妾纳的,真冤! 蒋欣瑶阅览的同时,也时常会有些念头从脑子里跑出来,深思熟虑后,一一写下,让暗卫送过去。 燕淙元常常看着这一手漂亮的隶书,陷入深思。 这个女子看问题总与旁人不同。 比方说,他去庆王府说谋,老王爷称病不出,世子客客气气把他请进府,又客客气气把他送出来。身边众人都说这是拒了意思,也不必把心思放在庆王府了! 偏这个女子来信道:“举秋毫不见多力,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耳聪!”言下之意是厉害的人,都是不动声色的,不打眼的,弄清他客气的表面后头藏着的东西才最重要。 果然第二日,靖王接到线报:昨夜老王爷与世子两人议事至天明。 又如:杜天翔给皇帝请脉,皇帝问起近日京城中有何趣事,天翔笑称杜家庄子里放了三年的陈米居然被人高价收走了,母亲为此乐了三天。 皇帝默然,却并无动静。 众谋士商议说是不是让哪个娘娘在今上耳边提一提,透透口风。这个女子却写信道:“多说反无益,不如静而待之” 就在众人等得心急如焚之际,十天后,父皇把他叫了进去,让他留意京郊收粮的去向。 燕浣元事后询问她为何笃定父皇一定会重视这事,她却只让小寒带来两个字“猜的”。 燕浣元只觉得血气上涌,后牙槽咬得生疼。 ps: 长假结束,包子又要恢复起早起晚,堪比狗的日子,心中忧伤。 鉴于有些可爱的书友说包子三观不正,琼瑶附身。 想包子一生在红棋下,长在春风里的四好青年,那三观……向*保证……绝对是妥妥的正。 新手写书,难勉有不足之处,书友们大人大量,好歹也撑个船嘛! 第五十回 读医书,闻百草 燕浣元一袭半旧不新的袍子,接过下人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他握着酒杯有意无意的把玩了半晌,突然起身,把蒋欣瑶的书信扔给一旁的刘滔,叹息道:“刘公,此女子若为男儿之身,必是将相之才啊。 那刘滔接过手书,凝视半晌,捋颌下长髯叹道:“小小年纪,闺阁女子,能有此翻见识,真真不俗。” 卫瑞接过老刘递来的手书,笑道:“怪道小寒娶了他,连怡红院也不敢去了,这样厉害的角色放在屋里,哪个男人敢生二心啊。” 卫瑞想到素日里一同玩乐的兄弟,言语中颇有几分惋惜。 燕淙元轻瞄了他一眼,手轻点桌面,思道:“以你们看,庆王府那头几成胜算?” 蔡忠义眉峰紧锁,两手交叉轻抚,踌躇道:“王爷,以小的看,最多至三成?” 刘滔点头以示赞许。他见王爷面色不豫,劝慰道:“王爷,东边不亮西边亮,王爷也无须担忧太过。只是,朝中那几个老臣该慢慢走动起来。” “不仅如此,一旦皇上决定大办寿宴,咱们这头也该暗中操持起来。”卫瑞收了笑,极时的补上一句。 …… 进了五月,京城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端午那天,萧家三个主子祭过祖先,在府里热热闹闹开了宴席,主子们在里间,下人们在外间。 老爷子一时得意,多饮了几杯,借着酒劲,感叹了几句,却使得欣瑶耳红面赤,反观萧寒,则在边上笑得自在。 原来老爷子今日替欣瑶把了把脉,宫寒一症再过两三个月就能去得七七八八。老爷子一高兴,畅想起左手抱重孙子。右手抱重孙女的美好生活来,并为此规划了远大的蓝图,想要再培养一个绝世小神医出来,把萧寒家世医之家的名号发扬光大! 如此一翻畅想。老爷子觉得时间上又有些远,算计来算计去,顺利的话,也得等到年底才有喜讯,不免又唠叨了几句,眼神中的热切只差没溢出来。 又担心万一重孙子,重孙女像孙子一样对学医无一丝兴趣,他这一身好医术岂不是没了用武之地。于是乎,他在饭桌上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从明日开始,萧府的少奶奶。要读医书,闻百草,为子孙后代培养浓厚的学医兴趣。 蒋欣瑶起先是红着脸听了半天,后来脸色渐渐发白,白到最后又变成了青。后来的后来。蒋欣瑶抬起绣花鞋,狠狠的朝男人的大脚咬牙踩下,又顺势捻了几下,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闷头大吃。 男人则咧着嘴,笑得一脸的幸福! …… 端午过后,欣瑶带着李妈妈。微云,淡月三个去了怡园。燕鸣,莺归姐弟俩早早的候着,见小姐来,脸上露出了喜色。 欣瑶打量莺归脸色,心下大安。她朝众人丢了个眼神。李妈妈几个见小姐有话与莺归说,稍稍慢了慢脚步,落在了十米之外。 莺归扶着小姐,转身进了荷风亭,欣瑶笑盈盈道:“许久不来。再看这亭子,景致比之冬日,更胜三分。听说那步三仍日日来怡园?” 莺归红着脸羞,两手绞着衣角,低声道:“嗯!” “听说,他把厨房那些个挑水,劈柴的粗活累活都干了,莺归啊,我是不是得付他工钱啊!”欣瑶的眼里闪过一丝戏谑。 莺归嗔道:“小姐,付他工钱作甚,他自个愿意来,咱们可没求着他!” 欣瑶叹道:“他来,不过是为着你,倒也算有心。当初你应下这门亲事,我总觉得他一个粗人,配不上你。当日烟波亭一事,我始终没有问过你,今日来,也是想问问,倘若你真的不愿意,还来得及。” 莺归收了笑,忙跪下,轻道:“小姐,那日杨帆找我到烟波亭,让我在他与步三之间做个决定。步三跟了过来,两人都看着我。后来, 我与他们说,如果有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带着一双亲生子女,为了两个孩子有饭吃,能活下去,她出卖了自己的身体。这样的女子你们怎么看她? 扬帆他说,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名节是女子最后的底线,失了名节的女子,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步三他说,名节顶个屁用,换不来半两米。如果他是那个女子,只怕也会这样做。 小姐,步三这人确实是个粗人,每日里到怡园,话不多,脱了外衫就干活,干完活就走人,连句知心的话也没有。刚开始我看他,确实心有不甘,可慢慢的,我再看他时,心里觉得很踏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现在一点都不后悔,我愿意嫁给他。” 欣瑶叹息着扶起莺归,笑道:“好莺归,有的男人外头看着好看,可心是空的;有的男人外头看着很一般,可心是实的。你啊,总算没有挑错。咱们主仆十年,你有个好归宿,我心里欢喜,只是有两句话,还是要与你说一说。” 莺归心头一热,忙道:“小姐有什么只管说,莺归便是到老了,也只听小姐的话。” 欣瑶点点头道:“步三与你一样,是个苦出身,自幼跟着伯父,伯母长大,别的且不说,就这份养育之情,比天大,日后你须把他们二老当成正经公婆对待,银钱上不要舍不得。” “小姐放心,莺归从小无父无母,必把二老当亲父母看待!” “我把他从步家摘出来与你单过,于情于理上已说不过去,既然他做了让步,你该如何做心里要有数。他家兄弟六个,妯娌之间要处得好,不容易。不如远着些,凡事万不可争强好胜。这是他写给我的,你收着,万一日后有个什么,也是个凭证。” 莺归接过小姐手中的纸,眼泪就簌簌而下,泣不成声,小姐为她可真真是煞费苦心。 欣瑶又道:“当初冬梅结婚,明里,暗里我给了两份。明面上的那份呆会李妈妈会交给你,私底下的那份,你与她一样,都是五百两银子,你且收起来,日后做防身用。” “小姐!”莺归泣唤道。 “另外这有一张地契,是我给燕鸣的。他也不小了,成家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都说远香近臭,两家人住在一处,总有不便。他这些年为我打理生意,很是辛苦,你帮他收着。宅子是二进的,带个小花园,还算干净,离你也不远。” 欣瑶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包裹好的帕子,轻轻塞到莺归手里,轻道:“都在里面。” 莺归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抱着小姐的腿哭得稀里哗啦。 蒋欣瑶突然想起当年在乡下那些主仆相依的日子,心中无限感叹,落下泪来。 李妈妈几个不敢上前相劝,只远远的在边上抹着眼泪。到底是燕鸣老成些,上前打趣道:“小姐难得来一趟,姐姐就哭成这样,小姐若天天来,这怡园的湖水都得涨上三分!” 蒋欣瑶扑哧笑出声来,嗔骂道:“还不快把你姐姐扶起来?倘若给那步三看到了,岂不是心疼的要死!” 莺归又悲又喜,又羞又涩,只得由弟弟扶起来,把绣帕塞进袖中,红着眼睛恭身垂手站在欣瑶身旁。 李妈妈几个这时方才走上来,团团把莺归围住。 欣瑶笑道:“她们几个都有压箱底的东西给你,你也无须客气,只管收下,不消一年,你就得添了双份的还回去。” 莺归忙上前拉了微云,淡月的手,满脸好奇。那两个面色潮红,一脸娇羞,眼睛只盯着地上。 欣瑶叹道:“你们一处长大,姐妹之间自然有话要说,燕鸣,你陪我往园子里走走去吧!” 待欣瑶走后,李妈妈方才把手里抱着的锦盒递给莺归,笑道:“当初冬梅出门子,大奶奶给的也是这些。如今你出嫁了,大奶奶让我照着样子预备了一份,日后她们俩个成亲,也是一样的份例。嫁妆单子在里头,东西这会怕都已经抬到沈府里了。” 莺归也不推辞,只跪地朝李妈妈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惊得李妈妈忙不迭的把人扶起来:“我只不过是个跑腿的,这些都是大奶奶的恩典,要磕头也得给大奶奶磕去。” 莺归却道:“ 莺归能有今日,全凭李妈妈教导,这头啊,该磕。” 微云笑道:“正是,正是,磕几个头值什么?后日妈妈可是要陪着送嫁过去,大奶奶说了,妈妈担的可是大任。” 原来是欣瑶想着微云无父无母,大喜之日也没个长辈提点,到了步家万一失了礼数,让人轻看了去。李妈妈到底年长,懂得多些,就让李妈妈陪着过去。 李妈妈笑道:“捉狭的小蹄子,等你出门子,我就跟大奶奶说,让她换了人去!” 淡月娇笑道:“就怕李妈妈嘴上这么说,心里比哪个都舍不得我们!旁人我可不要,我只要李妈妈!” 李妈妈笑骂道:“有什么舍得不舍得,就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我巴不得你们明儿个就嫁出去,我耳边也好清静清静!大奶奶说了,那两个,脖子都长了几寸。” 微云,淡月两个一听,红着脸闭了嘴,再不自讨没趣。 第五十一回 心火需得及时灭 上回书说到欣瑶几个给莺归添妆。 莺归想着微云,淡月两个过了年便要嫁人,脸有忧色道:“妈妈,如此一来小姐身边就剩下轻絮和梧桐,这人手上……” 微云啐道:“好好的嫁你的人,大奶奶屋里哪需要你来操心?我与淡月若不把下头几个调教好,就是他们俩人脖子再长,我们也是不嫁的。淡月,把东西拿出来” 淡月从怀里掏出个小锦盒,塞到莺归手里,笑道:“这是我们四个的一片心意,托李妈妈到金铺打了一套头面,比不得大奶奶,李妈妈出手大方。你可不许嫌弃!” “小蹄子,你表你的心意,非得把我拉上做什么?回头看我还帮你做事!”李妈妈笑骂道。 淡月跳出圈外,朝李妈妈扮了个鬼脸。 莺归免不了又落下泪来,三人又是一通好哄,方才止住。 …… 五月初八,天气睛朗。 莺归一身红衣,披霞戴冠,由燕鸣背到怡园门口,哭着上了花轿。那步三身着喜袍,骑在马上,看着身后的花轿,嘴咧到了耳后根。 燕鸣望着姐姐远去的花轿,才觉得心里头有些苦涩。 这日晚,李妈妈一回府,就先往大奶奶房里去。刚进屋,却见那四个,连着大奶奶,眼睛全落在她身上。当下也不绕弯,唤来轻絮倒了杯温茶,好一通说! 普通人家办喜事,虽然简单,却也是热热闹闹,风风光光,七里八乡的街坊亲戚都过来帮忙,屋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大媳妇小姑娘,十来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穿梭其中,笑得一脸的天真无邪! 众人挑唆着新娘官掀起红盖头,新娘的长相。通身的气派,惊住了所有人,都说方圆几十里也没见过这么标致的新娘子,都道步三好福气。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莺归臊得不行。那步三只顾看着媳妇傻笑,哪里有空理会旁人,又是被人一通笑! 欣瑶她们听得眼泪都笑了出来,直喊有意思。 微云笑道:“步家的那几个妯娌怎么样?” 欣瑶轻轻抬眼看了看微云,眼中都是赞许。这丫头就是心细。 李妈妈脸色一顿,撇了撇嘴角,不屑道:“大奶奶问这个,我可真有一肚子话要说。没见过这么眼皮子浅的妇人,撺掇着小孩要喜钱,我都给了五回了。还来要。还阴阳怪气的说咱们莺归戴的那些个首饰这儿好,那儿好,倒像是他们家给的一样。大奶奶,反正我是听不下去!步家的二老看着倒还行,话不多。人也老实本份,不大像是厉害的。” 欣瑶笑道:“哪有姑嫂妯娌都相亲相爱的人家,夫妻还有口舌呢,何况是外人。只要步三对莺归好,就行了。再说了,她可是李妈妈从小调教出来的,这点子事情都理不顺。那可就太丢妈妈的脸了,妈妈说是不是!” “谁这么大胆子敢丢妈妈的脸?” 众人一听,忙收了笑,朝来人行了礼。 李妈妈讪笑道:“大爷回来了,跟大奶奶正说笑呢,当不得真!” 萧寒进屋。微云,淡月两个上前伺候,轻絮,梧桐则去了净房。 萧寒脱了外衫,见欣瑶朝他看来。笑道:“我今日忙得脱不开身,步三的喜酒没喝上,正想听李妈妈讲讲一对新人的趣事。” 李妈妈笑道:“托大爷的福,都好着呢。只是步三的那帮子兄弟们忒能闹,一个个吵着闹着要见新娘子,惹出不少笑话!” 萧寒接过微云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笑道:“倒是有趣的紧,回头这杯谢媒酒,我可得问步三讨去!” 欣瑶嗔笑道:“才喝得一身酒味的回来,倒又要讨酒喝,还不快去洗洗!” 轻絮恰好从净房出来,笑道:“大爷,水已经备好了!” 萧寒低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边走边道:“回头把昨儿个冰镇的酸梅汤盛一碗来,怪好喝的,我一天都想着它的味!” 欣瑶在榻上捂着帕子直笑。 一盏茶后,男人舒服的歪在塌上,长叹道:“还是家里的东西好吃,今日在二哥府里,看着一桌菜,鸡鸭鱼肉的,就是没什么胃口!天翔知道今儿是莺归的大喜之日,喝了个酩酊大醉,直喊可惜。” 欣瑶被挤到了一边,嗔笑道:“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回头,我从怡园里挑个厨艺调教好的,送给他,他就不会喊可惜了!” 男人往欣瑶那里靠了靠。欣瑶笑道:“这么大的房间,哪里不好坐?偏跟我挤在一处,热不热。 萧寒搂过女人的身子,贴在自个胸前,笑道:“瑶瑶这身体着实奇怪,冬天怕冷,夏天怕热。先前府里修膳时我托天翔问你有什么要求,他回来跟我说,冬暖夏凉就行,如今看来,倒是句大实话!” 欣瑶不以为然的抬眉道:“谁像大爷一样,冬天身上像烧了火炉,夏天却是冰凉,与常人不同,我这身体,才叫正常。” 萧寒哈哈笑道:“要不然瑶瑶怎么会尽往我怀里钻呢!” 蒋欣瑶一听,气得轮起小拳头直往男人身上招呼,不过是轻轻的两个,倒把男人的心火给勾了出来。 萧寒这几日忙到子时才回来,见女子睡得香甜,总不忍心扰了她的觉,忍了几日,已是辛苦,今日难得回房早,哪有再忍的道理,当下便吻住了女子的嘴唇,手从女子衣服下面伸了进去,停留在胸前的花蕊上,反复拨弄。 欣瑶眯起了眼睛,心头有些迷乱,手臂缠上了男人的脖子,深深浅浅的回应着。 萧寒见她似动了情,轻轻一笑,含住了那露着粉色光泽的耳垂,一路往下,待身下的女人已软成一汪清水时,才缓缓的进入了她的身体……一时间,房里春意融融。 半个时辰后,蒋欣瑶才觉得飞在半空中的魂灵儿归了原位,她趴在男人身上,懒懒的不想动弹! 男人摸了摸女人身上的汗,哑着声笑道:“觉得好吗?” 蒋欣瑶翻了个白眼,心里对男人每回完事后询问她的意见表示抗议。若她说好,男人则嘻着脸问好在哪儿。若她说不好,男人则跃跃欲试的表示要重来一次。谁说古人保守,就她身下的这个男人在床上比谁都开放 欣瑶哼哼两声算作回答。萧寒弯弯嘴角,手渐渐往下滑,欣瑶及时的张了张嘴,一口咬下。 男人倒吸一口冷气,把手停在了女人的腰伎上,半晌才道:“今日庆王府世子见了二哥,同意了这门婚事。” 蒋欣瑶惊得抬起了头。 萧寒轻轻把她按下,叹道:“别说你吃惊,二哥和我也是吓了一跳,半个月了,都以为是黄了的事。” “二哥有没有说什么?” “二哥这些日子忙着查粮食和药材的事,没往这上头动过心思,这会儿怕是正头疼呢?” “定下日子没有?” “没有,明日正式请了官媒上门,最快的话,也得在年底。世子说了,想见阿远一面,再定日子。” 欣瑶算了算时间,道:“七月初,小叔叔应该会从南边回来,时间到也不远了。只是庆王府这唱得又是哪一出啊,让我糊涂了!韩王那边有什么反应?” “世子私下见的二哥,都瞒着呢。” 萧寒低头亲了亲女子的额头,又道:“明年二月十二,是今上五十寿辰,礼部已经上了折子,说是要举天同庆。” 欣瑶闭着眼睛道:“时间上是不是太晚了些,万一有人等不急了呢?有点悬啊!” 萧寒眼里闪过一丝担忧,他垂下眼帘,轻道:“瑶瑶与我想到一块去了,只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今上一连三天,歇在中宫那儿了。太后去世这些年,从来没有的事!” 欣瑶长叹一声,深宫内院,哪来的夫妻情深,不过是政治的手段罢了。 她幽幽道:“只怕还不够,江南的事,适当的得歇一歇,也得让人喘口气不是,逼得太紧了,才会咬人!跟二哥说,这大半年的时间,西北中军要适当的按上几颗小棋子,有的时候越不起眼的棋子关键时候越能发挥作用!” 萧寒正欲说话,却听女子又道:“施家的两个儿子也该动动了,武将闲得太过,倒忘了杀敌的本事。施杰那只老狐狸,兵部尚书做了这么多年,光嘴上表忠心有什么用,这个时候不出力,更待何时!” 男子眼前一亮,低头在女子耳边轻道:“我让人备水,瑶瑶先去洗一洗,我去书房写两封信,一会就回,等我!” 欣瑶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欣瑶泡在温温的水里,闭着眼睛想心事。 微云悄无声息的进来,递了杯温茶给大奶奶,欣瑶睁开眼睛,接过茶,一饮而尽。 微云见大奶奶脖子,胸前几处淤青,心疼的撇过眼,不忍再看。 待欣瑶换过衣裳再回房时,房里已清理得干干净净。正待她晕晕入睡时,隐约听到净房有了水声,片刻,男人已上床把她搂在怀里。 夫妻俩一夜晚无话。 第五十二回 阿远的婚事 靖王府书房内,燕浣元面色冷俊接过暗卫递来的信,阴了半天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笑容。 内侍李宗贵颇有眼色道:“王爷,夜深了,今晚歇在哪一处?” 燕淙元冷冷的看着他,眼睛微收,道:“又收了谁的好处?” 李宗贵忙跪地,踌躇道:“今日在后花园,奴才的遇到了刘侧妃!” 燕浣元眸色深深,脸上看不出喜怒,良久才道:“走吧,瞧瞧去吧!” 李宗贵暗暗松了口气,忙起身笑道:“爷稍等,老奴这就去安排!” …… 欣瑶一觉醒来,男人已去了衙门。她拥着薄被坐了许久,才唤人进来洗漱。 待给老太爷请过安后,欣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议事厅,而是直接去了她自个的书房,直至天黑,她才把李妈妈唤了进去。 一刻钟后,李妈妈走出书房,上了角门口早就候着的马车,去了怡园。 深夜子时,一匹快马出现在往南边去的官道上,扬起一片尘土。 …… 十日后,今上准了礼部的折子,庆寿大典由韩王领礼部众官员共同操办。 消息传来,举国上下皆欢。而文武百官看到的则是韩王自打去年江南一事受挫后,复又受到了今上的重用,联想到这些日子今上常歇在中宫处,朝臣们又一次审时度势两位王爷的角逐与博弈。 朝廷争斗便是如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韩王的复起,使得拥韩派空前的感觉到了前途的光明,春风得意,扬眉吐气后行事,说话免不了张狂。 而拥二皇子一派的人,在靖王的暗示下,越发的低调。沉默。不过短短时日,朝堂几乎成了韩王天下。 ……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朝中突然有人向兵部尚书施杰发难,弹劾其幼子施程日日流连风月场所。并与他人为争了妓女大打出手。 今上大怒,铁青着脸把奏章狠狠砸到施尚书身上。施尚书拜伏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当天回府一根木棍把施程打得皮开肉绽,嗷嗷直叫。 第二日一早,施尚书狠狠心把伤得动弹不了的幼子,塞进了一辆马车,去了西北军中。并上书子不教,父之过,愿自罚俸禄半年。 听说那日尚书夫人披头散发,追着马车跑了几十米。直接哭晕在光天化日之下。 …… 与此同时,远在江南扬州的徐宏远收到了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 他与蒋全两个拿着信研究了半天,决定一切照侄女所说的办。两人连夜坐船回了苏州府青阳镇,入了庄子,直奔假山后头。在存放石头的密室里整整挑了一天,才挑出了十几块大石。 很快,庄子上的四位老师傅齐刷刷的停下了手里的活,给这十块石头开玉,然后根据其石头形状,色泽因材施艺。 两天后,徐宏远坐船回了扬州。蒋全则回了苏州府瑾珏阁。 五月二十八。扬州,苏州两处怡园悄无声息的开门迎客。 …… 六月十日,徐宏远回了青阳镇,在老宅里举行了除服仪式。 黄昏,主仆三人齐跪在蒋振墓前。墓前已摆好香炉,饭菜。碗筷,茶果等供品。 徐宏远亲点三柱香,喃喃自语,叩拜后,插入香炉。又接过蒋福递来的纸钱,一一坟烧。 半晌,徐宏远起身,苦笑道:“全爷,福伯,有件事我没跟你们说。靖王为我说了门亲事,他已经来讯催了我两回了,这次回京,怕就要定下来了!” 蒋全一听,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喜道:“小少爷,这是好事啊,说的是哪户人家的姑娘?” 徐宏远目光深邃,道:“说的是老庆王府嫡出的孙女燕红玉。” 蒋全,蒋全顿时呆愣住了,饶是心里早有准备,也没想到靖王为小少爷说了门皇亲。 蒋全怔了怔,忙道:“四小姐知道这事吗?” 徐宏远掸了掸身上的灰,拧着眉头道:“靖王问过她了,她先是没有同意,后来……哎,这孩子着实胆大,靖王答应得承大业后,把西北的采玉之地,在官家的范围外允许咱们采邑五年时间,五年之内,瑾珏阁四处铺子,二成利给靖王。” 蒋福惊得失手掉了手里的纸钱,结结巴巴的道:“小少爷,你是说,西北的产石地,随咱们采,不需要一两银子,这是真……真的吗?” 蒋全更是暗自惊心。 五年的采邑权,对一个琢玉世家来说,意味着什? 意味着除了皇家外,五年之内,徐家垄断了西北所有的石头; 意味着徐家从此后,在这琢玉这一行里,跺跺脚旁人就得害怕三分; 也意味着徐家五年内,十年内,甚至二十年内都手握着世面上最好玉材。 蒋全腿一软,跪倒在坟头,连连磕头,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直往下流。 他泣不成声道:“小姐,您听到了吗,咱们徐家……咱们徐家……起来了……老爷,老爷啊……您英明啊……老太爷,老太太,你们泉下有知……” 徐宏远出神的望着西北的方向,一身白色的衣袍挂在身上,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他许久才道:“福伯,此次回京,这一两年我怕是回不来了,二老的墓我就交给你了,立碑的事等蒋家老太太百年后再说。我与欣瑶总会想出法子的,暂时还是先瞒着的好。” 蒋福眼带红色,恭敬道:“小少爷,您放心,有蒋福在,我保证给您看得好好的!” 徐宏远又道:“苏州的瑾珏阁,怡园我只交托给你。庄子上,你也多费心。欣瑶说了,再让你在南边呆几年,等诸事皆顺后,她要把你接到身边养老。” 蒋福抹了把眼泪,道:“小少爷,老奴在这里觉着自个还是个有用的人,去了京城,就成了吃闲饭的了。四小姐念着老奴,老奴心里就知足了。再说,这里一摊子事,交给谁我也不会放心的。老奴若真干不动了,再到小姐身边养老也不迟。” 徐宏远无奈的看着他,笑道:“只怕回京后她知道了又得埋怨我。庄子上,蒋全已加派了人手,回头,我再让平王调几个拳脚功夫好的过来帮你!” 蒋福一一点头应下。 蒋全起身,转过脸看着小少爷,拭了把泪的道:“小少爷,打算何时动身?” 徐宏远仰了仰头,须臾道:“就在这两天,京城一大堆事呢,庆王府想要见我一面,才能把婚事定下来。此番回京,我在翰林院的位置怕是要往上升一升。” 蒋全,蒋福对视一眼,面露喜色。 蒋全似想到了什么,忙道:“小少爷,外头传言庆王府有些不堪啊,而且与庆王府结亲,那蒋家那边……” 徐宏远咬了咬牙,叹道:“只怕是瞒不住。不过,我如今也没什么可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走一步算一步吧。周家已经是不成的了,老太太失了靠山,我又是这个身份,她还是会有所顾忌的。至于庆王府,欣遥说了,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内里是别有洞天。她让我尽管放心。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再不堪,我也要娶。” 徐宏远脸上有了一丝落寞。 那人自打他回了南边,在京城呆不住,自愿到西北呆着。如今他要跟庆王府结亲了,不知消息传到那人耳边…… 他顿了顿,苦笑道:“这婚事怎么看起来,对我都是有好处的。” 蒋全担忧的看了一脸小少爷,眼里有些心疼。 蒋福不知内情,自顾自喜道:“小少爷,京城徐府里也没个长辈操持,这婚事看着简单,挡不住规矩多。您一个人,没个帮手可不行。蒋全看石头在行,筹备这些个,怕是不行,还得让四小姐帮衬着!” 蒋全笑道:“蒋福这话说得在理。这事,需得四小姐操心才行。” 徐宏远失笑道:“她小小年纪,成亲不过才几个月,哪里会懂得这些。更何况她又是个懒的,最恨的就是这些个繁文缛节,她的心思,只在生意上头。这事等回了京再说吧!” 蒋全笑道:“四小姐果真是这样的人,要不然咱们瑾珏阁也没有今天。” 徐宏远想着侄女的样子,笑得一脸温和:“福伯,明日到庄子是弄些个易存放的吃食,再让人去买些南边最好的茶叶,绸缎,苏绣什么的,多备些,她总是嫌不够的。” 蒋福眯着小眼睛,喜滋滋的应下了,又道:“小少爷,蒋府里的大奶奶五月中生了个儿子,足足有六斤八两。两天后,大爷又得了个女儿,那边府里如今可热闹了!七月里,老太太六十大寿,大老爷他们听说是六月中旬发船,兴老太爷一家跟船一起走。” 徐宏远笑吟吟道:“这下京城怕是有的热闹了。” 蒋全忙道:“小少爷,兴老太爷这些年一直惦记着您,您要不要见见?” 徐宏远沉吟半晌,道:“按道理我得给叔叔磕个头,只是这些年他们日子过得好,我也怕扰了他们的清净。且到时候再说吧!” 蒋全点头一一应下! 第五十三回 蒋欣瑜怀孕了 此时的京城已经是盛夏时节,天气噪热,暑气熏蒸。 蒋欣瑶着一件白色如意云纹翠烟衫,头上插了羊脂雕花的簪子,手持团扇,歪在马车里。马车很是宽敞,矮几,熏炉架,暗阁一应俱全。 微云倒了杯温茶给大奶奶,脸上有些愠色道:“大奶奶,二小姐怎么回事。上个月咱们起个大早,眼巴巴的去了钟灵寺,傻傻的等了一天,也没见着人。这么热的天,大奶奶何苦再走这一趟,万一今天再遇不着,岂不又是白跑了。” 淡月也道:“上个月钟灵寺好歹还做了场法事,京城的太太,小姐们都在十五这天来礼佛,二小姐想从孙府出来,还有个借口。今儿天气这么热,谁会出门?再说了,咱们往孙府打听人,可没听说孙府这两个月出了什么大事。” 欣瑶满脸戏谑的看着这两人,笑道:“早知如此,今日我就让大爷把那两人借给我使使,省得你们从上车到现在一路恬噪,一刻没个清静。” 淡月杏眉微挑,嗔道:“大奶奶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们两个不过是心疼大奶奶这么热的天出远门,万了中了暑气,回头大爷又得编排我们俩的不是。大奶奶的身子虽说比着去年已大好,到底是亏损了的,冷不得,热不得,更得当心。” 微云笑道:“淡月这话说得好,前些日子,大奶奶贪凉夜里多吹了会冷风,第二日就发起热来。大爷那几日,可没少拿眼睛剜我们。除了对着大奶奶脸上有些笑意外,对着我们几个,那脸可是板得青青的,连李妈妈都不敢去瞧。” 微云想着大爷那张生人勿近的脸,吓得抖了个机灵。 蒋欣瑶五月底的时候因贪凉,生了场病,躺在床上哼哼叽叽了三天。人才有了点精神。 微云几个从小跟在她身边伺候,对欣瑶生病,吃药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十分紧要。只比平常更添了几分心思伺候。 偏萧寒那厮像谁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一样,对着一屋子人没个好脸色不说,连带对她也是这个不许,那个不许的,忒可恶。 欣瑶想到这些,心口郁闷的道:“我不过说了一句话,偏招得你们俩个这么多口舌。也罢,今日再遇不着,这事,我也不管了!” 四月中旬收到了二姐的信。偏不巧已过了十五,欣瑶只得让府中的小厮去钟灵寺打听。 小厮打听到钟灵寺五月十五有场法事,欣瑶那日起了个大早,带着两个丫鬟坐了一个半时辰的车,才赶到了钟灵寺。 不曾想。在寺里转悠了一整天,没见到二姐姐的人,无可奈何之下,主仆三人只得打道回府。 这个月的十五,主仆三人又一次上钟灵寺,因着天气实在是炎热,萧寒临出门前与两个丫鬟交待再三。派了府里的四个护卫,四个婆子跟着,又让萧管总一路陪着,才勉强同意欣瑶出门。 …… 钟灵寺四面环山,比着外头骄阳似火的天气,寺里绿树成荫。自有一股子清凉。 萧府一行十二人颇有气势的进了寺里,眼尖的小僧弥见来人气度不凡,不敢怠慢。 萧总管见大奶奶既不烧香也不拜佛,赶紧掏了银票塞到僧弥手里,一阵耳语。僧弥立马恭身引着一行人进寺后的一个荫凉。幽静的小院落。 众人刚坐下喝茶歇脚,已有殷勤的小僧弥端了斋饭来。欣瑶因心中有事,略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催促两个丫鬟吃完饭再到寺里到处瞧瞧去。 微云两人草草用完饭,交待了萧总管几句,便往前头去。 萧重恭敬的垂手立在少奶奶身后,打量了一圈四周,突然跪地道:“萧重替犬子多谢大奶奶大恩!” 欣瑶笑眯眯的看了眼地上的人,道:“萧总管,快快请起,何须如此客气。萧清很是聪明,手脚又是个勤快的,是个得用的。” 上回欣瑶把萧清找来,一来是让他去打听燕红玉为人,二来也是想看看这人的本事。 十天后,萧清求见大奶奶,行了礼后,把打听到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末了跪地磕头,只说没办好大奶奶的差事,请大奶奶责罚。 蒋欣瑶自然明白庆王府的事情不是那么好打听的,靖王动了暗卫,也不过摸了个皮毛。这萧清能打听到这个份上,显然是用了一番心思。 自此后,欣瑶常把萧清派出去办差,一两个月下来,府里上上下下有眼睛的人都明白,大奶奶怕是要重要萧清。 萧重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才起身笑道:“这小子能入大奶奶的眼,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份。若他哪里做得不好,大奶奶只管捶打。” 欣瑶眼里溢出一丝笑意来,她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萧重,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萧重弓着身,擦了擦汗,正欲说话,却看院门外突然冒出个秀气女子,慌慌张张的朝里头看。 萧重正欲呵斥,却见大奶奶突然起身站了起来,轻道:“别吱声,去把她领过来,让人看着院门,派人把微云,淡月两个找回来。” 萧重赶紧把人请了进来。女子一见到欣瑶,眼泪就落了下来, 欣瑶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子。女子低头紧随其后,进了屋,掩上门,跪倒在地。 蒋欣瑶眼神清亮的盯着她,微微愣了愣神道:“说吧,你家小姐出了什么事?” 来人正是蒋府二小姐蒋欣瑜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轻风,五年前跟着主子一道去了孙家。 孙家的掌家人孙凯,官至二品,执掌户部多年。孙景辉乃是其嫡出的长房长孙。因为身有残疾,不得已娶了苏州府蒋家庶出的二小姐蒋欣瑜,有名无实的做了五年的夫妻。 轻风捂着嘴,似不敢置信一般呆了两秒,才泣道:“四小姐,我家小姐她……她……她有身孕了!” “有了身孕……” 欣瑶连连后退两步,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眼中一片静寂。许久她道:“谁的孩子?” 轻风羞愧的咬咬牙,幽幽的从嘴里吐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四小姐,这孩子……不是……姑爷的!” 饶是蒋欣瑶心里设想过很多回,也没料到二姐姐在孙家居然怀孕了,而且怀的还不是孙景辉的孩子。这么说来……蒋欣瑶不敢往下深想半分。 她一屁股跌坐在竹椅上,脸色惨白如纸。 …… 事情还得从一年前说起。 有一日,孙景辉的嫡母曹氏到书房探望久未露面的儿子,听见书房里有喘息之声,从门缝里往里一瞧,只见儿子被人骑在身下,正与年轻的小厮做那苟且之事。 曹氏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落荒而逃。 曹氏称病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天后,曹氏往儿子的书房,媳妇的院子加派了人手,想把这事给捂下来。 只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百密还终有一疏。常年独居的蒋欣瑜无意中听到了些风声,寻了个机会到孙景辉书房那么一瞧,如被雷击,恨不得当场撞墙而死。丈夫不能人道也就算了,堂堂孙家的大爷,被一个奴才压在身下,这让她这个大奶奶如何在孙家挺直了胸膛做人? 蒋欣瑜一声不吭的回了院子,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过是个笑话。生无可恋,死又何防,与其这样缩在龟壳里自欺欺人,被人暗地里戳脊梁、看笑话,倒不如清清白白的一死了之。于是她找了个机会,遣了下人,一条白绫欲结果了自己。 轻风早几天就觉得小姐不对劲,自打从大爷书房回来,小姐眼睛都是直的,暗地里则留了个心眼,偷偷的去而复返。 蒋欣瑜命不该绝,被贴身丫鬟救下,这一翻折腾,惊动了孙尚书。 孙尚书私下派人一调查,怒急攻心。 他把大儿子,大媳妇叫到跟前,一双鹰眼直直的盯着曹氏,半晌才幽幽道出他想在宗族里过继个幼童到大孙子名下,交给蒋氏抚养。大孙子明日起送到庄子上养病,无事不许回府,并交代万事不可亏待了蒋氏。 曹氏自打媳妇寻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又被公公这么一敲打,哪有不明白的道理?赶忙磕头应下。 曹氏回去这么一琢磨,很快就悟出了公公的用心良苦。 蒋家如今今非昔比,虽然安南侯府没了,但蒋家嫡出的四小姐,嫁给了与杜家紧密相连的萧家,听说还很得宠。 杜家是谁,那是二皇子,六皇子的舅家。现如今,大皇子,二皇子正斗得不可开交,这个节骨眼上,万一媳妇出了点事,那蒋家岂会善罢甘休。在宗族里过继个孩子到蒋氏名下,既稳住了蒋氏,儿子又后继有人,真真是一举两得。 夫妻两个夜里头挨着头一商量,第二日,曹氏就颠颠的到族里各房窜门去了。 只是计是好计,实施起来却颇有难度。若不是穷得吃不起饭,穿不起衣,哪个父母愿意卖儿卖女?孙家钟鸣鼎食之家,就算是旁枝,也大都衣食无忧。 再加上府里孙景辉的那些个流言蜚语,做父母的都要掂量掂量孩子以后跟着这样的父亲,会有什么好的前程。更何况过继这种事情,只有从两三岁尚不懂事的婴幼儿当中找,年纪一大,这事就不好办了! 就这样一连找了三个月,仍无半点眉目。 第五十四回 天遂一定人愿? 上回书说到孙尚书打算在族里给大孙子过继一个儿子。偏找了几个月,一点眉目完无。 而这厢边,蒋欣瑜自打被人救下后,性情大变。要么整天整天的发呆;要么对着下人挑三捡四,大发雷霆。山珍海味总嫌没味,绫罗绸缎仍觉不满;有了银的要金的;有了金的要玉的;稍不满意就在曹氏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没多久就把曹氏折腾的生生瘦了一圈,连带着私房也瘦了一圈。曹氏恨得牙根直痒痒,却又因为自个儿子理亏在先,不得已对媳妇只得睁只眼,闭只眼! 这厢边蒋欣瑜的寻死觅活让曹氏头疼,那厢边府里各房主子似有若无的眼神,话里话外的刺探更让曹氏芒刺在背。虽然公公已在府里下了禁口令,可府中诸人,谁心里不似明镜一样。曹氏一股脑把恨都聚集到了媳妇蒋欣瑜身上,若不是她的一翻折腾,又怎么会到今日的地步? 这时,曹氏的心腹刘方家的就给曹氏出了个李代桃僵的嗖主意。说与其在宗族里找个半路的孩子,倒不如让那大奶奶自个生一个。女人只要有了自己的孩子,哪里还会在乎男人做什么?更何况大奶奶如今越发闹得不成样,根本不把曹氏放在眼里,时间一长,府里上下无人能压制住她。 曹氏一听,喜上眉梢,主仆俩个冥思苦想了一个晚上,想出一条毒计。 原来孙家大老爷孙云有个庶出的儿子名叫孙景耀。排行第七,府里人称七爷,现年十九岁,生母原是奴婢出身,几年前因病而逝。 孙景耀这人从小不善言辞,为人软弱,却异常聪慧,小小年纪已是举人身份。十七岁时由嫡母作主娶了曹氏娘家庶出的侄女曹颖,育有一女。刚满六个月。 做坏事,总少不了月高风黑夜。 这一晚,曹氏特意把蒋欣瑜叫到她房里,陪她用晚膳。席间婆媳俩个多喝了几杯酒。曹氏见媳妇有些上头,便令下人扶媳妇到她房里歇一会再回院子。 巧的是,孙景耀正好到嫡母房里请安,一杯茶后,就觉得浑身有些燥热。曹氏借故走开,两个被灌了春药的男女,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抱在了一起。 那曹氏算好了时间,从天而降,把这一对“奸妇淫妇”捉奸在床。看着两个刚刚*过的男女衣衫不整的跪倒在地,曹氏怒不可遏的控诉了两人的离经叛道。声称要让两人受到严惩。 地下的一对男女哪里来得及思考这其中的是非曲折,连连磕头求饶,没多久,额头上隐隐就有了血迹。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曹氏假装痛心疾首的同时。突然泪如雨下。口口声声称一个是她的儿子,一个是她的媳妇,她如何忍心看着他们去死?事已如此,她只有一求,她只求蒋欣瑜能给她那残废了的儿子留个后。 那孙景耀,蒋欣瑜劫后余生,哪有不应下的道理。就这样。三个私下达成一致。 至此后,孙景耀在其嫡母的掩饰下,隔三差五的到蒋欣瑜房里与其私会。所谓私会,无非就是行夫妻之事。 三个月后,蒋欣瑜早起突然觉得恶心头晕,曹氏偷偷请来大夫一把脉。大夫说已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 曹氏大喜之下,一面往欣愉院子里加派了人手,对外称媳妇身子有恙,需卧床静养;一面又哄骗欣愉好生在院子里养胎,等孩子落地后。方可在众人眼前出现。 与此同时,她把媳妇与庶子私通一事,隐去自个的那一份,掐头去尾的告诉了枕边人孙云。 孙云大怒,直欲冲出去把那一对奸妇淫妇活活打死才解心头之恨。 曹氏死死的抱住男人,称声媳妇已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再怎么样,肚子里怀的是孙家的骨肉,也是男人嫡嫡亲的孙子。并苦苦哀求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如将错就错,等蒋氏生下孩子,对外就假称是从外头抱来的。长子有了后,老了也有人养老送终。 蒋氏犯下大错,是死是活,还不都由他们拿捏。若她日后安分守己,为儿子守着,且放她条活路;万一她生有二心,到时候再休弃,蒋府连个屁都不敢放! 孙云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觉得曹氏说的很有几分道理,当下忍了这口气,一切只等孩子落地再说。无奈何孙云心中一口恶气委实咽不下去,第二天就找了个缘由把孙景耀叫来,好一顿毒打,从此后极为不待见这个庶子。 事情一步一步朝着曹氏预先的设想发展下去。蒋氏如愿的怀了身孕,并事事听命于她这个婆婆;残废了的儿子如愿的后半辈子有了依靠;聪明伶俐的庶子如愿的失了宠。 曹氏只觉得老天怜惜,令她天遂人愿! 她哪里知道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三个月下来,蒋欣瑜与孙景耀这一对苦命的男女时时相处,不仅*上有了留恋,感情上居然也处出了感情。 更要命的是,两人事后一回忆一分析一琢磨,当下就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曹氏在其中搞的鬼,直把那曹氏恨了个底朝天。 蒋欣瑜与孙景耀除了深恨曹氏手段下作外,内心不约而同有了一丝庆幸。 在这个深宅内院,一个不得宠的庶子,一个形同虚设的大奶奶;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子,一个身心寂寞的女子。就像两个在雪地里行走的千年的孩子,终于看到了一座有着火光的房子,两人除了牢牢的守护着那座温暖的房子外,哪里还舍得再离开半步。 于是,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叫*情的东西! 然而爱情这种东西对于两个尚未有家庭的人来说,能称其为爱情。对于男有妇,女有夫的人来说,只能称其为奸情或者偷情。这是一种不能大白于天下,只能隐藏有黑暗中的感情;也是一种能让人身败名裂,甚至命丧黄泉的感情。 它只要有一丁点苗头,总会有一天燃成大火,灼人灼已。 对于孙景耀而言,碰到了一个心灵相通的清白女子,这个女子既温柔如水,又热情似火。他只觉得这辈子能这样守着,也就别无所求了。 而对于蒋欣瑜来说,一颗清冷了二十一年的心,头一回尝到了被人捂暖的滋味,这种喜悦感,幸福感就像烈火一样,灼烧着她的一切。 然后幸福总是短暂,如今蒋欣瑜怀了身孕,被曹氏因在这一方小小的院子里,任由她搓圆捏扁。孙景耀被父亲打得血肉模糊,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又一次不约而同的,两人想到了曹氏。 原来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曹氏为他们排的一场木偶戏。曹氏控制着这场戏的开场,发展,*与结局。两人深深后怕的同时,头一回心里起了强烈的反抗之意。 …… 欣瑶听完,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许久,她才回过神来,把视线落在轻风身上,眼神有些清冷,幽幽道:“如今二姐怎么样了,那封信怎么回事?” 轻风白皙的脸上挂着泪珠,她泣道:“二小姐如今被拘在院子里养胎。那封信是有一回小姐房里的燕窝吃完了,我到曹氏那儿去领燕窝,无意中在窗下听到曹氏对着心腹刘方家说了一句话……” “那曹氏说什么?”蒋欣瑶生生打断她。 轻风咬咬牙,面露恨色道:“那曹氏说‘大奶奶的小命都纂在她手里呢’,我吓得赶紧退出十米外,大声的喊了几声,才算躲了过去。后来,我把这话跟小姐一说,小姐吓得脸都变了。她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一夜,第二天,就写了一封信让奴婢送到萧府!奴婢好不容易出趟府,后头还有曹氏的人跟着,只得暗中找了个机会,花了二两银子,让个小叫花子送到萧府!” 欣瑶脸上渐渐浮上怒气:“上个月是怎么回事?这个月你又是如何出来的,二姐姐如今有几个月的身子了?” 轻风见四小姐语气冰凉,吓得心下一跳。 “曹氏这人最信神佛,每月逢初一,十五,总有一日会带着府中奶奶,小姐往钟灵寺上香。我家小姐就求太太,说让我代她到钟灵寺给肚子里的孩子上柱平安香。曹氏先是不肯,却经不住小姐苦苦哀求,只得应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又说不去了。曹氏不去,我也出不来。” 轻风一边打量四小姐神色,一边心有戚戚道:“上个月头,曹氏给七爷纳了房姨娘。小姐说,是曹氏想要堵七爷的嘴。前两天小姐偷偷用剪刀扎破了手臂,把血抹到亵裤上,伺候小姐的下人看到了,吓了一大跳,把曹氏找来。小姐就趁机说她梦到了佛祖,佛祖说她冤孽太重,这孩子不该来到这世间。” “曹氏一听,吓得脸都白了,十五这天就带着人来了钟灵寺,我就跟来了。小姐快五个月了,听曹氏的意思,再过一两个月,就要趁夜把小姐挪到庄子上去生产。” 蒋欣瑶冷冷道:“我且问你,那孙景耀现在何处,他是什么想法?” 第五十五回 上回书说到蒋欣瑶问孩子的父亲有何想法? 轻风脸色雪白,怔怔道:“回四小姐,七爷身子大好后,常常暗地里派人向奴婢打听小姐的近况。后来被曹氏发现了,七爷就被大老爷遣到外地办差去了。再后来,曹氏给七爷纳了房姨娘,就再也没来打听过小姐的消息。奴婢在府里处处被人盯着,根本见不到七爷的人!” 蒋欣瑶脑子转得飞快,她算了算时辰,忙道:“你快说,二姐姐今日让你来找我,有什么打算?” 轻风一听,眼泪又下来了。 她赶忙擦了一把眼泪,轻声道:“四小姐,我家小姐说曹氏设下毒计,只怕还有后手。她想托四小姐找个机会问一问那七爷,当初说的话,可还算数?” “算数怎样,不算数又怎样?”蒋欣瑶苦笑连连。 堂堂孙家大媳妇,与小叔子有了私情,并怀了身孕。这事若撕掳开来,那可是弥天大罪啊! 秋风脸上变了变颜色,道:“四小姐说,如果算数,粗茶淡饭,绳床瓦灶,为妾为奴,她甘之如饴,请四小姐成全;如果不算数,她亦无怨无悔,不过是以命相酬罢了,绝不连累蒋府。” 说罢,轻风用力的朝地上磕了三个头,泣道:“四小姐,小姐如今消瘦的很,整天整天的发呆,话也很少说。奴婢看着实在是心疼。求四小姐一定想个法子救救小姐,求四小姐救救小姐吧。四小姐要不帮她,小姐说,她只有死路一条了!” 蒋欣瑶脸上的怒气越来越盛,她紧了紧拳头,冷笑道:“轻风你起来,我救得了你家小姐的人,却救不了她的命。你回去跟蒋欣瑜说,要死让她现在就去死。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去死,别到头来她解脱了,留下我外甥,一个人孤苦伶仃。苟且偷生的活在这个世上。” 蒋欣瑶越说越怒,心中的痛楚翻涌不止,眼角不自觉的带着七分凌厉来。 “还有,不要以为她死了,这盆脏水孙家就不朝她身上泼。蒋家百年的清誉很快会毁在她一个人身上,杜姨娘就算不跟着她去,这辈子也别想抬起头做人!” 轻风瘫倒在地上,死死咬着嘴唇,冷汗直往下滴。 蒋欣瑶闭眼,深吸一口气。接着又道:“你再跟她说,蒋家的姑娘,可以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可以嚣张跋扈,娇纵蛮横;但绝不可以被人玩弄于手掌上。不战而屈。她也是有父母,兄弟,姊妹的人,就算别人不给她撑这个腰,我这个妹妹绝不会见死不救。如果她不想死,就给我好好想清楚,以后想过什么日子。想好了。让她在夜里子时放个孔明灯,我自然会派人来找她!你走吧!” 轻风怔了怔,擦了擦眼泪,又朝欣瑶磕了三个头,起身打开门就往外跑!把守在门口的微云,淡月两个吓了一跳。 蒋欣瑶忙跟出去。招来萧重,耳语几句。只见那萧重点了点头,亲自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萧重满头大汗的回来,朝着大奶奶用力的点点头。 欣瑶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道:“回府!” …… 傍晚时分,日头渐落,暑气却未消,一行人才疲惫不堪的回到萧府。 欣瑶进了房间,一股清凉扑面而来,只觉得浑身舒畅。 欣瑶身子最不耐热,稍稍热些,就没了食欲。萧寒去年修缮房子的时候,挖了个巨大的冰窖,冬天存了不少冰。入了盛夏,就早早的让人用盆装了,摆在各个屋里。 偏欣瑶的身子受了损,不能长时间用冰,每日也只一盆的量。 她歪在塌上,素白的手指接过轻絮送上的温茶,连喝几口。 梧桐伶俐的递上了一大盘果子。 欣瑶伸起捏起一枚放进嘴里,眼角这时才算有了些笑意:“老太爷,大爷的备下了?” 梧桐轻笑道:“老太爷房里,哪里少得了这些?李妈妈天天着人送过去,每日都不带重样的。大爷爱吃冰的,浸在井水里凉着呢。就是咱们府里的二太太,三爷,四爷那里,李妈妈也是隔三差五的就着人送些过去。” 欣瑶舒服的眯了眯眼睛,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净房。待她洗了澡,换了一身轻纱质地的衣衫走出来,却见男人正歪在竹榻上,喝着她刚刚喝剩下的温茶。 欣瑶不由的眉开眼笑:“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萧寒吃了几颗果子才笑道:“今日晚膳就摆在房里,天热,你身子弱,别来回折腾了。祖父那儿我已派人去说了。你且歇歇,我洗洗就来,回头再跟你说话!” 说罢,目光灼灼的盯着刚刚沐浴后的女子,柔声道:“瑶瑶穿这白色的薄纱好看的紧,回头在房里就这么穿!只穿给我一个人瞧!” 欣瑶红了脸,嘲男人“呸”了一声,转身去了外间让人传饭。 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男人穿了条亵裤,精裸着上身就走了出来。欣瑶见他每回洗澡连上身的水都懒得擦干,只得接过男人手里的毛巾,帮他细细的擦干净。 萧寒笑意盈盈的坐着不动,任由她摆布,末了连人带毛巾一起搂在怀里。 蒋欣瑶嫌弃的推了推他,嗔道:“怪热的!” 萧寒只得放开她,拿过毛巾随手一扔,拉着女人坐在了竹榻上,递了个果子在她嘴边,笑道:“今日钟灵寺有什么收获?” 蒋欣瑶歪过头,不去接那颗果子。男人的手又往前伸了伸,两个僵持片刻,欣瑶只得认命的张了嘴。 “听说今日见着人了,还惹得瑶瑶一路脸色铁青了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欣瑶目光直直的看着他道:“好快的耳报,今日大爷这么早回府,难不成是为了我的事?” 萧寒被她看得有些坐不住,又怕她心里存了误会,忙解释道:“今日天着实热,你去寺里,我不放心,暗中派了个人悄悄跟着。瑶瑶别多心,回头你不喜欢,我便不让人跟着!” 欣瑶心底微微叹了一声,主动朝男人靠了过去,依偎在他怀里,一五一十的把孙家的事情说与他听。 男人起先还玩着欣瑶散着的长发,听到后来,脸色越来越难看,周身隐隐已有了怒气。只碍着女人在怀里,强忍着不发作。 欣瑶敏锐的感觉到男人的变化,轻轻用手抚上了男人的脸,把脸贴了上去。 萧寒浑身一颤,紧绷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松懈下来。 半晌,男人才轻声道:“瑶瑶这事预备怎么办?” 欣瑶无可奈何的垂了垂头,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声音异常甜美道:“饿了一天了,我们先用饭,好吗?” 萧寒脸色一沉,正欲说话,却听欣瑶撒娇道:“和尚的东西忒难吃,天气又热,哪来的胃口?这会浑身舒坦了,才觉着饿。” 萧寒见她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只得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捏了捏她的手,起身披了件淡灰色的衫子,才去了外间。 夫妻两个静静用罢饭,萧寒见今日欣瑶用了两碗饭,又喝了一碗汤,怕积了食,硬拖着她往园子里散步去。 此时天已半黑,园子里各处都已掌灯,白日里的暑气渐渐消散。欣瑶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喊累。萧寒见她脸有疲色,只得半拥半抱着绕小路去了前院的书房。 去了书房,夫妻俩接着吃饭前的话商议起来。 欣瑶也不卖关子,径直把自个的想法说与萧寒听。 “曹氏这一番布局,手段着实下作了些。她如今捏住二姐姐与孙景耀的命脉,让这二人一辈子受制于她,只要哪一天,不如她的意,以曹氏的为人,只怕会下狠手。这事都不需要曹氏亲自动手,孙景辉不能人道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请稳婆验一验二姐姐的清白,到时候二姐姐就是长了百张嘴,只怕也是个死字。这个亏,我不能让二姐姐白白吃了。” 萧寒手里拿了把玉骨绸面儿的扇子,一边替欣瑶扇着,一边沉吟道:“这事的关键还在孙景耀那里。我觉得你还是听你二姐姐的话,问问他的意思。如果他心里有你二姐,这事就好办,如果他与你二姐不是一条心……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欣瑶冷笑一声道:“别忘了,他可是有老婆孩子姨娘的人,就算他心里有二姐,难不成真的让我二姐姐给他作妾。嫂嫂怀了小叔子的孩子,你说孙家会成全这一对有情的鸳鸯吗?就算他孙家肯,我们家那个老太太也不会答应的。老太太最是要面子的人,蒋家丢不起那个脸。” 萧寒笑道:“瑶瑶,到底他是孩子的父亲,有些事问总是要问问的。明日我把他约出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摸清了他的想法,咱们才好行事。” 欣瑶深吸几口气,声音渐渐缓了下来,叹道:“无论他是什么想法,二姐姐这事都不大好办。如果与孙家撕破了脸闹,二姐姐得不到什么便宜,只会落得一身腥。以我对二姐姐的了解,她认准的事,绝难回头,我真怕她……这回,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萧寒眼中亮光一闪,道:“先别急,这事来得突然,待我先把孙家的底摸摸清楚,咱们再做打算,尤其是那个曹氏。这个女人不简单!” 第五十六回 名医也生病 上回书说到萧寒觉得曹氏这个女人很不简单。 欣瑶默然的点点头。 萧寒见其情绪低落,忙笑道:“阿远已经在路上了,快的话,六月底就能到京。你盼了几个月,总算把你小叔叔盼回来了。阿远一回京,十六只怕后脚就到了,他欠你的东西,这回可逃不掉了!瑶瑶可想好了,问他要什么?” 欣瑶果然被挑起了些兴致,她歪着头想了想,笑道:“先欠着吧,到时候问他要个大的。” 萧寒抚掌赞道:“好主意!” 正说话间,听得外头李妈妈声音传来:“大爷,大奶奶,老太爷院里丫鬟来说,老太爷吃罢晚饭,吐了两回,大爷,大奶奶快去瞧瞧吧!” 夫妻俩个心下大惊,对视一眼,忙放下手边的事,便往外跑。 萧寒轻拍三掌,肃声道:“速速去把杜太医请来。”黑暗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低沉的“是”。 夫妻俩进了卧房,见老爷子脸色灰白,躺在床上直哼哼,吓得脸色都变了,忙上前询问老爷子哪里不舒服。 萧亭一睁眼,见孙子,孙子媳妇都在跟前,哼哼叽叽翻了个身朝里去,留了个后背给这两人,弄得夫妻俩一头雾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不多会,杜天翔匆匆赶到,顾不得寒喧,一把抓过外祖父的手,把起脉来。 那杜天翔皱着眉头半天,才松了手,把外公屋里伺候的几个丫鬟叫到了跟前,面无表情道:“老爷今日晚饭吃了什么?如实说来,若有半句假话,你们也别想活了!” 一绿衣丫鬟胆子稍大些,回话道:“回表少爷,今日厨房共端来四道菜一个汤,菜是凉拌素什锦。茶焖大虾,花椒鱼片,小米蒸排骨,汤是豆腐牛肉羹。老爷说好吃,用了好多。噢,对了,吃饭前,老爷想喝那日大奶奶送来的冰的西瓜水,说是爽口,让厨房弄了点,老爷喝了两杯。” 杜天翔一脸疑惑道:“什么冰的西瓜水?” 欣瑶忙解释道:“是把西瓜切成丁,加了牛奶,冰块!” 杜天翔起身。居高临下朝着背朝里的老爷子一板一眼的道:“外公,再好吃的东西,也需有个节制。才喝了两杯冰冷的什么西瓜水,再吃这些鱼啊,肉的大荤的东西。这么吃法,别说上了年纪的老人,就是身强力壮的青年也吃不消啊。您若不是自个扎了两针,只怕得上吐下泄,折腾一夜。” 杜天翔转过脸,沉着声对欣瑶道:“表嫂,大热的天。做些清淡的就行了,外公最近都长胖了许多,再这么吃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是老太爷贪吃才有了这一通折腾。 蒋欣瑶脸上讪讪的,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老老实实的立在床前,巴巴的瞧向萧寒,脸上尽是委屈。 萧寒极力的忍住想伸手安抚女人的心思,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萧亭气得脸色铁青。哑着声道:“滚,滚,滚,我吃几块肉,也要你管,你小子成心想饿死我!” 杜天翔一脸无奈的看着萧寒,意思是你看着办吧,这老头,你搞定。 萧寒苦着脸,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昔日府里就两个男人,日子过得粗糙,吃食上也不讲究。如今厨房换了欣瑶的人,厨艺堪比怡园的莺归,再加上瑶瑶没事就爱倒腾些新鲜的吃食,老爷子一时嘴馋,没忍住,就有了今日这事。 杜天翔眼睛一瞪,萧寒翻了翻眼睛,道:“祖父,再好吃的东西也得有个节制。您看您吐得,可是自个受罪。您好歹也是一代名医,过犹不及的道理总不用我说吧。” 萧寒朝欣瑶抬了抬眉毛。 欣瑶会意,长叹一声道:“大爷,这事可怪不得祖父,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祖父,回头,我就把梅子遣回蒋家,府里还用以前的厨娘。” 萧亭一听,急了,正想呵斥,却被欣瑶抢了先:“不过祖父已经吃惯了梅子做的菜,换成原来的厨娘,只怕就没了食欲。这样吧,祖父,天热,咱们日后每一餐就多加个素菜,少个荤菜,您看行不行?” 欣瑶又道:“另外,那些个加了冰的水可不能多喝。以后,我每日让人给您送一份过来,您就别再往厨房跑了。昨儿我还想出好几种可口的饮品呢,回头都做给您尝尝。” 老爷子哼哼两声,表示赞同。 欣瑶转过身对着杜天翔笑道:“表弟,祖父今日不过是多吃了些冷的,荤的,吃几盏药也就好了。老人家爱吃,也不必拘着。祖父最是个明事理的人,日后断不会如此了。这事就别跟姨母说了,大热的天,跑来跑去,当心中了暑气。” 杜天翔见欣瑶朝他打眼色,忙配合道:“哎,要是母亲知道了,指不定急什么什么样呢。” 三人连哄带骗,才把老太爷哄得熨贴了,乖乖的任外孙扎了两针,喝了药,跑了几次净房,折腾了大半宿,才沉沉睡去。 三人出了西院,蒋欣瑶敌不过困意,打着哈欠先回了房,略漱洗一番,倒头就睡。 杜天翔见天色已晚,里外里在萧府住了下来,拉着萧寒两个,在书房置了几个下酒菜,兄弟俩喝起小酒来,一直到深夜子时,才各自睡去。 …… 第二日欣瑶比往日起得都早,穿戴好了与萧寒一道先往西院看老太爷,未曾想杜天翔已在老太爷的屋里了。 欣瑶行了礼,见祖父脸色大好,心下大安。 三人陪着老太爷说了会话,下人来报早膳已经备下了。 欣瑶打发萧寒,天翔去用早膳,自个则哄着祖父喝了半碗煮得浓浓的清粥,又亲手伺候他喝了药,才去了堂屋。两个大男人都已用完去了衙门。 天气是极热的,欣瑶喝了几口粥,便没了胃口,径直去了议事厅理事。待理完事,她扶着淡月的手,带着众管事去了厨房。 厨房里众仆见大奶奶亲临,个个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欣瑶走了一圈,翻了翻当日的食材,满意的把众仆请起来,笑道:“今儿来一趟,我倒是放心了。天热,厨房里的碗筷杯碟,蔬菜瓜果更要洗得干净,食材也得新鲜,万万不可大意了。” 众仆都听说昨晚老太爷病了,怕是吃食上的毛病,都提着一颗心呢,这会听大奶奶这样一说,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欣瑶又道:“萧总管,这个月,厨房上下赏月银一两,管事萧六赏月银二两。” 萧重恭身应下。 萧六忙领着众仆跪倒谢恩,梅子小小年纪在人群中分外抬眼。 欣瑶亲自上前虚扶了梅子一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便转身出了厨房。 欣瑶站在日头下面顿住了脚,回头朝萧重又道:“天热,这两个月每日里让人煮了绿豆汤,分发给府里众人。外头跑腿的小厮,府里干重活的下人每人多发一两月银,都怪不容易的!” 萧重一一应下! 中午,欣瑶陪着已经大好的老太爷又用了些清粥,小菜,才回自个院里睡午觉。 午后,天气突变,闷雷阵阵,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掉落下来。欣瑶被惊醒,她听着雨声发了会呆,才不紧不慢的唤丫鬟进来伺候。 …… 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是一刻钟的样子,就已止住。 如意酒楼的二楼包间,对着一桌酒菜,萧寒的脸色渐渐阴郁起来。 孙景耀一身灰袍,偷偷打量眼前的星眉剑目的男子,心里越发的不安起来,半晌才道:“萧指挥史突然把在下叫来,不知道所谓何事,还望明说!” 萧寒沉声道:“孙公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内人正是府上大奶奶的妹妹,今日我把孙公子请出来,孙公子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大热的天孙景耀突然从腿底涌上一阵寒意,冷汗直往下滴,半晌才颤颤微微起身,直直跪了下去,喃喃道:“她让你来的?” 萧寒微微皱了皱眉,叹道:“何必跪我?你且起来,她让我问你一句话,当初说的话,算不算数!” 那些如梦似幻的欢爱啊,绣花帐里,女子解香罗带,男子软玉温香抱满怀,鱼水之欢后,女子搂着男子嘤嘤细声道:“身心皆托,君勿弃我!” 男子身心愉悦,温柔含情道:“换我心,为你心!必不负你!” 萧寒见其神色恍惚,重重的咳嗽一声,左手微微一用劲,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孙景耀突然回神,低着头,面色凝重,久久不语! 萧寒实在看不下去,冷冷道:“如今她身怀六甲,受制于人,你打算怎么办?” 孙景耀仰天长叹,苦笑道:“能怎么办?不过是案上的肉,任人宰割而已。只有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再作打算!我如今也见不着她,也不敢在府里打听,只有生生熬着!” 孙景耀长相清瘦,典型的文弱书生一个。萧寒打量再三,又道:“曹氏设下如此毒计,把你们玩弄于手掌,你难道不恨?” 第五十七回 此事从长计议 上回书说到萧寒问孙景耀恨不恨生母曹氏。 孙景耀蔫蔫的垂下头,道:“恨,怎会不恨,恨之入骨。只是父亲深信她,不信我,又有何用?我倒罢了,一个不得宠的庶子,大不了被赶出孙府,欣愉出身大家……我总得顾忌着!” 萧寒脸上渐渐有了些暖意,能说出这样的话,倒也非无情无意之人。 他道:“你可愿意带着她隐名埋姓,一走了之?” 孙景耀眼神一亮,渐渐又暗下去,许久才痛苦的垂下脸道:“我自幼读四书五经,闻孔孟之道,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断不敢抛家弃子,一走了之。” 孙景耀眼中渐渐渗出泪水,脸上的焦灼让人不忍直视。 他忽然跪下道:“只求萧指挥使看在您内人的份上,把欣愉救出火坑,安顿下来,我愿来世为牛为马,报答您大恩大德!若我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再无顾虑,必会想办法纳她进门;若我一生郁郁不得志,不过耳耳,有您与夫人的庇护,她且自在过日子吧!” 萧寒微微一凛,脸上浮出一丝失望,道:“她说,你的话如果算数,粗茶淡饭,绳床瓦灶,为妾为奴,她甘之如饴;如果不算数,她亦无怨无悔,不过是以命相酬!” 孙景耀闻言,顿时瘫倒在地上,泪如雨下。蚀骨的寒意迅疾的蔓延到四肢。 以命相酬……以命相酬……她居然…… 孙景辉眉心紧锁,目光幽幽却无比坚定道:“她不恋父母高堂,兄弟姊妹,不恋红尘俗世,肚中血肉,欲决绝而去,到底是我害了她,伤她太深。也罢,与其卑躬屈膝。低三下四的活着,倒不如清清白白的去,你让她且安心,待我替她报得这大仇。安顿好家人,再寻她去吧!” 萧寒未料到他一介书生,却有此一说,不免高看这孙景耀几分。 他居高临下缓缓而道:“你这般说话,倒还有几分血性。待我把你的消息传给她,听听她的意思再说。三日后午时,你在此静候!告辞!” 孙景辉似被抽了气的玩偶,愣愣的瘫倒地上,沉浸在哀色中。 …… 回府后,萧寒把孙景耀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欣瑶。 欣瑶支着下巴听了半天。脸上笼上一层悲色,她平了平心绪道:“这便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之处。这厢边二姐姐深陷情中,不能自拔,连命也愿意舍了去;那厢边男人只一个纳字,就把二姐姐的身份定在了妾这个位置上。真真让人唏嘘!” “听瑶瑶这话的意思……” 蒋欣瑶眸色如黑,淡淡一笑掩饰住心中的酸涩。 “不过这事,也怪不得他,他终是有妻有子在先。倘若他真的与二姐姐一走了之,对二姐姐来说,他是有情有义了,对结发妻子。亲生女儿就显得无情无意了。” 萧寒笑着递给欣瑶一块甜瓜,道:“这孙景耀虽是个文弱书生,看似软弱无能,内里自有几分骨气,只是……” “只是什么?”欣瑶追问, “只是这两人的身份。着实不容于世啊!且我看这孙景耀,动不动的就跪在人前,大男人泪淌得比妇人还多,这性子上……” 欣瑶接过甜瓜,咬了一口。舒服的眯了眯眼睛,笑道:“怎么办呢?事已如此,也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了。我且书信一封,你今夜派人送到二姐姐手里。” 萧寒低下头,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笑道:“曹氏这人,瑶瑶到时打算如何?” 欣瑶吃完最后一口甜瓜,拿起帕子擦一擦手,对着男人展颜一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萧寒眼睛一亮,伸出手指弹了弹欣瑶鼻尖:“瑶瑶此言甚合我心!” 欣瑶吃痛的揉了揉鼻子,一脸委屈的看着男人。 男人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个信纸,一脸讨好的递进欣瑶。 欣瑶粗粗一看,脸上有了喜色:“这么快,怎么得来的?看来这曹氏的屁股很不干净啊!” “二哥早几年就在孙家布了个钉子,一直没用上!你且先看看,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欣瑶心下已有了几成的算计。 她笑吟吟道:“那是,一切都得等我那可怜的二姐有了打算,再行事也不迟!走吧,祖父怕是在等着我们了,如今我可不放心他一个人吃饭,万一再没个节制,老人家的身体可禁不起折腾!” 萧寒低声道:“姨母已经知道了,被天翔苦苦拦住了才没来府里。” 欣瑶起身失笑道:“哎,罪魁祸首就是我,回头我给姨母请安时定要好好的检讨一番。对了,好久没有天薇妹妹的消息了!” 萧寒整了整衣衫,拉过欣瑶的手往外头走去:“有人去杜府提亲,被姨母拘在府里出不来。” 欣瑶空闲的手提了提裙角,一脸的好奇:“是哪一家的青年才俊?” 萧寒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瑶瑶定想不到是谁?” “是谁?”欣瑶忙追问道。 萧寒冷笑一声,低下头,在欣瑶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蒋欣瑶脸色大变:“福王?他不是有正妃了吗,嫡子,庶女都生了几个了,难不成,是想让天薇妹妹做妾?” 萧寒忙安抚道:“这事十之*成不了,别说姨父,姨母不会同意 ,就是杜太傅也不会答应的,且让他们折腾去!二哥虽然愿意与福王交好,只是牺牲天薇,他是不愿意的!” 欣瑶捏了捏萧寒的手,轻道:“这个时候,韩王气熖正盛,福王偏偏想娶天薇妹妹为侧妃,只怕大有深意,这个福王不简单。怪道这些年,他在太后,中宫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回头给二哥提个醒,也不必眼睛都盯着天薇,杜府其它两房中适龄的女子不少,庶出的嫁到福王府里做个侧妃,也算是高攀了。” 萧寒听了这话眼皮一抬,笑道:“你与二哥想一块去了,他也是这么说的。得了,这事轮不到咱们操心,杜太傅可是只老狐狸了,谁能算计过他。明日沐休,我陪瑶瑶回去看看,可好?” 欣瑶大喜,脸上的笑满满的溢来:“当真?” 萧寒哈哈一笑:“爷说的话,岂会有假,我今日已着人给岳父、岳母送过讯了。算起来,自回门那日,我还没有正经拜访过二老,已是失礼之至。” 欣瑶算了算日子,成亲四个多月,她也只回过一次娘家,心里忽然对着母亲,弟弟涌出浓浓的思念来。 她嗔道:“也不事先说一声,害得我这头什么都没准备,明日难不成空着手回去?” 萧寒停了停脚步,转过身目光灼灼笑道:“放心,我让萧总管早预备下了!” 欣瑶朝男人眨了眨眼睛,笑道:“如今韩王得势,靖王失势,连带着大爷都有了闲功夫陪我回娘家,可见风水轮流转的道理是一点都不错的!” 说罢,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甩开了男人的手,提起裙角一脸得意的进了老太爷的院子。 萧寒皱了皱了眉头,嘴角上扬,紧随其后。 老太爷此时脸色如平常无异,身子已大好。见夫妻两个一前一后进来,脸色一沉,转过身只当没看见。 欣瑶也不在意,上前亲亲热热的扶着老太爷去了堂屋,亲自盛了一碗清粥送到老太爷跟前。 萧亭不好意思再耷拉个脸,正欲挤出个笑脸,却见孙媳妇 轻拍两下手掌,便有两个青衣丫鬟一人捧了个食盒进来,从食盒里捧出四碟小菜,六碟点心。 原来萧亭打听到晚膳仍是清粥小菜,只觉得嘴里淡出个鸟味来,故意摆了个脸色给两人瞧。哪知欣瑶早有准备,特意叮嘱了梅子做了些特色的糕点。 果不其然,老爷子的脸上立马有了笑意,夸奖了欣瑶几句。夫妻两个很有默契的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戏谑! 香味扑鼻,祖孙三人食欲大动。欣瑶拘着祖父的饮食,每样点心只让他略尝尝。萧亭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席间他听说小两口明日回蒋府,仔细交待了一番,又让欣瑶从库房里挑些个好东西带给亲家母,欣瑶一一应下。 饭毕,夫妻俩又陪着祖父说了会闲话,才起身去了书房。 …… 深夜丑时,孙府内宅某处院落,一黄衣女子倚窗而立,面色哀伤,形容憔悴,左手抚上微微隆起的腹部,一行清泪缓缓划落,许久,女子才叹道:“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幕,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秋风,几更天了?” 身后的绿衣女子忙回话道:“四更天了,小姐快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再想也不迟。七爷也有七爷的难处。” 黄衣女子幽幽一叹:“他能这样说,我这辈子已无他求,只求他平安顺康。我在孙家这牢笼里呆了快六年了,无爱无恨,本以为能呆一辈子,哪知晓……也罢,轻风,从明日开始,跟小厨房的人说,每日三餐,点心不许重样,让针线房的绣娘给我做几身新衣裳。” 第五十八回 蒋家众生相 轻风一听自家小姐说这话,高兴的落下泪来。 她泣道:“小姐,早该如此了!咱们只有把身子调养好了,才有力气思量以后的日子。四小姐说了,小姐也是有父母,兄弟,姊妹的人,就算别人不给小姐撑这个腰,四小姐绝不会见死不救。” 蒋欣瑜忽而冷笑道:“我做出这样失德的丑事,蒋家岂能容我?也就四妹妹愿意帮我一把。我也想通了,蒋家我是回不去的,孙家这个牢笼我也不想呆,倒不如在外头寻处干净的房舍,咱们主仆二人隐姓埋名,把这孩子抚养成人。” “小姐?” 蒋欣瑜幽幽看了她一眼:“这些年,我也存了不少钱,回头再偷偷的把嫁妆变卖了,紧着些过日子,够了。他若得空了,就来瞧瞧我们娘俩,这辈子我就知足了! 轻风心下大惊,小姐的意思是要当七爷的外室,只四小姐那头…… 轻风不敢再往下细想。 …… 第二天,欣瑶起了个大早,跟着男人去了西院请了安,陪老太爷用了早膳,仔细的交待了几句,才去了议事房。 众管事见今日大爷也在,吓得个个把头缩下去几寸。 萧寒一边悠闲自得的喝茶,一边看欣瑶理事。一盏茶的时间,夫妻两个起身回房换了身衣裳,才出了府门。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晃晃悠悠到了蒋府。 蒋府门口,顾氏带着两个哥儿早早的候着,见萧府的马车来,三人脸上均有喜色。 萧寒把欣瑶扶下马车,走到顾氏身前作揖道:“岳母好,两位弟弟好。” 顾氏笑得见牙不见眼,拉着女儿的手来回婆娑道:“我家这个皮猴给姑爷添麻烦了。” 萧寒恭敬道:“瑶瑶她很好,祖父与我都很喜欢,请岳母放心。” 顾氏一听。笑容更胜几分,道:“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给你们姐夫行礼!” 蒋元晨,蒋元昊两兄弟上前一步。朝萧寒作揖。 萧寒自然清楚两位小舅子在欣瑶那里的份量,不敢拿大,上前虚扶一把。 小元昊作完揖,一头扑进欣瑶怀里。欣瑶弯下腰,在昊哥儿脸上着实不客气的亲了两口,众人都习以为常的看着这对姐弟俩,只萧寒微微皱了皱眉。 进了府,先往归云堂去,硕大的归云堂里,前后两个角落各摆了两处冰盆。老太太一身家常衣衫正坐上首。蒋宏生,蒋元航夫妇分坐两旁。 夫妻俩个规规矩矩给老太太磕了头,把事先预备好的贺礼令丫鬟送上,钱嬷嬷笑着接了过去。 夫妻俩转过身,又恭恭敬敬给双亲磕了头。方才起身坐下。 老太太许久没有见这个小孙女了,今日一见,越发觉得孙女容颜更胜从前。再看那四姑爷,气宇轩昂往堂下一站,颇有几分气势。再想起萧府隔三差五打发人送的那些个东西,老太太面甜心酸的寒喧了几句,就把人打发走了。 男人们去了前院。欣瑶则跟着母亲,嫂嫂去了秋水院。昊哥儿因父亲在此,不敢放肆,暗地里朝欣瑶挤眉弄眼打了个手势,欣瑶会意,挑了挑眉头以示回答。 秋水院没什么变化。连庭前的那株石榴还是欣瑶出门子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三人刚坐定,便有丫鬟们递毛巾,上茶,上点心瓜果。 二奶奶吴氏殷勤的把瓜果往欣瑶那边推了推,嗔笑道:“好不容易把妹妹盼回来了。太太啊从昨儿个萧府来人开始。脸上的笑就没住过,瞧瞧,都是刚从庄子里送来的,新鲜着呢!” 顾氏笑道:“来人,快把昨儿个送到二奶奶房里的那些个吃的统统给我要回来,省得有人背地里说我偏心!” 吴氏笑道:“使不得,使不得,只求太太等四妹妹回去了,再把心偏回来就成!” 一屋子丫鬟,媳妇掩嘴而笑。 欣瑶不动声色的扫了她一眼,美目流转,轻笑道:“嫂嫂,轩哥儿,梅姐儿呢,怎不抱来给我瞧瞧?” 吴氏收了笑忙道:“妹妹快别提他们俩了,那两个小祖宗夜里不肯睡,白天叫不醒,可把人折腾坏了。妹妹且坐着,我正好去看看,回头再来陪妹妹说话!” 吴氏颇有眼色,知道小姑子难得回来一趟,母女俩个自然有话要说,因此找个借口,趁机脱身。 欣瑶深深的看了好两眼,笑着说好! 等吴氏走后,顾氏挥退下人,欣瑶这才舒舒服服歪在贵妃塌上,靠在顾氏的怀里,环视着屋子,叹道:“还是跟母亲在一起最舒坦!” 母亲的屋子很是阔朗,家具也都老样子,多宝阁上依旧摆放着玛瑙翡翠,小小的一盆水仙仍摆在当中,香气扑鼻。 顾氏宠溺的拍了拍欣瑶的手,嘴里却嗔笑道:“皮猴,尽说好话哄我,这么热的天跑回来做什么?当心着了暑气!” 欣瑶撒矫道:“想母亲,想弟弟们,所以就跑回来了。母亲瘦了,弟弟们又长高了,老太太话少了,二嫂嫂却话多了!” 顾氏笑道:“这么热的天,不耐烦吃些鱼啊肉的,自然会轻减了。我看瑶瑶这脸色,倒像是比在家里还好上两分。” 欣瑶嗔笑道:“哪敢不好。若不好,岂不是又要惹母亲担心。”“二太太,老太太喊您去一趟!”小丫鬟在外头大声说道。 顾氏心道真真是一刻都不让人安生,遂脸一沉道:“进来回话,归云堂出了什么事?” 只见春兰带着一青衣小丫鬟掀了帘子进来,小丫鬟行了礼,轻声道:“二太太,周家有人来!” 顾氏看了眼春兰,春兰会意,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塞进小丫鬟的手里。 小丫鬟会意,伸出三根手指头晃了晃,压低了声音道:“又是来打秋风的。” 顾氏只得道:“你先回去,就说我马上就到!” 欣瑶等人走了,忙道:“母亲,这是第几回了?” 顾氏脸有怒色,忿忿道:“一个月总有一回两回,这个月是大房,下个月是二房,再下个月是三房,也没个消停的时候,都是用的公中的银子,每回都是三千,五千的,老太太也舍得!” 欣瑶皱眉道:“都不是小数目啊,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顾氏凑近了压低声音道:“这回老太太过寿,你父亲把你叔公请了来,为的就是要分家!半年来,七七八八出去了两三万两银子了,就是家里有金山,银山也抵不住这样折腾。” “母亲先去,把春兰留下,我有话问她!” 顾氏虽然不情愿,却只得点点头,拍了拍女儿的小手,起身整了整衣裳,便去了归云堂! 春兰自然明白四小姐留下她的用意,不等四小姐问话,自个就把府里的事情噼里啪啦的一通说。 府里这几个月倒也没什么大事。父亲与母亲感情依旧很好,除了母亲小日子来了往柳姨娘、红姨娘房里去外,大部份时间仍歇在母亲房里。 柳姨娘深居简出,不大出院子。红姨娘仍每日往老太太跟前伺候。 元晨秋天准备参加乡试,如今正日夜苦读。元昊仍是每日里跟着先生读书识字。 倒是二哥哥蒋元航,拿了二嫂嫂的私房,盘了两个铺子,捣鼓着做些小买卖。把江南的特产,拿到京里卖,从中赚取差价。两个月下来,有了两三百两银子进帐,把老太太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欣瑶指了指西北角,春兰会意,忙道:“周姨娘前些日子闹过一场,老太太扶着钱嬷嬷的手,亲自往院子里去了,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后来周姨娘就再也没有闹过,如今在房里置了间小佛堂,吃斋念佛呢。” “噢,都吃斋念佛了?”欣瑶深感意外。想象着周姨娘穿红戴绿,描眉画眼的跪在佛祖跟前,总觉得有些违和。 春兰凑过脸道:“事后,二太太才打探出来原是有下人无意中说起周姨娘娘家落魄的事,正巧被她听去。周姨娘一急,才不管不顾的闹了起来。” 欣瑶点头笑道:“闹出来也好,要不然周姨娘禁足的日子,岂不是太冷清。心里有了记挂的,日子也能过得快些!” 春兰会心一笑,想了想又道:“四小姐,三小姐这几个月也不常回府,统共就端午后回来瞧过老太太一趟,听说她在郑家已是当家奶奶,日子过得极好!”。 蒋欣瑶嘴角泛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用着公中的钱贴补她那几个快倒闭了的嫁妆铺子,日子果然是过得极好的! 原来萧寒自打答应把蒋欣珊的嫁妆铺子给欣瑶抢回来后,就在几处铺子前花钱布了些人手。十个想进店的客中倒有九个被人拉到别处去。 再加上兵马司那些个兵爷常常没事在铺子门口转悠,美其名曰巡察。一日两日倒也罢了,时间一长,客人们便看出几分道道,纷纷绕路而行。于是这般,那几个铺子更是门可罗雀,鲜有人来。 久而久之,生意每况愈下,越发的惨淡。 ps: 感谢江南西贝的粉红票! 第五十九回 打秋风的周家 上回书说到蒋欣珊几处嫁妆铺子的生意,因萧寒的暗中“照拂”,生意惨淡。 蒋欣珊急得跳脚,舍不得动用自个的嫁妆银子,就打起了公中钱的主意。大户人家的当家太太,每日里过手的银子百啊千的,从指缝里扣几个下来,谁会留意。 蒋欣珊这人看上去大大咧咧,随意洒脱,甚至有些娇纵无知,口无遮拦。内里却是粗中有细,算计颇深。若不然,蒋欣瑶也不会在其手上吃过两次大亏。郑亮那三个姨娘若不是萧寒精挑细选,且早有防备,又岂会是她的对手。 所以蒋欣珊在郑家,除了自个的肚子和男人房里的三个姨娘令她头疼外,还没什么糟心的事。 蒋欣瑶觉得一个好的猎手,要学会逗弄手里的猎物,她有的是耐心陪蒋欣珊玩一把! 春兰打量着四小姐的神色,心里有些码不准要不要把碧若的事告诉她。正犹豫之际,却听四小姐问起二爷院子里的事。这一声,犹如“天籁之音”,把春兰最后一丁点挣扎都给打消了。 她脸上堆起了笑意,隐晦道:“二爷自打开始打理铺子,性子上倒收敛了些,白日里出门,天黑了才回来。二奶奶是个能干的,把院子打理的顺顺当当,还时常带着轩哥儿,兰姐儿往二太太跟前来。连二太太都说西边那院的人比起以往懂规矩了。” 蒋欣瑶轻咳一声,拿起茶盏,轻啜一口,侧手放下,笑眯眯的看着她。 春兰忙道:“上回四小姐回来让二太太把那碧苔打发出去,正是奴婢暗地里去问的她,碧苔说她不愿意出府,二太太也就随她去了。谁知没几天,她就晕倒在书房里。大夫一把脉,说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瞒得真是好啊。” “有了身孕?” 蒋欣瑶大感意外。心道二哥啊二哥,你这繁衍的能力也忒强了些。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怀了身子。 “老太太一高兴。作主抬了姨娘,如今正在西院里养胎呢!说来也奇怪,这碧苔不知什么时候,竟得了老太太的青眼,老太太居然让钱嬷嬷亲自送了两回补品。”春兰一口气,说了个痛快。 蒋欣瑶上下这么一思量,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如今府里,老太太虽然仍一言九鼎,倒底比不过从前侯府在时的光景。母亲进京这些年,一直稳稳的当着家。父亲常歇在其房里,两个弟弟懂事听话,书也读得好,当家主母的位置稳如泰山。 年纪大的人都喜欢小辈们承欢膝下,以前老太太身边有个蒋欣珊奉承着。尚不觉得什么。这会子,蒋欣珊与她都各自嫁了人,府里能与老太太亲近的人,除了父亲也就是二哥哥这一房。 偏巧二嫂嫂自从嫁进这个府,就与母亲走得更近些。上回菊怜一事,老太太对二嫂嫂就有了几分不满,硬是让她挺了个大肚子在地上跪满了一柱香的时间。结果二嫂嫂当晚就动了胎气,八个多月早产下了梅姐儿,真真是九死一生。偏二嫂嫂出了月子后,仍带着两个孩子往母亲这边来。老太太嘴上虽不说,心里怎会舒坦。 恰好碧若这时候有了身孕,自然而然的就成了老太太打压二嫂嫂的一枚好棋子。当然这枚棋子真真用来对付的人。还是母亲,因为碧苔说到底,是她蒋欣瑶的人。 想到这儿,欣瑶冷冷的笑出了声。她把李妈妈唤了进来,吩咐她把那一车子的东西。挑些好的,送到二嫂嫂房里。 李妈妈刚应声出去,顾氏则笑着进来了,只那笑多多少少有些个勉强。 欣瑶示意春兰到外头守着,拿起帕子给母亲细细的擦了擦额头的汗,又端了温茶递给她,安抚道:“母亲,这事您也无需生气,好坏都让父亲去拿主意。” 顾氏一杯温茶喝下去,浑身舒服许,她叹道:“周家真真是落魄了,三个府里都打了饥荒偏偏还摆着昔日的谱,吃穿用度不知道俭省,丫鬟婆子使着,金啊玉啊的戴着。刚刚三舅母来,穿得倒比老太太还富贵,一张嘴就要借四千两银子,你没看到,老太太的脸一下子就阴了下来。” “噢,阴下来就好,后来给了多少?” “就给了两千两,三舅母气的鼻子都歪了,连句谢都没有,就带着人走了!” 欣瑶好笑道:“敢情这年头上门借钱的都是爷啊。按老太太的为人,这回怎么就给了这点银子?” 顾氏把女儿搂在怀里,轻声道:“我的儿,五个手指还有长短,更何况是外人。老太太素来亲厚老大,出手自然要大方些。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宫里还有个寒妃呢,老太太不能做得太过。其它的两府银钱上自然要算计算计了。” 欣瑶冷笑一声道:“既然大房有这么大座佛镇着,何苦再到咱们家打秋风,我记得周家大房还有个亲出的大女儿嫁给了先太后的侄子,那苏家可是富得流油。” 顾氏不由的笑道:“傻孩子,你以为大房问咱们家借银子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寒妃在宫里有银子上下打点,好让周家有机会复起。至于嫁给苏家的那位,听说日子也不大好过。” 自打安南侯府被削了兵权,夺了爵位,一分为三后,已是强弩之末,颓败之势顿显。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着平头百姓,日子还是极好过的。 昔日侯府的尊荣华贵,名门望族,一朝家败,虽没落得个树倒猢狲散,却也只能开源节流,节衣缩食度日。有道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再让她去吃清粥小菜,一天两天尚可,天天如此,那就要了命了。 偏偏周府这三房人家,排场一向摆惯了的,房子要住大的,家具要用梨花木的,走到哪儿都是要坐轿的,歇下来就要丫鬟捶腿捶背的。如此一来,原本就没什么进项的三房人家,银钱上就更不趁手了。日子一长,可不就打起了饥荒。 大房周澄凯自打失了爵位,失了儿子,就病体缠身,一蹶不振。虽说有个女儿在宫里进了位,到底不如往日实权在握时,来得风光。且又是大皇子的弃了的棋子,想凭着女儿的枕边风再复起,谈何容易,只有不停的往宫里递银子。所以大房问老太太借的银子最多。 二房,三房依附大房过了几十年的日子,分了家,那点子家当哪够他们花的。且儿孙辈俱是吃喝玩乐,花天酒地之流,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就已入不敷出,不得已只得腆着脸来蒋家借银子。 蒋欣瑶对今上某月某日歇在寒妃处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更不消说日薄西山的周家。周家三房人家日益败落,这其中还有她在后头推波助澜的作用。祖父当年因周家放出的假消息失了命,这笔帐,她可是牢牢的记在心里。 欣瑶沉声道:“母亲,周家想要复起,只怕是难。我听说,今上往寒妃那儿,两个月也去不了一次。那些银子怕是打了水漂!” 顾氏摇头道:“老太太可不这么想。好在你父亲看得明白,常劝着,要不然只怕借得更多!” 欣瑶听了顾氏的话,微微一笑道:“怕也是母亲时常在父亲耳边吹枕旁风的原故。” 顾氏一听举起手,作势要打,偏手抬头高高的,最后只落在欣瑶的脸上,轻轻捏了两把。 她嗔道:“没大没小,哪有做女儿这样说话的?” 其实欣瑶这话,倒是一点也没说错。 顾氏虽不懂朝廷大事,但女儿交待过的事,她向来是记在心里的,暗地里常借着机会,把女儿与她分析过的那些个话,说于蒋宏生听。 蒋宏生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的人,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欣瑶全不在意,往顾氏怀里钻了钻,越发黏得紧。顾氏想着几个月才能见女儿一回,哪里舍得真捏,不过是轻轻抚摸了一下。 欣瑶偷笑道:“刚刚春兰说碧若抬了姨娘,母亲打算怎么办?” 顾氏似笑非笑道:“你二嫂嫂是个聪明人,老太太也是成了精的,碧若在这两个人手上,我只在边上冷冷瞧着就好。至于她是死是活,且由她的命吧,你也别去可怜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心大着呢!” 碧苔被老太太当作粗使丫鬟,发配到蒋元航的书房里,岂能甘心?规规矩矩的当了几天差,便又把二爷勾搭上了。 蒋元航刚尝过鲜,正乐得她送上门来,两人一拍即合,当下在书房里就做了那夫妻之事来。 许是上天垂怜,不过短短几月,那碧若便有了身孕。苦苦瞒过三个月后,碧若不仅把怀孕之事公布于众,还趁机攀附上了老太太。心机之深,足以见之。 顾氏抿嘴一笑,摸了摸女儿头发,叹道:“瑶儿且放心,今时可不同往日了!母亲如今担心的是你.” 顾氏眼光定定落在了欣瑶的肚子上。 第六十回 岳父看女婿 上回书说到顾氏把目光落在欣瑶的肚子上。 欣瑶会意,含羞道:“老太爷帮我诊过脉,他说我的身子弱,需再调养个三四个月方可受孕,正喝着药呢。母亲不必担心。再者说,我年岁尚小,迟点对身子也有好处。” 顾氏想起女儿的身体,眼睛一红:“萧老太爷的医术是极好的,他能说这话,母亲就放心了。” 顾氏不等欣瑶回话,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道:“老天爷长眼,那位成婚快一年了,到现在还没个动静,听说郑家二老颇有微词,真真是报应。” 欣瑶自然知道母亲说的是谁,她冷冷一笑道:“母亲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何苦惦记着她,早晚有她哭的一天!您放心吧!” 顾氏想起蒋欣珊旧年做的那些个事,心里恨得不行,却仍劝慰着女儿道:“瑶儿也无需把心思放在那人身上,就是你不动手,老天爷也早晚收拾她。” 欣瑶不想让母亲操心她的事,忙扯开了话题说道:“这次回来,母亲瘦了,今儿老太爷让我带了些上好的药材,母亲紧着些吃,吃完了,只管打发人来要。” 顾氏心头一热,叹道:“到底是我儿贴心。下个月老太太过寿,自然事情多,再加上天一热,人就没了精神,等忙过这一阵就好了。以后啊,别一车一车的往府里送东西,让萧家的人看了,不好!” 欣瑶笑道:“母亲可是冤枉了女儿,那些个新鲜的吃食,瓜果点心,都是大爷瞒着我让人送来的,事后才让会让我知道。大爷说他衙门里事务忙,不能常来探望你们,那些个不值当的东西,且让他表表孝心吧!都是庄子上的。母亲且收着吧!” 顾氏长叹一声道:“姑爷一看就是个有心的,瑶儿到底是个有福气的。母亲看你们日子过得好,这心里头就开心,比吃什么都强!” 欣瑶轻轻笑道:“母亲。我早就说过了,把我扔哪个犄角旮旯,我都会活得好好的。” 蒋欣瑶说完这话,突然想起了二姐姐,她张了张嘴,仍是把一肚子的话咽了下去。 …… 欣瑶与顾氏在秋水院亲亲密密说着体己话。萧寒则被两个小舅子逼着舞了一套拳,出了一身的臭汗,茶还没喝几口,又被昊哥儿拉着问起捉贼捉强盗的事。他只得挑了几个与江湖恩怨有牵扯的大案,循规蹈矩的在岳父的书房说起故事来。 蒋宏生对这个女婿一向满意。又听顾氏说女婿把房里的三个通房全遣了去,独宠女儿一人,想起郑亮成婚不过十个月,就往房里添了三个姨娘,心里不勉又对其高看几分。 他下意识的去看萧寒。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来。 而蒋元晨看着眼前眉目疏朗,神彩奕奕的姐夫,心里则又是一番感叹。 沈大哥大婚前一晚上,兄弟俩在元晨的书房里喝了一夜的酒,虽然他从头到尾没有提起姐姐,但不知为何,那日蒋元晨心里涌出无数的酸楚来。在他眼里。沈大哥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人物,何时有过这样消沉的时刻。 感叹了一番,蒋元晨心下又有了几分安慰。姐夫这人,说得少,做得多。对姐姐是实实在在的好,比起那嘴上抹了蜜的三姐夫不知道强多少倍,如此这般,已是难得了!这样一想,蒋元晨看萧寒的目光便多了几分钦佩! 蒋宏生待女婿说完。忙把三个儿子支了出去,把萧寒唤至身侧,论起了政事。 蒋宏生呆在太仆寺少卿这个位置一晃已四年多的时间,年年考绩都是优,按理早就该往上升一升,只是如今时局复杂,一动不如一静,他也懒得四处活动。久处官场之人,嗅觉非常人能比,最近朝廷的又一番变动,他不得不为女儿身处的萧家担上几分忧。 萧家与杜家联着亲,杜家又是靖王,平王的母族,万一…… 蒋宏生隐晦的把自己的担忧说与女婿听。 萧寒暗地里衡量再三,只笑着让岳父大人不必担忧,无论如何,他定会保欣瑶一世平安。旁的也不多说。 蒋宏生见他这样行事,倒不好意思再深问,恰好下人回话说饭已摆好,便拉着萧寒入了席。席间又说起元晨乡试一事,萧寒想起姨夫对小舅子的评价,毫不隐瞒的转述了一遍,喜得蒋宏生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连连与萧寒碰了几杯。一旁作陪的蒋元晨虽脸上不显,心里着实乐开了花。 原来杜博士这人对座下弟子向来严厉,能让其夸奖几句的学生不过二三人而已,蒋元晨便是其中一个。在杜博士眼中,元晨这孩子资质虽不是顶顶聪明,却胜在用心二字。 富贵人家的儿孙,既不安逸享乐,骄奢淫糜,又能沉下心下读书做学问的人不多。蒋元晨从小就被蒋宏生拘着练功,自四岁起,卯时起身,跟着师傅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无一日缀,其性子坚毅可见一般。 而后又被欣瑶有意无意的引导,捶打,谈吐见识比着那些只会死读书,读死书的莘莘学子高出数倍,自然讨杜博士欢心。此次下场一试,杜博士早有断言,必不负重望! 一顿饭下来,蒋宏生已有了几分醉意。萧寒眼尖,朝边上的蒋元晨打了个眼色,蒋元晨手一挥,便有近身的小厮扶了蒋宏生往书房歇息。 蒋元航见父亲撤了,当下找了个说辞,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小元昊不愿意枯坐着喝茶,吵着闹着要往姐姐那头去。蒋元晨无奈,眼睛看向萧寒。萧寒沉吟片刻,想着蒋家已无待字闺中的女儿,倒也不冲撞什么,便欣然而往。 夫妻俩在秋水院会了面,欣瑶刚与两个弟弟说了会话,又有归云堂的小丫鬟来请,这回请的不是顾氏,正是那欣瑶夫妇。 蒋欣瑶搂着昊哥儿只淡淡的说:“且先跟祖母去说一声,大爷与我随后就到!” 绿衣丫鬟见二太太冷冷的看着她,也不敢逗留,福了福就先出去了。 萧寒起身道:“岳母,如此我就先陪着瑶瑶过去了。” 顾氏虽舍不得女儿,女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叮嘱道:“去吧。” 蒋元晨笑道:“母亲,我陪着姐姐,姐夫去,您且放心!” 昊哥儿眼巴巴的看着姐姐,姐夫,哥哥三人的背影,一头扑进顾氏的怀里,气道:“好不容易把姐姐盼回来,都不让我与姐姐说话,母亲,我也要去!” 顾氏拿起帕子,细心的把昊哥儿额头上密密的汗水擦了去,嗔道:“傻孩子,归云堂可是那么好去的地方,咱们就在这儿等着,一会,你姐姐,姐夫他们就回来了,奶妈,带着四爷去洗漱一下,瞧这一身的汗!” …… 回头再说欣瑶一行三人进了归云堂,却见老太太脸有疲色的坐在上首,下首处一红衣女子正端着茶盏喝茶。见来人,忙起身,迎了上去。 欣瑶定睛一看,原是许久不见的蒋欣珊。只见她头上绾着如云的朝月髻,插了支赤金单凤朝阳镶蓝宝石步摇,脸上妆容精致。 蒋元晨迎上一步,挡住了欣瑶半个身位,笑道:“原是三姐姐回来了,大热的天怎么事先也不派个人到府里说一下,也好让弟弟迎一迎三姐姐!“ 蒋欣珊笑道:“怎敢劳弟弟的大架,原是到城南的金铺取两个金簪子,想着许久没回来看望老太太了,就临时起了意,往府里绕一绕。四妹妹,四妹夫也在啊,今儿个倒巧了!” 蒋欣瑶笑了笑,果然是好巧,郑家堂堂书礼之家,何时取个金簪子也得当家奶奶亲自出门。 她带着几分玩味朝萧寒看了一眼,后者轻轻的点了点头,越过蒋欣珊,上前给老太太行了礼,就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旁专注的喝茶。 老太太看得明白,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却笑道:“都坐吧,我想着你们姐妹自打出了门子,便难得一聚,今儿又是碰巧了,都往府里来,就在一处说说话吧,省得彼此惦记着。晨哥儿,听说你父亲今日一高兴,多饮了几杯,有些禁不住,你且帮我瞧瞧去。跟你父亲说,年纪不小了,也该爱惜着自个的身体。” 蒋元晨一听这话,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他正欲说话,却见萧寒把手里的茶碗放在小几上,道:“倒是我的不是,晨弟,你去吧,帮我好好照看着岳父,老太太这里,有我呢!” 蒋元晨见姐夫稳稳的坐在那里,不知为何,只觉安心。他微微一笑,朝老太太行了礼,又与蒋欣珊寒喧了几句,便转身离去。 欣瑶待元晨走后,很自然的走到萧寒的旁边,坐下。丫鬟颇有眼色的递上茶,欣瑶顺手端起茶盏,拿起茶盖,慢慢的拨着浮在上头的茶叶。 老太太看着下首处这一对自顾自喝茶的夫妻,心里暗骂了几句,也就失了说话的兴致。 蒋欣珊见场面冷了下来,忙使出十八般武艺,挑了些好玩的逗老太太笑了半天。祖孙俩个一唱一合,倒把欣瑶夫妻冷落在一边。 第六十一回 我怕我忍不住 一盏茶过去,萧寒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习武之人,气势不同于常人,本身就带着一股子凛冽之气,再加上他向来在人前不苟言笑,这会脸再一沉,周身就带了股寒气。 老太太一瞧气氛不对,忙朝蒋欣珊使了个眼色。 蒋欣珊笑道:“听说祖母前些日子身子有些不利索,孙女在郑家心里着急,偏又走不开,祖母如今可好些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人老了,病啊,痛的也是常事,请个大夫把个脉,开个药,吃几盏,慢慢将养着,也就好了!” “祖母,这可是您的不是了,放着现成的名医不请,倒去请什么外三路的那些个大夫。四妹妹府里的老太爷,医术最是精湛不过,祖母只消派个人跟四妹妹说一声,四妹妹定舍不得您被病痛所扰,四妹妹,姐姐说得可对?” 蒋欣瑶听她妹妹,姐姐的叫得亲热,心下厌恶不已。 她用帕子点了点唇角,笑道:“倒是孙女的不是,老太太,明儿我让杜太医帮您再把把脉,祖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前些日子身子也有些不利索,正在家养着呢。您看,行吗?” 老太太与身后的杜嬷嬷相视一眼,笑道:“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何苦累杜太医走这一趟呢。若真孝顺我,就帮你三姐姐瞧瞧,她成亲也快一年了,到现在还没个动静,你们姐妹一场,你看是不是……?” 老太太故意拖足了调子没有再往下说。 绕了半天的弯,原是这么一回事。蒋欣瑶斯条慢理的喝了口水,放下茶盏朝萧寒笑道:“大爷,你看……” 萧寒面上依旧如常道:“明日,我让天翔到郑府跑一趟。” 蒋欣珊面露喜色,笑道:“如此,就多谢四妹夫了!” 萧寒起身道:“老太太若无事,我便带着欣瑶先回去了。府里还有事。” 老太太哪敢再留,忙说好! 萧寒行了礼,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 欣瑶赶紧起身,面有难色的朝老太太福了福。匆匆追了出去。 老太太等人走了,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得了,你也回去吧。钱嬷嬷,扶我进去休息!” 蒋欣珊笑着目送老太太进了里间,背过身脸就阴了下来。自打周家出了事后,老太太捎带着对她,已大不如从前。姨娘的那个娘家,果然个个都是蠢货,那许氏一点点小事也办不好。活该中风瘫在床上,她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欣瑶走出归云堂,见萧寒正背身站在榕树下等她,便笑道:“大爷好大的气势。” 萧寒转过身。迎上前,把女子的手纳入掌中,扯过她手里的帕子,替她擦了擦汗,低声道:“她们给你找不自在,我何苦还腆着脸陪笑?你那个三姐姐,还真是个人物。” 欣瑶偏过脸。娇笑道:“她要不是个人物,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只苦了天翔,这么热的天气,还得往郑家跑。” 萧寒冷笑一声道:“就怕天翔一时忍不住,往药里添些料!” 欣瑶示意男人凑过来,在他耳边轻语道:“她肚子没动静。不是你动的手吧?” 萧寒抬起头,目光炯炯盯着欣瑶道:“爷哪有心思把精力放在她身上。走吧,日头毒,当心中了暑!” 蒋欣珊从归云堂出来,正巧看见两人“深情”凝望。而后相携而去。 她久久的看着这两人的背影,突然恨恨的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瞎了眼的小娼妇,见个男人就走不动路,还不赶紧的把伞给我撑开,这么毒的日头,你想让我晒死!” 身后的小丫鬟忙不迭的把伞撑开,站在后头唯唯诺诺的不敢说话。 蒋欣珊看了看归云堂四周正朝她看来的丫鬟,婆子,银牙暗咬,狠吸了口气,脸上强笑着朝后头道:“还不快走!” 萧寒把身后发生的一切听得个清清楚楚,他皱了皱眉头,身形微微一顿,脸上依平静依旧。 夫妻俩折回到秋水院略说了会话,就被顾氏催着回去,带了满满一车的回礼,回了萧府。 …… 当天夜里,萧寒待欣瑶睡熟后,悄无声息的起身,走到院子里,不多时,一个黑影跪倒在地。 “跟陆尘晓说,三个月之内,不管用什么方法,把那几个铺子帮爷弄到手!郑家的那三个,你去带个话,都给我暗中盯紧了。” 黑衣人抱一抱拳,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萧寒静站片刻,才转身去了屋子。 子时,一只孔明灯从孙家的院落冉冉升起,第二日一早,萧寒就把信交给了欣瑶。 欣瑶粗粗的浏览一遍,皱着眉头就把信扔给了男人。男人看了信,上前搂住女子道:“倒是个难题,瑶瑶打算怎么办?” 欣瑶帮男人整了整衣衫,笑道:“想从孙家毫发无伤的出来,对蒋府又有交待,难啊,得让我好好想想才行。” 萧寒低下头,轻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她若去了庄子上,倒更好办了。庄子上人少,看护得没有府里那么紧,虽然远了些,联络起来却是方便了。” 欣瑶蹙眉不语。萧寒轻抚女子的脸庞,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点头道:“今日我再去会一会那孙景耀。你再细想想,总能想出办法的!”说罢,便起身走了出去。 欣瑶跟着送他到了院子,在院门口站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又折回来。欣瑶让轻絮把李妈妈找了来,主仆俩个关起门来,一阵密语。 李妈妈听完欣瑶的话,只觉得心惊胆颤,腿脚发软。二小姐这事,要是被人拿住了,那可是沉塘的大罪,一大一小谁都活不成。 欣瑶上前安抚道:“妈妈别怕,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最不济我让大爷把二姐姐神不知鬼不觉得藏起来,天大地大,那孙家上哪里去找?” 李妈妈忙道:“使不得啊,大奶奶,二小姐这样不声不响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孙家找不到人,对蒋家不好交待,只有朝她身上泼污水,咱们蒋家百年的清誉就这么没了。树要脸,人要皮,明明是那孙家做得龌龊事,倒反把屎盘子往蒋家身上扣,这个哑巴亏,吃不得,吃不得!” 欣瑶暗道了一声好,她斩钉截铁道:“妈妈看得分明,我也是这个意思。我需得让二姐姐光明正大的离了这孙府才行,而不是一辈子偷偷摸摸的东躲西藏。” 李妈妈吓得魂儿飞在半空中,急道:“大奶奶,二小姐如今怀着身子,都快五个月了,怎么正大光明的离开孙府啊,明眼人一看,就漏了陷。” 欣瑶幽幽道:“急什么,等孩子落了地,自然能正大光明。妈妈你附耳过来,我有话与你交待……” …… 七月初头一天,平王回京。 入京后的头一件事,便是去了靖王府。 靖王府的书房里,凉气袭人,诺大的书房里四个角落均摆了冰盆,书桌上的周代蟠虺纹铜鼎里袅袅升烟。 杜天翔,萧寒相对而坐,手里都拿了个茶盏,边喝茶边说话。 杜天翔不知何时从身上拿出把扇子,学着往日十六的模样悠闲的扇了两下,道:“小寒,往后少管那些个不相干的事,大热的天,你弟弟我差点没中了暑气,要不是你再三交待,我让她这辈子都生不出小孩!屁点大的事,居然还敢劳爷的大驾,真是个不知死活的。” 萧寒眼皮抬都没抬,就道:“辛苦你了,她的身子有没有毛病?” 杜天翔舒了口气,才道:“好的很,连个头痛脑热也没有。至于为什么怀不上,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我哪耐烦知道?总之,以后这人的事,别再劳烦我,我怕我忍不住。” 萧寒眉梢高高挑起:“哼,要不是瑶瑶拦着,我岂能容她逍遥至今!” 杜天翔喝了口温茶,砸摸砸摸滋味道:“大热的天,喝这个,真真是一点味道也没有,回头让表嫂送些个好的过来,也好让我借花献佛,孝敬孝敬我娘老子。” 萧寒冷冷道:“你上回不还怪她给老爷子喝这些个玩艺,怎么这会自个又馋上了!” “你懂什么?外公上了年纪,脾胃弱,我身强力壮的,别说是喝,就是泡在里头三天三夜,都不会有事……” 燕浣元全神惯注的写着奏章,似未听到这两人的说话,只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 突然书房门打开,一锦衣男子风尘仆仆,大步而入。 杜,萧二人脸上俱有喜色,忙放下茶盏迎上前去,三个心照不宣的打了个照面。 燕十六冲着书桌后头疾笔而书的燕淙元抱拳道:“二哥,我回来了!” 燕淙元放下笔,打量半晌,起身走到十六跟前,拍了拍他肩膀,眼中含笑道:“黑了,瘦了,人也精神了,这几个月,你受苦了。” 兄弟俩人四眼相对,燕十六眼眶一热,忙掩饰道:“二哥,我在军中吃的好,睡得香,有什么苦不苦的。” 燕淙元笑道:“好样的,来,早已为你备下酒水,特意从怡园预定的,都是你爱吃的,咱们边吃边聊!” ps: 特别感谢1111的粉红票! 第六十二回 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盏茶后,燕十六风卷残云一个人干掉了大半桌的菜,舒服的打了个饱嗝,才举起杯子,与三人一一碰杯,饮尽。 他叹道:“真是怀念怡园的饭菜,那丫头如今做菜,越发的有长进了,比皇宫里的那些个御厨更胜一筹。天翔,听说她已经嫁人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杜天翔这些日子最恨的便是沈莺归放着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不嫁,偏嫁给了五大三粗的小史,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闻言他恨恨的瞪了燕十六一眼,头一仰,把空了的杯子往桌上一放,道:“就数你消息最灵通,堂堂平王,管些什么不好,偏管个女子成婚不成婚!” 燕十六哈哈一笑道:“怎么,还惦记着,不能够啊?二哥,难不成最近怡红院生意冷清?” 燕淙元哈哈一笑,道:“他啊,舅舅,舅母最近正帮他相看呢,他这几日,都住在阿远府里,正躲着呢!” 原来杜云鹏夫妇因有人上门给女儿提亲,再一次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盯向已经十九岁的儿子。 按理说杜天翔长得一表人材,又有一身好医术,年纪轻轻执掌太医院,又是杜家的长房长孙,何愁无妻。 偏这杜天翔从小就跟着母亲,外祖父出诊,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见得多了,就觉得除了长相不同外,说话,走路,喝茶的样子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想到那些个女子脸上擦着厚厚的粉,穿金戴银,言不由衷的,心下就有了几分厌恶,反倒觉得那些个唱小曲的伎人,怡红院的妓女更为鲜活明亮。 更深一层的原因却也是因为两王相争,此消彼长,胜负未定。杜天翔明摆着是靖王的人。如今朝堂之上靖王失势,那些个官宦人家心底也得衡量衡量。观望观望。 且这个杜天翔花名在外,除了太医院的差事,整日流连于妓院之间,为个妓女与人争风吃醋的事时常上演。就这样几相一凑,便耽搁下来。 杜天翔一听成亲这事,只觉得头都大了,忙朝萧寒打了个眼色,陪笑道:“二哥,说正事,说正事!我的事,回头再说,回头再说!” 萧寒慢慢品着酒,笑着并不说话! 燕淙元收了笑。正色道:“也罢,说正事。十六,你先说说军中的情况!” 燕十六见杜天翔手里拿了把扇子,暗瞪两眼,一把抢过来。装模作样的摇了两下,道:“二哥,这事不急,你先与我说说老庆王爷的情况,那个燕红玉性子如何,长相如何,温顺不温顺。与阿远是否相配。” 座上三人倒吸一口冷气。 燕淙元刚欲呵斥,却见十六黑了一圈的脸,只得安抚道:“你放心,那个燕红玉我见过,长相自不消说,性子虽娇纵些。却也称得上温柔贤惠,且读过几本书,容言德工必不会差。” 十六垂了眼帘,复又抬起道:“韩王有什么反应?” 燕淙元瞧了瞧萧寒,萧寒会意。道:“如今阿远与老庆王府联婚一事仍在暗处进行,只等着阿远回来让世子过了目才能摆到明处来谈,韩王尚且不知!” 十六用力扇了两下扇子,面色如常道:“我就怕燕红玉嫁给阿远,让阿远受了委屈。” 燕淙元脑中“轰”的一声,只觉眼前发黑。 委屈,堂堂王府嫡出的孙女嫁给一个翰林院的小编修,到底是谁委屈谁。再者说,有他那个精明的侄女在,谁能让他受了委屈?五年的采邑权,徐家日后在琢玉业,可一手遮天! 萧寒见二哥脸色不大好看,心暗中扯了扯十六的衣裳,轻轻的摇了摇头。 十六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转过几个心思,啪的一声,收了扇子,正色道:“施程已入中军,中军里有几个人是我那好岳父以前安下的棋子,这会都已派上了用场。我已打探到那批粮食连同草药一起,藏在深山里,数量惊人,四周有重兵把守,供二十万人支撑个一两年,应该没有问题。赵虎那边据探子来报已加紧了操练。” 杜天翔心下一惊,面上仍不动声色道:“赵虎这人打仗练兵很有一套,咱们不得不防!” 燕淙元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道:“一旦赵虎入京,中军你可有把握拿下?” 燕十六沉思半晌,摇了摇头:“没有把握,赵虎统领中军十年,与将士们同行同止,同吃同睡,在军中威信极高,他手下的几员猛将,都是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一旦赵虎有事,中军必乱。” 燕淙元执酒杯的手一滞,索性放下了杯子,下意的从身上掏出个玉板指,放在手中慢慢把玩,半晌才道:“如此说来,这中军还真是块难啃的骨头。” 燕十六点头道:“我收到二哥的信后,就开始打中军的主意,直到现在,仍没有好的办法。此次回京正是想与二哥商量,赵虎入京一事,是否妥当。万一他有所察,事先已交待下去,一旦赵虎出事,二十万大军压境,西北边防危急不说,京城更是危矣。” 坐上三人俱是一惊,脸色暗沉。 燕十六又道:“我起身之前,又得到个消息。” “噢,快说来听听!” “中军的二十万大军的衣,食,兵器都比其它路军的要精良。衣,食我倒不怕,我怕的是兵器。两兵相交,硬碰硬,谁的兵器优良谁占便宜。” 燕淙元长叹一声道:“我道这些年他在南边搜刮的银子都去了哪里,原来都到了军中。如此一说,咱们是一点优势全无啊!即便他把这江山给我,只怕我也坐不了几年!” 久未出声杜天翔忙道:“二哥,万不可长他人之势气,灭自己之威风。事情远未到那一步。” 萧寒也道:“天翔说得对。今上这两年身子康健,他要是敢起兵,就是儿子造老子的反,为天地所不容。就算他手握精兵良将,也无济于事。如今之忧是如何不废一兵一卒把那二十万大军收入麾下,方是上策。” 燕十六忙道:“二哥,天翔、小寒说的对,好不容易天下太平几年,不到最后一步,万万不可两军对垒,自己人打自己人。这事,咱们得以智取胜,以巧取胜!” 燕淙元拍了拍十六的肩膀,缓了缓脸色,很快反应过来:“都是我的好兄弟,这事是我着急了!如今之计,咱们得分两步走。今上令我追查粮草下落,又要大办寿辰,招赵虎入京,显然已是起了疑心。倘若他知道那二十万大军装备精良,只怕这疑心就成了决心,这对我是大大的有利。二十万大军咱们动不得,他想动,却是既明正又言顺。依我看,还是得从下往上动,我就不信,那二十万人与那赵虎都是一条心。” 萧寒应声和道:“二哥,军中多千总,把总,守备,都司,这些人都有家有口,有儿有女,凡事总会为家人思量一二。打仗杀敌是军人的天性,起兵造反那可是诛九族的祸事。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五六个月中,把这些人变成我们自己的人 燕十六眼神阴冷,幽幽道:“顺便得想个办法,如何让那批粮食,草药为我所用,即便不能为我所用,也得毁了去,如此这般才能安心。” 杜天翔似漫不经心的看了十六一眼,笑道:“也该是时候让他下定决定了” …… 深夜子时,各府的马车停在王府门口等候,燕十六三人从靖王府出来,对视一眼,三人先后钻进了一辆马车。 …… 两日后,京郊码头,一艘大船刚刚靠岸。 徐宏远一身素衣走下船来,便有一机灵小厮跑上前,恭着身在其耳边低语几句。 徐宏远顺着小厮指的方向远远看去,一辆宽大的四人马车旁锦衣男子抱胸而立,因离得太远,神色看不分明。 徐宏远回头朝紧跟而来的蒋全交待了几句,只身跟着小厮而去。 蒋全嘴角发苦,心里发酸,咬了咬牙,只把一肚子话咽了下去。 夜晚,京郊一处庄子的正房内,屋角的烛光摇曳,纱帐里充溢着暖暖的春意。 徐宏远软软的伏在床上,十六光着上身,从背后拥着他,满足的贴在他的背上,喃喃低语道:“阿远,你好狠的心,一声不吭的说走就走,一走就是四五个月,爷刚开始差点没死过去。这些年,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徐宏远半眯着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你那个侄女,真真是个……” 徐宏远动了胳膊,燕十六心下一颤,到嘴的话忙咽了下去。 “她也是为着我好!” 十六忙不迭的点了点头,笑道:“对,对,对。” 摇曳的烛火下,男子光洁的后背,微微泛着光晕。 燕十六眼中热度不减,把嘴凑上去,狠狠的亲了一口,叹道:“阿远,只要你不离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等二哥大业得成,我们俩找一处山青水绿的地方,隐居度日,你看你的书,我练我的武。你若想回南边,想去塞外,我都陪着你。” 第六十三回 三个月内成婚 徐宏远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低声道:“这几个月我在南边,想了很多,从我们俩个认识起,一点一滴想到现在,我想到的都是你对我的好。我也不求别的,哪天厌弃了,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燕十六心中一急,忙把他的身子扳过来,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黑眸,沉声道:“说什么傻话,谁厌弃谁。你放心,就算我身边再多的这个妃,那个妃,我心里,只有你一个。那些个女人,我看着就讨厌。” 徐宏远深深看了他一眼,幽幽一叹:“你忘了,我也很快就要成亲了。” 燕十六咬牙切齿道:“你成亲,我不会拦着,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日日能看到你。我把徐府五百米之外的一住大宅子买了下来,回头跟你府里一同修缮,以后我都在那边等你!” 徐宏远定定的看着他,许久,才凑过脸,轻轻的咬上了十六的嘴唇…… …… 萧府正房内,欣瑶皱着眉头看向男人,悠悠的叹了口气道:“且让他们松快两日吧,日后复了职,议亲了,也就没这么逍遥自在了!” 原来欣瑶收到小叔叔的信,知道他今日下船,特意派了府里的小厮到码头上迎接,哪晓得小厮等了半天,只接到了一船从南边带来的东西,小叔叔早就被人接走了。 欣瑶盘算了几下,知道接小叔叔走的除了那位不会有其它人,也就放下心来。夜里,萧寒回府说起这事,才有了欣瑶刚刚这一叹。 萧寒目光落在欣瑶的脸上,笑道:“ 十六这头是逍遥自在了,二哥那头可气得不轻,今儿个议事,施尚书也在,他把我们一屋子人撂在那里。自个带着人跑到庄子上,苦的是我与天翔两个。” 欣瑶拿起帕子捂着嘴直笑:“二哥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吧!” 萧寒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笑道:“二哥的脸色何止难看,哎啊。一身汗,我得去洗洗,瑶瑶陪着我,我讲于你听!” 欣瑶尚未反应过来,跟着去了净房,等男人脱了衣衫这才反应过来。她狠狠的朝男人瞪了瞪眼,忙转身出去,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 就在欣瑶娇羞着走出净房时,两辆马车驶离孙府。 马车上曹氏看着身材微丰,蜷缩在马车一角的媳妇。面容微微有些扭曲,心底泛起一股怒气。她咬了咬后槽牙,才把那股子怒气压了下去,目光偏向一边。 蒋欣瑜却是抬起眼皮看向曹氏。老妖婆果然是个厉害的,把自己安置在她陪嫁庄子上。四周都是她的人,几十双眼睛盯着,这边有个风吹草动,那边她知道得一清二楚,防得可真紧! 想到此,蒋欣瑜眼中寒光四起,须臾。她垂下眼帘,恢复了刚刚样子! 坐在马车里的人谁也没有发现,一个黑影始终如影随行的跟在孙府的马车的后头。 …… 七月初五,徐宏远丁忧期满,不仅官复原职,还往上略升了升。翰林院侍讲,正六品的官位。 同日,徐宏远孤身一个入庆王府拜见世子,在世子的书房里喝完一盏茶后,被世子拉着去了园子。赏了会王府里那一池开得正艳的荷花,而后被人恭恭敬敬的送出府门。 当天晚上,庆王府长吏拜见靖王,客套了几句,便说明了来意。靖王脸上虽笑意盈盈,心下则起了波澜。 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后,靖王赶紧把几个谋士叫到了跟前,商议大事。 …… 第二日一早,欣瑶就知道了庆王府不仅答应了这门亲事,还希望在三月内成婚。 她一头雾水的看向刚刚起身的男人,哪料想那人也正一头雾水的看向她。 两人视线在空中碰了个,忽又觉得对方的表情异常好笑,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蒋欣瑶嘟着小嘴,半靠在床头,腰间搭了一条薄毯,冲着男人忿忿道:“这庆王府是什么意思,三个月后成婚,这也忒赶了些,且不说小叔叔那个宅子得重新修缮,就是行完三书六礼,也不止三个月啊。那燕红玉虽说年龄有些大了,可也不置于急成这样。真真是要了人命了!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啊!” 萧寒好笑的看着女人坐在庆上唠叨埋怨,只觉得浑身舒坦。许是欣瑶自个都没发现,如今的她与刚嫁进府里时客套,疏离的样子已有了天壤之别。 萧寒穿戴好,侧身坐在床沿上,拉过欣瑶的手,轻轻咬了几下。 他笑道:“你小叔叔回京几日,他总不得空见我们,今日下午你且往怡园去。我把十六,天翔叫着,咱们一来给十六,阿远接风洗尘,二来有些事情,总是要商议商议的。日子虽然短,该有的一样也不能少,总不能叫旁人看了笑话。看二哥一早送信来的意思,这事只怕得你来操持。阿远如今就你一个亲人” 欣瑶嘴角抽搐了两下,用空闲的那只手轻轻的朝男人的腰侧拧了一把,苦笑道:“你跟二哥说,我要控诉他,我不过是拿了他五年的采邑权,没有把命卖给他。二十万大军的事我还没想出个头绪来,这会又要我操持小叔叔的婚事,孙府还有个不省心的,眼看老太太再过十几日就要过寿,再加上府里的一堆事,瑾珏阁,怡园,庆丰堂三处的帐,我就是长出三头六臂,能七十二变,我也抽不出时间来。” 萧寒也不觉得疼,他往前靠了靠,把头埋在女子的颈脖间,深深的吸了口气,闷声道:“瑶瑶,阿远这事,唯有你出面,才最合适。这几日韩王越发的肆意妄为,朝堂上逮着二哥的人就乱咬,南边刚刚布下的棋子转眼就被拔出了两个。今上前两天在御书房见了十六之后,当天夜里身子就有些不大好,怕也是气着了。二哥这边也是千头万绪,忙不过来。” 萧寒想着二哥这两日那张生人勿近的脸,又叹道:“你都不知道,老刘,卫瑞那几个天天被二哥拘在书房里,累得连口气都喘不过来,连施尚书,那几个老臣也是三天两头的往靖王府里跑。” 欣瑶轻轻环住男人的腰,叹道:“我不过是说说罢了,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萧寒侧头蹭了蹭欣瑶头发,笑道:“我陪祖父用早膳,你再歇一歇,不急着起来。” 欣瑶想起昨晚的放浪形骸,脸上一红,手不由自主的捏上了男人的腰侧,狠狠的拧下去。 …… 欣瑶送男人出了门转身去了净房。漱洗过后,她坐在梳妆台前呆呆的坐了半晌。回过神来,微云已梳好头,站在她身后,正等着她说话。 欣瑶笑道:“我今日理完事去怡园,让萧清把钱掌柜请来,派人先送个信到怡园,说我一会过去,让燕鸣把李君从庄子上叫回来。去跟李妈妈淡月说,今日随我去怡园一趟。府里的事,我交给你。” 微云一一记下,笑着退了出去。 …… 正午时分,蒋府的马车停在怡园门口,蒋全,钱掌柜,燕鸣,李君一溜排候在正门口,欣瑶扶着淡月的手下车,见此阵仗,倒吓了一跳。 蒋全小半年的时间没见到小姐,这回乍一见,只觉得小姐光彩更胜从前。烟霞色对襟褙子,浅绿色的百褶裙,头戴一只翠*滴的翡翠镶宝石簪子,手上一对祖母绿翡翠手镯,当真是摇曳生姿,明艳不可方物。 欣瑶含笑看着蒋全,上下打量一番才道:“大热的天,全爷何苦在这候着。” 蒋全领着众人向欣瑶行过礼,方道:“老奴许久不见小姐,就想着到前头来迎一迎。” 欣瑶眼光扫一圈下来,笑道:“全爷,中饭用过了?” 蒋全恭身笑道:“简单的吃了一点,小姐的已备下了!” 欣瑶笑道:“你们先到前厅喝茶,我先用些。钱掌柜,今日可得露了手,好不容易见你一面,今日的茶,得你来分。” 钱进财忙弓着声,笑着应下。 …… 不多时,怡园堂屋内,欣瑶坐北朝南,正坐上首,左右两侧是蒋全与钱掌柜,燕鸣与李君分坐两旁。李妈妈与淡月站在欣瑶身后伺候。 李妈妈三个月没见儿子,今日一见,差点眼泪落下来,眼睛时不时的偷偷打量一番,见大奶奶把儿子安排坐在燕鸣身旁,心中又是一番感叹。 欣瑶见人齐全,侧身拿起手边的茶轻啜一口,眯了眯眼睛赞道:“一尝就知道是钱掌柜的手艺,更胜从前啊。” 钱进财笑道:“小姐想喝茶,只管来瑾珏阁坐坐,老钱我定备下好茶,恭候小姐大驾。若能得小姐指点一二,便是老钱我的福气。” 欣瑶笑道:“改明得空了,是得去坐坐。得了,今日都在,我也不绕弯子。眼下有件大事,我想与你们说说。今日一早,我得到消息,庆王府世子已同意把唯一的女儿嫁给小叔叔为妻,并要求三个月之内,风风光光完成六礼。全爷,这事很急啊,庆王府不比旁人,规矩,礼数上可是一点错都出不得。” 蒋全一愣,小少爷今日早早的去了翰林院报到,并未说起此事。不仅蒋全愣住了,一屋子坐着的,站着的统统愣住了神。 第六十四回 我的心很大 上回书说到庆王府要求徐家在三个月内,风风光光完成六礼。 钱掌柜一听,急得跳脚。 “哎啊,小姐,三个月行完六礼,普通人家倒也罢了,这王府……王府可是天底下规矩最多的地方,这……这……” “钱掌柜别急,正是因为如此,我把你也拉了来。” 钱掌柜抱拳道:“小姐这叫什么话,东家大婚,老钱哪有不出力的道理。小姐能把我叫来,是看得起我,需要做什么,尽管吩咐。” 欣瑶想了想,正色道:“钱掌柜,你的眼睛毒,又擅长跟人做买卖,徐府的所有摆设,家具,一应物什,我只交给你。旁的要求没有,只一条你得记住,别丢了徐家百年琢玉世家的脸面就行。银子到淡月那边支就行。” 钱进财盘算了下,点头应下。 欣瑶把目光落在燕鸣身上,她道:“燕鸣,你需得做两件事,头一件就是小叔叔府邸的修缮,其次便是酒席,这两件事你应该是熟门熟路了,我只交给你。” 燕鸣忙道:“小姐尽管放心,我把当初修缮怡园的那帮子老人再请过来,酒席交给姐姐,只是府邸怎么个修缮法,小姐得拍个板定下来。” 欣瑶又道:“明儿个,我去那边瞧瞧,回头画了图纸给你,你尽快开工。” 燕鸣点头应下。 欣瑶瞧了瞧身后的李妈妈,笑道:“李妈妈,下人的事,需得你亲自出马了。小叔叔的府邸统共就剩十来个下人,成婚后内宅,外院的都少不了人手。” 李妈妈笑道:“小姐放心,明儿我就找了人伢子来挑人,调教得当了,才给三老爷使唤!” 欣瑶点点头道:“全爷。你的事情顶顶要紧,请媒人,定日子,什么时候行什么礼。聘礼要预备些什么,如何与庆王府交涉都得你亲自出面。徐祖母临终前,让小叔叔视你为父。这担子,你得挑起来,我让李君帮着你,有什么跑腿的事,你只管让他去做。” 蒋全眼眶一热,忙道:“放心小姐,这事,一定办得给咱们徐府长脸。” 欣瑶长长的松了口气。她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 “我年轻,头一回经历这个事,万一有什么没想到的地方,只管与我来说。这第二件事。是明年年初今上寿辰一事,九,十月开始,瑾珏阁铺子里的生意我估算着会好上三成。钱掌柜这几个月把好的宝贝先收一收,到时候把价格往上抬一抬,再摆出来,其它三个铺子。我已着人送讯过去了。” 钱掌柜忙道:“小姐,咱们铺子里好的宝贝不多了。” 蒋全笑道:“年底会有一批好东西送到各个铺子,小姐早就预备好了!” 钱掌柜喜道:“这下我就放心了。小姐若没什么事,老钱我先走一步,铺子上离不开人,小姐交待我的事。尽管放心。” 欣瑶微微一征,心道这个钱掌柜果然是个察言观色,她笑道:“钱掌柜,钱洪跟了全爷这些年,听说很有进益。过了这三个月。全爷还得跑一趟西南,西北,让他跟着一道去。这一趟回来,可就得独当一面了!你且去吧!” 钱掌柜暗中一惊,脸上有了喜色,他朝欣瑶深深的作了个揖,冲座下几人抱了抱拳,先行离开。 等他走后,欣瑶喝了口茶,转过身对着众人道:“你们先到外头候着,我与全爷有些话要说。” 众人应答着退了出去。 …… 欣瑶低头想了一会,才放低了声音道:“全爷,采邑一事想必小叔叔已经跟你说过了。” 蒋全忙道:“四小姐真真是聪明,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事,瑾珏阁有了这五年……” 欣瑶忙摆摆手止住了他,道:“全爷,有些事情不要说得过早,靖王不过是嘴上这么一说,何时开采,如何开采,方圆多大,都没细谈。” 蒋全皱眉道:“四小姐的意思是?” 欣瑶抚了抚额头,半晌才道:“有些事咱们心里得先有个底,有了准备,才能与人细谈。等小叔叔大婚后,全爷需帮我做件事,西南,西边这两边你都得亲自跑一趟,摸一摸地型,细细画了地图给我,并在当地预备好人手。既然西北我能有五年的采邑权,西南一样可以想办法吃下来。” 蒋全惊呼一声:“四小姐……” 欣瑶斯条慢理的看了他一眼,温和道:“别急,一步步来,等我手上有足够多的筹码,才能与别人谈条件。全爷心里需明白,小叔叔的婚事是做给别人看的,而采邑这事,才是咱们顶顶要紧的大事。” 欣瑶看着一脸激动的蒋全,继续道:“全爷,几年后瑾珏阁绝不会是如今的规模,这人手上咱们得跟上,这事需全爷亲自掌眼我才放心。” “小姐放心!” 欣瑶叹息一声:“全爷,石头一多,琢玉师傅肯定忙不过来,我想着不如咱们在京城也设一个琢玉点,但凡有手艺好的,愿意签了卖身契的,条件高些也无防。如今咱们只有西北一条商道,另一条商道也得事先预备着。这些事,全爷按着我的意思,一一拿个章程出来,回头等小叔叔得空了,咱们三人细细商议。” 蒋全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叫嚣着,沸腾着。他直直的跪倒在地,郑重其事的给欣瑶磕了三个头。 欣瑶叹道:“全爷这又是何必!快快请起” 蒋全起身笑道:“小姐,老奴是真心实意磕这三个头,瑾珏阁要没有小姐支撑筹谋,哪有今日的局面?” 欣瑶笑意浮在脸上,眼底却有哀色。 “祖父临终所托,时时不敢忘,一晃已快六年,想起那些与祖父日日相处的时光,如在眼前。这回小叔叔大婚,祖父,徐祖母九泉之下也该欣慰了,只要徐家有了后,我身上的担子也该卸下了!” 蒋全心头一惊,忙道:“小姐万万不可说这样的话,瑾珏阁与怡园一样,没什么不同,都是小姐卸不下的担子!” 蒋全自打跟着徐宏远去了一趟江南,暗中打量小少爷行事,深知小少爷读书最好,但于生意上,连四小姐的皮毛都不如。所以蒋全如今最怕听到的,便是四小姐想卸了瑾珏阁这担子,交还给徐家的人。 欣瑶嗔看了蒋全一眼,笑道:“你跟祖父一样,都是属狐狸的。全爷去忙吧,今日晚上平王他们要来,你帮我安排个幽静,凉快的地方。” 蒋全见四小姐说出这样几句话,心下大安,遂抱拳退了出去。燕鸣,李君随后进来。 欣瑶示意他们坐,两人斜着身子坐了半张椅子。 欣瑶盯着李君看了半晌,却对着燕鸣道:“李君在你这里,可出得了师?” 燕鸣笑道:“小姐再不把他从庄子上叫来,可就失了个好帮手!” 李君忙道:“沈大哥过奖了,我要学的地方还很多!” 欣瑶点头笑道:“从今日起,你跟着全爷,三个月时间,不管全爷去哪里,你都给我跟着。等小叔叔大婚后,你到萧府找我。” 燕鸣笑意盈盈的看了李君一眼,道:“当初,小姐可是让我在全总管后头跟了三年才出的师。好好学,全总管走南闯北,一身好本事。” 李君一惊,砰砰砰三个头,磕完才道:“多谢小姐!” 欣瑶笑道:“起来吧,妈妈在外头,你们母子俩好好说说话。” 李君面露喜色,朝燕鸣行了个礼便去了外头。 …… 燕鸣起身走到欣瑶跟前,从怀里掏出一张房契,递到欣瑶跟前,道:“这是上回小姐让我买铺面的房契,上下两层,带个天井,跟咱们苏州府瑾珏阁的样子很像。按小姐的吩咐,这个铺子地势非常好,是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四围全是达官贵人聚集之地。就是银子谈不下来,一共花了七千两!” 欣瑶接过房契,笑道:“贵总有贵的道理。” 燕鸣道:“咱们手上的铺子都忙不过来,小姐花大价钱买这么个铺子打算做什么用?” 欣瑶干脆利落的道:“你可还记得冬梅?” 燕鸣惊道:“冬梅姐姐,嫁给了宋姨的儿子刘恒。” 欣瑶叹道:“正是,她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当初我出银子给宋姨开了个绣庄,占六成利。后来冬梅出嫁,我怕他们一家三口就指着个绣庄过日子,过得清苦,就又给了冬梅一笔钱,让她们再开几个绣庄。” 燕鸣心下一惊。心叹小姐真真是念旧,但凡忠心耿耿对她的人,小姐从来不会亏待。别说他们姐弟俩,便是几年前的冬梅,小姐也从未忘记照拂 欣瑶不知燕鸣心中所想,自顾自道:“哪成想她把原来的小绣庄给盘掉了,用这笔钱在苏州府盘了个大的铺面,买了十个绣娘。这三四年的功夫,绣庄居然在苏州府做出些名气来。上回福伯进京,她托福伯带了封信给我,又把这几年赚的银子一分不少的给我送了来。” 燕鸣回过神,笑道:“小姐是打算在京城开个绣庄?” ps: 感谢kansisi书友的粉红票,感谢小蚂蚁的打赏。 第六十五回 乱了套的辈份 上回书说到燕鸣问四小姐是否打算在京城开个绣庄。 欣瑶点头笑道:“正有这打算,这利钱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给你去折腾,这事我只交给你。” 说着,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一晃道:“没有工钱,只有一成利,且让我看看你的本事,以后几个庄子上的事情,你扔给李君去管。” 燕鸣忙道:“小姐只管交给我去办,利钱万万不敢要。小姐给我与姐姐的已经太多太多。” 欣瑶皱了皱眉头,叹道:“燕鸣,你跟了我十年,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这些年,你为我打理怡园,庄子,那些个嫁妆铺子,甚至是瑾珏阁,劳苦功高,这一成利不算多。能不能赚到银子,还得看你的本事。等小叔叔的事了,你亲自去苏州府找冬梅,她会帮你!” 燕鸣心头百感交集,按理说,小姐身边能人不少,这个绣庄即便交给李君,只要小姐在后头指点一二,赚银子那是稳稳当当的事。偏小姐给了他,还分了一成利出来,他有些码不准小姐内里真正的意思。 欣瑶看他神色,笑道:“燕鸣,不防给你透个底,我之所以把绣庄给你,不过是想看看你的本事。绣庄与瑾珏阁,怡园不同,打交道的是女子,与女子做买卖,不用点心思,你休养从她身上赚到一两银子。你若能把这绣庄经营好了,三年后,我对你另有他用!” …… 燕鸣直到走出正厅,脑子里仍晕晕糊糊的。 罢了,小姐心里的想法,岂是他能看透的?实实在在把小姐交待的事情做好,让小姐安心,才是正理。 欣瑶一大通话说下来,觉得筋疲力尽,口干舌燥,猛喝了几口茶。才稍稍解了渴。淡月心疼的扶着大奶奶去了厢房。 欣瑶在怡园有个自己的房间,有时累了,就在此处歇上一歇,只一年到头她去不了怡园几回。歇在房里的时间就更少了。好在莺归常令丫环三,五日便打扫一回,倒也干净。 欣瑶在窗下的竹塌上舒舒服服睡了小半个时辰后,被外头隐隐的说话声吵醒,她侧了侧耳朵,听出是莺归的声音,才轻轻的唤了一声。 淡月与莺归听到里头的动静,打了帘子进来。淡月忙上前伺候,莺归则把手上的食盒放在几上,笑道:“小姐。奴婢给您煮了碗燕窝粥,小姐快尝尝。” 莺归成婚后,欣瑶还是头一回见她,打量其脸色,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娇,便知日子过得极好。 她接过莺归递进来粥,尝了一口,眉头舒展开来,叹道:“还是莺归做的粥,最合我的胃口。步三待你可好?” 淡月打趣道:“大奶奶,只见莺归的脸色。就知道步姐夫是个疼人的!” 莺归满脸羞红,朝淡月轻轻啐道:“回小姐,他待我很好!” 欣瑶笑道:“羞什么,淡月她也猖狂不了几日了,明年开了春,我就把她们俩统统嫁出去。到时候,咱们好好比比她们谁的脸更红。” 淡月红着脸一跺脚,嗔道:“大奶奶就会拿奴婢打趣。” 欣瑶笑得越发得意:“好好好,下回再不拿我们的淡月打趣了,回头她一个不高兴。谁来帮我算帐啊。” 两个丫鬟一听,不约而同笑出了声。欣瑶吃了小半碗燕窝粥,让莺归给李妈妈留了一碗,剩下的让两人分了吃。 往日里,欣瑶得了什么好东西,总不忘给丫鬟们尝尝,莺归,淡月也都习惯了。 欣瑶想了想又道,收了笑道:“步三的双亲可曾上过门,你与他家里人处得如何?” 莺归忙回话道:“上过一回门,公公为人老实,婆婆除了把银子看得重些,没什么大毛病。几个兄弟妯娌之间也算和睦。住得远,也不常来往,还算清静。小姐放心吧!” 欣瑶知道莺归的话中掺着水份,并不深问,只笑道:“这世上有一招叫做投其所好。喜欢银子的,你就逢年过节多孝敬几两银子;喜欢衣裳首饰的,你把你那些个不穿的,不戴的送了她也无防;爱嚼舌头的,你左耳进,右耳出,为的也就是个家和万事兴。” “不过有一点你可得记住了,你是我蒋欣瑶的人,我让你嫁给步三,图的是他对你的好。在步家,但凡有那不识趣,不长眼的想要招你惹你睬你,不用怕,把腰板给我挺直了,万事自然有我为你作主。以后淡月,微云出嫁了,我也是这番话。” 话音刚刚落,李妈妈掀了帘子进来,道:“大奶奶,大爷他们到了,在三老爷的书房里,请大奶奶过去说话!” 欣瑶笑道:“这么快,淡月,快帮我梳头。” 莺归红着眼睛朝淡月打了个眼色,抢先一步拿了梳子。 欣瑶觉察到变化,也不回头,任由她服侍。一切妥当,欣瑶才转过身,握着莺归的手,轻轻拍了拍。 主仆俩相伴多年,默契不比旁人,莺归很快就明白了小姐的意思。 她是小姐的人,无须看任何人的眼色过活,自己挣钱养活自己,腰板挺得直直的,别说步家的几个妯娌,便是那步三有了二心,小姐照样替她作主。 莺归强忍着心头酸涩,目送见小姐出了门,才背过身擦了擦眼角。 淡月轻轻用胳膊碰了碰她,匆匆的说了几句,便跟了出去。 …… 等欣瑶到书房里,已过了一杯茶的时间。 萧寒见她来,忙迎了上去,那二个则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一双人,翻白眼的翻白眼,扯嘴角的扯嘴角,只徐宏远笑得一脸温和。 欣瑶调皮的朝萧寒眨眨眼睛,越过他,视线落在小叔叔身上。 小半年不见,小叔叔的气色比着半年前,倒是红润了许多,一身米色长衫,腰间一条白玉如意带,衬得整个人痛宽腰细,长身玉立,真真是俊逸出尘。叔侄俩遥遥相望,眼里满满的都是关切之色。 燕十六干咳一声,欣瑶这才收回视线,盈盈朝燕十六福了福,笑道:“见过平王!” 燕十六只差没气出一口血来。 这个蒋欣瑶,在阿远面前叫她平王,成心的吧! 他干笑道:“不是早跟你说过叫我十六了吗,什么平王,平王?我们的关系有那么疏远吗?我可是把你当侄女看待。” 杜天翔笑得一脸奸诈,唯恐天下不乱道:“我记得上回咱们聚,也是在怡园,吃的是羊肉锅子,那时候表嫂还没嫁给表哥。今儿再聚,这称呼上让人有些头疼。表哥,你说是不是啊?” 按着欣瑶的辈份叫,萧寒得称呼徐宏远为小叔叔,偏他与徐宏远,杜天翔,燕十六四人又是称兄道弟的好朋友。 按着萧寒的辈份叫,欣瑶与燕十六,杜天翔算是平辈,那燕十六,杜天翔见着作宏远,也需跟着欣瑶一道,称呼他一声长辈。杜天翔翻翻白眼,乱了,乱了,这可如何是好? 欣瑶捂着帕子直笑,萧寒则沉着脸不说话。 燕十六凑过身子,轻轻在徐宏远的耳边笑道:“阿远,你说我叫你侄女什么好呢?是叫侄女好呢,还是叫弟妹啊!这个辈份怎么算啊?” 徐宏远俊眼瞪了他一眼,笑道:“平日里怎么叫,还是怎么叫,不拘着俗礼。欣瑶,在人后你称呼他一声十六也就罢了,人前还是得按着规矩来。” 欣瑶歪着头把目光看向萧寒,萧寒笑道:“阿远说得对,我们打小都这么叫,王爷王爷的,他听着嫌累。都坐吧,谈正事要紧。” 欣瑶侧着身坐了半张椅子,笑着对徐宏远道:“小叔叔,你的婚事刚刚我已安排下去了。房子明日就开始动工,三个月之内一定完工。府里的家具,物什,丫鬟,小厮,管事也都妥当,酒席让萧寒送你。官媒明日上门,现在就看庆王府有些什么要求,咱们再慢慢调整着来。” 四个男人对视了一眼,暗道好快的手脚。 燕十六突然出声道:“欣瑶啊,徐府往南五百米,有处宅子,我刚刚买下来,你一同帮我修缮了得了,照着怡园的样子来就行。两处府邸修缮的银子都我出。” 蒋欣瑶倒吸一口冷气,她看向徐宏远,见后者微微点了点头。她气得把身子转了过去,半天才从嘴里哼出一句话:“回头把银子送到我府上,时间上只能先尽着徐府。” 萧寒见欣瑶脸色不大好看,忙打岔道:“今日韩王得知庆王府与阿远结亲,气得把书房给砸了,韩王妃则是回了趟娘家。” 杜天翔踌躇了下,叹道:“庆王府这一番举动,让人看不明白。这会韩王气势正盛,朝中上下,哪个不巴结着?偏他反其道而行,也不知唱的是哪一出,咱们不得不防啊!” 燕十六趁人不备,偷偷看了眼徐宏远,见其脸有苦涩,忙道:“不管他唱的是哪一出,他敢出招,爷就敢应招。” 萧寒心中斟酌了一番,才淡淡笑道道:“韩王这一番举动,也正说明了庆王府原来下的赌注是在韩王这头。至于为什么这会中途改下了注,日后总会知晓。” 众人听着萧寒的话,一时都没了声响。 第六十六回 平王府的宝贝 萧寒正色又道:“庆王府敢把府里唯一的姑娘嫁给阿远,想必是把阿远打听过一番,如今我们要做的可不是猜测这两个府里唱的哪一出,而是安然无恙,风风光光的把燕姑娘娶回府,且容不得半点差错。瑶瑶把事情都安排下去了,咱们只需再把王府婚嫁的规矩再细细的琢磨琢磨就行。” 欣瑶下意识的去看萧寒,恰巧萧寒正向她看来,两人心领神会。欣瑶弯了弯嘴角,眼神柔媚。 杜天翔略有尴尬的抚了抚额头,脸上收了笑正襟危坐。燕十六因着是阿远的婚事,更是不敢大意。 欣瑶则是返身出了门,让守在门口的淡月把蒋全请来,倒是当事人徐宏远,像没事人一样,脸上带着笑。 两个时辰后,这几人才算把三书六礼的大致流程,细节谈定,此时,天已暗了下来,众人肚子都饿得不行,都眼巴巴的看着欣瑶。 蒋欣瑶暗道都看着我做什么,忙朝蒋全打了个眼色。蒋全会意,遂令下人摆饭。 …… 欣瑶偷偷把徐宏远拉到边上,压着声音道:“小叔叔,你这一番婚姻,动静可谓不小。蒋家那边早晚会知道,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你自己可千万小心。” “放心!”徐宏远点点头 “老太太这个月十九正好是六十大寿,南边会有人来贺寿。你的叔叔,我的叔公一家到时都会来京,是我父亲请来的,为的是想分家。周府败落了,三房人家三天两头到老太太那里打秋风,父亲不得已,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徐宏远心头一暖,低声道:“周家的败落的这样快,是不是你动的手?” 欣瑶幽怨的看了徐宏远一眼,嘟嚷道:“靖王压着你。不让你动手,他可没压着我,我不过是略使了几个小计而已,根子上早就烂得透透的了。哪需要我出手?” 徐宏远伸手摸了摸欣瑶的脑袋,略带惆怅道:“你这孩子,何苦掺和进来?我如今官至六品,背后又站了个庆王府,已是不怕的。反而你得小心,老太太万一知道你的事,只怕会连累到二嫂,她拿捏不到你,拿捏自个的媳妇,可是容易的事。” 欣瑶扯了扯徐宏远宽大的袖子。嗔道:“小叔叔到时候可得护着我和母亲,万一父亲不认我这个女儿,你要帮着我说话。” 徐宏远哭笑不得的朝那头正装着喝茶,眼神却时不时的飘向这里的萧寒看了看道:“有人把你护得好好的,哪需要我这个一无用处的小叔叔。” 欣瑶扬了扬眉毛。笑道:“小叔叔你辈份大,说话一言九鼎,有份量。” “阿远,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燕十六见这叔侄两人凑在一处喁喁私语,忍了几下,终是在徐宏远的手落在蒋欣瑶的脑袋上后,忍不住问出了声。 徐宏远正欲说话。却见欣瑶朝他打了个眼色,只得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我正在问小叔叔,平王府最好,最值钱的宝贝是什么,有人欠了我一样东西,到现在还没兑现呢!” 萧寒难得的哈哈一笑。这事他是知道的。当初十六为了知道阿远的下落,欠了瑶瑶一样宝贝。 他走到欣瑶面前,侧过身拍了拍徐宏远的肩膀,拉着笑意正浓的女人去了偏厅。 杜天翔听得一头雾水,忙道:“谁欠了我表嫂东西。十六,是不是你?什么时候欠的,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燕十六想起那一日被蒋欣瑶戏弄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脸就沉了下来。 徐宏远上前把手按在他的肩上,轻轻嗯了一声,燕十六刚沉了几秒的脸又有了笑意:“我欠的,放心,但凡她看得中的,我都给,都给。” 杜天翔懒得看这两个眉来眼去,翻了个白眼,起身踱着方步就走,边走还边道:“依我看,平王府最值钱的,也就是那施王妃了,十里红妆不说,父亲执掌兵部,哥哥在军中,都是要职,抵千金啊抵千金。” 燕十六正欲跳脚,却被徐宏远拉住,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出了无奈。 杜天翔说这话大有深意。 燕十六回京不过短短几日,留在府里的时间少之又少,只怕连王妃的房也没进过,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能由着他的性子来,一个不慎,那可真是万劫不复。 徐宏远叹了口气道:“天翔这话说得对,今晚早点回去。” 燕十六环视一周,见房里没人,把按在他肩上的手握在手里,目光炯炯,终是没有说话。 一顿饭,虽仍是美酒佳肴,却因着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吃得颇为沉闷。 燕十六想着吃完饭就要回王府,还得违心的陪施如媚,心里就不大痛快。 杜天翔因着双亲帮他相看婚事,再加上今上的身子前两天又有发反复,也没什么心思说话。 徐宏远则一心琢磨欣瑶刚刚说的那番话。 萧寒一向话少,除了帮欣瑶布菜,心思仍在韩王那里。 就蒋欣瑶一人,吃得欢实。 在她看来,专注的享受美食,是对付出劳动与心血的烹饪者最好的感谢!人,只有满足了自己的胃,才能分泌出愉悦,才能在愉悦的心情下思考问题。 …… 夫妻两人回到府里已是亥时,两人往西院看过祖父,才回了房。待萧寒从净房出来,欣瑶已蜷缩在薄毯里,睡得香甜。 萧寒呆愣了片刻,轻手轻脚的上了床,小心翼翼揽过女子的腰肢。睡梦中的女子嘟嚷了一声,手脚很不客气的缠在了男人的身上。 男子弯了弯嘴角,沉沉睡去。 一轮冷月正挂中天,萧府一片静谥! …… 接下来的日子,欣瑶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官媒上门后,定下七月初九上门纳采。杜天翔说动了父亲杜云鹏亲自到庆王府纳采。庆王府世子燕灏天一看来人居然是杜博士,又惊又喜,忙把人请进府中。 纳吉后三日,蒋全亲自到庆王府换庚帖,二家找高人合了八字,都道是天作之合,便定下了八月十八男方送聘礼。 不过几日时间,翰林院侍讲,前科探花徐思振与庆王府嫡出孙女燕红玉定亲一事传遍京城,引得富贵人家内宅的太太,小姐们唏嘘不已。 原来当年高中探花的徐思振不仅才貌双绝,温文尔雅,而且家世简单,家中只一老母,曾经是无数丈母娘心目中最理想的女婿。如今丁忧复仕,官位升了不说,府里更是清净的不能再清净了,谁家的姑娘嫁过去,怎么看,都是享福的命。 反观庆王府,可称得上声名狼藉。老王爷,世子都是好色之人,这样府里教养出来的姑娘怎么能配得上品貌非凡的探花郞?更令太太,小姐们忿忿不平的是,庆王府仗势欺人,硬逼着探花郎应下不纳妾的无理要求,哎,真真是一朵鲜花被那猪拱了啊。 消息很快传到了蒋宏生的耳朵里,起先他并不在意,因为庆王府的门第,不是像他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员能够得着的,那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连当今天子见了老庆王爷,都得恭恭敬敬称呼一声“皇叔!” 后来他听着听着,便觉得有些不对味了,细细一打听,三伏的天蒋宏生吓出一身冷汗。 原来当年蒋老太太进京上徐家抄家的时候,蒋宏生是在场的,对那一对母子的相貌,蒋宏生记忆深刻,尤其是那个面若冠玉的少年。 十年过去了,当年那对被他救下来的母子,与他早就失去了音讯。进京后,他暗地里派人四处找寻,也亲自到那座移了主的宅子周围打探,终是没有一点消息。午夜梦回时他总在想这对母子去了哪里,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蒋宏生稳了稳心绪,皱着眉头沉思了半个时辰,突然起身,往外走去。 …… 七月十一日,蒋家两艘大船靠岸。 蒋宏生带着蒋元航,蒋元晨两儿子,亲自到码头迎接,现年五十八岁的蒋兴白发红颜,一身青衣被人扶下船。 与此同时,正在听帐房萧强回话的蒋欣瑶接过李妈妈递来的信,她朝萧强点了点头,萧强灵机的回避出去。 欣瑶展信一看,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李妈妈忙将眼前的茶端给欣瑶,犹豫道:“大奶奶,二小姐没出什么事吧?” 蒋欣瑶接过茶盏,啜了一口,半晌才道:“老太太六十大寿,府里给孙府下了帖子。昨天帖子到了二姐姐手里,曹氏的意思是称病不出。” 李妈妈忙道:“大奶奶,老太太六十大寿,连大小姐带着两个孩子从南边回来了,按理说二小姐也该回府贺寿。上回大太太就没见着,这回再一称病,大太太十之*会去探病,这样一来,可就瞒不住啊。” “二姐姐也是这个意思,她让我把孙景辉生病在庄子上休养的消息放出去,这样大太太,贾姨娘就会深信不疑。” 李妈妈叹道:“这也是个办法。” 蒋欣瑶冷哼一声,淡淡道:“那孙景耀宅子都预备好了?” 第六十七回 蒋欣瑶的底细 上回书说到欣瑶问孙景耀的宅子预备得如何? “预备好了,二进的宅子,连个小花园都没有,小的可怜,倒还干净,大奶奶让我找的下人都已备下了,奶娘正在相看。” 李妈妈这些日子可谓忙得脚不沾地,自个府里一摊子事尚且不论,徐府一下买了七八十号人,调教起来,颇费周章,连带着欣瑶的四个大丫头都一齐上阵了,孙府的事自然而然靠了后。 欣瑶点头道:“妈妈这些日子辛苦了,只是二姐姐的事情,也拖不得。孙景耀一介书生,又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子弟,读读书,谈谈风月倒还拿手,你让他把个家置办起来,却是难事。” 李妈妈叹道:“大奶奶说的正是这个理。我瞧着。” 蒋欣瑶目光税利。 “他一个庶子,一个月靠着那几两月银度日,也没个进项,一座宅子只怕已经把他的私房都扒拉个精光了,这日后可就得指着二姐姐的陪嫁过日子了。哎,不是长久之计啊,总有坐吃山空的那一天。妈妈啊,我常在想,这样帮二姐姐,是对是错,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这外室,可不好当啊!” 李妈妈见欣瑶脸有忧色,忙笑道:“咱们再不帮二小姐,她可真真就死路一条了。眼下还是得把二小姐从孙家挪出来,以后的事,小姐又何苦多操那个心,二小姐只怕自有打算的。” 欣瑶低头拨弄了一会腕上的玉镯,想了想,道:“妈妈说的对,倒是我多虑了。今日大伯他们入京,这会应该已经上了岸了吧。” 李妈妈笑道:“可不是吗?府里这回可是真真热闹起来。大爷,大奶奶,大小姐都来了。这小一辈中,大爷家四个孩子,大小姐家两个孩子。再加上二爷房里的两个孩子,将近有十个了,可不是热闹了吗?蒋家一向子嗣不丰,这下总算是兴旺起来了。再加上兴老太爷那一房的人。老太太过寿,可不就得满满当当的一府子人。” 欣瑶向来喜静不喜闹,人一多,便觉得头疼。 她笑道:“妈妈忘了算大伯有几房姨娘,大哥哥有几房姨娘,再加上父亲那几房姨娘,这姨娘也是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 欣瑶不等李妈妈回话,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得了,让萧强进来吧。” …… 是夜。靖王府书内。 燕十六,萧寒,杜天翔,徐宏远及几个谋士齐聚一处,脸上都不大好看 今日傍晚。萧寒得到消息,韩王突然派人查探徐宏远的底细,他敏锐的感觉到事情不大妙,这才把人都招集过来。 燕十六见所有的人都不说话,咬了咬牙,道:“二哥,当初阿远参加科举。户籍什么的都是我亲自过的手,做的很干净,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再者说,他又不是什么罪臣之后,徐家当年只不过是收没了家产,连个流放都不是。就算他查到又怎样?更何况事情过去这么些年,又是上一辈的事情,牵扯不到阿远。” 杜天翔绷着脸道:“依我看,他不过是想摸一摸阿远的底细,找个把柄。把这门婚事搅黄。庆王府的突然倒戈,只怕是深深刺痛了他。” 萧寒,徐宏远两个沉着脸,没有说话。 刘滔咂嘴摇头道:“两位王爷,一旦咱们这头出了状况,日后庆王府那头可就……” 下头的话不用明说,众人也心知肚明。 燕淙元见一屋子人情绪有些低沉,遂道:“这事倒是我疏忽了,只想着阿远是与庆王府联姻最合适的人选,并没有考虑他们居然会去查探阿远底细。” 蔡忠义皱了皱眉头,思道:“王爷,从这件事上,至少可以看出一问题,那就是庆王府远比我们想象的重要。韩王当初与庆王府必定是有过什么约定,才深深刺激了韩王,以致韩王花大力气去查探徐大人,想找到把柄把这门亲婚事搅黄。” 久未出声的徐宏远却幽幽道:“我倒是不怕他查我的身世,我只怕他查瑾珏阁和怡园这两处。怡园倒还罢了,瑾珏阁前身就是我徐家的翠玉轩,欣瑶当初接手翠玉轩是背着蒋家诸人的,这事如果把欣瑶牵扯进来,可不大好!” 萧寒听徐宏远提到欣瑶,微微叹了口气,半瞌眼睛不说话。 燕十六知道阿远担忧蒋欣瑶在蒋家的处境,思虑道:“就算牵扯进来,也不用怕,她如今是嫁了人的,有小寒护着,蒋家能把她怎么样?” 杜天翔道:“庆王府非要在三个月之前完成六礼,怕也是急了,如果我们这头再紧一紧,赶在韩王出手之前把婚事办了,韩王就是把阿远的祖宗八代都刨出来,也无济于事。” …… 萧府书房里,欣瑶拿着燕王府刚刚送来的书信看了半天,苦闷的摸了摸额头。 信上只写了缪缪几笔。韩王听闻徐宏远与庆王府结亲,盛怒之下查探徐宏远的底细。 她扔下信,起身打开书房门,把候在门口的轻絮,梧桐吓了一大跳。 月刚初起,深邃幽静的夜空中繁星点点,书院前梧桐静影,藤箩缠墙。 欣瑶抬头看了看天,深吸一口气。 小叔叔的底细,也就是她的底细。韩王如果聪明的话,只要把瑾珏阁的来胧去脉弄弄清楚,就能明白小叔叔是什么人。挖出萝卜带出泥,她这坨泥巴早晚有一天到被甩到地面上来。 她很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隐在暗处的所有的一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呈现在蒋家诸人面前。 蒋欣瑶冷笑一声,眼中一片清明。 她从来不怕站在蒋家诸人面前,从她跪在祖父床前,应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有怕过。当初那样难的时候,她都能护住自己与母亲,更何况现在。 只是如今还不到时候! 蒋欣瑶站立许久,才勾了勾嘴角,转身进了书房:“轻絮,磨墨!” …… 半个时辰后,一声轻哨在楚南府书房外响起,门被轻轻推开,黑衣人快速走到靖王身前,跪着把信呈上。 燕淙元挥了挥手,黑衣人闪身而出。 燕淙元展信一看,清秀的行书跃然眼前“求赐婚!” 燕浣元灵光一闪,忍不住喝道:“好主意!” 燕浣元朝萧寒招了招手,道:“你媳妇出的主意,你来看看!” 萧寒忙上前,接过信纸,然而又皱了皱眉头,把信递给身旁的燕十六。 燕十六接过信,只觉得眼前一亮,他很快把信又递给了徐宏远,最后才到了杜天翔的手里。 杜天翔拿了信,愣了愣神,却道:“谁去求?今上怕不会管这些个小事吧!” 众谋士一听赐婚二字,对视一眼,脸微微变色,均低头不语。 半晌,为首的老刘方慢声叹道:“王爷,此招甚妙!老刘愿再献上一计……” 众人静待老刘把话说完我,眼中俱有喜色。 燕淙元轻描淡写的看了老刘一眼眼,大声喝道:“来人,备马,我往庆王府走一趟,最近京城有关庆王府的风言风语可不少,老庆王两耳不闻天下事那可不行。老刘,你跟我一道去,你们再坐坐,一会就散了吧!” 说罢,燕淙元带着刘滔扬长而去。 众人未料靖王走得这般突然,面面相觑。蔡,卫两个趁机告退。瞬间,房中只余燕十六等人。 …… 杜天翔见屋里没了旁人,瘫坐在椅子上,忽然拍了拍额头,懊恼道:“我怎么就没到这一出。这一赐婚,铁板钉钉的事,谁敢搅黄!” 萧寒突然出声道:“阿远,昨儿个我岳父,也就是你二哥来兵马司找过我。” 原来昨日蒋宏生出了衙门,径直去找了萧寒。萧寒正在衙门里办差,见岳父匆匆而来,他心下一惊,忙把人请进屋。 蒋宏生寒喧几句,便直入正题,他先问萧寒认不认识翰林院的徐侍书。萧寒自然推脱不认识。 蒋宏生便请萧寒通过杜博士引荐一下翰林院的徐侍书。这话讲得很巧妙,萧寒脑子里转了几个心思,只得应下。 燕十六听完萧寒的话,气道:“你岳父这个时候来凑什么热闹?要见也得在阿远大婚后再见,你赶紧的,回了去!” 徐宏远坐着沉默不语,许久,才长长的吐出口气,道:“十六说得对。府里正在办喜事,老太太要是知道了我,只怕这寿辰也过不安稳,倒让蒋家的亲戚朋友瞧了笑话。我虽与她是仇人,但蒋家的颜面,总是要顾及的。更何况韩王这里,不能大意。即便是能求到今上的赐婚,也得小心应付才行。” 杜天翔面有忧色道:“如今顶顶要紧的还是西北军中的事,但凡我们有一丝把握,哪需在这里左算计,右顾及?十六那天面圣后,今上的态度是明确了,可迟迟没有动静,夜长梦多,等不得啊!” 萧寒目光清冷道:“十六,我想到一个人,能在军中有一番作为。” 燕十六轻轻的“噢”了一声,半晌才掀起茶盖,用手指沾了沾茶叶水,在上头写了两笔。 “你说的是他?” 第六十八回 我护得住你 萧寒眼睛盯着几上的字,眼眸深沉的点了点头。 “正是,他在中军三年,从小兵做起,三年做到参将一职,熟悉军中一切,结交不了朋友。而且当初他能去中军,是听沈尚书的安排,由此看来,沈尚书在军中也是有人的。他去,怕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燕十六迅速道:“好主意,只是他若去了军中,御林军这里谁来接手?” 萧寒慢慢的拿起茶盏,放到嘴边喝了一口,道:“这事,你就让他家那只老狐狸去操心吧。” 杜天翔突然反应过来,道:“小寒,你不会说的是沈力吧,你什么时候与他有过结交?” 萧寒苦笑道:“打过一架,身手相当好。” 杜天翔诡异的朝萧寒抬了抬眉毛,叹了声:“是吗?”便识趣的闭上了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又装模作样的喝起了茶。 燕十六最恨他这吊人胃口的样子,冷冷道:“怡红院的那个叫什么清儿的,听说被人包了三个月,天翔,这事你清楚不清楚?” 杜天翔“扑”一声,一口茶没含住,喷了出来。 他惊得跳了起来,手指着燕十六,半晌才泄气道:“我只知道他很少进内宅,常在书房歇着,上回我去沈府问诊,听下人们议论才知道的。” 萧寒垂了垂眼帘,一语双关道:“沈家与张家结亲,这里头怕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燕十六不明就里的翻了翻眼皮,道:“人家内宅的事,我们管那么多干什么?这事等二哥回来商议着再办。” …… 萧寒回到府里,已是子夜时分,从净房出来,他把手摸上了早已睡得七歪八倒的女人的胸,摸着摸着便动了情,低头往女人的嘴唇上贴去。 待蒋欣瑶清醒过来。身上的衣物早已不知去向,男人正埋在她胸前轻咬着她的蓓蕾,手则探向了茂密之处。她刚想张嘴,却已被人封住了唇。 她气得拳头直往男人身上招呼,打了几下,眼神就迷离起来,双手不由自主的攀附上男人的腰身。 萧寒清楚的感觉到女人的变化,动作越发的轻柔起来,帐子里的温度仿佛越来越热,半个时辰后,萧寒浑身是汗的伏在女人身上,久久不动。 欣瑶推了推他,声音轻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今儿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男人把脸埋在女人耳边。轻轻咬了咬她的脖子,低声道:“今儿在二哥那里,想你了,特别想,就想早点回来陪你。” 欣瑶哼道:“那以后早点回来!” 男人侧过脸吻了吻欣瑶的耳垂。嗯了一声,慢慢的从欣瑶身体里褪了出来,拿起扔在一边的薄毯,覆在欣瑶身上,横抱起她,去了净房。 净房里,早有上夜的丫鬟听到声响。偷偷的把水备好了。 半盏茶后,欣瑶舒适的靠在男人怀里,听他说着靖王书房里的事。 “瑶瑶,你说老庆王会去求赐婚吗?” 蒋欣瑶的脸仍带着*过后的潮红,越发的显得娇艳欲滴,她笑道:“外头风言风语这么多。你二哥一定会以此为由,打着退婚的幌子,逼庆王府往宫里去。庆王府急着在三个月之内成婚,想必是顾及燕红玉年纪的原因,由此看来。庆王府是极为中意小叔叔的。” “噢?”萧寒拖着长长的调子。 “我们这头怕夜长梦多,他们那头也怕夜长梦多,万一这婚事不成,韩王那头得罪了,靖王这头也塌了,这才是得不偿失呢!所以,庆王府怎么着,也得往宫里去一趟。至于能不能求得赐婚,那就看老庆王他的本事了!我估摸着,*不离十!” 萧寒低着头,搂着怀里的女子,眼睛怜爱的看着她,忽然出声道:“瑶瑶,我护得住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蒋欣瑶的心里起了一丝涟漪。 她抬起头,看着男人发青的须痕,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微微的粗糙感让她觉得很舒服:“我手无缚鸡之力,你当然得护着我。” 萧寒很是喜欢她欢爱过后娇娇柔柔的说话声和这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他弯了弯嘴角,按住了在他下巴反复婆娑的小手,反握在手心,道:“瑶瑶,今日我向二哥推荐了一个人,有他帮忙,中军应该是无恙的!” 欣瑶连眼皮都没抬就道:“是沈力!” 萧寒丝毫不吃惊欣瑶能说出这个人的名字,以她的聪明,只怕是早就想到了,应该是有所顾及,才隐而不说:“嗯,瑶瑶觉得合适吗?” 欣瑶沉吟半晌,才有气无力的道:“沈老爷子最是个聪明人,这事的利弊他分得清清的,十之*有戏。若能与十六里应外合,中军稳矣。不过也不能小看赵虎这人,把持中军这些年,应该是个厉害的,韩王能这么放心把二十万大军交给他,想必也是有所持。听说这人最重亲情,二哥如果为了稳妥期间,不防把其家人找到,控制在自个手里。当然,这也是下下策了。” 萧寒捏了捏握着的手,哑然失笑道:“都算计好了,怎么不早说,十六这几天为了中军的事,都着急上火了。” 欣瑶无声的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他着急上火,可不是为了中军的事。更何况我要都说了,你的好二哥该防着的人就不是韩王,而是我了。” 萧寒不可置信的看着怀里蜷缩着的女子,许久才道:“二哥不是这样的人。” 欣瑶重重的叹了一声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弹弓藏,古人早就把话撂在那了,只看后人能不能看破。萧寒,等二哥有一天坐上了那个位置,我不希望你位高权重,权倾朝野,我只希望你挂个小小的闲职,等我们赚够了银子,带着祖父云游四海去。” 萧寒此时心里已是惊涛骇浪,身子不由自主的紧了起来。 欣瑶敏锐的觉察到他的异样,手挣脱出来,缠绕上了男人的脖子,柔声道:“别急,以我对你二哥的观察,若真有那一天,只怕是在二十年以后。” 萧寒长吁一口气,身子松懈下来,他目光炯炯的盯着欣瑶,沉声道:“你放心,只要我解决了赵家,瑶瑶想去哪里,我都陪着。” 蒋欣瑶轻笑一声道:“不陪着也不行啊,万一到时候我有了孩子,我们孤儿寡母的,走到哪里,岂不是让人欺负了去?萧寒,你睡不睡?深更半夜的,非缠着人家,你不困,我可真困了!” 萧寒咧着嘴回味着那句“有了孩子,孤儿寡母”,待感觉到身上疼时,才一把抓住欣瑶的手,按在胸前,哄道:“睡觉,睡觉!” 说罢把她揽在怀里,身子紧贴着身子,不多时,屋里一片沉静! …… 两日后清晨,内侍手持圣旨直接往庆王府去。庆王府正门大开,五十多岁的老庆王爷领着府里众人摆香案,换朝服,正襟双腿下跪。 待内侍读完圣旨后,老庆王双手接旨叩谢隆重恩,三呼万岁。 不消半日,圣上亲为庆王府赐婚的消息传遍京城。 …… 坤宁宫中,一身锦衣的韩王满脸怒色的看着上首之人,道:“母后……” 苏皇后一身正袍,满头珠翠,端坐着摆了摆手,道:“昨儿个是老庆王亲自进的宫,母后当时与你父皇在一处。老庆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把你父皇弄得没法了,这才下的旨。” 韩王掩了怒气,冷冷道:“这只老狐狸,早晚一天别犯在我手上。” 苏皇后定定的看了儿子半晌,肃道:“你父皇不过是看着他辈份大而已,忍让着罢了。这事休要再提,你父皇这两日被闹得又犯了病,你常在跟前侍候着些。这几日,他常在我跟前提起你,言下之意,是已经有了打算,你心里要有数。别的都是假的,只那一道圣旨才最明正言顺。等得承大业,你想怎么摆弄这些人,还不是由着你一句话。” “母后,此话当真?”韩王心下大喜。 “真不真的,母后也懒得去计较。母后只知道,这南燕国的万里江山,早晚一天会落在我皇儿的手里。恁他是谁……也别想染指分毫!” …… 夜晚,靖王府内,燕淙元接过黑衣人递来的信,待人退出去后,才朝着下首的燕十六道:“他把人都收回来了。” 燕十六冷哼一声,道:“老狐狸演技真好。” 燕浣元点头道:“何止好,简直是惟妙惟肖。我这个皇叔公,倒真真是个人物。” 原来燕淙元那日深夜上门,使了一招以退为进。他把京城最近的风言风语说了一遍后,便提出了退亲。世子一听,当下脸色就变了。 偏那燕浣元还幽幽道:“要说这两个孩子倒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本是门好亲,哪曾想又多出这些个是非来。如今那孩子在衙门里也抬不起头,又不敢来见您,只得求至我府上,委屈的跟什么似的。我看他倒还有几分志气,不得不为他跑这一趟。世子,您看……不如就此作罢吧。” 第六十九回 果真是个妙人 上回书说到燕淙元深更半夜,上门退亲。 世子燕灏天听罢,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客客气气把人送走。燕淙元前脚才走,燕灏天后脚就进了父亲的院子。 老庆王一听,气得是心也疼来肝也疼,孙女好不容易有了个看中的人,偏那些长舌妇乱嚼舌根子,说什么庆王府仗势压人,逼迫探花郎应下亲事。 又说是探花郎贪图荣华富贵,不惜以不纳妾来求娶王府嫡孙女,更有难听的说是探花郎这朵好花被那什么什么给拱了。好了,人家这会来退亲了。 想到此,老庆王随手拿起身边定窑白瓷茶盏狠狠的朝地上砸了下去。 那老庆王妃,世子妃听了,婆媳俩个当下就抹了眼泪。老庆王妃顾不得媳妇在场,把丈夫,儿子一通责备。 老庆王气了一夜,第二天就往宫里去,一番唱念作打,逼着皇侄下了道赐婚圣旨,连婚期都定下了,九月初六,离八月十八男方送彩礼的时间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 燕十六听罢,心里有些发酸,脸色铁青道:“二哥,庆王府这么紧张,你说那燕红玉不会是真的看上阿远了吧!我怎么听说那日阿远去庆王府园子里,燕红玉也是在场的!” 燕淙元心下暗自叹气,他头疼的看着这个从小跟在他身后的弟弟,半晌才道:“燕红玉今年十九了,府里连个提亲的人也没有,阿远又是这般人物,那燕红玉喜欢,也是人之常情。大局已定,你别再给我生事!” 燕十六不知为何,心里更酸了,他绷着脸定定的看着燕浣元道:“二哥,等你的事了,放我与阿远游山玩水去。再不行,你让我们俩个帮你守着西北,总之,我不想在京里呆着。” 燕淙元气得眼中冒火。又不能发作,只得安抚道:“你与他的事情,我早就说过了,凡事不能由着性子来。庆王府,徐家都是你们逃不掉的责任。你不小了,轻重缓急应该分得清楚。” 燕十六低垂着头,轻声道:“二哥,他原先不是这样的人,我死皮赖脸的缠了他这么些年,他才答应跟我在一起。我是怕他万一……” 燕淙元抬头,深深的看了十六一眼,叹道:“我看他是个重情意的,这些年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未必心里没有你。行了。现在说以后的事,为时过早,先把眼前的难处解了再说。今儿晚上我与沈尚书祖孙俩在怡园见面,你岳父老施也在,你一道来。” 燕十六撇了撇嘴,痛快的应下了。 …… 怡园红湖旁,四周熙熙琅琅十几盏戳灯。幽幽暗暗。 沈力身着白色素缎袍子,灯下临水而立,冷俊的脸上有了一丝暖意。 这怡园果然像她的手笔,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如此的清新闲适。湖边吹来,一天的噪热随风而散。沈力深吸一口气。欲转身离去。 “沈公子,怎一个人在此望月兴叹?” 习武之人,眼力极好,沈力见来人是平王,忙作势参拜。。燕十六上前一步,伸手扶住,笑道:“不必多礼。” 沈力道:“回王爷,刚刚喝了几杯水酒,有些上头,出来吹吹冷风。” 今日酒席摆在烟波亭,酒过半巡。沈老爷子就朝孙子使了个眼色,沈力自然知道祖父与靖王他们有要事相谈,找了个由头,便退了出去。 燕十六笑道:“我这人,最不耐烦别人开口闭口就是王爷王爷的,显得生分,昔日我与你在军中都以兄弟相称。私底下,你就唤我一声燕兄,我且唤你一声沈弟,可好?” 沈力恭敬道:“却之不恭” 燕十六走到红湖旁,朝湖那头若有所思的看了几眼,道:“这怡园白日景致虽好,却比不过华灯初上后的流光溢彩,灯下看湖,看轩阁,看假山莲池,游廊水榭别有一味道。沈弟头一回来?” 沈力道:“惭愧惭愧,名满京城的怡园,我正是头一回来。听说订位极其难订,我这人,素来是个懒的,也不喜凑这个热闹。今日一见,倒深得我心,只这湖边这几盏形态各异的灯,就显得与众不同,怡园的主人,果真是个妙人!” 燕十六一听怡园的主人,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湖那头独居的人,心下欢喜,笑道:“真真是个妙人!” 沈力若有所思道:“我在南边也呆过几年,一见这怡园,便觉得眼熟,这园子的主人,倒更像是南边的人。听说前些日子苏州府,扬州府各开了一家怡园,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家主人?” 燕十六笑道:“正是同一人所开。” 沈力心下大惊,脸上仍不动声色叹道:“能把酒楼,客栈合在一处,又打理得如此雅致,脱俗的人,必是个风华绝代的高人!” 燕十六眯着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阿远的丰神俊朗,欢喜道:“正是风华绝代,这世上,能如他这般的人,我也只见过一人!” 沈力顿时心如刀绞,半晌才平复道:“燕兄,出来良久,咱们还是回席吧!” 燕十六算了算时辰,倒也差不多了。他不甘心的朝湖那边再看了两眼,才哈哈一笑道:“沈弟,请!” …… 亥时一刻,沈家爷孙俩回到府里,沈老爷子朝孙子轻咳一声,沈力自然而然的跟着祖父去了书房。 沈平抚了一把胡子,坐在梨花木交椅上,半闭着眼睛,不说话。 沈力镇定的坐在下首,悠闲的喝着茶。 许久,沈平才挑眉睁眼道:“今日二皇子的意思,你可听明白了?” 沈力沉默片刻道:“孙儿听明白了。祖父,如今大皇子可是占得上风,二皇子所求,咱们还是得慎重考虑才行!” 沈平面色凝重,眼中寒光四起,半晌才沉声道:“中军一事,我已决定应下了。” “祖父?” 沈平抬了抬手,道:“阿力,你跟了我这么些年,你可知道,为什么今日祖父下了决心?” 沈力沉思片刻,道:“祖父,今上这些日子与中宫关系缓和,明着暗里抬举韩王,刻意打压靖王,大有立韩王为太子之势。此举可谓大有深意。孙儿在御林军也有三个月之久,这三个月里,御林军,禁卫军从上到下,看似平静如水,实则几个重要的岗位全部换成了靖王的人。没有那位的应允,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 祖父想必是看得清楚了。这是其一。 其二西北中军统统握在赵虎之手,这中军是当年先太后为韩王筑下的一把利剑,也是今上心里的一根刺,如今二皇子要把这根刺拔去,想必也是那位的意思。 然,孙儿在中军三年多,虽不能说对中军了如直掌,但多少也是知道些的。赵将军领兵有勇有谋,为人正直坚毅,是真正的将帅之才。西北有他在,安矣。祖父,这根刺可不是那么好拔的。” 沈平叹了又叹道:“是根刺,就注定要拔去,早点,晚点而已。今上既然想动那根刺了,那就说明太子之位已经易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孙儿啊,你可别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赵虎就是再有勇有谋,再正直坚毅,只要他敢轻举妄动,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就是这意思。我们沈家向来忠君爱国,这个时候也是该出手了!” 沈力低声道:“祖父先前与孙儿说过的谋人要讲究天时,地利,水到渠成,可是此时?” 沈平点头道:“不早不晚,恰到好处!” 稍稍一点拨,沈力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沈家与两位皇子都有交结。先前与大皇子走得近,那是因为先太后把持朝政几十年,今上位高权弱,沈家只得顺势而为。 如今二皇子稳扎稳打,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又有那位的支持,虽不居长,不居嫡,但到底占了个贤字。沈家这时候向其靠拢,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二皇子心存感激的契机。 沈力转念一想,惊道:“祖父,当年你送我去中军,难道那时候你就存了这个心?” 沈平老谋深算的笑了笑,道:“古人云慈不做官,义不经商。从古至今,王侯将相,豪杰圣贤,不可胜数,能安然无恙保全自己,保全族人,世代相传的寥寥几人。公置族产,培养族人,彼此帮扶固然重要。然掌家人的眼光,筹谋,算计才是决定家族兴盛的关键。” 沈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掌一族之人,眼睛要毒,要看得清云雾后面的真相;嘴巴要紧,言多必失,祸从口出;鼻子要灵,要嗅得出阴谋诡计;脑子要清,居安思危,走一步看三步。” 沈平顿了顿又道:“阿力啊,那位要是没有动那二十万中军想法,我们沈家这只脚,还得在韩王那头踩着。如今他要动了,这只脚就得及时收回来,这回韩王必败无疑!” 沈力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心中肃然起敬,道:“祖父,你看我何时动身,找个什么理由动身?” 第七十回 生不出三头六臂 上回书说到沈力问老爷子,自己该何时动身。 沈平陡然收起笑意,正色道:“这事先不说,我且问你中军一事,你有几分把握?” 沈力伸出二根手指头晃了晃,认真道:“孙儿资历尚浅,只有二分。” 沈平起身,面有凝色,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圈,停在沈力身前。 他拿起茶盖,右手沾了茶水,在小几上轻轻写下几笔,道:“这人,你应该认识,当年我有恩于他,回头你带上我的书信去找他,他必会助你一臂之力。有了他的帮助,你这趟应有五分胜算!如果平王能在外头帮应着,胜算有八成。剩下的两层,且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沈力看了看小几,半晌才失笑道:“怪道人家都说你是千年老狐狸,老爷子,你什么时候还藏着这一手?” 沈平瞪了孙子一眼,冷笑道:“我藏的,何止这一手,多着呢,你小子,给我好好学着些!” 沈力心悦诚服的冲老爷子作揖道:“祖父,孙儿能得您教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只是孙儿近日有一事不明。” 年纪大的人,多少爱听奉承话,更何况沈力这话说得言真意切,沈平看着这个比他高出一大截的孙子,颇为动容道:“我们爷孙俩,何需说这样的话。何事不明,且说来听听。” 沈力思道:“前两日庆王府那一道赐婚的旨意,祖父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沈平扶须走了两步,道:“赐婚我倒不觉得奇怪,庆王府那个名声,府里的姑娘能嫁出去,除了赐婚,也别无他法了!我倒对翰林院徐侍书有些个兴趣。这人乃是前科探花,学问自不必说,偏偏躲在翰林院一呆就是三五年。若不是这次与庆王府结亲,满京城的文武百官怕没有一个人记得他,隐得真好啊!” 沈力笑道:“祖父,许是他不喜功名利禄。甘于隐没人后呢?” 沈平摇头道:“做官之人,有几个甘于人后的?你且往深里想想,一个六品的小官史,门楣不高,怎么就能与庆王府扯上关系?这婚事谁人保的媒,牵的线,这其中可大有深意啊!得了,这也不是我们操心的事情,来,咱们爷孙俩商议商议怎么找个理由让你去了军中。” …… 沈力从祖父书房出来。已是深夜子时。在外头等候的王喜忙凑上前回话道:“爷,九奶奶早些时候打发人来问今晚歇在哪,我见爷与老太爷正说着话,没敢进来打扰,您看?” 沈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歇在书房吧,太晚了,只怕她这时候已经睡下了。” 王喜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颇有眼色的在前头引路。 …… 自打赐婚的消息传到怡园,怡园众人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只恨不得能长出三头六臂来。 深居内宅的蒋欣瑶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九月初六,满打满算也只一个半月的时间。 徐府刚刚修缮了小一半。燕鸣急得像什么似的。 钱掌柜正揣着银子满京城淘换好东西。 全爷为了预备送到女方的彩礼,已经好些天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蒋欣瑶一遍遍听着李妈妈的回话,只觉得心火蹭蹭蹭往上窜,她哀号一声,倒在竹塌上,心里狠狠的问候了几下燕淙元。才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李妈妈接过微云送来的紫砂壶,为大奶奶倒了杯温茶,笑道:“大奶奶可不能着急,等事情顺当了,就好了。也是赶巧了!” 欣瑶知道李妈妈说的是两日后老太太过寿一事。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些天,忙得还没功夫顾上那头的事。 她抬眼见妈妈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只得叹道:“妈妈当心自个的身子,大热的天,别累出病来。不重要的事,丢给丫鬟们去做。” 李妈妈笑道:“大奶奶放心,妈妈我的身子好着呢。” 欣瑶想了想,道:“二姐姐的事情大伯,大伯母他们知道了吗?” 李妈妈慢慢点了点头,道:“消息应该传过去了。” 欣瑶转过脸道:“微云你让荣晓回府里一趟,今儿个庄子上刚送来的葡萄新鲜着呢,送些回去,顺便打听打听府里这两日有什么事。” 李妈妈,微云应了一声,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淡月匆匆进来回话,道:“大奶奶,刚刚门房的人来回话说,瑾珏阁送的东西来了,已经摆在大爷书房里,大奶奶可要去瞧瞧?” 欣瑶忙摆摆手道:“放着吧,不过是给老太太寿辰的贺礼,过两日也就挪地方了。淡月,李妈妈买的这批小丫头中,你挑几个聪明的,教她们打算盘,盘帐,做你的下手,以后的帐越来越多,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淡月笑道:“我倒是看中了几个,正想跟大奶奶要人呢。就怕李妈妈舍不得。” 欣瑶笑道:“越发说糊话了,这些个丫鬟小子也不是咱们府里的,李妈妈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尽管问她要了去。快把那本医书递给我,一个多月了,统共就看了两页。” 淡月一乐,笑得露出来八颗牙齿,道:“这会午膳都没吃呢,大奶奶倒想睡觉了?” 蒋欣瑶气极,笑骂道:“你这丫头,倒打趣起我来了。敢情这医书就起了个催眠的作用。” 淡月转身从几上拿了医书递给欣瑶,笑道:“大奶奶,大爷说,这医书可比那催眠的曲子管用多了!” 蒋欣瑶一听,自个也乐了。 前些日子,老太爷为了培养出蒋家下一个绝世小神医,不仅每日里拉着欣瑶去他的药膳房识草药,还逼着欣瑶读医书。 偏偏蒋欣瑶七窍通了六窍,唯独对医药是一窍不通,但凡她手里只要拿本诸如《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四部医典》的医书,不出一会,必定晕晕欲睡,且百试百灵。 萧寒因为欣瑶的这个“本事”,总叹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欣瑶心酸自己何时沦落成朽木的地步,感叹之余只得自我安慰医药这门高深的学问,没有点天份,那是绝对不行的。 令她发愁的是。万一将来孩子也如他娘老子一样,在医学方面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那萧老爷子一身好医术,可就真真后继无人了! 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去而复返的淡月再进来时,欣瑶捧了本医书果然会周公去了。 …… 傍晚时分,荣晓从外头回来,匆匆忙忙进了回东院,到大奶奶跟前回话。 欣瑶把李妈妈叫了进来,自个则歪在塌上一边翻着医书。一边听荣晓细细道来。 “大奶奶,府里这会都忙着。老太太今日把周家两个姑娘给接了来,在归云堂里住着。二太太与大太太忙着寿辰的事,奴婢没见着二太太的面,是夏荷姐姐收的东西,她说。让大奶奶放心!” 欣瑶抬起头,道:“叔公和大房的人都安置好了?” “回大奶奶,夏荷姐姐说都安置妥当。” 欣瑶与李妈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 转眼就到了暮夏时节,天气早晚凉快,中午依旧炎热。 七月十九日,欣瑶起了个大早。微云,淡月两个细细的帮欣瑶梳头上妆。夫妻俩穿戴妥当往西院给老太爷请了安,听老太爷嘱咐了几句,便坐着马车往蒋府去。 欣瑶今日可谓盛妆打扮,一身妃色衣裙衬得她肤色白腻,光艳逼人。 欣瑶除新婚那几日盛妆打扮过。平日里向来简单。今日这一番装扮,竟引得萧寒频频侧目,两只眼睛竟恨不得粘在那人身上才好,当下一把搂过欣瑶,低头吻了下去。 这几日正遇上欣瑶的小日子。男人忍了数日,一时动情,不免手上力道重了些。 欣瑶觉着不对,用手狠狠的捻上男人的腰侧。 男人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才放开了手,道:“瑶瑶这手劲,如今也练出来了,先前倒还不觉得疼,这会捏人,可真疼。” 欣瑶一张粉脸宜羞宜嗔,朝男人轻轻“呸”了一声,道:“你这胆子如今也练出来了,先前看着倒还像正人君子,这会看着,像登徒子。” 萧寒报复性的拉过欣瑶的手,轻咬一口,失笑道:“我亲我自个的女人,光明正大,何来登徒子一说。” 蒋欣瑶嗔笑道:“你是光明正大了,我呆会还得见人呢,难道你想让你的女人衣衫不整的去参加寿宴不成。” 萧寒嘴角弯弯,腾出一只手,帮欣瑶理了理衣衫,头发,压低了声在欣瑶耳边说几句话。 蒋欣瑶一听,又羞又气,抡起拳头便往男人身上招呼,没几下便累倒在男人的怀里。 她气喘吁吁道:“越发没个正经,回头我告诉祖父去,就说你欺负我!” 萧寒哈哈一笑道:“我正好与祖父说有人快两个月了,医书统共就看了一页。” 蒋欣瑶翻了个白眼,波澜不惊道:“总比某些人看了快二十年,连一页都没看完的强!” 萧寒先一愣,随后又哈哈一笑,道:“说起这医书,我倒想起了天翔交待的事来。他说再让他去郑府问诊,他就让她这辈子都生不出小孩子来。” 欣瑶捂着帕子,娇笑不已。这话,从杜天翔口里说出来,她是一点都不惊讶。 ps: 四小姐看医书犯困一事,让包子想起学生时代最头疼的地理课。 但凡包子拿本地理书在手上,不出半晌,必睡无疑。 真是居家,旅行,失眠必备之神器也! 第七十一回 女人的底气 杜天翔是谁? 那是专门替皇帝看病的太医,说白了,那是皇帝的私人医生。普天之下,能劳动杜天翔上门把脉的没几个。 就算是中宫,也得客客气气的道一声“杜太医”,然后恭恭敬敬把人请进来,临了还得小费塞得足足的。 一个皇帝的御医,亲自上门问诊,换了旁人,可不得当祖宗一样供着。偏这个蒋欣珊居然还摆了个谱,硬是让杜天翔在厅里干等了几分钟,才姗姗来迟,又只给了二十两银子作为诊费,只把那杜天翔气得牙根直咬。 出了郑府门,随手就把二十两银子扔给了跟着的白芍,白芷,头也不回的径直上了马车。 那白芍,白芷两个跟着这样的主子,早就练就了一身毒舌的本事。虽手里拿着银子 ,嘴上却没闲着,想着怡园那些个馋死人的饭菜,不由的在背后煽了把阴火,说得杜天翔越发的火气更旺。 倘若换了旁人,杜天翔等个几分钟,拿二十两银子的诊费也不会这么生气。 想当初蒋欣瑶躺在床上小半年,他杜太医一两银子的诊费也没有,大热的天还不是一天两趟的往听风轩跑。对于害得萧寒与欣瑶九死一生的罪魁祸首,杜天翔要有个好脸色,那才是脑子被门夹过了。 萧寒搂过娇笑的女人,不动声色的眯了眯眼睛,把话引到了别处。 …… 今日蒋府正门大开,张灯结彩,府门口车水马龙,很是热闹。 夫妻俩下了车,早有眼尖的小厮迎了上来。萧寒低头在欣瑶耳边嘱咐了几句,便去了外院。欣瑶则带着轻絮,梧桐两个跟着婆子去了内院。 夏日的蒋府景致颇好,虽小桥流水,亭台楼榭依旧。不知为何今日再看倒有几分富贵气派的味道。连身后的轻絮,梧桐都道府里像变了个样子似的。 欣瑶四处打量一番,便知母亲是花了心思的。三人沿着抄手游廊入了正堂,正堂里铺着“吉祥福寿”纹样猩红羊绒毡毯。屋里已聚满了莺莺燕燕。珠环翠饶,手执纨扇的女眷们。 欣瑶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母亲一身红衣与大伯母一道正款待着来客。老太太端坐上首,与下首处三位老妇人说着话,欣瑶眼尖,一眼就认出了那三位正是老太太的三个弟媳。 吴氏见小姑子来,头一个迎了上去:“四妹妹来了。” 欣瑶朝吴氏行了礼,含笑道:“等我去给老太太磕了头,再与嫂嫂好好说话!” 吴氏笑得一脸温和,牵扯着欣瑶的手,走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今日穿石青色绣金花卉纹样镶边淡蓝小团花对襟褂子。赤金撒花缎面松花色圆点纹样面马裙,显得雍容华贵。 早有眼尖的丫鬟递了跪垫过来。 欣瑶上前,认认真真的朝老太太磕了三个头,脆声道:“孙女欣瑶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罢。身后的轻絮把手里捧着的一座高约20厘米的洒水观音玉像小心翼翼的交给钱嬷嬷。玉观音用红绸系着,旁人看不分明,钱嬷嬷近身抱着,只觉得温润可亲。 老太太笑得一脸的和蔼可亲,忙令人扶起欣瑶,道:“四姑爷可往前头去了?” 欣瑶适时露出一抹娇笑,柔声道:“已经往前头去了。” 老太太笑道:“快来见过你三位舅奶奶” 蒋欣瑶一一朝周府的三位老太太行了礼。细细打量大房蔡氏,二房陆氏,三房林氏。心中暗叹,周府果然今非昔比,不过短短半载光阴,且不说衣服首饰比着老太太差了一大截。就是气势上也不复当初的咄咄逼人。 遥想当初欣瑶头一回见蔡氏,脸色白皙,神采飞扬,一双纤手伸出来又白又嫩。堂堂侯府夫人,前呼后拥。养尊处优,好不威风。如今再看,持茶盏的手依旧白嫩,却是一脸的憔悴苍老,看着倒与老太太一般岁数。 哎,一个女人的底气,果然与男人的身份,地位,银子紧密相连。 欣瑶打量三位舅奶奶的同时,蔡氏,陆氏,林氏自然也少不了打量她。三人脸上堆着笑,你一句,我一句的称赞着。 好在欣瑶今日虽盛妆出席,比着旁人金啊玉的沉甸甸的插戴了满头,仍显得素净,只手上那一对正阳绿老坑玻璃地翡翠镯子,让见惯了好东西的三个妯娌眼前一亮。 欣瑶神态自若的及时告了退,见母亲身边转着一群人,便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喝茶。 谁知刚一坐下,却见久未见面的大姐蒋欣琼与大嫂沈英正在对面含笑看着她。欣瑶哪里还坐得住,忙起身走了过去,三人相视一笑,亲亲热热的挽在一处说话。 欣瑶大婚时,沈英正怀着身子,禁不得长途跋涉,只托大太太带了重重的贺礼来。大姐欣琼因随着大夫外放去了南边,脚跟还没站稳,也是礼到人未到,细细算来,欣瑶与她们两个已近两年多的时间没见面了。 沈英打量欣瑶的气色,不由感叹道:“当初听闻四妹妹落下山涧,卧床半年,可把嫂嫂吓坏了,如今看来,倒是因祸得福,瞧妹妹的气色,比着两年前还水灵,真真让人羡慕。” 蒋欣琼也打趣道:“都说江南的水土养人,如今看来,萧府的水土更养人啊!” 蒋欣瑶头一歪,嗔笑道:“大嫂大姐欺负我,我找大哥大姐夫说理去!”说罢,伸出小拳头,以示抗议。 顿时姑嫂三人笑作一团。 欣瑶见沈英身子微微发福,面气红润,必是日子过得遂心。五月中旬,刚刚产下一子,因小家伙是傍晚时分生的,取名为蒋若夕。在此之前明翠姨娘也产下一女,取名蒋若莲,两个小家伙前后相差不过二十多天。 反观大姐欣悦,模样虽无甚变化,依旧容色艳丽,可脸上却有一股淡淡的忧色化之不去,即便是盛笑时,也清晰可见。 欣瑶暗自惊心,大姐夫外放到富庶之地太仓县任知县,大姐姐带着两个孩子上任,既无公婆要伺候,又无妯娌要应付,两口子关起门来过日子,按理说应该顺风顺水,怎的反倒有了忧色。 蒋欣瑶不动声色的笑问道:“大姐夫这回上京了吗?” 蒋欣琼闻言脸色微微一笑,忙笑道:“他哪里得空?衙门里一堆的事呢,这一南一北的,来回路上就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欣瑶笑道:“两个孩子大姐姐总带来了吧?” 蒋欣琼的两个孩子大的已有六岁,取名冯婷 ,小的儿子四岁,取名冯宽。 欣悦笑道:“一刻都离不了开我,哪里能不带着?这会正在园子里跟着辰哥儿,昊哥儿,兰姐儿几个玩呢。” 沈英瞥了大姑子一眼,下巴一抬,冷笑道:“四妹妹,咱们自家人的事情,回头有的是时间说,你们且往那边看看。” 姐妹俩个转过头去,只见一红一绿两个华服少女满脸堆笑的正围着老太太说话,眼中颇有讨好之意,把老太太哄得搂着其中一个红衣少女心啊肝啊的直叫唤。 欣瑶觉得这两人有些个面熟,却不记不得在哪里见过,只得低声的问道:“大嫂,这两位是哪家的小姐?” 沈氏笑而不语的看着蒋欣琼,后者只得轻笑道:“妹妹,穿红衣服的那位叫周晓丽,是二舅奶奶家的嫡出小孙女。绿衣服的那位叫周晓晴,是三舅奶奶家嫡出的大孙女,两人同岁,上个月刚满十五,尚未定亲。” 蒋欣瑶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位就是周家的姑娘啊,怪不得眼熟,先前在安南侯府时见过一面,只那时周家的姑娘太多,打扮得又都差不离,故分不清谁是谁。 沈英冷笑一声道:“四妹妹只怕不知道吧,这两位可是在咱们家住了有两日了,与老太太同进同出的,倒比老太太的亲孙女还亲厚。” 蒋欣瑶轻轻地“噢”了一声,当即明白了为何一向处事妥贴的大嫂嫂居然说出这一番酸话来。 她笑道:“好好的姑娘家,为什么非要住到蒋府,府里几个爷们晨昏定省也得避嫌着,总不方便。” 沈英一听,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轻声道:“可不是这个话。四妹妹,不是做嫂嫂的多心,周家如今这个境况,不得不防啊!” 蒋欣琼拍拍沈英的手,执扇的手往老太太那头轻轻一点,道:“大嫂,慎言!” 沈英忙遮掩道:“妹妹说的是,是我逾越了!” 正说话间,一拨子服饰华贵的女客们进来,沈英抬眼见来人,立马笑容满面的朝两个小姑子打了个招呼,便迎了上去。 欣琼趁机在欣瑶耳边轻道:“四妹妹,大嫂这话是好意,三弟过两个月要下场,分不得心。” 欣瑶娇笑道:“若只是晨哥儿,大嫂也不会这么大的怨气。” 欣琼伸出纤纤玉指,往欣瑶脑门上一点,嗔道:“猴精,什么都瞒不过你。你且坐坐,冯府的女眷估摸着也该到了,我迎迎去。” 欣瑶拉着欣悦的手道:“姐姐快去,咱们姐妹有的是说话的机会!” 欣悦轻轻的抚了抚欣瑶的发髻,感叹道:“只可惜二妹夫在庄上养病,二妹妹走不开,若不然,咱们姐妹难得一聚,可不得促膝长谈。我已经有六七年没见过欣愉了。” 说罢,蒋欣琼摇了摇头,出了屋。 蒋欣瑶脸上一顿,忙用帕子掩了去。 第七十二回 老太太的寿辰 女客们渐渐到来,厅堂里温度慢慢升高,欣瑶最不喜这般热闹的场面,便隐在角落坐着吃茶。 随着厅里人越来越多,除了与蒋家在官场上常有来往的十来户人家外,与蒋家有联婚的几家也齐数到齐。 老太太的娘家周家,大嫂嫂的娘家沈家,二嫂嫂的娘家吴家,大姐姐的婆家冯家,二姐姐的婆家孙家,三姐姐的婆家郑家,连大伯母的娘家陈家也特意从南边派了人来。 欣瑶看着孙家的曹氏带着两个年轻的小媳妇一脸笑意的给老太太拜寿,眼里一片清冷。 她委实有些感叹曹氏的脸皮,按说做下这等亏心事,多少也该笑得收敛些。偏偏这位反其道而行,不仅脸上一片灿烂,连带着嘴上也是妙语连珠。真真是高手啊! 轻絮站在欣瑶后头,低声道:“大奶奶,就数咱们萧府的人最少。” 欣瑶拿起梅花绢扇,半遮半掩道:“你家大奶奶我不是人啊。大奶奶我往这一坐,虽只孤身一人,且就带了你们两个丫鬟,可挡不住气势足啊。” 梧桐,轻絮一听欣瑶这话,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梧桐笑道:“大奶奶可真会往自个脸上贴金!我可看不出大奶奶哪里气势足!” “傻丫头,气势足不足,不在于人多。” “在于什么?”轻絮忙问。 “在于什么?这个问题太伤脑筋,你家大奶奶我还没琢磨好。”欣瑶说得一本正经,煞有其事。 身后两人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主仆三人正自娱自乐时,吴氏带着嫡母袁氏及一妙龄女子过来。 欣瑶忙上前朝袁氏曲膝行礼,袁氏忙虚扶一起笑道:“担不起,担不起,四小姐,咱们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欣瑶笑着侧过身对吴氏道:“二嫂嫂。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不请伯母多来咱们府里坐坐,让我也有机会在伯母跟前请个安,逗个笑什么的。” 吴氏笑骂道:“母亲。您评评理,她自个在萧府过得自由自在的,连娘家都很少回来,倒怪起我来了。” 欣瑶忙挽着吴氏的手,苦着脸道:“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二嫂嫂,我要多回来几次,回回看到母亲与二嫂嫂亲亲热热的在一处,我这盆水啊,很快就变成了醋。还是眼不见为净罢!” 吴氏愣了半天,才总算反应过来,手指着欣瑶笑倒在袁氏的怀里。 袁氏笑叹道:“真真是个巧嘴,这话一点没错。华儿,快来见过四小姐!” 吴氏收了笑。道:“这是我妹妹吴亦华,今年十四岁。” 欣瑶自然知道能让袁氏带出来应酬的只怕是府里嫡出的姑娘,遂放开吴氏,含笑打量道:“看了这个妹妹,我便知道了袁伯母当年的风采,瞧这眉眼,这通身的气派。可不是和袁伯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吗?” 欣瑶这话既夸了袁氏,又夸了袁氏的女儿,把二人乐得跟什么似的。 吴亦华笑着上前朝欣瑶行了礼。欣瑶回了半礼,不消片刻,相互间姐姐,妹妹已叫得亲热。 轻絮。梧桐在后头看得分明,两个对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心里朝大奶奶竖起了大拇指。 吴氏见四妹妹与母亲,妹妹谈笑风生。心里又酸又涩。 嫡母今日把亦华带来,只怕是冲着府里的三爷而来。嫡母已经数次在她耳边旁敲侧击过晨哥儿的事情,言语中也露出想亲上加亲的想法,只是晨哥儿的亲事,哪里是她这个嫂嫂的能作得了主的,说句不中听的,就连老太太也未必能作得了晨哥儿的主。 吴氏不免暗中冷笑一声,同样是吴家嫡出的女儿,凭什么她就得嫁个庶出,而妹妹就能嫁个嫡出。若真是亲上加亲,她这个做姐姐的生生被妹妹压了一头,脸面往哪儿搁,在蒋府又如何立足。 念及此,吴亦芳的脸上便笑得有些个勉强。正强撑着,却见欣瑶悄悄把手挽过来,在她的小胳膊上轻轻拍了两下,她抬起头,入眼的是一双幽静深邃的眸子,正调皮的冲她眨了两下。吴氏如此聪明的人,心里岂有不明白的。她心头一热,垂了垂眼帘,再睁开时,已是笑容满面。 袁氏见这姑嫂俩处得这般好,心中大喜。她早就看中了蒋府的这个三爷,模样好,书读得好,且无一般官宦世家子弟的劣习,又是师从杜博士,还有个厉害的姐姐在后头帮衬,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 更何况她听说这个三爷十四岁了,房里就四个年长的丫鬟侍候着,连个通房也不曾有,放眼京城,如此自律的公子哥儿上哪里去找?若是能牵上这根线,亦华这辈子的荣华富贵是跑不掉了。 蒋欣瑶把这母女俩的心思摸了个门清。一个是想把嫡女嫁进蒋家,一个是心里不想让妹妹嫁进来,偏面上又得顾及着娘家,怕日后招了怨恨。 她暗里叹了口气,心道何时晨哥儿也变成了抢手货,这一个两个的都急着往前凑。 正说话间,却见管家进来回话道:“老太太,男客给老太太贺寿,正在外头候着。” 诺大的厅里突然传出一阵娇呼声,众未婚女子纷纷隐到后头的屏风处,也有胆大的悄悄探出半个头来。 欣瑶着实感叹管家这一句话说得及时,她再与这一对母女应付下去,只怕没多会,便词穷了! 袁氏亲自把女儿送到屏风后头。欣瑶长长舒了口气,她打量一下四周,觉得刚刚这个位置甚好,便拉着吴氏坐下喝茶。 老太太笑道:“都是自家人亲戚,就不必学着老学究避嫌了,快快请进来。” 片刻后,男人们鱼贯而入,诺大的厅堂站满了乌压压的人,打前头的是头发已花白的蒋兴,边上站着个青衣男子,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 欣瑶侧过身朝吴氏看了一眼,吴氏会意道:“叔公家的孙子,名叫蒋元博,这次陪着叔公一道上京,就住在咱们府里。” 欣瑶轻轻“噢”了一声。只见那蒋元博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头,说了些吉利话,才起身。 老太太接过丫鬟递来的荷包,寒喧了几句,亲手递给蒋元博。 接着便是蒋宏建,蒋宏生兄弟俩上前磕头祝寿。 欣瑶见大伯父半年不见,像是又发福了不少,垂下眼敛暗暗偷笑,突然感觉有人在瞧她,忙抬了眼睛,自家男人挤在宾客中,目光戏谑的正朝她看来。 欣瑶见他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表情与旁人格格不入,又见众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前头,一时调皮,偷偷朝那厮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萧寒不由的把手握成拳,装模作样的清咳一声,强忍着笑,眼观鼻,鼻观心,做老僧入定状。 蒋欣瑶挑挑眉,正洋洋得意之际,冷不丁的看到离男人数步之遥的地方,一双深如幽潭的眼眸正目光如炬的看着她。蒋欣瑶一愣,睁大了眼睛细细瞧了瞧,然后微微含笑轻点了一下头,举起绢扇,偏过头去,遮了半边脸。心里暗骂道,这厮怎么也来了? 她不动声色的朝女眷那头寻去,果然,在大嫂的身边,一个丰姿绰约,气度华贵的女子正低头细语。 欣瑶认真的瞧了几眼,才认出女子正是六年未见的张馨玉,只眉眼间少了几许妩媚俏丽,多了一丝稳重老成。令欣瑶称奇的是,与张馨玉说话的恰恰是当年被她痛斥的蒋家三小姐蒋欣珊。 蒋欣瑶轻皱了一下眉头,扯了扯吴氏的袖子,轻道:“大嫂的娘家怎么没人来?” 吴氏不明就里的笑道:“想必是离得太远的缘故。不过沈家二房没来,大房却派了人来,你往大嫂那边瞧,与三妹妹正在说话的是沈家的九奶奶张馨玉,她可是惠文长公主的嫡亲外孙女,今年三月底才成的亲。我与二太太去吃了喜宴。要说这张家也算是极富贵的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每个箱子都塞得满满当当,二太太看了,当时就跟我说妹妹的嫁妆简薄了。” 欣瑶笑道:“咱们家不过是四品官宦人家,何苦与皇亲国戚去攀比呢。” 吴氏凑近了,神神秘秘的低声道:“妹妹,你说张家两朵鲜花,都进了沈家,这沈家也真真是好本事。听说那张馨玉可是定过亲的。” 欣瑶突然发现,古往今来很多东西变了,唯独女人八卦的天性没有变,都长着一颗擅长捕捉绯闻的心。 她朝吴氏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前头正在行礼的人,吴氏轻瞄一眼,冷笑道:“这些都是老太太娘家的子侄,这回来得齐全。” 欣瑶笑道:“三位舅老爷来了吗?怎不见人影。” 吴氏忙低声道:“都没来,就三位舅奶奶带着小一辈的来了。” 欣瑶长长的“噢”了一声,便再没了下文。 此时,一部份男客行完了礼陆陆续续去了前院,欣瑶见自家男人与郑亮并排磕了三个头后,接过老太太手里的荷包,眼光往她这边扫了一下,转身去了前院。 她又凑近了问吴氏道:“二嫂嫂,大姐夫怎么没有回京?” 第七十三回 宫中的寿礼 吴氏挪了挪身子,压着声音道:“听说大姑爷在南边纳了一房娇妾,宠得跟什么似的,孩子都已经怀上了。这不,连老太太的寿辰都推了去。” 蒋欣琼今年二十四岁,十六岁嫁给到冯家,为冯家生下一双儿女,如今已八年光景。八年的时光足可以令一个女人青春俏丽的脸庞慢慢布上细纹。 冯思远尚未中举前,房里有两个姨娘,姿色平平,都是从通房丫鬟抬上来的。男人事业未成,女色上免不了看轻些,守着老婆,孩子外带着两房姨娘也就安安份份的过日子。 更何况蒋欣琼大家小姐出身,模样,性子自不必说,难得的是心胸开阔,与公婆,妯娌相处甚好,对那两房姨娘也从无打骂之事。夫妻俩个着实过了几年恩恩爱爱,夫唱妇随的日子。 去年春闺冯思远中了举,走了路子外放到南边做官,南边是冯家,蒋家的地盘,冯知县很快在太仓县站稳了脚跟。江南水乡,富庶之土,才子佳人,多不胜数。 没过多久,冯思远便纳了一房美妾进门。 要说这美妾也并非一般人,太仓县首富庶出的女儿。姓黄名莺,年芳十六,长得是柳眉杏眼,袅袅聘聘。更为难得的是这女子人如其名,一口吴侬软语是娇中带柔,柔中带媚,真真是黄莺出谷,鸢啼凤鸣。直把那冯思远迷得的七魂八素, 一个月除了初一,十五往正房点个卯外,都余都歇在黄姨娘的屋里。 蒋欣琼大家小姐出身,从小见惯内宅的争斗,手段自然是厉害的,要不然那两个姨娘怎么跟了冯思远这些年,连一年半女都没捞着,不巧的是,她偏偏在这个黄莺身上栽了跟斗。 至于怎么栽的跟斗。吴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想到屋里头那个怀了身子的碧苔,只忿忿道:“这天下的乌鸦果真是一般黑的。” 欣瑶紧了紧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她在吴氏耳边轻语几句。 吴氏的脸上很快就有了喜色。她握了握欣瑶的手,半晌才道:“有妹妹这句话,嫂嫂我就放心了!” 欣瑶听了大姐姐的事,一下子就失了兴趣,拿起几上的点心,瓜果,默不吭声的用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男客们尽数离去,丫鬟撤了屏风,女眷们陆陆续续的回到原来的位置吃茶聊天。小姐们脸上似都有一团红云,个个捏着帕子抱羞不语。蒋家两位太太则穿梭在当中,左右逢源。归云堂里一派和谐。 …… 正说话间,蒋宏建,蒋宏生两兄弟引了个内侍模样的人进了屋来。 原是宫中的寒妃听闻姑母今日六十大寿。特意在今上跟前引了旨,着人赏赐了些东西下来。 老太太神情激动的朝蔡氏看了一眼,叩谢寒妃圣恩,归云堂里忽拉拉跪倒一片。 内侍宣了旨,两个鼻孔朝天的走了出去。蒋宏建,蒋宏生忙跟了上去,偷偷把一只绣囊塞到内侍手里。那内侍摸了摸厚薄,满意的点了点头,扬长而去。 一时间,归云堂里祝贺声此起彼伏,众女眷看向老太太和蔡氏的目光均有所不同。老太太到底是侯府千金,年轻时见惯了场面。心下虽喜,脸上仍端着恰到好处的笑。 那蔡氏却一扫先前的阴郁,突然的容光焕发,笑得见牙不见眼。 蒋欣瑶咬了咬嘴唇,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 一柱香后。前院,后院齐开宴席款待宾客。宴席共有十八桌,男客十桌,女眷的八桌则设在心湖边的两间亭阁里。 今日蒋家请来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戏台搭在心湖边上,七月底的心湖,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一池荷花开的分外的美丽。既有美景,又有仙乐,再此设席,雅俗共赏,好不自在。 老天爷也很配合,天明时分下过一场大雨,然后就一直阴着脸,湖风吹来,颇有一丝凉意。 老太太似众星捧月般被人围坐在主位上,同桌的有周家三位太太及三位辈份极高的亲戚。桌椅皆是圆形,众人依次入座。 欣瑶与欣悦,欣珊三个蒋家出了门子的姑娘与蒋家两位媳妇沈氏,吴氏共坐一桌。同桌的还有周家的两位姑娘周晓晴,周晓丽,吴家的一位姑娘吴亦华。 夏荷领着众丫鬟,婆子们上菜上酒,秋菊则带着二十几个小丫鬟立在宾客身后侍候呼唤。 戏已开唱,唱得正是老太太亲点的“五女拜寿”。为了不节外生枝,欣瑶没有让莺归到蒋府帮忙,所以今日的厨娘是从外头酒楼里请来的。 看着菜的摆盘,样式,倒是精致,干果四品,蜜饯四品,冷菜八品,热菜十六品,引得众人食欲大增。欣瑶细细的品着菜肴,心里则是在盘算着刚刚的那一幕。 …… 靖王府里,燕淙元,燕浣年两兄弟在书房用着午膳。那燕浣元用了一会,便把筷子放下,道:“今日蒋家老太太六十大寿,想必热闹的很,也不知宫里的赏赐老太太满意不满意?” 燕十六冷哼一声道:“老太太满意不满意我倒不知,不过周家的人一定很满意。这些日子周家往宫里塞的银子可是不少,听说有一部份是从蒋家借来的,二哥,你说寒妃今儿这个动作,难不成为的是银子?” 燕淙元冷笑道:“十之*应该是的,蒋家与周家不同,周家是银枪蜡杆头,中看不中用。蒋家恰恰相反,几十年的日积月累,底子厚着呢。” “怪不得,蒋家两房人家正筹谋着闹分家呢。” 燕淙元颇有兴趣的问道:“分家,这主意好啊,谁出的,不会又是她吧?” 燕十六放下筷子笑道:“弟弟我哪里知道?这两天忙着怡红院的事,还没来得及问。” 燕浣元低声道:“都布置好了?” 燕十六得意的抬了抬眉毛,笑道:“二哥放心!” “沈力去了军中,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燕十六心中一紧,他统共回来才不过大半个月,与阿远见面的日子一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他原是想等着阿远大婚后再去军中,只是眼下情形…… 燕淙元见弟弟这副神情,语重心长道:“来日方长,我看你还是早早动身的好。他这头有我护着,出不了事。” 燕十六顺从的点了点头,兄弟俩起身去了外间。 …… 大户人家的姑娘媳妇从小就被教养需食不言,寝不语,只宴食上,倒也没了这些个俗礼。 沈英居长,又是府里的大奶奶,自然得招呼好三位小姑子及和三位姑娘,一时桌上倒也笑意盈盈。 两位周家的姑娘离了老太太身边,话明显的少了,安安份份的吃眼前的菜,品着果酒,眼睛却时不时的往吴家姑娘身上瞧。 那吴亦华一身天青色衣衫,顶发高梳,珠钿精致,水绿翠玉水滴耳环,耳边鬓角挑出长长两缕发丝逶迤而下,显得人淡如菊。 瞧着瞧着,周家的两位姑娘眼中有了酸意。换了半年前,她们的眼睛里哪会有一个小小的给事中的女儿,奈何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啊。 吴亦华除了偶尔的说上几句话,大部份时间则优雅的进食。对周家两个姑娘向她投来的眼神恍若未见。 沈氏不动声色的把眼前三个姑娘的神色纳入眼中,她用手轻轻推了推身边的吴氏。 吴氏会意一笑,端起酒杯朝周家两位姑娘笑道:“妹妹们这两日在府里都还住得惯吧?有什么待慢之处,还请妹妹们多多包涵。” 周家两姐妹面甜心苦的端起酒杯,饮了半盏,都推说不敢当。 吴氏起了头,沈氏,欣琼,都纷纷举杯,朝三位姑娘频频敬酒, 蒋欣珊见欣瑶手上那两只翠*滴的手镯心里便有些不大自在。她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富贵人家出来的姑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像四妹妹手上那两只通身是绿且绿的阳,绿的正,绿的俏,绿得水的手镯,只怕是满京城也找不出同样的一对。 再想到自个的嫁妆铺子这些时日的不景气,脸上便有些讪讪的。她瞧了一眼吴氏,便笑道:“二嫂嫂,今日怎的没见到碧姨娘,几个月了,我也好给未来的侄儿侄女先预备下。” 吴氏刚刚夹起一筷子菜,送到嘴边,品了品,不急不慢的笑道:“四个月了,将养着呢。到时候你这个做姑姑的,可不是先得把礼备下?” 蒋欣珊笑道:“要我说,咱们这里最该把礼备下的,该是四妹妹。碧若跟了四妹妹十年,这份主仆情谊实属难得,四妹妹定要备了厚厚的礼才行。” 此话一出,蒋家众人脸色微变。 谁都知道碧苔原是欣瑶的人,背主跟了二爷,这事不仅是打了欣瑶的脸,也使得欣瑶与吴氏之间有了一丝嫌隙。哪个做嫂嫂的,能容得下小姑子身边的人登堂入室做了姨娘,还怀了身孕的。 吴亦华担忧的看了姐姐一脸,没敢说话。偏吴氏像没听到这话一样,神态自若的给欣瑶夹了一筷子菜。 反倒是蒋欣琼想起自家那个肚子有货且得宠的姨娘,脸色一沉,扶酒杯的手明显的顿了顿。 第七十四回 酒桌上的刀剑 沈氏见酒宴上的气氛不对,忙接了话茬笑道:“三妹妹真真是偏心,我那两个猴儿可还没收到她三姑姑的礼呢,嫂嫂我可就腆着脸问妹妹要了!” 蒋欣珊扶了扶头上的赤金点翠凤头钗,笑道:“大嫂嫂急什么?赶明儿两个孩子百日的时候,我定备了厚厚的礼,来讨杯喜酒喝。” 因进京给老太太办寿辰,夕哥儿,莲姐儿的满月酒只大房一家开了几桌宴席,与沈氏的娘家人热闹了一下。 沈氏举起酒杯笑道:“我就先替两个孩子谢谢他们的三姑姑了。” 蒋欣珊用余光扫了一眼闷头吃菜的蒋欣瑶,笑道:“谁说咱们蒋家子嗣不丰,瞧瞧,自打两位嫂嫂进门,左一个哥儿,又一个姐儿,人丁啊,兴旺着呢。两位嫂嫂真真是府里的大功臣。四妹妹,你说是不是?” 蒋欣瑶实在不愿意把蒋家内里的事在外人面前说道。桌上三个外府的姑娘,个个都是人精,正想削尖了脑袋往蒋府钻呢,虽说只是三言两语,可稍稍这么一琢磨,谁不能明白几分? 她淡淡的应付了一句“三姐姐说的是”便把头偏过去,与大姐姐说话。 蒋欣琼也不喜三妹妹当着外人的面把府里的事情抖搂出来,当下深深的看了蒋欣珊一眼,便接了欣瑶的话。 蒋欣琼长房长女,在蒋家一向有威严,连沈氏都礼让三分。 偏蒋欣珊似未察觉一般,仍笑道:“也不知这碧姨娘肚子怀的是个哥儿还是个姐儿,我倒希望是个姐儿,长得跟碧姨娘一样好看。” 蒋欣瑶心里头渐渐升了火气,暗骂一句“蠢货”,忍无可忍道:“再好看,也是托生在姨娘的肚子里,不过是个庶出罢了。我倒盼着三姐姐赶紧怀个漂亮的哥儿,这样三姐姐可就是郑府的大功臣了!” 蒋欣瑶这话说得相当刻薄。一下子就戳中了蒋欣珊的两大痛处,蒋欣珊猛的就变了脸色。 沈氏见势不妙,见正好婆子端上来一道清蒸螃蟹,立马笑道:“三位妹妹。快尝尝这道菜,这螃蟹是从南边运过来的,新鲜着呢。” 吴亦华笑道:“按说还未到吃蟹的季节,这会子能尝到这么大个的螃蟹,倒是极为难得,看得我都馋了。” 吴氏一语双关道:“不过是个横着脚走路的东西,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蒋欣琼暗地里拍了拍欣瑶的手,笑道:“这东西趁热吃,才有味道,凉了。倒腥了,妹妹们快来尝尝。” 说罢,她挥手招来身后的丫鬟,指了指眼前这道菜,又亲自拿起一个递到了欣瑶的碗里。丫鬟走了一圈。把螃蟹分到各人的碟子里。 蒋欣瑶朝大姐姐眨了眨眼睛,正欲动手,却听身后的轻絮上前在其耳边轻语道:“大奶奶,大凉的东西您可吃不得,还吃着药呢。” 蒋欣瑶幽怨的朝轻絮看了一眼,讪讪的缩回了手。 蒋欣琼忙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欣瑶拿起帕子,擦了擦嘴。眼睛盯着蒋欣珊含笑不语。 轻絮忙道:“大小姐,我们大奶奶因去年清凉山一事后,身子弱,禁不起大凉的东西。” 蒋欣瑶回首嗔骂道:“要你多嘴。” 蒋欣珊刚刚因欣瑶的两句话,憋了一肚子火气,正欲借题发作。冷不丁被欣瑶这么一瞥,吓得赶忙捂住了嘴,惊慌的低下头,装模作样的吃起螃蟹来。 沈氏,吴氏见三妹妹居然没有发作。虽暗自喘了口气,却暗暗称奇。 周氏姐妹对视一眼,各自垂下眼去,专心致志的拆起盘子里的螃蟹。 蒋欣瑶满意的看着埋头苦吃的蒋欣珊,心里冷笑一声。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凯特猫啊,左挑拨一句,右挑拨一句。孰不知,早在碧苔跟了二哥哥时,她就派李妈妈亲自到二嫂嫂跟前澄过清,姑嫂两个早就心知肚明。 刚刚在归云堂,她才跟吴氏低语交待,若那碧苔安份守已,且留她一条活路;若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也就别顾着是谁的人了。 她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睛朝四处看去,见母亲那桌几位亲家太太正举着杯。而老太太那桌,三位舅奶奶也与老太太热热闹闹的说着话,视线再往外去,却看到张馨玉眼中含笑,朝她举了举杯,玉手轻轻往北边一指。 蒋欣瑶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以示回答。 此时,戏台上已换了戏文,唱的正是那长生殿中的一枝花。 欣瑶认真听了几句,却见蒋家小辈的带着几个小不点,鱼贯而入,朝老太太敬酒。 她瞧见昊哥儿一身新衫,被挤在中间,手里还拿着个小酒杯,一脸正色,不由的笑出了声。 同桌的几人,听到笑声,忙抬了头看,却听见沈氏笑道:“瞧瞧,我们家辰哥儿个头比昊哥儿高出一截子,反倒要恭恭敬敬称呼昊哥儿一声小叔叔,真真是逗人乐啊!” 吴氏也忍俊不禁道:“大嫂,辰哥儿长得真好,我们家那个还被人抱在手上呢。” 蒋欣琼也笑道:“要说长得好,谁能比得过三弟弟,两年未见,真真是一表人材,个儿与二叔都一般高了。” 蒋欣瑶一听,乐道:“二位嫂嫂,大姐姐,咱们就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都是蒋家的哥儿,再夸,也夸不出一朵花来。要我说,还是大嫂家的兰姐儿,大姐姐家的婷姐儿长得最好看,二嫂嫂家的梅姐儿小了些,不过长大了,也一定是个美人儿。” 做母亲的,谁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被人夸。一旁的蒋欣琼喜得伸手拧了拧欣瑶的脸颊。 正欲说话,却听得周家姐妹中的周晓菁低声道:“到底是南边的水养人,府里的哥儿,姐儿且不说是长相,就是周身的气度,比着旁人要高出一等。回头若有机会,我定回了老姑奶奶,跟着她到南边去沾沾灵气。” 这话说来,旁人倒不觉得什么,只沈氏冷笑一声,却没有下文。 一时饭毕,丫鬟,婆子们迅速收拾桌面,撤下碗筷杯碟,换上了瓜果点心。 欣瑶借口饭后消食,慢慢的踱到了顾氏身边。顾氏刚与女儿说了几句话,却被旁人喊了过去。 蒋欣瑶想着刚刚张馨玉的那个手势,便带着两个丫鬟往北去。 …… 男客的宴席摆在前院的偏厅里,因饮酒,此时宴席正开得热闹。 蒋家四房少爷,两个姑爷外加两个蒋子辰,冯宽两个小不点聚在一桌。 那两个小不点听着后头的戏鼓子,哪里能再坐得住,学着大人的模样找了个说辞,拉着小叔叔蒋元昊便往后头去。 蒋元昊心里挂念着姐姐欣瑶,顺水推舟的跟着两个侄子走了。八个去了三个,只剩五个。偏蒋家三位爷须跟着父亲去敬酒,呼啦一下,又走了三位,只盛下两位姑爷,孤零零的相互敬酒。 萧寒存了心思周旋,朝郑亮频频敬酒,又说了一番恭维的话,两个向来不走么走动的连襟很快的称兄道弟起来。 读书人的酒量哪里能跟习武之人相比,不多会,郑亮已大了舌头。男人酒一多,话自然多,那些个平日里不敢说的,不能说的借着酒劲便说了出来。 萧寒听了半日,眉头便皱了起来。 原来这郑亮所说的事与徐思振有关。 前些日子岳父大人让他打听这徐思振的来路,并引着见上一面,他一口应下。 他与徐思振同在翰林院,虽不来往,却也打过一两次照面。哪知道他约了几回,那徐思振总推说有事,拒了去。几次三番,郑亮便觉得这个徐思振忒不给他面子,借着酒劲便编派起他的不是来。 其实郑亮所说的也无非就是徐思振攀龙附凤之类的牙酸话,只听在萧寒耳朵里,就有些刺耳。心道这话要是传到十六耳朵里,你郑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他不动声色的把话岔开,引到了女人身上。 说起女人,郑亮更是头头是道,萧寒听了半日,便失了兴趣。恰巧那头有人朝他抬眉打了个眼色,便借口解手,溜了出去。 那郑亮犹在桌上喊道:“妹夫,早去早回,我们一醉方休!” …… 心湖的北边有个小池,池畔有一小亭,亭边柳条摇曳,雅静清幽,是个坐观静赏的好地方,池里养着几十条红鲤鱼,慵懒的在池子里自得其乐。 欣瑶走近亭子,却见亭子里早有人含笑而立。 蒋欣瑶忙上前行礼,笑道:“六年未见,馨玉姐姐风采更胜当年。” 张馨玉今日打扮的十分隆重,荔枝红缠枝葡萄文饰长身褙子,头上梳着朝阳连环髻,大凤钗,髻边石榴红绒花,手执致的芙蓉团花纨扇,显得雍容华贵。 张馨玉回了礼,拉着欣瑶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妹妹出落的愈发出挑,倒让姐姐移不开眼去。一晃,真是六年了,我还记得妹妹那时身量还未长开,如今都已嫁了人。” 欣瑶甜笑道:“那年端午,沈家游船上,馨玉姐姐为妹妹挺身而出,引经据典,巧舌如簧,妹妹我可还时时记在心里。” 馨玉嗔笑道:“妹妹还记得。来了京里,怎的不来找我?” 第七十五回 活路自个寻 上回书说到张馨玉笑问蒋欣瑶入了京城,怎不去找她。 欣瑶抚扇轻笑,半真半假的笑道:“姐姐府上的门第,哪里是妹妹能高攀的,我怕我真的上了门,让人给轰出去。” 蒋欣瑶灿烂的笑容,灼灼灿灿的刺疼了张馨玉的眼睛,她只觉得心中发酸。 蒋家三年前进京,她是知道的,只是被母亲拘在府里,又如何能出得来? 她强笑道:“哎,可叹我们闺中女子,外头就是翻天覆地了,也是不知道的,我还是后来进了沈家,才知道妹妹一家早就入了京。妹妹勿怪!” 蒋欣瑶明知道此话有假,却也不点破,笑道:“所以说,馨玉姐姐与我还是有些缘份的。如今我们俩个总算有了牵扯,再不会等了六年,才见一面。” 张馨玉苦笑道:“正是这个话,回头我给你下帖子,妹妹可一定要来。” 蒋欣瑶心道,沈府那个是非之地,我还是不来的为好,脸上仍笑道:“一定,一定。” 两人本就是一面之缘,也无什么交集,虽姐姐妹妹的叫得亲热,到底有几分真心,彼此都心照不喧。更何况张馨玉如今嫁到了沈家,成了沈力的正室。蒋欣瑶于公,于私,都应退避三尺。 张馨玉美目流转,试探道:“倒是巧了,我家那位与府上的三爷也是多年的好友,两人常在一处喝酒聊天。看来我们俩个果真是有缘份的。” 当年张馨玉的姐姐张馨月亲自到蒋府向欣瑶提的亲,所以张馨玉对沈力和蒋家的渊源一清二楚。 欣瑶听着这话里有话,渐渐冷了心。 她踌躇片刻,便笑道:“倘若有来生,我真希望我是个男子,与三五友人把酒言欢,称兄道弟,肆意快活。而不是像我与姐姐这般深居内闺,外头天翻地覆了。我们还一无所知。” 欣瑶这话明面上的意思是男人之间的情谊我一个深闺女子又岂会知道,细细品一下,似又有无穷的含义。 张馨玉暗叹一声道:“好一个聪慧的女子啊!”一时想不出什么应对之话来,只得讪讪的干笑两声。 “馨玉姐姐在这儿啊。让我好找,噢,四妹妹在也,我说怎的一晃就不见了人影。” 亭子里两人不约而同往那头瞧去。欣瑶眯了眯眼睛,怎么到哪都有她? 她懒得理会,倚着栏杆,慢慢的摇着绢扇,含笑看着来人。 蒋欣珊笑上前挽住张馨玉的手,熟稔的似闺中好姐妹一般,道:“馨玉姐姐头一回来府里。妹妹陪你到处走走吧,园子虽说不大,倒还有几分景致可瞧。” 张馨玉仰了仰头,笑道:“有劳欣珊妹妹了!” 蒋欣珊一喜,忙接口道:“四妹妹也一道来吧。” 欣瑶笑着推辞道:“三姐姐。你们去吧,我最是个懒的,又怕热,这亭子里凉快,我想在这里歇一会!” 张馨玉笑道:“果然和从前一样不爱走动,妹妹歇着吧,我转转再来!” 轻絮。梧桐两个等人走了,才围上来,两人不约而同朝蒋欣珊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 梧桐忿忿道:“大奶奶,奴婢真是看不下去了,刚刚在桌上三小姐就冲着您来,这会又把沈家奶奶拉走。她这是欺负大奶奶你好性呢?还有那沈家奶奶,眼巴巴的把您招了来,没说几句话,又把您撂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轻絮到底老成些。忙呵斥道:“你少说两句罢。大奶奶,奴婢有一事不明。当初沈府端午游船,莺归姐姐回来还说三小姐与沈家奶奶闹得很不愉快,只差没打起来。怎的这一会功夫,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欣瑶懒懒笑道:“你这丫头,连化干戈为玉帛都知道了。” 轻絮嗔道:“跟了大奶奶这么久,要是连这句话都不知道,我也白做了大丫鬟这些年。” 欣瑶笑道:“这世上,既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两人能走到一处,要么她们有了共同的利益,要么就有了共同的敌人。你们说,是哪一个啊?” 梧桐“呀”了一声,忙压低了声音道:“大奶奶,她们共同的敌人,不会是你吧?” 欣瑶恍若未闻,她转过身,举目远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一个是沈力的正妻,一个是曾经喜欢过沈力的女子,除了她,谁还能让这两人走到一处来呢? 欣瑶心里着实有些佩服蒋欣珊没事就喜欢弄些个风浪出来的本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与她那个被禁了足的姨娘是一模一样。只可惜,周姨娘嚣张跋扈,肆意狂妄了半辈子,如今却被困在一间院子里吃斋念佛,凄苦度日,这辈子都休想再走到人前。 轻絮瞪了梧桐一眼,着急的看着欣瑶,道:“大奶奶别往心里去,梧桐她……” 蒋欣瑶转过身,笑道:“梧桐她很聪明。走吧,我们听戏去。” 突然欣瑶的脸色变了变,正欲迈出的步子生生收了回来。 两个丫鬟忙转过身去,却见碧苔打扮得珠光宝气,肚子微隆,在两个小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而来。 轻絮,梧桐满脸鄙夷的看着来人,一左一右退回到欣瑶身侧,轻絮道:“大奶奶,咱们走吧!” 欣瑶点点头,主仆三人刚走出几步,却见五米开外的碧若突然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唤道:“小姐!” 欣瑶侧过身,皱了皱眉头,没有受她的礼。 轻絮冷笑一声道:“我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敢拦着大奶奶的路,原是碧姨娘啊。碧姨娘快快起来吧,万一肚子里的孩子有个闪失,我们大奶奶可担不起。” 碧若微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着牙道:“小姐,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给小姐磕个头。” 梧桐眼珠儿一转,轻笑道:“我倒不知一个背了主的奴婢,有什么脸还敢给主子磕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轻絮,梧桐同碧苔原是睡一个屋子里的姐妹,六个丫鬟中就数她们三人走得最近,十年下来,感情比着亲姐妹倒也不差什么。昔日里三人躺在床上指天指地的发誓要跟着小姐一辈子的,哪想到这碧苔心气颇高,想到三爷房里侍候,三爷拒了她,又想着法的爬了二爷的床,生生打了听风轩众人的脸。 蒋欣瑶懒得去看地上的人,只云淡风轻道:“回了府,可得让梅子多煮些绿豆百合汤给你们喝,天凉快了,这火气却没消下去。”说罢,她轻巧的绕过碧苔,扬长而去。 碧苔见小姐对她视而不见,眼泪扑扑而下,她突然起身,疾走两步,跟了上去,挡在了欣瑶的跟前。 轻絮,梧桐忙护在欣瑶前头,刚想呵斥,却听得大奶奶冷冷一声:“退下!”才讪讪的退回原位。 那碧苔朝她的两个丫鬟看了一眼,两人识趣走开了。 碧苔见状,跪下泣道:“奴婢知道小姐恨我,我自个也恨我自个,奴婢不求小姐能宽恕了奴婢,奴婢只求小姐听奴婢讲几句话。” 欣瑶叹了口气,道:“你说!” 碧苔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小姐,奴婢从小家里就穷,吃了上顿没下顿,五岁被小姐买来,才算过上了好日子。奴婢是穷怕了……” “碧苔,我没功夫听你痛说你的悲惨往事,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碧若抬头惊讶的看了欣瑶一眼,咬咬牙泣道:“小姐,你要当心老太太,老太太把周府两位小姐留在府里,是存了心思的。” 欣瑶低下头直视着她,笑道:“老太太存了什么心思?” “老太太……老太太她……”碧苔吱吱唔唔的说不下去。 “老太太是想打萧府的主意,还是想打三爷的主意,又或者是想打大爷的主意。不管老太太想打谁的主意,都不是你一个姨娘可以议论的。让我猜猜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你希望我在二嫂嫂面前给你说几句好话,又或者在母亲跟前露个口风,让你与肚子里的孩子有条活路。毕竟前头的菊怜是你的前车之鉴。你说,我说得可对?” 碧苔见自个的小心思在小姐跟前无所遁形,突然拼命的磕头,涕泪交加道:“小姐,我只想带着孩子有个栖身之地,我不会去争,不会去抢,我听二奶奶的话,求小姐在二奶奶跟前说一句,让我们母子有条活路。” 欣瑶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道:“老太太这么疼你,你又怎么会没有活路?二嫂嫂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你只要安守本份,谨言慎行,她怎会容不下你?你出了听风轩这道门,就再不是我的丫鬟,你的活路,得你自个去寻,可不是我一句两句话能决定得了的。来人,送碧姨娘回房!让外人撞见了,还以为蒋府没了规矩。” 轻絮,梧桐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扶起碧苔。 碧苔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看着欣瑶,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此刻若有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第七十六回 好戏刚开锣 碧苔在蒋欣瑶面前默默流泪。 轻絮看不下去了,冷笑一声道:“碧姨娘,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大奶奶说了,只要你安守本份,就不会没有活路。再者说,大奶奶是出了门子的人,二爷屋里的事,大奶奶怎么好插手?还是好自为之吧!你们两个,还不快来把碧姨娘扶回屋里,今日老太太大喜之日,宾客云集,若看见有个姨娘在园子里哭,你们两个谁也逃不过去!” 欣瑶赞许的看了轻絮一眼,这丫鬟身上颇有几分冬梅的影子,行事说话极有分寸,更为难得的是年纪轻轻,心思沉稳。以往有微云,淡月两个压着,显现不出来,日后倒是可以重用的。 两个小丫鬟唯唯诺诺的一左一右扶着碧姨娘赶紧离去,却无人注意到碧苔转过脸后眼中露出的寒光! 欣瑶这才掸了掸衣衫,往心湖边去。 梧桐跟在身后,忿忿道:“大奶奶,奴婢看那碧姨娘一身行头,比着当家奶奶也差不了多少。还跑到大奶奶跟前来哭诉,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轻絮瞪了她一眼,道:“傻丫头,这才是二奶奶的厉害之处。你忘了前头那个了?” 欣瑶摇着绢扇不说话。 心道二嫂嫂的厉害之处可不在对付姨娘这上头。短短两个月就把周姨娘的一半嫁妆纳入囊中;又有一双儿女傍身,开心了拿出点私房银子给二哥哥开铺子,哄他欢心。银子、男人牢牢的握在手里,这才是她的厉害之处。 一个没有娘家,没有银子的姨娘,就算生下孩子,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以二哥哥喜新厌旧的天性,一个月能把目光落一两次在碧若身上,就算是长情的了。 再者说先头有个菊怜,二嫂嫂又怎么会蠢到故伎重演。硬把把柄送到老太太手上?碧苔的命运,就看她看不看得清自个的处境,会不会做人了! 哎!古往今来,姨娘这个圈子。哪里是那么好混的?蒋家女人的手段都算是温和的。 红楼梦中的美得离世脱俗的香菱,尤二姐,哪个不是惨死在正房手里?谁能救,谁敢救。真当做了姨娘就是进了天堂啊,就能守得云开处,明月升上来啊,别开玩笑了。那花柳繁花地,温柔富贵乡,也是看对谁的。 此时心湖前的亭子里只剩下一群太太,小媳妇们津津有味的听戏。年轻的姑娘,小姐,年少的哥儿,姐儿都已三两成群的往园子里赏景去了。 …… 欣瑶很自觉得把自个归入小媳妇的行列,老老实实的坐在荫凉处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听戏。 刚听出些味道来,却见昊哥儿被奶娘带了过来,姐弟俩相视一笑,一阵耳语,就背着人偷偷摸摸去了听风轩。 欣瑶仔细询问了昊哥儿这些日子的学业,校考了一番,才满意的捏着他胖胖的小脸蛋。左亲一口,右亲一口,夸个不停。 昊哥儿朝奶娘刘氏挥了挥手,刘氏转身进了屋里,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两个桃子,送到欣瑶面前。 昊哥儿欢喜道:“姐姐。你吃!” 刘氏笑道:“四小姐,这是四爷留给你的,大老爷从南边带了一框水蜜桃,统共就二十来个,分到三爷。四爷手上各两个,这两个是两位少爷省给四小姐的,说是让四小姐尝尝鲜。” 蒋欣瑶看两个粉粉嫩嫩的桃子,笑叹道:“算他们有良心,没白对他们好一场。” 昊哥儿一本正经道:“姐姐一有好东西就想着我和哥哥,眼巴巴的着人送来,这两个水蜜桃不值当。等以后我与哥哥有本事了,姐姐想吃什么,弟弟都给姐姐淘来。” 蒋欣瑶喜得跟什么似的,笑道:“哟哟哟,昊哥儿的嘴可是吃了这水蜜桃,才甜成这样。” 昊哥儿小嘴一撇,头一歪,羞红了脸。 欣瑶哄了半日,命刘氏把桃子洗净了剥皮,切成小块端上来,都说桃饱人,杏伤人,姐弟俩个吃完两个桃子,撑得躺在竹塌上直叫唤。 …… 傍晚戏落了幕,宾客散去,夫妻两个坐着马车一路嘀嘀咕咕回到萧府,给老太爷请了安,与他细细说了些蒋府宴席的趣事,才起身告退。 萧寒在女人耳边交待了几句,带着两个小厮去了府外。 欣瑶进了房,只觉身上黏黏的,直接去了净房,沐浴过后,唤来丫鬟捶腿,没几下便歪在塌上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黑,看了看时辰,已是亥时三刻。上夜的微云,淡月听到里头的声响,一个点了灯进来侍候,另一个则去了厨房。 一刻钟后,淡月端了食盒进来,把小菜,清粥一一放在小几上。欣瑶这才觉得有些饿,稍稍用了些,漱了嘴,在院子里散了两圈步,就靠在床头,拿了本医书翻看着,只几行字,就又睡沉了! 两个丫鬟轻手轻脚的放了帐帘,熄了灯把门掩起来。这一夜,萧寒没有回府。 …… 第二日欣瑶刚起身,就有门房来回话说,沈府有人求见大奶奶。 欣瑶坐在妆台前细细的瞧了瞧铜镜里的女子,朝着后头的人道:“今日多插一支簪子。” 微云心中称奇,手上却从梳妆匣里挑出一支攒珠累丝金凤簪,笑道:“大奶奶看这支如何?” 欣瑶见这支凤簪的凤尾处有一朵盛开的莲花,点头笑道:“就戴这只。轻絮,让人端些早膳去偏厅,这么早就上门,早膳一定是没有用过的。打发人给老太爷说一声,有客上门,晚些再去请安。” 轻絮应了一声,把手上的面盆交给梧桐,转身掀了帘子走出去。未料到李妈妈正火急火燎的掀了帘子往屋里走,两人差点碰了个正着。 欣瑶转过身,道:“出了什么事,把妈妈急成这样?” 李妈妈哎哟一声,凑近了在欣瑶耳边轻语几句。 蒋欣瑶弯了弯嘴角,笑道:“他倒是消息灵通。妈妈,你让他把心放稳当了到书院好好读书,我保证他的好兄弟出不了事的。” 李妈妈脸色一喜,应了一声,打了帘子往外走! 收拾妥当后,欣瑶才扶着微云的手,去了偏厅,刚进院子,却见大嫂嫂沈氏一脸急色的迎了上来。 “嫂嫂怎么一大早来了?” 沈英一脸苦笑的指了指里头那位,道:“四妹妹,四妹夫可在家?” 欣瑶道:“昨儿个傍晚出了府,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我刚打发人去找了!” 沈英跺了跺脚,把欣瑶拉到一边,一阵耳语,末了才道:“大伯母听说阿力被兵马司拿住了,急得要命,这不,天刚亮,就到府里找了我。四妹妹,你看?” 欣瑶点了点头,朝后头的微云道:“快派人给大爷送个信,让他有空回府一趟!让人备车,呆会我要往杜府去。” 沈英见微云小跑着不见了人影,才舒了一口气。妯娌两个进了偏厅,荀氏早已等得心急火燎,见人来,寒喧几句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了半天。 欣瑶心中虽明了是怎么一回事,却不得不软语安慰了一番。 正说话间,萧寒风尘仆仆的走进来,他见偏厅坐着的两个妇人,目光一紧,上前行礼。 荀氏见他脸满胡渣,脸有疲色,一口气把刚递上来的温茶喝了个精干,想着自个的儿子身处牢狱,指不定憔悴成什么样,刚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 欣瑶朝男人瞪了瞪眼,萧寒这才轻咳一声道:“伯母,先别哭,听我把事情说完。昨儿沈力在蒋府多喝了几杯酒,就跟着几个友人去了怡红院。怡红院有个新来的女伎叫可儿,长得标致不说,琴棋书画皆通,沈力便让她来陪酒。 这个可儿原是迟青瑜的相好,迟青瑜一个月花两千两银子包下的她,按理说她是不需要出来陪酒的。也是巧了,昨儿个迟青瑜有事没来,这可儿见有银子赚,又是几个年轻富家公子,便没有推却。 哪里知道那迟青瑜临了又来了,进门正巧看到巧儿被沈力搂在怀里,他仗着人多,当下就先动起了手。两拨子人马大动干戈,把那怡红院砸了个稀烂。正好兵马司的人巡检,就把人都抓了进去。” 荀氏忿忿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下作的娼妇,活该被被千人骑,万人睡,眼睛里除了那几两银子,还能看见什么?” 沈氏脸一红,忙抢了话道:“妹夫,那迟青瑜伤得如何?” 萧寒抚了抚额,为难道:“整日里花天酒地的少爷公子,身子有几个是经得起打的?两条胳膊全折了,嘴里三颗牙打飞了,脸肿得像猪头,其它的都是皮外伤也就不必再说。力哥儿这回出手,是忒重了些。” 欣瑶心里憋着笑道:“大爷,这事赔些银子能不能……” 萧寒看了看欣瑶脸色,摇头道:“迟青瑜是靖王妃的胞弟,迟家最受宠的么子,那迟禄岂有善罢甘休之理?听说此时已往宫中去了。” 迟家是先太后嫡母的娘家,与先太后占着表亲的情份,靠着巴结先太后,苏家一步步起家。靖王这门亲事,也是先太后下的旨意。这会子迟家人往宫中去了…… 荀氏顿时心凉了半截! ps: 包子感谢lmxkx书友的粉红票。 第七十七回 几句牙酸话 上回书说到沈力为了个妓女,把靖王妃的胞弟打成重伤,被人拿进了兵马司。偏这迟家仗着与先太后沾亲带故,一大早进了宫中告御状。 荀氏一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睛直直的盯着萧寒。还是沈英反应过来,忙道:“哎啊,大伯母,快让祖父也往宫中走一趟啊,要不然,这亏可吃大了!” 荀氏被她这一叫,反倒镇静下来:“你祖父他老人家这两天身上不大好,正将养着呢,这事哪能劳烦他。” 她起身朝萧寒曲膝道:“我想求一求寒哥儿,求寒哥儿在靖王跟前为我家这个孽种说上一两句话。这孩子,就是个混世魔王,可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求寒哥儿看在一个母亲的份上,待为周旋一二!” 萧寒赶忙上前一步扶起荀氏,正色道:“伯母,沈,蒋两家一向亲近,这事尽我所能。沈力在狱中我上下都是交待过了,吃不了苦,昨儿那场架,他一点亏没吃,你放心。” 荀氏被他这样一说,心才落了原处,从怀里掏出一叠子银票来,道:“这银子寒哥儿先拿着,在里头打点,免不了求人,不够我再着人送来。” 萧寒余光瞥见欣瑶轻轻点了点头,才接过来,道:“您放心,有我在,我保他在里头安安稳稳的!” 欣瑶道:“这事的关键还在于靖王,若是他能从中调和,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爷,您看……” 萧寒忙道:“事不迟疑,我换身衣裳这就先往杜府去一趟。” …… 欣瑶亲自把荀氏二人送到府门口,待马车走远,才慢慢腾腾的回了房。 见男人沐浴过后换了身家常衣裳坐在黄花梨嵌螺钿炕桌前吃得正香,遂坐在炕沿前嗔笑道:“昨儿一晚上,大老爷不会是也在怡红院落了脚吧?” 萧寒眼中带着深沉的笑意。放下筷子,拉着欣瑶的手道:“我倒是想,只可惜被人拉着在牢里聊了大半夜的话。那位说,这事我也有份。不能让我太逍遥了,须得有难同当。” 欣瑶起身接了淡月递过来的青花花卉小茶盘,亲自奉到萧寒跟前,笑道:“能出得了这种主意的,也只有十六一人,好好的,把人手打断做什么?这让靖王妃的心得多疼啊!” 萧寒拿上进心茶盅,喝了口温茶,冷哼一声道:“那个迟家,二哥早晚要动手。这次算是个警告。要是聪明的,赶紧远了苏家,约束族人,夹着尾巴做人,要不然。别说是王妃,就是皇后也救不了他们!瑶瑶,我先眯会,吃罢午饭再往衙门去,今儿晚上怕又是不能回来的。” 欣瑶笑得一脸灿烂道:“难不成,今儿晚上你们又得秉烛夜谈!要不要回头我让人做了宵夜给大爷送去?” 萧寒磨了磨牙齿,道:“那敢情好。做两份,省得那人馋,把我的抢了去。” 欣瑶眼中带笑,调皮的冲男人轻轻说了声“呸”,让淡月把小炕桌安置在一边,便去了外间。 恰巧微云从外头进来道:“大奶奶。车备好了,什么时候动身?” 欣瑶笑道:“大热的天,去杜府干什么,大爷在里头睡觉,你去守着。我给老太爷请安去!顺便讨论讨论今儿中午吃什么好!”说罢,便闲庭信步的走了出去! 微云莫名其妙的嘀咕了一句:“这到底唱得是哪一出啊?不是说火烧眉毛的事吗,怎么这会子又不急了!” …… 沈府厢房内。 张馨玉袖子一佛,把几上的一套宋代紫定茶盅摔了个粉碎。 昨日蒋家老太太寿宴,她见那蒋欣瑶一身妃色衣裙高贵出尘,心下便有些酸酸的,草草用罢席面,略听了会戏,便打发人去前院请自家男人,打算一道回府。 哪知沈力正与蒋元晨酒逢知已,又有蒋元青在旁边作陪,尚未尽兴,便让张馨玉自个先回去。 张馨玉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心下却已有几分不满,一个人讪讪的坐车回了府,倚在卧房里生闷气。 夜里头,男人吃了满身酒气,醉醺醺的回了房。 张馨玉原想着等他过来哄自己几句,此事也就掀过去了。哪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心下的火又盛了几分。 沈力哪里知道自家女人心里这一番天地,在外间醒了会酒便入得房来。头一句便道:“今儿蒋家的席面倒是精致,那道西湖醋鱼我吃着颇有几分南边的味道。” 这话不说也罢,一说,直把那张馨玉心下的火气给勾了出来,当下酸酸道:“哪里是那府里的菜好吃?我看是那府里的人好看,勾着爷的心了罢!” 沈力是什么人,一听这话,当下脸便沉了下来,冷笑着定定的看了张馨玉两眼,拂袖就走。 张馨玉见男人一言不发,便要走,哪里肯依,当下一把扯住沈力的衣裳,口不择言道:“怎么,说着你的痛处了?一句话不中你的意,就要跳脚。只可惜,人家已经嫁人了,眼里从来没有你!“ 沈力如剑一般的目光骤然一聚,手上轻轻一用劲,人已到几米开外。 张馨玉又气又恼,不管不顾的冲到门口,怒道:“有本事出去了就别在回来!” 男人身形顿都未顿,径直扬长而去。 张馨玉气得眼泪直掉,一宿未睡。 第二天一早,便传来自家男人在妓院把人打伤的事。这才有了前头摔茶盅一事。 …… 陪嫁嬷嬷张嬷嬷见势不妙,赶忙把屋里众丫鬟赶了出去,哄劝道:“小姐,要我说这事的根儿还在小姐身上。昨儿个爷不过是多喝了几杯酒,夸了几句蒋府的菜好吃,景好看,你就摔了脸子给爷瞧,这脾气发得,着实没有道理。” 张嬷嬷故意一顿,又缓缓说道:“爷与蒋家的渊源,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小姐何必再计较。男人,都好个面子,小姐这般不管不顾的撕了脸闹腾,又能得了什么好处?只能把男人的心越闹越冷,何苦来哉?爷在小姐这头受了气,自然把气撒到别人身上,这不就闹出祸事来。小姐还是赶紧想办法补救才是。” 张馨玉委屈道:“嬷嬷,我不过是说了几句牙酸话,他就扬长而去,如今又在怡红院为了个女伎把人打伤了,这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搁?我以后在这府里还要不要做人!” 张嬷嬷肃道:“小姐,夫妻之间拌个嘴,吵个架,无伤大雅的事,谁家的两口子不是这么过来的?脸面这个东西,男人在外头有脸了,你才能有脸;男人在外头没脸,你只能跟着没脸。夫人在家时交待小姐的话,小姐都忘了吗?” 张馨玉听到张嬷嬷提起母亲,心下一凛。 张嬷嬷趁机又道:“夫人为了小姐的亲事,操了多少心,掉了多少泪,受了多少委屈,甚至连长公主也得罪了去,小姐可不能把夫人一片心血白白浪费了去啊。” …… 原来张馨玉从小就定过亲,定的是她三舅舅家的小儿子,也是惠文长公主最小的孙子严庭海。 这严庭海因其母怀他时摔了一跤,故生下来身子便弱,长公主不免偏疼些,这才作主定下了小外孙女张馨玉,打算亲上加亲。 张馨玉的母亲严惜文因年轻时对自己的婚事一意孤行,伤透长公主夫妇的心,心中一直愧疚。且女儿性子娇纵,嫁到那府里,左右都是自己人,吃不了大亏,便一口应承下来这门婚事。只瞒着两个孩子。 哪料想张馨玉与那严庭海从小就是冤家,互看不顺眼。一个嫌表妹咄咄逼人,一个嫌表哥赢弱不堪,说不到两句话,便吵作一团。 张馨玉长至十几岁,才知自己与表哥定了亲,气得在父母跟前闹了几回,心下烦闷不已。巧的是,张馨玉的姐姐张馨月这时候产下嫡长子,她便提出去江南沈家长姐处散心。这才有了与蒋欣瑶在游船上的一面之缘。 张馨玉在苏州府沈家住了一个多月,才回了京城。有一回跟着母亲去严家,不知何故,与那严庭海又生了口角,闹得严府人尽皆知。 张馨玉回府后,便是向母亲郑重提出要退亲。那严惜文原指着女儿去了趟江南散心,回来便可万事大吉。哪料却是女儿故意挑着严庭海的错,借机一闹,一气之下就把女儿拘在院子里,禁止其外出,只等到了年岁,行过六礼后,风风光光的把女儿嫁到那府上。 张馨玉也是个要强的,只放出话来,若不退婚,成亲那日便是她向父母还命之时。 那严惜文精明了半辈子,到头来在女儿婚事上,跌了个大跟斗。不得已,只得腆着脸向长公主,三哥三嫂求情。 严惜文的哥哥倒还罢了,称强扭的瓜不甜,两个孩子从小不对盘,便是硬凑在一块,也是猫狗打架——世代冤家。 偏那严惜文的嫂嫂有话说。早不提,晚不提,自家儿子都快十五六了,才提出要退亲,先头干什么去了?因此话里话外,便有些难听。 惠文长公主一辈子高高在上的人,女儿求着退婚已是打了她的脸,哪里还容得下媳妇的几句牢骚?当下就冷了脸,称就算是绑,也得给我绑到一张床上,说罢拂袖而去。 第七十八回 往事不要再提 长公主发话,谁人敢违?一时两家倒也消停了。 两年后,两个孩子均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两家按着长公主的意思,正欲行六礼,把婚事给操办了。哪知那严庭海不乐意了,死活要退婚,只把两家人弄得措手不及。 原来那严庭海两年前知道张馨玉欲退亲时,便埋了心思要狠狠报复回去,硬生生的拖了张馨玉两年,才抛出了这颗重磅炸弹。 都说么儿得宠,惠文长公主见小孙子不乐意,哪还能强按着,只得把女儿叫回来商量退婚事宜。 这一下便激怒了严惜文。 外孙女要退婚,你不允;亲孙子要退婚,你便允了。这不是厚此薄彼吗?再者说女儿家的大好青春能耽误吗?严惜文气了个倒仰,在长公主面前狠狠的闹了一场。 长公主为了安抚女儿,只得承诺一定帮外孙女找户更好的人家,并陪上一份嫁妆,这才使得两家都消停了。 张馨玉一听与严家解了婚约,深藏在心底的那份不为人知的念头渐渐浮出。原来她在江南时便对沈家大房的么子沈力动了几分心思。 张馨玉是惠文长公主嫡出的外孙女,其母严惜文又是下嫁到张家,不论是严府,还是张府,均是女强男弱。因此一趟江南之行遇到了沈家号称活祖宗的沈力,竟一头栽了进去。 沈力其人,从小习武,跟着沈老太爷走南闯北,学问,见识暂且不论,就一身孔武有力的体魄,内敛冷峻的性子,便引得张馨玉倾心不已。 张馨玉虽心系沈力,却深知严,张两家的亲事并非那么容易解除。遂强按下心思等待时机。 恰好那日去外祖母家,不知何故又与那严庭海有了口角,回府后便借势提出退婚,想为自己搏一搏。哪知忙活了半天。婚也没退成,还惹得两家有了嫌隙。 张馨玉到底是严惜文一手教导起来女儿,即便心下不愿,一见这形势,当下便歇了心思,安安份份待嫁。 张馨玉把自己关在房里深思了一天一夜后,遂跪在母亲跟前把自个的心思说与了她听。 严惜文正因娘家的退亲,对女儿心怀愧疚,只说这事容她思虑些时日,暗地里一封书信去了南边。朝大女儿打听沈力为人。这不打听则已,这一打听,才知道人家沈力早有了心上人,虽女方拒了亲事,偏男方还未死心。且沈家老太爷也似乎有意向替孙儿求娶蒋家四小姐。 严惜文再怎么宠女儿,又岂能让女儿嫁个心不在她身上的人?当下严辞拒绝。 张馨玉先被严家退了亲,又被母亲拒了自己的心思,当下又气又急,病倒在床。病愈后,张馨玉虽平静度日,却鲜有笑容。见着严氏,也都冷着一张脸。 母女俩个冷战了两个月后,偏巧萧、蒋两家传来了定亲的消息,严惜文见女儿一日大过一日,终是拗不过,到底是松了口。因此仍求了长公主代为撮合。 惠文长公主见女儿看中了沈家。气了个倒仰。 你道为何?原来那长公主与沈老太爷年轻时就相识。 沈亭十七八岁时也是一翩翩佳公子,出身高门,读书,学问自是一流。机缘巧合下与长公主有过一面之缘,长公主颇为心仪于他。奈何沈老太爷一心想在官场有所建树。且又是沈家重点培养的下一代掌家之人,故婉拒了长公主的好意。 长公主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人,岂能咽得下这口气,私底下一直不待见沈家。 当初大外孙女张馨月与沈家结亲是其父张敬诚牵的线。张敬诚与沈家二房的老爷沈峰有同窗之谊。那沈峰听闻张家大女儿温柔娴良,知书达礼,遂替大儿子沈群求娶。 严惜文素来是个有主见的,仔细打探一番后,也未与母亲商议,一口便应承了下来。就这样,两家结了儿女亲家。待惠文长公主知晓此事,六礼已行了二礼。长公主虽心下不忿,却又无可奈何。 所以女儿所求,长公主想都未想,一回就回绝了。 严惜文哪里知道长公主年轻时与沈家老太爷有这么一出,只道是老太太出尔反耳,便用言语相激。长公主自知理亏,平生又只得这么一个女儿,只得咬牙切齿的应承下来。 沈家老太爷哪里能料到长公主亲自出面为小孙子作媒,真真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左思右想了几宿,还是帮小孙子应承了下来。就这样,张馨玉的亲事颇费了一番周折,才辗转定了下来。 张馨玉心愿得成,自然欢喜。那长公主却心中隔应,外孙女大喜也只称病不出。严惜文见母亲这般行事,又想起前头两家悔婚的事,心里也是憋了一肚子火,却又无人可诉,只得生生忍下。 一门亲事,弄得长公主母女俩人心里都不痛快,独那张馨玉蒙在鼓里,欢欢喜喜备嫁。 …… 张馨玉咬着唇苦思半日,才淡淡道:“嬷嬷,这事是我做得急了,昨儿个见了那蒋欣瑶,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有股气,这才与爷对了几句,是我的不是。嬷嬷替我更衣,我立马回府一趟!” 张嬷嬷这才露出笑意道:“我的小姐,这就对了!” “婆婆这会在哪里?” 张嬷嬷压低了声道:“天没亮就出了府,听说是往蒋家去了,小姐这头,可是要快些啊!” 张馨玉心下明白,冷笑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五城兵马指挥史,能作得了什么主?嬷嬷,咱们走……” …… 当天夜里,沈府大老爷沈俊夫妇跪倒在沈老爷床前把事情一一说与他听。 沈老爷抄起手边的书朝儿子沈俊砸去。 沈俊不敢躲闪,头上生生的挨了一下。荀氏心疼的看着眼沈俊,脸色惨白却不敢说话。 许久,沈平才平息了怒气,缓缓道:“明儿个你上书让阿力去军中避一避风头吧,迟家如今找上了中宫苏皇后。这座大佛,咱们惹不起。荀氏,你把那个叫可儿的赎了身,再带了厚厚的礼,去迟家陪礼道歉。银钱上不要舍不得。” 沈俊道:“父亲,今日早朝,靖王被呵斥了几句,韩王则一言不发,您看……” 沈平变了变脸色,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你要他替哪头说话!阿力的这份差事是保不住了,让阿峰的媳妇明儿个备了礼,去韩王妃那里为他男人求个闲职。” 沈俊心下一惊,忙道:“父亲?” 沈平道:“你放心,韩王必会应下的!你们都去吧,按我说的去做!” 夫妻俩个对视一眼,磕头告退。 …… 荀氏出了院门,才眼中含泪道:“大老爷,阿力好不容易才回了京,刚成了亲,找了份好差事,赶明倒又要往那苦寒之地去了,没个一年半载的,怎么能回来?你说说,叫我如何舍得!” 沈俊却喃喃自语道:“这回老爷子行事,我怎么有点看不懂啊!” 荀氏忿忿道:“我就说那个女人进门,没好事。” 原来这荀氏暗中已经相看上了另一府的小姐,只等着有合适的机会在老太爷跟前提起。 哪知老太爷冷不丁的就对她说起小儿子定亲一事,荀氏明着不敢多言语,背过人只委屈的掉眼泪。因此多多少少对那张馨玉有些不待见。 沈俊回过神,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怒中含威道:“闭嘴,回房!”说罢,甩袖而去。 荀氏委屈的低下了头,一路小跑跟在沈俊身后,嘴里的苦涩不住的往外涌。 …… 而此时兵马司牢房里,萧寒,沈力两个席地而坐,地上摆放着两个食盒,两壶酒。 萧寒从怀里掏出来一叠银票,递给沈力,道:“荀夫人给我的,你收着吧,回头去了中军,多的是花银子的地方。” 沈力毫不客气的接过来塞进怀里,举杯道:“今日这顿,我是借了萧兄的光,来,弟弟我敬兄长一杯!” 两人连干三杯后,才用起菜来,沈力用了几口,道:“平王什么时候动身?” “不出十日,必往军中去!” “外头情况如何?” 萧寒打趣道:“中宫收了迟家的重礼,在今上跟前哭了一场,今上这会应该歇在她那里。靖王妃也收了迟家的礼,没敢在二哥跟前哭,只让人好酒,好菜招呼着,二哥这会,应该在对月饮酒。韩王把卫国公迟禄叫进府臭骂了一顿,这会应该正在气头上。沈老爷子称病不出,你夫人白日里回了趟张家。我那个小舅子为了你的事,一大早就到了萧府。就这些!” 沈力苦笑道:“倒是好热闹!” 萧寒道:“是啊,他们热闹他们的,我们热闹我们的,来,喝酒!” 沈力眼珠一转,幽幽道:“你说,这会,她在做什么?” 萧寒清咳一声,挑了挑眉头道:“力弟,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愿赌服输啊!” 沈力冷笑一声,哼哼道:“话别说得太早,我就不信,你能守着她过一辈子?咱们且看日后!” 萧寒自斟自饮了一杯,正了正脸色,许久没有出声。 第七十九回 京城众生相 上回书说到沈力不相信萧寒能守着蒋欣瑶过一辈子,很是想看他的笑话。 萧寒听罢,默不作声了半晌。 沈力见他不出声,遂得意道:“怎么着,这还没几日呢,你这心里便起了痒?” 萧寒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 “说实话,这事要换了以前,我自个也不相信。不瞒你说,从前我与十六,天翔三个凑在一块,什么坏事没干过?怡园院,那是我们的老窝,里头的妈妈,姑娘有几个是我们不认识的?我们这样的出身,从小到大,什么女子没见过?见得多了,觉得都一个样。 可自打我见过她后,我就想一门心思把她娶回家,成了亲后,我就想和她安安稳稳过日子,再没有别的什么想法。这话我前头就与你说过。” 沈力眯着眼睛把头靠在墙上,许久才道:“她嫁给你,是对的!” 萧寒拍了拍沈力的肩膀,认真道:“兄弟,是男人就该拿得起放得下,倘若她嫁给你,我相信,你待她会比我待她更好!” 沈力哈哈一笑,道:“萧寒,这辈子我除了我祖父外,没有佩服过任何人,你算一个。按理说,咱们俩个应该打得头破血流,王不见王才对,谁又能知道,我们俩人个居然称兄道弟,相见恨晚。输给你,我认了,来,干了!” 萧寒朗声一笑,道:“好兄弟,干了!” 沈力想起归云堂里那个冲她点头一笑的女子,忍不住皱眉道:“萧兄,我有一事相求。” “力弟,但说无防。” “等我得胜归来,我只想在怡园吃一桌她亲手做的菜。几年前那一餐,弟弟我想念至今。” 萧寒尴尬的笑一声,如实道:“力弟,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答应你。实在是你哥哥我到现在,连她做的菜是咸是淡,我都没尝过。我只能尽力而为。” 沈力愣了半天,突然放声大笑:“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这笑声引得外头的看守一脸忿色,仰天长叹,到底是三品官员家的公子哥,坐个牢,指挥使亲陪不说,还又是好酒,又是好菜侍候着,怪不得要笑成那样,真真是没天理啊! …… 沈家内宅里,张馨玉一脸疲倦的倚在贵妃塌上。一青衣丫鬟拿着美人锤替她捶腿。 张嬷嬷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心里摸不准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今儿小姐回张府,求了半天太太,太太也没表态。只说这点子小事,沈家能应付。让小姐安安份份侍候好姑爷才是真,凡事不可耍小性子。小姐回了府,一言不发到现在。 许久,张馨玉才眯着眼睛道:“嬷嬷,明儿个把母亲给我的那几匹纱给郑府的蒋欣珊送去。” 张嬷嬷抬了抬眼睛,道:“小姐,这是为何?” 张馨玉冷笑一声道:“妈妈。别问,以后你就知道了!” 张嬷嬷心头一凉,只得暗中叹气。看来太太的话小姐是压跟没听进去啊。 …… 次日早朝后,今上把都察院左副都御使沈俊,卫国公迟禄叫到跟前说话。 隔天正午,沈力大摇大摆。毫发未损的走出兵马司,上了等候在一旁的沈府的马车。 当天,京城就传出沈府公子沈力被革去御林军一职,发派到中军服役,一年后方能回来的消息。 消息一出。张馨玉在房里哭成个泪人; 荀氏歪在贵妃塌上,哼哼着胸口疼; 靖王妃则派人把她亲手煨的燕窝粥送到了靖王的书桌上; 靖王燕淙元冷笑一声,随手把粥分给了身边的人; 而被打断了两只手的迟青瑜则肿着脸在府里摆了一桌酒席,把刚进府的可儿抬了姨娘; 与此同时,沈力的亲哥哥沈峰悄无声息的顶了弟弟的职,入了御林军。 …… 就在这一日,中宫把平王妃施如眉请进宫,以平王府无子嗣为由,呵斥了王妃几句。接着把屏风后面的两位如娇似玉的姑娘请了出来,一人给施王妃敬了一杯茶。 施如眉强忍怒意,苦笑着接了茶。谢恩后,带着两个姑娘回了王府。晚上,平王府为两位新进位的侧妃大开宴席。这两位侧妃分别是户部孙尚书庶出的孙女孙一梅和吏部侍郎嫡出的小孙女林琅。 据可靠消息称,平王这一晚喝得大醉,哪位侧妃的房里都没去,只在书房里糊弄了一晚。 施王妃则一身素衣,脸有悲色,在廊下看月。 夏末的深夜,风有了一丝凉意,施王妃这样糟践自个儿,这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也不知是干什么使的,也不好言相劝着,就任由主子这么吹着冷风。 哎,真真是眼里没了人呢! 而此时,应该醉卧在书房的燕十六却一脸得瑟的躺在徐宏远怀里,两个交头接耳的说着话。 …… 深夜同样睡不着的还有沈家那对祖孙。 这两人不知为何,突然来了兴趣,手谈一局,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分出个胜负。 老爷子骂了句“臭棋”,突然弃了子,扔下孙子,背手着回房睡觉。 沈力对着棋盘研究了半天,直到子时一刻,才回了院子。 王喜跟在后头,一路叨咕。 沈力停下脚步,冷冷的看了他两眼,终是叹了口气,往正房走去。 与此同时,萧府东院某一处卧房里,正传来让人面红耳赤的娇喘声,隐隐还夹杂着女子的低低的求饶声,许久,随着一声男人的低吼,一切终是归于平静…… 老太太六十大寿后的第五天清晨,沈力一袭粗衣,一匹黑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京城。 也正是这一日,一向和睦的蒋家,闹了个天翻地覆。 …… 事情还得从老太太寿辰那日晚上说起。 七月十九,蒋家大开宴席,宾客如云,又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助兴,热闹了整整一天。 等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后,忙碌了几天的众人,总算是喘了一口气。 丫鬟婆子们忙着收拾东西,清理宅院,两位太太则把老太太的贺礼一一造册,让人挪到库房,一切都显得井然有绪。老太太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说了会话,就早早的歇下了。 蒋宏建,蒋宏生兄弟俩见寿辰办得风风光光,顺顺当当,心下高兴,便又在前院弄了十来个下酒菜,把叔父蒋兴,侄儿蒋元博,及蒋元青,蒋元航叫到一起,凑了一桌喝酒聊天。 月上中稍,蒋家几位爷才由各自的小厮扶进内院休息。 话说这蒋元青因多喝了几杯酒,有些个上头,就想到园子里走一圈散了酒气才回房,省得给老婆嫌弃,随手就把蒋元航拉上了。 蒋元航刚刚对经营铺子起了点兴趣,酒桌上听大哥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觉得忒不过瘾,正想找个机会听大哥好好聊聊,这一拉,正中下怀。 园子里灯笼尚未取下,隐隐绰绰的倒别有一番景致。兄弟俩把小厮打发在园子门口,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心湖。 心湖的一池荷花开得正盛,两人吹了会冷风,就准备打道回府。刚走出几步,却见心湖边一块大石上站着一绿衣女子正嘤嘤啼哭,两人惊了一跳,对视一眼,便走了上前。 女子听得有人来,赶忙止了哭回头,你道是谁?原来正是那周家二房嫡出的小孙女,刚满十五的周晓丽。 周家两朵小花按理说今日应该跟着家人回了周府,偏老太太多了句嘴说今日乱糟糟的,等明日收拾妥当再走不迟,就这样,两位姑娘便多留了一晚。 侯府出来的姑娘,容色自然出众,女子眼中含泪的模样让素来惜花爱花的蒋元航心下一软,忍不住软语相慰。 哪晓得悲伤中的子女,最经不得别人的劝慰,竟幽咽不止,真真是玉容寂寞泪澜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啊! 只把那蒋元航哭得有些手足无措,是哄也不好,不哄也不好。 蒋元青这人最不耐烦女子哭啊,闹的,心下烦躁,皱了皱眉头便欲离去。更何况深更半夜,被人看到,也不大好。 他拍了拍蒋元航的肩膀,轻道:“咱们走吧。” 蒋元航见美人落泪哪还有迈得开步子的道理?哪下便道:“哥哥先走,弟弟我稍后就来!” 蒋元青也知道这个弟弟在女色上向来不能自持,也就随他去了。 蒋元航见大哥隐入夜色中,心下一喜。他见女子站在大石上,临水而立,很是危险,忙上前一步,想把周晓丽扶下来。 哪料到,光顾着看人,忘了脚下,一个滑溜,身子朝石头扑去。那周晓丽惊慌失措,本能的往后退,一脚踏空,噗通跌入湖中。 蒋元航吓得脸煞白,顾不得手在石头上蹭破了皮痛得钻心,大叫救命。 蒋元青不过是走出数米远,听得救命声,赶紧往回跑。一见这情形,只得咬了咬牙,跳进湖里救人。好在湖水并不深,蒋元青在水里扑腾十几下,总算是把人救了上来。 蒋家诸人闻讯赶来,挑起灯笼一看。 蒋元航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懊恼,而边上,浑身湿透,曲线毕现的周晓丽被蒋元青抱在怀里,已经奄奄一息。 沈英被丫鬟扶着从人群中挤上前,一看这情形,气血攻心,两眼几欲喷出火来,双唇紧紧咬着,一言不发。 ps: 包子感谢书友609的评价票! 第八十回 以贵妾纳之 上回书说到蒋大爷勇救周家姑娘,沈英见此情形,看了个倒仰。 顾氏忙令婆子把周家姑娘抬到房里,一边派人请了大夫过来,一边使人给老太太报讯。 此时,老太太早已睡下,闻此消息,不得不重新束了发,穿了衣裳,问个究竟。 事情也不复杂,大爷,二爷这么一说,众人也就明白了个大概,又听得下人来回话说周姑娘醒了,并无大碍,只着了些凉,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老太太想着侄孙女既无什么大碍,明日赏下些东西,安慰一番,就能把此事揭过去,也就不甚在意,打发众人回房休息。 谁知当天晚上,那周晓丽幽幽醒来,想着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众目睽睽被男人抱在怀里,羞愤欲死;又想到原本富贵荣华的周家一夜间凋零至此,了无生念,于是遣走了丫鬟,一床床单欲结果了自己。 幸好被前来探望的周晓菁救起,于是又是一番折腾。旁人倒还罢了,只苦了蒋家的两位太太,往归云堂左一趟,右一趟的跑。 第二日,周晓丽父亲周栋亮,母亲卢氏闻讯而来,母女俩个抱头痛哭。 周栋亮一见这情形,稳稳当当的往老太太堂屋里一跪,请姑母大人作主。 老太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又说了一回,命顾氏在库房里找了些上好的药材及首饰,又包了一千两银子的红包,递到侄子跟前。哪料到那周栋亮既不要东西,又不要银子,只要姑母给个说法。 老太太这下,可就为了难,忙把儿子,媳妇叫到跟前商量事宜。众人心里都咯噔一下,当即明白了周栋亮讨要说法背后的动机。 蒋宏建因着周家三天两头到府里打秋风,蒋家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倒成了周家的小金库。只恨不得与周家撇得干干净净才好,哪里还会同意。 蒋宏生有了周姨娘的前车之鉴,也是一口反对,只说多花些银子也就罢了。 于是老太太把一千两红包又添了几张。变成了三千两,亲手送到侄儿跟前。 三千两银子若换了从前,周栋梁眼皮子都不会抬一抬,周家随随便便一场宴席,也不止这个数。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三千俩对他来说,已是巨款,当下就喜滋滋的拿了银俩,心照不宣,带着老婆。女儿回了府里,同行的自然还有周青菁。 如果事情到了这里嘎然而止,也算是皆大欢喜。哪晓得不过是短短几天,京城便流出蒋家大爷与周府姑娘在花园幽会,被大奶奶拿住。周家姑娘羞愤之下投湖自尽的传言。 这一下,蒋,周两府可就炸开了锅。 周晓丽一日三回闹上吊,弄得全家人仰马翻。周家二房的陆氏与二老爷一商量,带着媳妇卢氏亲自登门,逼着老太太拿出个主意来。 老太太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这两个姑娘,原本是打算给元晨预备下的。周家到底是她的娘家。大房有娘娘在宫中,日后总有复起的时候。二房,三房形势差些,若能与蒋家亲上加亲,日后有蒋家周济,帮衬着。日子也不会过不下去。 只因当初她答应顾氏,两个孩子的婚事须得她点头,迫不得已才把姑娘请进府,希望孙儿早晚来归云堂请安时,彼此能看对眼。 老太太气得七窍生烟。强压着怒火,冷冷的道了一句:“主意?如今还有什么好主意?既然你周家的姑娘这么想进我蒋家的门,那就让大孙子纳了她吧!” 一个纳字,让陆氏老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道:“世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我周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虽说落魄了,也绝不会沦落到给人做妾的地步,再怎么样也得是个贵妾。” 老太太心底骂了句蠢货,看都未看她一眼,冷笑道:“可以,你只把前两日我给你儿子的三千俩银子还回来,我保证以贵妾纳之!” 陆氏何时听过三千两银子的事情,不由的朝卢氏看去。卢氏吓得赶忙在其耳边低语几声,陆氏顿时软了下来。 原来这周栋梁早在外头打了饥荒,三千俩银子拿到手,立马就还了一千两银子的外债,还有两千两放在卢氏那里。 陆氏气得老泪纵横,指着卢氏的鼻子当下就骂了起来。 老太太一瞧,既痛快,又心酸。娘家真真是落魄了,当初老侯爷在时,周府的姑娘何等的娇生惯养,何等的金尊玉贵,别说是做妾,就是做正房奶奶,也得左挑右拣才行。 卢氏眼角把姑母的脸色看得分明,顾不得陆氏,跪倒在地上,泣声道:“老太太,按理说,侄媳妇今儿个没脸上门,既拿了银子,事情也就了了,可哪晓得,不知道哪个黑了心的下作小人,背后里一通乱嚼,坏了两府的名声,这是要往死里逼我女儿啊。” 卢氏见老太太脸上有了一丝松动,越发的嚎了起来:“姑母啊,晓丽今年才十五岁,被人说成这样,以后还能嫁给谁去?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做母亲的,难不成真看了她去死,又或者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姑母,她可是你嫡嫡亲的侄孙女啊。这孩子最是个知书达礼的,从小也是锦衣玉食的捧在手心里娇养到现在,连句重话也没听过,若不是到了这一步,我怎么舍得她给人做小啊。姑母啊,您可怜可怜这孩子吧!” 老太太一听,可不是她嫡嫡亲的侄孙女吗,当下眼角挤出几滴泪来。 她思虑良久,终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那银子我也不要了,你们且回去准备准备,挑个好日子按贵妾纳进门吧。” 陆氏婆媳见老太太松了口,又是按贵妾进的门,总算脸上又有了点喜色,可一想到养了十几年的嫡孙女到头来却是给人做妾,又愁上心来。在老太太跟前哭诉了半天。 老太太实在是被闹得头疼,只得让钱嬷嬷拿出五百两银子的私房,让卢氏给孩子置两身新衣裳,这才把人请走。 …… 老太太这头刚应下来,那头沈英便得了消息。 好一个贵妾,当初周姨娘就是以贵妾纳进的门,结果是弄得府里鸡飞狗跳不说,十几年来硬是压了二婶婶一头。她可不是顾氏,打落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她如今三子傍身,又有娘家兄弟,怕什么? 沈英未及细想,当下便冷笑一声,收拾包袱,带着三个孩子回了沈家。 沈英拖儿带女的回了沈府,惊动了沈老爷子。 老爷子皱着眉头细细听完孙女的哭诉,半晌才心平气和道:“哭什么哭?安安稳稳在府里住着,把三个孩子照看好,凡事有祖父为你撑腰。老大家的,收拾个干净院子让阿英住下,多派些丫鬟婆子侍候着,不许待慢。” 说罢便背了个手,去了书房。 荀氏听公公发话,赶紧忙着张罗,两个媳妇叶氏,张氏则在一旁好生劝慰。 张馨玉一听蒋家闹得这一出,一扫前几日的郁闷,碍着叶氏在场,虚怀假意的劝了几句,便端着个茶盏,一边看好戏,一这喝茶。 沈英这一回娘家,反倒把老太太气了个倒仰,不过是纳个贵妾,大奶奶就敢甩了脸子给她看,反了她不成?都说长者赐,不敢辞,这府里众人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老祖宗? 夜间她把两个儿子,媳妇叫到跟前一阵敲打。夫妻四人跪在地上垂着头,你眼角看看我,我眼角看看你,都不敢出声。 最后蒋宏建愁眉苦脸道:“老太太,要我说给元青纳个妾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老太太以贵妾纳之,有些不妥。再者说,沈家那头,必不会答应。这事,我看还是同舅舅,舅母再商量商量!” 话音刚落,老太太恶狠狠的瞧了大儿子一眼。蒋宏建默默的低下了头,心里暗暗盘算着。 老太太拔高了音量,怒道:“你也知道那是你亲舅舅,亲舅母啊,我还以为大老爷翅膀硬了,眼睛里就看不见人了呢。蒋家有今日,二老爷能进京做官,靠的是周家,只不过如今周家落魄了,要不然,换了一年前,周家堂堂嫡出的姑娘到蒋府做正房奶奶,也是咱们蒋府高攀。” 老太太见地上四人默不作声,气得重重的拍了两下桌子。 “别打量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我娘家兄弟上门借几个银子,割了你们的肉了,喝了你们的血了。蒋家这份家产,是我挣下的,你们父亲就是到死,也没给你们留下一个子,想分家,也得看看我死了没有。” 地上四人听得心惊胆颤,磕头陪罪不已,灰溜溜的出了归云堂。 兄弟俩对视一眼,去了书房商议事情,剩下顾氏与陈氏妯娌两个面面相觑。 顾氏忍了几忍,终是叹道:“大嫂,事已至此,回头还是打听一下这姑娘的品性,如果是个老实的,就算以贵妾纳进门,也无防;若是个厉害的,西北角的那位,可是前车之鉴。” 陈氏岂有不明之理?忙追问道:“弟妹,依你看,这周晓丽品性如何?” 第八十一回 老爷子教孙女 陈氏问顾氏,周家姑娘的品性如何? 顾氏摇摇头,若有所思道:“时间太短,哪里分得清好坏。不过我总觉得这事有几分蹊跷,那流言怎么出来的,大嫂得好好查查。按理说,以周姑娘的心气,是不屑给人做小的,那头又是得了银子的,也不会把这事添油加醋的往外说,毕竟姑娘家的,还要嫁人不是。咱们这头,更做不出这种事情来。那么谁在背后煽风点火?” 陈氏忙道:“这事咱们妇道人家,如何查得?京城不比苏州府。” “打听打听也是好的。” 顾氏接话道:“还有,大嫂还是快些把大奶奶劝回来,老太太先头为什么要花三千两银子把这了干净,想必心里是不愿意的,原本理在她这儿,可她这样不管不顾的一走了之,可就占不得理了。” 陈氏一听,只觉得醍醐灌顶,赶忙回了院,把正在房里和元晨喝闷酒的儿子叫到了跟前。 其实蒋家最郁闷的人,当数蒋大爷。 好好的散个酒气,却散出一场风波来,这下倒好,老太太大动干戈不说,老婆孩子回了娘家,那头姑娘寻死觅活,外头还有他的风言风语,他不郁闷,谁郁闷。 陈氏心疼的看着儿子,半晌才道:“儿啊,母亲问你句话,这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蒋元晨叹了口气,如实道:“母亲,原本我也没多想,不过是救个人而已。只是如今传说这样的流言来,我也没料想到。儿子倒还罢了,人家好好的姑娘……哎,沈氏这边,我也是为难。” 陈氏冷笑道:“她这一走,是给我们为难。不过是纳个妾,要不是那姑娘是周家的。你母亲我头一个赞成。” “母亲?” “得了,你也别垂头丧气,明儿个我托人打听一下这姑娘的为人,如果品性是个好的。我看就依老太太的话,日后你自个有些分寸就行了。沈氏回来,好好哄着。沈家到底官宦人家,家底比周家厚着呢!明儿个,你去把沈氏和三个孩子接回来。” 蒋元晨向来孝顺,自然不会违了母亲的意,点头应下。 …… 这厢边陈氏与儿子一阵密语。那厢边,沈平让人把沈英叫到了床前。 老爷子一双鹰眼直直的看着跪倒在地的孙女,也不叫起,半晌才道:“今日这事。你觉得,你可做对了?” 沈英冷静下来,细想一番,心中早有悔意,便道:“祖父。孙女这事做得鲁莽。” “你且说来听听。” 沈英黯然神伤道:“祖父,我这一走,就占不得半分理了。” 老爷子平心静气道:“你走,既对,又不对。你能想着回娘家,就说明你心里头有沈家,知道父母兄弟可依靠。这是好事。错就错在你走的时机不对。” 沈英忍住泪意道:“请祖父教诲!” 老爷子垂头沉默片刻,便道:“事情还没弄个水落石出,你公公婆婆的态度尚且不明,姑爷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你也没好好问一问,就这样带着孩子回了沈家。你这一走,落人口舌不说。还失了正房奶奶应有的气度。你可曾想过,万一蒋家因此顺水推舟,把你冷在这里,那头却热热闹闹的把人纳进门,你又该如何自处?到时候。你才是真正的进退两难!” 沈英见祖父说得分毫不差,不由的落下泪来,泣声道:“祖父,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我只想着心中咽不下这口气,脑子一时糊涂,便做了这蠢事。” 沈老爷子叹道:“元青这孩子,我是有几分了解的,你们夫妻*年,他可有出阁的事情让你头痛脑热的?” 沈英泣声道:“祖父,他对孙女一向言听计从。” “孩子,你要记住,人最忌讳得寸进尺,元青他让着你,敬着你,那是因为他心里有你。既然他心里有你,他就是再纳几个贵妾又如何呢。” 沈英一想到自家男人的好处,频频含泪点头。 沈老爷子轻咳一声又道:“远的不说,你只看看二房,你的婶婶顾氏。老太太当初何等偏心,明里暗里为难顾氏,甚至为了她侄女要休弃顾氏。顾氏如何,生生忍下。结果呢,独宠至今不说,三个子女个个教养得出类拔萃,说句不中听的,你们蒋家以后能成器的,也就她顾氏教养的三个子女。” 沈英惊得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眼前的老人,一时心头千回百转。 “她当初的处境和你现在的一比,你比她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啊。再看门第,你什么门第,她什么门第。你有没有想过,她到底依仗的是什么?” 沈氏沉吟道:“婶婶她依仗的是叔叔对她的宠爱,以及身边的三个孩子。” “你既然看得明白,想必也不用我多说,我再说句不敬的话,老太太今年六十,她还能熬几年。老太太一走,蒋家大房,二房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必定分家。你的公公虽在女色上看重了些,大是大非是拎得清的。你婆婆看似精明,实则愚笨,除了对钱财在意些,也不是什么恶人。元青更不必说,虽无大志,也没什么大毛病。凭你的本事,这三人全不是你的对手。” 沈老太爷一手抚须,一手端起茶盏,用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道:“蒋家大房只得元青一个哥儿,你只需安安稳稳相夫教子,打理内宅,早晚一天,大房的这份家产,落在你手上。到时候别说一个贵妾,就是十个贵妾,你何需用正眼去看她们,生死还不都在你手里捏着。” 沈英满脸羞愧,一字一句把老太爷的话听了进去。 “周家据我所知,早就落魄了,外表虽还有几分光鲜,内里,早就烂到根里。虽说是贵妾,只怕也是没什么陪嫁的。一个没有陪嫁的贵妾,吃穿用度还不得看你的脸色,你啊,实实在在的把元青拽在自己手心,把府里的管事大权捏牢,方为上策!” 沈英突然拜伏在地上,泣道:“祖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沈老爷子语重心长道:“你知道你为什么犯错,那是因为你的日子过得太舒心,太安逸了。” 一席话,把沈英说得是悔恨交加,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沈老爷见差不多了,这才抚了抚须,道:“明儿个一早,我让你大伯母备上吃食,把你和孩子送回去。对外就说,我因着阿力的事情气病了,想看看孩子们,你心中着急,就不管不顾的跑了回来。” 沈英听祖父这般为她着想,又羞又愧,哽咽道:“祖父您放心,我一定不让您失望。” 沈老爷子想了想又道:“起来吧,有件事,我还需得嘱咐你,日后你与顾氏多亲近,与府里的四姑娘多走动走动,将来,总有你的好处!” 沈英恭恭敬敬的应下。 沈老爷子见孙女把话都听了进去,继续道:“让辰哥儿多与二房的两个哥儿学学。前几日,你大伯喝寿酒回来,把二房的两个哥儿着实夸了几句。三爷我就不说了,四爷年纪比辰哥儿还小几岁,你看看人家书读的。而且我听说,他小小年纪就跟着哥哥卯时起床,习武强身,就凭这一点,两个哥儿将来的前程不会差。你啊,把眼光放长远些,别光看着眼前的一城一池。” 沈英屏息凝神把祖父交待的话一一记下。 …… 第二日,蒋元青正打算往沈府去,却不料沈英带着三个孩子笑眯眯的回了府,同行的还有荀氏。 荀氏一身华服,脸上笑意正浓,毕恭毕敬的给老太太请了安,照着公公的一番说辞,若无其事的与老太太唠起了家常。 老太太也非平常人,寒喧了几句,便虚笑道:“我就说沈家那样的门第,教养出来的姑娘,言容德工都是一等一的好,断做不出不允妾室进门这样失德的事。” 老太太当着荀氏的这般敲打,荀氏成精的人,岂会听不出这话中的深意。 想着老太爷临行前的交待,荀氏暗下冷笑一声。 合着真当我们沈家好欺负呢,说贵妾就贵妾,若不是老太爷顾念着英姐儿及一双孩子日后在蒋家的处境,这事怎么着也该撕掳开来说道说道。 荀氏遂毫不客气把话还了回去:“老太太说的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哪个男子不三妻四妾,不过是个姨娘,玩艺儿似的,当不得真。” 姨娘二字让老太太心下大恨,她眯了眯眼睛,深看了荀氏两眼,脸上的笑意倒越发盛了。 荀氏陪着老太太用过中饭,带着蒋家的回礼,回了沈府。 就这样,蒋家大爷纳周家姑娘为贵妾一事,就算是敲定了下来,日子定在七月二十八。 顾氏始终觉得这流言起得有些个匪夷所思,便派了夏荷去了萧府。夏荷见了四小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她听。 欣瑶等人走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冥思苦想,细细推敲了许久,眼中才露出一丝明了之意。 夜晚里男人回府,欣瑶与他说起这事。萧寒虽一口应下,却对大舅子子纳周家姑娘为妾一事,心存不满。闲闲的在欣瑶跟前,讲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蒋欣瑶主动封上了男人的嘴巴,待被人吃干抹净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上了男人的当。 第二天傍晚,有关周家两位姑娘所有的事宜便摆在了她的眼前。 第八十二回 算你狠?逗你玩? 欣瑶无须细看,粗粗的浏览几眼,便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原来把沈,周两家的事添油加醋胡说一通的,是周家两位姑娘中的另一位周晓菁及其生母薜氏。 那天老太太过寿,薜氏也来了。比着如今她们这一房这一支缩在一处小小的院落里,蒋家气派富贵的让薜氏恨得牙直咬。 她看姑母把两个侄孙女接到府里,言语中极为宠爱,上下这么一思量,薜氏很快摸清楚了姑母的想法。恰巧女儿回府说起了周晓丽落水一事,她便动了心思,母女俩个一番商量,便使了一招毒计。 而促使薜氏母女下此狠招的恰恰是那周晓丽本人。要说这周晓丽,用欣瑶话说,就是典型的绿茶婊。所谓绿茶婊,是特指那些外表柔弱无依,乖巧清纯,体贴善良,其实野心比谁都大的女人。 原来周晓丽早在来蒋府之前,就把府里的事情打探得清清楚楚,来蒋家后,更是把蒋府众人的心思码得透透的。 她很清楚蒋府二房这一对夫妻是不可能让三爷取一个周府的姑娘。几次明里,暗里对三爷的试探也让她清楚,人家眼里根本没有她。 于是,她就把目光投向了别处。很快,她的处心积虑得到了回报,蒋家的两只呆头鹅成了她的囊中之物,就这样,一出英雄救美正式上演。 周晓丽在蒋府这几天,暗中花了点银子把周晓菁的贴身丫鬟买通了。回府后,丫鬟有意无意在薜氏母女跟前说起老太太夸奖周晓丽一事。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薜氏母亲怕到手的肥肉被人抢跑了,干脆先下手为强,把周晓丽落水一下,添油加醋的一通乱说。 而这一招,正中周晓丽下怀。 欣瑶不由的感叹道。果然是侯府出身的姑娘,真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看着人畜无害,实则暗藏杀机。一哭二闹三上吊玩得出神入化,都不是善茬啊! 大哥哥啊大哥哥,你说一个闺中女子,深更半夜不好好在房里歇着,偏偏衣裳单薄的跑到园子里,对着一池湖水,悲秋伤月,嘤嘤啼哭,她不招引你,还能招引谁。 偏你像个傻子一样。怕人家姑娘一不小心,失了性命,孰不知,她这一招引君入瓮心里盘算过多少回,演练过多少次。 哼!英雄救美。那美人是要以身相许的! 欣瑶痛心疾首的同时,把李妈妈唤进来,仔仔细细叮嘱一番。很快,李妈妈就出了府,去了蒋家。 顾氏见李妈妈乘夜而来,吓得花容失色,还以为女儿出了什么大事。赶紧把人叫到身边。听得是有关周家姑娘的事,这才长叹一口气。 顾氏听罢,脸色就沉了下来:“瑶儿还说了些什么?” 李妈妈忙道:“二太太,大奶奶说周家二房原打算把周晓丽送给韩王做妾的,不知为何,韩王没有接纳。大奶奶还说。那些个寻死觅活的事,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周晓丽还买通了周晓晴的贴身丫鬟如花,让其回府后,在下人中有意无意说起老太太想在周家的两个姑娘中选一个做孙媳妇,话传到薜氏母女耳边。这母女俩怕被人捷足先登,干脆先下手为强。” 顾氏抚着胸口,摇头道:“好好的姑娘家,作什么这般阴险算计。合着咱们蒋家就是快肉骨头,就算上头没有二两肉,都要你争我抢的上来咬上一口。” 李妈妈叹道:“二太太,大奶奶让我交待您,这大房的事,您自个看着办,如果您不想管这闲事,他们去了南边,自然眼不见为净。” 顾氏皱着眉头叹道:“按理说,这事也轮不到我插嘴,只是当初我与周秀月斗个你死我活的时候,大太太一向是站在我这头的,话里话外也帮衬过我,这个时候,我倒不好意思不提点一二。再者说,到底是侯府嫡出的小姐,心机,手段比那周秀月强的可不止一星半。沈,蒋两家交好了几十年,别到头来因着一个女人,坏了几十年的情份。” 李妈妈忙道:“大奶奶说,二太太不防让沈大奶奶知道,沈大奶奶背后有个沈家,沈家老太爷是个极厉害的人,老爷子岂会让自个的亲孙女吃了暗亏。” 顾氏扑哧一声,笑道:“你这老货,我不问你还不说,快说,你家奶奶还交待了什么?” 李妈妈微微凑上前,腆着笑道:“大奶奶还说,分家的事,不防让大房那头去闹腾。二太太只管督促着三爷把书读好,男人有了本事,才能养家糊口。” 顾氏眉头一挑,当下就明白女儿这话是提醒她,万一有人提起元晨的婚事,都以读书为理由拒了去。 她笑道:“快去回了你家奶奶,就说我都知道了,让她放心!” 李妈妈看了一眼顾氏身后的春兰,垂下了头不说话,顾氏会意道:“春兰,到外头去守着。” 春兰知道李妈妈有话与二太太话,走到外间,边做针线,边守着门。 李妈妈见屋里没了人,这才把大奶奶交待的事情一一都与二太太说。 顾氏听得是心惊胆颤,额头冷汗直冒,半晌才道:“这个孩子,胆子实在是太大了,真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李妈妈一听,忙跪下道:“二太太,大奶奶这也是没法的事。二小姐这事,大奶奶要是不伸手,万一二小姐一时想不开,那可是一尸两命的事啊。” “你先起来,把二小姐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我说。” 李妈妈不敢隐瞒,把孙家姑爷的事如何被二小姐发现,曹氏如何下的套,二小姐怎么找上的大奶奶,又如何去的庄子,统统交待了个干干净净。 顾氏一向是个温和的人,这会子听完,也恨得锥心泣血,怒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李妈妈退后两步,把几上的茶碗递到顾氏跟前,道:“二太太息怒。” 顾氏接过茶,送到嘴边了,却又重重放下,道:“你先回去,这事容我细想想,过两日,我去趟萧府,你跟你家大奶奶说一声!” 李妈妈忙道:“二太太,大热的天,何苦走这一趟?大奶奶知道了,必定舍不得您遭这个罪,奴婢担当不起。” 顾氏缓了缓语气,道:“你只需跟她说,我胸口这两日总觉得有些闷,想请亲家老太爷把把脉,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敢劳动他。” 李妈妈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这才这回府报讯去。 …… 而此时,欣瑶正在萧寒的书房里,与不请自来的燕十六,杜天翔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 萧寒则在边上怡然自得的喝着茶! 燕十六苦闷的叹了一声,把玩了几下手里的锦扇,道:我快人快语,不跟你们绕弯子。后日,我便往军中去了,这一趟至少到明年二月才能回来,京里的事,我只交给你们两个,给我看牢了。” 萧寒,杜天翔认命的点了点头。 燕十六心头一暖,脸上带了些讨好的笑容,对着蒋欣瑶道:“弟妹啊,阿远的婚事,别人我不放心,你是他侄女,你多操心。他成亲后,你与燕红玉常来常往。” 蒋欣瑶翻着白眼,心道,不就是让我帮你看着小叔叔与那燕红玉吗,何苦绕弯子,遂道:“以婶婶的名义常来常往,还是以萧家大奶奶的名义常来常往?” 燕十六以扇拍额,半晌才道:“阿远谨小慎微惯了,还是以萧家大奶奶的名义吧,等时机到了,再说也不迟!” 欣瑶心道还没被感情冲晕了头脑,知道藏着掖着,遂微笑点了点头! 萧寒见十六一副牵肠挂肚的样子,心中不耻,脸上却笑道:“我们这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到是你自个,这次不比往日,要多加小心。凡事不可鲁莽。” 杜天翔懒懒的抬眼道:“走之前,跟我回杜府一趟,我给你弄了些好东西,以备不时之虚,关键的时候,说不定能够用上。” 众人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心里都清楚这一趟可谓是生死攸关。若成功了,便是皆大欢喜,若失败了,后果无法想象。所以萧寒,杜天翔两人虽一副神色淡然的表情,可心里着实替十六捏把汗。 欣瑶看了三人一眼,见屋里气氛陡然转低,遂轻笑道:“十六,你只要想着一件事,必能得胜归来!” 三人眼前一亮,不约而同的问道:“哪件事?” 欣瑶斯条慢理的端起青花茶碗,轻啜一口,慢腾腾道:“你只要想着,如果你输了,我就只能带着小叔叔,小婶婶隐居山林,给他娶上十七八房姨娘,生下十七八个娃娃,然后快快乐乐,幸幸福福做吉祥如意的一家!哎,我和小叔叔存的那些银子,省着花,一辈子也就够了!” 萧寒,杜天翔先是一愣,几秒钟后,失声大笑。 燕十六则怒目相对,手指着蒋欣瑶,半晌才从嘴里憋出三个字:“算你狠。” 蒋欣瑶轻哼一声,算你狠,我还逗你玩呢!我这叫激将法懂不懂! ps: 包子感谢亲们送的评价票,虽然很不幸的拉低了平均值,嘿嘿,包子笑而纳之。 亲们若还有推荐票,评价票,粉红票票的话,不知可否玉手纤纤,替包子投上一投。 原谅包子毫无节操的拉票行为。因为包子的节操在眼红旁人的数据的时候,已经掉了一地。 (喂,包子,你的节操掉了) 瞎说,包子只有贞操,没有节操! 第八十三回 找上门的蒋兴 上回书说蒋欣瑶把燕十六气得哇哇大叫。 偏杜天翔不怀好意道:“表嫂,到时候带上我,你说咱们找个什么地方比较好,我喜欢山青水秀的,若有那山里妹子长得青葱水灵的,就更好了!” 萧寒应声而道:“找个像清凉寺后山,十六,就是咱们练功的地方。门前有片竹林,林前有道小溪的也行,瑶瑶喜欢那里,我住着也习惯!” 燕十六看着这三人无耻的嘴脸,恨不能吐血而亡。 他怒吼一声,把手里的扇子狠狠的砸在地上,愤愤道:“行,你们这帮没良心的,爷在军里吹冷风,吃粗粮,拼死拼活。你们三人倒把后路都想好了,真真是岂有此理,这回我若不把中军拿下,我燕十六回来给你们当猴耍。” 蒋欣瑶盈盈起身,轻轻一福,柔声道:“欣瑶祝平王凯旋归来,小叔叔交给我,一根汗毛都不会少。” 萧寒上前拍了拍燕十六的肩膀,沉声道:“十六,京城的鬼鬼魅魅交给我,等你胜利归来,我在百里之外,摆酒迎你!” 杜天翔捡起地上的扇子,掸了掸灰,啪一声,打开,扇了两下,笑道:“表哥,你若伤了,残了,弟弟我保证帮你医好!” 燕十六抢过扇子,朝杜天翔头上猛的敲了一下,冷笑道:“你就不能像他们两个一样,说点人话,盼我点好。什么伤了,残了,爷我刀枪不入。” 杜天翔惨叫一声,摸着脑袋,疼得龇牙咧嘴道:“他娘的,小爷我说的才是大实话。你们一个个,哪个不是我替你们收拾残局?” 燕十六一扫阴郁,笑得扬眉吐气。 萧寒则同情的看了看杜天翔,作沉思状。 欣瑶捂着帕子没敢笑出声。她朝萧寒打了个眼色,抬起衣角,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又轻轻把门掩上。 下面的事。就留给屋里三个男人自己去解决吧。 …… 这一晚,杜天翔那厮又死皮赖脸的赖在了萧府的书房,并很不自觉得抢了厨房专门为大爷送来的宵夜。 白芍、白芷兄弟俩见自家大爷又歇在萧府,心下狂喜,趁着杜大爷吃宵夜之际,趁机咽了几下口水。 杜天翔大手一挥,吩咐厨房再弄些个吃食过来。厨娘梅子见表少爷发话,不敢有违。 夜里,白芍,白芷两兄弟扶着圆溜溜的肚子在庭院散步。两人对视一眼,心道回头还得在大爷跟前狠下眼药水。这萧府得常来才行。 十六那厮则悄无声息的去了怡园某处与某人话别。 青峰,燕落两人苦命的守了一夜,喂了一夜的蚊虫。 萧寒那厮则把正在回话的李妈妈赶出了房门,舒舒服服搂着自个的女人说了会话。当然,说话的同时,手也没闲着。 …… 次日晨,顾氏给老太太请过安后,就把大奶奶请到了房里。半个时辰后,大奶奶走出秋水院,脸色极其难看。 回了房。沈英把明翠叫到跟前,把即将进门的周姨娘所作所为说了个大概。 明翠原是沈英的陪嫁丫鬟,对侍候了十几年的主子忠心耿耿,这才被沈英抬了姨娘,容许她生了个女儿。便是这样,明翠仍天天在主母跟前端茶递进。伏低作小。 明翠一听,如临大敌,周家的姑娘将将十五岁,嫩得像跟水葱似的,惯会狐媚魇道。心计又这般厉害,哪里会是省油的灯?以后大爷跟前,哪里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主仆俩个不得不严阵以待,全副精神用来对付那个“不是省油的灯”。 …… 平王明日就要去军中了,平王妃和两个刚刚进府几日的侧妃心里五味杂陈,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施如眉则一扫前几日愁眉苦脸的样子,一派的云淡风清。这几日王爷要么歇在她房里,要么歇在书房,那两个侧妃连王爷的衣角边都没摸着过,真真是大快人心。 中宫赐下的又如何?能逼着她把人带回府,难不成还逼着王爷行房事不成。 孙侧妃和林侧妃则是满心酸楚无人诉。进府几日,统共就见过王爷两回面,还是在给王妃请安的时候,这让两位侧妃空有十八般武艺,又如何使得开来? 本以为王爷,王妃成婚一载半,新鲜劲已过,哪里知道这两人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两位侧妃心里的酸味,隔了十里地都能闻见。哎,若是等到王爷从军中回来,真真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平王府的饯行酒,就在王妃含情脉脉的目光里,及两位侧妃幽怨哀伤的眼神中缓缓落下, 夜暮将近,两位侧妃始终不愿早早离席,年轻的平王一怒之下,拂袖而去,终是歇在书房。 而深夜的怡园,徐宏远一袭白衣临窗而立,静夜默然,弯月冷清,只听得一声轻哨声,门轻轻推开,熟悉的那身影如约而至。 …… 清晨,欣瑶醒来,男人早不见了踪影,才想起今儿个十六去军中,男人起了个大早,送出城外,这会子应该在回城的路上了。 给老太爷请了安,祖孙俩个用了早饭,欣瑶按时出现在议事厅里。快月底了,府里府外的事情多,她不敢偷懒。 刚刚理完手里的事,却见李妈妈领着瑾珏阁的钱掌柜进来。钱掌柜这些日子因着采买徐府东西,常有拿捏不准的时候,入府回话也是常有的事。 钱掌柜给欣瑶请了安,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欣瑶会意,挥手让左右侍候的人退下。 钱掌柜这才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蒋府上的兴老太爷从昨日开始就坐在铺子里喝茶,说是要见东家。老钱不敢擅自作主,特来请小姐示下。” 小叔公找上门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见还是不见,认还是不认。 蒋欣瑶有些犹豫了,许久才道:“小叔公有没有说什么?” 钱掌柜一张胖脸笑得有些个不大自然:“小姐,他说他在对面的酒楼里已经坐了十来天了。” 欣瑶哀叹一声,姜还是老的辣啊。 她道:“这事的根子怕是在南边引起的,罢了,罢了,你先回去,好好招呼,不可待慢,我这就派人去通知小叔叔和全爷。” “那小姐您?” “我随后就来。” 等钱掌柜走后,欣瑶唤来贵生,贵明两兄弟,交待了几句,就让这两个快马加鞭的去通知人。 自个则回房换了身衣裳,临了又往头上插了一只钗,算了算时辰,从锦盒里拿了两样东西才带着李妈妈,淡月出了府。 马车缓缓穿过人来人往的街市,路经一处点心铺子时。欣瑶闻到了莲蓉水晶糕的味道,道了句:“好香啊,淡月,快去买几块来,这东西最是软糯香甜,让叔公尝尝。” 淡月赶忙叫停了马车,麻利的跳下车,摸了摸荷包里的银子,一路小跑着去了点心铺子。 很快,淡月又回到了马车上,马车继续缓缓而行。 而这一幕,正好被刚刚掀起车帘往外瞧的秋分看见,她忙惊呼一声道:“小姐,快看,这不是四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淡月吗?” 蒋欣珊正苦恼着铺子的事,没好气道:“什么淡月,浓月,与你有什么相干。还不快把帘子放下来,让外人看见,只道我们郑家的丫鬟没规矩。” 秋分被白抢了几句,只得讪讪放下帘子,低声道:“淡月上了马车,说不定马车里就是四小姐呢,我想着难得这么巧遇着……” 蒋欣珊冷哼一声道:“我管它里头坐的是四小姐,还是四爷,以后,别在我跟前提起这个人!让赶车的人快些走,福人居还有段距离,别让人家等我们!” 秋分识相的闭了嘴。 …… 小半个时辰后,欣瑶进了瑾珏阁,而此时,蒋全已经先到了,正陪着兴老太爷在二楼喝茶说话。 欣瑶入了铺子,也不急着往二楼去,把楼下的铺面的东西一个不落的看了个遍。 钱掌柜弓着腰,站在欣瑶身后侍候,两个商议了一会铺子的事情,才见徐宏远行色匆匆的走进来。 欣瑶上前行了礼,指了指楼上,撇了撇嘴道:“小叔叔,叔公在对面喝了十来天的茶,只怕是有备而来,你自个小心。” 徐宏远摸了摸欣瑶的脑袋,见鬓角边别了支双衔鸡心附小银的凤钗,那钗子做工精细,模样栩栩如生,忍不住出声道:“瑶儿带着真好看,咱们一道上去。” 欣瑶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嬉笑道:“小叔叔,您打头阵,您先请,我辈份最小,我殿后!若叔公怪罪下来,您替我扛着!钱掌柜,把铺门关了,今日不做生意了。你与淡月两个把这个月的帐盘一盘,省得再送到我跟前来!” 徐宏远笑骂了句:“调皮!”便带头去了二楼。 欣瑶与李妈妈紧随其后。 钱掌柜一声应下,赶忙招呼两个伙计关铺门。 …… “关铺门了,关铺门了,快看!” 对面福人居的二楼上,正是当初徐宏远与十六呆的那个屋子里,蒋欣珊与张馨玉临窗而立,顺着秋分指的手看过去。 第八十四回 话要半真半假 瑾珏阁门前,两个伙伴模样的正一块块的把木板合上,离铺子不远,两辆马车停放在一处,赶车的车夫正坐在树荫下熟捻的唠嗑。 原来这福人居的东家,正是张馨玉的母亲严惜文。这处酒楼原是她的嫁妆铺子,因身处闹市,生意一向很好,也算是京城有名的老字号了。 前些日子张馨玉送了几匹纱布给蒋欣珊,蒋欣珊回了几张皮毛,张馨玉便趁机把她约到了这里,为的正是想打探一下以往在苏州府沈力与蒋欣瑶的事。 巧的是,当她推开窗户,正好看见一妙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因着女子身段婀娜,她便多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女子正是前些日子在蒋府见过面的蒋欣瑶,她心道真真是巧了,也没有多在意。待蒋欣珊入座后,便当玩笑般的说与她听。 蒋欣珊一听是瑾珏阁,就起了好奇之心,让秋分扶着她到窗户边瞧一瞧。而此时,徐宏远正好从马车上下来。 蒋欣珊,张馨玉两个亲眼看着一个身穿六品文官朝服的青年男子入了瑾珏阁,随后瑾珏阁便关门打佯,心里不约而同的咯噔一下。 张馨玉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道:“欣珊妹妹,你这四妹妹真真是好本事啊!瑾珏阁,听说是从你们南边来的,能在京城站稳脚跟,背后肯定有高人啊!” 蒋欣珊心下大惊,当初周姨娘被禁足,正是因为在瑾珏阁门口大吵大闹,失了蒋府的体面,才被父亲禁足到现在。而那回,好像也是因为这对母女入了瑾珏阁,铺门大关,姨娘想进去,被掌柜拦着不让进,才让姨娘盛怒之下。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张馨玉含笑看了眼蒋欣珊,又道:“哎啊,妹妹,刚刚进去的那个青年男子是谁啊。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你说这一男,一女进了里头,铺门又关上了,光天化日的,到底是做什么呢?真让人好奇呢?” 只见她朝贴身丫鬟香儿使了个眼色,香儿从怀里掏出一只精美的荷包,递给身边的秋分。 “秋分啊,这里头有十几两碎银子,到外头打听打听。这穿官服的人是谁,正好帮你家小姐解解惑。” 秋分不敢擅自作主,眼睛朝主子望去,见自家主子点了点头,才赶紧去了外头。 …… 回头再说叔侄俩个上了二楼。一番相认,自然抱头痛哭。 蒋全早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兴老太爷说了个大概。蒋兴听得嫂嫂已逝,侄儿入了翰林院,忍不住老泪纵横,近六十岁的人,哭得稀里哗啦,哽咽难语。 蒋兴从小就是跟在蒋振身后长大。蒋家与徐家的渊源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在他心里,能让他尊称一声嫂嫂的,也只徐锦心一人。所以说,他对这个侄儿,这些年一直是没有放弃寻找,只是年龄大了。很多事情就力不从心。 半年前,他无意中发现了瑾珏阁摆件的雕工很像当年徐家的雕工。又一打听,掌柜居然是应该在乡下看护院子的蒋福,这才起了疑心。 偏那蒋福一看到兴老太爷,吓得磕头求饶。再不肯多说一个字,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只得含糊推说瑾珏阁就是翠玉轩,掌柜在京城。 当年蒋振去世时,把徐家的翠玉轩留给了蒋全,为的是等寻到母子俩后,交还到徐家人手上,这事蒋兴是知晓的。因此他这回进京,给老太太贺寿是假,找那蒋全是真。 入了京,他带着孙子背着人到处打听瑾珏阁,又在对门的福人居细细的观察了十来天,这才找上了门。 欣瑶听完叔公的话,忙笑道:“我就说那源头必是在南边的!” 欣瑶盈盈上前,跪倒在地,朝叔公磕头行礼。 蒋兴在老太太的寿礼上见过个侄孙女,当时人太多,没顾得上说话,坐着受了她三个头。 当年病卧在床的小女孩如今已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还举一人之力,让徐家的翠玉轩死而复生,蒋兴忍不住出声呵斥道:“你这孩子,当年你祖父把翠玉轩交给你,就没跟你说过,你叔公我虽无半点用处,嘴还是牢的,要不是我这回寻到京里来,你们打算瞒到我什么时候?” 欣瑶朝跪在她边上的徐宏远幽怨的看了一眼。徐宏远正沉浸在忧伤中尚未自拔,只得苦笑道:“叔公,您先喝口茶,润润嗓,我说与您听。” 蒋兴也不叫起。 欣瑶无可奈何道:“周家大厦倾也只七八个月的时间,此前小叔叔一直是隐在人后的,就连徐祖母去世,小叔叔仃忧也是背着人的。我们不是不想跟您说,实在是想着叔公您年纪大了,身子骨又不好,何苦多个人操心呢。 祖父当年不把您牵扯进来,就是想让您踏踏实实享儿孙的福。祖父他老人家生前总说对不起您,这辈子总让您跟着他担心受怕的,我就想着叔公您也是子孙满堂的人了,再为徐家的事操心,小叔叔和我,与心不忍!” 蒋兴听得这话,又想起哥哥生前的照拂,刚止的泪又滴了下来。 欣瑶趁热打铁,又道:“更重要的是,小叔叔与庆王府嫡出的小姐燕红玉定了婚。有人不服气小叔叔能攀上庆王府这门亲事,正四处找人打探小叔叔的底细。我怕扯出徐家当年的事,坏了小叔叔好不容易搏来的前程,所以才……” 蒋欣瑶又幽怨的看了眼徐宏远,垂下头,不再说话。 蒋全听着小姐这一番半真半假的话,心时着实佩服。反观小少爷,蒋全暗暗叹了口气,还是锦心小姐看得分明啊。这瑾珏阁也只有在四小姐的手上,才能长长久久的传下去! 蒋兴听得侄儿与庆王府攀上了姻亲,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前先质问侄孙女的事情,忙问起了侄儿的婚事。 蒋欣瑶暗地里松了口气,哎,能把老人家哄好,真是得费一番心思,瞧瞧我这满头的汗啊,那可是急的! 她抬头见叔公后头的站着的孙子蒋元博朝她看过来,忙又垂下头去。 许久,蒋兴才长长的叹了口气,才让地上的两人起身。 蒋欣瑶跪得久了,便觉得头昏炫,李妈妈在后头看得心疼,赶紧上前扶住了坐下。 蒋兴道:“元博,来,给你叔叔磕个头,还有你堂姐,都来见见!这是我老大家的,从小就跟在我身边。” 蒋兴有一妻三妾,共有两子两女,长子长女为正房所出,次子次女则是庶出。这蒋元博便是长房最小的孙子。 蒋元博很好的继承了蒋家男子的容貌,细瞧上去,与蒋兴有几分相象。 他落落大方的给徐宏远磕了三个头,徐宏远是长辈,头一回见自然得拿出点见面礼来。他在身上摸了会,把随身佩戴的一块玉佩送了他。 蒋欣瑶与蒋元博属平辈,相互行了礼后,才一一坐下。 蒋兴老怀宽慰的看着侄儿,道:“宏远,看着你好,叔叔我也就安心了。再过十来天,我就回南边去了。” 徐宏远忙道:“叔叔,等喝了侄儿的喜酒,再走也不迟!” 蒋兴摇摇头,抚须道:“那倒不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叔叔虽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拖累你们。我且问你,你母亲葬在何处?回头我去拜拜。” 徐宏远端茶盅的手抖了一下。 欣瑶眼尖,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蒋兴,道:“叔公,这是祖父的亲笔信,你看一下!” 蒋兴颤着手,接过信纸,须臾,浑浊的眼睛又流下泪来。 他看向徐宏远,后者点点头,泣道:“叔叔,我把母亲送回来,陪在父亲身边,他们俩个恩爱了一辈子,我不忍心将他们分开。” 蒋兴擦了泪,细细的把信折了起来,交还给欣瑶,叹道:“那当初那些个什么高僧说的话……” 欣瑶无可奈何道:“当初祖父留下话说不入祖坟,预留位置,不立碑。侄孙女人小言微,怕老太太不同意,不得已才想出了这么个说法。” 蒋兴端起茶盅,想了想又放下道:“这事,做得对。我与老太太同在屋檐下几十年,以我对她的了解,这辈子她最恨的人就是宏远母亲,万一她知道这个事,只怕会折腾个惊天动地,挖坟开墓都是有可能的。” 蒋欣瑶与徐宏远面面相觑,心下都道以老太太的为人,此事应该是做得出的。 “有件事情,你们还得早做准备。” 蒋兴峰兴一转,面色凝重了起来。 “前几天, 老太太还跟我说,想回南边住着,留大哥一个人在那里孤零零的,她心里过意不去。老太太摆明了是要跟大哥葬在一起的,可大哥身边已经有了宏远母亲,老太太百年后葬哪里,怎么葬,宏建,宏生看了书信会不会同意,你们可都得想好啊。” 蒋欣瑶顿感头痛,这个问题从祖父去逝到现在,她都没有想出很好的解决方法。 她转了几个思心道:“叔公,您是长辈,说话有份量,您看这事该如何办才好?” 第八十五回 有鬼?无鬼? 上回书说到蒋欣瑶伶俐的把难题抛给了叔公。 蒋兴沉吟道:“蒋家历来的规矩是要夫妻合葬的,不合葬,祖坟总是要进的,到底是蒋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这事容我回头再细想想,总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欣瑶心下一动,当即笑道:“叔公,我想着到时候若是您拿出祖父的书信给大伯和父亲看,是不是……” 蒋兴沉思片刻,道:“罢了,这事也只有我出头,才最合适。” 欣瑶大喜,忙把泛了黄的书信恭恭敬敬递上,高声赞道:“叔公英明!” 蒋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我说吧,你叔公我虽然老归老,用处还是有一点的。” 欣瑶全不在意,她朝徐宏远瞪了一眼。 徐宏远会意,跪倒在蒋兴跟前,砰砰砰三个头,肃道:“多谢叔叔为侄儿周全。” “宏远快起来,你们母子在外头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叔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更何况这是你父亲的意思。宏远啊,虽说你现在姓徐,身上到底留着蒋家的血,来日时机成熟,叔叔希望你能认祖归宗。你祖父,祖母九泉之下得你这样一个孙儿,必定是极欢喜的。等哪一天,我去了那边,也好向他们交待。” 徐宏远,蒋全一听,泪如雨下。 蒋兴说到动情处,也抹了把眼泪。 蒋欣瑶则适时的从李妈妈的手里接过一叠银票,递到蒋兴手边,正色道:“叔公,这是小叔叔孝敬您的,他说这些年他从没在叔公您跟前进过孝道,以后一南一北。也不能常伴左右,这些银子您老人家自个留着,防个身也是好的!” 徐宏远。蒋全暗自心惊欣瑶做事周全。 蒋兴则感叹侄儿的孝心,他刚想开口拒绝。却听得侄孙女又道:“叔公,当年祖父弥留之际,也跟我提起过您,他让我有一天找到了小叔叔,务必让小叔叔替他照顾好您,所以这银子,您可一定得拿。要不然,小叔叔如何对得起祖父的嘱托?” 蒋兴眼睛一红。颤着手,接过银票,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 蒋欣瑶送钱大有未雨绸缪的意思。将来老太太过世,若起什么风波,叔公辈份高,又在族里担着族长一职,多少能为小叔叔说上几句话。 …… 未时一刻,瑾珏阁的铺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头闪出一男子。车夫眼尖。麻溜的把车赶过来,官袍男子上了车,放下帘门。马车拐了几个弯,便消夫在人群中。 接着,又是吱呀一声,一锦衣女子被人搀扶着上了车。 待马车走远,瑾珏阁铺门大开迎客,没有人注意对面酒肆二楼的窗户,悄无声息的掩上了。 而此时,瑾珏阁中又走出一对祖孙俩,两人在门口静立片刻。雇了辆马车,绝尘而去。 …… 许久。蒋欣珊与张馨玉先后从福人居走出来,各自上了马车。马车行出百米远,蒋欣珊突然大喊一声:“回蒋府!” 这日午后,蒋家三小姐回了娘家,破天荒的去了西北角周姨娘的院子,呆了大半个时辰后,才到老太太跟前问了安。 暮夏的夜晚,蒋欣珊守着了一桌冷了的酒菜,面色微怒。 秋分急急忙忙从外头跑进来,道:“小姐,奴婢请了三次,爷说已要歇下了,有什么事,让小姐明日再说。” 蒋欣珊冷笑一声,道:“只怕又是被人狐媚住了吧?” 秋分忙道:“奴婢听苏姨娘在里头劝了两句,旁的就听不清楚了。” 蒋欣珊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送到嘴边,啜了一口,道:“这话是讲给你听的。暗里头,不知道使什么招拦着爷呢。罢了,你过来,陪我说说话。你说四妹妹去瑾珏阁做什么呢,大白天的,为何要关门,那个男子又是谁,瑾珏阁里藏着什么秘密?” 秋分苦着一张脸,半晌才道:“小姐,奴婢哪里能知道这些。万一,四小姐是去买东西的呢,瑾珏阁不是有贵客关门的这个店规吗?” 蒋欣珊看了看高几上的汝窑美人觚,笑道:“那是对外的说辞,当不得真。姨娘说当初那对母女在里头整整半天的光景,挑什么奇珍异宝需要半天啊,我看这瑾珏阁八成有鬼。” 秋分也不敢驳了蒋欣珊的话,陪笑道:“小姐也不必愁眉苦脸,既然那个男子往翰林院去了,明日问了爷,必定水落石出。” 蒋欣珊冷不丁的突然笑出了声,把一旁的秋分吓了一跳,忙道:“小姐,您这是?” 蒋欣珊摸一摸白腻清秀的脸庞,道:“要说蒋家四个女儿,就数四妹妹长得最招人,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说要是四妹夫知道了四妹妹背着他与别的男人在瑾珏阁相会,你说四妹妹的下场会是什么?” 秋分隐隐觉得小姐这话有些不大对劲,毕竟没有真凭实据。 她仔细斟酌了下言词,方道:“小姐,还是细细打探一番再作打算,四小姐是个厉害的,万一她找个由头推脱了去,倒显得我们诬陷了她,到时候,落不得好的,还是小姐。” 蒋欣珊低头又抿了一口酒,笑道:“你这丫鬟,如今越发的长进了,这话说得很是有几分道理。我与蒋欣瑶同为姐妹十几年,我还不知道她的品性?最是个阴险狡诈的,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跟她那个娘一模一样,断会做那勾引男人的把戏,我啊,早晚一天,要让她的真面目大白于天下。” 秋分心下有几分得意,挑眉道:“可不是吗,小姐,想当初……哎,如今连沈家九奶奶也厌了她!” 蒋欣珊脸色微微一觉,道:“哼,张馨玉那个蠢货,自个拢不住男人,千方百计的想在我这里打听四妹妹以前的事,当着我是傻子,不知道她背地里的那点心思,我也就是逗逗她玩罢了。当年端午游船的深仇大恨,我可牢牢记着呢。” 秋分拍马屁道:“小姐英明,我看沈家奶奶十有*会帮着小姐您打探那个男子的底细。” 蒋欣珊一推酒杯,起身歪到塌上,冷笑道:“她啊,哪里是能忍得住的人?这事,我一定要查它个水落石出,说不定啊,姨娘当年才是真真受了委屈的人。把饭菜都撤了吧。” …… 这日一早,顾氏早早起身,穿戴整齐,带着两个丫鬟去了萧府。 女儿成婚至今,她还是头一回登门,欣瑶得了讯,早早的派人候在府门外。 顾氏先往西院给老太爷请了安,陪笑着说了会话,才往西院去。西院里,众丫鬟婆子见人来,恭恭敬敬的把人迎进去。 欣瑶站在屋檐下来回走了几圈,见母亲进来,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顾氏打量一圈女儿的屋子,心下暗暗点头。 欣瑶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婆子知道二太太来了,个个面露喜色,等着给二太太磕头请安。 顾氏端坐着受了众人的礼,与李妈妈,四个大丫鬟略说了几句玩笑话,才摒退了众人。 欣瑶知道母亲有话说,便扶着她进了隔间。 顾氏心里藏着事,便直截了当的问女儿,二小姐的事打算怎么办? 欣瑶接过李妈妈端进来的茶碗,亲自奉上,道:“母亲别急,先看看这个东西。” 说罢,她转过身,从锦盒里拿出一张纸,递进顾氏,这些纸上密密麻麻记载着沈家大太太曹氏的一些过往。 半晌,顾氏才叹道:“这个曹太太,倒真真是个人物,怪不得那种损阴德的事,她也能做得出。只是我们拿了她的短处,也无济于事啊,你二姐姐这事,可不是如此简单的。” 欣瑶不答反问道:“母亲有什么好主意?” 顾氏一时语噎,沉思道:“这事要是撒破了脸闹,到时候没脸的还是咱们蒋家。谁能相信菩萨一样的曹太太能做出这种事,十之*众人都会说是咱们蒋家的姑娘守不住。” “母亲说得极对!”欣瑶点头。 顾氏愁道:“要是忍下来,你二姐姐这辈子就算是被她婆婆拿捏住了,以后的日子也难。你二姐姐的心又系在那孙景耀身上,哎,忍字头上一把刀,都不好办啊!” 欣瑶剥了粒葡萄递给顾氏,这才把自个的想法全盘托出。 顾氏捏着葡萄停在嘴边半天,愣是忘了往嘴里送,临了手一抖,葡萄掉落在地,李妈妈赶紧弯腰捡了起来。 欣瑶见顾氏吃惊的样子,只得叹道:“母亲,这事我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让二姐姐堂堂正正的走出孙家。” 顾氏伸手掠了掠鬓角,脸有忧色道:“瑶儿,你忘了老太太那头,大房那头?” “所以,我才让李妈妈把事情说与母亲听,到时候只要母亲在父亲耳边絮叨几句,父亲不会不应。父亲应了,老太太那头,大房那头,就不成问题了!母亲不防仔细琢磨琢磨。” 顾氏把事情颠过来,倒过去的这么一想,不由的感叹女儿这法子,已是眼下最好的了。 她蹙眉问道:“听说如今孙家与韩王走得很近?”(未完待续) ps:昨儿包子扔了节操求票票,书友温雅妹妹,33妹妹见包子着实可怜,大手一挥,扔了票票给包子拿着玩,包子心下狂喜。 喜后又有忧。 萌已然卖过,节操也没了,下回求票票,包子用些啥招式好呢? 这真是一个令人伤脑筋的问题啊! 第八十六回 不如自己有 上回书说到顾氏问起孙家与韩王的事。 欣瑶暗暗道了声好。 “母亲果真心细如发,前些日子中宫赐给平王的两个侧妃中,就有一个孙家的姑娘。很明显,孙家是韩王的人了。母亲,与其等着日后曹氏,孙家拿捏二姐姐,倒不如趁现在做个了断。” 顾氏强压着几欲跳出胸口的心,颤着声道:“你是说……” 欣瑶赶忙点了点头。 顾氏拍了拍胸口,念了声:“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欣瑶也不等她压完惊,便把小叔叔与庆王府结亲,与叔公相认的事合盘托出。 顾氏听完软软的靠在塌上,有气无力的指着欣瑶道:“怪道你叔公一天到晚带着个孙儿往外跑。瑶儿啊,你这是要把你母亲活活吓死啊。你这孩子,从小到大,母亲就为你揪着一颗心,如今好不容易嫁了人,还这样惊吓我,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你。老太太要是知道了,可怎么了得啊!” 欣瑶叹道:“母亲,小叔叔的事,早晚一天,老太太都会知道的。我如今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小叔叔稳稳当当把庆王府的姑娘娶回来,就算老太太,周家都知道了,也无济于事。今非昔比了,想动小叔叔,也得看看他身后站着的人,。” “你这孩子,母亲哪里是担心他啊,母亲是担心你。老太太只怕把你恨得牙痒痒。” “她再恨我,又能拿我怎么样?我一个嫁出去的姑娘,她多少还得顾忌些的。我听叔公说老太太要跟着大房回苏州府,这事母亲知道不知道?” 顾氏喝了口热茶,才稍稍缓过来一些:“是这么说过,当不当得真。却不知道,即便要走,也得过了中秋。” “分家的事。大房没提?” “那日老太太为了你大哥哥娶贵妾一事,大发雷霆。说是想分家,除非等她死,你大伯跟你父亲哪里还敢提啊?” 蒋欣瑶冷笑一声,无可奈何道:“母亲,你看吧,那个什么周晓丽,就是又一个周姨娘,有过之而无不及。人家可是正而八经侯府出来的人。那心机,那手段……” “你父亲料到了,他已经把话跟你大哥哥说了,至于你大哥哥听不听,就不得而知。你大嫂嫂是个厉害的,娘家显赫,又有三个孩子傍身,吃不了亏。女人啊,头一个要紧的就是家世,有了家世肚子还得争气。要不然,这日子就可难了!” 顾氏回忆起刚入蒋府那些个艰难的日子,脸有哀色。 欣瑶怕母亲想到过去的那些个伤心事。忙陪着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顾氏想着今日来的目的,轻唤了一声“春兰”,春兰听到声响,从外头捧了个锦盒进来,交到顾氏手上,又退了出去。 顾氏把锦盒递到欣瑶跟前,示意她打开。 蒋欣瑶狐疑的打开锦盒,眼光一紧:“母亲,这是……” 顾氏叹道:“这是母亲这些年藏的私房。大部份是你父亲给的,一共是十二万两。那日母亲跪在地上。听老太太这么一骂,心里倒是有了几分所得。” “噢。老太太骂了些什么,母亲快跟女儿说说!” 顾氏随即把老太太的话拣了重要的,说与女儿听。 蒋欣瑶听得仔细,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顾氏微微叹了口气:“蒋家确确实实是靠着老太太的嫁妆,靠着侯府这座靠山,才有了今天的荣华富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太太在这个家,才能一言九鼎,连你父亲,大伯都不敢轻易忤逆了去。说句不好听的,老太太就是想把蒋府的银子都搬到周家去,我们做小辈的,也不敢拦着。” “母亲是想把银子交给我打理,是想防着以后老太太……” “那倒不是。老太太说到底还是蒋府的人,就算是把银子贴给周家三个兄弟,也是有限。你三朝回门那会跟母亲说的话,你可还记得?母亲这些日子思来想去,觉得很有道理。你有,我有都不如自己有啊。” “银子摆着也是摆着,倒不如让你去折腾。这十二万两,我也不偏袒谁,分四份,我与你父亲一份,留着将来养老;两个哥儿一份;你与姑爷一份,算是我给外孙,外孙女的见面礼。” 欣瑶大惊,当初她成亲,撇去嫁妆不说,光压箱底银子,母亲私底下就给了她五万两。如今又分了她一份,倒比两个弟弟还多。 她刚想开口,却见顾氏凤眼圆睁道:“长辈给你的,你就拿着。两个哥儿将来要是自己没本事,就算有金山,银山也没用。更何况老太太统共就四个孙子,将来蒋家的家业总是要交到他们手上的,亏不了他们两个。” 欣瑶也不推却,只打趣道:“母亲真是好打算,怕我不用心打理,就给了我一份,这下,我可得使出浑身本事,一定要让银子生儿子,儿子再生出孙子,孙子生出重孙子才行。” 顾氏嗔骂道:“你这孩子,我不给你,难不成,你就不用心打理了!” 欣瑶忙不迭的陪笑道:“是,是,是,我哪里舍得我两个弟弟没银子花。” 母女俩正说着话,李妈妈来回饭已摆好,请二太太,小姐入席。 欣瑶把锦盒安置妥当,方才扶着顾氏的手,去了外间。 …… 晚上,欣瑶对着锦盒里的银子犯了难。 原来她让燕鸣开绸缎庄,便是存了心思想为双亲,两个弟弟置一份家业,。只是绸缎庄哪里需要花这么多银子,多余的银子做些什么好呢? 更要命的是,她身边的人都是一人顶两人用,实在是没有人手啊! 萧寒进了房,见欣瑶托着香腮对着几上的一只锦盒,深情凝望,连他打了帘子进门都没有察觉。便笑道:“这锦盒里头装了什么宝贝,让瑶瑶看得这么出神?” 欣瑶回过神,忙下塌。一边帮男人解扣子,一边笑道:“爷。真是宝贝,人人都想要的好宝贝,你打开瞧瞧!” 萧寒拉了欣瑶,好奇的打开盒子,看是银票,笑道:“哪来的?” 欣瑶歪着头笑道:“母亲今日送来的,共十二万,让我帮她钱生钱。对了。这里头有一份是她给未来外孙,外孙女的见面礼。” “噢!” 萧寒一听外孙,外孙女几个字,立马目光灼灼的盯着欣瑶看,喜上眉梢道:“岳母大人就是看得长远,这是好事啊!” 欣瑶俏脸微红,轻轻推了他一下,嘴角弯弯道:“正愁做什么行当呢,哪是什么好事啊,累都累死了!” 男人剑眉一跳。笑道:“天底下最会做买卖的人说这话,岂不是让旁人没了活路?今日我在二哥那边正好看到庆丰堂的人送了这个月的帐本来,多问了几句。了不得啊,瑶瑶一接手,每个月赚的银子比着以前多了两成,怪不得二哥一到月底,脸上就笑眯眯的。” …… 男人并未说实话,事实让,靖王府里脸上笑眯眯的不止二哥一人,卫瑞那几个这些日子也是见着他就笑,并怂恿着萧寒请喝花酒。 萧寒无耐之下。作了一回东道。 众人听说指挥使请客,纷纷称见者有份。连着天翔在内十几个,浩浩荡荡向着怡红院进发。最后连施尚书父子都闻讯赶来了。只把那怡红院的妈妈喜得眉飞色舞。 萧寒见人多,里外里把怡红院包了下来,可着劲给这一帮子损友折腾。自己则装模作样的搂着个姑娘,心里想着回府之前,须得往怡园把这一身脂粉气给洗了。 施尚书这老家伙酒至八分,搂着一十五六岁的姑娘,中气十足的唱了一段林冲《夜奔》,弄了个满堂彩。 …… 说起庆丰堂,其实欣瑶也没做什么大事。 因着每日里一天三顿的喝中药,使得她一闻到药味,就觉得嘴里发苦,分外怀念前世那些精致的小药片,于是就以美食威逼利诱萧老太爷研究如何把汤剂做成药丸。 结果,她日常吃的药没研制成,倒让萧老太爷研制出两味常用的药丸来。一味是制痛风的四生丸,另一味是用来补肾的圣地丸,跟前世的六味地黄丸有一曲同工之处。 欣瑶气了个倒仰,一怒之下,故意让陆尘晓标了个高价,放在铺子里,打算把两个装有药丸的瓷瓶长久的供奉起来。谁知道,偏有人钱多得没处使买了去,回家一用,方便啊。 大掌柜陆尘晓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商机,跟萧老太爷,大奶奶一商量,三人一致决定,批量生产。 欣瑶对制药的事,一窍不通,全全交给老太爷和陆尘晓去捣鼓,自个则作了甩手掌柜。 蒋欣瑶抿嘴笑道:“那点银子,二哥岂会看在眼里?他笑可不是为了这事。韩王为着明年今上的寿辰,把礼部的人逼得在朝堂上撒泼打滚了,二哥这时不笑,更待何时?” 萧寒低声笑了起来,长臂一伸,揽过欣瑶,贴着她耳边轻声道:“户部的一帮子官员也快了,要不是有孙尚书在背后调停,怕是早就到今上跟前跪哭了。今年夏初,四川,湖南,湖北都遭了水灾,今上令户部拨了近五百万两银子下去安置灾民,韩王如今又要大办寿辰,国库告紧啊!”(未完待续) ps:有书友说徐宏远像是个吃软饭的。这点包子不能苟同。一个从生下来就生活在长辈恩怨的阴影里,常年东躲西藏的人,性子中懦弱的成份肯定是占大多数的。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有人生下来就是读书的料,有人生下来是做生意的料,还有人生下来则是当官的料,这都与其性格有极大的关系。 至于那两货唧唧歪歪的打了书友们的眼,好吧,包子准备磨刀! 第八十七回你姓啥?她姓啥? 欣瑶一听到户部拨银子赈灾,想着前世那些个历史剧里的戏码,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萧寒搂过欣瑶,在她唇上亲了亲,笑道:“瑶瑶作什么皱眉?” 蒋欣瑶叹道:“让二哥别太纵着,到时候接手个空架子,也是件头疼的事。还有让二哥去查一下灾款的去向,只怕能到老百姓手里的银子,没几个。倒也不一定非要现在动手,等养肥了再来个秋后算帐,国库很快就会有银子了!” 萧寒心中一紧。据他所知,赈灾银子一般人是不敢动的。 前些年,太后尚在时,亲手处置了两个私扣了灾银的正三品官员,男子流放,女子充了官伎。这些年,再没有传出赈灾银子被贪墨的事情。 欣瑶把男人的神色看在眼里,笑道:“保不齐真有那不怕死的,细心些总没错。哎啊,怎么说着说着又论起了朝政,我这十二万两银子可还没个去处呢?” 萧寒若无其事的掩了神色,笑道:“这赚银子的事情,哪是一朝一昔就能想得出的?眼下有件事重要的事情要做。” 欣瑶不疑有他,忙追问什么事,萧寒故作神秘的在欣瑶耳这低语几句。 欣瑶捏住她胳膊下的嫩肉,使劲的拧了一圈。 萧寒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里外里对着欣瑶的粉唇,狠狠的辗转下去。 等女人气喘吁吁动了情时,却忽然松了手,闪闪身进了净房。 蒋欣瑶面色潮红,咬牙跺了跺脚,朝净房呸了一声,手不由自主的抚上肚子。 …… 清晨。郑亮神精气爽的从苏姨娘房里走出来,转身进了正屋。 郑亮如今一妻四妾,又官居翰林。端的是意气风发。 进门儿瞧见蒋欣珊正在梳妆镜前比划着两只钗子,上前从她手里挑出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递给身后梳头的丫鬟,笑道:“珊儿带这支甚是好看。” 蒋欣珊伸手摸了摸鬓角,美目流转,嗔道:“爷今儿个起得早。” 郑亮清咳一声,掩了神色,笑道:“珊儿有事,哪里能耽搁?” 蒋欣珊遂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爷。翰林院有没有一个身长七尺左右,面若冠玉,相貌堂堂的青年男子。” 郑亮踌躇道:“翰林院倒有几个这样的青年才俊,不知要问哪一个?” 蒋欣珊只得含糊道:“远远瞧着那人的面相很是俊秀,气度更是不凡,像是大家公子出身,咱儿个我与沈九奶奶在酒楼上一见,沈九奶奶当下就起了作媒的心思,这才托了我向爷打听。” 郑亮目中含笑,伸手捏了捏蒋欣珊下巴。挑眉道:“唇上的胭脂淡了些。” 蒋欣珊轻轻撇过头去。 郑亮忙道:“珊儿勿恼,你说的这人,我大概猜出几分。要说长相俊秀。气度不凡,当属新升迁的侍书徐思振。只这人并非大家公子出身,且他刚刚与庆王府的嫡孙女燕红玉定了亲,再过一两个月就要成婚了,你的那位闺中密友怕是要失望了。” “这徐思振是何来路,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郑亮笑道:“他乃前科探花出身,丁忧了三年,刚刚复职回来,我对他也不甚了解。只远远的见过一两面。听说这人自视颇高,从不与同僚多言。也不参加同僚之间的宴请,性子极为孤傲。巧了。你父亲前两天也托我打听过他。” 蒋欣珊暗自心惊,脸上却云淡风清道:“父亲打探他做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郑亮拿起妆台上的胭脂,放在鼻下闻了闻,样子有几许轻佻,道:“我哪里能知道?说是仰慕其文章学问,想结识一二。我正想着找个机会把两人约在一处呢。” 蒋欣珊追问道:“你可知他何方人氏,家住京城哪里,兄弟姊妹几个,父母高堂可在,平常与什么人来往?” 郑亮用手把胭脂挑了些出来,放进嘴里舔了一下,不甚在意道:“珊儿问这般详细作什么?他已是定了亲的人了。我只知道他原本与老母相依为命,老母逝后,家中已无一人。旁的,就真的不知道,不如回头,我再帮你打听打听。” 蒋欣珊忙起身,替郑亮理了理衣衫,娇笑道:“那我就多谢了!” 郑亮趁机在欣瑶刚刚涂了胭脂的嘴上亲了一口,笑道:“谢什么,你我夫妻,何需这样生分。我先去给父母请安,你装扮好了赶紧来。” 蒋欣珊等人走后,随手就把那盒胭脂递给身后的丫鬟:“拿去用吧”,就挥手让人出去。 她坐在镜前沉思良久,起身从床头暗格里拿出些银俩,把秋分叫到眼前,道:“你从铺子里找两个机灵的伙计,从现在开始,就给我盯着翰林院叫徐思振的人,打听他所有的事情,再派两人到瑾珏阁门口盯着,每日里有什么人进出,统统记下来,” 秋分接过银子,塞进袖子里,随即出了府。 …… 话说今日是蒋府大爷蒋元青纳妾的日子,即便是贵妾,也只在西院摆了三桌酒席,院子里挂了几盏红灯笼而已。 落日后,一顶小轿抬了周家的姑娘走了角门入了内宅,等走到一处小巧,幽静的院落前,轿子停住了。 周晓丽一身桃红色新衫被嬷嬷扶着出了轿,院门口早有十来个丫鬟,婆子垂手分立两边候着,两个年龄稍大的青衣丫鬟赶忙上前把人搀扶着进了院。 周晓丽娇羞不已,低着头走了一路,眼角的余光却把院子的大小,厢房的摆设尽纳眼底,嘴角浮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老太太到底是护着周家的,亲自挑选了院子不说,连房里的摆设也是让二太太开了库房,钱嬷嬷亲自挑选的。院子里粗使婆子八人,小丫鬟八人,大丫鬟四人,比着府里的奶奶,小姐们,也不差什么。 顾氏这人,面上的事从来都是做得漂亮。 挑院子?行啊,看中那个,只管说话; 挑房里的摆设?没问题,黄花梨的够不够气派,富贵; 置酒席?置啊,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我统统上。 这样一来,府里众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顾氏这所以这样大张旗鼓的办喜事,一方面是不想落人口舌,另一方面也是因着大奶奶所求。 沈氏自打知道周晓丽的为人后,思来想后,还是让人回沈家求见了祖父。 沈老爷子让人带回来两个字“捧杀”。 沈氏细细一琢磨,便明白了祖父的用意,当下带了一匹从南边带来的轻纱去了秋水院。 本来蒋府各房主子对周家的人就没什么好感,这会子见一个姨娘的排场倒比正经奶奶还大,心里实在是隔应。 大太太陈氏头一个看不下去,带着一众丫鬟到二太太跟前兴师问罪。 顾氏一脸为难的指了指归云堂的方向,轻道:“大嫂,且随她去吧,住不了几日,就回南边去了,到那时,还不是任由大嫂说了算?” 陈氏素来就是个直肠子,一喜一怒全摆在脸上,听顾氏这样一说,她的脸才稍稍缓了些。 而府里的众位姨娘们则暗地里把周晓丽恨了个底朝天。都是姨娘,凭什么她周晓丽就能独门独院的住着,十几个丫鬟婆子前呼后拥着,绫罗绸缎的穿着?当下就趁着男主子歇在他们房里时,说了几句牙酸话。 巧的是,蒋府四个成年男子,头一回言语一致的回了众姨娘们一句话:“你姓什么,她姓什么?” 众姨娘们只得暗地里啐几口唾沫,不敢再有下文。 所以这日的酒席,蒋家人吃得颇为沉闷,除了老太太说几句玩笑话外,连带着做新郎的蒋元青脸上也没了笑意。 倒是兴老太爷,因着长期压在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兴致颇高,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酒过三巡,兴老太爷提出既然老太太寿辰已过,他再留在京中也没什么意思,想早些回苏州府。 老太太思量片刻,说这会子上路,得在船上过中秋,忒没意思。中秋以后,大爷房里的两个孩子满百日了,不如挑个好日子,在京里把两个孩子的百日宴一并办了,再动身也不迟。兴老太爷趁机应下。 …… 蒋欣瑶这头如今正全力以赴忙活八月十八那日送彩礼的事宜。 蒋全往萧府送了几回礼单,欣瑶总不满意,都说太简省了,让王府的人看了笑话去。一翻加加减减后,才大致定了下来。 彩礼的事情有了眉目,欣瑶就一门心思的思虑十二万两银子的事情。思虑来思虑去,一向睡眠很好的她居然连着两夜翻过来覆过去的失了眠。 男人怕她思虑太多,伤了身子,便提议说明年朝廷开恩科,全国各地的学子涌向京城,倒不如开个客栈,弄上个几间天字房,地字房,普通房什么的,最是稳妥。 又或者开个茶楼,学子们都喜欢高谈阔论,三五成群的,喝茶,吃点心,来钱最快。 欣瑶一听,好主意啊,开个像苏州府三万昌一样的茶楼,做上十几年,不就成了老字号了吗。当下便扑到了男人的怀里,主动环上了男人的腰,眼角眉梢都含着笑道:“大爷,英明!”(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回 实心的步三 男人对欣瑶的投怀送抱很是受用,毫不客气的对着她红润的脸狠狠亲了一口,笑道:“明儿个,我让弟兄们出去巡逻都用点心,有合适的铺面先帮你留意着。” 欣瑶仰着头娇笑道:“要身处闹市的,最好是楼上下的,门面得宽敞大气,不要租,我要买,最好两个铺子连在一处,两个铺子我都开,大爷,你看行不行?” 女子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凹凸有致的身子紧紧的贴在他身上。男人咽了咽口水,目光一紧,横抱起她进了里间,哑着声道:“瑶瑶说行就行,这事爷帮你办了!” 蒋欣瑶缩在男人怀里嗤嗤的笑出了声。 …… 兵马司是做什么的,兵马司掌管的是全京城街道巷陌,犄角旮旯,接触的是上到达官贵人,下到流氓土匪的三教九流。 萧指挥发话了,底下的弟兄们哪里敢不尽责?其中最尽心尽力把这事当成是头等大事的,正是那步三。 步三这半年来日子过得着实滋润,他觉得从他出了娘胎到现在,再没比如今更滋润的日子了。 媳妇漂亮不说,性子温柔体贴,还做得一手好菜,更为难得的是,对家里的两位老人极为孝顺,但凡给他添了衣裳鞋子的,总不忘了给二老备上一份,甚至背着他偷偷给老俩口银子花。 这样的媳妇,他步广三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是怕摔了,别说粗活了,累活了,就是打水,洗脚这样的小事。他都亲力亲为。 每日里衙门事情一了,就眼巴巴的在怡园后门候着,见媳妇出来。赶紧迎上去,把人扶进车里。回了家。都不用丫鬟动手,洗脸水打好,毛巾递上,茶水泡好,侍候的那叫一个体贴,细心。 府里买来的两个丫鬟常常在奶奶跟前抱怨,老爷把她们的差事抢走了,让她们干什么去。 莺归成亲时。欣瑶让李妈妈在外头买了二个婆子,二个丫鬟,送给她使唤。这四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就怕主子一不满意,把人发卖出去,失了这一份安稳差事。 莺归想着不大合规矩,背地里说了几回。那步三只回她道自己媳妇的事,我做着开心,干什么非要让外人插手?莺归见他这样说,也就随他去了。 自打成亲后。莺归才真正体会到了当初小姐对她说的男人空心,实心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因此。她一听步三说小姐买铺子时,便让自家男人时时处处留意着。 步三就是媳妇不说这话,他也会尽心尽力。媳妇一发话,更是马虎不得,天天带着手下的人走街窜巷,四处打听。打听到第八日,正好有一处客栈因东家急用银子,打算转手。 步三一听,先往铺子里看一遍。心下满意了,麻利的派人把萧指挥使请来。 这处客栈身处闹市。面积极大,共有四十间房屋。上下两层呈四面围绕状,中间带一个大大的天井式庭院,庭院里四时花木生机盎然。 萧寒对铺子的地势,大小极为满意,只顾及着瑶瑶要的是两处连在一起的铺子,就有些拿捏不准,当即把人请了来。 蒋欣瑶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这么一瞧,就把客栈的掌柜叫到跟前,谈妥价格,拿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作为定金,当下拍板定了下来,第二日便委托萧总管与人签了买卖契约。 欣瑶回府,当即按着前世的回忆,着手设计客栈的布局,几番巧思之下,便有了框架。 她着人把跟在蒋全屁股后头忙得热火朝天的李君叫来,丢了图纸给他,让他等徐府完工后立即着手修缮,并交待他以后这处客栈由他打理。 李妈妈等大奶奶走后,偷偷把儿子叫到一边,细细叮嘱了一番,这才放心的让儿子忙去了。 …… 过了八月初以后,欣瑶便开始忙碌起来。 萧府几处庄子上的管事各自拖了几车的东西进府来,再加上嫁妆里的两处庄子,欣瑶自个买的四处庄子,都陆陆继继的拖了十几车的东西进府。 萧府众管家见东西流水似的进了府里,个个暗自心惊,自家大奶奶的身家真真是个厚的,瞧瞧这一车车的吃食,活鸡活鸭,大虾,对虾,鲍鱼,熊掌,海参,野猪,野鹿,比着萧家的,只多不少。 管米面粮油的萧六,管厨房的梅子指挥着众丫鬟,婆子整整忙活了两天,才把二十多车的东西分类收拾好,宏大的场面连大总管萧重都忍不住抽空来看了几回。 欣瑶哪来空理会这些?往年在蒋家,庄子上的东西不便送进府,只得送到怡园。如今没了约束,送多少,还不由着她的心意来。 欣瑶把往年与萧府走动频繁的几家中秋礼单拿出来一一对比,与祖父一番商议后,决定燕南王,平王两府及萧府的几个族亲按着以往的份例送节礼。杜家的节礼比以往厚了二分,蒋家的节礼比杜家略薄一些。 中秋的节礼一般以吃食为主,欣瑶与梅子两个在厨房忙了一整天,做了各种各样馅子的月饼,用食盒细心的装点后,与节礼一道,送到各府。各府均有回礼过来,欣瑶拿了礼单子粗粗看了看,心里便有了分寸。 …… 郑府的内宅里,蒋欣珊坐在琴桌边,白嫩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挑着琴弦,心思全不在这上头。 “秋分啊,你说这徐思振到底是何方神圣?父母兄弟,亲戚姊妹全无,倒像是从石头里崩出来的,孤家寡人一个啊!半个月了,除了打听到他住怡园,就再无半点进展。” 秋分小心翼翼揣摩着小姐的心思,不敢乱说,只敢陪着笑。 蒋欣珊面色一沉,冷冷道:“你倒是说话啊!” “小姐,瑾珏阁的伙计嘴都很紧,打听不出什么东西。每日里客人不多,也只三五个人客人进店,来人穿着打扮,非富即贵,不像是平常人家。” 秋分无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道:“掌柜姓钱,常往萧府和徐府两头跑。怡园,我们的人也进不去,客人直接走角门,连马车都不用下,径直往里去。奴婢打听过,怡园一个月的住宿费得一千五百两银子。” 蒋欣珊忿忿道:“打听这些有什么用处?我要知道瑾珏阁,徐思振跟蒋欣瑶有什么关系,花了几百两银子,就打听出这些个零零碎碎的,这银子不如扔进水里,还能听个响呢。” 秋分见主子动了怒,心有戚戚,诺诺的不敢吱声。 蒋欣珊推了琴,起身歪在塌上,怔怔的看着窗台发呆。 那日她回蒋府看生母,寻问当年瑾珏阁门前发生的事情。周姨娘一口咬定那瑾珏阁必定有蹊跷。至于蹊跷是什么,周姨娘却说不上来。 这些日子,蒋欣珊反复思虑,总觉得眼前似有一块黑布,遮住了她的视线,那触手可得的答案,就笼在这黑布中,隐隐绰绰的看不分明。 秋分见伶俐的上前拿了美人锤半跪在替她捶腿。如今蒋欣珊的身边,秋分显然已经是第一人,当初跟着蒋欣珊来郑府的丫鬟们,几个大的都已配了小厮,做了管事娘子,独独她还在跟前侍候,可见其为人做事深得蒋欣珊之心。 “小姐,奴婢差点忘了跟您说,您可还记得府里头三爷跟前有个叫李君的人,后来好像跟了四小姐去了萧府。” 蒋欣珊懒懒的点点头,道:“与他又有何干?” 秋分忙道:“小姐,这个李君常常在怡园,萧府,徐府三处来回跑。” 蒋欣珊抬起玉手,上上下下打量道:“我怎么越听越奇怪,越听越不懂啊。这瑾珏阁与蒋欣瑶有关系,这怡园难不成也与蒋欣瑶有关系,这里头怎么总觉得透着一股子蹊跷?” 秋分点点头附和道:“小姐,至少咱们可以推断出徐思振与四小姐是认识的,且走动频繁。” 蒋欣珊秀眉紧锁道:“你说这两人不是这种关系,又是哪种关系呢?咱们进京不过三四年的时间,四妹妹又是连个院子也懒得出的人,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个人物?” “会不会是四姑爷的朋友啊?” 蒋欣珊薄唇轻言道:“不太像,若是四妹夫的朋友,父亲为何要向咱们爷打听?对了,父亲打听他做什么?” 秋分苦笑一声道:“小姐,奴婢哪里能知道这些?咱们爷说是想结交一二!” 蒋欣珊冷笑几声道:“以父亲的性子,何时主动结交过人?” 秋分不由的抬起眼皮抱怨道:“小姐,沈家奶奶不是说帮着打听的吗,怎的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 蒋欣珊听了秋分的话,冷冷叹出一口气道:“自家男人为了个妓女跟人大打出手,丢了差事不说,还被罚去了军中,自以为瞒得好,哪知道京里都传遍了,如今正自顾不暇呢。得了,别管她,还是替我好好想想有什么好法子?” 秋分心下一动,突然道:“小姐,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定能帮小姐解惑的……”(未完待续) ps:感谢只为种菜,zs230两位书友的粉红票,你们终于经不住包子死皮赖脸,把票票投向了包子。看来适当的卖萌是很有必要的。包子决定以后常来常卖。 第八十九回 月圆人团圆 张馨玉最近的处境还真被蒋欣珊料到了,她倒不是因为男人丢了脸面而自顾不暇,而是被荀氏折腾的自顾不暇。 儿子去了军中,荀氏又急又恨,一下子病倒在床,嚷嚷着这儿不舒服,那儿不舒服。 婆婆病了,媳妇自然要侍疾,叶氏理着家,又要侍候大爷及两个孩子,侍疾的重任落在了张馨玉一个人的身上。 偏荀氏对这个小媳妇素来无好感,儿子也是因为与她有了口角,一气之下去了怡红院,这才闹出祸事,哪里还会有好脸色给她瞧,才短短几天,就把张馨玉折腾的够呛。 张馨玉是有苦说不出,一个孝字,就把她压得死死的。再加上男人去了军中,她独守空房,心身寂寞,在沈家也没个可以商量的人,没几天,脸蛋就失了血色。 张嬷嬷心疼了半天,实在无计可施,只得往张府求太太帮忙。 哪里料到严惜文听罢女儿在沈家的遭遇,脸色如常道:“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也不必到我跟前来诉苦。我看这孩子如今行事越发的随心所欲,也是该有个人好好治治她了。更何况当今天子,以孝治天下,侍候婆婆是媳妇应该做的本份。即便我贵为长公主的女儿,嫁到张家这些几年,该尽的孝道一样也少不了。” 张嬷嬷陪着笑脸劝道:“夫人,小姐到底是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小姐在沈家日子难过,夫人难道不心疼?” “心疼?” 严惜文把手中的帐册往小几上一扔,冷笑道:“这门亲事,是她自己要选的。当初为了她,我把哥哥。嫂子得罪的一干二净,长公主为了她,连几十年的老脸都豁出去了。还要怎样?你回去跟她说,有本事就自个把婆婆哄好了。没本事,活该受着。” 张嬷嬷见太太发怒,吓得不敢多劝,只得讪讪回了府。 张馨玉一听母亲这话,泪水连连,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打落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趁着无人时。对月流泪。到了第二天,仍得强撑着。 …… 中秋这日,京城文武百官休沐一日。 萧寒起了个大早,带着明贵,明生兄弟俩出了府,直至午后仍不见踪影。 欣瑶带着管事们,把府中诸事料理妥当,又亲自往厨房瞧了两回,才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等男人回来。 落日时分。前头来人回话说大爷带了人回府,正在西院老太爷处请安,请大奶奶把中秋宴摆在园子水榭里。 欣瑶看了看时辰。叮嘱李妈妈前去安排。 萧府的水榭一半建在岸上,一半建在水中,临水围绕着低平的雕花栏杆,两处交叠在一起。 等欣瑶入了亭子,亭子里的四个角已点起了灯笼,圆桌上摆好了杯箸酒具。四个男子均已入座,周围丫鬟们煮茶的煮茶,温酒的温酒。 欣瑶出门时,硬是被微云丫头逼着穿了件白底绿萼梅刺绣披风。盈盈的另生出一分韵致来。 萧寒看得眼前一亮,起身为她脱了披风。交给身后的人。 欣瑶方款款上前,行了礼。才笑道:“我说大爷今日总不见人影,原是去了怡园。” 萧寒把欣瑶拉到自个身边,摸了摸她手上的温度,笑道:“是谁天天在我耳边叹说阿远,全爷在怡园过节忒冷清。” 萧老太爷哈哈一笑道:“都是自家人,我们府里扒拉来扒拉去,也就三个主子,倒不如两家人凑在一道过,热闹。” 萧亭对瑾珏阁,怡园的事知之甚详,也清楚孙媳妇与徐宏远之间的渊源,又素来喜欢探花郎一肚子的学问,自然心下欢喜。更何况中秋佳节,讲究的是个团圆的气氛,人一多,连喝酒都有了几分兴致。 徐宏远忙道:“能与老太爷饮酒赏月,共度佳节,是晚辈的荣兴,今儿的月亮瞧着,倒更比往年圆上几分,想必是应了景。” 萧亭想到往日里与孙儿两个孤零零过节的情形,当下感叹道:“果然是月圆人团圆啊,贤侄,今日不醉不归!如何?” 徐宏远朗声一笑道:“老太爷,今儿个,我就没打算清醒着回去!” “祖父,回头遭了姨母的埋怨,可别怪了孙媳妇事先没提醒你!”蒋欣瑶忍不住泼了一把冷水。 “埋怨?” 萧亭眼睛圆睁,胡子气得直翘:“她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手伸的再长,难不成,还能管她老子的事情?” 萧亭轻咳一声,神色不大自然的低声道:“你们两个,不许在你家姨母跟前嚼舌头。” 众人都知道老太爷只余萧静娴一个独女,对她的话,多半是言听计从的,因此都会心一笑,并不说穿。 此时李妈妈已领着众丫鬟上菜。 梅子按着少奶奶的吩咐,从几天前就开始忙活,做出了一桌别具特色的中秋家宴,翡翠大虾,桂花糖藕,薄荷蜜汁小排,酱香鸭腿,蒜蓉豇豆,水晶猪皮冻,光六道冷菜就做得十分精致。 众人哪里能忍得住,举杯开宴后,纷纷下手。 蒋全一一尝了尝后,长叹道:“到底是小姐调教出来的人,比着莺归倒也不差什么,有几道菜式看着很是新奇,怕是小姐最近才花心思研究出来的罢!” 欣瑶笑道:“全爷,放心,做法我已让人送到莺归手里了。” 徐宏远向萧敬举杯道:“老太爷,这满京城,我独独羡慕您老人家。您瞧瞧您这气色,哪像是五十多的人?看着倒象四十出头的样子,我真恨不得把梅子这丫头哄骗到我府上,这心里才肯罢休啊!” 萧老太爷得意笑道:“贤侄,谁不知道怡园的饭菜是京城一绝,就是贵成那样,想吃的人还排了长队,咱们俩个都是有口福的人。” 蒋全笑道:“老太爷,您可知道当初在苏州府老宅,我家仙逝的老太爷为了吃可是正而八经的掏了不少好东西出去,有时候还得看小姐心情如何,小姐若心情不好了,那日厨房送来的菜必定是难以下咽的。” 徐宏远,萧寒不由的向欣瑶看去,欣瑶挑挑眉,抿着桂花酿含笑不语。 萧老太爷哈哈大笑道:“这样说来,我果真是有口福的,孙媳妇,拿着,祖父今日也送你件好东西。”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递给欣瑶。 蒋欣瑶接过帕子,打开一瞧,是几张泛了黄的药方子,她忙道:“祖父,您这是?” 萧老太爷夹起一块猪皮冻,放入嘴里,半晌才道:“早晚要给的,不给你,还能给谁?给你,我最放心。祖父也不是白给,明年,我可是要抱孙子的。” 欣瑶很清楚这几张药方子的价值,心下暗惊,脸上却笑道:“祖父您还是收回去吧,万一要是生了个孙女,我可传给谁去?” 萧老太爷有意无意的看了萧寒一样,瞪目道:“只要不是生个对医药一窍不通的朽木,给谁都一样。孙女,我更喜欢!” 萧寒愕然的怔了怔,冷哼一声,给欣瑶夹了一筷子菜,全当没听见。 徐宏远见状也从怀里掏出个雕花锦盒,笑道:“老太爷把看家的宝贝都拿出来了,我这个做叔叔的岂能没有表示?瑶儿,打开瞧瞧?” 蒋欣瑶接过锦盒,倒叹一口凉气,一对玉质润白细腻,油润丰盈,质如凝脂的羊脂白玉手镯,最为难得的是这对手镯通身无一丝杂质,且每只手镯上各含一小片黄褐色泌,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这边的白玉手镯欣瑶还没看完,又有一雕花锦盒递到跟前。 “小姐,瞧瞧这个?” 欣瑶狐疑的看了蒋全一眼,垂下眼敛,是一枚长方型鸡油黄印章,石质细腻凝结,微透明,湿润通灵,让人爱不释手。 欣瑶狐疑道:“今儿个是怎么了?个个给我送这么重的礼。” 徐宏远笑道:“你这孩子竟是傻了,今儿是你的好日子,难不成连自个的生辰也忘了!” 欣瑶这才恍然大悟,八月十五,正是她整十六的生辰,怪道要把小叔叔,全爷叫来。 她歪过头看向男人,男人眼中含笑朝她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蒋全举杯道:“小姐往年从来不过生辰,今日头一回,礼一定得收,这酒也是一定要喝的。” 众人齐贺欣瑶生辰,欣瑶举杯,一一谢过,唯独漏了萧寒。萧寒心里想着刚刚蒋全的话,倒也没有在意。 徐宏远应声道:“今日花好人团圆为一喜,瑶儿生辰为二喜,喜上加喜得连干三杯才够尽兴。老太爷,晚辈敬你!” 萧老爷子豪气顿生,笑道:“好,好,好,真痛快。” 一时间水榭里笑声四起,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李妈妈亲自端着两盘十六只大闸蟹上桌,笑道:“大奶奶特意让人从南边快马加鞭送来的大闸蟹,今儿做了两种口味,一种是清蒸,另一种是盐焗,老太爷,三老爷,大爷,全爷快尝尝。 众人一瞧,好家伙,每只螃蟹足足有八斤多重,蒸得红彤彤,着实诱人。 徐宏远道:“清蒸螃蟹吃的多了,这盐焗的倒是从未听过。” 众人当下称奇。(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回 爱情也会猝死 上回书说到徐宏远问到这盐焗螃蟹。 欣瑶笑道:“这道菜是个费时费力的,需得用山东的海盐作辅料。把海盐反复炒热了,才把洗干净的螃蟹用荷叶纸包了严实了,埋进去,再用小火煮十分钟,闻到蟹香就要马上熄了火,再用盐的余温焖十分钟,才能出锅。这种用盐焗出来的螃蟹,蟹黄口感更醇厚,又带着荷叶的清香,无需任何佐料便可五味俱全,十分的鲜美。” 众人一听,再不多言,纷纷动手。果然,掰开蟹盖的那一瞬,蟹香扑鼻,膏腴丰满,好不馋人,细细一尝滋味妙不可言。 座下四位男子中,除了蒋全在南边居住过,其它三人都是久居京里,何时吃过如此味美肉肥的螃蟹?个个赞叹不已。 欣瑶体寒,吃了几口萧寒递来蟹膏,尝了尝味道,便心不甘情不愿的把筷子移向别处。 等十二只螃蟹入了肚,此时天上已明月渐圆,皎皎洁洁,分外圆润;湖面波光粼粼,秋风习习,月映其中。 萧老太爷突然来了兴致,学古人把酒吟诗作对,与徐宏远一唱一合,颇为自得其乐。 萧寒,蒋全也被逼念了两句古人的诗应了景。 轮到欣瑶时,蒋欣瑶搜肠刮肚念了一句:“赏花赏月赏秋香,思父思母思故乡。”惹得众人大笑不矣,都说从未见过如此直白。俗气的诗。 欣瑶见小叔叔笑得一脸得意。侧过身凑近了低声道:“小叔叔,下句改为‘思父思母思燕郎’如何?” 徐宏远一口温酒刚咽下,被这一句思燕郎吓得呛咳了半天。赶忙道:“大俗即大雅,好诗,好诗。” 一席中秋团圆饭,吃得是推杯换盏,宾客皆欢。一时碗筷撤了去,换了茶果点心上来。 …… 半盏茶刚过,萧老太爷。徐宏远均已晃晃悠悠,目光迷离。酒言酒语起来。连月饼都没顾得上吃,一个被人扶着回了院,一个被人强拉着上了马车。 萧寒挥了挥手,众丫鬟婆子便往前头开了席的院子里吃喝去。 一时水榭冷清了下来。萧寒把披风给欣瑶披上,拉着她往园子赏月,边走边道:“瑶瑶,为何从不过生辰?八月十五,多好的日子。” 欣瑶抬头看了看月,笑道:“是好日子,也不是好日子。当年我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差点养不活。五岁前一直是多灾多难的,连个话也不会说。老太太不知信了哪里的和尚道士的话,说我出生的日子不好。怕折了我的寿,不能过生辰,连提都不能提。时间一久,自个都忘了。” 萧寒搂过她的肩,低下头,目光灼灼道:“瑶瑶信这个?” 欣瑶眼中含悲。轻叹一声道:“天灾*,又有谁说得清。” 一个连生辰提都不能提的嫡女。可想而知当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想到此,萧寒心下一痛,沉声道:“以后每年此时,我都要为你热热闹闹庆生,什么和尚道士的话,怎能相信?老太太素来不喜欢你,不过是找个由头罢了。” 欣瑶却展颜一笑、笑道:“当年我与祖父在乡下时,每逢中秋,就在庭前的桂花树下开了席。祖父每年到这日,总会吩咐厨房煮一碗寿面端上来,却从不多说一句。回了蒋府,母亲每到这一日,也会亲自下厨,煮了寿面,偷偷端到我屋里来,然后看着我和元晨抢着把面条吃得精光。今儿个老太爷连传家宝都给了我,小叔叔,全爷又送了这么重的礼,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萧寒无声的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笑道:“瑶瑶还没有问我要寿礼呢,这是我的,你且收着。” 欣瑶眼中带着笑,灼灼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嗔笑道:“我看不清,你说与我听。” 萧寒无可奈何的地契收起来,交到欣瑶手里。 “瑶瑶不是说想买块有泉眼的地,盖几处漂亮的房子,房子里铺上地龙,冬天可以光着脚在地上走路,再砌几方温泉池子,铺上大理石,没事就在池子里一边吃时令瓜果,一边泡着,泡完还要一边听琴师抚琴弹唱,一边吃梅子做的羊肉锅子吗?” 蒋欣瑶眼前一亮,点了点头 “你夫君我所有的钱只够买块地,旁的,还得瑶瑶自个掏了银子才行。这是西山后头的一处庄子的地契,与十六的庄子离得很近。”萧寒望着月色下女人羊脂般的脸,不由的放柔了声音。 欣瑶不曾想自己随意说过的话,男人竟放在心里。且西山后的庄子哪里是花几个钱就能随便买来的?那地方都是皇亲国戚修建别院的地方,寸土寸金。 她一下子怔住了,呆呆的看着男人,说不出话来。这个男人对她真正是用了心思的。 萧寒皱了下眉头,很快就舒展开来:“我求十六帮的忙。我去看过了,庄子不大,等以后存了银子,我再帮你买个大的。” 欣瑶转过身,愕然的看着尤自说话的男人,踮起脚在他嘴唇上温柔的吻了下,随便把头埋靠在男人的胸前,双手怀上他的腰身,闷声道:“萧寒,谢谢你,今日,我很开心!” 萧寒摸了摸唇,无声的咧了嘴笑。半晌才低下头,闻了闻女人的发香,把手臂紧了紧。 月光倾泻在相拥的人身上,一片温馨。 欣瑶没有说出口的是,前头那一世,也是中秋团圆日,她为了赶回去和女儿过节,在高速公路上撞上了一辆为了躲避突然穿出的野狗而猛打方向的车,导致了车毁人亡。 而她之所以驾车出行,是因为这日中午,接了一条陌生女人的短信,女人称在相邻城市的某处酒店的某个房间,欣瑶的男人正躺在女人的身边。 多么狗血的乔段,男人出轨,小三叫嚣,原配却只敢在酒店的楼下,坐在车里哭泣,回去的路上居然还身亡了,亡得惨烈无比。 刚到这个世界的头几个月,蒋欣瑶是在怨恨中度过的,她躺在床上无时无刻不在诅咒那对狗男女,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三个月后,她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要出这趟门,后悔车速为什么不放慢些。 再三个月后,她有了担心,担心唯一的女儿有没有人照顾,担心年迈的父母会不会活不下去。 一年后,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祈祷,她祈祷女儿的父亲能以孩子为重,祈祷后母能对女儿好一些,祈祷双亲身体健康,好好活着。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什么爱恨情仇在它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惨死的代价使得这一世的蒋欣瑶明白了昙花怒放,瞬间即逝,彩虹艳丽,不能长持。生命会猝死,爱情也会猝死,无能为力,无法挽留。 更何况天下男子之心冰寒雪冷,令人切齿。所谓的情深意重,不过是女子们的痴心妄想。生活已如此艰难,人生缘份都有定数,唯有不乱于心,不困于情,无知无觉,无牵无挂的,心中倒也干净。 所以即便是感动如斯,她也只对着萧寒说了一句“谢谢你!”,只眼角那一串泪,却无论如何都抑不住,终是淌落了下来。 萧寒觉察不对,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许久没听到她回答,萧寒正想用手去摸她的脸,却听她哑着声跌足叹道:“我夫君都背着我藏私房钱了,还不让我落几滴伤心泪啊,真真是没天理!不行,以后藏了私房钱,都得用在我身上!” 萧寒听着女人的话,哭笑不得的皱眉叹道:“你当我是杜天翔啊,存点银子就往怡红院扔。我不用在你身上,还能用在谁身上?” 蒋欣瑶这才抬起头,眼睛红红嗔笑道:“那可说不准,什么媚儿啊,柳儿啊,再往前,就是飞烟啊,青青啊……听说前些日施尚书一曲《夜奔》技惊四座……” 萧寒脸色变了几变,愕然道:“杜天翔,这厮我跟他没完!” 欣瑶捂着嘴但笑不语,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里尽是嬉笑,眼角残留的泪痕映衬着她的脸晶莹剔透。 萧寒面有尴尬道:“瑶瑶,那些都是以前的事,这次我也是被逼上梁山,那些人得知药铺赚银子,非逼着我……” 欣瑶伸手捂住了男人的嘴,笑道:“萧寒,我想回去了,今儿累了,你抱我回去行不行?” 男人把捂在嘴上的手紧昽握住,终是忍不住低下头,吻了吻女人脸颊,横抱起她,大步往回走。 红绡帐里,女子吐气如兰,主动吻上男人的嘴,一路辗转往下。 男子扶着女子圆润小巧的肩头,浑身僵硬成一块石头,低低的呻吟从嘴里倾泻而出。 女子温润的唇在男子小腹处慢慢的徘徊,轻轻柔柔,细细碎碎。 男子觉得浑身上下的灼热集中在那一处,心里的渴望叫嚣着,奔腾着,燃烧着。他个翻身,把女子压在身子底下,四目相对,一个眼中有火,一个眼中有笑。 “瑶瑶!”男子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两个字,一个挺身,他长长的舒出口气。 身下的人儿,眼神渐渐迷离。 …… 第二日,欣瑶起床,枕头边多了一支雕工精美的白玉簪子,玉质莹透细腻,洁白无暇,让人心下喜欢。 蒋欣瑶捏着簪子,呆呆的坐了半天。(未完待续) 第九十回 防着枕边人 中秋一过,欣瑶便忙得连喝口茶的时间也没了。 八月十八徐府送彩礼,二十八送聘礼,九月初六大婚,哪件事都是头等大事,马虎不得,就怕手忙脚乱之下,遗漏了什么,让人看轻了去,她须得亲自过问才放得下心来。 这一忙,免不了自个身体上就忽视了些,再加上季节转换,日夜温差极大,京城又久不下雨,气候干燥,喉咙总觉不适,老想咳嗽,吃了几贴药也不见好,只得强忍着操持府里府外的事。 萧寒见她这般操劳,极为心疼,夜里一听她咳嗽连丫鬟都不必叫,亲自倒了温水喂她喝了,帮她顺了气,方才哄着睡觉。偏这几日衙门里和靖王府事多,只得嘱咐屋里众丫鬟时时处处用心 好在彩礼一事,庆王府极为满意,尤其是看到徐府送的彩礼中有一对活蹦乱跳的活雁,庆王府诸人脸上的笑越发更盛。 欣瑶听男人回府说送彩礼的盛况,这才稍稍缓了口气,笑道:“多亏了十六啊。” 燕十六从京城出发,一路留意,终于在离京城几百里外的一处沼泽边打了三只活雁,让人快马加鞭的送到萧府,惹得萧府众人围观不止。 蒋欣瑶对着那三只雁转了几圈,才把其中最肥的两只送到了徐府,余下一只则放了生。 萧寒笑道:“也算是用了心的。难为他了!” 欣瑶满脸兴奋的追问道:“当初。你送到蒋府的那只雁从哪里得的?” 萧寒靠着锦垫上,就着烛火看着手里的聘礼单,头也未抬道:“自己打的。守了三天才打了一只,他一下子能打了三只,真真是好命!” 欣瑶一向知道大雁极为难打,倒没想到居然是他守了三天才打来的。刚想说话,就觉得喉咙有些痒,咳嗽了几声。 萧寒见状,忙把单子放下。起身倒了杯温茶递给她,又床塌上拿了块薄毯盖在欣瑶身上。道:“今儿药可吃了?怎么还不见好?明儿让祖父换个药方子试试!” 欣瑶忙道:“哪用得着这样,原是我在南边生活习惯了,南方雨多,水多。气候湿润,北边干燥,我来了这三四年,换季时,年年如此。想当初,我刚到京城里,水土不服,上吐下泄不说,身上还起了疹子。吃了多少药总不见好,吓得我还以为自己快死了。一个月才慢慢的好起来,如今只咳嗽一两声。已是难得的了。” 萧寒一听这话,满脸不悦道:“治了根才叫难得。明儿个,我让天翔再给你看看。这几日,我不在府里,你自个小心,夜里让守夜的丫鬟警醒些。” 欣瑶浑不在意道:“何苦劳师动众。不过是咳嗽几声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说罢。不等男人回答,又道:“消息可靠吗?韩王怎么会把她们藏在燕山后头?” 萧寒低声道:“应该可靠,韩王身边这个人,二哥早在十几年前,就布下了,从来没用过,这是头一回。瑶瑶必是没去过燕山,那一带群山围绕,地势极为险峻,藏几个人,不在话下。” 欣瑶冷笑一声道:“这赵虎要是知道自己的家人早就被挪到了这个地方,不知作何感想。” 萧寒却道:“他哪里会不知道?这地方,只怕是他自己选的,赵家老宅那些人,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罢了。亏得爷还在那里布了十几个暗卫。” “爷这回去万万不可打草惊蛇,探了真伪再说,若是真的,只让人暗中盯着就行。” 萧寒道:“你放心,快马加鞭,六天之内,必定回来。我已经交待萧重让他明日去杜府把天薇接来,有她陪着你,也不至于没人说话。” 欣瑶未料到男人心细如此,两腮微微泛着红润,眼波流转道:“好些日子没见到天薇妹妹了,怪想的,她如今怎样了?” 萧寒笑道:“她啊,被姨母拘在房里,哪里也去不了。” 六月中,福王府给嫡出的哥儿贺百日,不知何故,给杜府下了帖子,请杜太太,杜小姐过府喝喜酒。杜府与福王府从无走动,杜家夫妇一商议,萧静娴便带着女儿按着规矩送了礼,吃了酒席就回了府。 哪料到第二日福王府请了官媒上门说亲,想纳杜天薇为侧妃。杜家夫妇大惊之下,连夜去了寺里找杜太博商议。 杜太博暗地里把靖王请了过来,两人商议一番后,决定把杜家三房庶出的二姑娘,十六岁的杜天萍嫁到福王府。 七月底的一天,杜天萍一身玫红,被人抬进了福王府,其生母丁氏仗着女儿做了侧妃,眼睛就朝上看了,虽不曾猖狂到飞扬跋扈,却也生生压了三房正室任氏一头。 任氏弹压不住,便跑到大房萧静娴跟前诉苦,言语中颇有埋怨。萧静娴苦劝几回后,一气之下,索性把女儿拘在府里,省得惹出麻烦来。 欣瑶便叹道:“天翔,天薇的婚事还是让姨母早做打算。把人家定下来了,也省得旁人惦记。如今时局尚未明了时,就有人盯上了,一旦形势大定,杜府的门槛定是要被人塌平几寸的。” 欣瑶深知作为两位皇子的舅家嫡出的哥儿,姐儿,婚配一事,哪是可以随随便便的,与朝堂必有牵扯。 远的不说,就燕十六,小叔叔的婚配,哪个是由得了自己的?就算是靖王自己后院里的那些个女子,十之*都是政治婚姻。 杜家,只不过是不到时候罢了,到时候,怕也逃不出这个命运。只这话,她也只能与萧寒点到为止,多说了反倒无益。 萧寒冷笑一声道:“靖王府刘侧妃的胞弟。前儿个刚请的官谋来,到杜府给天薇提亲了。” 刘侧妃,现年整二十。育有一庶子,其子刚满两岁,山东济南名门之后,其父为济南府知府,正五品官位。 欣瑶摇头道:“大业未成,你二哥的后院那个妃啊,侧妃的倒打起自个的小算盘来了。真是让人寒心。” 欣瑶压低了声道:“且不说你二哥此时只是皇子,就算他登了位。也不过是刚刚三十出头,正值壮年,一切为时太早啊。这门亲事还是早拒了方好。这个刘侧妃,心思太过。把主意打到天薇身上来,真真是晕招频出” 萧寒低声道:“前些日子迟家托了迟王妃给天翔说亲了,姨夫姨母为了不打迟王妃的脸,只找个了理由推托了去。” 欣瑶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怕被人抢了先啊。” 靖王府里共有三子四女,迟王妃,刘侧妃各育有一子。作为靖王最宠爱的表弟,表妹,自然就成了两位王妃巩固各自地位最好的棋子,若是能与其联姻。日后的好处显而易见。 “你二哥难道不知道这些?” 萧寒若有所思道:“瑶瑶,你知道这世上哪一种女子,最招男人厌吗?” “哪一种?” “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背地里小动作不断,却又装着贤惠忠厚,云淡风轻的女子。你想二哥这般聪明的人,哪里会看不到这些人的心思?之所以纵着,不过是想看看她们还能用出什么招数来。” 欣瑶展眉一笑道:“连枕边的人也要防着,你二哥这日子过得也忒苦了些。” 萧寒见欣瑶在灯下面若桃花。星眼微朦,嘤嘤细语。便有些口干舌噪,想着明日就要离府,目光一紧深沉道:“自古帝王将相,哪个不是如此?哪比得上我们?” 说罢,男人长臂一伸,抱着女人便往净房去。 …… 第二日午时,萧重亲自把表小姐接回了府,姑嫂俩个久未见面,一时见了,竟有说不完的话,倒把在一旁眼巴巴想与外孙女说话的老太爷冷在一边。 轻絮,梧桐两个见老太爷青着一脸,一副想走又舍不得走的样子,背过身暗暗偷笑。 萧亭这人着实与众不同,别人都是重男轻女,他偏偏是喜女不喜男。当初生下一双女儿,族人都说这支绝了脉,他却浑不在意,只把两个女儿当成心尖子一样的疼。 有了下一辈后,更是如此,对着萧寒,杜天翔,杜天飞三人孙儿,外孙儿从来没个好脸色,偏偏对着杜天薇爱若珍宝,竟恨不得养在自个身边,时时刻刻能见着外孙女才好。如今外孙女出落得这般如花似玉,又是久未亲近的,这心里哪有不泛酸的? 欣瑶眼尖,朝天薇打了个眼色,两人这才把话头扯到了老太爷身上,于是一唱一合,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哄得老太爷喜笑颜开。 三人在西院偏厅用了午膳,席间杜天薇挑了些府里好笑的,好玩的事说与外祖父听。老太爷则不停的往外孙女碗里夹菜。祖孙俩个亲亲热热的样子,倒让欣瑶回忆起当年在老宅里与祖父吃饭时的情景。 她当下打趣道:“妹妹来了,祖父这心里头再也没了旁人,往日里好歹还说一句‘孙媳妇,这个菜,你多吃些,那个菜,你多吃些’,今儿个,我支着耳朵等了半天,就听到祖父不停的说‘天薇啊,这菜不错,你多吃些;那菜不错,你多吃些’,早把我忘了九霄云外去了,可怜我这没人疼,没人爱的,哪里还能吃得下饭,醋都喝饱了!” 欣瑶惟妙惟肖的话,把祖孙俩逗得前俯后仰,不约而同的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她碗里,倒把欣瑶弄了个大红脸。(未完待续) ps:感谢太后娘娘的粉红票,小的给太后娘娘请安,万福金安! 感谢107一如继往的打赏! 特别要感谢的是飞天妹妹的捉虫。昨天脑子一抽抽,居然来了个“八斤的螃蟹”,笑屎我自个了。 第九十一回 把自己修炼成精 夜间,姑嫂俩个歪在塌上说贴己话,杜天薇主动向欣瑶说起迟王妃,刘侧妃向杜府求亲一事,末了脸上又流露出几分哀色来。 欣瑶很是明白闺中女子对未来的担忧,这是一个讲究社会秩序的时代,无论你是名门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得遵循这个社会的秩序。 作为杜博士唯一的嫡女,也逃脱不了这个命运,所不同的是,她不需要担心哪天一顶小轿被人抬进府做妾,她担忧的更多的是未来婆家的门第,未来夫君的人格,品性。 欣瑶想起自己定婚前也曾有过这样的担忧,心下生怜,不由的软语宽慰一番。 杜天薇脸色变了几变,目色一暗,眼眶微红,叹道:“到底是表嫂疼我!双亲也正为哥哥与我的事情烦恼,我走时,母亲还特意交待我,凡事别瞒着,外祖父,表哥,表嫂虽不姓杜,却无一不是疼我爱我,盼着我好的。” 欣瑶见她眼中含泪,必是为了福王府一事,受了不少闲言碎语,当即拉着天薇的手,笑道:“我且问你,三房的天萍妹妹知道自己即将入福王府为侧妃时,可曾哭闹过?” “未曾哭闹。” “可曾对妹妹说过一句埋怨的话?” “她让我不必放在心上,人各有命。” 欣瑶叹道:“你这个姐姐是个聪慧的。妹妹你想,福王向妹妹求亲。必是把妹妹的年龄,品性打探得一清二楚,妹妹过了年才刚满十四。尚未及笄,福王岂会为了纳个侧妃再等妹妹两年?两年的时间,风云变幻,说不定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这么说来……”杜天薇踌躇着没有再往下说。 欣瑶点点头道:“他这个时候向杜府开口,不过是想向你二表哥示好罢了。向你提亲,也是为了显得更诚心诚意些。更何况这事是你祖父决定的,杜太傅历经三朝。何事看不分明?就像是你天萍姐姐所说的,人各有命。命运把你扔在哪里,你就得有本事在哪里活下去,悲秋伤月,自怨自唉又有什么用处?” 欣瑶不等杜天薇领悟。便假咳两声道:“从明日起,劳烦妹妹帮表嫂理两天家,秋天一到,我这身子老是咳嗽,总不见好。” 杜天薇一听表嫂身子不好,当下也顾不得伤感,细细的问了缘由,自然一口应下。 姑嫂俩个聊至深夜,才各自睡去。 第二日。杜天薇接了库房钥匙,仍同上回一样,时时处处跟在欣瑶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 所不同的是,她坐在了议事厅的主位上。而那个自称身子不好的表嫂却在边上悠闲的喝茶,吃点心,并心里感叹女人啊,与其整天自怨自哀,哭哭啼啼。不如把自己修练成精。 杜天薇一忙,哪还有时间与欣瑶说起那些个烦心事?不过一天时间。她便把心思全部用在研究表嫂理家的模式上来。 欣瑶打理萧府,是按着做企业的方式来管理的。 萧重就类似总经理的职务,统管全府;下头再分成三部,行政部和业务部和财务部,各设分部经理一门,副经理两名,每个部门再细化成各个岗位,每个岗位落实到每个人。 如今的萧府,上上下下都是按着欣瑶的规矩来办事,谁也不敢偷懒,谁也不能偷懒。 杜天薇把表嫂理家的模式暗暗记在心里,连带着帐房做帐的样子也都眷抄了去。 欣瑶细细的看了两天后,索性甩了手,连议事房也不去了,只让李妈妈,淡月两个陪着,自个则忙活小叔叔的聘礼去了。 杜天薇一来,紧接着杜天翔也跟着过府来,美其名曰帮表嫂诊脉,并趁机光明正大的霸占了萧寒的书房。 杜家的三个嫡出的兄妹,杜天翔,杜天薇肖母,性子开朗随和,与老太爷亲近。独独杜天飞长相,性子与其父亲杜云鹏一模一样,性子沉闷,独好诗书,与老太爷走得远些。 杜天翔这厮来了,欣瑶只得把梅子叫到身边,细细的按排了这几天府里的吃食,连带着晚上的宵夜。倒是咳嗽因换了药方,刚吃了两盏,便有了奇效,把杜天翔美得走路都带了几分飘飘然,被老太爷呵斥了几回后,才稍稍收敛一些。 …… 回头再说蒋家二老爷蒋宏生,中秋刚过,府里诸事妥当,便有了心思去打听人。 他让小厮候在翰林院门口,一连守了三天,始终没有见到徐思振这人。他左思右想,心头越发的坐立不安起来。 这日他刚从衙门里走出来,正欲上自家的马车,却见女婿郑亮恭敬的候在马车边上,见他来,忙迎上道:“岳父,今日小婿在听雨楼订了位,请岳父赏光一聚。” 说罢,郑亮凑过脸,压低了声,一脸神秘道:“岳父,小婿打听到一些徐思振的事!” 蒋宏生心头一惊,脸上却一派云淡风清,文绉绉道:“也罢,听雨楼久闻其名,未见其形,今日我们父子俩就聚上一聚。来人,回去跟太太说一声,我与三姑爷有些事,吃罢饭再回来。” 贴身小厮机灵的应声而去。翁婿两人则上了车,缓缓向听雨楼驶去。 要说这郑亮怎的会心血来潮请岳父去听雨楼吃饭?无须细想,便知道这必是那蒋欣珊的主意。 那日主仆两人苦思冥想了半天,想出一计。既然父亲在打探这人,不如让郑亮去探探父亲的口风,看看能不能从他口里打听出些什么来。 郑亮也因岳父之托,总不能成,心有愧疚,便一口应下。蒋欣珊趁机道若是有那徐思振的画像,父亲那头,也算是能交了差。 郑亮一听,心道好主意,当下让那轻风磨了墨,闭着眼回忆一番,动起了画笔。郑家人及擅丹青,不论男女,长至五六岁时,必请了京城有名的画师教授画技。 待郑亮一挥而就,蒋欣珊对着画像,细细打量,总觉得有些眼熟,偏又说不出像谁,反反复复琢磨了半晌,仍无所得,只得虚夸了几句,放置脑后。 翁婿两个上了听雨楼,径直去了包间,等酒菜上齐后,挥退了下人,郑亮就把画像怀里掏出来,递给了蒋宏生。 蒋宏生打开一瞧,如被雷击,手不由的一颤,失声低呼道:“阿远!” 郑亮见他脸色不大好看,忙道:“岳父?” 蒋宏生回过神来,掩饰道:“这人长得像我一故人,一时眼花,叫错了人,这就是徐探花吧,倒是一表人材,又与庆王府结定了亲,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 读书人,大都有几分文人相径的作派,郑亮不以为然道:“,前科探花,是有几分真才实学,只是那庆王府名声着实不堪。听说他是平常人家出身,这一番攀龙附凤,也算是各得其所。翰林院那些同僚明着不敢说,暗地里,话可不好听!” 郑亮几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岳父,徐思振这人,极为清高,独来独往,每日里来得早,回得晚,也不大与人说话,同僚之间从不走动。长成那样,听说府里连个通房也没有,岳父啊,你说他怪不怪! 蒋宏生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草草的用了些酒菜,寒喧了向句,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等蒋宏生走后,郑亮才反应过来,蒋欣珊让他打探的事,连个边都没摸到! 他摸了摸酒壶,郁闷的倒了杯酒,对着画像左看右看,叹道:“倒是奇了,这父亲,女儿的都在打听,也不知打听个什么劲!” …… 这日下午,欣瑶午觉还没醒,就被微云轻轻唤起,一问才知,母亲身边的夏荷求见大奶奶,正在外头候着,不由的问道:“府里有什么事吗?” 微云边招呼小丫鬟打了水来,边低声回话道:“大奶奶,说是大爷的一对哥儿,姐儿后日百日宴,来请大奶奶回府喝喜酒呢!” 蒋欣瑶迷迷糊糊问道:“这么快啊!” 微云把绣花鞋给欣瑶穿上,笑道:“五月里生的,可不就是百天了,大奶奶忘了,前几日您还让李妈妈把两个孩子的百日礼备下呢!” 欣瑶怔了怔道:“大爷走了几天了?” 微云见大奶奶每回起床,总要迷糊半天,忍俊不禁道:“今儿第四天了,大奶奶难不成连这个都忘了。” 蒋欣瑶长叹一声:“哎,这些日子忙着徐府的事,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快来帮我梳头。” 微云笑着把大奶奶扶到梳妆台前,手脚麻利的替她打扮起来。 此番见四小姐,夏荷总觉得比起一个月前,四小姐清减了一些。一问才知道因换季的缘故,四小姐咳嗽有几日了,心道若是让二太太见着,指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呢。 想及此,夏荷便笑道:“二太太前两天还在奴婢跟前念叨,京城的天气又干又燥的,哪比得上南边湿润?四小姐的咳嗽怕是有了反复。瞧瞧,真是给二太太说着了。” 蒋欣瑶接过微云递来的百合莲子羹,用了几口,笑道:“一日三顿的吃着呢,已大好,回去别在母亲跟前说。”(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回 周晓丽的手段 上回书说到蒋欣瑶一到换季,身子便有些反复。她让夏荷在母亲跟前瞒着。 夏荷笑道:“奴婢自然不会说,不过四小姐也得仔细保重了才是。省得让二太太成日里的担着心。” 欣瑶用帕子擦了擦嘴,笑道:“夏荷姐姐真是个玲珑人,瞧瞧这话说的,真让人窝心,若不是母亲离不开你,我头一个把你要到我跟前来。” 身后的微云朝淡月递了个眼色,忙笑道:“若夏荷姐姐到了大奶奶跟前,哪里还有我与淡月两个什么事?早被大奶奶打发出去了。” 说罢,两人捂着帕子偷笑。 夏荷笑骂道:“捉狭的小蹄子,谁不知道你们两个是四小姐身边第一得意人,若不然,怎么留到现在还舍不得放出去,只怕有人等得眼睛都直了。” 微云,淡月两个配了大老爷身边的跟班是两府里人尽皆知的事,夏荷这般打趣,倒把两个弄了个大红脸。 欣瑶最喜欢看丫鬟们斗个小嘴什么的,喝了口烫心的茶水,但笑不语。 夏荷收了笑,说起给两个孩子办酒席一事,又顺带着说了些府里近些日子发生的琐事。 欣瑶听着听着,脸就沉了下来,冷笑一声道:“这个周晓丽,倒真是个人物,比着禁足的周姨娘,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夏荷躬身道:“四小姐,小周姨娘厉害着呢。大奶奶这般八面玲珑的人,也只堪堪打了个平手。二太太说,到底是正经侯府出来的姑娘。这手段使的,若不是打探过她的底细,只怕被她骗了去。” …… 新婚之夜,周晓丽以小日子为由,把心情郁闷的蒋大爷劝到了正房。 蒋元青心里怕沈氏不快,有心想去哄一哄,倒也没说什么。径直的往沈氏屋里去 第二日一大早,正房丫鬟刚开始洒扫。那周晓丽已扶着丫鬟的手,进了院,恭身站在正房外头,等候给主母请安。 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七月底的天气,早上还有是些凉意的,偏她又穿得单薄,待蒋元青夫妇洗漱好唤人进来了。周晓丽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上,多了几分苍白,腰身盈盈不堪一握,端的是楚楚可怜。 同为女人,沈氏一看这架势,便知道这个小周姨娘是个厉害的。越发不敢轻视,客客气气的问了几句夜里睡得可好啊,下人侍候周到不周到啊。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我说啊之类的场面话,周晓丽低垂着脸,恭敬的回话。 新姨娘头一回见主母,自然要给主母敬茶,主母喝了这杯茶,才算认可了这个人。周晓丽不愧是大家闺秀出身。一跪一拜,一接一送。有条不紊,仪态万方,让人赏心悦目。 不知为何,沈氏接茶的时候手一抖,茶盏显些没接稳,几滴滚烫的茶水掉落在周晓丽玉葱一样右手上,顿是红了一片。 蒋元青素来是个实在人,不懂得女人心里的弯弯绕,赶紧上前拉起周晓丽的手,让下人拿了冰水来,免得起了泡。 肌肤相触,蒋元青只觉得那双手冰冰凉凉,哪有一丝温度,不由的声音高了些道:“刚刚谁沏的茶?这么满,越发的没规矩。” 沈氏一听男人这话,心下便有几分不痛快。 周晓丽疼得眼中含泪,几欲落下,偏强忍着含在眼眶里,脉脉含情的看向蒋元青,脂粉薄施的脸上嫣然一笑,红唇轻启,嘤咛着直说不打紧。这泪在眼眶里打了几回转,终是止不住掉落下来。 这般情形,就算这男人是铁打的心,也被这滚烫的泪,化成了一瘫水,蒋元青看得怦然心动。 沈氏未料到堂堂侯府嫡出的娇女,居然是这样一副柔弱无依,弱不禁风的作派,当下看得目瞪口呆,自叹不如。 身后的明姨娘打量着大爷的神色,心道不妙。这个女子,只怕比暗下打听到的,厉害上百倍。只这轻飘飘的一下子,就抓住了大爷的心。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大爷房里这一番折腾很快就传到了老太太耳中,在众人到归云堂请安时,老太太端坐在上首冷冷的朝沈氏看了两眼便问起昨儿个大爷歇在哪里。 沈氏刚想回话,却听得身后的小周姨娘清脆的叫了声:“老太太。” 只见她上前几步,跪倒在老太太跟前,红着脸,压低了声音道:“老太太,都怪侄孙女身上不好,不能服侍大爷。” 老太太一听,脸上方才浮了笑,温和道:“丫鬟,婆子有什么不周的地方,只管跟我说,日后好好侍侯爷,敬着主母,将来有个一子半女傍身,也能让你父母安了心。听说今儿个你卯时一刻就往大奶奶房里请安去了,在院子外头站了大半个时辰?” 座上几个人一听老太太这话,心里不约而同咯噔一下。老太太这是明着暗着要敲打大奶奶啊。 不料那周晓丽却苦笑道:“老太太,我入了蒋家的门,便是蒋家的人,一应事宜都会按着蒋府的规矩来,给大奶奶请安是我应做的本份。今日是我起早了,没摸准大奶奶的作息时间,日后再不会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拨了几下手里的佛珠,半晌才道:“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钱嬷嬷,把我那对红翡翠滴珠耳环赏给小周姨娘!到底是大家出来的,这规矩就是不一样!” 沈氏端着茶盏的手抖了几下,虽含着笑,脸色却不大好看。 顾氏对老太太的话恍若未闻,歪过脸只与媳妇吴氏说话。 吴氏捏着帕子扯出一个冷笑,越发的恭维起顾氏来。唯独大太太陈氏盯着托盘里的耳环,暗道老太太的好东西还真不少。 一连三天,蒋元青往小周姨娘房里去,都被小周姨娘以身子不好为由,拒了去。 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看得着,却摘不着,蒋元青头一回急得抓耳挠腮,心里越发的惦记上了。那周晓丽直到第五天,才把蒋元青留在了屋里,欲拒还行的行了周公之礼。 蒋元青尝了鲜,免不了一时心醉神驰,一连几天都歇在小周姨娘的房里,只把那独守空房的沈氏气得个倒仰,对月长叹男人果然都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一丘之貉。 偏那小周姨娘是个极守规矩的人,男人往自个房里多来一日,都会避而不见,避之不及则苦苦劝慰。这番识大体,懂规矩,即不争爱,也不争宠的柔弱女子很快就赢得府里上下的称赞。 连太太陈氏暗中瞧了几日,心里也不得不道声好,原本极为不待见周家的她,因着小周姨娘的上佳举动,倒有了些改善。 一个十六的女子,长得肌肤似雪,面容紧致,身段柔和,正如含苞待放的百合花一般的清新娇嫩,晶莹剔透,且性子又是柔情似水,善解人意,只把那蒋元青迷了个七荤八素,甚至隐隐有了几分爱意。 这爱意来得并非偶然。以沈英的家世长相嫁给胸无大志的蒋元青,称得上是低嫁. 新婚初时,沈英颇有些看不上碌碌无为的蒋元青,所以这对夫妻之间,凡事都是蒋元青给沈英陪着小心,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男弱女强的局面。 沈英生下两子一女,底气十足,又当着大房的家,诸事顺遂,说话行事不由自主的稍稍带了些盛气凌人的气势出来。更何况两人成婚多年,老夫老妻的,新鲜感,神秘感不复存在。都说衣不如旧,人不如新,这样一番比较,男人心里的天砰自然而然的就有了倾斜。 男人的心在不在自个身上,女人是最有体会的,蒋元青这一倾斜,一向春风得意惯了的沈英,很快有了失落感。 原本男人围着自己转的,现在连个人影也看不见;原来自己说话男人一向言听计从,现在也有了反驳;原来床弟之间男人积极主动,现在却有了一丝应付的味道.种种的种种,使得沈英的暗地里酸涩无比,却又无法发作。 当然无法发作了,天天自个还没起,人家小周姨娘就候在外头等请安了,态度那叫一个恭敬;老太太,婆婆有什么话,她还没开口,人家小周姨娘就跪地磕头,声泪俱下的把所有过错揽到自个身上;至于她使出的捧杀一计,人家背地里坦然接受,转过身却在所有人跟前说自己何德何能,能让主母如何厚待,对主母越发的恭敬谦顺。 总之,你忍,她比你更能忍;你装,她比你更能装;你伤心,她比你更伤心;你耍狠,她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恨不能哭死在你面前方能显出她的忠心。 沈英头一回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一向白嫩,娇美的脸上,隐隐有了疲色。几番角逐下来,看似沈英占了上风,实则处处败落,郁闷之余,沈大奶奶只得往秋水院,在顾氏跟前一诉衷肠。 顾氏也未料到周家的女儿这般手段厉害。有心想帮扶沈氏一把,奈何沈氏并非自己的儿媳妇。她一个隔了房的婶婶,虽说是长辈,但插手侄儿房里的事,传出去是要闹笑话的,毕竟人家上头还有正经的婆婆在。 顾氏与沈氏两人叹了几回气,只得好言相劝。(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回 百日宴 欣瑶主仆听完夏荷的话,惊的是目瞪口呆。 欣瑶不由的暗自庆幸,幸好母亲遇到的是胸大无脑的周秀月,倘若换成是心机深沉的周晓丽,这一翻明争暗斗,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呢! 身后的两个丫鬟,各自打了个冷颤,只听那淡月叹道:“我的妈啊,这小周姨娘竟是这般厉害啊!真真让人佩服的无体投地。” 微云心下不耻,冷笑道:“公侯家的小姐偏偏这副作派,没的让人恶心!” 欣瑶却似笑非笑的问道:“母亲是怎么劝的?” 夏荷笑道:“二太太说,是狐狸总有尾巴露出来,日子长着呢,计了一时得失有什么用处。大奶奶要家世有家世,要容貌有容貌,要孩子有孩子,里里外外握在手里,怕什么?二太太还说,唱戏的要有人看,她就会唱得起劲。苏州府没个主子也不行,等两个孩子的百日宴过后,还是早些动身的为好。” 欣瑶莞尔一笑道:“还是母亲看得分明啊,回去跟母亲说,大爷到外地去办差了,能不能回得来,不好说。微云,把杜府送来的哈密瓜挑两只好的让夏荷带回去,这东西稀罕,给两个弟弟,几个侄儿尝一尝。” 微云心领神会,拉着夏荷去了外间,从怀里掏出一个绣囊,塞到夏荷手里,夏荷推了几推,也就安然收下了。 四小姐的为人。她是知道的,凡替四小姐做了事的人,就算是二太太跟前不得脸的丫鬟。也都有赏赐,更何况她这个二太太跟前的老人,回回都是双份。 微云扯了扯夏荷的衣裳,轻道:“周姨娘最近可安份?” 夏荷忍着笑,点点头道:“不安份也不行。前些日子老太太寿礼,吵着闹着要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念着她一片孝心的份上,倒是把人放了出来。” 微云心下一惊。正欲说话。 夏荷摇摇头忙道:“周姨娘三个头磕罢,眼睛只往二老爷身上瞄。二老爷只顾着自己喝茶,连个正眼都没给她。自讨了个没趣!再加上大老爷,大太太在边上滴了几滴眼药水,那周姨娘也只得灰溜溜的回了院子。” “老太太没说什么?” 夏荷掩嘴笑道:“老太太说什么。便是她想说,大房那两个都有话头截着她。” 微云心知大房夫妇俩记恨周姨娘一双儿女婚嫁时,规格越过了大房诸人,心下早就存了怨恨。这会子周姨娘被禁了足,这夫妇俩又岂会容她再跑出来搅天弄地。 两人又说了会府里的闲话,微云才亲自把人送了出去。 …… 傍晚,欣瑶与老太爷说起娘家侄女,侄儿百日一事,老太爷的目光下意识的朝欣瑶身上看去。眼中*裸的全是羡慕,不由分说的伸出手,四个手指朝欣瑶手上一搭。闭着眼睛号起脉来。 欣瑶自打嫁进萧府最大的好处是每隔十天半月,全京城最好的名医为其把脉,有个病啊,痛的,很快就能对诊下药! 最大的坏处就是把完脉,老太爷朝她身上这么瞧一眼。欣瑶觉得她就像照了x光一样,从里到外。都被人看得透透的,无处遁行。 她歪过头,朝着杜天薇一脸苦笑。 杜天薇一脸同情的拍了拍欣瑶的后背,朝她挤了挤眼睛,心道表嫂,如今你可体会到我小时候的苦处了吧,你府里这才一个,我那府里,可有两个人虎视眈眈的三天两头给我把脉。 蒋欣瑶对杜天薇置身事外的作法很是不满,努力的挤着眼睛,以示抗议。 杜天薇打量外公神色,里外里把脸偏了过去。心道表嫂啊,不是我不帮你,外公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我没那个胆啊。 蒋欣瑶无可奈何,只得把目光落在老太爷身上。 她见老太爷诊了半天,也不说话,心下一惊,忙道:“祖父,你几天前才替我诊过,好着呢,这两日连咳嗽声都不常听见。” 萧老太爷面无表情的朝欣瑶翻了个白眼,复又垂下眼帘诊了半天,半晌才道:“宫寒一症已是断了根了,从明儿起,那药无须再喝了。孙媳妇啊,你的小日子是哪一日啊?” 蒋欣瑶心中哀号一声,祖父啊祖父,虽然您老人家是神医,也不用问得这么仔细吧,还让不让人活。 只见她满脸涨得通红,咬了咬后槽牙才道:“祖父,我自打吃了您的药后,每个月总是延后两三天,原是十日左右,上个月是二十八日,这个月估摸着该是月底了吧!” 萧老太爷收了手,抚着须心中盘算了几下,喃喃自语道:“最快到十月底,最慢到年底。” 杜天薇不解道:“外公,什么最快到十月底,最慢到年底啊?” 萧老太爷哼哼道:“小孩子家的,别多问,明日跟你表嫂一同回去玩一日,只一条,守礼守规,别丢了杜家的脸面。” 杜天薇大喜,刚刚听表嫂说,她便存了这心思,只是碍着外公在,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忙挽着老太爷的手,撒娇道:“外公放心,我与表嫂寸步不离!”眼睛却朝欣瑶看去。 蒋欣瑶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当即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她见天薇朝她眨眼睛,含笑不语的点了点头。 蒋欣瑶也是存了心思想请天薇妹妹去府里玩一遭,之所以找这个时候说出来,是想听听老太爷的意思,便笑道:“祖父放心,我把妹妹全须全尾的带回去,一定把妹妹全须全尾的带回来,一根头发丝也不敢少了。” 姑嫂俩个一左一右的哄着老太爷说话。只把老太爷哄得脸上,眼中俱是笑意,心道。孙媳妇这头一胎,要是个女孩多好。 …… 二日后,姑嫂两个打扮妥当,各自带了两个贴身的丫鬟去了蒋府。 这一日,蒋府只请了几户往日里常来常往的姻亲聚在一处热闹热闹。人不多,都是至亲好友,也就没了那么多俗礼。 欣瑶带着天薇给老太太请了安。老太太见是杜家的姑娘,自然不会怠慢。当着众人的面很是夸耀了几句,并让钱嬷嬷从内屋里拿出一支宝蓝吐翠孔雀吊钗算作见面礼。 陈氏,顾礼皆有礼送。顾氏更是当下从手上褪了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亲自戴在杜天薇的手上。府里的大奶奶。二奶奶见此情形,也都各自送上见面礼。 蒋欣瑶在边上打趣道天薇妹妹这趟终于把她这几年往外掏的好东西统统给要了回来。 沈氏,吴氏一听,故意一唱一和挤兑欣瑶小气,送给侄儿,侄女的东西还整日里算计着,逼得蒋欣瑶无法,只得连连向两位嫂嫂陪罪,把众人逗得哈哈直笑。 事实上蒋欣瑶这个姑姑做得一点都不小气。 几个侄儿。侄女,不论是嫡出还是庶出,自打一落地。小到衣服,鞋子,大到金啊玉的,从没少过,逢年过节,另有表礼。便是几个孩子的生辰。也特意眷写在纸上,到时间。让李妈妈备上一份礼,亲自送过去。即便沈氏远在苏州府,隔着千山万水,该有的,一样也没少过。 沈氏,吴氏心里头明镜似的,之所以做出这般样子来,不过是为了与四妹妹更亲近些。 这时,奶娘把刚满百日的夕哥儿,莲姐儿抱了出来,两个白白嫩嫩的小家伙立刻吸住了一屋子太太,奶奶的目光。 众人看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儿,左夸一句长得好,右夸一句福气好,把老太太,大太太乐得见牙不见眼。 杜天薇从丫鬟手里接过两个包裹好的红锦帕,里面是两个一模一样的金锁,一边一个,放在孩子的襁褓上,对着沈氏笑道:“嫂嫂,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 沈氏嫣然一笑,忙推说使不得使不得。 欣瑶探出个脑袋,笑道:“大嫂嫂,你说使不得可没用,我听到我侄儿,侄女心里在说使得,使得,大嫂嫂还是收下吧。” 沈氏心中十分受用,却作势要去拧欣瑶的脸。 蒋欣瑶身子一晃,躲了去,朝沈氏挑了挑眉,把视线落在两个孩子身上。 沈氏则亲亲热热拉着杜天薇的手,聊起了家常。 这两个小东西一个睁着滴溜溜圆的黑眼睛到处乱看,被人抱过来抱过去也不哭闹,虎头虎脑的见人就笑;一个则歪着脑袋呼呼大睡,一屋子的莺声燕语硬是没把人吵醒。 欣瑶见了,心里着实喜欢,眼睛都看直了,只差没流下口水来。 蒋欣珊站在人群之外,看着莲姐儿跟前簇然一新的蒋欣瑶,微微一笑,端起茶盏,吹了吹,转过身与老太太说话。眼睛的余光看到老太太身后站着的钱嬷嬷,轻唤身后的秋分,在其耳边暗语了几句。 因是蒋家大房的喜事,所以小周姨娘也赫然出现在人群中。 一身崭新的桃红色褙子,白皙的脸上娇嫩的能滴下水来,眼角眉梢都是春色,寸步不离的紧跟大奶奶沈氏,并颇有眼色的为其端茶递水,殷勤的如同一个贴身奴婢一样。 这一举动,有人暗中称好,心道到底是侯府出来的姑娘,这规矩,真真是让人挑不出错来。 也有人暗自皱眉。堂堂侯府出来的大家小姐,生生给人做妾,这个落差,委实大了些。 欣瑶见了,不由的惊心。(未完待续) ps:谢谢宝宝的粉红票! 今日这一回写到孩子的百日宴,这不由的让包子想起几日前的一个事情。 话说有一日晚,包子在家忙活,小包子突然对我说:妈妈,你走来走去的像一堵墙。 我不解,忙问:什么意思? 小包子定定的看了我两眼,幽幽道:“前后一样平啊! 包子风中临乱。 家有熊孩子,伤不起啊! 第九十四回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上回书说到蒋欣瑶看到小周姨娘这副作派,不由的心下大惊。 安南侯府虽然落败了,到底是曾经富贵滔天过的。一个娇滴滴的大家小姐抛开自尊与脸面,给人做妾做到这个份上,所图不小啊。 她心下一动,故意在经过小周姨娘身边的时候,身子轻轻一歪,似被人撞倒一样,直往后仰,跟在后头的轻絮忙扶住了,呵斥道:“小周姨娘,走路好歹也看着些,我家大奶奶身子弱,经不起撞。” 周晓丽惊慌失措之下忙不迭的朝欣瑶陪不是,蒋欣瑶冷冷看了她几眼,半晌才转过身骂道:“不过是碰了一下,偏你还大惊小怪,还不快给小周姨娘陪个不是。” 蒋欣瑶语调一转,对着周晓丽虚笑道:““小周姨娘,真对不住,是我没有管教好丫鬟。” 周晓丽眼中含泪,却仍笑道:“四小姐言重了,都是我的错,回头我一定小心。” 轻絮上前福了福,算是陪礼。 这边的动静早就引得众女眷侧目,沈氏正待上前询问,却被欣瑶不动声色的拉住了胳膊,只听欣瑶笑道:“大嫂嫂,没事,没事,是我自个不小心。” 沈氏狐疑的看了周晓丽一眼,便把欣瑶拉走了,擦肩而过时,欣瑶清清楚楚看到了周晓丽垂下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成了拳。 她叹了口气,用只有二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在沈氏耳边道了句:“大嫂,越能忍的人,越需防备啊!” 沈氏浑身一颤。眼中俱是惊色,手中的帕子突然掉落。 欣瑶弯下身,拾起帕子,看到上面绣的是鸳鸯戏水,微微皱了皱眉,一语双关笑道:“大嫂嫂,可得拿稳了。” 沈氏若有所思的看着欣瑶莹玉般的脸。嫣然一笑道:“多谢四妹妹。” 蒋欣瑶拍拍她的手,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 今日女眷的饭就摆在偏厅里,蒋家因着南边的风俗,并未大操大办,恐折了两个孩子的福份。因此连戏台也没开。 酒席上欣瑶见沈氏的女眷中没有张馨玉的身影,按理说以沈家两房走得如此亲近的份上,作为大房的奶奶不出席小姑子孩子的百日宴有些说不过去。 欣瑶不由的大感好奇,刚想找个机会问一下大嫂嫂,却被人缠住喝了几杯薄酒,一时间把这事忘在脑后。 吃罢饭后,欣瑶略坐了会,与母亲说了会子话,便带着天薇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天薇玩闹了大半日。只觉得意犹未尽,兴致勃勃拉着欣瑶说话:“表嫂与府里的人相处的真好,两位太太。两位嫂嫂还有府里的大小姐都是和气人,便是老太太,看着也慈爱,真让人羡慕。” 欣瑶撇撇嘴暗道你那是没见过老太太的手段,若见识过了,你就不会这般说了。 “妹妹。好,都是处出来的。怎么处。却是个学问。不必过近,不能太远,近则生隙,远则生疏,得恰到好处才行。且凡事不能光看表面,舌头与牙齿还常打架,更何况是人呢?没有利害关系的时候,姐姐,妹妹叫得欢实,一旦有了利害关系,就算是亲兄弟也能反目成仇。” 最后一句话,让杜天薇想到了已经远嫁的长姐,心下颇有感触的叹道:“表嫂说得真好!对了,表嫂,大奶奶身后的那个小周姨娘长得又水灵,教养又好,怎的就做了妾?听说还是大家小姐出身。” 欣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妹妹啊,男人如果是富贵的,和谁都是有缘的。” 天薇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喃喃道:“表嫂,你这话……” 欣瑶接了话茬道:“我这话,才是大实话。要是我大哥穷得叮当响,就算他貌似潘安,情比金坚,那小周姨娘也是看不上的。她可不是善茬,要什么,心里一本帐。” 杜天薇笑道:“还是表哥对表嫂好,房里连个姨娘都没有。表哥走了这几日,也该回来了吧?” 欣瑶笑道:“说是六日就回的,今儿正好是六日了。” 天薇打趣道:“表嫂你是不是想他了?” 蒋欣瑶想起这几天枕边少了个人,夜里总睡不踏实,伸出食指轻点她的额头,嗔骂道:“调皮,谁想他了!” 杜天薇得意的朝欣瑶扬了扬头,故意笑道:“表嫂,你不想他,怎的脸红了?” 蒋欣瑶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半晌才反应过来上了当。心想成婚半年,天天呆在一处尚不觉得,这突然离开几日,心里还真有些空落落的,一时陷入了沉思。 天薇见她这般神色,会心一笑,靠着锦垫,也不说话。 马车刚刚驶出一柱香的时间,却听背后一阵嘶鸣声,一灰衣小厮上前拦住车,跪倒在地,道:“四小姐,老太太请您马上回府一趟?” 欣瑶掀开帘子一看来人,倒是老太太跟前的,道:“可有说什么事?” “小的不知,老太太只是打发小的请四小姐回府。” 后头车里的微云,淡月及天薇近身侍候的两人丫鬟忙下了车,快步走到欣瑶车前,等主子示下。 杜天薇狐疑道:“表嫂,什么事?” 欣瑶转了几个心思,笑道:“没什么事,老太太让我回府一趟。” 她转过脸,朝外头道:“府里的客人都散了?” “回四小姐,我来时,刚刚散。” 欣瑶这才回过身与天薇笑道:“妹妹先回府,与祖父说一声,我去去就来,怕是老太太突然想到了什么事,要问我罢。” 杜天薇笑道:“要不,我陪表嫂回去吧!” 欣瑶想了想,却道:“不是不让妹妹陪,我估摸着老太太怕是有什么话要说。” 杜天薇细想了想,老太太这个时候叫表嫂回去,必定是有私话要说的,如果这般她再跟着,倒是不合时宜了。于是乖顺的点了点头。 欣瑶交待了几句,扶着淡月,微云的手去了后头的车子。车夫熟练的调了个头,有条不紊的原路返回。 欣瑶三人入了蒋府,早有老太太跟前的小丫鬟等在门房,见人来,迎了上去。 主仆三人进了归云堂院子。 欣瑶心下一动,突然问道:“二太太这会在哪里?” 小丫鬟机灵道:“回四小姐,二太太在西院大奶奶房里,还有几位沈家的亲戚没走,两位太太都在那边陪着呢。” 欣瑶笑道:“淡月,去跟母亲说一声,今儿府里做的点心,我吃着喜欢,想带几块回去给老太爷尝尝。” 小丫鬟忙道:“这事交给奴婢去吧。” 淡月打量小姐神色,深吸一口气,轻笑道:“今日咱们府里这么多糕点,你哪里知道老太爷最爱吃哪一种,大奶奶等着,奴婢去去就来。” 说罢,也不等小丫鬟回话,就匆匆离去。 欣瑶见她走远,才整了整衣衫,挺了挺脊背,施施然进了堂屋。 …… 堂屋里老太太在独设的塌上歪坐着,一脸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待欣瑶行完礼,道:“来了,李嬷嬷快上茶,祖母把你叫回来,正有些事要问你呢,都下去吧。” 微云看了看大奶奶,见她点了点头,又见老太太面有喜色,便放心的跟着仆妇们去了外头候着,最后出去的丫鬟轻轻的把门带上。 此时,诺大的厅里只剩下祖孙二人和老太太身后站立的钱嬷嬷。 欣瑶见这阵势,心里有些猜不透老太太的用意,便笑道:“老太太把我叫来,可有什么吩咐!” 老太太深深的看了孙女一眼,半晌才道:“跪下!” 蒋欣瑶不慌不忙的拿起茶盏,吹了几下,轻啜一口,方才起身走到老太太跟前,笑道:“钱嬷嬷,我的身子弱,麻烦您还是拿个跪垫过来。” “给她” 钱嬷嬷忙拿了个莲花跪垫放在欣瑶脚下,看了眼缓缓而跪的四小姐,心里叹了口气,回了原位。 老太太把茶盏重重的往边上一搁,沉下脸色,斥道:“我且问你,徐思振这个人你可认得?” 蒋欣瑶皱了皱眉头,垂下脸帘,笑道:“前些日子与庆王府结亲的探花郎,孙女知道此人!。” 老太太突然用手一拂,茶盏应声而落,茶水溅到欣瑶崭新的衣裙上,像印染在上头的小花。 欣瑶怒极反笑道:“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心火太大,可不大好,还是保重自个身子要紧。孙女做错了什么,您不防直说,便是让我磕头,认错也是使得的。” 守在外头的微云听得里头的动静,吓出了一声冷汗。 她抬头见老太太跟前的四个婆子正冷冷的打量着她,暗道不好,赶忙垂下脸,心思动得飞快。 老太太见她此时还能笑得出来,不由的心下大怒道:“好一张伶牙俐嘴,我倒是小看了你,珊儿,你出来。” 只见蒋欣珊袅袅从内室走出来,头上梳的朝阳连环髻丰挺高耸,五凤挂珠钗上的珠子随着身形微微抖动。一张精致的脸上,挂着冷冷的笑。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口吐莲花道:“四妹妹,我劝你,还是与老太太如实说了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回 蒋欣珊的委屈 蒋欣瑶见她,心下转过几弯,昂首道:“我道是谁在老太太跟前嚼的舌根子,原来是你啊!三姐姐,你要我说什么?” 蒋欣珊捏着帕子,装模作样的擦了擦额头,侧过身笑道:“说什么?哎啊,四妹妹,真真是贵人多忘事呢,秋分,你出来,快来给咱们府里的四小姐说一说,省得她记不得自个都背着旁人做了些什么!” 一身青衣的秋分悄无声息的从内里闪了出来,低垂着脸,走到老太太跟前,嘴角抽抽了一下,脸上似有俱色。 蒋欣珊眉头轻挑,安抚道:“说罢,别怕。老太太跟前,总是要分说个清楚的。” 秋分抬首,看了看老太太,见老太太对其点了点头,遂直直的跪下道:“老太太,上个月底,我家小姐与沈府的张奶奶约好在福人居酒楼会面,奴婢正好看到四小姐去了福人居对面的瑾珏阁里。不多会,来了一位身着文官衣裳的青年男子,那男子入了瑾珏阁,伙计就把店门给关起来了。一个多时辰后,男子先出了瑾珏阁,四小姐随后就跟了出来。” 老太太脸色微变,与钱嬷嬷对视一眼,继又往下听 “我们家少奶奶深怕四小姐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有损蒋家的名声,就让我去打听一下这男子是谁。结果奴婢打听到这个男子是翰林院的侍书,名叫徐思振,刚刚与庆王府定了亲。家中府邸在修缮,如今住在怡园。听人说,四小姐常与他在瑾珏阁幽会。” 秋分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厅里响起。欣瑶捏帕子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气得心窝子直疼。 幽会,这个词也真亏这对主仆俩想得出。 “我们小姐一听,吓得瘫倒在塌上,直叹说要坏事,庆王府,萧府都是厉害的人家。万一他们知道咱们家四小姐与那徐公子。哎啊啊,这可是要人命的大事。这才偷偷的说与老太太听。” 蒋欣珊见秋分说得与她教的一字不差,满意的看了一眼地下之人。 周老太太目光如炬的看向蒋欣瑶,掩不住满脸的失望,叹道:“说吧。你与他有没有做那苟且之事?” 蒋欣瑶突然觉得好笑,一个丫鬟轻巧的几句话,老太太真假都不问,便来质问她。 老太太啊老太太,你这心果然偏得厉害啊。 蒋欣瑶沉着脸看着秋分,秋分正巧抬起眼斜瞄过来。四目相对,秋分下意识的向后一缩,目光躲闪。 欣瑶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脸上的一丝慌乱。 欣瑶抬起头,面色镇定道:“我倒不知道三姐姐何时对我的事。这般关心?我一个内宅女子,白日里无事就往瑾珏阁与别的男子幽会,幽哪门子会?三姐姐。你当萧家的人都是傻子不成?” 老太太略思忖半晌,觉得四丫头这话,说得很有几分道理,遂把目光看向三丫头。 蒋欣珊挑眉一笑道:“四妹妹,我也是为了你好,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万一出了点什么事。蒋府百年的清誉可就毁在妹妹手里了。” 百年清誉? 好大的帽子!蒋欣瑶幽深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祖母!” 蒋欣珊走到老太太跟前,言词灼灼道:“那日与孙女在福人居楼上的还有沈家张奶奶,她可是当今惠文长公主嫡出的外孙女。人家当场就说了,想不到蒋府教养出来的姑娘竟如此大胆,与陌生男子同处一室不说,且大白天的关起门来,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张馨玉? 蒋欣瑶暗暗咬了咬牙。 “孙女一听,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羞都快羞死了。回去左思右想斟酌了许久,才觉得这样的大事,得让老太太知道。妹妹啊,你若有什么隐情尽管说出来,若是姐姐冤枉了你,姐姐给你陪罪。” 蒋欣珊说罢,下意识的看了眼蒋欣瑶,却正见蒋欣瑶冷冷朝她看来的眼神,她身子微微一凛,急忙收了眼神,向老太太看去。 老太太对蒋欣珊这一番话相当满意,点了点头道:“你三姐说的很对,蒋家诗礼传家,断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要是误会,说开了就得了,你三姐也是一片好心。” 蒋欣瑶心下一片冰凉,却仍笑道:“老太太,我虽已经嫁了人,却仍姓蒋,知道何事能为,何事不能为,断不会做出玷污蒋家名声的事情。” “那这徐思振?”老太太追问道 “回老太太,徐思振是我家大爷的好友,家中父母早逝,只留下他一根独苗。前些日子与庆王府结亲,三个月之内要完成六礼,我家大爷便私下交待我,让我为其操持,免得忙中出乱,让人看了笑话去。所以孙女便与他约在瑾珏阁会面,这事,我家大爷是知道的。” 周老太太长长松了口气,刚刚听三丫头说起这四丫头的事,吓得她失手掉了手里的佛珠。原是四姑爷的朋友,真真是虚惊一场啊。 她正欲说话,却听见外头有丫鬟回话道:“大老爷,二老爷,大太太,二太太给老太太请安来了。” 在外头急得正欲跳脚的微云见二太太来了,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声,心道淡月这丫头,果然是个聪明的,知道搬了救兵来。 老太太皱眉轻道了句这个时候,请什么安?忙示意钱嬷嬷把四小姐扶起来。 哪知钱嬷嬷刚跨出一步,只见府里大老爷夫妇,二老爷夫妇,四位少爷,两位少奶奶鱼贯而入,齐刷刷的站在堂下。钱嬷嬷硬生生把脚收了回来,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回到老太太身后。 众人见早已归家的四小姐跪在堂下,地上碎渣滓一片,个个一脸诧异。 老太太到底是久经沙场的人了,忙笑道:“怎么都来了,客人都散了?” 大老爷不解道:“不是老太太您叫我们来的吗,儿子扔了客人就奔这儿来了?” 老太太一脸奇怪的朝钱嬷嬷看去,钱嬷嬷茫然的摇了摇头。 顾氏见女儿跪倒在地,脸色大变,忙上前一步道:“老太太,瑶儿她可是犯了什么错?” 钱嬷嬷一看情势不妙,赶紧出来打圆场道:“二太太,老太太请四小姐回来问几句话,四小姐正准备磕了头,就回去呢。哪知道太太们就来了。四小姐,快起来吧,你的孝心,老太太都知道了。” 说罢,赶紧上前搀扶起蒋欣瑶,眼睛似有若无的朝地上飘了一眼,又失声道:“哎啊,这哪个丫鬟不长眼,打破了茶盏,也不晓得收拾收拾。老太太,是老奴没有管教好下人,请老太太恕罪。” 蒋欣瑶瞧了瞧身边唱念俱佳的钱嬷嬷,暗道到底是老江湖了,这话圆的,真让人找不出错来,当下淡淡笑道:“老太太,那孙女就先行一步了,改日,孙女再回来给您磕头请安!” 老太太皮笑肉不笑的,正想说个好字,却听得身前的蒋欣珊脆声笑道:“四妹妹且慢,姐姐还有几句话要说,既然大伯父,大伯母,父亲,母亲,哥哥,嫂嫂们都来了,不防坐下来听听吧。” 老太太一时吃不准这个三丫头意欲何为,皱了皱眉头虚笑道:“既然来了,都坐吧,来人,看茶。” 众丫鬟们赶紧上前麻利的收拾了地面,冲泡好了新茶,又上了瓜果点心。 微云在外头伸长了脖子找了几圈,也没找到淡月的人,气得用力跺了跺脚。这小蹄子,跑哪去了? 她见大奶奶被人扶起,丫鬟们又进进出出的,赶忙趁乱上前侍候,却听欣瑶压低了声音道:“回萧府,找老太爷去!” 微云心下一惊,赶紧接话道:“大奶奶,淡月这会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我再一走……” 欣瑶一听淡月不见了,眯了眯眼睛,忙拉住微云的手,轻叹了一句:“好个机灵的丫头!你且在我后头站着吧,呆会,看我眼色行事。微云啊,今日这场戏,不大好唱啊!” 微云心下颤了几颤道:“大奶奶,出了什么事?” 蒋欣瑶缓缓的摇摇头,却暗下伸出三跟手指,在淡月跟前晃了晃。 淡月吓得腿一软,脸上一片惨白。 “给我稳住了!” 欣瑶也不去看她的神色,按着规矩坐在顾氏下首处,路经顾氏身边,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用只有顾氏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几个字。 顾氏身形微晃,片刻便稳了下来,叫来春兰,叮嘱了几句,便端坐着用起茶来。 …… 蒋欣珊待众人坐定,突然跪倒在老太太塌下,眼中含泪,神色哀伤道:“老太太,是孙女今日把府里所有人都叫过来的。” 老太太心下早已明了,当着诸人的面,只得淡淡道:“你把众人叫来,所为何事?” 蒋欣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眼泪婆娑的望着老太太,泣身道:“老太太,孙女想为姨娘讨个公道。” 座上诸人一听这话,脸上表情各异。 细细算来,周姨娘禁足该有三年的光景了,当年她在瑾珏阁门口那些“豪言壮语”,不仅蒋府众人皆知,更是闹得满城风雨,老太太为了儿子的前程,不得不对外宣称周姨娘得了疯病,禁足在西北角。 蒋宏生脸色铁青,呵斥道:“胡闹!”(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回 背主的丫鬟 上回书说到蒋欣珊被父亲呵斥,令人意外的是她却毫无畏色。 众人正心下称奇,却听见她缓缓道:““父亲,当年姨娘之所以被父亲禁足,是因为瑾珏阁一事。三年来姨娘孤苦伶仃的守着一方小小的宅院,人不人,鬼不鬼,整日洗泪洗面。姨娘犯下大错,父亲责罚,女儿不敢有一丝怨言,常劝慰姨娘好生改过,期盼父亲有朝一日,看在我与二哥的份上,起了怜悯,放姨娘一马。” 蒋宏生叹道:“你既知道,又何必多说!” 蒋欣珊苦笑道:“许是菩萨保佑,让女儿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情,这才明白,原来这些年,姨娘才是真正受委屈的人。所以今日女儿才斗胆把大家请来,为姨娘做个见证。” 老太太联想起刚刚的事,闭着眼沉思半晌,才道:“三丫头,你起来说话。你说你姨娘才是受了委屈的人,有何为证?” 蒋欣珊起身拿出帕子,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泪,方道:“老太太,当年姨娘看到二太太与四妹妹进了瑾珏阁,守了半天,不见人出来,便想进去。哪料到瑾珏阁的掌柜不允,这才失了分寸,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孙女想到前些日子四妹妹也与人进了瑾珏阁,这才起了疑心。所以求老太太明察秋毫,还姨娘一个清白。” 老太太拨着佛珠,缓缓道:“你说,你有什么证据。” 蒋欣珊幽幽的看了蒋欣瑶一眼。道:“老太太,只需把四妹妹以前的贴身丫鬟碧苔叫来一问,就能明白姨娘当年所受的委屈。” 蒋欣瑶一听碧若两字。眼中一片清明。 当年那个手上,脸上长满冻疮,眼睛里都是哀求,渴望的瘦弱小姑娘终是举着明晃晃的刀,砍向她这个曾经的主子。 果然啊,做人不能太心软,杀伐决断。举手刀落,直中要害。方才不留祸害。 顾氏听得三小姐嘴里吐出碧苔两个字,心头一颤,端起茶盏的手有些轻抖。她深吸一口气,优雅的轻啜几口。强按下心绪。 而静立的欣瑶身后的微云则惊出一身冷汗,胸口就上下起伏着,两手不知何时紧握成了拳。 吴氏与沈氏对视一眼,神色各异,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片刻,一个小肚微隆的绿衣女子捧了个肚皮,小心翼翼的从外头走进来,眼睛下意识看向蒋欣珊。 她朝老太太道了个万福,柔声道:“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变了变神色。森森道:“碧姨娘,把你知道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我保你母子俱安;若有半点隐瞒,别怪我心狠手辣。” 顾氏却笑道:“老太太,话不能只听一面,媳妇斗胆问一句,若是这个奴婢说了假话,又该如何处置!” 老太太见素来少言寡语的顾氏。今日一反常态,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驳了她的话。遂冷笑道:“碧苔,你若有半句假话,这个府里便再也容不下你和你肚子里的这块肉!” 碧苔一身粉红色亮新绸描银缠枝刻丝褙子,脸有些浮肿,眼下的青色用厚厚的脂粉盖着。 她一听这话,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扶着已经显怀的身子,有些困难的跪下,惊慌失措道:“奴婢不敢。奴婢若有半句假话,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罢,碧苔咬了咬牙,脸上露出一丝阴狠道:“四小姐,你别怨我,奴婢也是身不由已。老太太,瑾珏阁的东家就是四小姐。” 此话一说,归云堂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目光齐唰唰的看向蒋欣瑶。 蒋欣瑶慢悠悠的放下茶盏,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轻笑道:“你还知道些什么,不防一一都说出来,省得半句半句的吐着,心里憋得难受。” 碧苔心一横,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老太太,奴婢还知道瑾珏阁几处铺子的帐本一到月底就会有专人送给四小姐看,四小姐身边的淡月专门给小姐做帐房先生,李妈妈负责跟外头连络。四小姐身边还有一个叫蒋全的人,不过奴婢从来没有见过,其它的奴婢就真的不知道了。” 蒋欣瑶也不气恼,她由上而下打量着地下的人,肚子该有五个月了吧,不知是男是女,哎,真是可惜呢。 蒋元晨冷哼一声,道:“一个贱婢说的话,也能当真。三姐姐,你不会是为了想给周姨娘开脱,就特意让这贱婢在此胡言乱语吧!” “贱婢”二字从素来宽厚的蒋元晨嘴里说出来,地上的碧苔晃了晃身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紧了双唇。 蒋欣珊打量府里众人的眼神,展眉道:“三弟刚来,有些事情怕是不明白。上个月底,我与沈家九奶奶亲眼看见四妹妹与人进了瑾珏阁,大白天的,也关起了门,在里头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出来。我怕四妹妹一时糊涂做了什么蠢事,就回禀了老太太,老太太特意请来四妹妹一问,才知道原是四姑爷的朋友。这瑾珏阁若不是四妹妹的,又怎会与四姑爷的朋友在此聚会。” 蒋欣珊顿了顿又道:“蒋全这人,我也是问了钱嬷嬷才知道此人是谁。这人原是咱们祖父身边最得用的人,帮祖父打理京城的生意,祖父先逝后,这人就下落不明了,听说如今发了大财。” 归云堂此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沉着脸不说话,气氛骤然降到了冰点。 碧苔觉察有异,不知是何原因,只得缩了缩身子,指天发誓道:“老太太,奴婢说的句句是实!四小姐有很多事是瞒着府里,瞒着老太太的,奴婢以前只是四小姐身边二等丫鬟,连四小姐的房里也是去不得的,能进四小姐房里的人,只有李妈妈和先前出了府的冬梅。 后来奴婢升了一等,虽然能近四小姐身侧,但四小姐有事也只跟微云,淡月两个嘀咕,对我们这几个防备的紧。老太太要是不信,只需把这几个拉来一问就明白。” 微云不慌不乱从欣瑶身后,站到堂前。 “老太太,我家大奶奶最不喜别人乱动她的东西,所以定下规矩,只有她中意的大丫鬟才能进得她的屋里。大奶奶出门子前,二太太就把嫁妆铺子交给大奶奶打理,淡月算术好,大奶奶的确是让她做了帐房先生。” 微云看了看地上的碧苔,冷笑道:“蒋全这人,我们几个大的都认识,当初在老宅,他对大奶奶极为照顾,所以这些年,大奶奶与他是有书信来往的,便是老宅的福管家,老太爷生前也是托了大奶奶照顾。大奶奶仁慈,对老太爷跟前的人常有照应。” 一旁的蒋欣珊轻笑道:“四妹妹身边的丫鬟,个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真让姐姐羡慕。” 微云朝蒋欣珊福了福道:“多谢三小姐夸奖,我们家大爷临走时说了,谁若敢朝大奶奶泼脏水,别说是辩解几句了,就是撕破脸骂几句,撒了泼打一架,都使得。大爷说了,出了事他顶着。” 座下的蒋府诸人暗自心惊,不由的高看了这个丫鬟一眼,微云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把事情抹得不留一丝痕迹。 蒋欣珊一听这话,当即沉了脸色道:“蒋家的奴才,不听自家人的话,反倒去听萧家人的话,四妹妹调教的真好啊!” 欣瑶尚未答话,却听得久未出声的蒋宏建厉声道:“三丫头何是学得这般挑事生非?跟着主子去了别府,自然就是别府的人,不守着别府的规矩,难不成还守着蒋府的规矩?笑话!” 欣瑶不由的对这位只混在姨娘中依红偎绿的大伯父高看一眼。 此时的蒋欣珊被斥责了几句,也不敢回话,憋得脸色通红! 老太太忙道:“碧苔,你若没有真凭实据……” 碧苔一见形势不对,心中已经惊慌,忙磕头道:“老太太,四小姐素来小心,奴婢找不到真凭实据,可是奴婢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老太太……” 顾氏故意看了一眼蒋欣珊,轻笑道:“一个下贱的奴婢,居然敢反咬主子一口,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蛊惑?” 一直未出声的陈氏突然高声道:“二奶奶,不是我这个做长辈的说你。房里的姨娘,奴婢也该约束着些,省得那些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贱人爬了主子的床,还真以为自个是麻雀飞上了枝头变了凤凰,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要真有那些个胆大妄为的,也该发卖了出去才是。” 吴氏脸红得像个煮熟的龙虾,一脸委屈道:“大太太,二太太,是我的不是,是我没有管教好她。” 沈氏见吴氏这般,想到自个房里,微微叹息道:“大太太,这事怪不得二奶奶,老话说得好啊,母凭子贵,虽说是个贱婢,二奶奶多少也得顾及肚子里的那块肉啊,到底是蒋家的骨血啊!” “不过?” 沈氏话音一转,眼睛扫向蒋欣珊。 “像这样背主的丫鬟,留着总是个祸害。今儿能咬四妹妹一口,保不齐哪天又咬别的人一口,还是防着些为好!” 老太太一听这话,眼皮抬了抬,拨佛珠的手明显加快了速度。(未完待续) ps:谢谢小蚂蚁的打赏。 第九十七回 我有备而来 蒋欣珊见厅里众人都帮着蒋欣瑶说话,眼中的寒光直射向地上的人,心下大恨。 果然是个不中用的,跟在蒋欣瑶身边十年了,连她是方的圆的都没摸清,蠢笨之极。 碧苔吓得浑身直哆嗦,哭着叫道:“老太太,不是的,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奴婢句句都是实话啊,老太太!” 老太太心下叹了口气,偏过头道:“四丫头,我只问你一句,碧姨娘说的可是真的!” 蒋欣瑶斯条慢理的掸了掸身上的灰,一派的云淡风清,笑道:“老太太,这个碧苔原本是我从老宅带到府里的丫鬟,跟了我近十年,侍候主子倒还用心,只是心气高了些。孙女大婚前,要挑几个贴心的丫鬟带到萧府,便把那几个大的都叫到跟前问了问,哪里知道这丫鬟暗地里起了心思,想要到三弟弟房里侍候。”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向碧苔的目光越发的不善。 “三弟弟一心苦读,自然不会把心思放在一个丫鬟身上,没有应允。母亲知道后,怕她带坏了府里的爷们,把她拘在身边,等大伯一家回南边时,一并把她带回老家去。哪知她趁府中忙乱,一个转身,就爬上了二哥哥的床,抬了姨娘,并怀上了身孕。” 吴氏听欣瑶说到此,眼眶微微一红,偏过了头。 “您生辰那日,这个贱婢还跪倒在我跟前。要我念着往日主仆情份一场,帮她在母亲,二嫂嫂跟前周旋一二。说是要让她母子俱安。老太太,母亲与二嫂嫂向来是心慈之人,从来都是容得下人的,衣食住行也从无克扣,一日三顿补品更是没有断过,您说,这样居心叵测的下人说的话。您相信吗?” 蒋欣瑶把选择权稳稳的交到了老太太手上。 蒋宏生一听这个丫鬟居然想勾引过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当即冷哼一声道:“我倒不知府里居然还有这样水性杨花。吃里爬外的下人,早早的打发了出去,省得祸害人!” 碧苔一听,吓得瘫倒在地上。突然,她高声道:“老太太,请您过目!” 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两张皱了的纸,递给钱嬷嬷,道:“老太太,那日正巧奴婢当值,看小姐扔在地上,奴婢偷偷捡了起来。您瞧瞧!” 吴氏冷笑一声道:“四妹妹,你这个奴婢当真是处心积虑啊。” 沈氏幽幽看了蒋欣珊一眼,冷哼一声道:“弟妹。只怕是有人挑唆的吧!” 蒋欣珊瞥了两人一眼,并不答话。 老太太接过钱嬷嬷递来的图纸,仔细的看了一眼,又让钱嬷嬷拿去给两个儿子看。图纸上清清楚楚写着瑾珏阁设计稿六个漂亮的字,下面画的是四种玉牌的样式。 蒋家兄弟此时心里一片惊涛骇浪,大名鼎鼎的瑾珏阁居然是四丫头的产业。这让蒋家兄弟俩做梦都不会相信。 形势急转之下,众人传阅着那两张画了玉牌样式的纸。各有所思。 许久,蒋宏生强掩道:“老太太,四丫头已经是萧家的人了,就算瑾珏阁是她的,也与咱们没关系。 不曾蒋宏建幽幽一笑道:“二弟,怎么没关系呢?她一个闺中女子,哪来的银子做买卖。当年父亲过逝前,就只有她一个在父亲跟前,说不定这做买卖的银子,就是她吞没的呢。怪不得父亲死后,就留下了三千两银子。二弟,你可别忘了,父亲生前最得用的人就是蒋全。如果是真的,那这瑾珏阁可是咱们蒋家的产业。” 蒋欣瑶一点也不奇怪大伯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人就是这么现实的动物,前一刻还帮着你说话的人,后一刻为了一块大肥肉,连亲兄弟也要猜测。 瑾珏阁四处铺面,生意红火,年入百万两银子,这么一大块肥肉突然掉在眼前,是个人都想去咬一口,更何况是一向视钱如命的大伯。 蒋宏生不曾想大哥会有如此一说,只觉得胸口发闷,隐隐带着丝怒气道:“大哥,她一个十岁的孩子,哪来这么大的胆量吞没父亲的遗产?当年父亲留下的手笔,老太太那头都留存着呢。” 陈氏突然冷笑一声道:“二弟,她是你们这房的人,你得了好处,当然会这么说了。说不定当初你把四丫头送到乡下老宅,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蒋宏生气得面色发紫,手脚冰凉,只觉得血气上涌,怒火攻心,当下呵斥道:“我得了什么好处?一派胡言乱语。” 蒋元昊见父亲动怒,害怕的拉了拉蒋元晨的手,后者对他摇了摇头。蒋元昊到底才四岁,见此情形,身子慢慢向哥哥靠去, 蒋元晨索性把弟弟揽在胸前,兄弟俩一脸担心的看向依旧波澜不惊的欣瑶,心里着实替她捏了把汗。 顾氏慢慢褪了笑,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人啊,只有在利益面前,才会慢慢褪了身上的那层皮囊,露出最真实的面孔。 蒋元青正欲帮父亲说话,却见沈氏暗中投来的目光,生生忍了下去。 “住嘴!” 老太太见两个儿子有了口角,忙出声道:“四丫头,你跪下。” 蒋欣瑶知道这一遭是在劫难逃,也没什么好怕的,当下挺直了背,跪倒在地。 老太太冷冷的看着她,道:“瑾珏阁是不是你的。” 欣瑶一脸温和道:“不是。” 陈氏急道:“既然不是,那这上面画的是什么,你……” 老太太一拍桌子,怒道:“你给我闭嘴。” 陈氏缩了缩脑袋,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沈氏暗暗着急,公公,婆婆这回急着出头,怕是要冷了二房的心。 老太太喘了口粗气,道:“你有没有吞没老爷的银俩!” 欣瑶想都未想,道:“没有!祖父当年的遗嘱,都是写在纸上,交待的清清楚楚,便是老宅的花销,祖父病时的用药,也都有帐本。这上头的图纸是我常自己画了样式,让母亲到瑾珏阁定制东西,掌柜看我的样式别致,就让我帮着画一些,若他看中了,每个样式给我银子五百两!” 众人一听五百两,心里咯噔一下,暗自惊心。 蒋欣珊冷笑一声道:“哎啊啊,这会子倒分不清谁在说真话,谁在说假话了。老太太,事关姨娘的清白,您老人家可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从头到尾只说过一句话的顾氏,这会却板着脸冷冷道:“三小姐说得对,这不仅事关周姨娘的清白,更是事关四小姐的清白,谁要敢青天白日的朝我女儿身上泼脏水,今日,我也得为我女儿讨个公道。” 顾氏为人素来温和,平日里连句重话也没有,能忍则忍,能让则让。这般撕破了脸说话,实属千年难得。 沈氏夫妇心里暗道一声不妙。 谁不知顾氏把四小姐宝贝成眼珠子,而二老爷又是把顾氏当成眼珠子一样疼,这大房,二房的素来亲厚,如今为了这尚不明了的事情,有了嫌隙,这可如何是好啊。 沈氏想到刚刚四妹妹好意的提醒以及祖父前些日子交待的话,不由的暗恨公公婆婆目光短浅。 蒋元航一听四妹妹画的东西,一个就值五百两,心里早就算计开了,哪里还顾得上其它。 吴氏则把挑事的蒋欣珊恨得咬牙切齿,她好不容易才把二太太,四妹妹的心笼住,就被蒋欣珊短短几句话,打回原型。她到时候拍拍屁股往郑家一走,万事不管,可顾忌着哥哥,嫂嫂,侄儿,侄女在蒋家处境尴尬。 蒋宏生刚刚被大哥,大嫂那几句话,着实伤透了心,一听顾氏这话,也不出声。一时间,诺大的归云堂一片寂静。 …… 蒋元晨忽尔出声道:“三姐姐,只凭着一个贱婢的三言两语和处心积虑偷藏起来的两张纸,你便说瑾珏阁是四姐姐的。哪天姐姐心血来潮画了幅皇宫图,难不成这皇宫也是姐姐的。若没有真凭实据,三姐姐,弟弟我不得不怀疑你为了给周姨娘开脱而诬陷四姐姐!” 小元昊一见哥哥出了声,也脆声道:“老太太,她们都是坏人……” 话未说完,瞥见父亲朝他怒目而视,忙头一缩,埋进了哥哥的怀里。 蒋欣珊脸色变了几变,把众人打量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蒋欣瑶的身上。 蒋欣瑶啊蒋欣瑶,你当真以为我一无所知,你当真以为众人帮你说话,你就能逃过这一劫? 她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宣纸,递给老太太,笑道:“老太太,前儿个我家爷做了幅画,您瞧瞧,可觉得面熟?” 此话一出,蒋宏生唰的一下变了脸色,手一抖,茶水溢了几滴到身上,不管不顾的呵斥道:“混帐东西,今日所有的事都由你而起,还不赶紧滚回郑府去。” 蒋欣珊不慌不忙道:“父亲,听雨楼的饭菜如何?” 蒋宏生一噎,当着两房人的面,不好发作,只得生生忍下。 而此时,老太太的两个眼睛显然都已经直了。 画上的男子穿着朝服,戴着官帽,薄唇紧闭,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笑中含情,端的相貌堂堂,俨然是蒋振年青时的模样。 钱嬷嬷伸了伸脖子,偷偷打量一眼,如睛天霹雳一般,惊恐失色。(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回 我动得了她 众人看老太太拿画的手像抖筛子一样,抖个不停,脸色惨白,身后的钱嬷嬷则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由的大为惊讶,面面相觑,忍不住想要一看究竟。 蒋欣瑶垂下了眼帘,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的握紧成拳。 六年了,这一日,终究是来了。 她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过了年六,终是逃不过。 顾氏则深深的看了欣瑶一眼,目光中俱是忧色! 许久,老太太才沉着声道:“三丫头,跪下!” 蒋欣珊依言含笑跪道:“老太太有何吩咐?” “你如实说来,这画中之人是谁?”老太太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很快就缓过神来。 蒋欣珊眉头一轩,朗声道:“正是与四妹妹在瑾珏阁约见之人,四姑爷的好友,翰林院侍书徐思振,孙女还知道他有个小名,叫阿远!” 此言一出,老太太手里的佛珠突然“啪”的一下,散落在地,佛珠争先恐后的向外跳去,老太太则面色惨白的往后仰去。 众人惊呼一声,纷纷上前搀扶。 钱嬷嬷前得最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人,赶忙掐了人中,大声呼道:“老太太……老太太……” 蒋宏生趁乱看了眼稳稳坐着的女儿,眼中俱是不可思议的表情。而元晨,元昊兄弟俩则面露忧色的的看着姐姐,心里一头雾水。 蒋欣瑶感觉到众人投来的视线。却不为所动,仍旧眼观鼻,鼻观心的跪着。 老太太不过是怒急攻心。一时气提不上来,才直挺挺倒了下去,人中一掐,救心丸一吃,再灌上些参汤,很快便幽幽转醒。 她强撑着推开众人,喝道:“听着。两位老爷,三小姐。四小姐都留下,其余的人统统回自个院里呆着。” 老太太发话,按理说无人敢不听。而此时,座下诸人竟谁也没有动。 蒋宏建趁机捡起地上的宣纸。推了推蒋宏生,兄弟俩粗粗的看了一眼,一个是满腹的莫名其妙,一个则神色戚然。 老太太冷冷的看着堂下的人,肃声道:“怎么,是要我亲自请吗,二太太?” 顾氏听罢,只觉得心如刀割,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她强忍着欲滴下的泪。幽怨的看了蒋宏生一眼,苦笑道:“老太太,瑶儿她若做错了什么。都是媳妇的错,是媳妇管教不严。只是她如今已是萧家的人了,媳妇总得给萧家一个交待。媳妇不敢走,也不能走。” 陈氏心里还在想着那瑾珏阁的事,哪里舍得走,当下便道:“老太太。事关两房的大事,媳妇也是不敢走的。 老太太阴阴一笑,似漫不经心道:“如今我老了,说的话也没人听了,也管不动动你们了,果真是翅膀硬了。” 蒋宏建,蒋宏生赶忙跪倒在地,却都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元青夫妇,元航夫妇并元晨,元昊兄弟如坐针毡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呼啦啦跟着跪下。 周老太太一看大势已去,长叹一声,一脸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许久,她才慢慢抬起眼帘,颤颤道:“罢了,罢了,都起来回话。钱嬷嬷,让其它人都下去,把门关起来,交待下去,今日的事若敢吐露一个字,只有一个死字!” 钱嬷嬷脸色变了几变,朝厅堂里的丫鬟们扫了一眼,丫鬟们个个禁着声,低着头,纷纷退出。 众人见老太太叫起,赶忙起身。碧苔畏畏缩缩的退到二爷身后,也不敢坐着,此时蒋府诸人哪有心思去管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上首的老太太。 “说,这个徐思振到底是谁?” 蒋欣瑶没有起身,她看了看一旁冷笑的蒋欣珊,悠悠道:“刚刚孙女已经跟老太太说过了。他是大爷的好友,任职于翰林院,与庆王府定了亲。老太太为什么对此人这么感兴趣?” 老太太一时语噎,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蒋宏生忙暗示道:“老太太,世间之大,何其不有?便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也有极其想象的。老太太三思啊!” 老太太竟像没有听到一样,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蒋欣瑶,眼中都是寒光,尖声道:“说,他到底是谁?你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所有人竟被这寒光吓得打了个冷颤,心中一片冷飕飕,不由的对徐思振这人满心好奇。 一旁的钱嬷嬷突然身子微微一晃,心中泛起苦涩。 怪道前两日,三小姐回府,私底下偷偷问她可认识一个叫阿远的人。钱嬷嬷想了又想,不欲多说,便说不认识。偏三小姐缠着不放,钱嬷嬷无奈之下,只得让她去问禁了足的周姨娘。 钱嬷嬷暗暗抬眼朝老太太看了一眼,心里头五味杂陈。 老太太见蒋欣瑶一脸平静,却不说话,怒道:“碧姨娘,徐思振这人,你可见过?” 碧若吓得腿一软,强撑着赶紧回话道:“奴婢不曾见过。” “可曾听说过?” “奴婢不曾听说过。” 老太太目光森森看向蒋欣瑶,艰难的吐了口气,咬牙道:“四丫头,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这人到底是谁?” 蒋欣瑶轻轻一笑,拢了拢手上的玉镯,道:“老太太,其实这世上很多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太多,反道不美。既然三姐姐对我的事这么好奇,想必她是打探清楚了的,倒不如让三姐姐帮老太太解解惑。” 蒋欣珊正瞪大了眼睛看好戏呢,冷不丁的却见蒋欣瑶把事情轻轻巧巧的推了过来。 周老太太把手中的拐杖朝地上一顿,怒道:“三丫头,你说。” 蒋欣珊稳了稳心绪,忙道:“老太太,孙女只知道这人与四妹妹在瑾珏阁见面,心下好奇,这才着人打听了一番。” 蒋欣瑶冷笑道:“三姐姐连人家的小名都打听到了,不会不知道他是谁吧?” 蒋欣珊哪里料到蒋欣瑶会把皮球踢到她身上,一时慌了神,只得谎称道:“老太太,孙女实在不知道,孙女只想让老太太认认那个与四妹妹在瑾珏阁见面的人!” 开玩笑,连父亲都是背着人偷偷摸摸的打听,这人是谁,哪里是她能说出口的? 老太太凝视着蒋欣瑶的眼睛,许久才道:“四丫头,你若再不说,那就别怪祖母动了家法。” 蒋欣瑶心下一声叹息,家法都拿出来了,好大的阵仗。 蒋欣瑶冷笑一声道:“家法,老太太难不成忘了我如今都已是嫁出去的人了?要动家法,也是萧家的家法。” 老太太一听这话,气得浑身发抖,一拍案几,伸手指着顾氏怒吼道:“好,好,好,我动不了你,可我动得了她!” 在一阵惊呼声中,蒋欣瑶心中的怒火被瞬间点起,果然是用母亲拿捏她。这些年了,你除了用孩子拿捏母亲,用母亲拿捏父亲,你何曾真真正正的把母亲当成儿媳来看?何曾真真正正的把我当成你亲孙女看? 罢,罢,罢,老太太,既然你非要问个明白,今日我定随了你的意!只怕你听了禁不住! 长长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欣瑶感觉不到疼痛,她长叹一声口气,冷笑道:“一个故人,一个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的人,一个祖父生前拉着我的手,再三叮嘱我要找到的人,老太太,孙女这么说,您可满意?”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屏气凝神的听着两人的对话。 周老太太脸色惨白的吓人,浑身不住的颤抖,眼中欲射出利箭来,狠狠道:“他还活着?” 蒋欣瑶笑道:“不仅活着,而且还活得很好,前科探花,翰林院侍书,庆王府的孙女婿。” 蒋宏建,蒋宏生兄弟俩一听这话均跌落在座椅上,脸色极其难看。 陈氏听得稀里糊涂,尚未缓过神来。 顾氏看着老太太,眼里似有嘲讽。 周老太太咬牙切齿问道:“你与他在瑾珏阁见面,这么说来,瑾珏阁是他的?” 蒋欣瑶转过脸,对着蒋宏建郑重其事道:“正是他的,也是徐家的,跟蒋家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周老太太颤悠悠的起身,钱嬷嬷赶紧上前扶住,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跟着站了起来。 老太太走到蒋欣瑶跟前,一把推开钱嬷嬷,恶狠狠的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那个贱人在哪里?” 蒋欣瑶摇了摇头,并不回话。 “说,那个贱人在哪里?”老太太吼得歇斯底里。 老太太一口一个贱人让蒋欣瑶心头火大,那个弥留之际仍顾全着蒋家,听她说起昔日与祖父相处的点点滴滴时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慈祥老太太浮现在她眼前。 她突然冷冷道:“老太太,死者为大,请您口下留德!” 老太太一愣,似疯似颠道:“死了?哈哈哈哈,她居然死了,死的好,死的好啊,徐锦心这个贱人,终于死在我前头了。” “没错,老太太,徐祖母早你一步与祖父团聚了!” 老太太笑意僵硬在脸上,缓缓的低下头,颤声道:“你叫她什么?你再说一遍!”(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回 小爷仗的谁是势 上回书说到老太太逼问蒋欣瑶叫那个贱人什么? 蒋欣瑶凝视着眼前的老人,一字一句道:“她是我祖母,徐祖母。” 老太太突然举起拐仗,用尽全身的力气,朝蒋欣瑶身上重重一击。 微云眼尖,惊呼一声,奋力扑上来,奈何离得太远,却是迟了。 那一拐仗,终是重重的落在了蒋欣瑶的身上。 蒋欣瑶一个踉跄,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微云一把抱住蒋欣瑶,吓得眼泪直流:“大奶奶,大奶奶……” 蒋宏生见女儿倒地,赶紧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老太太,老太太,手下留情啊。她已经走了,您何苦把这份气出在瑶儿身上。” 顾氏一头扑到欣瑶身上,见女儿脸色惨白,只觉得心痛如撕,眼泪漱漱而下,凄声道:“老太太,你好狠的心那!” 这一番突变让所有人吓得目瞪口呆,纷纷跪倒在地。 钱嬷嬷赶紧上前扶位气喘虚虚老太太,苦劝道:“老太太,老太太,息怒,息怒啊,四小姐如今是萧家的人了。” 老太太稳了稳身子,一把推开钱嬷嬷,直直的对着蒋欣瑶怒骂道:“谁教得你忤逆长辈?谁教得你吃里扒外?你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到头来还帮着外人!别以为嫁了人我就治了不你,你就是死也是我蒋家的孙女,我今日就要打死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孽畜。” 蒋欣瑶凄凉一笑。背上的剧痛让她额头渗出密密的汗来,胸口一阵翻腾。 她半倚着微云,慢慢起身。目光深深看向老太太,悠悠道:“老太太还知道我是您的孙女?当年母亲难产,差点一尸两命时,您可念着我是您孙女?” 蒋欣瑶上前一步。 “我被人推到墙上,头破血流时,老太太可念着我是您孙女?我躺在床上整整一年,连个丫鬟都能仗着姨娘的势。来欺负我,您可当我是您孙女?” 又一步。蒋欣瑶走得艰难,也走得凛然。 “我与母亲被人纵火,九死一生时,您可念着我是您孙女? 您想把我许配给那个什么劳什子将军时。您可念着我是您孙女? 老太太,你下狠手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嫡嫡亲的孙女?你明里暗里偏袒周氏母女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我是你的亲孙女?” 蒋欣瑶愤怒了,说出来的话,似一把寒剑,直直的落在每个人的心上。 顾氏捂着帕子已嘤嘤哭出了声。 元青,元昊兄弟俩则低着头。紧握双拳,目露怒光,胸口上下起伏着。 沈氏夫妇。吴氏夫妇眼观鼻,鼻观心,跪在地上,心中俱是震撼! 蒋欣瑶又上前两步,迎上周雨睛的目光,双目喷火道:“老太太不会不记得当初为什么要送我去乡下吧?把一个既不会说话。又体弱多病的五岁小儿当人质时,您可念着我是您孙女?” “你。大胆!” 周雨睛被逼得无所遁行,咬牙切齿。 “我?当然大胆。” 蒋欣瑶凄然一笑。 “我被祖父带到乡下,是他教我读书,教我写字,做我做人的道理,他给我请绣娘,请教养嬷嬷,供我锦衣玉食,从头到尾,祖父他从未想过伤害我一星半点,这份哺育之恩,我不能不报,不得不报。祖父临死所托,孙女不敢忘,不能忘。老太太,恕孙女在祖父与您之间,选择了祖父。” 周老太太脸色惨白的半分血色全无,连连后退,跌落在塌上,喃喃自语道:“好一个不敢忘,不能忘;好一个孝顺的孙女啊!早知如此,当年,我就该下了狠手,何苦养了条白眼狼,到头来还反过头咬我一口。” 蒋欣瑶强按下不适,苦笑道:“老太太说的好,当初就应该下了狠手,何苦还留着当个祸害。实话跟你说,小叔叔是我找到的,瑾珏阁也是我帮着他一步一步操持起来的。老太太,徐家如今又兴盛了!” 老太太,你可知道,你真正的孙女早就死在你的手里,死在你的纵容之下,如今这个,不过是另外一个世界飘来的孤魂野鬼。 周老太太怒不可遏道:“孽畜,我打死你,来人,来人……打死他……给我活活打死!” “打死我?” 蒋欣瑶身子蓦然一震,眼光瞬间锋利。 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目光直视着老太太毫不退缩,眼里带着极度的敌视和轻蔑,冷笑道:“谁敢?” 一句“谁敢”令厅堂里的空气骤然窒息。 蒋宏生一看场面失了控,心惊肉跳的站在两人中间,对着欣瑶呵斥道:“还不快退下!” 蒋欣瑶柔柔的看向蒋宏生,目光又转向地上跪着的诸人,苦笑道:“父亲,这个徐思振,是祖父亲生的儿子,是蒋家嫡出的三老爷,是我嫡嫡亲的小叔叔,也是你的亲兄弟!” 欣瑶冷笑着把目光又落在老太太狰狞的脸上:“他活着,他还活着。老太太,当初你做得那些个好事,你怕了吗?祖父若不是因为你,若不是因为安南侯府,他如今应该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徐家百年琢玉世家,若不是因为安南侯府,又怎会只剩下小叔叔一个!” “放屁,他是野种,是野种,是那个贱人生的野种。” 老太太歇斯底里的样子惊住了所有的人,钱嬷嬷赶紧上前扶住老太太,一边轻声呼叫着,一边给她顺着气。 归云堂所有的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住了神,脸上一片错愕。 突然,门被人一脚踢开。 两个男子风尘仆仆闯了进来,后头跟着的正是欣瑶身边的丫鬟淡月。 归云堂众人纷纷起身,眼睛直直的看着这两个人,一时竟忘了问话。 为首的男子一身黑衣,一个箭步,走到欣瑶跟前,一把搂在怀里,低声道:“几天不见,脸色这样难看,微云?” 微云见大爷来了,立马有了主心骨,刚刚止住的泪漱漱往下淌,泣不成声道:“大爷,奴婢没有看顾好大奶奶,大奶奶刚刚被老太太打了一杖!” 萧寒一听,满脸寒霜,眉头拧成一条线,眼神凌厉的看向老太太,嘴里却急急的喊到:“天翔!” 杜天翔一眼就看出欣瑶面色不对,伸出手搭在其脉搏上,突然脸色大变,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塞到她手里,厉声道:“咽下去,快!” 转过脸,低声对萧寒道:“内伤复发,需得调养两个月方可痊愈。” 萧寒板着脸,身子挺得笔直,浑身上下慢慢散发出阴冷的煞气,冷冷道:“岳父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蒋宏生哪里见过姑爷这种表情?忙擦了擦汗刚张嘴,突然发现这事要如何说起,从何说起? 倒是昊哥儿大着胆子上前拉着萧寒的衣角道:“姐夫,她们非说瑾珏阁是姐姐的,还说是姐姐吞没了祖父的银子,三姐姐拿了个叫徐思振的人的画像给老太太,老太太见了大发雷霆,逼着姐姐问这人是谁,我也听不明白,再后来,老太太就打了姐姐一杖。” 蒋欣瑶软软的靠在男人怀里,惨然一笑,顺从的拿过药丸,放到嘴里,淡月一见大奶奶的脸色像雪一样惨白,吓得拿起几上的茶盏,也顾不得是谁喝剩下的,端到欣瑶跟前,泣道:“大奶奶。” 萧寒腾了手,摸了摸昊哥儿的脑袋,点了点头,朝杜天翔打了个脸色,扶着欣瑶坐下。 杜天翔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神色,环视一圈,眼底含威道:“我是谁,想必你们蒋家的人心里都略知一二,今日小爷我放个话,倘若我表嫂有个什么好歹,对不住各位,哪个挑的事,哪个惹的祸,咱们冤有头,债有主,日后必见分晓。” 蒋宏建一听这话,怒气直往上涌,一看人家的官服,却只得生生忍下。 陈氏不明就里,尖着声音道:“光天化日,闯入民宅,口出狂言,就算是一品大官,也得守个法字。” 偏蒋欣珊仍不知天高地厚的冷笑道:“不过是个太医,也不知仗了谁的势?” 蒋宏生血气直往上涌,想也未想,对着蒋欣珊狠狠一巴掌,怒斥道:“孽畜,你还嫌惹得祸不够!” 众目睽睽下蒋欣珮被打倒在地,却无人敢上前扶一把。 杜天翔居高临下看着她,阴*:“小爷我祖父乃今上太傅,两个表哥一个为靖王,一个为平王,宫里那位算起来应该是我的姑父,你说小爷我仗的是谁的势?我这人素来不爱仗势欺人,不过偶尔仗势一下,倒也无碍。蒋三小姐,郑祭酒的孙媳妇,翰林院郑亮的正妻,哼,郑家几代书香,看来是要毁在你手上了。来人,替我带个口讯给表哥,就说郑祭酒年岁已高,也该告老还乡了。” 白芍冲白芷打了个眼色,抱了抱拳后,撒开了腿就跑。 陈氏双腿一软,身子歪了过去。 沈氏眼明手疾,一把扶住,咬了咬后槽牙,心里恨得要命。 蒋欣珊伏倒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却是一字一句听得明明白白,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一丝惧意来,却犹自爬起来,冲到杜天翔跟前,叫嚣道:“你敢!”(未完待续) 第一百回不是我微言耸听 杜天翔想都未想,甩起手就是一个嘴巴。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朝地上一扔,冷笑道:“我这人虽怜香惜玉,从不打女人,不过有的时候,我不介意破个例。蒋三小姐,你看我敢是不敢,别说一个郑祭酒,便是整个郑家,我也敢连根拔了去,你若不服,尽管试试。!” 蒋欣珊捂着半边脸,脸上火辣辣的一片,终是忍不住尖声哭泣。 瘫倒在钱嬷嬷怀里的老太太一听到蒋欣珊的哭叫声,挣扎着推开钱嬷嬷的手,怒火滔天道:“反了,反了,我蒋家的地方,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手划脚。我管教我的孙女,就是去了你祖父杜太傅跟前,也能分说个明白!” 钱嬷嬷半拉半拦着,泣道:“老太太,少说两句,少说两句吧。” 杜天翔冷冷一笑,正欲说话,却见蒋宏生朝他深深的作了个揖道:“贤侄匆怪,今日这事,都是我的不是,是我没看顾好瑶儿,让她受了委屈。” 杜天翔昂首挑眉,半晌才对着蒋宏生幽幽叹道:“表嫂的身子蒋少卿也是知道的,这一杖若是再重上几分,不是我危言耸听,只怕是半条命去了。” 顾氏忙上前行礼道:“杜太医,瑶儿她……” 杜天翔偏过身,哪敢受她的礼,虚扶一下道:“伯母,有我在,您放心。” 顾氏眼中一热。泪滴落下来,侧过脸道:“多谢杜太医!” 冷不丁周老太太拿起拐杖重重的敲了两下地面,眼中闪过一丝怨恨道:“四姑爷。你来得正好,我问你,徐思振人在哪里?你让他来见我。” 蒋宏建,蒋宏生听老太太这话,吓得赶紧一左一右上前规劝不止。 萧寒冷着脸,背着身立在欣瑶身侧,并没有回话。 倒是杜天翔冷哼一声。毫不客气道:“老太太,今日这事。我不防挑明了说。翰林院侍书徐思振是我与萧寒最好的兄弟,更是平王,靖王护着的人。不是我微言耸听,今时不同往日。谁敢动他,也得惦量惦量自个的份量。当初你做的那些事,说出来,可不大好听啊!” 老太太死死的盯住杜天翔的脸,咬牙切齿道:“你敢威胁我,你可知道我娘家是谁?” 蒋宏生突然跪倒在地,大喝一声:“老太太……母亲!” 杜天翔目中含威道:“开国元勳,钟鸣鼎食,富贵滔天的安南侯府啊。啧啧啧,可惜已经败落了,不过爵位丢了。好歹还留着性命,老太太若再一意孤行的话,这性命保得住,保不住,可就说不准了!” 蒋宏建一听这话,吓得赶紧作揖道:“贤侄。老太太年龄大了,说话糊涂了。贤侄勿怪,。” 杜天翔冷冷的看他一眼,翻了翻眼皮道:“蒋家大老爷果真是个明白人,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徐思振要是出一点事情,只怕周家的人,蒋家的人统统要为他陪葬,到时候,就算是我表嫂求情,也救不了蒋府一门。” 一句陪葬,让蒋府所有人的心神为之一颤,脸色大变。 蒋宏建一张胖脸由红变紫,由紫变青,再由青转白。 钱嬷嬷死死的拽着老太太的手,哀求不止。 大太太陈氏则直接跌落在椅子上,面无血色,浑身发抖。 蒋欣珊慢慢收了哭声,隐在了角落里。 唯独碧姨娘,一脸茫然的捧着肚子,眼里的空洞让人不忍相看。 蒋欣瑶想到小叔叔失踪几天就恨不得把京城掀翻了天的燕十六,心下极为赞同天翔那厮的话。她把头倚在男人腰侧,硬是把喉咙里涌上的血腥味咽了下去。 杜天翔满意的看着诸人的表情,扶了扶官帽,扯高气昂道:“今日这事,我劝诸位把嘴巴管管牢。庆王府的名头,想必你们也是听说过的,庆王府嫡出的小姐好不容易找到了个称心如意的姑爷,谁要是敢坏了事,别怪在下我没提醒各位。蒋少卿,你可听明白了?” 杜天翔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也没个正形,前先也常在蒋府里进进出出,偶尔还与府中丫鬟说说笑笑。但与生俱来的那份高贵与气势却早已融入血液里。 这一番威风耍的,谁敢小瞧他只是个太医! 蒋宏生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恭身道:“杜太医,放心!” 杜天翔回头看了眼那对夫妻俩,叹道:“小寒,这头阵我替你打了,表嫂还是交给我来照看。有些帐,也该清算清算,省得一天到晚的扯不清。下面的戏,你来唱!” …… 萧寒幽幽的看了欣瑶一眼,眼中俱是心疼。 欣瑶点了点头,以示无碍。 他上前两步,背立在堂下,习武之人与生俱来的煞气令蒋府诸人微微打了个寒颤。 他面无表情道:“微云,刚刚发生的事,你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不许有一个字的隐瞒。” 微云早就憋着一肚子苦水要说与大爷听,当下抹了把眼泪,把归云堂的事,连口气也不带喘的,一五一十的说与大爷听。 萧寒听完,眯了眯眼睛,朝蒋元航抱了抱拳,笑道:“二舅哥,我想用城北平和街的两个铺面再加上怡红院两个当红的女伎与二舅哥换一个人,不知二舅哥可否应允?” 蒋元航早就被今日的事惊得三魂丢了两魂,呆愣了半天,被吴氏推了推,才陡然清醒过来,忙摆手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妹夫看中什么人,只管拿去!” 萧寒点了点头,转过脸对蒋宏生道:“岳父可有意见?” 蒋宏生听得分明,自然也清楚他想要何人,当即起身道:“像这种背主的丫鬟,若不是看在怀了蒋家骨肉的份上,早就该打了出去。” 萧寒恭身抱拳道:“来人,把碧姨娘带回府,好吃好喝看管起来。若能生下孩子,我饶她一命,若要死要活,让她尝尝兵马司十八种酷刑!” 话音未落,贵生,贵明两兄弟相继而入,一左一右架起碧苔。 碧苔大惊失色,回过神来,一把抓住蒋元航的衣裳,苦苦哀求不止。 蒋元航自个都已经吓得半死,哪还顾得上她?更何况正是因为她才引得蒋府两房生了嫌隙,惹得父亲发火。他拉回衣裳,躲向吴氏身侧。 吴氏见她泪如珠子,纷纷落下,原本清秀的脸上一片狼藉,不由的叹道:“碧姨娘,你这又是何苦?四小姐前些日子还交待我说,让我好生待你,到头来你却恩将仇报,这般下场,也是你咎由自取!” 碧苔手里落空,哭喊到:“三小姐,三小姐救命啊,老太太,老太太救命。四小姐,奴婢错了,四小姐,奴婢错了,四小姐……” 萧寒冷笑道:“慢着,碧姨娘,你若不想去兵马司,也行,只要你说出今日的事受何人指派,我便可饶你一命!” 碧苔披散着头发,早已被吓得失了魂,满脸鼻涕眼泪道:“是三小姐让我这样做的,她说只要我指证了四小姐,她就能保我母子无恙。四小姐,奴婢错了,四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 萧寒余光见欣瑶皱了皱眉,上前轻点碧苔两个穴位,碧苔软软的倒了下去,被人拖走。 欣瑶闭了眼睛,不忍再看。 老太太见萧寒如此行事,气得满脸紫色,手指着他偏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寒轻描淡写的看了她一眼,把头转向隐在一边的蒋欣珊。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目光都落在蒋欣珊身上。只见她两边脸红肿,头发微乱,被丫鬟搀扶却犹自强撑着看向萧寒。 萧寒阴森道:“是你让碧姨娘指证瑶瑶的?” 蒋欣珊银牙暗咬,骂道:“放她娘的屁,明明是主仆两人生了嫌隙,何故冤枉到我的头上?” 萧寒冷笑一声,并未回应,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给了蒋宏生。 蒋宏生狐疑的接过纸,看了几眼,脸色大变,一时竟觉得天旋地转。 蒋元晨见父亲神色有异,忙上前搀扶。 萧寒眯了眯眼睛,冷笑道:“岳父大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此事瑶瑶一直隐忍,是怕伤了您的心。” 蒋宏建听着话头不对,忙道:“二弟,出了什么事?” 蒋宏生无力的抬起头,把纸递给了蒋宏建。 蒋宏建看罢,突然朝老太太手里一塞,忿忿道:“老太太,您教的好孙女,幸好是嫁了出去的,否则祸害的是整个蒋家!” 这几张纸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某年某月,许氏如何花钱让人去南边打听顾氏的事; 几日几时,让人写了匿名信诬陷顾氏与他人有婚约一事; 几月几日,蒋欣珊如何与许氏里外勾结,买通大夫在顾氏身上动手脚,又如何使计让欣瑶去清凉山上为母祈福,最后又是如何花钱买凶想要欣瑶的命。 白纸黑字的后面是几个证人的证词和手印。 吴氏轻轻的拉了拉蒋元航的袖子,朝着蒋欣珊努了努嘴,蒋元航竟像没看到一样,悄无声息的退后一步,眼睛只敢往地上看。 沈氏与蒋元青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老太太此时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拿了纸急急的翻看了几页,仰头一倒,竟晕厥了过去。(未完待续) ps:感谢107,午马书友的打赏。 第一百零一回 咱们来说说理 钱嬷嬷一声惊呼,众人一阵慌乱,掐了半天人中,仍是无一丝反应,急得不知如何才好。 欣瑶拉了拉站在她身侧的杜天翔的衣裳,杜天翔点了点头,走上前去,蒋府诸人见他来,纷纷让开一条路。 杜天翔背了手,故意长叹一声道:“蒋少卿,说实话,我是不愿意出手的,若不是看在我表嫂的份上,哼……” 蒋宏生慌乱之中,看了眼欣瑶,眼眶一红,忙恭身道:“多谢杜太医出手相救,多谢,多谢!” 杜天翔翻了翻老太太的眼皮,剑眉一扬,嫌弃的喊了声:“白芷!” 白芷赶忙跑进来,把药箱递到主子手上。杜天翔拿出吃饭的家伙,手起针下。 不多时,老太太悠悠转醒,浑浊的眼睛慢慢张开,看了看头顶的人,又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杜天翔冷冷的对上那双浑浊的眼睛,眼中的嫌弃之色半分都未遮掩。 蒋宏建亲自扶着喂了几口茶水,见老太太无碍,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低头叹道:“这叫什么事,这叫什么事!” 萧寒慢慢走到蒋欣珊跟前,眼色一冷,厌恶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突然出声道:“三小姐,你自个看看吧!” 蒋欣珊恨恨的甩开了秋分的手,一把抢过纸,只几眼,就变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咬了咬牙,怒道:“诬陷。统统是诬陷,萧寒,别仗着杜家就可以为所欲为。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有的是地说理去。” 萧寒摇一摇头,轻笑道:“三小姐想要说理,很好!来人,把人带上来。” 说话间从外头走进来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衣衫褴褛。身形极瘦,。跪倒在地上,朝萧寒拼命的磕头。 萧寒冷笑道:“我把你拘在兵马司这些日子,难为你了,今日把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过了今日,你便自由了!” 中年男子呆愣半日,突然伏倒在地,嚎啕大哭,半晌才止住了泪,哽咽道:“小的姓陈,名剑。” 顾氏突然出声道:“你不是先前替我看病的大夫吗,怎的瘦成这样?” 陈剑迟疑了下,抬头看了眼端坐在一旁的二太太。突然泣声道:“二太太,当初你的病是我动的手脚,是我鬼迷了心窍。府上三小姐偷偷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让我无论如何想办法要让二太太的病生得蹊跷些。我一想,也不是伤天害理的大事,不过是让病拖两天再好,我就在给二太太行针的时候动了一点小手脚。二太太,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顾氏脸色极其难看。蒋府诸人表情各异的看向蒋欣珊。 蒋欣珊脸色涨得通红,汗水涔涔而下。怒骂道:“胡说,我何时让你做过这般伤天害理的事?你这个庸医,血口喷人!” 陈剑大哭道:“三小姐,你不能翻脸不认人啊,那张银票还是你身边的丫鬟秋分偷偷塞给我的。二太太,小的为了这五百两银子已经在兵马司坐了整整一年多的牢了,求二太太开恩,放小的一马吧!二太太,放过我吧,我错了!” 欣瑶皱眉看向萧寒,只见他背手而立道:“滚,下次再有谋财害命的事,你应该知道下场!” 一年的牢狱生涯使得当初儒雅俊秀的陈剑一脸的惊恐,忙磕头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说罢,也不等人叫起,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蒋宏生顿足恨道:“孽畜啊……孽畜啊……!” 萧寒冷笑道:“三小姐,我这理说得怎么样啊?” 蒋欣珊颤着声音,浑身发抖,大怒道:“二太太自个身子不好,你们听那庸医胡言乱语就来冤枉我,萧寒,你仗势欺人,就不怕我到公堂告你去!” 萧寒漠然的看了她一眼,轻啸一声,从外头一瘸一拐走进来一个身材矮小,尖嘴猴腮的灰衣男子。 不等萧寒问话,那灰衣男子便磕头道:“小的姓丁,名三,从小是个孤儿,跟着要饭的师傅学了几下拳脚功夫,后来被我们老大看中,就入了青龙帮。我们帮会共有十来个兄弟,专门帮人做些打打杀杀的小买卖。两年前,我们老大接了一个许姓妇人的买卖,让我们在青凉山上打劫一户上山进香的富贵人家,还说……还说……” 蒋宏生怒道:“还说什么?” 丁三头身子一缩,忙道:“还说,那户人家的小姐,丫鬟都长得如花似玉,嫩的跟什么似的,让兄弟们挨个尝尝鲜。” 蒋欣瑶紧紧的捏了捏拳头,身后的微云,淡月咬牙切齿,一脸恨意的看着厅堂中间的蒋欣珊。 萧寒目露寒光,沉声道:“那户富贵人家姓什么,小姐叫什么?” 丁三一听这个声音,吓得浑身发抖,道:“姓蒋,听说是府里四小姐。” 归云堂里一阵惊呼声。 蒋宏建惊道:“后来呢?” 丁三又道:“原本说好是四月二十三日动的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改成了四月二十六日。那日小的正巧拉肚子,上吐下泄的,爬都爬不起来,就这样躲过了一劫。萧爷,小的在青龙帮只是个小啰啰,帮人跑跑腿而已,从不敢做杀人放火的事,求萧爷饶命啊!” 萧寒抬起脚,踩到丁三的腰背上,冷冷道:“说,那姓许的妇人是谁?” 丁三被压得伏在地上,歪着脸,艰难道:“萧爷,小的只知道她姓许,与安南侯府沾亲带故,家住葵花胡同,旁的,小的真的是不知道了。” 蒋宏生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葵花胡同,与安南侯府沾亲带故,又姓许,除了那个如今瘫倒在床上的许氏,还能是哪一个? 他忍无可忍,上前举起手一个耳光便甩了过去。 蒋欣珊一个踉跄,后退几步,跌落在老太太的塌脚上。 蒋欣瑶偏过头,不想再看。 这个表面看起来温馨和睦的大家庭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藏着多少令人作呕的肮脏。 安静,让人窒息的安静。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看着跌落的蒋欣珊,人人后背冷汗淋漓。 萧寒一脚把丁三踢了出去,冷笑道:“怎么样?三小姐,这些证据够不够?不够,青龙帮十几个人,除了青凉山那几个死在我刀下的,还有几个也在兵马司呆着呢。这会,咱们倒是可以上公堂说说理去。你这罪名,怎么说也该坐个十年八年的牢吧!” 蒋元航突然腿一软,忙不迭磕头道:“父亲,这事跟我没关系,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父亲!” 吴氏心头一片冰凉,她的嫡亲小姑子,为了取四妹妹的命,竟然把她这个怀了身子的嫂嫂也算计进去。 当初正是蒋欣珊怂恿她往清凉寺上香,为肚中孩子祈福,还把老太太拉了进来当说客。若不是四妹妹机警,她焉有命在? 吴氏想起那日青凉山一行一阵阵后怕,死死咬着牙关,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 蒋元晨青筋暴出,咬牙切齿道:“三姐姐,我姐姐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要毁她清白,要置她死地?你真是好狠的心啊你,她可是你的亲妹妹!” 陈氏跌足叹道:“我的娘啊,买凶杀妹,这哪里是大家姑娘应该做的事啊,这分明,这分明……二弟啊,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啊,别到时候来祸害整个蒋家!” 蒋宏建盛怒道:“老太太,你到是说句话啊,老太太……” 沈氏捂着胸口暗自庆幸,好在祖父的眼光是极好的,倘若这人真的进了沈家,只怕沈府日后永无宁日。 蒋宏生心痛如绞,这个女儿从小在老太太跟前长大,被惯得嚣张跋扈,他虽劝说过好几回,可老太太为了打压顾氏及其母女,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 姐妹之间的明争暗斗,他素来当成是姑娘家心胸狭小,也不大当回事,如今,竟是动了心思要取人性命,真是歹毒之至啊! 眼角的余光瞥见顾氏一脸平静的端坐在椅子上,蒋宏生不由的滴下几滴泪来。 蒋欣珊见所有人都看着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骤然跳起道:“许氏做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老太太,孙女是冤枉的,老太太,你得为我作主啊!” 萧寒见她到了这个地步,仍强撑着,不则暗叹这个三小姐,果然是个人物。 他摇摇头,轻笑道:“三小姐,你是不是以为许氏瘫倒在床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我就耐你不得啊。来人,把三小姐丫鬟秋分带到兵马司,让她见识下什么叫做人间地狱!” 话未说完,秋分身子一抖,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磕头求饶道:“四姑爷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四姑爷饶命啊!” 萧寒弯下腰,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下的人。 “郑府有个小管事,叫郑亚明,今年刚满十九,长得一副好皮囊,偏偏好赌。听说前些日子又在外头欠了三百两银子,也不知道谁替他还的。你知道像郑亚明这样的人进了兵马司,会是什么下场吗?” 秋分只觉得后背冷汗如雨,浑身汗毛倒竖。(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回 言出必有行 上回书说到萧寒提及郑府有个小管事叫郑亚明,此人正是秋分的相好。 秋分禁不起吓,失声泣道:“四姑爷,饶命,奴婢说,奴婢统统说!” 蒋欣珊吓得上前就是一脚,色厉内茬道:“你敢!” 秋分哀号道:“奶奶,奴婢不想进兵马司,不想用刑,奴婢不想死啊!” 蒋宏生一声暴喝,怒道:“说!” 秋分瘫软的伏在地上,一五一十的把知道的事情统统说了出来。不过是三言两语,事情的真相便清清楚楚的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蒋欣珊一见大势已去,黄豆大的汗珠一滴滴的从额头掉落在地上,披头散发,面色狰狞,说不出的让人厌恶。 萧寒待秋分说完,高声道:“三小姐,此时,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蒋欣珊一声尖叫,眼神犀利怨毒的朝蒋欣瑶看去,却只看到杜天翔挡在前面冷冷的眼神。 她似发了癫狂一样的吼道:“萧寒,你这个有娘生没爹养的野种,我跟你拼命,你冤枉我,你冤枉我。” 瘫倒在椅子上的陈氏一听这话,吓得直直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怒道:“老太太,瞧瞧您调教的好孙女,这是生生要毁了蒋家啊!二弟啊,你是怎么管教的子女?她想死没人拦着,可别连累了我们大房啊! 老太太此时正上气接不过来下气,哪里还能理会得了! 蒋宏生青筋暴出。吼道:“不知悔改的混帐东西,你给我闭嘴。” 杜天翔忍不住出声讥笑道:“杜少卿啊,府上三小姐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好好的闺中女子,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真让人侧目相看啊!” 萧寒冷眼瞧了一会,走到蒋宏生,顾氏跟前,抱拳道:“岳父,岳母。小婿素来喜欢息事宁人。若不是今日三小姐再一次的兴风作浪,老太太一味的偏袒。这口怨气,我也就忍下了。” 蒋宏生一听这话,老脸又羞又怒,真不知往哪里搁才好 萧寒只当不见。冷笑道:“只是凡事总要有个度,总不能事事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笔帐,多多少少还是要算算的。若不然,有的人还真以为萧家人好欺负呢!” 萧寒冷冷的看了眼尚未缓过神来的老太太,又道:“小婿顾及着岳父,岳母的脸面,此事全全交给二老处置,瑶瑶身子不好。小婿带她先行一步,改日再来给岳父,岳母请安。” “慢着!” 老太太强撑着起身。钱嬷嬷赶紧扶住了。 蒋宏建兄弟俩怕老太太做出什么糊涂事,忙一左一右跪倒在跟前,异口同声叫了声:“老太太。” 周老太太视而不见,眼睛死死的盯着萧寒,半晌才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许氏家出事,是不是你做的?” 萧寒抚掌道:“老太太不愧当家人。这里面的关节一想就能想明白。” 老太太呼吸粗了起来,急急道:“周相优,周相良……” “老太太” 萧寒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跟前,用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语气,缓缓道:“没有因,哪来果,安南侯府就是那个果。” 不等老太太回答,萧寒眼中的寒光如刀一剑看向她,森森又道:“老太太,蒋老太爷身边的那个位置,可不是留给你的。祖父他连死了都厌恶你,老太太好本事!啧啧啧,真是可惜了,死不同穴,这该有多少深仇大恨啊!” 周老太太脸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眼中一片惶恐。 她一把抓住萧寒的手,怒目切齿道:“你……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萧寒满意的看着她的模样,悠然道:“老太太,好好忍着这口怨气,千万别轻举妄动,若不然,周家三房,一百四十二条人命,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挣脱了手,转身横抱起女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淡月,微云朝二太太行了礼,忙不迭的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蒋欣瑶靠在男人的怀里,手攀着男人的脖子,头一回觉得身后的胸膛是她可以依靠的,不由的眼眶一热,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蒋元晨,蒋元昊二兄弟眼睁睁的看着姐姐被人抱走,心里着急,却不得不留在厅里,只目光一直跟随着出了归云堂。 杜天翔一见人都走光了,理了理衣裳,目视一圈,笑道:“蒋少卿,好好劝劝老太太,年纪大了,就该好生静养着,别整天弄出些动静来,连累蒋府满门。我这表哥素来是个护短的,平日里干的也是打打杀杀的活,当真要把他惹急了,哼……” 蒋宏生此时像是被人从水里拎上来的,浑身上下湿透。 杜天翔鼻孔朝天,喷出一口冷气,满脸不屑道:“至于我好兄弟阿远的仇吗?蒋少卿,我只能说你养了个好女儿,若不然,凭老太太当年的所作所为,蒋家……哼!” 杜天翔转过脸凛冽的盯着蒋欣珊半晌,又道:“府上三小姐,蒋少卿就只当从没生养过这个女儿罢!告辞!” 说罢,单单朝顾氏作了个揖,昂着头扬长而去。 蒋家诸人见人走了,均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不约而同的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又气又惊,身子一歪,昏倒在钱嬷嬷的怀里。 归云堂里又是一阵人仰马翻。杜天翔听到身后的惊呼声,冷笑一声,加快了脚步。 …… 老太太直到掌灯时分,也没醒过来。 大夫收了针,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蒋家两位爷使了个眼色道:“二位爷。借一步说话。”便朝外头走去。 诸人见大夫面色凝重的从里间出来,不约而同的围上来。 大夫见人齐全,沉思片刻。才缓缓道:“老太太以前是不是有过小中风的征兆?” 陈氏忙道:“正是,正是,大夫,怎么样?” 大夫扶了把胡须道:“先前是不是有人施过针啊?” 陈氏惊道:“哎啊,大夫,你真是神医了,正有人帮老太太用过针。” “怪不得呢。多亏了施针及时,要不然。神仙也难救啊!” 众人一听,吓得魂飞魄散,忙问大夫该如何是好。 大夫斯条慢理道:“这病说到底是以前留下的根子,这次来得更猛。极为凶险,我也只是暂时压制住,要想更进一步,在下才疏学浅,怕是不能够了。好在府里也算是富贵人家,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请到萧亭老太医,他的针灸,放眼天下。无人能及。” 蒋宏生忙道:“若萧老太医出手,老太太如何?” 大夫沉吟道:“有他出手,老太太还能多活两三年。若不然,多则三五个月,少则……两位老爷心里需有个准备。老太太年龄大了,万万不可再受什么刺激,我先开两贴药试试,有没有效果。就不好说了。对了,先头那个大夫的施针技术比在下好上许多。若是能再请得他来,也是可以的!” 蒋宏建兄弟俩心下大惊,不由面露苦笑,让管家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蒋宏建背着手在房里踱了几个来回,没好气道:“二弟,此事由你二房而起,萧太医正是四丫头的公公,我是没本事把他请来,你看着办吧。” 陈氏低声道:“就是,若不是碧苔那丫头背主,三小姐拿了什么画像回来,老太太哪里会出这样的事?” 沈氏暗中推了一把蒋元青,蒋元青硬着头皮道:“父亲,母亲,现在说这话,有什么意义?赶紧想了办法请个好大夫来才是正经。” 陈氏一听,拔高了声调道:“我倒是想请,全京城最好的大夫都跟你四妹妹沾着边,你四妹妹这会伤成那样,你让我怎么有脸上萧家的门?何况……” 陈氏顿了顿才道:“何况老太太对你四妹妹,何时有过一丝好脸色?” 蒋元青一听,蔫了下去,耷拉着脑袋,也不说话。 沈氏忙道:“让管家拿了二叔的名贴先去试试看,四妹妹最是孝顺的人,不会见死不救的!” 众人一听,都道好,只顾氏暗中冷冷一笑,并未说话。 这时丫鬟仆妇们拎着食盒进来,一一摆放在小几上,众人此时哪有心思吃饭?草草的用了些,便让人撤走。 这时管家又进来回话,称外头有人求见府上二爷。 蒋家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明就里,蒋宏生作主把人请了进来。 来者正是贵生,奉大爷之命,亲自把城北平和街两处铺面房契及两个伎人送到了蒋元航跟前,恭恭敬敬的请蒋二爷收下。 蒋府众人一听这话,暗道一声不好,这个四姑爷,下午才说过的话,晚上就兑现了,果然是个言出必行的主啊。蒋,萧两府如今闹成这样,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蒋元航这个时候,便是借他十个胆,也不敢把东西收下。 他磕磕巴巴抬出素日里父亲说的那些个齐家,修身的话,颇为义正言辞的一口回绝了去。 那贵生听罢也不多言,从怀里掏出三千两银票,递到蒋元航手上,认真道:“我们大爷说了,万万不能让二爷吃了亏,这点银票,请二爷务必收下,不然小的回去,不好交代。” 说罢,不容蒋元航拒绝,抱了抱拳,带着两个伎人就退了出去。 蒋府众人一时尚未来得及反应,却听钱嬷嬷在里头惊呼一声:“老太太醒了!”(未完待续) ps:包子一觉醒来,哇哈哈啊哇哈哈,好多粉红票票啊! 砸得包子头晕眼花,精神错乱,四肢抽搐。 真的很感谢小竹子,,炫影三位书友浓浓的厚爱!特别要感谢wenxingege(话说,这是个啥名?文新哥哥?问形个个?还是温馨格格?)的厚爱! 最后还要感谢一个人。这人让包子收到了生平头一张催更票,这张催更票让包子昨天便秘了,只因为两个字纠结! 话说小蚂蚁啊,包子也想加更啊,可是,包子已经一天三更了啊,存稿越见越少,已经不够用了啊! 第一百零三回 逐出蒋家门 众人一听,忙涌到里屋,蒋元航趁机把银票塞进怀里,跟着进了屋。 老太太平躺在床上,面色灰白,眼睛深陷下去,一下子像衰老了十岁。 她想张嘴说话,却只发出啊的声音。她慢慢把头歪过去,眼睛一一从床前站着的人看过去,终是落在了蒋宏生的脸上。 蒋宏生何时见过母亲这般脆弱的模样,眼眶一热,直直跪倒在床前,拉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只听外头有丫鬟高声回话道:“大老爷,二老爷,大总管派人回来说,萧府一听是蒋家来人,跟本不开门,这会,他往杜府去了!” 里屋众人一听,不由面面相觑,竟一时都没了主意。 蒋宏建急得团团转,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二弟,你想个法子啊,要不弟妹,你亲自去趟萧府,看看能不能把人请来。老太太好歹也是欣瑶的祖母,总不能……” 蒋宏建说着说着,自个都觉得说不下去了,只得讪讪的闭了嘴,歪过头去。 顾氏暗中冷笑一声,却柔声道:“大哥,倒也不是我为自个的女儿开脱,刚刚你也听见了,老太太这一杖打得极重,瑶儿又是受过重伤的人,萧府这会怕是忙得不可开交,便是我去了,一样是请不回来的!” 钱嬷嬷站在边上,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遂道:“二太太,老太太如今这个样子。好歹要想个办法才是。” 顾氏轻声道:“钱嬷嬷,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来什么办法?府里的两位老爷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钱嬷嬷一时被噎得没了话,沉着脸退到了后头。 躺在床上的老太太突然浑身一颤,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 蒋宏生凑上前,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来。只得换钱嬷嬷来。 钱嬷嬷凑近了一听,吓得脸色大变。忙叫了声:“老太太” 老太太身子动不了,眼睛却还灵活,她目露凶光的盯着钱嬷嬷看了半晌。 钱嬷嬷只得转过身,面色尴尬道:“老太太说。从今后,不许三小姐再进蒋家门!” 此话一出,里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惊出一声冷汗。 蒋宏生波澜不惊的唤了声:“老太太,儿子应下了!” 蒋元航跪倒在老太太床前,泣道:“老太太,从小到大,你最疼的人就是三妹妹,三妹妹就算有再大的错。她也是您的孙女啊,老太太!” 老太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蒋宏生抬起脚,给了蒋元航一下子,怒道:“孽畜,人在哪里?” 蒋元航冷不丁被父亲一脚踢中心窝,疼得在地上打滚,偏又不敢哼出声响。只得死死咬住了牙关。 吴氏来不及扶起自家男人,忙道:“回二老爷。她已趁乱回了郑府!” 蒋宏生深吸一口气,道:“从即日起,凡三小姐上门,一概打出去。夜深了,各自回房歇着去吧!” 蒋宏生常年做官,言语中带出一丝官威,众人一听,齐声应下! 吴氏扶起蒋元航,夫妻俩踉跄而去。 蒋宏生见众人离去,心头松懈下来,坐在老太太床前,眼中滴下泪来。 这时,府里总管匆匆进来,低声道:“大老爷,二老爷,杜府人说杜太医今日在宫中当值,没有回府。您看,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老奴再往萧府走一趟?” 蒋宏生长长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罢了,下去歇着吧!” 蒋宏建一屁股坐到床前的脚踏上,压低了声音道:“二弟, 这事看来,只有你亲自出面才行。” 蒋宏生抬了抬眼帘,冷哼一声,转过身站在床前凝视老太太许久。 蒋宏建趁机道:“当年老太太把人家弄成那样,如今人家有了靠山,会不会对府里不利啊?” 蒋宏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突然走到了外间。 蒋宏建心下一急,忙跟了上前,道:“二弟……动什么气啊?咱们有话好商量啊……” 蒋宏生皱了皱眉头道:“来人,明日一早备好马车。” 蒋宏建在一旁小心翼翼道:“二弟,从库房里拿些补品一并送过去,哪能空着手就去啊!” 蒋宏生冷冷道:“大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想好了再出口,有些话说出去了,要再收回来,难!” 说罢,他甩袖而出。 蒋宏建只觉得一口恶气涌上来,吐不出又咽不下,哽在喉咙里,着实难受。 他垂头丧气坐在太师椅上,拿起温茶,猛灌几口,末了,长叹一声道:“哎,这一日过得……” …… 蒋宏生进了秋水院,直接进了里屋。 顾氏正疲倦的歪在塌上,闭目养神。 蒋宏生上前坐在塌沿上,拉过顾氏垂着的手,婆娑道:“青凉山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顾氏缓缓挣脱了他的手掌,眼中含泪道:“早知道又能如何?她是你的女儿,是老太太的心尖子,我心里再恨,再怨,也不能给女儿报仇。” 蒋宏生眼眶一红,柔声道:“玉珍,你,我夫妻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是知道的,是我没用,护不住你们母女,让你们母女尽受委屈。” 顾玉珍抬起下巴,冷笑一声道:“二老爷是个孝子,你有你的为难之处,说吧,要我做什么?” 蒋宏生背过身,缓缓道:“玉珍,母亲也是个可怜人。不管她对旁人如何,对我却是疼爱到骨子里。从我记事起,父亲一年到头回不了苏州府几次,每次也只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还常常与母亲各居一室。两人很少说话,就像是两个陌生人一样,你防着我,我防着你。 母亲虽然在府里养尊处忧,一言九鼎,可又有谁知道她夜夜独守空房的滋味?母亲把我们哥俩拉扯大,又把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孤零零的守着这个家几十年不容易。 玉珍,我知道老太太有些事情做得是过份了些,做儿子的不敢说长辈的不是,我来替她弥补,替她赎罪,只求你看在我们夫妻这么多年的份上,明日随我去一趟萧府,瑶儿她一向只听你的话。” 顾氏轻声道:“你是想让瑶儿说动萧老太爷给老太太诊病?” 蒋宏生痛苦的把头埋进手掌心里,半晌才道:“玉珍,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我又如何忍心看着她这个样子?” 顾氏眼泪婆娑道:“二老爷,今日瑶儿在老太太跟前说的那些话,二老爷都听到了吗?不是我为自己的女儿说话,老太太对她,有哪件事,是一个祖母应该对孙女做的?十几年来,为了成全你的孝心,你女儿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一让再让,一忍再忍。蒋宏生,十几年来,你可有站在我与女儿的立场上为我们思量半分?” 蒋宏生猛的抬起头,直直的看向顾氏,张了张嘴,终究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顾氏见状,收了泪,冷冷道:“明日,我是不会跟二老爷去萧府的,我没这个脸面,也张不开嘴。二老爷,今日歇在别处吧,我身子不大好,不能服侍二老爷!” 蒋宏生不可置信的看着素来温顺的顾氏,脸色变了几变,终是甩袖而去 …… 而此时,西院的正房里,蒋宏建夫妻也围坐在一道,议论着今日的事。 陈氏心有余悸道:“大老爷,老太太如今这个样子,我看还是早些把家分了,回苏州府更安稳些。万一被牵连到……” 蒋宏建虚咳两声道:“妇人之见,这个时候分什么家?过去府里有老太太,老太太身后有个安南侯府。如今安南侯府倒了,老太太也老了,这蒋家能依靠的也只有二弟了,这个时候分家,我们大房能占得什么好处?” 陈氏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压低了声音道:“大老爷,万一那个徐思振找老太太寻仇,咱们大房……不是我多心,当年老太太对那母子俩,下手那叫一个狠啊,现在人家发达了,傍上这个王,那个王的,说不准就对蒋家动了手。大老爷啊,当年这事是老太太和二弟做下的,跟我们大房可没一点干系啊!” 蒋宏建一想到这个,不由头疼道:“哎,这叫什么事啊!” “退一步说,那徐思振是蒋家的儿子,蒋家的财产论理是该有他一份。老太太那些个娘家的兄弟,侄儿,侄女三天两头到府里打秋风,老太太一出手就是几千两银子,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折腾啊,大老爷不为自个想想,也得为元青和几个孩子想一想。” 陈氏见他言语有些松动,赶紧趁热打铁道:”趁兴老太爷在,趁徐思振的身份还没明了的时候把家分了,才是上上策啊。到时候咱们大房回了苏州府,要铺子有铺子,要庄子有庄子,要银子有银子,何愁日子不舒坦?更何况老太太向来偏袒二弟,按着以往,这家产说不定是二房占的大头,趁老太太现在对二房生了嫌隙,说不定咱们大房就能多分些,这可是千载难得的好机会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回 各人的算计 分家一事,蒋宏建心里早就动了十七八个念头。 原本打算给老太太过完寿辰,就与二弟把这事向老太太提一提。哪知道老太太早就看出这兄弟俩心里的小九九,借着蒋元青纳小周姨娘一事,发了一通火,把事情压了下来。 蒋宏建拧着眉头道:“老太太这个时候躺在床上,再提分家的事,是不是不大好啊?” 陈氏一听,忙道:“我的大老爷啊,你没听大夫讲吗,老太太多则三五个月,少则……,这个时候不提,什么时候再提啊?” “闭嘴,只要能请得萧家的人,老太太就能再活个两三年都没问题。” 陈氏冷笑一声道:“我的爷啊,老太太都与四丫头那样了,你说萧家的人能给老太太治病吗,你没听到总管回话说,萧家人一听是咱们蒋家,门都不给开,这可不是我瞎说的,多少人听着呢!” 蒋宏建面色一沉,佯怒道:“这事,我还得与二弟说道说道去,若是他不肯,你万万不可再提。” 说罢,也不等陈氏回话,背着手就走了出去。 陈氏与蒋宏建几十年的夫妻,哪里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不屑的撇了撇嘴,把贴身丫鬟叫进来捶腿,这一天折腾的,可不得好好保养保养才行! 四姑爷最后在老太太耳边到底说了些什么,老太太竟吓得惨无人色,生生晕了过去? 陈氏重重叹息一声。心下暗暗思量! …… 大爷这几日来难得的歇在了正房,夫妻两个草草洗漱完,坐在塌上说话。 沈氏虽然恨他轻而易举的对小周姨娘动了真心。却深知此时,并非是谈论此事的好时机。 蒋元青抱怨道:“好好的喜庆日子,竟让三妹妹弄成这副样子,老太太又……苏州府一摊子事,什么时候才能动身,我这心里真是愁得慌!” 沈氏幽幽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还三妹妹长。三妹妹短的,老太太都不许她进蒋家门了。” 蒋元青懊恼的一拍脑袋。叹道:“叫了这些年,哪能一下改得了?再怎么样,她总归是蒋家的人,总归是我的妹子。” “连自个的亲妹妹都能下得了狠手。想想都让人心寒。我们沈家这么多姊妹,嫡的,庶的,平日里有口舌,拌几句话嘴,使些个小性子是常有的事,像这样心肠歹毒的却是见所未见。姊妹们各自有了人家,难得聚在一起,亲厚的跟什么似的。哪家有个什么难事,但凡能帮得上手的,没有一个推诿了去的。” 沈英一想到蒋欣珊干的那些个事。冷笑道:“你家这个,啧啧啧……想想都后怕,幸好活祖宗没娶她,要不然,我沈家还有宁日吗?” 蒋元青抚了抚头痛的脑袋,叹道:“你说。她小小年纪,跟谁学的这副模样?” 沈氏从鼻孔里哼出一股子冷气。道:“要我说,真正根子还在老太太身上。我入府这些年,看二婶婶虽是个正室,却像个姨娘一样事事处处委曲求全。三小姐的生母虽是个姨娘,倒比正室还耀武扬威。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比二婶婶强?仗着养了哥儿姐儿,仗着老太太,娘家的势,连做妾最起码的规矩也没有,难怪把三小姐教养成这副模样。” 提起老太太,蒋元青就像蔫了一样,低垂着头。 沈氏话说一半,犹未尽兴:“你没听到四妹妹对老太太说的那一通话吗,我听着都觉得心酸。正室不像正室,妾不像妾,嫡不像嫡,庶不像庶,到头来,那庶出的倒敢把刀架到嫡出的脑袋上,可不就是乱家的根本吗。老话说得好啊,无规矩不成方圆。规矩这个东西,还是要守的。” 蒋元青听了这话,越发的头疼起来,苦笑道:“老太太那样一个人,府里上下,哪个敢忤逆她?她想抬举哪个,旁人谁又敢多说一句话!也就四妹妹胆子大,换了我,是万万不敢的!” 沈氏正色道:“你说四妹妹胆子大,不知天高地厚,我怎么觉着四妹妹有情有义,恩怨分明呢。一个内宅女子背着老太太把人寻着,真真是不简单啊。” 沈氏顿一顿,不由好奇道:“爷就从来没听过三叔这个人?” 蒋元青吓得眉毛都竖了起来:“轻点,万万别再提这个人,老一辈的事,不是咱们能打听的,我活了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 沈氏面上一顿,拨了拨手上的玉镯子,似漫不经心道:“今日父亲,母亲那几句话,大爷觉着二叔,二婶会不会往心里去?” 蒋元青心思转了又转,方道:“听着是不大像样,好在二叔,二婶都是心胸宽阔之人,想必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夜了,早些安置吧!” 沈氏暗自冷笑,再心胸宽阔之人,听旁人如此诬陷自己的女儿,只怕这恨也暗暗的记上了。二叔倒还罢了,总是自己兄弟。二婶这人,心思最是个细的,万一…… 沈氏不也细想,强堆起温和的笑,话峰一转道:“三弟弟下个月就要下场,听说平日里都是日夜苦读,极为用功,又是拜了杜博士为师,以后的前程自不会差。” 蒋元青这会脸上才有些笑意道:“三弟弟读书向来聪明,又肯用功,说不定日后真能为蒋家考个功名。四弟弟小小年纪就跟着二叔习四叔五经,子辰要有三弟弟一半的用功就好了!” 沈氏心中苦涩。 都是一根藤上结出的瓜,看看人家二房,二叔有功名在身,两个小的一看都是读书的料。 再看看大房,老的除了买卖就是混在姨娘房里,身边这个又是无鸿鹄之志,唯平安是耳的,二十多岁了,也没见什么出息,怪道祖父说蒋家日后的兴盛都在二房上头了。 她心下一动,半真半假道:“要是咱们家辰哥儿也能拜得杜博士为师,就好了。” 蒋元青拿起茶盏喝了两口润润嗓,叹道:“谈何容易?三弟弟能拜倒其门下,还是四妹夫牵的线。这个四妹夫,啧啧啧,是个厉害的,明日你从外头买些个补品,药膳偷偷给四妹妹送过去,亲兄妹之间,可别因为今日这一闹,生分了!” 沈英其实心里早就打算好了,就等着他松口,忙一口应下,夫妻两人又说了会话,才歇下! …… 西院的一处幽静庭院里,周晓丽一身白色襦裙,站在庭院中间,抬头望月,颇有几分白衣胜雪的风味。贴身丫鬟小翠轻巧的把白色披风替她披上,劝慰道:“小姐,夜深了,安置吧。” 周晓丽胸口一闷,幽幽叹道:“一个不入流的丫鬟,也能当着众人的面呵斥我,小翠啊,真真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啊。” 小翠是周晓丽从周家带来的大丫鬟,她从周家一共带来两个丫鬟,另一个唤名小碧,这两个丫鬟从小就跟着她,衣食住行照料的极为妥贴。 当初府里发卖丫鬟的时候,这两个硬是她在母亲跟前哭闹了一回,卢氏才咬咬牙留了下来。 小翠面色尴尬,只得劝道:“小姐,咱们的日子虽比不上侯府兴盛的时候,比着如今的府里,却已是好出许多。奴婢看大爷对小姐也算用了心,后头又有老太太撑着,等过一两年,小姐再生下哥儿,日子就好过了。” “老太太?” 周晓丽想起以前富贵锦绣的日子,脸色不愉道:“老太太还能活几年?眼睛一闭,腿一伸,又能顶什么事?到时候蒋家大房还不是沈英捏在手上,我一个没有娘家依靠,没有孩子傍身,没有银子的姨娘生死还不由她说了算。” 小翠听这话不对,忙哄道:“小姐,大爷对小姐是真心的!” “真心,男人的真心顶个屁用,今天能对我真心,明天也能对她真心。如今我正值芳华,他看着喜欢,天天寻摸着往我房里来,一旦我人老色衰,只怕他连看我一眼,都嫌多余!” 小翠只得叹道:“小姐,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动了心思进来?按着太太的意思,寻个殷实人家,当个正房奶奶,也比现在强。” 周晓丽阴沉着脸,转过身,目光定定的看着她,许久才叹道:“殷实人家?哼,我周晓丽哪一点比别人差了,要嫁个不入流的平头百姓,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一年四季就那几身衣裳。” 周晓丽想着侯府败落的那些日子,心有戚戚。 “如今我再不济,也是金啊玉啊的戴着,山珍海味的吃着,真金白银的花着,比着府里那几个庶出,要么嫁个平实人家,要么给有钱有势的色鬼老爷当妾,不知好出多少倍。” 小翠忙陪笑道:“是,是,是,我家的小姐最是聪明不过,夜凉,小姐快进屋子吧,当心着了凉!” 周晓丽心犹不甘的朝正院看去,眼中有些艳慕道:“爷歇下了?” 小翠思忖道:“这个时辰不来,应该是在正房歇下了。” 周晓丽银牙紧咬,呆看半晌,方才在小翠的搀扶下,进了屋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回 用毒的祖师爷 这一日过得,确实是漫长了些。 欣瑶半倚在床上,望着床下围着的人,不知为何实然生出了这样的感叹。 她有些泄气的看向男人。几日不见这厮竟瘦得厉害,脸上晒得像个黑鬼一样,一身黑不溜秋的衣裳像从哪里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一样。 她揉着太阳穴,撇撇嘴道:“大爷,快帮我劝劝天薇妹妹,我还没死呢,就哭成这样!” 杜天薇没好气的擦了把眼泪道:“表嫂,你还有心开玩笑,我都快被你吓死了,吐了那么一大口的血!” 原来蒋欣瑶被萧寒抱上马车回府,到了府门口,心头实在是抑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把正在府门口张望的杜天薇吓了个半死,惊叫连连。 萧寒冷着脸,目光灼灼,却一言不发。 蒋欣瑶只得移向杜天翔,眼中尽是恳求之色。 杜天翔侧目拍拍天薇的肩膀,笑道:“妹妹,表嫂这口血吐出来,反倒没事了。以你哥哥的本事,她在床上躺个几天,就活蹦乱跳了。” 杜天薇忿忿道:“表哥,蒋家那个老太太也太狠心了,明知表嫂身子弱,那一杖还真打得下去。活该祖父不给她医治。” 原来一刻钟之前,萧老太爷板着脸收了四个手指头,垂着眼沉寂了半晌,才哼哼道:“再加一味鳖甲进去。蒋家若有人来请我,一律不见。” 也难怪老太爷要动怒。昨儿夜里他还在算计着以孙媳妇如今的身子,明年年中,他十拿九稳的能抱着重孙子。想着有个粉妆玉琢的奶娃娃整天围着他叫太爷爷长。太爷爷短的,萧亭喜得一个晚上,没睡安稳觉。 哪里料到,才过了一天,他的美梦就被无情的往后延迟,这一下,老太爷把始作甬者周雨睛恨得牙直咬。哪里还肯出手治病! 萧寒清咳一声道:“天薇,时辰不早了。去歇着吧!” 话音未落,却见微云匆匆从外头进来道:“大爷,三老爷来了!” 萧寒点头道:“先扶表小姐去歇息,再把人请进来!” 杜天薇虽有不愿。却也知道有外人在,她一个闺中女子多有不便,遂朝欣瑶叮嘱了几句,才恋恋不舍的回了房。 待天薇走后,徐宏远一身顶好的云锦暗灰色长衫,脸有急色的翩翩而入。 与萧寒,杜天翔打了个照面后,一屁股坐在欣瑶床前的梨花木矮凳上,面露忧色道:“好好的。怎的又受了伤?” 欣瑶见去了一个,又来一个,不由头痛道:“小叔叔怎么来了?”眼睛却朝萧寒看去。 萧寒微微点了点头。道:“我派人去通知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总是要知道的。” 徐宏远怒道:“你这孩子,还想瞒着我,还不快把事情一一与我说来。” 斜靠在椅背上的杜天翔深知欣瑶的身子不适宜多说话,忙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末了,不由的感叹道:“表嫂。淡月那丫头也算是个机警的,见你言语暗示。便找了个机会出了蒋府,也没去找老太爷,直奔太医院来了。好在我今天衙门里没什么事,去的及时,要不然,就老太太那一下,你啊,半年都别想从床上爬起来。” 蒋欣瑶前先从马车上坠下山涧,受了极重的内伤。杜天翔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很是清楚,她的身子就好比一块碎成几块的玉镯,虽经过高人粘补在一起,却是禁不得一点点重力的打击。 老太太盛怒之下的这一杖,正好打在蒋欣瑶的后背上,引发了旧疾。庆幸的是老太太年岁大了,又是个女子,手劲有限。若换成个壮年男子,蒋欣瑶这条小命,那就可是神佛也难救回。 欣瑶苦笑道:“大爷怎么也赶来了?” 杜天翔看了看萧寒那一声打扮,翻了个白眼,哼道:“他啊,刚从二哥府里出来,正打算回府换件衣裳接你去,正好遇到了我身边的小厮去王府报讯,急急忙忙就赶过来了。” 欣瑶苦闷道:“我这点小事,做什么要闹到靖王府,弄得人尽皆知。” 萧寒看了眼杜天翔的坐相,道:“他也是怕护不住你,不好向我交代。更何况他一个小小太医,弱不禁风,除了看病在行些,能斗得过谁?” 杜天翔得瑟的抖了抖腿道:“小爷今日在归云堂说的那几句话,怎么样,威风不威风!” 蒋欣瑶暗道,你那是狐假虎威,眼睛却不由的朝杜天翔看去,心下颇有几分感动。 徐宏远把事情的来胧去脉听得明白,不由叹道:“瑶儿,是小叔叔连累了你。” 欣瑶摇头道:“小叔叔,你的事,老太太迟早是要知道的,说什么连累不连累。我只是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老太太心里的怨恨还是这么深。更没想到,这事居然是由三姐姐挑的头。” 萧寒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几张房契,塞到欣瑶手里,道:“你收着。” 欣瑶狐疑的看了一眼,眼睛陡然睁大,道:“你果真把它们给我弄来了!” 萧寒面无表情道:“她还有二个庄子,回头一并给你弄来!往后,蒋府的事,你别管了,统统交给我与他们两个,将养着身子才最要紧。微云,淡月,侍候少奶奶喝了汤药,先歇下!我与他们到书房说话!” 说罢,不等欣瑶回话,便起身去了外头。 蒋欣瑶见男人出一趟远门后,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不由大感意外,不及深想,便觉得困意上来。 徐宏远见她脸有疲色,便嘱咐了几句,与杜天翔两人去了外书房。 …… 三人刚坐定,茶还未喝上一口,便听上首的萧寒沉着脸道:“二哥刚刚得到的消息,十六出事了!” “什么!”徐宏远,杜天翔惊得站了起来,异口同声道。 萧寒点点头道:“有人在他日常喝的水里下了毒,无色无味,毒性极强,好在他发现的早,只喝了一口,不然……” 杜天翔恨声道:“查出来是什么人干的?如今十六怎么样?” “赵虎在左军布下的一个暗桩,畏罪自尽了。这个毒很厉害,天翔的那些个解毒药只能暂时压制住,去不了根,军中的那个大夫治外伤在行,内伤却是束手无策,如今已经开始咳血了!” 徐宏远脸色大变,慌慌张张道:“小寒,这……这可如何是好?” 萧寒抬了抬眉毛道:“二哥的意思,让我与祖父跑一趟。” 杜天翔上前两步斩钉截铁道:“不行,外公年岁大了,经不起来回折腾,万一路上有个意外,还是我去。” 萧寒沉思道:“你去,宫里怎么办?你去不合适!” 杜天翔想到从小到大的兄弟居然被人下了毒,不由的大怒道:“他娘的,连下毒这招都用上了,小爷我岂能饶得了他们。要跟我比用毒,小爷我是他们的祖师爷!” 萧寒眼里闪过丝阴影,平静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与姨母去。其一姨母身子一向好,扛得住;其二,姨母用药,针灸极为精准。有我一路护着,必无大碍!” 杜天翔沉思片刻道:“旁人只知道母亲对妇人的病极为在行,又有谁知道母亲的本事,实则在我之上。她去,十六必无碍。” 徐宏远一点点平复心情,深吸一口气道:“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萧寒微微叹了口气道:“原本打算两天后动身,衙门里,府里的事情交待一下,只是瑶瑶这一病,我极不放心。我算过了一来一回,少则四十天,多则两三个月!” 杜天翔正色道:“表哥,府里有我,你尽管放心!” 萧寒摇头不语,目光却朝徐宏远看去。 徐宏远咬了咬嘴唇,道:“往日里都是十六,瑶儿护着我,如今我也是不怕的了,说吧,我能做什么?” 萧寒遂道:“我这一走,京城中二哥最信得过的,也就你们两人了,二哥与我商议,既然你再过十几天就要大婚了,就想着把你从翰林院挪出来,户部孙尚书是韩王的人,二哥想把你放那里去!” 徐宏远低头略思片刻,便道:“我听二哥的!” 萧寒拿起手边的茶盏,一饮而尽道:“咱们再说说今日的事。阿远,刚刚我把你父亲生前交待瑶瑶的事情里外里露给了老太太,一来是气不过,二来也省得你整天担心吊胆的忧心着南边。” 徐宏远大惊,忙道:“万一老太太她……” 杜天翔冷笑连连:“怕她个鬼啊,她要敢动一动试试,小爷我让周家灰飞烟灭!” 萧寒见天翔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嘴角微翘道:“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也是这么与她说的,她吓的脸都白了。不过,还是防着些好,我当即书信一封,让南边的人看着些,布些人手在老宅也是好的。” 徐宏远眼眶微红,恨恨道:“如今都闹开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撕掳开了反而好。二老总算可以明正言顺了!” 萧寒对上徐宏远的目光,点头道:“放心,我必保那宅子万无一失。若不然,便是瑶瑶那头我就交待不过去。倒是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未完待续) ps:感谢滚动的溪,珏依两位书友的粉红票,感谢819书友的打赏。 包子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六回 手伸得可不短 上回书说到萧寒问徐宏远今后的打算。 徐宏远明白萧寒的言下之意,略思片刻道:“远远看着,以不变应万变!二老都不在了,老太太也是风中残烛之人,什么仇啊,恨的,都让它去吧。只是瑶儿挨的这一下,实在是无妄之灾,我看着心疼!” 萧寒眼色一暗,胸口隐隐的疼。 杜天翔却抚掌道:“大丈夫,理当如此。若老太太年轻几岁,这仇虽不能报,也该让她知道几分厉害。只是如今吗,罢了,谁会跟一个将死的人过不去!” “你是说……” 杜天翔冷哼道:“要是我出手,还能保她二,三年的阳寿,旁的大夫吗,最多五个月!” 杜天翔伸出一掌,在徐宏远跟前晃了晃:“不过,她余下的日子也只能在床上过了!” 徐宏远追问道:“你是说……” 杜天翔点头不语。 萧寒抬手摸了摸鼻子,垂下眼帘,道:“这样说来,蒋府只怕还会有人来,不是我岳父,就是我岳母,瑶瑶最是心软,见死不救的事,她做不出来,这倒不好办了!“ 杜天翔挑了挑眉毛道:“怎么,难不成你想做那以德报怨的事?” 萧寒冷笑一声道:“若不是她上了年纪,我管她是谁,伤了瑶瑶,想全身而退,只怕是不能够,这样吧,我让瑶瑶搬到怡园住些日子。躲几天清静。” 徐宏远点头道:“这个主意好,离我近些,也能时常照看着。不过她未必肯啊。你这一走,府里只留老太爷一个人。” 萧寒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与她说说看吧!” 杜天翔当即道:“那明日一早我便让人接天薇回府,母亲一走,府里总得有个操持的人,一屋子和尚,岂不是乱的不成样了?对了,蒋欣珊你打算怎么办?我这话说出去了。二哥是一定会动郑祭酒的。” 萧寒面沉如水,握了握拳头道:“动了也好。正好给姨父让让位置。蒋欣珊吗,先晾着,这会事多腾不出手来。放心,有她哭的时候!” 徐宏远颔首道:“小小年纪。如此心狠手辣,跟外人不敢打打杀杀,倒跟自家人动起手来,果然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啊!” 萧寒起身道:“既如此,咱们分头行动。天翔,你先回府去,把这事跟姨父,姨母说一下,要姨母同意,你让她先准备准备。两天后出发。我与阿远在二哥府里等你,咱们把事情再好好商议一下。” …… 寅时二刻,欣瑶睡得迷迷糊糊被人搂在怀里。一只温厚的手掌穿过亵衣,抚上她的后背,慢慢的婆娑着。 欣瑶被搓揉的舒服,不由的轻哼一声。萧寒见她红唇轻启,缩在他怀里乖顺的像只小猫,一把吻了上去。 胸口的挤压让睡梦里的蒋欣瑶极为不舒服。不由的一阵咳嗽。 男人吓得脸色大变,一边给她顺气。一边怒道:“什么事情不能等我回来再跟老太太理论?这样不管不顾的,还不是把自个伤了。” 蒋欣瑶迷迷糊糊醒来,一听这话,顿时红了眼眶,欲背过身去。 我了个去,老娘我都这样了,你这厮还责怪我,抽什么风,难不成我有前后眼,知道老太太那一杖会打下来? 萧寒哪里能容她转过身去,紧了紧手臂,忙低下头哄道:“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你别气,是我没把你护好!” 萧寒不说这话倒还没事,一说这话,欣瑶的眼泪瑟瑟而下,止都止不住。 萧寒从来没见过欣瑶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吓得慌了神,也不知道怎么哄,只默默的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着气。 蒋欣瑶素来不是悲秋伤月的人,心性极为坚强,这些年,除了蒋振病逝,她失声痛哭外,平日里,即便是最难的时候,她也是以笑示人,眼泪对于她来说,是最无用、最廉价的东西。 这会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听男人这话,心里便委屈的不行,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掉落下来。 外间塌上的微云,淡月听到大奶奶的哭声,对视一眼,赶紧披了衣裳准备冲进来,却又顾忌着大爷,在外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支着耳朵留意着房里的动静。 欣瑶哽咽了半晌,才稍稍止住。 萧寒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纠在了一处,见欣瑶刚止了泪,便哄道:“你别哭,都是我的错,是我说错了话,你放心,谁欺负了你,我替你出头。” 蒋欣瑶痛痛快快的发泄了半天,顺便把眼泪鼻涕在男人衣衫上蹭了蹭,哽咽道:“你欺负的我,当着小叔叔,天翔的面,对我冷着个脸,像我欠了你几万两银子一样。平日里都是瑶瑶长,瑶瑶短的,那会就变成了‘你啊你的’。” 萧寒哭笑不得道:“我那是气我自个,为什么不先到蒋府接你,偏去了二哥府里。不然,你哪里会受伤?” 蒋欣瑶敏感的追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萧寒温厚的手掌抚了抚女人眼角尚挂着的眼泪,叹道:“瑶瑶这聪明劲要用在自个身上,今日何至于受伤?难道不知道自个的身子是禁不得打的,不会躲着点,再不济求个饶,等着我来也行啊,何苦硬碰硬。让我怎么放心得下留你一个人在府里?” 蒋欣瑶脑子转得飞快,眉头一皱道:“你要出远门,谁出事了,十六?” 萧寒轻轻在她脸上啄了一口,叹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在回来的路上收到二哥传来的讯,十六出事了,中了毒,我与姨母得往军中去一趟。” 萧寒耐心的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与欣瑶听,末了又道:“明日,我把你送到怡园,怡园既清静,景致又好,阿远又能照看你,这样我才放心。” 蒋欣瑶很快便冷静下来,她柔声道:“我去了怡园,祖父一个人留在府里,岂不是冷清?我在这里养着就很好,你放心,蒋府的事,我不会插手!” 萧寒见女人猜得*不离十,只得如实道:“老太太的病,若是能请得祖父和天翔去,还有二三年的光景,不然就只几月可活。明日蒋家只怕还有人来,我怕他们扰了你的清静,让你为难,所以,才想让你到怡园小住一阵子。 蒋欣瑶一听老太太只二三年的光景可活,不由的长叹一声。 “老太太这么厉害的人,落到这个地步,真是让人唏嘘。你不知道,小时候老太太那双幽森的眼睛朝你轻轻一瞄,三伏天都能心生寒意。这么些年了,蒋家竟无一个人敢忤逆她半句。也就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背着她,做了许多的事。萧寒,你让天翔帮她医治吧,要不然,我这心里,永远不会踏实,她到底是我的亲祖母,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再者说,母亲与两个弟弟还在府里过日子呢,总不能让他们夹在中间为难!” 萧寒把女人往自个怀里拢了拢,沉声道:“你忘了她打你的那一杖了?” 蒋欣瑶把手环在男人的腰上,柔声道:“说实话,我是恨她,讨厌她,可再恨,再讨厌,我这身上底到还流着她的血,这一回,就算是还了她的养恩,好不好?” 萧寒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眼中犹有不甘道:“你啊,看似冷淡,实则比哪个都心软,我就猜得你会这样说。放心,这事我来安排。即便要治,也得看谁人来说,蒋府上下,除了岳母大人,谁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脸面,这个人情,我得让岳母来做。” 欣瑶一听,极合自己的心意,抬起头,眼中含笑趁机道:“怡园,我就不去了,金窝银窝哪比得上自己的狗窝,府里留祖父一个人,我不放心!对外就说我去了庄子上休养。再说,小叔叔没几天就要大婚,这来来回回的,我也怕折腾,你知道,我最是个懒得。以前在娘家时,最喜欢窝在听风轩里,哪都不愿去。如今也一样!” 萧寒心下一暖,便道:“也罢,都随你的意,只别累着自个就行。这次我把贵生,贵明两人留在你身边,这两个人脑子灵活,做事利落,你用得着。” “这趟差事顺利不顺利?” “那赵虎果然是个将才,居然把人藏在那么隐蔽的地方,放心,这回是真的,暗中都盯着呢,只等时机到了再动手!” 欣瑶想了想,点头道:“什么时候动身,姨母那头能不能行?” “明日晚上动身,原本二哥是想请祖父出山的,祖父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天翔在宫中走不开,也只有姨母最为合适。姨母她自然舍不得祖父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口就应下了。” “十六的毒,姨母能解?” “你放心,用毒,这世上还没有人能比得过天翔,天翔会交待清楚的。姨母的针灸是祖父亲传的,深得其精髓,她出马,十六必安然无恙!” 蒋欣瑶渐渐升了怒气,道:“都用起毒来了,必是最熟悉的人才能下得了手,韩王的手伸得可不短啊!这事咱们可不能就这样捂着,得让那位知道,他能在十六身上下毒,也能在那位身上动手脚。”(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回 绝非悲伤之际 萧寒轻轻刮了刮欣瑶鼻子,笑道:“二哥连夜进宫去了,没有他下令,我这个指挥使哪里能离开京城这么长时间?瑶儿,还有件事情我要与你说,阿远九月初六大婚后,二哥的意思想让他到户部去历练历练。” “孙尚书把持户部近十年,小叔叔这个差事,不大好办啊!倒不如让老庆王爷在今上跟前讨个恩典,有了这座大靠山,他也不至于在户部寸步难行,不然,以小叔叔的性子,难!” 萧寒一点也不惊讶女人的话,只淡淡笑道:“你与二哥想到一处了,二哥还说,有你在阿远后头出谋划策,户部那些人,哪个敢小瞧了他?” 蒋欣瑶眼睛轻轻一转,道:“二哥让小叔叔这个时候去户部,只怕还有更深的用意,若我猜得没错,二哥是不是想动孙家?” 萧寒闭了闭眼睛道:“孙家早晚要动,但不是现在,这个时候阿远去,主要是摸一摸底,别到头来接手的是个烂摊子,上回瑶瑶说到赈灾款的事情,二哥也想从户部着手查查看。” 欣瑶往萧寒怀里钻了钻,道:“哎,小叔叔以后的日子可不后过啊!” “再不好过,都比我好过。” 萧寒替她掖了掖被子,苦笑道:“瑶瑶,这一去,一来一回时间不会短,京城就二哥一人,我不大放心,你若身子还能应付得来,多帮二哥出出主意。我手上掌管的那些个东西你都是熟悉的。我不在京里,二哥的意思交给谁也不如交给你合适。府里的事让萧重与李妈妈他们多操心。” 欣瑶静默了片刻,才道:“我的身子有祖父和天翔调养着。倒是无碍的。我担心的是你和姨母这一路的安危,西北寒苦之地,眼看着马上要入冬,这一趟的艰难可想而知。” 萧寒轻轻的把下巴搁在欣瑶脑袋上,蹭了蹭,温和道:“这些我是不怕的,我最怕的便是你的身子。” 欣瑶轻笑道:“难不成比上次清凉山还严重?不过是吐了口血。旧伤复发罢了。被你们说的,我成了那将死的人了!” “胡闹。这样混话也是能乱说的。”萧寒声色俱厉道。 欣瑶心知这话说得没了分寸,嘴角弯弯,手缠上了他的脖子,抬头在男人好看的唇上蜻蜓点水的吻了吻。笑得一脸讨好。 萧寒小腹一热,毫不客气的吻了回去,待欣瑶气喘吁吁时,萧寒这才把她的头往怀里一按,咬牙切齿道:“早晚一天,我要让蒋欣珊在你跟前跪地求饶。动不了老太太,我还动不了她!” 蒋欣瑶感觉到男人的下身支起了小帐篷,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苍白的脸上涌上一丝红晕。遂引着说了些其它的话。 萧寒顾忌着欣瑶的身子,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没过几分钟。一阵困意上来,很快歇了某些心思,沉沉睡去。 欣瑶打量一圈男人疲惫的脸,抬手摸了摸扎里扎煞的胡子,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脑子里把事情细细的过了一遍。再睁开时,眼下一片清明。这才往男人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外头的两人听得里间没了声响,对视一眼,才把心归了原位。 …… 燕淙元背手立于一副“万马图”跟前,瘦削的背影挺得笔直。 自打军中有消息传来,他便立在这图前,不言不语近半个时辰。 施杰红着眼睛朝刘滔打了个眼神,刘滔轻摇了摇头,反冲他抬了抬眉。 施杰轻轻叹了一口气,走上前道:“王爷,十六他……” 施杰刚想劝一句,不知何故想到了尚不知情的女儿,心中涌出无数感伤,哽咽着说不下去。 刘滔见状不妙,正色道:“王爷,平王福大命大,必能逢凶化吉。此时,还不到伤心的时候。” 蔡忠义抖了抖衣裳,恭敬道:“老刘所言极是。平王既能把毒逼出来,便已去了一半风险。小寒快马加鞭,半月之内必达军中,王爷需得宽心!” 燕淙元身子轻颤,幽幽道:“十六与我一母同胞,这些年,他为我风里来,雨里去,吃了不少苦。母妃临走前交待过我。我没护住他!” 此言一了,众人不知如何劝慰,气氛一时又冷了下来。 卫瑞长袍一撂,快步走至靖王身侧,镇定自若的微微一笑道:“王爷,凡事总有两面,平阳中毒说明韩王的手已经伸到了左、右两军,若平阳能趁机清洗一番,左、右两军必是王爷的坚实堡垒。” 刘滔抚须思道:“此事王爷大可不必瞒着皇上,既然韩王能把手伸到左、右两军,势必也能把手伸到宫中。宫中王爷需得让杜太医再多留个心眼。” 施杰进一步道:“王爷,萧指挥使出京,也须得找个适当的理由才行。王爷肩负重责,箭在弦上,此时绝非悲伤之际!” 燕淙元缓缓转过身,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终是落在施杰身上,他沉声道:“老尚书所言极是!” …… 次日卯时二刻,萧府总管一脸恭敬的把蒋家二老爷请进偏厅,亲自奉上茶。不等蒋宏生开口,便上前一步,弓着身子,为难道:“亲家老爷,真是不巧了,大奶奶不在府里。” 蒋宏生奇道:“这一大早的,她往哪里去了?” 萧重垂手侍立,脸色凝重道:“回亲家老爷,咱儿傍晚大奶奶刚到府门口,喷出一大口鲜血来,老太爷,大爷吓得连夜把大奶奶送到了别院。” 蒋宏生大惊失色道:“你家大奶奶身子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萧重暗中掐了自个一把,眼眶红红道:“回亲家老爷,老太爷说,我家大奶奶旧伤复发,需得调养数月方才可以下床。可怜我家大奶奶,前两日才断了汤药,这会子又一病不起了。好在老太爷的医术是极好的,一时并无大碍,只是……” 蒋宏生又羞又急,忙道:“只是什么?” 萧重装模作样擦了把眼泪道:“老太爷说了,大奶奶的病不能下床,不能动怒,不能劳累,需得静养才行,这才连夜去了别院。” 蒋宏生岂能听不出这话中的意思,却又不甘心道:“你家老太爷,大爷人呢?” 萧重拧了拧眉头,一脸叹息道:“老太爷一心盼着大奶奶养好了身子,早日抱上重孙子。大奶奶这一病,老太爷心里的期盼落了空,气病了,这会也在别院养着呢。大爷这个时辰,只怕是去了衙门。亲家老爷,您这是要……” 蒋宏生忙圆话道:“没事,没事,我就看看瑶儿的身子怎么样了,既然去了别院休养,那我就放心了,衙门里还有事,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又与萧重客气了几句,便起了身。 萧重恭恭敬敬的把人送上车,等马车走远,正打算到东院回话去。却见二总管萧吉行色匆匆走到跟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萧重背着手沉思片刻,径直去了东院。 东院正房里,欣瑶歪在床上,听完李妈妈的回话,冷笑连连道:“李妈妈,让人给母亲捎个信去,省得她惦记着。妈妈也不必再气,老太太如今这个样子,也算是报应。” 李妈妈自打昨天欣瑶吐过那口血开始,脸色就没好看过,把微云,淡月两个叫到跟前狠狠的训了一通。 两个大丫鬟红着眼睛也不敢回话,还是欣瑶派轻絮在李妈妈跟前说了几句好话,李妈妈才朝着蒋府的方向骂了几句,遂放过两人。即便这样,李妈妈还是心疼的一夜没睡着觉,眼下的青黑色清晰可见。 李妈妈啐道:“大奶奶,府里旁的爷们,姐们,老太太连句重话也没有,独独对大奶奶,竟像是仇人一样,下手连个轻重都不分了!都说姑娘出了门子便是客,满大街,满京城找找去,哪个大户人家是这样的待客的?” 李妈妈说着说着眼泪便淌了下来,想着以往在蒋府里过的那些个憋曲的日子,李妈妈狠擦了一把眼泪。 “最可恨的就是三小姐,出了门子的人了,还整日里盯着大奶奶不放,就生怕大奶奶的日子过得比她顺遂。姨娘生的就是姨娘生的,一点子规矩道理都不懂,活该给人打。还有那个碧苔,当初大奶奶就不该心软,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不得好死的下贱蹄子,看我饶得了她!” 李妈妈庄户人家出身,骂人的功夫在先头冬梅的压制下,早已退步了许多,即便这样,一遇到欣瑶吃亏的事,还是会时不时的展示一下她骂人的口才。 蒋欣瑶皱了皱眉头道:“她如今关在哪里?” 李妈妈忿忿道:“被大爷送到了庄子上生产。估摸还有三,四个月就要临盆了。” 蒋欣瑶想了想道:“让萧重再多派两个妇人看管着,一旦孩子落地,抱回蒋家,交给二嫂嫂,旁的,就由着她自个的命吧,我也是懒得理了!” 李妈妈忙道:“哎啊,我的好奶奶,您就安安心心的歇着吧,这样的贱婢,哪值得您这样金玉似的人惦记着?大爷今早特意交待了,若大奶奶再有个闪失,我们这帮子下人,也就别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回 你好,他就好! 上回书说到李妈妈感叹欣瑶若再有个闪失,她们做下人的,也就别活了。 原来萧寒一大早起来,见女人睡得正香,轻手轻脚的漱洗一番,把府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末了,把东院的丫鬟,婆子统统叫到跟前,二话不说,就让人跪了一地。 萧寒自个端着茶盏,阴冷的看着地上众人,一盏茶的时间都没叫起。待丫鬟换上新茶后,才面无表情的敲打了几句,把欣瑶身边的几个大丫鬟都吓得变了脸色。 东院的事一了,萧寒径直去了议事厅,府里上到萧总管,下到看门的小厮,无一不在厅上恭敬的候着。 最后又把李妈妈和萧总管叫到跟前一番叮嘱,这才去了老太爷房里请安。 李妈妈,萧总管两人抹了一脑门冷汗,两人看着大爷高大挺拔的背景只觉得两条腿都在打颤。 欣瑶见李妈妈一脸的心有余悸,心知必是那厮发作过了,笑道:“表小姐回府了?” 李妈妈方笑道:“天刚亮杜府就派了人来接。表小姐先头还不肯走,大爷不知道说了什么,就乖乖的上了车。大奶奶那时还没起,就没跟大奶奶话别!表小姐说下回再来看大奶奶!” 这时,微云端了药进来,欣瑶一见,脸色耷拉了下。却听得外头淡月似与人在说话。 片刻后,淡月掀了帘子进来,笑道:“奶奶。府里的大奶奶,二奶奶刚刚一前一后派人送了些补品过来,奶奶要不要过过目?” 欣瑶接过微云的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漱了嘴,捻起一颗梅子含在嘴里,才长叹一声道:“可有什么话带到?” 淡月笑道:“萧总管说扔下东西就走了,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欣瑶眯了眯眼睛,道:“父亲来过了?” 淡月察言观色道:“正要跟大奶奶说呢,二老爷刚刚走。” 欣瑶点头道:“你把单子留着。东西入库房就行了。去忙吧。” 欣瑶把人支走,独留李妈妈在跟前。李妈妈便知大奶奶必有话与她说,遂凑近了道:“大奶奶,可有什么事?” 欣瑶点点头随后又轻轻皱了皱眉道:“大爷把祖父与徐祖母的事情漏给了老太太。” 李妈妈敏锐道:“大奶奶是不是不放心南边的事?” 欣瑶叹道:“大爷做事,向来妥贴。他既然敢说,必有把握护得住。我是担心……哎,原本是打算瞒天过海,等老太太百年后悄无声息的掩了过去,如今……这样,你传信给福伯,把这事说与他听,让他心里有个数!” 李妈妈犹豫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 …… 这日早晨。顺天府尹衙门前挤满了前来告状的人。 府尹大人一见这阵仗,暗道不妙,当即写了奏章。扶了扶官帽往宫里汇报去。 原来昨日夜间,京城几十家铺子的钱物被人洗劫一空,损失惨重。据目击者称,那些个大盗都是能飞檐走壁,蹿房越脊的武艺高强之人。 碰巧今日的朝堂上,那位一连发作了几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朝臣。一听这个消息,当下气得脸色铁青。拿起奏章劈头盖脸的朝府尹大人的脸上砸去。 府尹大人吓得拜伏在地上,吭都不敢吭一声。 韩王轻瞄淡写的来了句:“施尚书,五城兵马司都是干什么吃的?你这兵部尚书也该管管了!” 兵马司隶属兵部,负责京治的治安,火禁及疏理沟渠街道等事,巡夜是兵马司的职责范围,出了这样的大事,兵马司是脱不了干系的。 施杰是只老狐狸,作了一番批评与自我批评后,先把责任推卸到了都察院,与都察院争论了几句后,又把责任推卸到了大盗武艺高强上头。末了朝堂上争论了半天,韩王举荐由武艺高强的萧寒指挥使追查此事。 今上眯了眯眼睛,遂下了旨意,责令萧寒三个月之内把这帮子大盗捉拿归案,不然就回家卖红薯去。据说这日朝堂之上,靖王及施尚书的脸色像锅底灰一样,极其难看。 消息一出,杜博士当天便纳了房美妾,听说是金屋藏娇多年的红颜知己,容色娇美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因萧夫人素来善嫉,一直当外室养在外头。 萧夫人气极,大闹一场,被难得回府的杜太博狠狠的说了几句,罚她禁足三个月,抄写女则千遍,听说萧夫人的三个孩子苦苦跪地哀求未果。 京城贵族的圈子就这么大,谁家后院有些什么事,不消几天的功夫,便传得满城风雨,更何况杜家这么大的动静,岂是捂便能捂住的。 杜家的消息传开来,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暗自猜测萧家只怕是颗弃子了。 开玩笑,这几年京城数得上的大案,有几件是人脏并获的?江湖大盗,来无影去无踪,最是难缠,三个月要破了此案,真可谓是难上加难。 再者说,兵马司五个指挥使,哪个武艺不高强,谁不好找,偏找上了萧家,这其中的深意颇值得人再三玩味。 联想到前些日子今上与中宫破天荒的和睦,韩王意气分发的操持庆寿大典,施尚书儿子的被逐及江南官场上的消停,众人心下一片明了,看来,两位王爷的角逐与博弈,很快就能分出胜负了,瞧这势头,若无意外,韩王必胜无疑。 众人不由感叹今上虽有心扶靖王上位,奈何先太后其势之大,中宫母族之盛,终究是有心无力啊! 没过几日,素来冷清的靖王府,平王府更是门庭冷落,看门的小厮无聊到一边晒太阳一边打磕睡。靖王在朝堂上也越发的沉默起来。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韩王府的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据说韩王夜夜在府邸宴请百官,后院更是添了不少妙龄女子。胜利者的姿态一览无遗。 …… 回头再说蒋欣瑶,那一夜夫妻两个用罢晚膳,早早的上床歇了。两人窝在床上说了半宿的话,欣瑶终是耐不住困,沉沉睡去。 萧寒看了看时辰,穿戴妥当,坐在床沿盯着如玉佳人看了半晌。叹了口气,俯身把女子白嫩的膀子塞进被子里。掖了掖锦被,实在忍不住偷了几口香,才转身而出。 一声轻啸,两个一模一样打扮的黑衣人直立在萧寒跟前。 左侧之人抱着道:“爷。这一趟让无影跟你去吧!” “爷,让我跟你去吧!” 萧寒摇摇头,目光幽深:“不必了,就按原先计划。无影,无踪,从今夜起,你们的主子就是大奶奶,视她如我,一切以她为尊!” 两人同时抱拳称是。 …… 东院院门口。萧亭静站许久,见孙子走到跟前,跪倒在地。不由的眼眶微红,缓了缓心神方道:“一路护着你姨母,自个也当心身体。” 萧寒磕了三个头,方起身道:“祖父放心,有我在,必平安回来!” 萧亭替孙子理了理衣裳。上上下下打量一圈,遂道:“去吧。祖父等着你回来!” 萧寒越过萧亭的头顶朝院子里头看了一眼,萧亭明白他的心思,叹道:“放心,她的身子我自会理得。!” 萧寒点了点头,大步流星离去! 萧府后门外,一辆黑色马车静静等候着,小门吱呀一声,从里头闪出一个人影,径直上了马车。 萧寒上了马车,头也不抬,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一声单袍的徐宏远抿嘴笑道:“来送送你。” 萧寒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道:“放心,他会没事的。” 徐宏远顿一顿,眼中含着一抹痛苦。 “他那样一个人,从来都是生龙活虎,一刻安宁也无……我……” 徐宏远哽咽着说不下去,从怀里掏出一方锦盒,送到萧寒跟前:“这个,你带给他。” 萧寒接过锦盒,塞入怀中,似有深意的说了一句:“你好,他就好。京里,万事小心。” 徐宏远仿佛觉得胸口被人狠狠打了拳,疼得难受,堵得难受。 许久,他才出声道:“你跟他说。他好,我就好!小寒,你早去早回,我们等着你回来!” 萧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跳下了车,几个翻身,消失在黑暗中。 徐宏远浑身像被抽走了力气似的,瘫倒在马车里,眼睛直直的看着车顶。 …… 秋日的夜,暮色笼罩,带着一丝神秘与幽静,风有些凉。 离京城二十里之外的一处亭子里,燕浣元,杜云鹏,杜天翔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久久不动。 半晌燕浣元才叹道:“舅舅,舅母果真是女中豪杰,这一回,又是我欠了你们的。” 杜云鹏劝慰道:“什么你们、我们,王爷又何必说这种话?你舅母,小寒从来没有半句怨言。回吧,老太爷在府里等着,有话与你说!” 燕淙元亲扶着杜云鹏上了马车,转过身看了杜天翔一眼,两人上了后头一辆。 …… 不消片刻,亭子里安静了下来。 暗夜,寒风与浮云相拥,惊了天梦。 晨曦,睡在云际的河道中,不知何能醒来。 天空融入了大地的怀抱,风动,云动! 一切,悄无声息! 暗流涌动!(未完待续) ps:感谢kansisi,只为种菜,mozar888三位书友的粉红票票,感谢聿雷书友的评价票。也感谢坐等风来的打赏! 第三卷,一百零八回,已经全部完结。包子其实很想感叹几句,临了却发现,居然没啥可感叹的。 谢谢书友们的捧场,包子无以回报,唯有好好写书答谢大家! 第一回 只在人情反覆间 欣瑶一觉醒来,枕边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想起昨晚两人还搂在一处说话,不知为何,她竟生出一丝惆怅来。 只这惆怅不达深处,就被听到声响的微云,淡月两个打断了。 一番梳洗后,她才想起今日是小叔叔往庆王府送聘礼的日子,遂打发李妈妈等人去徐府帮忙,自个则在床上把各个铺子送来的帐本一一查看。 刚看了几页,萧老太爷背着手,捋着胡须前来诊脉。 欣瑶见老太爷脸色铁青,眼圈发黑,心知他必是为着女儿,孙子纠着心。她没由来的心下一热,红了眼眶。 萧亭见孙媳妇脸有哀色,以为她担心孙儿,当下便强笑着哄了欣瑶两句。 蒋欣瑶见老太爷反过来哄她,偏过脸吸了吸鼻子,脸上浮现笑意。 祖孙俩细细商议一番,决定即日起,萧府上下深居简出,关起门来过日子。 欣瑶想了想,又与祖父说起想搬到萧寒书房去住,靖王府常有书讯来,各处暗哨,桩子每日里也有消息传进传出,暗卫出入内宅着实不便,她的身子暂时也不能来回跑,书房里一应俱全,歇在那里更方便些。 萧老太爷当下应允,亲自吩咐下去把大奶奶的一应事务搬到书房里,下人用心侍候照料,又命人开了库房,挑了些稀罕的补药命人给欣瑶进补。 当日下午。欣瑶刚刚在书房安顿下来,靖王府,平王府。杜府,怡园各着人送了一车的补品过来。 欣瑶歪在坑上看着单子上的人参,冬虫夏草,何首乌,灵芝,龙胆,丹参。车前子,虎骨。阿胶,熊胆等名贵药材,不由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不过是两日时间。她旧伤复发的消息便传到那三个府里及怡园上下,遂对着正忙着整理房间的轻絮叹道:“你家大奶奶我,看上去像是要死了的人吗?” 吓得素来稳重的轻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说话都带着哭调。 蒋欣瑶见状,这才明白男人临走之前的那一通发作有多厉害,又好气又好笑道:“我可是千年老妖,老天爷他不收我!” 轻絮哽咽道:“大奶奶是千年老妖,我们几个可不是,还求大奶奶仔细保重身体。等大爷回来,我们也好交差。” 蒋欣瑶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心头很是欣慰。 …… 晚间。李妈妈几个回府,把徐府的事情一一说与欣瑶听,又挑了些好笑的,好玩的逗她乐上一乐。 欣瑶见事情办得顺顺利利,庆王府上上下下都挺满意,这才喘了口气。 正打算休息。却听外头贵明回话说蒋府三爷来了。 李妈妈哎啊一声,忙亲自迎了出去。 蒋元晨绷着个脸进了书房。打量了一圈,欣瑶见他脸色不豫,指了指塌前的小圆凳,示意他坐。 众丫鬟们知道姐弟俩有话要说,掩了门退了出去。 欣瑶半倚在塌上,嗔道:“大晚上的,你黑着个脸,难不成专门黑给我看的?” 蒋元晨不为所动,一声不吭的盯着欣瑶的脸直直的看了半晌。 欣瑶心里哀叹一声,无计可施,只得咳嗽两声。 果不出所料,蒋元晨当即跳了起来,拿过几上的温茶,送到欣瑶嘴边,神色哀伤道:“姐,父亲说你的病引发了旧疾,可是真的?” 欣瑶喝了口温茶润润嗓,叹道:“放心,有老太爷为我调理着,不出两个月,便好了!” 蒋元晨接过茶杯,放在几上,把圆凳挪近些,胸口起伏了几下,才幽幽道:“姐,三年后,我一定给你考个功名回来。” 欣瑶见弟弟身形挺拔,俊眉微蹙,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不由的莞尔一笑道:“我的弟弟,自然是出类拔萃的,别说是功名,就是状元,也是手到擒来。也不看看她姐姐是谁。” 眼前的女子穿着家常的衣裳,素着一张脸,笑语盈盈,看不出一丝的委屈和愤怒。 蒋元晨只觉得胸口沉闷道:“我竟不知道,她居然没了人性,姐姐这些年在府里,受了太多的委屈,我只恨自己没用,护不住你。你被老太太打了那一下,我这心里痛得跟什么似的,以后再有什么事,别一个人扛着,我虽没有姐姐聪慧,却也愿意为姐姐分担一二。” 欣瑶仰了仰头,收了笑,叹道:“弟弟长大了!说吧,今儿这一趟做什么来了?” 蒋元晨俊脸不自然的撇开,喃喃道:“老太太病重,大伯他们说这事由咱们二房引起,还说要分家,父母因为老太太请医的事情,正闹别扭,我……” 蒋元晨咬了咬牙,破釜沉舟道:“姐,我和你一样,都恨老太太偏心,可老太太的病万一有个好歹,大伯他们势必会怪罪到二房头上,父亲也会因此心怀愧疚,与母亲之间生出嫌隙。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姐姐故意见死不救,传出去,对姐姐的名声不好!” 欣瑶听完这番话,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她淡淡道:“有道是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弟弟能想到这些,也不枉读了这么些年的书。放心,这事我早有安排,回去好好温书,别因为府里的事情,耽误了学业!” 蒋元晨用力点点头。 …… 与此同时,靖王府书房内,靖王燕淙元看了半天奏章,突然抬头问道:“萧府的东西都送过去了?” 贴身内侍李宗贵躬着身笑道:“回王爷,都送过去了。” 燕浣元愣了愣道:“可有说什么?” 李宗贵颇有些头疼的道:“老奴没见着萧夫人的人,听说伤得极重,连床也是下不得的。” 燕浣元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李宗贵头再往下低了低,小心翼翼又道:“平王府,杜府和怡园也都送了一车的补品过去,不过老奴冷眼看着,倒不如咱们府里的名贵。” 燕浣元仰了仰头,摸了摸发酸的颈脖。 李宗贵颇有眼色的上前,伸出胖呼呼的手,帮王爷按摩。 燕浣元被侍候的舒服了,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慢条斯理道:“郑家,也是时候动一动了!” …… 这几日,蒋府上上下下头一回体验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 自打那日过后,老太太躺在床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大小便也没了知觉,眼看着原本红润的脸庞迅速的凹陷下去,府里诸人这才真正的着急起来。 请来的几个大夫也是束手无策,都道老太太年龄大了,灯枯油尽是免不了的事,还是早作准备为好。 蒋家二位爷一听这话,头发都愁白了一大片。 蒋宏生心里愁的何止老太太这一件事。 昨日他腆着脸去杜家请杜太医,却被告知今上偶染风寒,杜太医这几日吃住都在宫中。不得已,他又只得折回萧府,求见萧老太爷。萧总管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苦说老太爷在别院给大奶奶看病,迟迟未归,听说大奶奶至今连床都下不得。 他这才明白,老太太这一杖对于受过重伤的欣瑶,是怎样的致命一击。蒋宏生又是替女儿身子着急,又担忧着老太太这头,不过是几日的时间,嘴上便急出了一大串水泡。 老太太的事情尚未解决,这两日京里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太仆寺。他细细一琢磨,顿感不妙。女婿被责令破案,连夜去了外省抓贼。杜博士纳了娇妾,萧太太被禁了足。 蒋宏生不由的往深里这么一想,当场冷汗涔涔,坐立难安。 回了府,他也不管顾氏的冷脸,把这几日京城发生的几桩事情一一说与顾氏听。 顾氏只听女儿传讯过来说身子无碍,在府里休养,这几日光顾着侍疾,也没注意外头的风风雨雨,暗自惊心不已。 蒋宏生见顾氏不明就里,遂把这里头的枝枝蔓蔓掰揉开仔细分析,末了又道:“玉珍,萧府如今这个局面怕是不大好,万一……瑶儿能倚靠的还是娘家。她如今在别院休养也不知京城的风云变化,依我看,你明日还是去萧府一趟,问清别院在哪处,探一探她去,也正好把这些事情说与她听,让她心中有个打算。” 顾氏疑道:“二老爷,前几日那杜太医还言词灼灼道与四姑爷几个亲如兄弟,怎的一眨眼,事情全变了样?我看事情未必如众人所看到的那样。且萧太太与杜博士这事,我也从未听元晨说过。” 蒋宏生怔了怔,心思微转道:“元晨尚未成年,他懂些什么。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今天称兄道弟,明日反目成仇的大有人在。我怕萧府是第二个安南侯府。” 顾氏忙追问道:“二老爷是何意思?” 蒋宏生压低了声音道:“弃卒保帅!” 顾氏一声惊呼,脸色惨白。 蒋宏生忙安抚道:“依我看,杜府未必绝情绝义,多半也是为了顾全大局,不好说啊,不好说!” 蒋宏生想着这些日子的忐忑,长长叹了口气。 “京城的水是越来越浑了,我竟看不分明。如今言之尚早些,姑爷万一能破了案,保不齐就能转危为安。万一……”(未完待续) 第二回 此事因我而起 上回书说到蒋宏生感叹这京城的水越来越浑,看不分明。 顾氏颇以为然的点点头。 “不论如何,瑶儿总是我亲身的女儿,即便萧府落魄了,还有我在,再不济还有两个弟弟可依靠。” 蒋宏生话峰一转,目色清亮道:“前几日大哥又与我说起分家的事,我现在细想想,这家正是到了该分的时候,万一瑶儿那头有个什么,我是这府里的当家人,谁敢多言半分?” 顾氏却苦笑道:“二老爷能为瑶儿打算,算是这个孩子的福份。” 蒋宏生面露愧色道:“说什么傻话?这个孩子懂事听话,重情重义,从小吃了那么多苦,我不为她打算,为谁打算?从前,是我疏忽了她,也是我委屈了她,我竟不知道那个孽畜竟没有一丝人性,心思这般狠毒。” 顾氏听罢,泪水又划落了下来。 蒋宏生上前拉住顾氏的手,轻轻婆娑道:“玉珍我今日与你说这些,是存了私心的,老太太到底是我的母亲,生我养我一场,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老太太活不了多久了,即便有萧太医出手,也只一两年的光景。瑶儿是我的女儿,她还年轻,我除了委屈她,又能委屈谁去?咱们俩个夫妻二十年,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 顾氏泣道:“我只是心疼女儿挨的那一杖,又得喝多少苦药,休养多少时日才能好。这孩子小从到大,药就没断过。” 蒋宏生轻叹了一声,上前搂住顾氏。哀道:“我又何尝不心疼?老太太这辈子,性子向来如此,谁又能劝得了?等分了家,老太太愿意跟大哥去苏州府将养也罢,跟着我们也罢,凭她乐意。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我只守着你过日子。” “守着我过日子?”顾氏冷笑道。 蒋宏生知她不信。也不多言,只一字一句道:“玉珍。你且信我!” 顾氏因着欣瑶交待,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轻轻点了点头,道:“罢了。我若不走这一遭,倒真成了那不孝之人,明日一早我就往萧府去。丑话说在前头,能不能请得萧老太爷,我也说不准。” 蒋宏生心下松了口气道:“就看老太太有没有这个福份了。” 顾氏擦了擦眼角,温柔道:“二老爷,那位你打算怎么办?” 蒋宏生心下会意道:“这会府里乱糟糟,我也没心思想这事,先放一放吧。知道他有出息,日子过得好,就行了!” 犹豫了片刻。他又道:“不瞒你说,当初三弟他们,是我放走的。” 顾氏虽早就听欣瑶说起这事,仍装作吃惊的样子道:“二老爷?” 蒋宏生面露苦色,回忆道:“我年岁尚小时,有一回偷听过父亲与二叔说话。知道了当年父亲与徐家小姐的一些事。那年我正好看到许氏给母亲的信,才知道原来父亲在京城置了房外室。连孩子都十多岁了。我估猜那外室应该是传说早已离世的徐家小姐。 老太太与我商量上京,我便知道老太太怕是要动手了,遂派心腹先一步去了京城,先是打听清楚这母子二人的相貌,在京城人贩子那里买来两个身形相似的人,又用私房买在偏僻处买了一个二进的小宅子,买通了侯府押送母子二人的下人,调了包,把她们安置在小宅子里,外人都以为他们二人被送出了关外,去了西北。哎,这里头的弯弯折折,现在也没必要再细说。” 顾氏感叹道:“二老爷这般行事,也不怕老太太发现后,大动干戈?” 蒋宏生心有余悸道:“怕,怎么不怕?怕得要死。不知为何,我一想那人是我亲弟弟,竟不忍心着看他们去死。只是当时我事事听命于老太太,连你也护不得,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后来他们搬了家,就失了连络。这事过去十几年了,今日是我头一回与人说起。玉珍,对三弟,我这心里是有愧疚的。当年若不是母亲,父亲也不会早早的离了世,父亲的身子一向很好!哎,说到底,瑶儿这事也都是因我而起。” “二老爷何来这一说?” “前些日子传出翰林院的徐思振与庆王府结亲,衙门里有同僚说起徐思振的长相,我便起了疑心,想着三姑爷也在翰林院,私底下就交待他打听打听。这孩子是个实心的,竟画了画像给我看,我一看,可不就是三弟吗,心里头一慌,竟忘了把画像带回来。这才有了归云堂那一出。” “怪道三小姐前几日常往西北角去,只怕是她拿了画像,偷偷向周姨娘打听得来的。”顾氏轻轻柔柔道。 蒋宏生听罢,怒上心头,不由连连冷笑道:“我就知道与她脱不了干系,锦衣玉食的供着,居然还敢兴风作浪,从明日起,周氏的吃穿用度减半,侍候的下人统统撤了,凡事,让她自个动手!若要哭闹,直接送到庄子上去!” 蒋宏生犹自说道:“府里的人你也得约束着,元晨这个月下场,万万不能被人扰了清静,那些个打扮娇艳,心术不正的丫鬟统统给我打发出去,免得带坏了哥儿。大爷新纳的那个姨娘你多派些人盯着,我总觉得这个侄女心思不简单。” 顾氏一一点头应下。 …… 第二日一早,顾氏带着一车的补品往萧府去,门房一见是顾太太,不敢怠慢,恭着身,把人迎了进去。早有得了讯的李妈妈诸人在半路等候。 顾氏见了女儿,自然又是一番伤心落泪,好在有李妈妈等人在边上劝慰着,才将将止住。 母女俩人个在书房密谈了许久,顾氏又细细叮嘱了几个大丫鬟,才去了西院给老太爷请安。 萧亭因孙儿走前交待过,深知顾氏此行的目的,当下也不拿乔,欣然应下。 顾氏心下感动,盈盈走走萧亭跟前,磕了三个头,由衷道:“瑶儿能得如此通情达礼的长辈,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 萧亭端坐着受了她三个头,遂跟着顾氏去了蒋府! …… 萧老太医亲临蒋家,使得聚在归云堂的蒋府诸人看二太太的目光有了细微的变化。 蒋宏建兄弟俩带着两房诸人行了礼,才必恭必敬的把人请进去,随身侍立在老太医身后。 萧亭缓缓伸出四根手指头,闭上眼睛,眉头微皱。 兄弟俩的盯着老太医脸上的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心中焦急,却又不敢说话。 一刻钟后,萧亭方才睁了眼睛,虚咳一声。 蒋宏生忙弓着身道:“老太医,怎么样?” 萧亭打量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拿起老太太另一只手,闭着眼睛继续诊脉。 兄弟俩见此情形,只觉得脚下发软,额头渗出密密的汗来。 又是一刻钟后,萧亭这才收了手,冷冷道:“让人把老太太的外衣脱了,你们都出去,我要施针了。” 兄弟俩退置外间,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与其他人一道,坐着干等。 大半个时辰后,萧亭在其贴身小厮的搀扶下,脸色苍白的走了出来,喝过几口热热的茶水,方才斯条慢理的打量一圈堂下之人。 他缓缓道:“老太太是受了刺激才导致半身不遂,失语昏睡,需得施针三七二十一天才会有所好转,从明天起,辰时三刻准时来接我。” 蒋宏建忙不迭的问道:“萧太医,老太太这样子……” 萧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眼睛朝上翻了翻,很不客气道:“经我手治,两还是三年,只看如何调理了。不过,中风之人,最忌讳情绪喜怒无常,若再有这么一下,哼,也不必三番四次的来请我,直接准备后事吧。” 蒋宏建半弓着身子,口中连连称是。 萧亭起身,拿了纸笔,开了方子,递给蒋宏生,颇有深意道:“人生七十古来稀,问君还有几春秋,白碧易埋千古恨,老太太花甲之人,也需得看破放下随万缘啊。今日若不是顾夫人亲求,这蒋府,我是万万不会再来的,蒋少卿熟读诗书,自然明白‘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愈疏,不孝也’的道理。” 蒋宏生心头一震,忙作揖道:“晚辈多谢老太医谏言。” 顾氏把一张银票塞到萧亭小厮的手里,萧亭冷哼一声,背着手朝外头走去。 兄弟俩亲自送至府门外,等马车走远,才对视一眼,擦了擦额头的汗,回了府里。 至此后,蒋府的马车每日里准时的出现在萧府门口。 七日后,老太太方能睁眼咽下些东西。半月后,老太太饿了,冷了都知道喊人,也能艰难的说出一两个字。 蒋府诸人一看,暗自顺了口气。 …… 此时,京城又发生了一件不足为人道的小事。堂堂国子监郑祭酒因回府路上坐的轿子跌落在地,崴了腿。 偏第二日今上招见,郑祭酒一瘸一拐被人搀扶着上殿。靖王冷哼几声,毫不客气的问了句:“祭酒今年贵庚啊,竟连上殿也需人扶着了,这祭酒的位置也该让贤了才是。”(未完待续) 第三回 不合常理的分家 上回书说到郑祭酒一瘸一拐的被人扶上殿。靖王毫不客气的冷嘲了两句。 靖王素来温和,能说出这样声色俱厉的话,实属少见。 此言一出,百官皆惊,偏今上只淡淡一笑,并未呵斥靖王。连一向与靖王针锋相对的韩王居然也一声未吭。如此诡异的场面让众目睽睽下的郑祭酒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竟忘了为自己辩解。 过后回府静静一想,总觉得金鸾殿上那位的笑,似有无穷深意,不由的冷汗连连,忙把儿子,孙子齐唤到身边细细商量。不料竟听说孙子今日在衙门也被上司呵斥了,郑祭酒顿觉得天昏地暗,眼前一片发黑。 郑祭酒今年五十有六,在祭酒这个位置上坐了整整有十年光景,按理说也是时候功臣身退,只是古往今来,有几个人是甘心放下手中的权利,闲散过日的。 身居高位的人,嗅觉何等敏锐,郑祭酒挥退了众人,把自个关在书房里,冥思苦想半天,第二日一早便遣了管家备了厚厚的礼往王府求见靖王。 哪里知道管家回府说,人家靖王府压根没让他进门,郑祭酒这下才觉得大事不妙。次日,郑祭酒便一纸奏章送到了今上的手里。 今上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叹了句:“劳苦功高啊!”御笔一批,算是同意了郑恒的告老还乡,并赐下了些钱财。随后又把韩王。靖王,福王叫到跟前,商讨祭酒一职由谁接替。 韩王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人说出口。福王嘎崩利落脆,直言不讳的道了句:“简单,排资论辈最是公平。” 靖王则半垂着眼帘不说话。 今上中气十足的大喝一声:“好主意!”引得靖王暗地里骂了声老狐狸。 天天把杜天翔留在宫里,哪里是得了风寒,不过是怕跟十六一样罢了。 就这样,国子监祭酒一职花落资厉最老的杜云鹏。 韩王想着老头子最喜欢搞平衡术,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也得让别人喝点残汤剩水,有道是穷寇莫追啊。也就顺了老头子的心意。更何况一个从四品的祭酒,既不在权利中心,又没什么实惠,不要也罢! 杜云鹏出任国子监祭酒的诏书才到杜家。欣瑶这头就知道了消息。 国子监,又称太学,有道是“天下贤关,礼义所由出,人材所由兴”,实际上,这个最高学府与学术关系不大,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衙门。 国子监祭酒也作为最高学府的校长,也就不是个什么学术职务。而是个重要的官职。国子监作为官家衙门,说白了,主要是为朝廷培养当官的储备人才。 这个官职对于像郑恒这样学问一般。能力一般又不结党营私的人来说,不过是个清贵之职罢了;对于像杜云鹏这样身后系着皇子的人来说,这个位置就显得尤为重要。 欣瑶不由的想起天下无贼里黎叔那句经典的话“二十一世纪什么最贵——人才”。果然是只老狐狸啊,都暗地里替二哥排兵步阵了,明年春闱过后,朝廷必然要大换血。 十六啊十六。你若是知道自己的中毒换来了老狐狸的痛下决心,你应该庆幸一句这毒中得忒值了! …… 郑恒得知自己请归的奏折只换来了一千两的赏赐。气得病倒在床。 按着朝廷以往的惯例,他的主动下台多少应该换来儿孙的升迁。像这样用一千两的赏赐打发一个从四品的官员,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更何况接任者是同僚杜云鹏,以杜云鹏的资历想要出任祭酒一职,早八百年就没他郑恒什么事了,何须等到现在,何须绕这么大个圈子。 他觉得这事前前后后透着蹊跷,遂命心腹暗中花银子打听,看看自己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 而杜太傅出任国子监祭酒的消息一经传出,蒋家众人想到那日杜太医当众放下的狠话,倒吸一口凉气。 陈氏更是吓得失手打碎了手中的茶盏,在蒋宏建跟前好一阵埋怨。蒋宏建也觉得大事不好,赶紧腆着脸往蒋宏生的书房里钻。 兄弟俩一商议,觉得这事还是不能瞒着老太太。老太太听完,眼睛一闭,示意两人离去。 待兄弟俩走后,老太太唤了一声钱嬷嬷,并用手指了指床角的暗阁,钱嬷嬷会意,从里头掏出来的一个雕满牡丹的锦盒,打开送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抚摸着锦盒里的东西,老泪纵横。 钱嬷嬷不敢多嘴,只拉着老太太的手,按着萧太医的叮嘱帮老太太按摩,力道用得恰到好处。 老太太长吁一口气,张了张嘴,咬牙切齿的说出了两个字:“分家!” 次日深夜,老太太请人把蒋宏生单独叫到了跟前,一个时辰后,蒋家二老爷才从归云堂出来,眼尖的小丫鬟惊讶的发现,二老爷的脸上居然有泪痕。 当夜,老太太又把客居府里的兴老太爷请到了跟前,两人说了半日的话,兴老太爷方才匆匆离去。 第二日,老太太就把府里诸人都请了过去。 …… 众人进门一看,老太太一身崭新的衣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身后垫了一个吉祥如意团花迎枕半依在床头。 兴老太爷及其孙子一个坐着,一人站着,脸上肃目以待,心下便有了几分明了。 待人到齐,老太太朝钱嬷嬷瞧了一眼。 钱嬷嬷会意,当下道:“今日老太太把人都请来,是想趁着两房人都齐全,把这个家分一分。” 众人一听,忽啦啦跪了一地。 蒋兴见老太太朝他看来,忙道:“大嫂放心,此事,就由我来作个见证。” 周老太太轻轻的嗯了一声,目光又朝钱嬷嬷看去。 钱嬷嬷清咳一声,从老太太枕边拿出两张纸,递给蒋宏生,蒋宏建兄弟俩,并高声道:“老太太说了,如今她年岁也大了,身子骨也不瓷实,大老爷,二老爷人过中年,该是时候分家析产。这是以老太太意思请兴老太爷草拟的阄书,二位爷都看看吧。” 兄弟俩接过阄书,仔细一瞧,心下俱惊。 老太太低唤一声:“二弟!”蒋兴点点头,直起身子。 此时房里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大见。 蒋兴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苏州府宅院,两处别院,一千五百亩上好的祖田,老太太在苏州府三十二处铺子,四个庄子,库房里的东西统统由大房承值,每年祖田租子的一半给二房。京城的二处宅子,及老太太两个陪嫁铺子由二房承值。除此之外,府里现银四十八万两,大房分得十八万两。另拿出五万两平分给老太太的三个兄弟,余下的,则由二房继承,日后三爷,四爷的婚娶也在这里头。” 陈氏一听素来得宠的二房竟只分得这一点家产,喜上眉梢,不由的抬起了头,却正巧遇到老太太冰冷如剑的目光,吓得赶紧头一缩,惶惶不安的抚了抚胸口。 沈氏轻轻叹了口气,暗自猜测老太太这般厚此薄彼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 按理说,两个儿子都是嫡出,不过是一个居长,一个居幼,除了祖田由大房承值外,余下的都应均分。 铺子,庄子且不说,就老太太在南边生活了几十年,苏州府库房里的那些个东西经年累积下来,就是一笔价值不菲的财富。 更何况当年府里两位爷的婚娶,四位小姐出嫁,用的都是公中的钱,老太太私下都有补贴。 二房所得的这二十万两银子中,竟还包含了三弟,四弟的婚娶,这么一算下来,二房只得了蒋家财产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蒋宏生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均沉默不语。 蒋元航一听二房就得了这一点点家产,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吴氏大惊之下,不由的把目光看向二太太,她见二太太腰背挺得直直的,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这才把头低了下去。 蒋兴勾了勾嘴角,冷笑道:“老太太说,今后,她由大房养老,所以大房所得的东西,暂由老太太保管,等老太太百年后,再由大老爷承值。” 陈氏一听这话,微微侧过头看了大老爷一眼,抿了抿嘴唇,对那句暂由老太太保管颇有微词。这就好比得了一个大大的苹果,却只能每日里闻闻香味,想咬,没门,这苹果揣在老太太怀里。 沈氏脸色变了几变,想到房里那个厉害的小周姨娘,不由的银牙暗咬。 蒋宏建笑道:“身为长子,理当侍奉母亲。南方鱼米之乡,四季分明,气候湿润,老太太跟着我回南边养老,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蒋宏生忍了几忍,道:“老太太的病不能来回移动,老太太即便想跟着大哥去南边,等养好了身子再动身也不迟,万一路上有个好歹……” 老太太冷峻的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向钱嬷嬷,钱嬷嬷会意,一字一句道:“老太太说不用,半个月后启程回南边!” 老太太素来偏袒小儿子,这般驳了小儿子的话,还是头一回,房里一时静寂无声。 老太太把众人的脸色一一看在眼里,半晌,轻轻合上了眼。 蒋元航眼看分家的事情就这样被定下来,且父亲并无一丝反抗的意思,当即不管不顾道:“老太太,孙儿有话要说。”(未完待续) 第四回 不可意气用事 上回书说到蒋元航关键时候大喝一声,称有话要说。 蒋宏生怒上心头,碍着老太太素来宠溺这个儿子,只得用眼睛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从喉咙里逼出一句:“你给我消停些,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蒋元航突然拜伏在地上,哀哀的叫了声:“老太太。” 老太太目光定定的看着这个疼了十几年的孙子,又想起了被逐出蒋家的孙女,头往后仰了仰,清楚的吐出了个字:“说。” 蒋元航抬起头,浑身僵硬,只得硬着头皮道:“老太太,孙儿想带着姨娘分府别住,求老太太应允。” 吴氏惊讶的看着身边跪着的男人,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蒋宏生气得险些吐血,只觉得血气直往上涌,手脚发麻,正欲怒骂,却被顾氏扯了扯衣。他见后者微微摇了摇头,这才把怒气生生咽了下去。 老太太胸口上下起伏,却依旧稳稳的看向钱嬷嬷。 钱嬷嬷思量老太太的意思,转过脸道:“老太太问为什么?” 蒋元航落泪泣道:“老太太,前几日父亲下令把服侍姨娘的下人统统撤了去,父亲发话,儿子不敢有异,只是孙儿到底是姨娘身上掉下来的肉,都说母子连心,孙儿一想到姨娘苦巴巴的在那院子里干熬,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恨不能以身替之。老太太,求老太太看在孙儿这些年承欢膝下的份上。应允了吧!” 老太太成精的人,哪里看不出他心里的那些个小九九。 不知为何,老太太突然觉着自个有些可笑。 十几年来。她因着当年的一句玩笑话,觉得有愧于周秀月,不惜委屈自己的儿子,逼着他纳了贵妾,逼着他同房,逼着他先生下庶子庶女,为此。她甚至不惜给顾氏下了避孕的汤药。 十几年来,她事事处处为这母子三人着想。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府里最拔尖的。金奴银婢,玛瑙珍珠,四季衣裳,山珍海味都不算什么。还每月用私房银子暗中贴补,就生怕委屈了这娘儿三个。 如今倒好,周姨娘在瑾珏阁那一通撒泼打滚闹,把她周雨睛几十年来的好名声差点毁于一旦; 蒋欣珊与许氏里应外合,残害手足,结果不仅把周府陪了进去,还累得安南侯府失了爵位,分崩离析,一落千丈。 而现在。他疼了十几年的孙子,居然因为一点点家产,就急着要从二房分府别住。 最令她难以忍受是她这个病居然是因为顾氏的求情。萧太医看在蒋欣瑶的面上才肯出的手。 老太太一想到萧太医那张阴郁的冷脸,眼里的寒光时不时的落在她的脸上,一副老子不爽,恕我欠奉的模样,被人奉承一辈子的她何时受过这般屈辱。 老太太觉得自己这十几年来所作所为,真真是一个笑话。 老太太冷漠的看着地上的蒋元航。突然狂笑几声,这笑既尖利又阴冷。把房里众人惊得心儿直跳。 蒋兴抚须,淡淡的讥讽道:“大嫂,既然三爷想带着姨娘分府别住,不如就成全了他这份孝心吧。” 蒋兴对周家的人向来没甚么好感,周姨娘及一双儿女的行径,他又不是不知道,女儿都那样了,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不如早些分出去,省得日后麻烦。 最主要的是,他知道老太太因为三小姐挑拨的缘故,打了四小姐一杖,一想到那个玲珑剔透的女子因此卧床不起,他的气一直憋到现在。 老太太收了笑,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深深的看了蒋元航一眼,当即一字一句道:“好。你……不……要……后……悔。” 蒋元航只听得一个好字,心上暗暗大喜:“老太太,孙儿决不后悔。” 钱嬷嬷弯下身,低下头,老太太慢慢的在她耳边交待着。 半盏茶后,钱嬷嬷才抬起身子,面无表情道:“老太太说,二房每年分得的租子均分给三位少爷,二爷占一份。京城南边的那一处五进的宅子分给二爷,除此之外,二房分得的二十五万两银子中,分出十万两给二爷,老太太再贴二万两银子置家,并另外给轩哥儿,梅姐儿各一万两银子留作将来的婚嫁。” 钱嬷嬷看了一眼二爷,又继续道:“老太太还说,周姨娘的嫁妆铺子早在二爷成亲后一个月就交给了二奶奶打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小厮请二太太把卖身契交给二爷,二爷可以尽数带走,另外,请二太太再从府里挑几个得用的管事,嬷嬷一并带过去。老太太说那边收拾妥当,二爷就可以搬出去,以后二房再分家析产,就没二爷什么事了!” 蒋元航不由的眉开眼笑,老太太果然是疼他的,自己虽然是庶出,却分得二房一半的家产。 吴氏却突然出声道:“老太太,媳妇愿意侍奉公婆,留在府里过日子。” 老太太看了眼钱嬷嬷,钱嬷嬷会意道:“老太太说了,女人家未嫁从父,既嫁从夫,二爷即打算分府另过,二奶奶需得谦让恭敬,操持内闺,教养子女与二爷同心同德才是。” 吴氏见大势已去,不由的跌坐在地上,神色黯然。 蒋宏生沉思片刻,高声道:“老太太既作主把元航分出府去,儿子不敢有异,只有一个条件望老太太应允许。元航虽不是偷鸡摸狗,花天酒地之辈,却也是无为之人。吴氏大家出身,知书达礼,贞静幽闲,儿子希望老太太把分给元航的银钱交给吴氏掌管。有道是妻贤夫祸少,底下还有两个小的,有吴氏约束着,元航也不至于乱来。儿子这头也能安下心。” 吴氏听得这话,眼眶一红,眼泪簌簌而落。 老太太当下点了点头,算作回答,她疲倦动了动两个手指,钱嬷嬷忙让人都散了,独独把蒋兴留了下来。 待人走后,老太太才示意钱嬷嬷道:“兴老太爷,当年老太爷去世,可有留下些什么话没有?” 蒋兴低着头把这两天府里发生的事情细细想了一遍,想着那日收到的徐府的书信,捊了捊胡须,故作为难道:“大嫂,大哥没有留下什么话。” 老太太当下脸色一沉,眼中寒光四起。 钱嬷嬷忙道:“兴老太爷,老太太都知道了,您看……” 蒋兴变了变神色,从怀里掏出一张包裹的好好的纸,送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瞄了钱嬷嬷一眼,钱嬷嬷会意,接过纸轻声念起来。老太太听罢,眼睛一翻,颓然向后倒去。 钱嬷嬷吓得赶紧扶住了,腾出手熟稔的掐上了老太太的人中。 蒋兴迟疑道:“大嫂,此事我瞒着你,也是怕你……你也知道大哥的为人,最是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我只能应承。你也别气,大哥走前特意交待了我,大嫂是蒋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又是蒋家的有功之臣,百年后入蒋家祖坟。” 周老太太挺着身子哑哑的叫了两声,终是瘫倒在钱嬷嬷的怀里。 钱嬷嬷一边帮着顺气,一边劝慰道:“老太太,自个身子都这样了,何苦还惦记着过逝的人。” 空气中有片刻的凝滞,蒋兴冷眼见老太太仍是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由深深一叹道:“大嫂昏迷的两日,靖王府的人找到了我,交待我回南边后,务必照看好青阳镇的老宅,不然的话……” 蒋兴拖长了调子,没有再往下说。 老太太虽口不能言,然心里一片清明,如何肯咽下这口气,脸涨得青紫,浑身颤抖着。 钱嬷嬷见状,泣道:“老太太啊,听奴婢一句话劝吧,都已经是黄土一坯了,什么恨啊,仇的就让他过去吧。您这身子,可禁不得怒啊!小姐,凡事多为子孙后代,多为周家打算打算,万万不可义气用事啊! 蒋兴唉声叹气道:“大嫂,王府的人可不是咱们蒋府能惹得起的,忍得一时之气,为子孙后代谋个安稳,也算不得吃亏。大嫂三思,小弟告辞!” 待脚步声渐行渐远,老太太就像抽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瘪了下去,混沌的眼中慢慢划过一滴眼泪,脸上一片哀色。 钱嬷嬷心疼的眼泪直淌。 老太太为了老太爷,苦了一辈子,到头来,居然……她背过身擦了把眼泪道:“老太太啊,兴老爷说的对,为了府里的几位爷,小姐就忍了这口气吧。” 老太太吃力的抬起手臂,指着地上的纸不住的颤抖,张了张嘴,片刻,手臂终是无力的垂了下去,用尽全身力气,咬牙切齿道:“欺……人……太……甚!” 钱嬷嬷替老太太擦了擦嘴边残流的口水,心下直叹气,开解道:“老太太,二老爷说得对,老太太如今的身子不宜长徒跋涉,不如让大老爷他们先动身,咱们把身子养好再回南边去。” 周老太太疲倦的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许久才嘴里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回去!” 钱嬷嬷替老太太掖了掖被子,轻轻把帐子放下来,背过身去又擦了一把眼泪……(未完待续) 第五回 分家甚合我心 蒋家分家的事很快就到了欣瑶耳朵里,蒋欣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忙令李妈妈放下手上的事,亲自去府里见顾氏。 黄昏时分,李妈妈才兴冲冲的回了府。 九月初的天,早晚已颇有些凉意,昨夜又淅淅沥沥下了场秋雨,一夜秋风吹落了院子里两颗梧桐树上的黄叶。 欣瑶被人扶着在廊下静静的站立,看着满地的金黄,娇美的脸上带着一丝落寞。 李妈妈走到欣瑶跟前,示意淡月回房给大奶奶拿件披风,打量院子一圈,见并无外人,才低声回话。 “二太太说,分家前几日老太太把二老爷叫了去,私底下给了二老爷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及京城一千亩上好的水田,这水田放在三爷,四爷名下。银子是老太太一辈子存的私房,水田则是进京后老太太私底下添置的。这些东西,大房都是不知道的。” 李妈妈打量着欣瑶的脸色,继续说道:“二太太说,老太太骨子里还是重规矩的,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竟无差错。” 欣瑶一听老太太给了二房这么些银子,心里极不是滋味。 她眉头轻挑,望了望天,许久没有说话。 淡月拿了披风,轻轻给大奶奶披上,劝慰道:“大奶奶,起风了,还是到里头歇着吧。” 欣瑶点了点头,李妈妈,淡月一左一右扶着她进了书房。 李妈妈接过小丫鬟送来的茶。递到欣瑶手上,又道:“二太太还说,老太太是听说了郑祭酒告老还乡。怕三老爷向她寻仇,这才匆匆分了家。当年是老太太和二老爷一同进的京,又是二老爷把人送走的,所以府里的那些个明面上的东西,田地,宅子,庄子。铺子都给了大房。老太太的私房则都给了二老爷。” 欣瑶端着填瓷青花高脚盖腕,半晌。才叹道:“老太太到底是大家出身,轻重还是分得清的。蒋府在她手上这么些年,能有今天的家业,不容易。虽然她对我一向不好。对父亲却是实实在在的疼爱。也不怪父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别看大房得了实惠,一切都在老太太手里捏着呢。” 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蒋府老祖宗,当年逼着祖父隐遁老宅的妇人,如今已成了一具活尸,残喘度日。蒋欣瑶唏嘘不已。 淡月扁了扁嘴,道:“大奶奶又心软了,这几日才能下地走动走动,夜里还咳着呢。” 淡月对老太太打了大奶奶一杖一直耿耿于怀。一提起那府的事,总没个好脸色,一脸的义愤填膺。 欣瑶也不理她。拿起燕窝,吃了几口,便随手放在几上。 李妈妈瞪了淡月一眼。淡月头一缩,作了个求饶状。 李妈妈想了想又道:“大奶奶,二奶奶吴氏病了。” 欣瑶看着窗台上那珠开得正盛的玉台金盏凌波水仙花,深吸一口气道:“二嫂嫂这是在头疼西北角那一位。出了府。可就是她正正经经的婆婆,那位又是个不省心的。以后婆媳相处怕是有的热闹了。” 淡月重重叹了口气道:“大奶奶,奴婢一想到周姨娘不但解了禁,还能当正经婆婆撒撒威风,这心里的气就咽不下去。想当初她做下的那些个龌龊事,真真让人咬牙切齿。” 欣瑶示意淡月把她搀扶到窗台前,拨弄了几下水仙花,笑道:“有什么咽不下去的?倚仗的娘家落魄了,女儿被逐出蒋府,儿子没什么大本事,银钱都在二嫂嫂手里捏着呢,自己老得不成样。瞧瞧,哪一件是顺心的。” “再不顺心,也没少一根头发。这回分府出去了,还指不定怎样呢?” “淡月啊,这年头,谁能握得经济大权,谁就是爷。凭二嫂嫂的手段想要治周姨娘,十个手指捏田螺,一捏一个准。” 淡月一听这话,当即眉飞色舞道:“那二奶奶为何还要病倒在床?” “这还不明白,她是做给府里众人看的。 欣瑶转过头,纤纤玉指轻点她的额头,嗔骂道:“若换作是你,上头公公婆婆都健在,底下两个弟弟还未成年,就闹着要分家,还把姨娘带出府,当正经婆婆对待,这事放到哪家哪户都是说不过去的。二哥哥唱了白脸,她自然要唱一唱红脸。” 淡月惊呼一声:“原来是这样!” “岂止是这样!他们拿走了二房明面上一半的家产,得了便宜就不能卖乖,不然是要遭人记恨的。父亲怎么说也是当朝堂堂四品官员,只有紧紧的靠着这颗大树,他们乘凉才能乘得舒坦。” 淡月眼睛骤然睁大,有些不解的问道:“大奶奶,你说二奶奶到底是想分呢,还是不想分呢,我怎么听着,有些糊涂了?” 欣瑶哼哼道:“看这个样子,刚开始二嫂嫂多半是不想分的,自个的夫君是个什么德性,有几斤几两,她又不是不知道。好在父亲把银钱都交到了她手上,明面上她又是得了大头的,关起门来过日子,小日子过得清静。” “再者说,二哥和三姐到底是亲兄妹,亲妹子被逐出了府,二哥二嫂面上也不大好看,远远避开了反倒是好事。” 李妈妈茅塞顿开道:“怪道二太太说养几日也就好了,连个大夫都没请。” 欣瑶会心一笑道:“母亲才是这府里最聪明的。” 李妈妈扶着欣瑶坐下,笑道:“二太太聪明,大奶奶更聪明,妈妈我就没见过比奶奶还聪明的人。” 欣瑶捂嘴轻笑道:“从小到大,妈妈这话可说了不止百遍了,我再笨,也给你念叨聪明了。” 说罢,欣瑶顿了顿,道:“这家分的,甚合我心!” “可不是吗?” 微云喜道:“等老太太去了南边,府里就清静了,二太太这回可算是省心了。那两位掀不起风浪来,既无儿女傍身,也没娘家可依靠,一言一行还不得得看二太太的脸色行事?” 李妈妈笑道:“亏得红姨娘还三天两头的在老太太跟前奉承,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欣瑶却道:“我只是奇怪这柳姨娘,红姨娘跟着父亲也有些年头了,怎的肚子连个动静也没有?” 李妈妈神神秘秘的凑近了,低声道:“大奶奶,老奴听说二老爷到两位姨娘房里,都算着日子呢。” 蒋欣瑶过来之人,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她恍然大悟道:“父亲居然还用这一招,怪不得!罢了,这也不是咱们操心的事,快说说,徐府那里,一切可都妥当?” 李妈妈失笑道:“大奶奶放心,一切稳妥。” …… “分家了?” 蒋欣珊猛的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小丫鬟。 “蒋家真的分家了?” 青衣小丫鬟忙点头道:“回奶奶,真的分了。奴婢打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分的?” 小丫鬟摇头道:“回奶奶,怎么分的,奴婢打听不出来。” 蒋欣珊厌弃的挥了挥手,倚在贵妃塌上看着窗户,静静的发呆。 …… 九月初五,夜。 杜天翔,徐宏远不约而同的来了萧府,给老太爷请过安后,便去了萧寒的书房。 欣瑶在书房等候多时,见人来,笑道:“大爷走后,你们可是府里头一拨客人,竟使得我这个小小的书房蓬筚生辉啊!” 自打今上责令萧指挥使限期破案,并萧太太禁足一事后,本来就冷清的萧府越发的清静起来,平日里连个鬼影子也看不见。 徐宏远上前怜爱的摸了摸欣瑶的头发,心疼道:“身子可好了些,想吃什么,打发人来怡园,让莺归帮你做。这丫头听说你又伤着了,急得直掉眼泪,前几日送来的那些个补品,都是她张罗的。” 欣瑶心头一暖,连连称自己已大好。 杜天翔打量欣瑶的脸色,上前右手一伸。 欣瑶知道他是职业病犯了,乖乖的伸出手,放在几上。 杜天翔诊了半天,点头道:“祖父用药果然老道,表嫂恢复得很好,再过一个月,就能好得七七八八。” 徐宏远笑道:“府里清静是再好不过的事,正好关起门过日子,也无须应酬这个应酬那个。瑶儿这身子也需静养才是。” 蒋欣瑶捂着帕子笑道:“新郎官这几日想必是忙坏了,才会有这番感叹。” 徐宏远苦笑道:“我一个闲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哪有什么忙的?都是他们在打点。” 欣瑶打量徐宏远,一身半新不新的灰色长衫,眼睛下一抹青色清晰可现,几日不见,竟是清瘦了许多,心知必是担忧十六的缘故。 她忙令丫鬟上了茶水,瓜果,点心,笑道:“好好的不在徐府忙活,怎么想到跑我这里来?” 杜天翔斜斜的靠在椅背上,捏起一颗深紫的葡萄送到嘴里,吐了籽,扔在一旁侍候的微云手里,笑道:“他啊,非说要来看看你,还把我拖了来!” 微云看着手心里的葡萄籽,背过脸翻了个白眼。 欣瑶打趣道:“小叔叔,虽然侄女我身子不好,可新婚贺礼还是备着的,也不必小叔叔亲自上门要啊!淡月,快把东西拿来!” 徐宏远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孩子,我是担心你的身子,又怕以后抽不出空来看你,这才大半夜的把天翔拖过来。” 淡月扔了葡萄籽,从书桌案头上拿出一叠银票,送到徐宏远面前。(未完待续) 第六回 我要开个** 上回书说到欣瑶把一叠银票摆在徐宏远面前。 徐宏远看着眼前的银子,心下狐疑道:“这是何意?” 欣瑶收了笑意道:“小叔叔,我这人最是俗气,从不送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五万银银子,是我与小寒送你的新婚贺礼,小叔叔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原是这个! 徐宏远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实在,再没比这个更实在的了。” 徐宏远从里头抽了一张,其它的示意淡月拿回去:“一万两银子,就够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了。” 欣瑶调皮的眨了眨眼睛道:“小叔叔这下你可亏大了,我大婚,你可是出了血本的,不趁这个时候赚点回去,日后再想扳回本,就可难了!” 当初欣瑶大婚,徐宏远因老太太厚此薄彼,非要替侄女在萧家争口气,故大把大把的花银子替欣瑶在南边买了许多值钱的物什。又因着萧府酒席的钱,也是徐宏远私下掏的银子,故欣瑶才有此一说 徐宏远佯怒道:“我是长辈,你是晚辈,你大婚作长辈的多陪些嫁妆,那不是应当应份的?再说,你嫁的是萧寒,也没落到外人口袋里去。” 欣瑶尚未出声,却听得杜天翔怒道:“他娘的,你们有银子还推来推去,不要,给我,小爷我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就那么一点可怜的俸禄,连喝个花酒都不够。” 杜天翔这些日子因着萧寒不在。宫里又有个不省心的,忙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抽空去了趟怡红园,相好的姑娘居然给人赎回去金屋藏娇了。 怡红院的妈妈张着一张涂得腥红的大嘴。左一个杜公子对不住,右一个杜公子对不住,怪就怪那人出的价格实在是高,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杜公子也不能挡着人家姑娘奔前程哎。 气得杜天翔摸了摸怀里揣着的三千两银子,抬腿就走。故才有了刚刚那一出。 实际上的内情杜天翔心知杜明。 靖王不行了。连带着萧府都已经成了弃子。怡红院背后的人是韩王。韩王早就看他不顺眼,若不是因着今上对他的宠爱。早就暗中使绊子了。一两个女妓,不过是给他这个皇帝身边的宠臣一个下马威罢了。 蒋欣瑶翻了个白眼,未及深想便道:“要是我,自个开个怡红院。买他个十七、八个声色俱佳,琴棋书画皆通的黄花大姑娘。今儿抱这个红,明儿抱那个怜的,既不要花一两银子,还能帮着你二哥打探打探消息,又能赚银子,一举数得,岂不乐哉?” 杜天翔睁着眼睛,呆呆的看着蒋欣瑶。 蒋欣瑶被她看毛了。气笑道:“小叔叔,别理他,我有正事跟你说。老太太怕你找他寻仇。把蒋府分了个干干净净。再过半个月,老太太要动身去南边了。” 徐宏远长长的“噢”了一声:“她身子怎么样?” “先前怕是不行了。不过经我家老爷子医治,有了好转。也就是熬日子罢了!” 徐宏远目色黯淡,闷声道:“也算是得了报应,且随她去吧。” 欣瑶面色如常道:“我已经派人给福伯送信去了,让他把老宅的后花园给看牢了。” 徐宏远心下一颤。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难道她还要……” 欣瑶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老太太对徐祖母的心结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么些年了,一时是放不下的。再说老太太一向高高在上惯了,何时受过这样憋曲的气?” 徐宏远深吸一口气,冷笑道:“也是该让她尝尝被人胁迫的滋味。当年安南侯府就是用这一招,逼着父亲休妻再娶。” 欣瑶端了茶盏,叹一声:“此一时,彼一时,老太太这口气再咽不下去,也得生生咽下。萧寒暗中派了人,我再让福伯盯着些,也是为了让你放心。” 徐宏远脸色微缓,又道:“这事,大哥,二哥怎么说?” 欣瑶垂眼道:“有祖父的亲笔手书,父亲和大伯还能怎么说?再说连靖王府的人都劳动了,府里岂有不顾忌的。原先我心里还埋怨萧寒这事做得鲁莽了些,不过细细想来,这会子闹出来也好,以后咱们行事,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 “小寒这人,我最了解,看着是个闷的,又是行武出身,心思却最细。他做事,从来不会没有分寸!”徐宏远稳了稳心绪,喝了两口热茶。 蒋欣瑶对自己男人的德行,早就有了深刻的体会,当下点头称是。 叔侄两人又说了些明日大婚的事情,一切妥当后,徐宏远见欣瑶脸有疲色,看了看时辰,便打算起身告辞。 不料,一直默不出声的杜天翔却突然拍掌道:“表嫂,我要开个妓院。” 一句话把蒋欣瑶,徐宏远惊得面面相觑,心下抖了三抖。 …… 这一日,郑家大厅里,灯火通明。 郑恒端坐上首,脸色铁青的看着底下跪着的孙媳妇,端起右手边的茶盅,气哼哼的朝地上砸去。 怪不得前些日子她从蒋府回来后就称病不出,连理家一事也推了去,怪不得靖王府连门都不让进,怪不得…… 郑恒越想越气,走到边上躬着身的郑亮跟前,甩起手来就是一个巴掌,怒不可遏道:“没出息的东西,自个的媳妇都管不住,我要你何用?” 郑亮吓得腿一软,直直跪下,扶着火辣辣的半边脸委屈道:“祖父……” 郑恒大怒道:“你给我闭嘴,你问问她,做了什么好事,蒋家连门都不让她进了?” 郑亮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失声叫道:“逐出家门!祖父,您是不是搞错了,老太太一向把欣珊当心尖子疼,怎么会这样?” 郑恒一听这话,生出几分悔意,他背着手走了两步,冷哼道:“心尖子?当初我要不是看在老太太把她当心尖子疼的份上,你这个郑家嫡出的哥儿会娶了她蒋家庶出的姑娘?如今倒好,累得我丢了官位不说,我们郑家几世书香,很快就会断送在这个愚妇手里。说,你到底做了什么,得罪了萧家,得罪了杜家,得罪了靖王府?” 从小到大,蒋欣珊最恨的两个字“庶出”,飘进耳朵里,揪得她的心生疼,她死死咬住牙关,一声不吭。 郑亮到底是对蒋欣珊有几分真心的,见此情形,忙道:“祖父问你话呢,你还不快说?” 蒋欣珊仍是直直的跪在那里,默不作声。说什么,如何说,她败了,败得一塌糊涂,败得黔驴技穷,败得一筹莫展,败得老太太都不认得她这个孙女,她还能说什么呢! 郑恒怒气更盛了几分,失声道:“你不说,好,好,好,来人,拿纸笔来,我要休了这愚妇。” 蒋欣珊猛的抬起头,吓得胆裂魂飞。初秋的季节,竟像是寒冬一样,身子从里到外冒着寒气,直打哆嗦,连日来担心吊胆,担惊受怕一齐涌上心头,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郑恒吓得赶紧一把扶住人事不醒的蒋欣珊,又急又怕的看着郑恒。 郑恒气得牙根都酸了,又怕闹出人命来,只得命人去请大夫。 …… 深夜,郑亮送走大夫,匆匆来到祖父房里,扑通跪倒在床边。 郑恒半倚在床头,懒懒的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样?” 郑亮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欢,迫不及待道:“祖父,大夫说她怀上了,快两个月了。” “怀上了?” 郑恒无奈的叹了口气,半着闭眼沉思许久。 郑亮见老爷子脸上晦暗不明,畏缩小心的垂手立在一旁,不敢言语。 老爷子祭酒这个位置做得好好的,忽然说没就没了。自己这些日子在翰林院,也常受到上司的苛责。倘若这些事情真的跟蒋氏有关,那么…… 火烛明明灭灭的闪了几下,郑亮把目光移过去,一时竟看呆了。 许久,郑恒方才阴着脸道:“从明日起,你媳妇禁足在自个院里,直到孩子落地。蒋府的老太太病了,听说得的是中风,过两日你休沐,我让人备上厚厚礼,你往蒋家走一趟,把你媳妇怀了身子的消息亲自说与蒋家老太太和她父母听。蒋家人有什么反应,你细细瞧在眼里,回来跟我说。” 郑亮听得实在摸不着头绪来,忙道:“祖父,她做错了什么事,她真的被逐出蒋家了吗?” 郑恒看着这个最心爱的孙儿,半晌才道:“有些事,我还没打探清楚,你回去,先把她稳住,待我细细摸清了来龙去脉再说。” 郑亮点点头应了下来。 等人走后,郑恒把府里的大管家郑一叫到跟前,沉声道:“亮儿媳妇身边有个叫秋分的人,前些天被发卖了出去,你去把人找到,不论多少银子,带回府里。再找个机灵的人帮我去打听清楚杜太医的行踪,只要他回杜府,第一时间通知我。还有,把亮儿媳妇的嫁妆单子拿来我看。” 大管家郑一犹豫道:“老爷,您这是要……” 郑恒抬眼凶狠的看着郑一,答非所问道:“我不能让一个女人,毁了我郑家。”(未完待续) ps:包子感谢俏娃,花花,炫影,778四位书友的粉红票票。特别要感谢炫影,如果包子没记错的话,这是这个月的第二回了。萌萌哒! 第七回 女人的嫁妆 九月初六,晴空万里。 京城老庆王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鞭炮声炸得人耳朵嗡嗡直响。 徐府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抬着喜轿到了王府,徐宏远一身红衣,胸前系着朵红花,俊美无比的脸上含着三分笑意,三分喜庆,颀长挺拔的身形引得庆王府大大小小的女眷频频侧目相看。 年过五旬的老庆妃,盛妆打扮的世子妃看着一对新人,哭得稀里哗啦。 身形微胖的老庆王,人到中年的世子,则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边喜轿刚走,那边庆王府送嫁妆的队伍立马启程,一路浩浩荡荡的向徐府走去。 看热闹的人群把街道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更有那有心人细细数着王府孙女的陪嫁。 蒋宏生隐在人群里,看着徐宏远一身红衣骑在高马上,身旁则是风度翩翩的杜天翔,心下感叹万千,竟忍不住眼中含泪。 他比画里更俊朗,更挺拔,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像极父亲年轻的时候。 他撇过脸,欲暗中擦一把眼泪,不经意看到街对面蒋兴祖孙俩也正伸长了颈脖挤在人群,眼含热切的朝马上之人看去。 蒋宏生垂了垂眼皮,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蒋兴其实早就看到侄儿在街对面,只是舍不得眼睛从阿远身上移去,也就懒得理会他。 孙子蒋元博喃喃道:“祖父。小叔叔不是让你去府里喝喜酒了吗,连轿子都停在瑾珏阁门口了,你还非要到这里来人挤人。” 蒋兴横了他一眼。轻哼道:“你懂什么?娶媳妇就数挤在人堆里看着才热闹。呆会进了府,就蒋全那个老货陪着我,一点意思也没有。” 蒋元博低眉顺眼轻道:“祖父,老太太都知道了,干脆认了得了。” 蒋兴努了努嘴,冷笑道:“瞧见没,刚刚那个位置。站的是你二叔,他们是亲兄弟。他不是也只敢偷偷摸摸的远远瞧着。更何况你小叔叔如今仕途正好,咱们可不能拖了他后退,到了合适的时候,自然会相认。现在吗,还不是时候。” …… 欣瑶令人把摇椅放在书房院子里,一边优哉游哉的晒着太阳,一边吃轻絮递过来的一块块切成丁的苹果。 今日李妈妈,微云,淡月几个都往徐府帮忙去了,只留下轻絮,荣晓两个在房里侍候。 蒋欣瑶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轻絮见状。朝荣晓打了个眼色,后者放下手里的针线,朝里屋走去。片刻,手里多了条薄毯。 荣晓刚给大奶奶盖好毯子,却见贵明匆匆而来。欣瑶睁开眼睛,见来人,挥了挥手,两个丫鬟知趣的退进了里屋。 贵明低下头,凑近了在大奶奶耳边轻语几句。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进到欣瑶跟前。 欣瑶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张粗糙的纸,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两句诗 “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蒋欣瑶突然觉得牙有些酸,嘴角下沉,皱了皱眉头道:“笔走龙蛇,倒是他的风格。怎的送到我这里来了?” 贵明压低了声音道:“那边人来人往的,也没个落脚的地方。” 蒋欣瑶沉思片刻,轻轻叹息一声,道:“你给小叔叔送过去吧,机灵些,别让人看见。” 贵明得了令,把东西往怀里一收,朝大奶奶行了礼,没几步就出了院子。 蒋欣瑶闭了眼睛,轻轻念道:“将刀斫水水复连,挥刀割情情不断,落红乱逐东流水,一点芳心为君死。好个燕十六,自己都要死要活了,还惦记着这个日子,哎,也难为他痴心一片了。” 只是如今两人都有了婚娶,若再纠缠在一处,岂不是…… 蒋欣瑶叹了口气,不禁想起了前世那部著名的电影中的一个桥断,男主在已逝的人的房间里,发现初识时他们各自穿过的衬衫被整齐的套在了同一个衣挂上,男主不由的潸然泪下。 欣瑶依稀记得那时的她眼泪夺眶而出。 果然啊,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在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又不能在一起。瞧瞧,多么悱恻缠绵,多么痛彻心扉,多么孤寂绝望。 欣瑶自嘲的笑出了声,轻道:“轻絮,今儿晚上,咱们吃什么……” 夜间,李妈妈等人从徐府回来,把徐府的热闹一一说与欣瑶听。 蒋欣瑶一副兴意阑珊的样子听了几句,便打断道:“新娘子相貌,性子如何?” 李妈妈顿了顿,笑道:“相貌倒是好的,性子看不出来,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很是利落能干,长得也比一般人家的丫鬟标致些。大奶奶,庆王府的陪嫁塞得满满当当足足有一百二十八台,光陪嫁庄子就有六个,别院二套,都是五进的,更别说那些什么首饰,衣裳,看得人眼都花了。” 轻絮,荣晓像是约好了似的,齐声道:“妈妈,快说说,都有些什么?” 李妈妈掰着手指头,也不嫌口干舌噪,把王府的陪嫁一一说了个*不离十。听得众丫鬟眼睛亮亮的,嘴角弯弯的,一脸的喜庆。 欣瑶这才有了些兴致,她喜欢听新娘子的嫁妆里有些什么宝贝。 嫁妆这东西,说白了,就是女子的底气,一个女人若是连底气都没了,处处得看男人的脸色过日子,就算男人再体贴,这腰杆还是直不起来。 且何况嫁妆更多是体现女方家族的实力,像老太太,十里红妆带进蒋府,背后又有个安南侯府做靠山,老太太一生都不用看旁人的脸色过日子。 再反观母亲,殷实的读书人家出身,顶多算得上小家碧玉,嫁妆也算不得丰厚,这样的女子哪里能入得了老太太的法眼?也难怪老太太会宠妾灭妻,人家周姨娘再不济也与安南侯府沾亲带故,又带着厚厚的嫁妆,不欺负你还能欺负谁去? 若不是父亲情之所忠,常暗中护着,母亲既能忍又有大智慧,十几年来牢牢把父亲的一颗心抓在手心里,说不定胜利就属周姨娘了。 蒋欣瑶想到此,突然出声道:“淡月,明日把全爷,燕鸣叫来,我有事要说。” 微云笑道:“大奶奶,这些日子大伙都忙坏了,你也不让他们歇上一歇,喘口气再说。” 欣瑶拿起手上的书轻轻往微云身上轻敲了敲,老神在在的道:“微云啊,你家大奶奶若不抓紧时间赚银子,不能给你们陪上一份厚厚的嫁妆,你们到了夫家挺不起腰板,可别怪到大奶奶我头上!” 微云最怕大奶奶用这个打趣她,嘤咛一声,扑到李妈妈怀里,脸烧得像个关公一样。 淡月怕惹火上身,悄悄的往外移了移身形,却被眼尖的欣瑶看到,打趣道:“你也别走,快把上个月底拖欠给我的帐本一一算完,几个丫头赶紧调教出来,要不然,我可舍不得把你嫁了。” 淡月脸色一红,大大方方笑道:“大奶奶还是别把我嫁了,我正想侍候大奶奶一辈子呢!” 欣瑶故作头疼的道:“这可怎么得了,整天管着我这个不行,那个不让的,比母亲还唠叨,好淡月,求求你,到时候嫁了吧,不然外头的那位,岂不得扎个小人恨死我!” 饶是淡月再脸皮厚,听了这话,脸上也烧成了一块炭,跺了跺脚藏到李妈妈背后去了。 蒋欣瑶乐得哈哈大笑,轻絮,梧桐,荣晓也捂着帕子直笑,梅香,兰香一脸羡慕的看着大奶奶打趣自个的丫鬟,心里酸涩不堪。 欣瑶突然收了笑,抬手虚指着两个香道:“你们几个也别急,把大奶奶我侍候好了,都有你们好日子的一天。” 梅香,兰香心头一热,脸上实实在在露出个笑容,陪着欣瑶说话。 只听得守在门外的贵生高声喊到:“大奶奶,该歇了!” 众丫鬟忙收了笑,一一告退,只留下微云,淡月两个在房里侍候。 不多时,两个黑衣人闪身进来,其中身形略高的人在欣瑶耳边轻语了几句,回头见同伴把东西都放在书案上,两人对视一眼迅速的退了出去。 蒋欣瑶呆愣半晌,才幽幽吐出一句道:“真是好命啊,这个时候居然怀孕了。” 微云,淡月对视了一眼,忙道:“小姐,谁怀孕了?” 蒋欣瑶沉默的看了两人一眼,轻轻叹了口气道:“蒋欣珊怀孕了!” …… 徐府书房里,蒋全掩了门,做贼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一身红衣的徐宏远,徐宏远狐疑的接过东西,打开一看,脸色大变。 蒋全察言观色道:“四小姐身边的贵生送来的,小少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徐宏远掩了神色,强颜欢笑道:“没什么,全爷你去忙吧。” 蒋全若有所思的垂了垂眼睛,艰难道:“小少爷,夫人那边怕一会就有人来请。” 徐宏远苦笑一声道:“我知道了。” 蒋全对小少爷的含糊其词心有不满,却实在是想不出什么话说,只得道:“小少爷,我就在外头帮小少爷看着门。” 蒋全心尤不甘,却只得讪讪退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八回 相思已刻骨 蒋全走到院子里,直了直腰,深深的叹了口气,突然跪地,对着天空磕了三个头,双手合十,心下默念。 老爷,小姐,蒋全求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小少爷为徐家留下一脉骨肉啊!只要小少爷留了血脉,蒋全我……我全当是个睁眼瞎,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徐宏远跌落在太师椅里,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两行字,心如刀割。 在这场感情当中,他一直是被动的,甚至是有意回避,推托,逃离。他用刻意的冷漠,任性试图割断两人之间的牵连,然而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却一次又一次的包容,等待,祈求着他的回应。 当他鼓足勇气,战战兢兢迈出关键一步,回头再看时才发现原来相思早已刻骨铭心。 而现在,十六用这样一句诗,告诉他,不管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人生浮沉,隔着无奈惆怅,他对他的思念从无改变,他对他的情意深入骨髓。 徐宏远一遍遍抚摸着纸上的两行字,眼中的痛楚清晰可见,许久,才咬了咬牙,把油纸包小心翼翼的收在暗阁里,理了理衣衫去了前院。 …… 新房里,燕红玉刚刚洗梳妥当,换了衣裳,坐在铜镜前,铜镜里的人圆脸,柳叶眉,丹凤眼,红唇轻启,皮肤白净。 身后的大丫鬟芙蓉一边麻利的替小姐把发饰拆卸下来。一边笑道:“小姐长得真好看,姑爷刚才挑盖头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忙着整理床铺的水仙转过脸笑道:“小姐,咱们姑爷长得也好看。骑在马上,沿途那些个大媳妇,小姑娘恨不得眼珠子都掉下来。真是不知羞耻!” 燕红玉轻轻把手腕上戴着的金的,玉的,统统褪了下来,又摘下七八个戒指,脸色微红道:“胡沁什么!” 芙蓉笑盈盈道:“小姐等了这些年。终是没有白等,像姑爷这般品性的人。人世间再难找出第二个。小姐,奴婢打探过了,姑爷这些年,竟是连个房里人也都没有的。府里这些个丫鬟。小厮竟都是为了迎娶小姐,才从外面买来的。就这份心意啊,才最为难得。” 燕红玉听了这话,心里像喝了蜜水一样的甜,她往脸上抹了些香露,顺手捂了捂发烫的脸庞,嗔骂道:“就数你话多!” 芙蓉想了想又道:“小姐,奴婢有一事不明白,怎的徐府大婚。忙上忙下的都是萧家的人?” 燕红玉笑道:“傻丫头,咱们家爷与萧指挥使,杜太医那是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这回府里办喜事,杜,萧两家可是出了不少力,回头,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水仙转过身,突然出声道:“小姐。听说萧家大奶奶长得花容月貌的,奴婢真想见识见识。还有比咱们小姐长得更标致的人?” 燕红玉嗔骂道:“真真是井底之娃,当真你家小姐我就是天仙下凡……”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脚步声,便有小丫鬟跑进来了报讯:“来了,来了,新郎官来了。” 燕红玉心下一慌,赶忙站起来转过身,宽大的袖子轻轻一带,只听得“啪”的一声,一只翠玉蝴蝶簪子应声而落,碎成两段。 芙蓉心猛的跳了一下,赶紧念了几声“碎碎平安,碎碎平安”,使个眼色让水仙赶紧收拾一下,自己则扶着小姐坐到了床边。 燕红玉一颗心全在外头的人身上,犹未发现她打碎了自己最喜受的那只翠玉簪子。 须臾,杜天翔及几个男子搀扶着酒醉的徐宏远进了新房,燕红玉及几个丫鬟忙迎上去把人接过来,扶到床上。 杜天翔看了眼醉得不醒人事的徐宏远,又打量了新房一圈,暗中叹了口气,遂朝燕红玉行了个礼,招呼着其他人继续到前院拼酒。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燕红玉挥退了丫鬟,亲自绞了毛巾替徐宏远擦了把脸,坐在床边对着那张俊脸又羞又涩的看了半晌,终是忍不住玉手轻轻抚了上去…… 她起身慢慢的下了帘帐,脱了外衣,躺在床的外侧,眼睛呆呆的看着枕边的男子,嘴角溢出了满满的笑容。 喜庆的龙凤红烛犹自跳跃着,熠熠生辉,屋子一角的玉石香鼎里袅袅冒着香气,映衬得满室的静谥。 喜床上,男子酣睡正香,女子含情脉脉依偎在一旁,终是抵不住浓浓的睡意,欣然入梦。 …… 徐宏远大婚后的第二日,欣瑶便在书房里与蒋全,燕鸣商议了整整一天,连晚膳都是梅子带着几个婆子亲自拎了食盒送到书房。 瑾珏阁四处分店生意一年比一年好,几个老的琢玉师傅日夜赶工也忙不过来,小一辈的弟子尚不能出师,有几批订制的玉件都需三四个月后才能出货。 欣瑶早几个月就让钱掌柜招募一批手艺精湛的琢玉师傅及一些金匠,如今人已齐全,安置在欣瑶的庄子上,就等着东家一声令下开工。 欣瑶让蒋全再把人过过目,手艺出色,愿意签了卖身契的按以往的惯例,每人都有安家费及年底的分红,不愿意签的,则按件计银子。等京城事一了,她让蒋全按着以往计划好的亲自跑一趟西北,西南。 蒋全很清楚这次远行身上的担子,当下极为细心的与小姐商议了诸多细节问题,并提出让燕鸣跟着一同去。 这一趟来回没有个一年半,根本回不来,他也是快五十的人了,西北寒苦之地,行程极为艰难,以后这一块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接手,他把身边的人扒拉扒拉,也就从小跟着他的燕鸣最合适。 欣瑶原本打算小叔叔大婚后,让燕鸣去一趟江南把绸缎庄开起来,只是瑾珏阁是她最看中的,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欣瑶沉思半晌,才温和道:“燕鸣,全爷有意提携你,我倒有个提议,你跟着全爷这么些年,不是父子也胜似父子了,全爷膝下无子,你呢从小就父母双亡,倒不如让全爷认下你这个干儿子,岂不两全齐美?全爷,燕鸣从小就跟着你东奔西走,品性如何你是最清楚的,如今越发的稳重能干,又是个知恩图报的,这样的干儿子,你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蒋全哪里会听不出小姐的意思,暗叫了声好,欣然同意。 燕鸣向来是小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当下跪地,呯呯呯三个响头,一声“父亲”叫得蒋全眉笑眼开。 蒋全开心了,欣瑶却愁了,燕鸣这一走,京城这些事情交给谁去?就算李君能完完全全接了手,也是分身乏术啊。 燕鸣见小姐面有愁色,忙道:“小姐,怡园有两个能人,一个叫陈斌,一个叫许勇,都是当年福伯给您买来的,跟了我也有些年头,这些年厉练下来,堪当大用,小姐不防见见。” 欣瑶抬了抬眉头,笑道:“噢,那么依你所见,我该如何用这两人呢?” 燕鸣忙道:“小姐,陈斌这人最擅长与人周旋,许勇最大的好处就是做事稳当。” 欣瑶略思片刻,便道:“燕鸣,你把我所有的铺子统统交给李君,以后这一块,由他打理。这两人你明日带来见我。全爷,咱们最晚这个月底出发。” 三人又细细商议半天,蒋全,燕鸣才顶着星星月亮出了萧府。待这两人走后,李妈妈才带着等了近一天的李君进了书房。 …… 深夜,萧府的下人房里,李妈妈一边帮李君收拾行囊,一边唠叨道:“小姐把她所有的铺子统统给你打理,这是给我们母子俩的体面,你可得事事谨慎小心,把铺子打理得妥妥当当。要是出了点差错,当心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李君尚沉浸在惊讶之中,半天才郑重的回了句:“放心!” 李妈妈又道:“这趟往南边去,机灵着点,冬梅跟前,舌头多打个滚,这丫头从来对小姐忠心耿耿,她有今天的日子,也都是托了小姐的福。你可别小看她,聪明着呢,多学着些。小姐跟我说了绣庄,客栈都是二太太掏的私房银子交给小姐打理的,你可不能把这差事给办砸了,要不然二太太跟前,小姐不好交待!” 李君不停的点头,末了突然冒出了一句:“娘,小姐的身家真真是不得了……” 李妈妈毫不客气的赏了他一个毛栗子,骂道:“这话也是该你说的?小姐说了,要低调,懂吗?” 李君疼得龇了龇牙,摸着脑袋忙道:“什么叫低调?” 李妈妈气得又赏了他一个毛栗子:“低调都不懂,就是多做事,少说话,最好不说话。以后小姐的事,你要敢跟别人攘攘,我打断你的狗腿。睡觉,后天一早就给我出发,早去早回!” 李君素来是个孝子,听这话,赶紧钻进被窝里闭眼睡觉。待李妈妈走后,才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流泻进来的月光,心里暗暗盘算着铺子的事。 越盘算,越惊心,越盘算,心里越没底,索性穿戴好衣裳,塞给后门的看门婆子二两碎银子,偷偷溜出了萧府,快马加鞭到怡园找燕鸣商议去了。(未完待续) 第九回 知无不言 当天夜里,蒋全把四小姐的安排及收燕鸣为干儿子的事情说与徐宏远听。 徐宏远拿毛笔的手顿了顿,索性放下抬头道:“全叔,瑶儿想得比咱们都远啊!” 蒋全捋了捋刚刚留了半截的胡须,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小少爷说的对。四小姐说话,做事看似随意,实则大有深意的。当初这姐弟俩被四小姐救下,莺归跟在她身边,学得一手好厨艺,如今已是怡园的大师傅了。” “燕鸣这孩子,七岁开始就跟着我,跟着我天南海北的跑,一起在西北,西南出生入死,本事也学了不少。这两人对四小姐又极为忠心,日后瑾珏阁有燕鸣在,小少爷大可放心!” 徐宏远长叹道:“只要有瑶儿,全爷在,我心里就很踏实。全爷,这趟出远门,你万事小心,常托人捎个信来,别让我惦记。” 蒋全眼眶微红,哑着声音叫一声:“小少爷!” 徐宏远见蒋全头发花白,额头刻满了皱纹,心下不忍,隐晦道:“全叔,有些事情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徐家断不了后!后头那位,我会善待她的。” 蒋全听了这话,只觉得浑身被抽走了力气一样,身子竟软了下来,当即拜伏在地,哽咽道:“小少爷,有你这话,老奴我这心,就定了!老奴只求小少爷给徐家留个后,其它的……只凭小少爷欢喜!” 徐宏远扶起蒋全。替他擦了擦泪,柔声道:“全叔,他待我很好。我不忍心……” “小少爷,我知道,老奴长眼睛。” 徐宏远苦笑道:“以后全叔有什么话,只管对我说,憋在心里岂不是难受。咱们虽不是父子,胜似父子。以后,你还要享我的福呢!” 蒋全听得老泪纵横。泣道:“老奴只是觉得,这门亲事。委屈了小少爷!心里难过,却又不知道如何说。” 徐宏远淡淡一笑道:“什么委屈不委屈?我这人,虽无用,却也分得清轻重。知道何事能为,何事不能为。全爷,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主仆俩人头一回半明半暗,半遮半掩的把事情说开了,各自心里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暗自松了口气! 第二日一早,燕鸣顶着两只熊猫眼带着陈斌,许勇两人求见欣瑶。蒋欣瑶暗中打量半天,遂让陈斌当了怡园管事,许勇去了庄子。 …… 这一日。正值百官休沐,郑亮一身簇簇新的水蓝色长衫站在蒋府正门口,身后是一车的吃食。 看门的小厮一见是三姑爷来了,心下犯了难。老太太发话把三小姐逐出家门,没说不让三姑爷进府啊,赶紧派人去通知外院的二老爷。 蒋二老爷这些天忙着府里琐事及老太太的病。根本没想到郑家这一茬,一番思量只得把人客客气气请到归云堂。 老太太经过连日针炙。身子比着刚开始,显然是好了许多。然既便如此,翻个身也是要人扶着才行。 她躺在床上,抬眼上上下下打量着三姑爷,指了指窗下的椅子,示意他坐。 郑亮一看老太太这个样子,暗道不好,坐了半个屁股,笑道:“老太太病了,也应该打发个下人到府里说一声,我这个孙女婿旁的用处虽没有,陪老太太说个话,逗个笑却是拿手的。今儿个孙女婿给老太太带了些上好的药材,补品,也不值什么,老太太紧着吃,吃完了,只管打发人来要。” 这个郑亮当初是老太太亲自看中的,人没什么架子,嘴巴又甜,几个孙女婿当中,就数他最得老太太的欢心。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老太太虽然深恨蒋欣珊辜负了她的一片心,对郑亮却是真心喜欢,左右为难之下,只得装着说不出话的样子,嗯,啊了两声,暗中给二儿子打了个眼色。 蒋宏生深知老太太为人,忙道:“你这孩子,来个人也就罢了,何苦带什么东西,真难为了你一片孝心。” 郑亮暗自惊心老太太的病竟然已经到了说不出话的地步,却仍笑道:“岳父,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给老太太补补身子。老太太素来疼我,这会子病了不能在跟前尽孝,总得让我尽尽做小辈的心意。” 这话说得,让老太太和蒋宏生心中都极不自在,一个把头稍稍往里偏了偏,一个只得拿起茶盏掩饰一二。 偏偏那郑亮又道:“老太太请谁看的病啊?孙女婿在太医院也认识几个人,若老太太想换个大夫再看看,孙女婿愿意为老太太走一趟。” 蒋宏生瞧了瞧老太太的神色,道:“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这回是你岳母出面,请的是萧亭萧太医!” 郑亮也不是那没见识的人,心下一惊,忙陪笑道:“能请得他老人家出山,老太太的病啊,很快就能好了。” 蒋宏生虚笑道:“还得细细的调养着才行!” 郑亮遂起身,朝老太太笑道:“老太太,岳父,今日小婿来,还有一件大喜事告诉你们,欣珊她有了,大夫说快两个月了,母子都挺好。” 蒋宏生与老太太对视一眼,只淡淡道:“你回去告诉她,让她好生在府里将养身子,别到处乱跑。” 老太太闭了闭眼睛,叫了声钱嬷嬷,钱嬷嬷会间,上前笑道:“老太太放心,老奴亲自去库房挑些温补的东西让三姑爷带回去!” 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郑亮见情形,就势告退。蒋宏生看了看时辰,已到了饭点,遂留女婿用了午膳再回府。 岳婿二人前脚刚出归云堂。老太太就朝着钱嬷嬷狠狠的吐出两个字:“冤孽” …… 郑亮回府后,直接往郑恒跟前去,把今日的事情一点一滴说给祖父听。末了又道:“祖父,岳父今日跟我说了,蒋家分家了,老太太再过半月就跟着大房去南边静养,二舅哥从二房分了出去。” “什么?” 郑恒惊得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脸色青得难看:“你岳父还说了些什么?” “其它的也没说什么,就说让我得了空。回头送送老太太,几个姑爷当中。老太太最喜欢我。” “蒋家大房分家了没有?” “这倒没听说!” “蒋府的周姨娘是不是跟着儿子一同出府?” “听说是的。” 郑恒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惊讶不已,许久才道:“蒋家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事情十有*跟你媳妇有关。亮儿啊,如今我们倒是进退两难了!” 郑亮弓着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才又道:“祖父,这回老太太看病,是我岳母出面,请的是萧太医!” 郑恒直了身,失声叹道:“萧太医。萧亭,竟然请的是他!” 话音刚落,只听得小厮在外头回禀道:“老爷。杜太医刚刚回府!” 郑恒一听这话,忙叫道:“快,快,快,让人准备银票,我要马上去杜府。” 郑恒也顾不得郑亮。自顾自的让人穿戴起来。 郑亮站在边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末了还是郑恒发话:“你先回去,等我回来,立刻来见我!” …… 话说杜天翔好不容易求了恩典,趁着父亲休沐,回杜家看看,刚从父亲书房出来,正欲往妹妹院子里去,却听得郑家有人求见,眉头皱成一团,冷哼道:“不见!” 门房的小厮收了银子,一脸的为难,正欲转身离去,却听得大爷说:“等等,来人是谁?” 小厮大喜,忙道:“自称郑恒,六十上下年纪!” “噢,居然是他。”杜天翔转了几个心思道:“来得正好,把人请进来!” 一刻钟后,郑恒已经在杜府的偏厅里坐着喝茶。 半盏茶后,杜天翔才吊儿郎当的甩了膀子进来,朝人抱了抱拳,皮笑肉不笑道:“稀客,稀客,是我待慢了,老祭酒勿怪!” 郑恒笑道:“杜太医随侍圣驾,百忙之中能抽空见老朽,已是给了老朽大大的颜面。今日老朽贸然登门,还望杜太医见谅!” 杜天翔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个方才落座,机灵的丫鬟重新沏了新茶端上来。 两人端了茶盏,各饮一口,杜天翔见郑恒清咳几声,却又不说话,遂挥了挥手。丫鬟们颇有眼色的各自散去。 郑恒见杜天翔挥退了众人,也不多言,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到他跟前,恭敬道:“杜太医,老朽是个心直口快之人,最不喜藏藏掖掖,今日求见,是为想讨杜太医几句话。” 杜天翔很是满意他这份恭敬的态度,他把银票往郑恒跟前一送,笑道:“老祭酒何须如此,有什么话,只管问,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郑恒越发恭敬道:“杜太医,那老朽就直言不讳了。老朽今年五十有七,在祭酒这个位置上也有十个年头。你是知道的,天底下最有资格坐这个位置的人是令尊,当年也是令尊相让,才让我这个无才无能的人坐了高位。 这些年我与令尊之间,虽说走动不多,却是相处和睦,互相敬重,也常在一起开怀畅饮,谈古论今。按理说,令尊想要坐我这个位置,只需私低下言语一声,老朽必定会及时退身,让贤于他,哪需如此七拐八拐绕个大圈子。 老朽思来想去,只怕是自己生性直爽,无意中得罪了哪处高人,坐立不安之下,恳请杜太医指点一二。”(未完待续) ps:感谢小蕊蕊,霞客徐u,温雅妹妹,幽兰之手,小宝玉,106书友们的粉红票票,包子无以回报,唯有认真写书!(话说霞客徐书友,您这名字起得着实令包子眼前一亮,浮想连篇)。 第九回 给表嫂出口气 杜天翔暗道你若是生性直爽,这天底下也就没有直爽之人了,当下也不客气道:“郑老,我只是个太医,替人把脉看病在行,朝廷上的事情,却是稀里糊涂的,郑老只怕是问错了人!” 郑恒一听这口气,忙起身,又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连同刚才杜天翔递过来的,一齐送到他跟前。 “郑老,你这是……” 郑恒陪笑道:“杜太医,郑家几世书香,传至我手,我这个无德无能之人虽不能振兴家业,却也不能让郑家败于我手,望杜太医看在我与令尊同僚一场的份上,帮我一把,郑家日后必有重谢!” 郑恒这话,杜天翔听得明白,当下淡淡一笑,把几上的银票塞到怀里,忙道:“郑老快坐,这事我也只是略知一二。” 郑恒见他把银票收下,心下松了口气,客气了几句,便静静等着下文。 杜天翔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嗓子,虚咳几下,收了笑,故作神秘的低声道:“前些日子蒋家的事情,不知道郑老可有耳闻?” 郑恒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果然是因蒋家而起,便把身子往前凑了凑,道:“老朽只听了个大概,听说蒋家分家了,其它的也打听不出来。” 杜天翔轻轻巧巧的看了郑恒一眼,斯条慢道的道:“说来确是话长,我也就长话短说,此事皆因一人而起,这人因是庶出。仗着老太太的宠爱,在蒋府做姑娘的时候就与我表嫂,噢。也就是蒋家四小姐不对盘,曾经三番四次陷害我表嫂。这次的事情也是因她挑唆而起,使得表嫂被老太太打了一杖。” “四小姐被老太太打了一杖,那现在如何?” 杜天翔点点头道:“郑老应该听说过蒋府这个四小姐两年前在清凉山遇难一事,后经我手治,总算是救回一条命,所以老太太这一杖。使得我表嫂至今卧病在床。偏偏我那表哥是个痴情的。眼睛,心里只有我表嫂一人。所以吗……哎。说来,郑家也是无妄之灾,娶了这么一个丧门星,也真真是家门不幸。更何况……” 郑恒忙道:“更何况什么?” 杜天翔冷笑道:“更何况我表哥查到当年清凉山一事。实则是这人与她外祖母里外勾结……买凶杀妹!” 郑恒听得惊愕失色,浑身冷汗直冒,心突突直跳。 杜天翔眨了眨眼睛,又道:“蒋家因为这个事,已不允许这人再上门了,其一母同胞的兄弟也分府别住,老太太也是因为这事,才得了小中风。郑老啊,我多嘴说一句。郑家几世清誉,可别因为她而毁于一旦。我表哥这会是不在京城,腾不出手处理一些事情。若是等他腾出了手,哎,可就不好说了!” 郑恒强压下心中的震惊,静待下文。 “表哥这人,我是了解的,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最是恩怨分明的人。我若不是看在郑老一把年纪了求上门,又与父亲同僚二十载,这些事,我是万万不会说于郑老听的。” 说罢,杜天翔拿起茶盏,睨着眼看了郑恒两眼,轻啜一口,顿了顿又道:“听说郑老在四处打探一个叫秋分的丫鬟,我劝郑老还是别打听了,这人被卖出去府的当天,就被人送进了百花楼,这会子,应该是被毒哑了喉咙在学规矩吧!” …… 郑恒浑身虚汗淋漓的迈着两条老腿被人搀扶着出了杜府,混混噩噩回了府里,还没坐定,却见郑总管一脸急色道:“老爷,府里的帐出了问题?” 郑恒疲倦的摆摆手,示意他说下去。 郑总管低声道:“六少奶奶在里头动了手脚,共亏空了八千六百三十两。老爷,你让小的打探六少奶奶的嫁妆铺子,小的也打探出来了,共有六个,其中四个大的已经易了主,新东家是萧府的当家奶奶,也就是六少奶奶的亲妹妹。” 郑总管说完,弓着身子等着老爷的发话。 “我表哥这会是不在京城,腾不出手处理一些事情,若是等他腾出了手,哎,可就不好说了!” 杜天翔平静无波的声音似在耳边响起。郑恒慢慢闭上了眼睛,仿佛有些倦了。 总管小心打量老爷的神色,心里直打鼓。 半晌,郑恒猛的睁开眼睛,声色厉疾道:“这事烂在你肚子里,谁也不能说,出去!” …… 傍晚时分,杜天翔怀里揣着一万两银子,屁颠屁颠的往萧府去了,先在萧老太爷院子里溜达一圈,陪老太爷用过晚膳后,再找个消食的借口去了萧寒书房。 书房的院子里欣瑶扶着微云的手慢慢散着步。 自打能下床后,每日里欣瑶总强迫自己在院子里走上几圈,想着前世自个也算是条女汉子,吃得苦,耐得饿,关键时候抓得住小偷,斗得了歹徒。 这一世到好,挨了一棍子,竟然弱到要卧床,连吃三个月的苦药,蒋欣瑶实在无法忍受自个的身子沦落到堪比林黛玉的地步,遂强撑着,日日锻炼。 秋日的黄昏,云雾厚厚重重,夕阳躲在云雾里,做着最后的挣扎。 欣瑶走了几圈步,喘息道:“三爷还有两日就要下场了,明日你让梅子做些三爷平常爱吃的,着人送回去,算是我犒劳他的。” 梅香,兰香两人正在侍弄一株兰花,听了这话,梅香笑道:“大奶奶,旁人都是事后犒劳,大奶奶偏偏事先犒劳,大奶奶与府上三爷感情真是好。” 兰香也跟着随声附和。 自从欣瑶说过那句话后,这两个香明显与她热络起来,也越发喜欢在她跟前走动。 “谁与你家大奶奶感情好啊?”说话间,杜天翔摇着一把扇子,翩翩而至。 梅香,兰香脸上一红,朝表少爷行了礼,知趣的退了下去。 杜天翔朝欣瑶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到书房再说话,自个则大摇大摆的先进了房。 蒋欣瑶见他熟门熟路的丝毫没有做为客人的自觉性,哼哼了两下,这才慢慢悠悠的进了房。却见这厮正坐在书桌前专心致志的看着她刚刚写下的一篇隶书,也不去理他,径直往塌上去。 接过淡月递来的一盘剥好的柑橘,吃了几瓣,方道:“可有事?” 杜天翔不由的叹道:“表嫂的字竟越写越好了,越发显得我这手字见不得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银票,颇为豪气的往书桌上一摆:“表嫂,我入股的银子,一万两,你收着!” 蒋欣瑶若有所思道:“别是趁着姨母不在,从哪里扒拉来的吧?不干净的银子我可不敢要。再者说,你的事,我还没答应呢!” 开玩笑,开妓院,她堂堂萧府当家奶奶被人知道竟然赚这种银子,别说那厮不会同意,就是母亲知道了,只怕也一顿好骂。 杜天翔翘了个二郎腿,得瑟道:“你要是应下,我就告诉你这银子从哪里来,小爷我今日可为表嫂做了件大好事。” 大好事? 蒋欣瑶冷笑一声道:“微云,送客!” 杜天翔一听这话,恨得咬牙切齿道:“算你狠!” 随即立马换上一副笑脸道:“别啊,表嫂,应不应下这事也得告诉你。微云,也帮爷剥两个柑橘,顺便再沏壶好茶来,顺便再到厨房看看今日宵夜吃什么!” 微云见大奶奶点头,这才笑容可掬的对着杜天翔道:“是,表少爷,您等着!” 杜天翔于是便把郑恒登门一事告诉了蒋欣瑶。 欣瑶手里把玩着蒋全送的那块田黄印章,触手的湿润细腻感使得她爱不释手,素来对这些死物没有长性的她,居然舍不得将它置之高阁。 她半晌才道:“依你之见,郑老会怎么处置她?” 杜天翔扔了一瓣柑橘到嘴里,甜得他眯了眯眼睛,淡淡道:“也算是只老狐狸了,以他的个性,十有*会等等看!” 欣瑶带着几分的揶揄看向杜天翔,笑道:“等,等大爷是不是破得了案,等二哥能不能力压韩王,唉,毕竟人家肚子里有块肉呢!” 杜天翔坏坏的笑道:“二哥说了,如果郑老能立马出手,郑家以后还是可以用用的,几个儿孙的学问也是不差的;反之,那就难说了!” 欣瑶强忍着朝他翻白眼的冲动,皮笑肉不笑道:“表弟,这事还跟二哥有关啊?” 杜天翔笑道:“表嫂,若没有二哥的首肯,你的那些事我哪里敢透露一个字给杜家?表哥回来还不吃了我。二哥说了,郑家书香门第出身,在朝中不结党营私,为官么,也算清正,正好可以用来试一试。有时候为官与掌家有异曲同工之妙!更何况表哥在外头出身入死,这一番敲打,也算是给表嫂出口气!” 蒋欣瑶暗地里忿忿的骂了句“贼狐狸”。 一边把所有的朝庭大事一日不歇的送到她跟前,一边又以恩慧示之,这行径与那周八皮又有何异? 蒋欣瑶这些时日拖着病体,接手了萧寒的事情,日子一长,颇感头疼。枕边掉落的头发,也是一日多似一日,大有未老先衰的趋势。故欣瑶对盘剥她劳动力的罪魁祸首无一丝好感。 心里这样想,脸上越发笑得温柔可亲道:“就怕郑老被表弟这一番敲打吓坏了,里外里投了那边!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杜天翔颇有点耍无懒道:“那就看郑老的眼睛是看得清还是老眼昏花了!”(未完待续) 第十一回 打死我也不说 被人说成老眼昏花的郑恒此时正坐在炕上,与儿子郑旭商议事情。 郑旭是郑恒的长子,举人出身,善书画,曾官至五品。因有几分读书人的意气与上司相处不好,一怒之下遂辞了官,在府里养养花,喂喂鸟,钓钓鱼,兴趣来了,喝点小酒,画上几笔,换点银子零花零花,也不大管府里的事,端的是逍遥自在。 但凡生性桀骜,又能舍得功名利禄,不愿屈居人下的人,多半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郑旭一听老父亲把事情细细碎碎的说了个大概,当即便道:“父亲,当初恒儿娶妻时我就与你说过,蒋家老太太宠妾灭妻,教养出来的姑娘即便言行上没有差错,品行好的也有限。如今看来,竟被我说中了。现在休又休不得,处置又处置不得,真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郑恒怒道:“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且把眼前的关过了再说!” 郑旭忙道:“父亲,蒋家这一本糊涂烂帐倒也罢了,咱们可以置之不理,只是恒儿媳妇的所作所为,咱们可不能姑息养奸啊,就贪墨银子一事,郑家就容不下。” “以你之见,该如何?” 郑旭皱了皱眉头道:“父亲,这事极为简单,撇去朝堂上的错综复杂不淡,撇去恒儿媳妇在蒋家的事情不谈,就以她在郑府的所作所为,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以后就是有了什么。咱们也能说得清。” 郑恒捋须思道:“萧府那头……” 郑旭凑近了低声道:“明日把恒儿媳妇有孕的消息放出去,萧府那边必然能明白咱们的为难。等孩子落了地,朝堂上的事情也该有几分眉目了。父亲到时候想如何处置,还不都由着你!” 郑恒良久才道:“即日起,把六少奶奶送到庄子上待产!你让张氏得空了去趟蒋家,听说老太太要往南去,做小辈的送送也是应当。顺便在顾氏跟前说说她做婆婆的难处。萧家那头……” 郑旭立马接话道:“父亲还是派人送些礼品才好,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萧家大爷成不成还是两说的事!” 郑恒阴郁的脸上露出一丝狠色,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罢了,我就等她七个月吧。” ……… 蒋欣珊面色惨白的半倚半躺在床头,手覆在小腹上,望着顶上的薄涓纱帐出出神。 她有了。这个时候居然有了! 老天果然是眷顾她的,蒋欣珊恨不能仰天大笑三声。 只要保住肚子里这个孩子,郑家就不敢拿她怎么样,她还有翻身的机会,还能再东山再起。 蒋欣珊掀起被子,坐到梳妆台前,镜子里女子丰满挺拔的身子和娇美的脸庞,映在眼前。 青葱般的手指抚上脸庞,蒋欣珊无声的笑了。 …… 话说蒋欣瑶与杜天翔刚把正事商议完。 杜天翔便急不可待的道:“表嫂。妓院的事,到底怎么说啊?好歹吱一声啊,我这两日心里火急火燎的。连觉都睡不安稳!” 蒋欣瑶故意苦着一张脸,踌躇半天也没吱声。 杜天翔有些急了,忙道:“表嫂,你到是说句话啊,你要是愿意出手,什么都好说。” 蒋欣瑶见火候差不多了。朝淡月使了个眼角。 淡月从书桌上一叠纸里抽出两张,送到表少爷跟前。绷着脸道:“表少爷,大奶奶为了你的事,可是熬了两个晚上,瞧瞧,眼睛都熬红了!” 说罢,淡月又从怀里掏四万两银票,放到桌上,嘴撅了一下,道:“银子都在这里,表少爷的一份,大奶奶都帮你出了!” 杜天翔听得喜上眉梢,当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走到欣瑶跟前,朝她深深作了一揖,陪笑道:“多谢表嫂,日后有用得着表弟我的,尽管开口,表弟愿为表嫂效犬马之力。” 蒋欣瑶仪态万千的端起茶盏,用茶碗拨了拨茶叶子,润了润嗓子,正色道:“丑话说在前头,你的那股我也不要你出银子,只要你不把我与小叔叔卖了就行,祖父跟前,姨母跟前打死都不能说!” 杜天翔把头点得跟什么似的,胸脯拍得呯呯直响,忙不迭道:“不说,一定不说,肯定不说,打死我也不说”。 “还有,怎么开妓院,我说了算,你只需照着我的话去做就行。以后,每个月的帐本直接送到淡月手里。这两页纸你回去好好研究,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来问我。” 杜天翔有些底气不足的道:“表嫂,能赚银子吗?别都陪光了!” 蒋欣瑶明目张胆的朝他翻了个白眼冷哼道:“表弟,能说点好听的吗?开,也是你哭着闹着求着要开,你放心,如果照着我的话去做,表嫂我让你日进斗金。天底下,再没有比这个更赚钱的专卖了,更何况,赔的是我的银子!” 杜天翔一听这话,挺大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立马说了一堆奉承的话,直把蒋欣瑶说烦了,才把东西理了理,往怀里一塞,也不等宵夜了,抬腿走人! …… 六少奶奶怀了身子,被送到庄子上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飞到郑府各房各院里,很快就传到各个府中。 尚在婆婆跟前侍疾的张馨玉听说此事,酸酸的叹了句:“到底是个无用的!”便把此事置之脑后。 而与郑家交好的冯家少奶奶蒋欣琼一听这消息,立马收拾收拾与婆婆告了假,坐着马车就回了蒋府。 自打百日宴后,蒋欣琼忙着在公婆跟前尽孝,又得教养两个孩子。已有些日子没有回娘家了,听大太太陈氏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蒋欣琼惊得半天没缓过神来,连连拍着胸口。惊魂未定的道:“我的个娘啊,三妹妹居然是这样的人啊,原指望被老太太偏疼些,性子有些乖张,脾性大些,不曾想却是这样的心狠手辣,连手足都不顾了。母亲也是。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老太太跟前连个面也没露,岂不是没了规矩!” 陈氏挽着蓝花指在女儿头上轻轻一点,白了她一眼,嗔骂道:“儿子。孙子一大堆,要你一个出嫁的姑娘尽哪门子孝道?安安稳稳在府里呆着吧,也没几天可在你公婆跟前尽孝了。” 陈氏因着分家,大房分到了大头,这两日心情愉悦,气色红润,看上去竟比着从前年轻了几岁。 蒋欣琼见其脸上得意之色尽现,忍不住出声规劝道:“母亲,二叔。二婶那边你也收敛着些,二叔到底还做着官呢,以后照拂大房的地方多了去了。万万不可因为得了些银钱就忘了形。” 陈氏却似恍若未闻道:“我就说老太太到底还是懂规矩的,知道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这回咱们大房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蒋欣琼听这话血气直往上涌,收了笑,怒道:“母亲。这样的话,以后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当心祸从口出。” 陈氏鼻子里哼出一团冷气后收了得意之色,方道:“行了,行了,就你这个丫头会做人,你母亲难道会傻的,也就在自个亲女儿面前说几句,平日里,收敛着呢。” 蒋欣琼暗道就你这个样子还叫收敛,都在脸上摆着呢,就差没四处嚷嚷了,让吃了大亏的二房众人看见,心里怎么想? 蒋欣瑶缓了缓心神,语重心长道:“母亲,听女儿一句,咱们大房与二房素来亲厚,往日里在一处过的时候,也没什么口角。二房得了那么一点东西,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父亲,大哥在南边做买卖,多的时候得倚仗二叔,更何况二弟弟分府别住,二叔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痛快,母亲收敛着些,对两房人都有好处。” 陈氏这人有个最大的优点是,从来都听儿子,女儿的话,当下翻了翻眼皮,敛了几分神色,陪着女儿去了归云堂。 归云堂里,顾氏正侍候着刚行完针的老太太用药。 这对婆媳俩,一个是念着顾氏亲自求了萧太医给老太太治病,脸上不那么难看了; 一个是念着老太太很快就要去南边跟大房过日子,用心侍候。两厢这么一凑,倒比着平常更和谐些,且这两人像是约好了似的从来不提四小姐的事情。 蒋欣琼只是在老太太跟前略坐了坐,很快就退了出去。 老太太的病比着前几日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动弹,有了很大的进展,只是与往日里利索的样子大相径庭,人也老得厉害。 蒋欣琼何时见过这样的老太太,还没张口,便红着眼眶,思来想去终是没有把蒋欣珊禁足一事说出口,只暗中把顾氏拉到外头耳语了几句。 顾氏这两日一边忙着庶子出府一事,一边忙着在老太太跟前侍疾,还得顾着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忙得脚不离地,眼下的青色清淅可见。 她早就听说了些事,只不过老太太不说,蒋宏生不说,她也就乐得装聋作哑,只淡淡的道了句:“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老太太都发了话了,大小姐且随她去吧。”(未完待续) ps:一个月包子曾大喝一声道:十月三更,决不食言。 发完十月的最后一章,包子感叹万千,总算对得起书友们的厚爱了,包子说到做到。 存稿越见越少,十一月份,包子不得不恢复二更。能想象到这话说出口,书友们恨不能拿石头砸包子一头的包。 且轻点砸。 包子想写一个故事,想写一个好故事,不想后续无力,不想虎头蛇尾,所以,只有请书友们见谅! 包子许诺:推荐期间,会暴发!陆续会有免费的章节承现给各位书友! 如果有眼前一亮的书评,包子也愿意为这位书友暴发! 容包子含泪鞠躬而退! (时间老规矩:正12点,晚7点,风雨无阻) 第十二回 鸡飞狗跳的回门宴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顾氏对这个庶女的恨,比着府里诸人,都要深上几分,恨不能甩了几个大嘴巴,摆摆嫡母的威风,质问一番。 只是一惯的教养使她做不出这样的泼辣状,落井下石更非她所为,置之不理方为上策。管她在郑家是死是活,跟我一点关系也无。 蒋欣琼一看顾氏的态度,不由的暗恨自己多管闲事,脸上讪讪的,一时间竟找不出话来说。 顾氏拉着蒋欣琼的的手拍了几下,以示无碍。 蒋欣琼见状,这才暗中松了口气。心道二婶这些年能在老太太的眼皮底下,活得有滋有味,果然是有些道理的,这份淡定,大气就足以她学上一辈子的了。 正说话间,却见小周姨娘扶着丫鬟的手,袅袅聘聘,弱柳扶风的走来,上前朝两位太太行了礼,又朝蒋欣琼福了福。 蒋欣琼一见她立马想起了府里的那位,当即冷了脸色。 顾氏素来不摆什么当家太太派头的人,也沉了脸道:“你怎么又来了,安安份份服侍好大爷,大奶奶才是正经,老太太这里,有我与大太太就好!” 小周姨娘眼中含泪道:“二太太,妾身只是放心不下老太太,想着在老太太跟前尽一尽孝心。” “小周姨娘这话的意思是嫌两位太太服侍的不好,在老太太跟前的孝心还不够?”蒋欣琼毫不客气的说。 周晓丽一听这话。吓得赶紧跪倒在地,眼泪扑扑而下,指天发誓说自己绝无此意。 陈氏心一软。出声道:“回去吧,好好侍候大爷,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小周姨娘这才眼泪婆娑的起了身,朝大太太委屈的看了一眼,行了礼告退。 陈氏等人走远,不由的嗔骂了女儿几句:“到底是你哥哥的人,又是个知礼守份的。以后说话也须得注意些。” 蒋欣琼冷笑道:“母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啊,可别给她柔柔弱弱的外表给蒙蔽了!” 顾氏深深的看了陈氏一眼,想起大房夫妇诬陷女儿贪了老爷银子的那一幕,很有自知之明的闭紧了嘴。称老太太跟前离不开人,遂与蒋欣琼说了一声,便回了房。 蒋欣琼岂能看不出二婶脸上隐着的一丝疏离,暗道一声不好,却见母亲一副没心没肝,犹自不知的样子,气得也没心思呆下去,找了个借口,连中饭都没吃。就离了蒋府。 马车行到一半,蒋欣琼突然想起什么,遂命人掉转车头。当街令丫鬟买了些补品,往萧府去。 …… 欣瑶得知郑家大张棋鼓的把蒋欣珊送到庄子上一事抛出来,当下就明白了郑老的意思‘我很生气,我很为难,我很公正’。 她把这里头的过门关节想了再想,指了指郑府管事刚刚送来的几支人参与两匹锦缎。对着微云,淡月两个叹道:“哎。到底是靖王如今失了势,咱们家大爷又前程未明,若不然,三姐姐的日子哪会这样好过?罢了,有本事做下这种事,自然有本事担承这个果,咱们慢慢看着吧!” 淡月忍不住出声道:“比着大奶奶受的那些个罪,她不过是挪个地方过日子罢了,哪算得上什么因果报应!” 欣瑶失笑道:“依你,郑家该如何处置一个怀了两个月身孕的少奶奶才最妥当?” 淡月吱唔了半天,脑子里一时想起了无数的可能,终是幽幽一叹道:“奴婢虽然恨三小姐恨得要死,恨不得打她一顿,骂她几句,恨不得郑家立时三刻休了她,可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大奶奶,奴婢下不了这个狠心。” 欣瑶摇头道:“傻丫头,连你都下不了这个狠心,更何况郑家,三姐姐肚子怀里可是郑家嫡嫡亲的儿孙。还是母亲那句话说得好啊‘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她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微云笑道:“大奶奶,大小姐这一趟是来做说客的吗?” 欣瑶想着大姐姐临了那几句话,不由的连连失笑。 “大姐姐的意思是想让我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蒋府四个姐妹,在闺中如何打闹,如何使性子都没什么大碍,一旦嫁了人,代表的是蒋家的规矩和教养。郑家也算是诗礼传家,若换了旁的人家,早就上门质问一句你们蒋家是如何教养女儿的。” “大小姐这话,听着很有几分道理。”微云细细琢磨道。 欣瑶淡淡道:“确实有几分道理。冯家与郑家几世交好,三姐这样,大姐在冯家也没什么脸面。说实话,我在萧家又有什么脸面呢,若不是萧家人丁稀少,老太爷,大爷又偏疼我一些,不然,你家大奶奶跟前也是不得清静的。” 淡月叹道:“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啊!” 蒋欣瑶听罢,不由开怀一笑,一扫这些天,天天喝苦药的郁闷! …… 郑家的大太太,郑亮的嫡母张氏则找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带了些礼品,到蒋家老太太跟前请安。 坐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去了顾氏的院里说话。 顾氏看着张氏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府里的情形,心下冷笑不止,却和言悦色道:“亲家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家的这本经,不用我念,亲家母多少也知道些。” 张氏陪笑道:“老太太素来把那孩子当眼珠子待,怎的这会子,又两人扛上了呢?听说是连蒋府的门也不让她进了。” 顾氏见她揣着明白装糊涂,苦着脸道:“老太太是这府里的当家人。她做的决定,我这个做媳妇的,又如何说得?再者说。那孩子从小便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与我素来不亲,有些事情,便是我想过问,也过问不了!” 张氏成精的人,也知道顾氏这几句话是在堵她的嘴,心下便替儿子有些忿忿不平。 当初娶蒋欣珊进门。张氏就觉得女方是个庶出,父亲仅是个四品闲官。配不上自家的嫡出的哥儿,因此很是在男人面前表示了一通不爽。奈何儿子一意孤行,只得应承下来。 好在这个媳妇,很是会做人。对她也是左奉承,右孝顺的,说话行事也有大宅门女子的教养,且又是带了厚厚的嫁妆过门的,张氏不由的高看一层。 哪知道媳妇好好的怀了个身子,却被公公罚去庄子上养胎,又不说犯了什么错,还打发她到蒋家来打探消息,张氏心里自然憋了一肚子的气。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草草的散了场。 张氏回到郑府,径直往公公院子里回话去了。 …… 徐宏远大婚后的第五日,老庆王爷穿戴妥当。威风凛凛的又入宫了。这次入宫不为别的,只为给孙女婿要官来了。 为什么要官来了,这事还得从三朝回门酒开始说起。 那日徐宏远夫妇一身新衫回了庆王府。 老王爷夫妇,世子夫妇看着新婚夫妻俩一个风度翩翩,一个娇中含羞,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老王妃。世子妃迫不及待的拉着燕红玉去了内室。老王爷,世子则带着新女婿到前院招呼客人。 新婚夫妇三朝回门。请的都是庆王府的亲朋好友。 酒席上也不知何人问了句庆王爷,孙女婿官至几品啊,庆王爷哈哈一笑浑不在意称我家这孙女婿官至六品。 却听得素来与他要好的一个燕氏宗族弟子皮笑肉不笑道:“不过是个六品,瞧那架势,我还以为是四品呢,我那孙女婿,模样虽然不如眼前这位,不过倒是个做官的料,年纪轻轻已是从四品了,简在帝心啊!” 老庆王气了个倒仰,心道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言语也就不大客气起来。大概意思就是我这孙女婿前科探花出身,你家孙女婿中了几甲啊,在翰林院呆了几年啊之类的话。 有道是非进士不如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同样是官,也分为三六九等,你家孙女婿那是花了钱的,我家孙女婿却是凭真才实学! 龙子龙孙有几个是脾性好的?那人当下沉了脸,捋起袖子,一拍桌子就叫了起来。 大概意思是中了探花又怎么样?不过是个书呆子,看你那孙女婿的样子,长得倒是蛮养眼的,在翰林院呆了这么些年,还没见什么出息,可见书读得好,做官未必能行,不然怎么会娶了你府上的孙女,只可惜抱大腿,没找对人。 老庆王几十年来骄横惯了,先太后在时还敢拍着桌子骂娘呢,更何况现在。当即桌子一掀,回骂开来,言语中多有问候对方母亲,祖宗的词语,直把人骂得灰溜溜的躲了出去。 老庆王才止了嘴,打量四周一番,好家伙,客人都围成里三圈,外三圈,个个脸上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好好的一场回门宴居然成了一场闹剧,燕红玉气得拉着徐宏远的袖子,都没跟老庆王打个招呼就回了徐府。老王妃当着儿子媳妇的面不好发作,夜里却狠狠的把老头子骂了一通。 老庆王膝下单薄,小一辈也就得一个哥儿,一个姐儿,疼得像命根子似的,见孙女被气走,心一横,里外里一不作,二不休。 反正庆王府已经是皇室的笑话了,何愁再多这一宗?第二日便进了宫,打算给孙女婿要个官,也好哄孙女开心。(未完待续) ps:每个星期五,包子是最忙碌的,昨日十点多到家一看,哇哈哈,不仅好多粉红票票,书评区居然也很热闹。尽管包子陪着小包子连听了两个半小时的英语课,听得脑子一头浆糊,几欲昏昏而睡,一打开页面,比打了鸡血还神清气爽,可见,书友们,你们的支持绝对是包子的醒脑神器。 言归正传。首先得感谢晓叶,平安梅,滚动的溪,uka,紫色玲珑,雨夜魅火,856,一路吉祥,小红叶这么多书友热情的粉红票。 其次得谢一谢大梨安,你的提议包子认真的思索了下,确实存在问题,包子以后行文定会注 意! 194,你的书评,绝对是寒夜雨天里最温暖人心的一杯热茶。 吉祥的风,你的书评,似午后阳光下一杯苦涩的咖啡,入口微苦,回味悠远。 很同意怡红公子那句:写书的是疯子,看书的是傻子。 且让咱们疯疯颠颠,痴痴傻傻的一路陪伴下去吧! 第十三回 不着调的皇亲宗室 上回书说到老庆王一大早穿戴好,颠颠的往宫中去了。 巧的是,那个宗族弟子早他一步进宫告了御状,正在今上跟前痛诉老庆王的丑恶行径,强烈要求今上管一管。 今上正在头痛的时候,老庆王也来了,这下可好,两个加起来过百岁的老头在御驾前又吵了起来。 今上一怒之下,一人各打五十大板,以御前失礼一罪,罚两人在家禁足一个月。 打一巴掌,自然要揉一揉,从四品的升了正四品,翰林院的调到户部当户部郎中,分管湖广清吏司。 老庆王这下心里乐开了花。 他原本只打算要个从四品的闲职让孙女婿挂挂。哪料到今上御笔一挥,居然讨了个正五品要职来,品阶虽不高,胜在实惠啊,不由眉眼朝那人挑挑。 心道我是亲的,你是隔了房的,这下看你怎么跟我比! 那人也算有自知之明,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这个爵位有几斤几两,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当下叩谢圣恩。 两个老小子出了金鸾殿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三言两语居然又和好了,当下约了到醉仙楼喝酒去,听说还找了两个貌美如花的姑娘陪酒,并当场替人赎了身,各自带回了府! 消息传到今上耳边,当着三个儿子的面,一怒之下打碎了一只上好的白玉雕龙笔筒,吓得三位王爷跪求了半天。才忿忿道了句:“一个月禁足,改为三个月!” 其实这样不着调的皇亲宗室,一般的皇帝是喜欢的。 为啥。总比一天到晚谋划着要夺你江山的那些个野心勃勃的人强。明面上呵斥几句,禁个足啊,罚个银子什么的,实际上只要是不太离谱的要求,皇帝一般都会满足。 在百官云集的京城,一个四品又无甚实权的官史算什么,换来一府人的感恩戴德。忠心无二,这买卖甚是划算。 至于徐宏远这个得了实惠的的户部郎中。只能说前科探花走了狗屎运。 前户部郎中李刚因家中老母亲去世,昨儿个才上书丁忧,正好今儿个皇帝被两个老家伙吵得头疼,随口这么一说。好事就这么冷不丁的落在了徐宏远的头上。 韩王心里那个气啊,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 因事出突然,他正打算慢慢的物色人手,被两个老头子这么一闹,居然把这个位置供手让人。正心有不甘,打着腹稿想参老庆王一本。 一个白玉雕龙竹筒突然在他脚下开了花,韩王吓得双腿一软,就势跪了下来,哪敢再火上浇油。只得硬生生的把一肚子话咽了下去。回府后,把正在家披麻戴孝的李刚叫到跟前一通发作。 李刚也冤啊,阎王叫你三更死。不会等到五更天。老太太身子好好的,谁知道突然说没就没了。他又不是诸葛孔明,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更何况当官的,有几个希望双亲早逝的,都恨不得能活百岁才好。他也不敢反驳,赤红着脸愣是不声不吭任韩王把火气都撒了出来。 几个幕僚在一旁规劝着。又让人把孙尚书请过府,商议一番。定下大计,韩王铁青的脸色才稍稍好转。 …… 欣瑶接过暗卫递来的消息,堂堂韩王竟然为了一个正五品的官位动了大怒,实在有些蹊跷,由此看来他们果然是动了赈灾款。她沉思许久,才落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字:“静观其变!” 靖王收到蒋欣瑶稍来的纸,随手就扔给了在一旁喝茶的徐宏远及杜天翔。 片刻,老刘等谋士闻讯赶来,众人遂凑在一起,详详细细研究了一番。直至深夜,才各自散去。 …… 徐宏远回府立马让人把已经睡下的蒋全叫到身边,把自己即将出任户部郎中一事告诉了他。 蒋全心头一激动,立马叫嚷着要人点了香烛,摆了瓜果祭拜徐家祖先。徐宏远指了指客厅里的那口挂钟,蒋全这才讪讪作罢。 徐宏远想到二哥的吩咐,心头一动道:“全爷,咱们瑾珏阁,怡园的帐,每个月都是瑶儿亲自看的吗? 蒋全难得露了个大大的笑脸,道:“四小姐最是个懒的,一般都丢给淡月,她只看个总数。” 徐宏远回忆了一下,笑道:“就是那个常常跟在瑶儿身边的,喜欢穿绿色衣裳,说话很利索的那个姑娘。” 蒋全笑道:“正是她,小少爷可别小瞧她,就那个淡月,一手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厚厚的一叠帐本在她手上,也就一柱香的时间。” “这么厉害!” 蒋全失笑道:“小少爷,淡月的本事可不止这些,进京头一年,四小姐庄子上有个管事暗下贪墨了银子,找人做了假帐。淡月轻轻瞄一眼,就知道哪里有问题。正因为这丫头有这一身本事,你瞧瞧咱们瑾珏阁四处铺子,怡园三处宅子,一月月,一年年,哪个敢做了假帐糊弄人。” 蒋欣瑶素来不喜欢弄虚作假的人。铺子分散在各个地方,做的又是大笔的买卖,动辄千两,万两的,银子哗啦啦的从眼前流过,是个人,都会心动。 蒋欣瑶为此,特意对几个掌柜,总管交待过,只要谁有这个本事做假帐,贪银子,且让她发现不了,那就是谁的本事,她认载; 但是,一旦让她发现了,对不住各位,贪一两银子罚一百两,一百两罚一千两,银子吐出来还不算,报了官还得坐牢。 众人一听这话,自然知道东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不敢把话说得这么满。所以瑾珏阁,怡园这些年来,每个月的帐本都是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蒋全想了想,拖长了声调道:“正是,小少爷打听这些是想……” 徐宏远会心一笑道:“正是,全爷,明日你亲自到外头给瑶儿跟前的四个丫鬟置一套头面,还有李妈妈,咱们府里有今天这般模样,还得谢谢人家。” 蒋全当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应下。 正说话间,燕红玉跟前的丫鬟芙蓉在书房外头道:“老爷,夫人请奴婢问老爷,今日歇在哪里?” 徐宏生这些日子除了头三天歇在燕红玉房里,这两日推托衙门有事,歇在书房。 徐宏远脸变了几变,看着蒋全期盼的眼睛,终是道:“请夫人稍等片刻,我一会就来。” 芙蓉一听,喜滋滋的往后院报讯去了。 燕红玉歪在床上,半闭着眼睛,心道这个时辰,老爷只怕又要歇在书房了,却听得芙蓉进屋说老爷一会就来,喜得立马掀了被子,脸上露出娇羞之色,唤了丫鬟进来服侍。 …… 子夜刚过,天空阴沉,不多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夜雨敲窗,惊醒了守夜的轻絮。她披了衣裳,点了灯,正欲打算到里间看看大奶奶睡得是否安好,却听得三声轻轻的敲门声后,贵生在外头轻唤了声:“大奶奶!” 轻絮忙推了推熟睡的梧桐,穿好衣裳,把门掩开一条缝,闪身出去,片刻后,又返回来,对着梧桐道:“快,二小姐发动了,去把李妈妈,微云,淡月几个叫起来,当心别惊动了其他人。我去通知大奶奶。披件衣裳,外头下雨,冷着呢,当心着了凉。” 梧桐二话不说,拿过衣裳,也顾不得打伞,就冲了出去。轻絮则拿着灯,去了里间。 欣瑶听到外头的声响,已经半倚在床上,轻絮挂起帐子,一边扶她起来,一边说道:“大奶奶,二小姐发动了。” “不是还有半个月吗,怎的这会子就有了动静?” “听说白日里,曹氏去了庄子上,与二小姐在屋里说了一会话,二小姐出来脸色就大好,夜里就发作了! “来人在哪里?” “在外头候着!” “快把李妈妈叫来!” “大奶奶别急,梧桐已经去了。” …… 第二日午后,一夜的急雨渐渐收了势,变成了朦朦细雨,天气越发的阴沉。 孙府的大太太曹氏刚刚睡罢午觉起身,心腹刘方家一脸焦急的打了帘子进来,低头在曹氏耳边轻语几句。 曹氏脸色大变,挥退了丫鬟,压低了声怒道:“生了,是个死胎?” 刘方家忙道:“昨晚发动的,今日巳时二刻落的地,产婆怎么拍都没反应,脸色都是青紫的,可惜了,是个男胎!” 曹氏惊道:“她人呢?” 刘方家咽了口口水,皱眉道:“要死要活的,被人拦下了。” 曹氏没有料到蒋氏产下死婴,当下板着脸道:“怎么会这样?” 刘方家的腰弯得更低了,谨慎道:“太太,是不是那一下推得太重了?” 昨日太太去了庄子,不知何故与大奶奶起了口角,她守在门口听得动静,怕有什么好歹,掀了帘子进屋,正好看到太太推了大奶奶一把。 大奶奶不个不慎,肚子碰到了炕沿,当场脸色惨白,冷汗滴了下来。 曹氏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刘方家的赶紧陪笑道:“产婆说发动前羊水流太多,大奶奶的盆骨太窄,婴儿在里头呆的时间太长,活活闷死的。管事在庄子上找了个空地埋了。太太,产婆在外头候着呢,太太要不要见见?”(未完待续) 第十四回 与你交个底 曹氏心下恼怒,嫌弃的摆了摆手,脑怒道:“我见她做什么?快打发出去,记得让她把嘴闭紧了,敢透露一个字,我要她命!” 刘方家抬眼正好看到曹氏目中露出的寒光,吓得赶紧把头低下,假装没看见的样子,道:“放心,这人收了咱们的银子,又是个胆小的,不会有事。太太,庄子上那位……” 曹氏把牙咬得咯咯响,忍不住骂道:“小娼妇儿,坏了我的好事,看我饶得了她?且让她养着吧,现在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蒋老太太六十大寿时,那一府人还惦记着呢。” 刘方家的赶紧劝慰道:“是个福薄的,太太就是把子嗣送到她跟前,也留不住。” 曹氏摸着额头冷笑道:“真真娶了个败门星,罢了,你先去打发人走,回头咱们再好好商议日后要如何行事。” 刘方家的为难的看了曹氏一眼,低着声道:“太太,这打发人的银子……” 曹氏重重的把手往小几上一拍,才从床头拿出一个锦盒,掏出二百两银子,递到刘方家的手上,道:“给我收拾干净了。” 刘方家的讪笑道:“太太放心!”遂福了福,转身去了外间。 …… 就在刘方家的把产婆打发后的两天,曹氏不得已去了庄子。 她强忍着房里的血腥味,冷冷的看着惨白着脸的媳妇,心有不忍道:“万事都要讲究个缘份。你和这孩子许是今生没有母子缘,别再寻死寻活的了,好好养着。一个月后,我接你回府。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做婆婆的可怎么是好?就算你不为着我想,你也该为着蒋府众人想一想。” 蒋欣瑜把头歪向炕里,似没有听见一样,脸上一片死寂 曹氏又劝道:“孩子,听我一句劝。这事就算过去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以后。好好在府里过日子,只要你乖乖听话,你还是孙府堂堂正正的大奶奶,没有人能看轻你。到时候你若愿意,咱们就从宗族里头抱养一个到跟前养活。前几日你跟我说的想再见景耀一面,我答应你,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定会安排你们见着!” 蒋欣瑜眼角缓缓落下泪来。 曹氏见她脸色有了些松动,忙又道:“只要你不再寻死觅活。等出了月子,寻个合适的机会,我陪你回蒋府瞧瞧。可怜见的。嫁到孙家这些年,连个娘家都没回过,府里的老太太,两位太太,姨娘可都惦记着呢!” 蒋欣瑜终是忍不住抽泣起来,曹氏陪着掉了两滴泪。又说了一大堆暖人心的话,这才起身去了外头。 刘方家的见大太太出来。忙打了伞迎上去。 曹氏捂着帕子走到院子里,深深的吸了口气,怒道:“都是你这老货,给我出的什么嗖主意,这下倒好,小的没了,大的也要跟着去,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方家的委屈的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敢反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边的身子都给雨淋湿了。 “多派些人手看着,一刻都不得松懈,出了月子,马上给我接回府。” 刘方家的低声道:“太太心里要有个筹算啊,万一大奶奶与与那……” 曹氏浑身一颤,强压着声道:“上车再说!” …… 轻风隐在门背后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方掀起帘子道:“小姐,都走了。” 蒋欣瑜蹙眉道:“怎么样,太太没瞧出什么来吧?” 轻风忙道:“小姐那股子伤心样,奴婢看着都想掉眼泪,真真是像极了!” 蒋欣瑜长长的松了口气道:“轻风,让厨房今日煨点人参鸡汤,从今日开始,我要好好吃饭,养好身子,早一日脱了这牢笼去!” …… 夜幕临近,李妈妈掀了帘子一身水气的进来。轻絮忙上前递了毛巾,梧桐则倒了热茶。 李妈妈忍不住埋怨道:“这鬼天,一连下了三四天的雨,竟没个歇的时候,像极咱们南边的天气!” 轻絮笑道:“正是这个话,往年这个时候除了刮风,连滴雨也是难得下的,今年倒不知怎么了,下个没完。” 李妈妈喝了口暖茶,道:“大奶奶的身子你们可得当心着些,千万不能再着了凉气,每日上夜的睡觉警觉着些,不然大爷回来,可有你们受的。” 梧桐微笑道:“妈妈放心,快进去吧,大奶奶问过几回了!” 李妈妈见身上去了寒气,这才放下茶盅,去了里间。 欣瑶早就听到了李妈妈的声音,见人来,把手上书放下,道:“这几日,妈妈辛苦了,事情怎么样了?” 李妈妈笑道:“按大奶奶的意思,两个娘奶,四个丫鬟侍候着,一切妥当。小家伙这才几天,就养得白白胖胖的,今儿个那位过去了,喜欢的跟什么似的,抱在手上都不肯放下来。二太太偷偷派夏荷来看了一回,只说万事小心着些!” 欣瑶笑道:“妈妈,孩子长得像谁?” “眉眼瞧着有点像二小姐,嘴巴有点像那位,大奶奶,小家伙劲头大着呢,小脚一蹬一蹬的,让人看了心里软成一汪水!” 蒋欣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轮弯月,正欲说话,却听外头传来贵明的声音,忙把人请了进来。 贵明行了礼,干脆利落道:“大奶奶,今日曹氏去了庄子,对着府上二小姐说了一通好话,又往房里添了几个人,就打道回府了。曹氏说等养好了身子,就把人接回府。大奶奶,咱们这头怎么办?” 欣瑶冷笑两声,道:“去跟步三说一声。一切按计划行事,一个月以后,我要看场好戏。回头到淡月那边领些银子。给步三带去。余下的,你和你的兄弟们买酒喝!” 贵明喜道:“多谢大奶奶赏赐!”说罢,抱了抱拳,闪身而出! 欣瑶低了头,算了算日子,道:“妈妈,老太太那头可有说什么时候动身?” 李妈妈道:“估摸着还得有个十天半个月样子。老太太的身子,不宜长途跋涉。针灸完了总得歇两天才好动身。” 欣瑶叹道:“老太太,大房回了南边,这事就好办多了……” …… 萧寒走了近二十天后,欣瑶接到了从西北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信很简单,只有一句话“一切安好,勿念!”,很像是这厮的一贯风格。 欣瑶算了算路程,沉思半晌,才亲自慢悠悠的扶着微云的手把信给老太爷送了去。 萧亭自打女儿,孙子去了西北,多少有些食不下咽,心里总记挂着。看了信,脸上总算是有了些笑容。 欣瑶哄骗着说了些好听的话,又问了问老太太的身子。这才回了院子。 日子过得似指尖的流水一样飞快,转眼就到了九月底。蒋全,燕鸣已出发了几天,为了避开西北的冬天,这两人选择了先往西南去。 李君刚刚从南边回来,忙得连喝口茶水的时间都没有。一个绣庄,一个客栈。都需在年前开业,手上还有十几个铺子要打理,竟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来。 好在燕鸣走之前,都于铺子的掌柜交待的清清楚楚,李君是个能为的,又能吃苦,将将能应付过来。 老太太已定于九月三十日动身,所以蒋家这两天忙着收拾细软行囊,与亲朋友好友告别。 …… 大奶奶沈氏特意回了趟沈府,见了沈平一面,把蒋家这些时日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一一说与祖父听。 沈老爷子听罢,倒是大吃一惊,原来那徐思振竟是蒋振的亲生子,怪不得,怪不得,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却是这样! 沈平捋了捋胡子,眯了眯眼睛道:“阿英啊,既如此祖父也不瞒着你了。当年为了阿力的婚事,蒋家的两位小姐,我都是派人细细查探过底细的。三小姐且不去说她,四小姐我得与你好好说一说。蒋振去世之前,把翠玉轩,蒋全,蒋福,留给了四小姐。 沈英失声道:“这么说来,三妹妹说的竟是一点都不错的,瑾珏阁果然是四妹妹的手笔。” 沈平气定神闲的扯着几根发白的胡子,叹道:“当时她还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六年时间,她把翠玉轩变成了瑾珏阁,开了四处分铺,你可知道苏州府瑾珏阁头一年挣的银子是多少?” 沈英心下大惊道:“多少?” “将近百万两。而且据我所知,京城赫赫有名的怡园也是你那位四妹妹的手笔。蒋家的那位三老爷,住在怡园可不是一天两天啊!” “什么,祖父,你说的可是真的?” 沈英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脸的错愕。 “阿英啊,祖父今日与你交个底吧。你这个四妹妹嫁给萧家哥儿,据我所知,两人之间是有商议的,萧家哥儿这辈子只能有她一个女子,当初,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没同意阿力的请求。” 沈英捂着嘴巴,似不敢相信。 沈老爷子也不看她,自顾自道:“由此可见,萧家哥儿对这个媳妇相当看中。萧家背后站得是什么人,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你当真以为顾氏出面就能请得动萧太医,若不得萧家哥儿首肯,萧太医怎么肯出手。”(未完待续) ps:哇哈哈,包子发了,发大了,发太他娘的大了! (这人是怎么了,一大早的,发疯了!何止发疯,简单是抽风!) 好吧,包子果真抽风了,因为包上子大疯推了,传说中的大封推啊,口水淌了一地,眼睛盼小了一圈,终于盼来了。 特别要感谢责编大大的厚爱。 亲们,老规矩,有推荐,咱就暴发! 遁了,容包子再去抽一会! 第十五回 我容不下她 “祖父……” 沈英惊出一身冷汗,喃喃的唤了一声,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沈平想着如此聪慧的一个姑娘,差点就成了她的孙媳妇,心头酸酸涨涨。 “当初轰动京城的安南侯府一案,侯府能丢了爵位,保全性命,还不牵扯到蒋家,多多少少也是因为这个四小姐的缘故。你想想,只要她能拢得住萧家哥儿的心,二房有她在,底下两个哥儿的前程会差吗!” 沈英惊得又一屁股瘫倒在椅子上,捂着胸口半天愣是没缓过劲来。 这会是那个素日里懒懒的,手里总捧着本书,从来都是窝在自个院子里,汤药不断的四妹妹吗? 沈平看着孙女,摇了摇头道:“你这个四妹妹,入了京,不吱声,不吱气的就把蒋家三老爷找到了。蒋家三老爷也是因着她,才攀上了两位王爷,才能与庆王府结亲,短短半年时间,已连升三级,前些日子刚刚去了户部报道。这次她与老太太闹成这样,你公公婆婆诬陷她贪了蒋老太爷的银子,又趁机分了家,二房只分得这一点点的家产,从眼前看,你们大房是得利了,从远处看,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下下之策,下下之策啊!” 沈平连连叹息。 沈英绞着帕子,忧心道:“祖父,据孙女所知,老太太分家头一个是因着三老爷的事,其次也是因为四妹妹的关系。毕竟那位占着嫡长呢,靖王……” 沈平朝她招了招手,待她走过。用手沾了沾茶水,在书桌上写了两个字,很快就抹了去。 沈英吓得心呯呯直跳,声细如蚊道:“祖父,这可如何是好?” 沈平看了她一眼,老神在在道:“上回我就说过,蒋家的兴盛日后全在二房。你们大房只有紧紧依付二房,方才能够保住富贵荣华。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你回头与元青商议一下,把子辰留在京里,让他跟着两个叔叔一道读书。” 沈英捏着帕子。踌躇道:“万一二叔不同意呢?” 沈平冷冷的看过去道:“他不同意,还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吗?我与你说的这些话,你走出这个门,烂在肚子里,凭他是谁,也不能说。至于后院那个,你让她去蹦达,四小姐既然能让顾氏提点你,自然心是向着你的。她蹦达的越欢,越惹人厌,到时候帮你出头的人。有的是!” 沈英有些忧心道:“祖父,她要是蹦达就好了,她一味的示弱,老太太又偏宠着,孙女该怎么办?” 沈平冷哼一声:“你放心,这里有书信一封。你带回去给你父亲。元青顺风顺水这么些年,也该知道知道自己依仗的是什么!以后逢年过节。萧家的那一份,不仅要送,更要备得重重的,有什么事,多与你父亲,哥哥商议!回吧!” 沈英含泪给祖父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这才一步三回首的出了院子。 沈英闭目想了一路,回了府,连衣裳都没有换,径直往顾氏跟前去了。 …… 晚上,顾氏便把沈氏所求,说与蒋宏生听。 蒋宏生坐在炕上定定的看向顾氏,道:“这个沈氏,到是看得长远。只要玉珍你心里愿意,我应下便是。” 顾氏端起茶盅,递到蒋宏生跟前,轻轻柔柔道:“按理说,大房与咱们分家了,哥哥,嫂嫂当着诸人的面又是那样说瑶儿,这事,我是万万不会应下的。只是沈氏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我倒有些不忍心。她能有这样一番见识,也不容易,我不大好拒了去。更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蒋字,总归是一家人!” 蒋宏生见顾氏说出这样得体的话,不由心下感动。 他这辈子也只一个亲兄弟,虽大哥把银钱看得重了些,又喜女色,手足之情却是割舍不断的。 他接过茶盅,喝了两口,才清了清嗓子道:“这事,请示了老太太再说,老太太要是应下了,咱们就应下,老太太若是舍不得,就作罢吧,毕竟是人家的孩子,不大好管啊!” 顾氏笑道:“二老爷与我想一处去了,我也是这么回大奶奶的!” 蒋宏生顺势握位顾氏的手,柔声道:“若老太太舍得,可就辛苦了你了!” 顾氏微笑道:“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添几个丫鬟,小厮就行了,正好昊哥儿也有个伴!我看老太太这两天病情略有好转,脸色也好看了,定是想开了不少。” 蒋宏生听出这话里的深意,想着老太太前几日的不吃不喝,只觉嘴里发苦。 前些日子,他与大哥才知道祖父当年留下的遗嘱,惊骇之后兄弟俩个坐在书房哀声叹气了一个晚上。 父母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就像麻花一样,缠得紧紧实实,做儿子的又如何能解得开? 蒋宏生叹道:“我暗下交待过钱嬷嬷和大哥了,回了南边多劝慰着些。母亲这辈子,也苦!” 顾氏心下冷笑两声,没有说话。 …… 动身前一天晚上,老太太把周府三房夫妻叫到了跟前,大房三万两银票,二房,三房各一万两银票递到各人手上。 老太太目光阴郁的看着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三个弟弟,一字一句道:“省……着……用。” 三房夫妻哪里料到老太太临了还照拂着三个兄弟,握着银票的手不由的都紧了紧。 心道以老太太的身子,这次回南边怕是再不会回京,日后再想从蒋家借银子,难了。老太太这样做,也是一次性了断的意思,当下便毫不客气的揣进怀里,虚问了几句,就退了出来。 老太太见此情形,想着自己的委屈,不由的悲上心来,浑身气的发颤。 蒋家兄弟俩见此情形,脸顿时沉了下来,心里对三位舅舅很是埋怨,以后走动越发的少了起来。 老太太把两个儿子打发走后,又让钱嬷嬷偷偷把二儿子叫到了跟前。 钱嬷嬷见二老爷,略一迟疑,笑道:“前几日大奶奶求到老太太跟前,想让辰哥儿跟着二老爷在京城读书,老太太想着是好事,遂应了她。” 蒋宏生知道老母亲此时把他单独叫来必是为了此事,抿了口茶汤笑道:“儿子一定严加管教!” 老太太点了点头,静默半晌,慢慢开口道道:“那人……如今厉害,我儿……谨慎,万……不可给人……拿了错处……累了蒋家!” 蒋宏生见老太太连说话都艰难,偏心里还惦记着他这个儿子,红着眼眶恭敬道:“母亲放心!儿子谨记!” 老太太淡淡道:“四丫头……怎样?” 蒋宏生垂了垂眼睑,神色一凛道:“老太太,瑶儿她旧伤复发,被四姑爷安置在别院休养。” 老太太脸色微微一变,瞧了瞧垂手立在一边的钱嬷嬷。后者轻轻摇了摇头。 老太太沉吟道:“你这……女儿……” 蒋宏生神色大变,打断道:“老太太,瑶儿不是故意要顶撞您……她也是为了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 老太太摆了摆手,冷笑道:“她心里……恨我……我心里……容……不……下……她。” 蒋宏生心下一惊,忙跪倒在地,哀叫了一声:“老太太!” 老太太疲倦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吁出口浊气,许久才道:“冤孽……眼……不……见……为净罢!” 蒋宏生心中酸涩难言,没有做声,屋子里一片静默。 钱嬷嬷打量母子俩神色,开解道:“老太太的身子才见好些,刚能说几个字,有些个烦心的事却是该眼不见为净,仔细保养着才是,该放手时,便放手罢!” 钱嬷嬷服侍了老太太几十年,这话,也就她敢对着老太太说,换了旁人,谁也没这个胆量。 老太太听了这话,眼睛骤然睁开,紧紧的盯着钱嬷嬷看了半晌,终是把目光移到了蒋宏生的身上,叹道:“回吧!” 蒋宏生朝钱嬷嬷递了个感激的眼神,这才退出了房。 钱嬷嬷见二老爷离去,才握着老太太的手,忧心道:“奴婢知道您恨四小姐,只是老太太心里也该明白着,这回的病,明面上是二太太求的萧太医,但若不是四小姐出手,萧太医哪里肯为小姐医治?老太太啊,万事需宽心才是啊!” 老太太一时竟怔怔的,半晌,才把头偏向了里间。 …… 第二日一早,蒋家倾巢而出为老太太送行,周府,沈府,冯府均有人来送行。 蒋宏生亲自抱母亲上车、下车,又亲抱了母亲上船安置。二房诸人个个脸有悲色,一一与老太太拜别。 老太太脸上却是平静如常,眼睛一一从二房众人身上划过,目光最后落在蒋元晨的身上,缓缓道:“用心……苦读……祖母盼你……金榜……题名……光耀……门楣。你侄子……带好他!” 蒋元晨看着依偎在大嫂怀里的侄子,恭身应下。 蒋元航见老太太的目光直接越过了他,落在三弟的身上,不由的面色滚烫,赶紧低下了头。 吴氏跟在蒋元航身后,一脸的尴尬。(未完待续) ps:1111的粉红票,包子收到了,嘿嘿,欢喜! d的评价票,包子也收到了(话说,这是个啥单词,包子不会拼啊不会拼!) 第十六回 焕然一新的蒋府 沈氏抹着眼泪,一遍遍叮嘱大儿子,最后咬了咬牙,把孩子送到顾氏跟前,深深的福了下去,而后恋恋不舍的看了儿子一眼,转身登了船,伏倒在蒋元青的怀里暗自流泪。 蒋元青也不是那没有见识的人,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心里明镜似的,把儿子交给二房,跟着二叔读书,他心里是一百个愿意的。 周晓丽看着大爷低下头软语相慰,又见大小姐与冯府众人一一告别。沈府,冯府运往南边的东西整整占了一条船,想着自个离京,府里只派了两个哥哥带了几句话,不由的悲上心来,黯然神伤。 陈氏看着从小在自个身边长大的大孙子,满脸悲愤之色,却是敢怒不敢言。老太太发话,谁能反抗? 倒是蒋子辰,上前拿过丫鬟递来的帕子,帮陈氏擦了擦眼泪道:“祖母别哭,回头等我书读好了,我再回南边陪您!” 陈氏冷不丁见孙儿说得这样暖心窝子的话,又悲又喜,搂着子辰,肉啊肉啊的直叫唤。直到老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方才收敛些。 蒋宏建倒是无所谓,孙子跟着二房读书,总比跟着他整日里盘算银子的强,万一将来考取了功名,他大房脸上也算有光。 兴老太爷则是一脸喜色,前几日宏远升了户部郎中,特意把他接到怡园。叔侄俩一番小酌,说了些推心置腹的话。才微醺着回了蒋府。他能在有生之年寻着哥哥的么儿,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一番依依惜别之后,船驶离了码头。越行越远,诸人犹站在岸上目送,直至船不见了踪影,才相继各自回府! …… 老太太及大房诸人一走,京城的蒋府顿时空荡荡起来。 次日,蒋元航搬迁新居,小夫妻俩起了个大早。带着两个孩子往正房去请安。蒋宏生板着脸训斥了几句,便去了衙门。 顾氏心里虽舍不得孙儿。孙女,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仔细交待了几句,便让人回了。 蒋元航夫妇心下虽有几分愧疚。却因着搬迁在即,来不及伤感,亲自到西北角请出独居在此的周姨娘。 四个身形高大的看门婆子见二爷夫妇来,不敢拿大,当即开了锁,恭恭敬敬把人请了进去。 几年的禁足生活使得原本尚有两分美色的周姨娘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神形憔悴的中年妇人。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头发散乱着,正呆呆的坐在炕上对着一支玉簪子发呆。 蒋元航见姨娘屋里连个侍候的人也没有,茶水都是冷的。眼泪簌簌而下。 唤了丫鬟,替姨娘梳头,打扮。自己亲手从柜子里挑了件崭新的衣裳,替她换上。 周姨娘听说蒋家分了家,老太太跟着大房去了南边,临走前允许自己跟着儿子,媳妇别府另住,揣揣着犹不敢相信。直到蒋元航扶她出了这个院子,周姨娘这才如梦初醒。不由的泪如雨下。 朝归云堂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叫了几声姑母,被儿子媳妇劝了几回,方才止住了泪,头也不回,赶紧让人扶着上了马车。 上了车,周姨娘这才问起车里服侍的小丫鬟为何不见二老爷和顾氏前来相送。 小丫鬟身着青色衣裳,刚刚进府不久,尚不大清楚府里的旧事,只遂笑道:“我的姨娘,二老爷,二太太何等娇贵的人,哪需来送咱们。您啊,安安稳稳的跟着二爷,就别惦记那些了!” 周姨娘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冷冷道:“凭她也称得上娇贵,哼,小户人家出身,哪比得上安南侯府高贵!” “姨娘小心祸从口出。” 夏荷一身绿衣站在角门口,面色不豫,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二老爷,二太太不过是念在二爷一片孝心的份上,才把您放了出来,别又嘴上不积德,坏了好不容易求来的好日子。二太太娇贵不娇贵也不劳您操心,不过老太太不让三小姐登门的事,您倒是可以仔细打听打听,别又好了伤疤忘了痛。二老爷特意交待奴婢说了,要是姨娘回头再不安分守己,西北角那处院子,还替姨娘您留着!” 夫妇俩在后头的马车里,听得分明,均默默的垂下了眼帘,吴氏面色烧得通红,心下深恨。瞧瞧周姨娘讲的这叫什么话,怪不话遭夏荷白抢,要让二老爷,二太太听去了,又是一段口舌。 吴氏想到此,用胳膊肘推了推自家男人。 蒋元航偏过头,压低了声道:“别管!” 吴氏一听这话,气了个倒仰,索性也不出声。 小丫鬟一听是夏荷的声音,吓得头一缩,赶紧扯了扯姨娘的衣袖。 周姨娘刚想出声反驳,见小丫鬟一脸的哀求,想着这几年孤寂冷清的日子,死死咬紧了牙关。 夏荷冷哼一声,这才换了柔和的声音道:“奴婢恭送二爷,二奶奶。二太太说了,请二爷,二奶奶得空了,带着孩子常回府走动走动,府里若缺了什么,也只管派人来要!” 蒋元航忙出声道:“多谢母亲关怀,替我与二太太说一声,等安顿好了,再回来给二老请安!” 七八辆马车缓缓的驶离蒋府,空留下吱吱呀呀的车轮声,夏荷目送了半晌,才转过身,去给二太太回话! …… 这回蒋府算是真正的清净下来,顾氏命人关了归云堂的院门,只留四个丫鬟每日里洒扫庭院,掸灰除尘,又把府中下人重新安置。 没了头上那坐大佛镇着,顾氏大刀阔府的做了一番动作。不过短短几日时间,蒋府上下便呈现出欣欣向荣的趋势。 蒋府如今最失意的要数红姨娘,当初仗着是老太太的贴身丫鬟,常往归云堂走动,虽不大受二老爷待见,日子倒还过得去。 老太太这一走,没了倚仗不说,服侍的下人也待慢了许多,吃穿用度大不如从前,想着自己抬了姨娘这几年,连个一子半女都没落到,不由的苦从中来,强忍着日日到二太太跟前请安侍候。 柳姨娘经过那一次的变故,早已失了争宠的心思,年纪轻轻的倒似看穿了万象,时不时的吃吃素,念念佛,一副不争不闹,安份度日的模样。每日里踩着点,到二太太跟前请安。 蒋二老爷见老太太一走,连房里的两个姨娘也懂规矩起来,当下很不客气的道一句:“早该如此,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着!”看都未看两个姨娘一眼,便甩着袖子上朝去了! 顾氏有心要在府里头立一立规矩,自然乐得所见,微微点点头,对自家男人的话表示认同。 自此后,两位姨娘晨昏定省,一日不敢拉下。 …… 入了十月,天气突然冷了下来。 欣瑶身子畏寒,早早的命人架了火盆子取暖,白日里还好,只夜间没了那厮温暖,坚实的胸膛,常常半夜惊醒。 醒来心里不由的暗暗替萧寒和姨母担心,便再难入睡。 眼看就要入冬,西北恶劣、严寒的天气也不知道这两人能不能适应,十六的毒是不是已经解了。 听说那边下了场大雪,冰雪封路,二哥那头都没了他们的消息。天翔说二哥这两天脸色极其难看,连他都挨了骂,已经一连发落了数人,想必是心里担忧的缘故。 欣瑶不动声色的照常理着家,处理手上诸多琐事,得空了常往祖父那边走走,逗逗老人家开心,只眉目间的忧色一日盛似一日。 李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赶紧偷偷去了趟蒋府,在二太太跟前好一阵说。顾氏第二日便带着元昊,子辰往萧府来。 欣瑶此时刚刚理完家,听说母亲,弟弟,侄儿上门,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把人请进来,也顾不得外头阴风嗖嗖,竟站在那风口下等。 微云劝了几回,又拿素日里大爷教训她们的话说了一遍,这才把人劝了进去。 顾氏带着两个哥儿先去西院给老太爷请了安,老太爷见着两个小不点,怎么着也不肯放人,非要拉着说话。 昊哥儿素来是个伶俐的,嘴巴又是甜死人不偿命,按着欣瑶的辈份,祖父,祖父的叫得欢实,举手投足颇有些小大人的意思;一旁高出他一个头的辰哥儿显得拘谨些,苦着脸叫了声太祖父,便端坐在一旁不说话。 萧老太爷一瞧这叔侄俩,有意思啊,硬是把人留了一柱香的时间,才恋恋不舍的放人离去。 欣瑶等了半天,才把三人等到,忙令人把早已准备好的瓜果,点心等各色吃食摆了一桌,陪着顾氏及两个哥儿说话。 顾氏打量女儿气色,虽白里透红,眼下却有一抹青色,暗自忧心,脸上却笑得一团和气。 蒋子辰今年七岁,小小年纪的他已颇有眼色,跟着叔婆到了姑姑的院落里,一路打量过来,比着蒋家,倒也稀疏平常,又见姑姑穿着件胭指红点赤金线的缎子小袄,头上只一支白玉簪子,全身上下竟再无一点装饰,不由暗中称奇。 欣瑶见侄儿一双眼睛只往他身上瞧,便笑道:“辰哥儿书读得如何啊?在府里可住得惯,日后想吃什么,只管跟姑姑说。” 哪料到蒋子辰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姑姑长得真好看!比那些个戴了金啊玉的,更好看!” 顾氏皱了皱眉头,却依旧稳稳的端着茶碗。(未完待续) 第十七回 惊天大丑闻 欣瑶见蒋子辰虎头虎脑,长得甚是可爱,遂嗔笑着招了招手,道:“真真是个嘴甜的,快跟姑姑说说,怎么想起来留在京里读书啊?” 蒋子辰见这个姑姑一脸的温柔可亲,当下也不怯色道:“母亲说了,叔公的学问是咱们蒋家最好的,跟着叔公读书识字,日后才能有出息。” 欣瑶摸着侄儿的小脑袋,笑道:“你母亲还说了些什么?” 蒋子辰歪着头想了片刻,又脆声道:“母亲让我要听叔公,叔婆的话,跟三叔,四叔一样勤学苦读,日夜练功。母亲还说姑姑是咱们蒋家最聪明的姑娘,心眼也最好,让我也要听姑姑的话!” 欣瑶抬了抬眉毛,瞧了顾氏一眼,赞道:“咱们的小子辰真是个听话的孩子。” “姐姐,我也是个听话的,我听姐姐的话!”蒋元昊见姐姐的注意力全被蒋子辰引去,忙上前两步,不甘示弱的昂首道。 欣瑶轻轻的把昊哥儿搂在怀里,笑道:“我家的昊哥儿也是个最听话的,以后与辰哥儿好好相处,两人一道用功读书。你虽然比他小几岁,却是长辈,得事事处处照顾侄儿,知道吗?” 六岁的蒋元昊头点得像波浪鼓一样,胸脯拍得呯呯直响,颇为仗义的道:“姐姐,你放心,他叫我四叔,凡事我罩着他!” 蒋欣瑶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屋子丫鬟偷偷背过身去,捂着嘴笑。 李妈妈见二太太,四爷一来。大奶奶脸上便有了笑容,不由的大感欣慰,递了个脸色给梧桐,梧桐会意,悄无声息的退出屋子,往厨房去交待。 蒋子辰脸一红,撇了撇嘴道:“不过是比我长一辈。个还没我高,吹什么牛!” 蒋元昊小脸一沉。摆起了做长辈的架势,伸了伸脖子道:“哼,你就是比我高出天,也还是我侄儿。我还是你叔叔,还得我罩着你!” 蒋子辰辈小志短,虽心下有十万个不服气,却也不敢顶撞长辈,忿忿的扭过头,一脸的不高兴。 蒋欣瑶早就笑岔了气,歪在炕上,手指着俩人,直喊道:“母亲还不快管管!” 顾氏早就习惯了这叔侄俩的斗嘴。无可奈何笑道:“就为了个辈份,两个孩子天天闹腾,你也别理会他们。没几分钟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分都分不开。微云,淡月,带这两个皮猴上园子里玩去吧!” 蒋子辰一听叔婆发了话,主动牵起蒋元昊的手,恭敬的叫了声:“四叔。” 辈份极高的元昊四叔。听了这一声称呼,得意的抖了抖脸上的肥肉。朝欣瑶打了个招呼,迈着两条小短腿,腆着个肚子,威风凛凛的走了出去。 蒋欣瑶看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活宝出了房,揉着发酸的肚子,把顾氏拉到炕上来坐,母女俩亲亲热热的一处说话! 这一日,顾氏直至落日时分,才带着两个哥儿回了府。 …… 欣瑶被两个孩子这么一闹,又听了些母亲安慰的话,不由的放宽了心。 心道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那厮怎么看都算不得好人,哪有那么容易出事,许是传讯的人被大雪耽搁在路上罢。如此这般一想,欣瑶便放下了心,照常过日子。 没几日,南边就有船来,船上装着各色玉雕,由专人护送至京。十座大型的玉雕在瑾珏阁,怡园摆了没几天,纷纷被人买走。 欣瑶看着钱掌柜亲自送来的帐本,满意的点了点头。 …… 西北军帐里,密密的放着五六个烧得旺旺的火盆。青峰,雁落两人穿着粗布袄子,胡子邋遢,皮肤粗糙。两人不约而同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左一右盯着床上之人,眼中的俱是担忧。 燕十六精赤着上身趴在床上,待针一根根拔下,身后的萧静娴浑身上下竟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虚脱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青峰双手一抄,把平王抱起,放入冒着热气的木桶里。雁落熟稔着拿起毛巾帮主子擦试额头。 萧寒见那边稳妥,扶起姨母,搀扶到椅子上坐着,拿过热热的奶茶送到姨母嘴边。 萧静娴一杯热奶茶喝下去,脸色稍稍缓了些过来。 “姨母,十六的毒怎么样?” 萧静娴容色憔悴,眼眶凹陷,连喘了几口气才幽幽道:“小寒,十六这次行针后,毒已经彻底清了。” 青峰,雁落在那头听杜夫人这般言语,均眼眶一热,无声的咧着嘴笑。 萧静娴思忖半响道:“小寒,三天后,咱们准备回去!” 萧寒瞧了瞧木桶里的人,微微一侧目道:“这一个月来,姨母替十六拔毒,身子亏损许多。外头天寒地冻,大雪封路,回程的路极为艰难,咱们……” “夫人,寒爷说的极对,冰天雪地,回程的路极难走,夫人不防多歇几日,等我们家爷身子好些再亲送夫人回京!”青峰一听这两人要走,急忙道。 萧静娴摆摆手道:“小寒,耽搁的时间久了,我怕京城有变,还是早些动身为妙!我的身子,不碍事!” 萧寒算了算日子,也知出来已久,京城只留二哥他们苦苦支撑,却是有些不放心,遂点了点头。 青峰见这两人商定下来,也不敢再劝,忙道:“既如此,青峰便亲自送夫人、寒爷往去。” “不必,你顾着你家王爷方才是正经!” 雁落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外头冰天雪地,行路极其艰难,青峰对这一带极为熟悉,有他领着你们,王爷才不担心。王爷这里,交给小的我就行。” 青峰不等两人回答,弓着身出了军帐自行安排去了。 …… 十月中旬,户部尚书孙家出了件惊天的大丑闻。 一群毛贼偷了京城某富户家的银俩,被兵马司缉拿,慌不择路,四下逃窜。 寒夜阴森,四个贼人摸黑竟然逃至了孙家的庄子上,又冷又饿之下四处觅食,此时已是深夜子时,庄子上万簌俱寂,一片漆黑,唯独一处房舍里灯火通明,隐隐传来嬉笑,划拳声。 四个贼人隐在暗处,往门缝里这么一瞧,只见宽敞的屋子角落里架了四盆银丝炭,青石地面上扔着几只空酒壶,巨大的木炕上三个单衣男人正围着炕桌饮酒作乐,小炕桌上几色精致菜肴,看得让人眼馋。 贼人对视一眼,重重的咽了几下口水,不约而同的握紧了手里的家伙,打算等屋里三人酒醉酣睡时,偷点酒菜暖暖身子。 小半个时辰后,屋子里渐渐没了声音,为首的贼人见时辰差不多了,提了提刀,轻轻推门而入,后头三人紧跟而上。 入眼却见木炕上白花花的三条身子纠缠在一起,正行那苟且之事,饶是贼人见多识广,也被惊了个目瞪口呆。 纠缠在一起的三人见陌生人闯入,吓得抱在一起惊叫连连,惊醒了庄子上的众人。 四个贼人见露了行踪,一不做,二不休,反手锁上门窗,把三个赤身*的男人绑做一团,嘴里塞上布条,就着残酒剩菜,一通好吃。 庄上的农人手举火把,扛着钉耙,扁担把屋子团团转住,庄上的刘管事见大爷被人挟持,吓得连滚带爬的从窝里出来,围着屋子团团转,初冬的天气,豆大的汗从额头滴落下来。 贼人吃饱喝足,又有残酒壮胆,人质在手,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把刀横在三人的脖子上,与门外的人对峙起来,要求外头的人扔五百两银子过来,并让出一条路,否则就要见血。 刘管事吓得脸色惨白,忙求饶道,只要不伤了屋里的人,一切好说。自己则拖了半只鞋子,往大爷房里找银子去。 农户中有个几个身手矫健的年青人,心道东家有难,这个时候若能立了大功,东家一高兴,说不定就能飞横腾达,当即打了几个日常干活用的手势,趁着管事不在,突然就冲了进去,与贼人厮打起来,一时间刀光剑影,钉耙扁担好不热闹! 就在这时,一路追捕逃犯的兵马司众官兵从天而降,三下两下就制住了贼人。却见地上三个光溜溜,白嫩嫩的被绑男子早已吓得屁滚尿流,软作一团。其中一位已经昏厥,遂上前松了绑,一询问,昏厥的那位居然是户部尚书孙家的大爷孙景辉。 此事过后三天,京城流言蜚语四起,酒楼,茶坊,妓院都在议论孙家大爷与男人*内闺,活色生香的场面,且有愈传愈烈之势。 短短几天,上至皇孙贵族,下至贩夫走卒,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孙景辉有断袖之癖。更有多事者,把孙大爷花天酒地,荒淫无耻的内闺生活编成了顺口溜到处传唱。 功名奕世,富贵流传的孙家在短短几天里,被人说成了是个滛窝子,臊得连门口那两个石狮子的头,都低下去三分,羞得那孙尚书只恨不得冲进祠堂到孙家老祖宗跟前大哭一场。 孙尚书还没来得及到老祖宗跟前哭一场,孙家各房各院的嫡子,嫡孙,太太,媳妇们则相继到了他跟前哭闹。(未完待续) 第十八回 赏心乐事谁家院 都说人要脸,树要皮,小庙里的泥菩萨身上尚要渡层金。 府里出了这么没脸没皮的事,哥儿怎么娶媳妇,姑娘要嫁给谁去?混官场的怎么挺得起腰板?做生意怎么把生意谈?就是那聚赌斗殴得与人有了口角,只消那人轻描淡写的说一句贵府的大爷,孙家人的气焰立马瘪了几分。 有道是狎暱恶少,久必受其累。 老尚书一翻权衡较量之下,想起韩王冷嗖嗖的目光,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快刀斩乱麻,把夫妇俩从庄子上唤回,叫了族人,开了宗祠,大张棋鼓的把各房正主们聚在一起。 孙景辉夫妇跪在孙家祖宗牌位面前,一个面色惨白如雪,搭拉着脑袋,一个目光坚定,挺直了腰板,听着孙尚书嘴里念出的那些个文皱皱的词语,最后一句听得尤其清楚分明:“逐出家门,尔等可有异议?” 逐出家门,既保全了孙家诗礼簪缨的名声,平了连日来京城上下对孙家的非议,还能彰显孙家人修身,齐家的严谨家风,真真是一举数得啊! 孙家众人神色复杂的看着地上的一对人,大快人心的有之,心生同情的有之,唯有曹氏咬着牙,流泪不止。 孙景辉身子晃了晃,认认真真的对着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头,一句话不说。蒋欣瑜则悚然一惊,瘫倒在地! 孙景辉夫妇被逐出孙家后。安置在京中一处偏僻幽静的别院中。衣食住行与往日无异,奴婢依旧成群,唯独别院四周都是孙家的护院。轻易不让人进出。 孙景辉已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换了个地方,吃穿不愁,听不见闲言碎语,又无人管束,依旧我行我素,带着那两个英俊秀气的家奴厮混过日。只把那蒋欣瑜当成透明的人一样,视而不见! 孙尚书这一番杀伐决断。立马取得了显著的成果。 哎,富贵人家,谁家没几个不孝子孙,谁家的内里又是干干净净?一时间。风向大转,纷纷赞扬起孙尚书治家严谨,教子有方起来。 连带着韩王也无可奈何的拍了拍老尚书的肩膀,叹了句:“家门不幸啊!” 孙尚书涨着一张通红的脸,脸上痛楚难当道:“多谢王爷体恤下官!” 就在孙景辉夫妇被人囚禁在别院的第十天。 蒋欣瑜趁着月黑风高,与仆人轻风逃出别院,在寒风中瑟瑟站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蒋欣瑜一身素袄,在轻风的陪同下把状纸递到了顺天府尹的门口。要求与那孙景辉和离。 蒋欣瑜和离的理由说得极其隐晦,只‘二心不合,难归一意’八字。 顺天府尹有个很别致的名字。叫程咬银。所说其老父亲大字不识几个,却颇爱听英雄好汉的故事。老父亲很奇怪,旁的英雄在他眼里不过尔尔,只一个程咬金崇拜的不成样子。 你道为何?原来程咬金三板斧耍得风声水起,老父亲年轻时砍柴功夫也是他们村里排得上号的,都是斧。不过一个用来砍人,一个用来砍柴。功能不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此老父亲给儿子起名为程咬银。一来悼念大英雄,二来咬不着金子,咬块银子也是可以的。 程咬银看着堂下跪着的清秀妇人,心中生怜,却又着实头痛。 一个户部尚书家的大孙子,一个是太仆寺少卿的侄女,身后都有人。他老程家的祖坟青烟直冒才让他一路爬到了这个位置上,万一处置不当…… 程咬银惊堂木一拍,咬了咬牙,派人把孙尚书,蒋宏生叫来,先听听两位大人的意思再做决断。 哪知这两家一个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一个说逐出家门的子孙,非我族类,各从其志,便把人打发了走。 孙家没人出面倒还说得过去,毕竟孙景辉被逐家门,此事孙家若再出手相帮,便是自己打自己耳光。 蒋家人连个面都不露,事情便有些匪夷所思。 …… 你道那蒋宏生为何不出面。试想青天白日,衙役大大方方走到太仆寺衙门,当着众官员的面称:“蒋大人,你家侄女要与人和离,府尹大人请您往公堂走一趟。 同僚的目光如探照灯一样唰唰唰的停留在蒋宏生身上,那蒋宏生一张老脸羞得只差没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年头和离虽不是什么稀奇事,却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蒋宏生情急之下,只得把人打发走。 事后细细一想,也幸好把人打发走了。若不然,蒋,孙两家真正对簿公堂,一旦撕掳开来,亲家弄成仇家,可绝非好事。且先让两个孩子折腾去,日后若有什么纠葛,长辈再出面,也有缓和的余地。 …… 程咬银无奈,又派人去请孙景辉。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末了,那孙景辉只让下人带来两个字:“请便”,恁是连个面都没有露。 如此玩世不恭的作派,把顺天府尹气得胡子直翘。心道我管你是孙家,还是蒋家,老子两眼一闭,只认事实说话!惊堂木拍得呯呯直响,当场判定孙景辉与蒋欣瑜和离。 那蒋欣瑜主仆俩人拿了和离文书,叩谢了府尹大人,径直上了停在衙门口的一辆马车,消失在人群之中。 围观的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瞧,呼拉拉四下散去,独留一衣裳华贵的中年妇人,隐在暗处,眼中喷火,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的从嘴里吐出一句:“派人跟上去,咱们去别院!小娼妇,看我饶得了你!” 曹氏入了别院,直接带着人抄了蒋欣瑜的院子,这才发现别说是金银珠宝了,就是连件像样的衣裳也没留下。 曹氏气了个倒仰,对着空空如也的院子破口大骂。众奴仆看着素日里温和柔顺的曹氏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吓得一个个含胸缩背,恨不得隐了身才好! 曹氏骂了半天,尤不解恨,又去了孙景辉的院子,把正在酣睡的孙景辉一把耳朵拎了起来,哭天抢地的骂道:“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孽子啊,你直接拿条绳子把为娘我勒死算了,你那个两面三刀,水性杨花的媳妇跑了,你还有心思睡觉。老天爷啊,我这辈子做了什么孽,居然生出你这样个祸害来。” 孙景辉冷笑一声,搂住了曹氏的身子,轻佻道:“母亲,走了好啊,既清净又干净,也没人给我戴绿帽子了。瞧瞧,诺大的一个别院,从上到下,就只我一个主子,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要多自在就有多自在。母亲别气,不过是个小贱人,怎值得母亲大人动怒。” 曹氏挥手一个嘴巴子,怒骂道:“胡沁什么,喝了点黄汤就满嘴喷粪,下流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孙景辉抚着红肿的脸庞,也不气恼,竟笑道:“打得好,打得好,母亲生我,养我,如能一巴掌把儿子这个废人打死了,倒也干净,省得我活在这个世上,生生是个笑话!” 说罢,孙景辉嬉皮笑脸的脸伸到曹氏跟前,一副活脱脱的痞子相 曹氏听了这话,又悲又怒,泪如雨下,如何能下得去手。 她一拍双腿,呼天抹地道:“我的儿啊,你可知道那贱妇做了些什么,她……她把自个的嫁妆,这些年府里给她的赏赐,统统带走了啊,一两银子都没留下,我不甘心,不甘心啊,儿子啊,她,她把你母亲我……” 刘方家的一听话头不对,急忙大叫一声:“太太!” 曹氏吓得抖了个机灵,硬是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孙景辉软软的斜靠在曹氏的身上,冷笑道:“三月桃花随水转,二月风筝线儿断,母亲,且随她去吧,她跟着我这些年,终究是我负她良多,扯平了,哈哈哈,扯平了……” 曹氏气不过,又朝儿子背后猛敲了两下,怒骂道:“你个小畜生啊,你……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扯什么平啊,这事怎么能扯平啊!” 孙景辉被打得咳嗽两声,不气不怒笑道:“母亲再朝儿子身上打几下,这事就能扯得平了!母亲尽管打,儿子给您唱出戏!也好让您消消气。”说罢蓝花指一翘,身子一提,果真唱起了戏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恒;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曹氏见儿子似疯似颠,又似清似明,不由的悲从中来,一把推开孙景辉,一屁股跌落在椅子上,半晌没有动静。 刘方家的母子俩这般模样,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敢垂手立在太太身后,一句话都不吱声。 …… 孙家大老爷孙云刚一回府,就被曹氏的人请到了房里。曹氏挥退了下人,当即把蒋氏与儿子和离一事,说与他听。 孙云气得胸口直疼,怒道:“小贱妇,我岂能饶她!走,这事,必须到蒋家讨要个说法!” 曹氏想起那张扔到火盆里的纸,吓得赶紧一把死死抱住了男人,泣声道:“老爷,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孙云一脸肃杀道:“滚开,我须得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蒋家教养出的女儿是什么模样!” 曹氏泣道:“老爷,请听妾身说几句话,说完了,老爷还要去蒋家去,妾身陪着你一道去!”(未完待续) 第十九回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孙云与曹氏成婚二十几载,素来相敬如傧。又因当年嫡母病逝前,曹氏衣衫不解的服侍了整整两年,并守孝三年,如此孝心让人敬重。所以曹氏的话,孙云向来言听计从。 曹氏见他有所松动,当下把男人按在椅子上,并亲自倒了杯热茶奉上。 孙云一杯热茶下肚,心头的恨稍稍缓了些。 曹氏柔声道:“老爷,妾身原本念那贱人怀着孙家的骨肉,等孩子落地,景辉有了后,她若能安分守己,改过从前,就睁只眼,闭只眼的将此事带过。日后若是真到了那关键时候,凭着她与蒋家的关系,咱们还能用上一用!” 孙云自然听得明白所谓的关键时候是个什么意思。 父亲一向亲韩王,远靖王。虽然如今看起来韩王势胜,今上也早就流露出来要立他为太子的意思,只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知道伤得是哪位。当初他之所以强忍怒气,按捺不动,也是为了留有后手。 “哪知道这个贱人竟是个福薄的,连个孩子也保不住,景辉的事又闹了个满城风雨,被逐出了家门。在这个节骨眼上,老爷若是一心想与蒋家闹翻,依妾身看来,确是下下之策!” 孙云不由的皱眉道:“怎么说?” 曹氏打量男人脸色,悲愤道:“这两人已被孙家逐出家门,家谱上的名字都已抹了去。老爷。说白了,景辉已经不是你的儿子,那个贱人也不是你的媳妇了。这个时候老爷去蒋家闹。以什么名义去闹?” 孙云细细一想,脸上渐渐缓了下来。 “人家蒋家话说得明白,覆水难收,用意再明显不过了,更何况咱们大房这回丢了府里的颜面,失了父亲的心,若这个时候老爷再把景耀扯进来。只怕日后孙家,再没咱们大房什么事了。” 曹氏面色戚戚。落下泪来:“我的爷啊,景辉已是不成的了,何苦再把景耀的前途也累了去,虽然他不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可说到底也是咱们大房的人,老爷若把这个事情捅出来,这满府上下的人,怎么看待咱们大房,底下的几个庶出的姑娘将来怎么说人家,老爷和与我脸面往哪里搁啊。” 孙云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心道女人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这大房可不止孙景辉一个孩子。总不能都被他拖累了去。 曹氏泣声道:“爷啊,要怪就怪妾身我,居然生出了这样一个孽障来。累得老爷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在老太爷面前失了欢心!” 孙云心下一软,叹道:“这事与你何关啊!” 曹氏又道:“是妾身不好,妾身没有教养好儿子,也没有教导好媳妇,我知道老爷咽不下这口气。妾身又何尝能咽得下这口气,可是不咽下去又能怎样。就当咱们养了头白眼狼吧。” 孙云很是明白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却又不甘心道:“你可打探清楚了那贱人往哪里去了?” 曹氏忙道:“没往蒋府去,一路往北,出了城,七拐八拐的跟丢了,想必是知道自己没脸回蒋府,找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了吧!” 孙云这才缓了缓气道:“算她识相!罢了,就依你所说!” 曹氏见男人说了这样一句话,总算是长长的舒了口气,见男人脸有疲色,殷勤的侍候着男人脱了外衫,上了炕,又唤来丫鬟捶腿,待男人呼吸平衡,这才悄悄退出里屋。 …… 曹氏命人把刘方家的唤来,沉声道:“小贱人,敢威胁我,去,给我把那几家人盯紧了,有什么动静,立马来回!” 刘方家想了想道:“太太,以大奶奶的本事,还不足以能打探到太太以前的事,后头必是有高人在帮忙,太太想啊,别院几十个家奴,前门,后门的守着,怎么的就能逃了出去。奴婢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发了走也好,总比留在身边是个祸害的强,万一……” 曹氏转了几个心思,虽不甘心,却也明白孰轻孰重,便道:“你只管派人盯着,把人找到了,我且按下不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刘方家的见曹氏心意已定,也不好多说,只得应下! …… 当天夜里,孙尚书把孙云夫妇俩叫到跟前,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往桌上一拂,一套上好的青花五彩花瓷茶盅应声而碎,夫妇俩赶紧跪下。 孙尚书沉着脸道:“我让你们在族里过继个孩子,放到蒋氏的名下,让她有个牵挂,一年了,你们可曾照着我的话去做,现在好了,和离了!” 孙云与曹氏对视一眼,一声不吭的任由父亲发泄。 老尚书发了一通火后,疲倦道:“若不是看在蒋家识相的份上,我岂能就此罢休!听说她没回蒋家,离京了?” 孙去忙道:“正是!” 孙尚书背过身,沉思半晌,才道:“罢了,明日让人到外头传话说,孙家大爷怕耽误了蒋氏一辈子,主动与蒋氏和离,放人一条生路!” 夫妻吃惊的抬起头。 “景辉那边,给我看牢了,若再出了差错,哼……” 孙尚书冷冷的看了两人一眼,拂袖而去! 果然第二日,京城就有消息传出,孙家被逐出家门的大爷,自知罪孽深重,自愿与妻子和离,各还本道。愿妻子日后,重梳蝉鬓,选高官之主,夫妇相和! 众人见孙景辉如此行事,不由的对孙家高看了几分。 欣瑶听罢,冷笑几声,让人把火盆子拨了拨,复又低下了头。 贵生,贵明弓着身静候大奶奶发话,眼睛的余光却忍不住朝大奶奶身后的两个倩影瞄去! 许久,蒋欣瑶才放下狼毫,松了松筋骨,道:“旁的都妥当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贵生笑道:“大奶奶,都妥当了!” 欣瑶心下略一思索,便道:“曹氏那头,派人盯上一个月,二小姐那里,再添两人看着。着人给孙景耀去个讯,让他最近几个月都小心着些,别往那边去。兵马司那边可都了了?” 贵明笑道:“了得干净。” 欣瑶笑道:“这个步三,是个能为的,我没看错他,得了,下去歇着吧。” 贵明犹豫道:“大奶奶,孙家那头……” 欣瑶冷笑道:“放心吧,话都说成这样了,孙家还能如何?老狐狸了,一个不成器的孙子,与他的前程,孙府的名声比起来,算得了什么?撇清都来不及呢。不过这孙尚书倒也好本事,黑白颠倒这一招用得熟能生巧,怪道能有今日之高位!” 贵生忙道:“大奶奶才是真真好本事,一切都在大奶奶的算计当中!” 欣瑶瞧了他一眼,失笑道:“好牙口,怪道能把我的淡月给骗了去。” 淡月面红耳赤的狠狠瞪了贵生一眼。兄弟俩恋恋不舍的方才退了出去。 欣瑶转过脸,瞧了瞧身后的两人,抬了抬手道:“李妈妈还没回来?” 微云忙上前扶起欣瑶,走到窗下的木炕上歪着,淡月笑道:“头一天入宅子,李妈妈总得帮衬着收拾收拾,回来晚了,也是正常!” 欣瑶拿眼睛看了她一眼,正色道:“从明日起,你们再不用往那边去了,有什么事,只让二姐姐自个拿主意!” 淡月不解道:“大奶奶,这是为何?好不容易把人弄出来了。” 微云忙道:“竟是傻了,进进出出的万一给人瞧见,怎么办?” 欣瑶笑道:“以曹氏的为人,必会不甘心,明面上歇了心思,说不定暗地里派人仔细打听着呢,在京城与二姐姐有关系的除了蒋府,也只萧府与郑府。你且看好了,最近这些时日,咱们府门口陌生的人,不会少!” 微云,淡月频频点头,暗道还是大奶奶心细,想得远。 “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咱们能帮的忙,该帮的忙,也只这些,以后的日子怎样,得看二姐姐自个的本事了!” 蒋欣瑶疲倦道。 淡月忿忿道:“那曹氏若不甘心,大奶奶就把那张写着她往日里龌龊丑事的纸送到孙尚书手上,看她还甘不甘心!” 微云啐骂道:“死蹄子,就数你能,万一把她逼急了,把二小姐与六少爷的事情抖露出来,咱们二小姐的名声就可没了!” 欣瑶赞许的看了微云一眼,笑道:“微云说得对,二姐姐求的是自由身,不是要拼个你死我活。有道是穷寇莫追,曹氏这样的人,自有她报应的那一天,何苦脏了咱们的手!” 淡月目色清亮道:“大奶奶,孙家大老爷是知道二小姐的事情的,你说那曹氏一定就能把孙家大老爷劝住,不让他到蒋府去闹吗?” 欣瑶笑眯眯的指了指边上的美人捶,淡月忙不迭的拿过来,手上悄悄一使劲,眼睛却向少奶奶看去。 欣瑶满意的笑道:“劝得住劝不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以曹氏这些年独掌孙家内宅大权的本事来说,应该不在话下!更何况孩子的爸爸是大房的庶子,就算孙云气得想吐血,也一定会把这块遮羞布给蒙上。” “为什么?”淡月不明就里,追问道。(未完待续) 第二十回 迟迟未归 淡月一边给欣瑶捶腿,一边追问孙云为何一定会把这块遮羞布给蒙上。 一阵酥麻的感觉从腿上传来,欣瑶舒服的叹了口气道:“孙尚书四个嫡子,大大小小在朝中做着官,孙云年长,官却最小,由此可见,这人的本事不过尔尔。孙景辉的事,孙府几房人家早就暗中生怨,若大房再出个庶子与长嫂私通一事,你说曹氏还能稳稳把持内宅吗?你们跟着我这些年,当家的好处,还需我多说吗?” 淡月听了,畅快道:“就要让那曹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才好。大奶奶,你说要是那孙家大老爷知道了私通一事,实际上是曹氏一手唱的好戏,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微云却收了笑道:“要我说,以曹氏口吐莲花的本事,就算是咱们把事情告诉了孙家大老爷,他都未必会信!” 欣瑶扑哧一声笑道:“说得好!” 微云若有所思道:“大奶奶,奴婢有一事不明白,二小姐和离了,蒋家那头要怎么交待才好啊!” 欣瑶叹了又叹道:“下头,就得看母亲的本事了,你家大奶奶我,真的是无能为力啊!” …… 蒋府正房内,蒋宏生夫妻两个围坐在红木小炕桌上,正商议着蒋欣瑜的事。 蒋宏生头疼道:“如今竟是连人也不见了,老太太,大哥大大嫂那头,可怎么交差是好?” 今日在衙门里。听到来人说侄女竟然要与孙家和离,并且闹到了顺天府。蒋宏生当着同僚的面,未及深想。便一口回绝。过后静下来细细一想,不知为何,竟觉得坐得不安。 顾氏见他一副忧心重重的样子,忍不住出声道:“这事怎能怪得了二小姐?二姑爷闹得也太不像样了。如今又被人逐出家门,二小姐想着与他和离,也是应当!” 蒋宏生越发的头疼起来,叹道:“你这话说得蹊跷。哪里就应当了?” 顾氏端起炕上的燕窝,慢慢的喝了一口。皱眉道:“老爷你往深里想啊,孙家与谁走得近,咱们蒋府与谁走得近?” 蒋宏生脸色大变,道:“你是说……” 顾氏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进了他,道:“不是我说,是二小姐说!老爷瞧瞧吧,这是今日傍晚前,有个陌生人送来的!” 蒋宏生粗粗看了一眼。信写的极其简单,大概意思是孙府的事,累及蒋府名声,又因两府道不同。不相为谋,故与孙景辉和离。日后隐姓埋名,聊度此生。勿念! 蒋宏生看罢信,倒吸一口凉气,当即跳下了炕,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抬头看了眼顾氏,怒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顾氏见他如斗兽般困走在屋中,遂起身把他按在炕沿上。柔声道:“二丫头也是个可怜人,守着这样一个人,苦熬了这么些年,虽锦衣玉食,奴婢成群,又有何益?更何况连个娘家人也不让见,身边可心的也就轻风一个知心的丫鬟,这日子过得,真真比那黄莲还苦啊!倘若那孙景辉是个安份守已的倒也罢了,偏偏又是……” 蒋宏生叹了一声,不知如何接话。 “老爷想想,当初二小姐嫁到孙家,图的是什么,不就图孙家高门大户,诗礼之家,衣食无忧吗?现如今呢,连名字都从孙家家谱上勾了去,她还能图到什么?难道二老爷忍心看着她一辈子关在内宅里,凄风苦雨,孤独终老!” 蒋宏生看着顾氏依旧白皙的脸庞,叹道:“当初我也是极力反对这门亲事的,只是老太太那头……再者说,这孩子自个也是愿意的!” “老爷尚且不能违了老太太的心愿,你让她怎么开口说这个‘不’字。老爷,既然这孩子已经和离了,再追究过去的事,就没意思了。这孩子是个有心的,就冲她托人捎这样一封信来,就可见她心里还是念着蒋家,念着老太太的。” 顾氏又道:“不见了踪影,依我看也是不想给咱们惹麻烦,毕竟孙家在京里树大根深。老爷若是还心疼你这个侄女,倒不如遂了她的心,想个妥贴的办法,看看怎么给老太太,大房那头给圆过去!私底下,我再让人暗暗寻她去,说不定,避过了这阵风头,这孩子自个又回来了!” 蒋宏生被顾氏这么一说,心下的恼怒一扫而光,只余担忧,夫妻俩个遂挤在一处,头挨着头,细细商议如何把这事告诉南边。 …… 话说蒋欣珊被遣到了郑家庄子上养胎,日子过得凄风苦雨。刚到庄子上没几日,便孕吐发作,吃什么吐什么,几天下来,白净的脸上便有了青色。 好在郑亮初为人父,心下欢喜,得空了,常来庄子上看看,送些希罕的瓜果,点心,吃食来,软语相慰一番,日子倒还好过。 谁知一个月后,天越发冷了起来,府里的三个美娇娘有意无意的阻着,他也就懒得动弹,只派了身边的小厮过来问候几句。 蒋欣珊此时孕吐刚刚好些,见男人久不露面,便知道必是给那三个狐狸精绊住了脚,气得个倒仰,却又发作不得,只得暗中落泪。 其实暗中落泪这种事很不像是蒋欣珊的作风,只是身边的丫鬟,婆子全换了人,到哪儿,都有人盯着,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眼睛里,便是暗中落泪,也只能悄末声的。 蒋欣珊站在屋檐下,看着那雨水顺着屋檐瓦铛滴落下来,一滴滴的,仿佛落在了她的心上,暮色如雾含着水气,渐渐弥漫开来,庄子四周的青色隐隐绰绰,竟看不大分明。 她不由的抚了抚尚未显怀的肚子。 这一回。竟是一败涂地,若不是仗着肚子里这块肉,十有*。她便成了那堂下之人。明明是那蒋欣瑶背着老太太与那私生子暗通,到头来,老太太却把她发落了,郑家甚至把怀了身孕的她打发到了这里来。 蒋欣珊望着眼前的密密细雨,心下生凉。 蒋欣瑶啊蒋欣瑶,你的命也忒好了些,落个涧竟还能落出个好姻缘来。仗着与杜府的关系,硬生生的让人不得不偏向于你。我倒要瞧瞧,你的命会不会一直这么好下去。 蒋欣珊银牙暗咬,脸上露出了狰狞之色。 她却忘了,几年前。她与周姨娘也是仗着老太太与安南侯府,生生把蒋家二房那对母女踩在脚底下,甚至逼得怀了身孕的顾氏不得不避到青阳镇老宅。 她更忘了,正是因为她在清凉山的一番布局,才使得蒋欣瑶与那萧寒终是走到一起,成了夫妻,可见冥冥之中,终有天意!只是不知道她蒋欣珊的天意,又会是什么? …… 而深居闹市中的蒋欣瑜则带着轻风及仆人。奶娘深居简出,日子过得简单而朴实。 轻风见小姐常常对着孩子发呆,又时常把目光落在紧闭的院门上。便常用言语开导着。 蒋欣瑜心中虽有期盼,却也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轻举妄动,遂安份度日。 …… 月光如水,遍洒大地。照得这天,这地。白茫茫的一片,看也看不到尽头。 萧寒背手立在马车旁。任凭冷洌的北风吹在脸上,而他眼睛里,却燃着熊熊火焰。 身后的青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爷,兵分两路,才有生机。” 蒋寒没有说话,挺拔的身影不知为何,看着有些孤单。 青峰急急吼道:“大爷,再不做决定,咱们都要死在这里!听我的,没有错!大爷” 蒋寒转过身,咬着牙道:“青峰,我不能让你们白白送死!” 青峰死死的叮着萧寒,突然,腿一软,直直的跪了一下去,高声吼道:“大爷,就算青峰我……求你了!” …… 一晃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了,天气陡然转冷,京城刚刚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燕淙元与蒋欣瑶仍没有西北的任何消息,各自揪心不已。 蒋欣瑶此时身子已经大好,搬回了东院居住,她心下虽急,脸上却不显,依旧照常管家,理事,每日总不忘陪着老太爷说笑一番。 萧亭知道女儿,孙子许久没有信来,急得有些上火,神情便有些淡淡的。 欣瑶视而不见,依旧笑意盈盈的她说她的,随老太爷听得进听不进。 萧亭见她如此,不知为何,心里头竟悄悄松了口气,脸上的焦急之色倒也掩了几分去。 眼看三月之期还有一个月便到了,大老爷仍是迟迟未归,京里已有些闲言碎语流入府中,府里众仆人心惶惶。 萧重见此情形,主动回禀蒋欣瑶后,越发的约束着府里的众仆。下人们见大奶奶气定神闲,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均安心不少。 …… 这日夜间,杜天翔,徐宏远集聚靖王府书房,商议事情。 席间燕淙元说起西北一事来,竟引得众人垂头不语。 燕淙元抚着手上的玉板指,神色不明,一时屋里静寂无声。 卫瑞素来与萧寒走得近,不由的沉声道:“两位爷,不过是大雪封山,走得慢了些,想必再过几日,便能回的!” 杜天翔明显瘦了一圈的脸上,带着一丝懊恼道:“父亲这几日竟天天看书到深夜,一日里只睡几个时辰,我一回府,便派人把我请去,弄得我这些日子宁愿呆在宫中,也不想回家。忒难熬!” 徐宏远眼下的青色,越发的清晰可见,叹道:“卫公说得对,必是在路上耽搁了。” 刘滔指了指皇宫的方向,道:“那位怎样?” 杜天翔翻了翻白眼,道:“还能怎样?这几日一连发落了两位嫔妃。” 连他那头也没有消息传来,众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了。(未完待续) ps:包子感谢enigmayanxi,joylly两位书友的粉红票! 第二十一回 不敢不回来 燕淙元敲了两下椅背,皱了皱眉,拍了两下掌,对着如约而置的黑衣人道:“再派几路人马去探,定要给我探出个音讯回来!” 黑衣人抱拳而出。 燕淙元才沉吟道:“你们给我听好了,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沉得住气,才不至于自乱阵脚。” 众人心神一凝,暗道靖王所言不错,此时,万万不能长他人之威风,灭自己的势气。 刘滔抚须沉思道:“杜太医,萧府如何?” 杜天翔知这老家伙问的是蒋欣瑶,遂挑了挑眉毛,哼哼道:“表嫂她安之若素!昨日刚刚开了两处店铺!忙里偷空还研制出了两道新菜,说是等表哥回来了,要犒劳犒劳!” 徐宏远失笑道:“倒是自在!” 燕淙元看向刘滔的目光有了些深意,点头笑道:“咱们竟不如一个女人。刘公,你们几个把户部的事情赶紧拿出个章程来。天翔,交待施杰把京里的事情安排好,省得小寒回来,手忙脚乱的,言语上出了差错。” 众人忙点头应下。 几个谋士见王爷似有话要对那两位说,忙退至外间。 燕浣元见屋子里没有外人,顿了顿道:“阿远,我那宗室堂妹性子可还温柔体贴?” 徐宏远一时未料到二哥居然问起这事,面色微红道:“红玉性子温婉,兰心惠质,府里诸事,料理得妥妥当当。” 燕淙元微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与庆王府联姻后。他明显感到皇室宗亲里有几个老家伙暗地里朝他伸来援手,言语中对他也多有赞扬,称赞他诚孝友爱。品行端正,联姻的好处日益显现。 燕淙元遂抚额道:“你,好好待她!” 徐宏远瞧了杜天翔一眼,起身恭敬的应道:“必尊之,敬之,善待之!” 燕浣元眉心微皱,终是叹了口气道:“这样便好!” 杜天翔朝徐宏远努努嘴。做了个古怪的表情,没有言语。 …… 蒋欣瑶此时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即便是房里点了檀香,心里仍是烦乱不已。 白日里,她带着微云。淡月往东院请安,不知为何想去园子转转,远远见两个青衣小丫鬟在亭子里说话,正欲上前瞧瞧是哪处的丫鬟在此偷懒。 走至半路,却听得其中一个身量稍高的丫鬟脆声道:“大爷一走,快两个多月了,也不知道这会捉了大盗没有,万一没有,圣上怪罪下来。咱们府里可没有好果子吃!” 圆脸丫鬟口无遮拦道:“大奶奶都不急,咱们急什么?” 瘦脸丫鬟面有愁色道:“唉,这两日。萧总管越发的严厉起来。说实话,我可不想府里有事,从小到大,就数现在的日子好过,府里人少,大奶奶对咱们又好。到哪里找这样的主子去?” 圆脸丫鬟跺脚啐道:“你啊,就是个爱操心的命!安安份份的当好自个的差。旁的,想那么多做什么?被人听到,还落不得好。” 瘦脸丫鬟瞪了她一眼,双手合十,喃喃自语道:“老天保佑大爷抓了大盗回来,保佑府里顺遂,保佑我能长长久久的在萧府过活,将来……” “将来,保佑她找个可心的人,生三五个小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瘦脸丫鬟一听这话,羞得俏脸通红,追着胖脸丫鬟满亭子跑。 微云,淡月察言观色,见大奶奶脸色不豫,借着园子里风大,把人劝走。 冬夜漫漫,白日里的故作坚强在这阴森的寒夜里撒下了伪装,那厮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除了头一个月有讯来,后面竟是音讯全无。连府里的小丫鬟们开始为自个的前程担忧,万一…… 蒋欣瑶头一回有了牵肠挂肚的感觉。 她索性披了衣裳,起身走到窗前,习惯性的想推开窗户,却想着那厮临走前的交待,只得长叹一声作罢。 外间守夜的轻絮听见里头的动静,忙披了衣裳,掌了灯进来。 她见欣瑶衣裳单薄的静立窗下,赶忙放下蜡烛,从一边拿过披风,轻轻给欣瑶披上:“夜里凉,寒气重,大奶奶也该保重自个的身子,省得大爷回来,又责怪奴婢几个没把大奶奶侍候好!” 欣瑶自嘲的笑了笑道:“他的话,你们倒记得清楚!” 轻絮转过身,倒了杯热茶,递到欣瑶手上,微有深意道:“奴婢们从来没见过像大爷这般厉害的人,自然心中是害怕的!” 欣瑶接过茶盅,喝了一口,会心笑道:“果真是个伶俐的!只是再厉害的人,也抵不过明枪暗箭,抵不过阴谋算计,抵不过大自然的力量。” 轻絮声音轻抖,却笑道:“大奶奶,大自然是个什么东西?听着像是很可怕的样子?” 欣瑶苦笑一声,伸手推开窗户,冷风飕飕的直往屋里灌。 轻絮吓得变了脸色,却见欣瑶玉手往窗外一指,神色黯然道:“风,雨,雷,电,雪,山脉,河流,便是大自然。春日的干旱,夏日的洪涝,冬日的暴雪便是大自然。人在大自然面前,不堪一击!” 轻絮忙上前两步,关了窗户,埋怨道:“奴婢只知道大奶奶吹了冷风,不堪一击,明天就会病倒。” 轻絮的话如涓涓细流泌入欣瑶的心脾。想再远,再多,烦恼着,担忧着,揪心着,倒不如顾着眼前。有些事,当你无能为力的时候,只有顺其自然。 她扑哧一笑,道:“到是我入相了,罢了,扶我去睡吧!” …… 自那一日夜后,欣瑶越发的悠闲度日。她命丫鬟们在东院门口堆了个雪人,大大的笑脸,肥胖的身子。使得来来往往的下人们见了,捂着嘴直笑。 她往西院走得也更勤快,常常死皮赖脸的缠着老太爷说东说西,天南海北的胡吹,暖阁里常传来一老一少的笑语。惹得西院的众仆人频频侧目相看。 甚至有一日,她趁着心情尚好,亲自去了厨房。与梅子两人在里头捣鼓了整整一天,做了几抽屉的各色糕点。令人妥妥的装入食盒,分送到靖王府,平王府,杜府与徐府。 顾氏见女儿还有闲情意致做糕点。多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半个月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杜云鹏见了萧府送来的精致糕点,竟食欲大动,连连吃了几块,直叹好味道。 据说新上任的杜祭酒吃罢美食,令下人磨墨,当即写了四个字“心平气和”,令人裱了,放在了偏厅里。没事常常看着。 …… 这一日,欣瑶从书房回来,觉着有些累。早早的便睡下了。夜里不知为何,突然惊醒过来,心微微一跳,只见一黑影目光灼灼的站在床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男人头发篷乱,两颊凹陷,面色黝黑。已不成人样,一身衣裳沾满了灰土。破旧不堪,隐隐散发着血腥之气。 欣瑶与他对视半晌,方才幽幽道了一句:“脏死了,还不快洗洗!” 萧寒一愣,听到的居然是这样一句带着几分嫌弃,几分娇嗔,几分俏皮的话。 他仔细端详女人的脸色,片刻后,上前两步,大手一抄,连人带被的把女人抱入怀里,鸡窝似的头,深深的埋进了女人柔软的颈脖里,细细碎碎的吻着,一声未吭。 一股酸臭之味扑鼻而来,欣瑶眼中一热,险些落下泪来,从被子伸出双手,紧紧的回拥住了他,一时间屋里静寂无声。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萧寒才低低的在欣瑶耳边说了一句:“身子可好些了?” 嘶哑,暗沉的声音令欣瑶心中一暖,眼角湿润道:“祖父说我头脑聪慧,四肢协调,身体健康,反应敏捷,吃得下,睡得着,唠家常的本事,能把死人都说活过来。” 萧寒伏在欣瑶肩头低低的笑出了声,半晌才道:“果然是好多了,担心了吧?” 眼角的泪终是轻轻滑落下来,欣瑶紧了紧手臂,却笑道:“我家男人武艺高强,高瞻远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胆大心细,身经百战,他舍不得我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所以,一定会如约回来,我不担心。” 萧寒皱了皱眉头,支起身子,深深的打量女人一眼,抬起手,轻轻抚去了她眼角的残泪,把唇贴到女人的额头,轻轻一吻道:“还嘴硬!” 欣瑶顽皮的点了点那张胡子邋遢,满是风尘的脸,手停留在干裂粗糙的唇上,轻轻婆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扔下我的!当年那么高的山涧,你都没有舍下我,更何况现在!” 萧寒低下头,轻啃女人的手,动容道:“想着你在家等我,不敢不回来!” 欣瑶眼中又是一热,泪中带笑道:“你要再不回来,我就准备打点打点包袱,带着老太爷游山玩水去了。让你回来,再找不到我们才好!” 萧寒狠狠心一口咬下,却异常温柔的用厚实的手掌抚过女人的眼泪,颇有深意道:“瑶瑶口是心非的时候,笑得最好看。” 脸上粗糙的疼痛使得蒋欣瑶忘了手上的八个牙印,她抓住男人的手,就着昏暗的羊角宫灯细细一瞧,满是裂开的口子,心知这一趟必是历尽艰辛,饱受风雪,九死一生,遂嗔笑道:“怎的就混成了这副野人模样,需得好好的给我养回来,否则,我便不喜欢了!” 萧寒浑身像被电击一般,酥麻阵阵,一把封住了女人的唇……许久,他才放开了身下的人,呢喃道:“再不喜欢,我也是你的男人!”(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回 天下英雄敌谁手 欣瑶瘫软在床上,白皙的脸上笼上了胭红色,乌黑的发散乱着,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美目似嗔似怨的朝男人身上瞄了一眼,轻轻的叹道:“哎,事已至此,只能将就用了……” 将就用了? 欣瑶这话一出,萧寒支着身子,倒吸一口凉气。 他磨了磨后槽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大喝一声道:“备水。” 半个时辰后,萧寒洗掉三大桶热水后,才神清气爽的从净房出来。 恰好微云端了食盒进来,一一放置在炕上的小几上,几色小菜,一碗飘着青葱香喷喷的面条,一碗撒着香油冒着热气的馄饨,一碟葱油小饼,引得萧寒口水直流,当即狼吞虎咽起来。 欣瑶披了件袄子,瞧着男人的吃相,尴尬的把目光撇向一边,却正好看到微云惊讶的表情,遂朝她摆了摆手。 微云颇有眼色的正欲退出去,却听萧寒头也未抬道:“让贵明给老太爷回个话,省得他老人家担心!” 微云应声朝大爷福了福,便掀了帘子出去。 欣瑶走上前,拿起干毛巾给男人一缕一缕的绞头发,忍不住问道:“几日没吃东西了?” 萧寒想都未想便道:“五日。” 欣瑶微微的叹了口气,终是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越发的温柔起来! 男人吃饱喝足后,打了个饱嗝。叹道:“如今,我才能体会到为什么每回十六从西北回来,会如此想念怡园的饭菜。还有没有?总觉得饿。” 欣瑶笑道:“想吃还不简单?日日让梅子做了便是。大爷久不进食,不能吃太多,当心伤了身子,循序渐进才好。淡月。” 淡月听闻,与轻絮熟练的把碗碟撤了下去。 欣瑶笨拙的把男人的发简单的束起,转身从梳妆台上拿起平日里擦脸的玫瑰露倒在手心,神情专注的替男人擦起手来。露出修长白静的颈脖,在灯下犹如莹玉琢成。使男人移不开眼视线。 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搓揉着男人的大手,萧寒舒服的靠在锦垫上,身心放松,困意顿起。 欣瑶见他许久没有动静。抬头一看,男人已歪着头睡了过去,轻微的鼾声显示着身体的主人已累到了极致。 蒋欣瑶抿了抿嘴唇,替男人严严实实的盖好了被子,放下帷帐,吹灭了烛火,安睡在床里侧。 直至第二日午后,男人才被饿醒过来,又是一番狼吞虎咽。便接着倒头再睡。 欣瑶让人把房里的火盆子烧得旺旺的,拿了本书,守在屋里。几个大丫鬟生怕吵着屋里昏睡的大爷。连走路都是踮着脚,不敢弄出一丝声响。 其间老太爷背了手过来瞧了瞧孙子,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朝欣瑶道了句“好生侍候着”,又背着手走了。 戌时一刻,萧寒再次醒过来。先朝窗外看了看,又瞧了眼床边的羊角宫灯。昏暗的灯光使他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却听得净房有人悄声说话,他屏息凝神的半晌,眯了眯眼睛,露出了俊朗的笑容。 “大奶奶,大爷怎的睡了一天一夜都没醒啊,抓贼可太不容易了!” “许是贼生性狡猾吧!” “大奶奶,府里那些个丫鬟,婆子们听说大爷抓到了江湖大盗,个个脸上开心的跟过年似的,都说这回咱们府里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扬什么眉,吐什么气啊,咱们萧府何时垂头丧气过?我素日怎么跟你们说的。” “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奴婢们可没有大奶奶那些本事,前几日绣坊送来的绸缎绣花袄子就让我们几个暗地里高兴了半天,都说比往年的冬衣好看。 “噢,绣坊把衣裳都送来了?” 前些日子,绣坊开业,头一笔生意接的便是萧府的冬衣,欣瑶掏了私房,给府里众仆人做了新衣。 “回大奶奶,都送过来了,外院的管家,内宅的管事媳妇,东院,西院的两处丫鬟,府里上上下下近百口人,一人两身。老太爷的那几身是绣坊最好的绣娘亲手做的,得晚些时日才能送来。” “如何?” “到底是咱们南边的手艺,穿在身上,就是好看。大伙都说从来没穿过这么漂亮的冬袄。我瞧着大总管这两日倒比往常看着显年轻些,脸上的褶子也少了许多,真真是应了那句‘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的老话。” “这话倒是实在,看看咱们大爷就知道了!” 梧桐捂着嘴低低直笑:“大奶奶就是会说玩笑话,咱们大爷就算穿着破棉烂袄,那气势都还在!” 抬眼却见大爷板着个脸站在净房门口,朝她挥了挥手。梧桐为难的看了眼水里的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欣瑶犹自不知,仍天马行空道:“穿着破棉烂袄,那是丐帮帮主的气势!” 言语一出,才觉得房里有些不对,回头一看,却见男人捉狭的看着她,眼里尽是谑笑。 欣瑶大半身浸在水里,脸色让热气蒸得微红,长睫轻抖,黑发披散,肌肤如雪,隐隐可见胸部诱人的形状。如此情形让已做了三个月和尚的萧寒禁不住心神荡漾,眉毛轻挑,拿起手边的浴袍,把女人从水里捞了上来。 蒋欣瑶惊呼一声,骤然跌落一个坚实的怀抱,未及反应过来,人已被扔到了床上,男人健硕的身子覆上来,没有任何预兆,炙热的坚硬强势而入,她刚想叫唤,却听男人轻轻的发出一声餍足的叹息声,随即便是惊涛骇浪般的攻势…… 许久过后,心神尚未归位的蒋欣瑶又被人抱进净房,男人细心的替她洗去了欢爱过后的痕迹,指尖几次滑过私密处,显些擦枪走火,见女人脸色微白,才恋恋不舍的把她从水里抱出来。 卧室显然已清理过了,欣瑶被人紧紧的扣在怀里,一只粗糙的大手在她身上游离,她柔媚的道了句:“别动!” “什么别动……嗯,瑶瑶不是嫌我没有气势吗,这样有没有气势……这样呢?” 男人极有经验的在她身上煽风点火,四处挑逗。浑身酸楚的欣瑶躲无可躲,只得挑了话头,道:“快说说差事办得如何,十六毒解了吗,姨母身子可还好?” 萧寒手一顿,脸色便沉了下来. 他低头吻了吻欣瑶的鼻尖,又抬手捋起一缕她鬓角的碎发,才轻声道:“这一趟,可算是死里逃生。带出去二十个暗卫,到最后只剩下两个回来了。十六派来护送我们的五百将士,连同青锋在内,全军覆没!” 饶是欣瑶事先预想过几十遍行程艰难,却未料到艰难到如此程度。 这些个暗卫,是萧寒花了近七八年的时间才调教出来的,以他们的身手,以一敌百犹不在话下。五百将士,日夜操练,身手也不会差。 “青锋……”欣瑶轻呼一声,就红了眼眶,不知如何说下去。 那个话极少,有着犀利眼神,却总是默默的走在十六身后的年轻男子,居然…… “青锋跟在十六身边近十年了,亦仆亦友,这次折了进去,真是意想不到。”萧寒神色黯然。 欣瑶婉声道:“私下里多给些安家费,也算是咱们的一片心意。” 萧寒仰了仰头,沉声道:“瑶瑶不问我是出了何事?” 欣瑶把手怀过男人的胸膛,轻声道:“你们迟迟不回,又断了音讯,我就知道遇上了麻烦。如果我没有猜错,必是他们有人想让你们有去无回。” 萧寒抓住怀在他腰间的小手,放入手心,慢慢的搓揉道:“去的路上倒还安稳,天气也不算太冷,快马加鞭大半个月就赶到了。我们到时,十六已昏迷了三日,脸色乌青,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幸好副将把消息封锁的及时,又派重兵把守,才没有走露风声。” “姨母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把这毒彻底拔出来。十六一醒,我们就出发回程了。才走了五天,就被人一路追杀。头一次交手,我们这边就折了百人。对方装备精良,身手敏捷,一看就是长期训练有素的。” “训练有素,是中军吗?” “正是!” “后来呢?” “第十天的时候,我们的人死伤大半,全须全尾的只有一百四十来人。瑶瑶,我自幼练武,日夜不坠,除了十六,鲜有敌手。哪知在茫茫大雪里,在黑压压的铁骑面前,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倒下去。 欣瑶沉默半晌才轻声道:”天下英雄敌谁手,一将成名万骨枯!” “我一看,不大妙,照这个样子下去,我们十有*回不了京。于是,我兵分两路,带着姨母及所有的暗卫弃了马车,悄悄趁夜另走了一条小路,十六的人则伪装成我的样子,护送着马车,按原路行进。” 萧寒说到此,身子一疆,突然住了声。 欣瑶觉察有异,反手握住男人的大手,轻叹道:“以你的个性,轻易不会舍弃那些个将士的性命,是谁出的这个主意?” 萧寒心头一阵阵发紧,咬牙道:“是青峰和董轩两人商议而定。董轩是这五百人的头领,跟了十六有两年,忠心不二。这一仗,全军覆没。”(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回 九死一生 欣瑶听得五百将士全军覆没,心头一阵悲凉,娓娓道:“必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青锋他们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别难过,他们行军打仗出身,早把身死看得透透的。回头,咱们打听一下他们的家人,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萧寒想到漫天的飞雪中,兄弟们流淌的鲜血,染红了白茫茫的大地,风雪过后,落得一片干净,只有那悬挂在半空中的圆月,冷眼旁观却寂静无声。 他声音暗哑道:“后来,又遇上了二拨子马匪,损了三个兄弟。” “姨母怎么样?” “半路就病倒了,若不是姨母事先把几颗救命的药缝在贴身内衣里头,这一趟,怕是回不来了。渴了扒两口雪,饿了,还是扒两口雪,实在撑不下去了,把仅剩的一匹马杀了,我与另外两个暗卫轮流背着姨母,走了整整半个月,才回的京。” 萧寒说完,屋子里便没了声响,只有不远处的火盆子,发出几声爆响。 欣瑶只觉得心被人揪得生疼,心中一片冰凉,半晌才痛楚道:“金戈铁马,封狼居胥,这些将士们没有死在为国杀敌的战场上,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何其悲哉!” 萧寒侧过身,把头埋在女人的胸前,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温度,久久不语! 静寂良久,欣瑶心头微微一动,把手伸向了男人的胸膛。抚摸着那一个个刚刚结了痂的伤口,湿润的嘴唇主动印上了男人的额头,落下了深深浅浅的吻。慢慢往下…… 只听得男人如野兽般发出一声低吼,翻身抬起女人的一条腿,极其用力的顶了进去。欣瑶攀附着男人的脖子,努力的迎合男人毫无怜香惜玉的攻势,终是忍不住一阵阵颤栗,发出密密的呻吟…… 深夜子时,男人眼角含春的从净房里出来。见欣瑶已经弓着身,脸带疲倦。沉沉入睡,心顿时软成一汪清水。 他穿戴好衣裳,轻轻的替床上的人掖了掖锦被,却见女人如雪的肌肤上青青点点全是淤痕。失神了片刻,走到外间交待了几句,便隐入夜色中。 …… 杜府京郊别院的偏厅里,燕淙元端坐在红木底座屏风前,右手缠着白纱布,左手放下手中的茶盏,直视杜天翔道:“不管什么名贵药材,只管用下去!” 萧静娴昨夜被萧寒送到杜府别院时已经在路上高烧了整整十天,喝了汤药便不醒人事。 杜云鹏看着头发枯黄。面无血色,瘦得不成样的发妻,一脸凝重。头一回失了君子风度,大骂儿子没用。 一向吊尔郎当,万事不放心头的杜天翔见母亲命悬一线,收了嬉笑,尽心医治,也不大理会耳边的骂声。 燕浣元得到讯息。在王府里呆不住,深夜前来一探。出了里屋。一拳砸向墙角,把李宗贵吓得神色大变,冷汗立时炸了出来,直直跪倒在地,大喊杜太医。 杜天翔难得正色道:“二哥,不必了,母亲这一遭,亏损太多,没有个两三个月,难得痊愈。” 正说话间,门应声而开。 燕淙元见来人,迎了上去,将将扶起欲跪倒在地的萧寒,打量半晌,才拍了拍萧寒的肩头,道:“怎的瘦成这样!”遂把头转向后面的人道:“你怎么也来了!” 徐宏远行礼道:“听了消息,不大放心,府里也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 杜云鹏见来人是徐宏远,萧寒,埋怨道:“何苦大半夜的又跑了来!” 徐宏远恭敬道:“府里有几只百年老参,怕杜夫人用得着。特意带来给夫人入药。”当然,顺便再打听打听十六的消息。 燕淙元冷哼一声,却道:“舅舅不必跟他客气,是我让他来的。” 杜天翔暗中朝徐宏远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坐过来。徐宏远轻咳一声,装模作样的坐到一边喝茶,竖着耳朵留意着萧寒的一言一行。 萧寒给杜云鹏行过礼后,把这近三个月的经历详细说与众人听。屋里四人听得十六解了毒,稍加调养便无大碍,脸上忧色尽去。又听得萧寒他们死里逃生才回了京,俱又变了脸色。 杜天翔双手握拳,红赤着眼睛,胸口上下起伏道:“他娘的,动真格的了,几千人追杀,谁人这么大胆!” 杜云鹏尚沉浸在震惊中,并未听到儿子的话。 燕淙元,徐宏远均沉着脸,许久没有说话。 萧寒环视一圈,末了又道:“二哥,欣瑶说这件事,透着一丝奇怪。” 燕淙元诧异的与杜云鹏对视一眼,道:“说来听听!” 萧寒凝神肃目道:“她说如果是去的路上遇人追杀,还能解释的过去。回程的路上遭人追杀就显得有些匪夷所思,人都救回来了,这个时候再追杀,有什么用处?暴露了自己不说,还引得两军的敌对仇恨,这么损人不利已的事情,韩王老谋深算的人,岂会不明白?” 杜天翔盘算了下,道:“万一,他是才发现你和母亲去了军中,一气之下,这才痛下杀手。再者说,传信到中军,就算再快,也得十日左右,赵虎接到信时,你们那时已在军中,他不好下手,只得派人候在回程的路上。时间上,也说得过去。” 萧寒冷冷道:“这里有两个疑点,我与姨母的替身,一个远在西南追盗,一个被幽禁在杜府内宅,连天飞,天薇都不知道我们去了军中,韩王他是怎么发现的?其二,韩王素来多谋,这般痛下杀手,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他是深怕别人不知道,十六的毒是他所为?” 杜云鹏端着茶盏愁眉道:“小寒。你说会不会是你们打扮成行商的模样让人起了疑心?” 萧寒淡淡道:“姨父,要起疑心也该在去的路上拦截我们,而不是等十六把毒解了。再来追杀!” 杜天翔却道:“或者,他正是为了掩盖十六的事,只要你们一死,谁又能证明,十六他曾经中过毒。” 萧寒微微点头道:“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 燕淙元抚着隐隐作痛的手,淡淡道:“依你媳妇所见。该是如何?” 萧寒面色一红,想起几度放纵之下。女人伏在他身上,有气无力的只说了那么一句便昏昏欲睡,哪还有精力再去思考这些个烦心事,便清咳一声。掩了掩神色道:“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他面色晒得极黑,屋里光线昏暗,众人没有察觉出异样。 杜天翔双眼眯了眯,冷冷道:“我管他什么蹊跷,能下令追杀你们的,除了赵虎不会有其他人,赵虎他一介武将还没这个胆量,必是韩王下了令,哼。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欺我母,兄者。我跟他没完!” 杜云鹏喝斥道:“放肆!还不给我住嘴!” 杜天翔神色黯然,堪堪将头别过去。 燕浣元缓了缓神色,道:“舅舅,别说是天翔,便是我,日后也定会为十六。舅母,小寒及死了将士们报得此仇。有些事。的确是到了该算算总帐的时候了,母亲在地下,等得够久了!” 杜云鹏想那红颜薄命的嫡妹,眼眶微红,上前深深一揖道:“王爷万万不可冲动,凡事仍需谨慎行事,小心筹谋,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不可轻举妄动。别忘了你外祖父说过的话,万杖悬崖,一脚踏空,便是万劫不覆!” 燕淙元深吸一口气。自古皇位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迸射几多刀光剑影,冒洒几多血腥之气,葬送多少无辜将士的性命,手足相残,不死不休。 杜云鹏转过脸,对着杜天翔,萧寒,徐宏远道:“你们三个,也是一样,给我沉住气,尤其是你,杜天翔,以后这样的话,咽到肚子里,别让我再听到。” 萧寒深知姨父这人平日里极是温文而雅,吟诗作对,一副书生作派。这番疾言厉色,必是事出有因。 想起里屋躺着的姨母,萧寒当下便道:“姨父放心,我们省得!” 杜云鹏看了看三人的神色,遂点了点头,道:“西北一事,你们好好商议商议。”说罢,甩袖而去。 杜天翔等他一走,身子往后一靠,幽幽道:“装得可真像,母亲一病,全漏了马脚。” 燕淙元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杜天翔忙起身,陪笑道:“二哥,下面,你看咱们该如何行事才好?” 燕淙元抚了抚几上的茶盏,静静道:“小寒,你一回来,我悬着的心,就定了。离父皇生辰没几个月了,咱们腾不出人手理会这事,让你家媳妇好好想想其中蹊跷的地方。你在兵马司的位置,我不想动,让你手下的人这几个月务必留神,哪个府里有一丝风吹草动,只管来报。御林军,禁卫军父皇已暗中布换了人手,都是咱们的人。只要十六能稳住中军,妥矣!” “阿远,十六毒已解,你也能安心了。户部的帐,找个机会查一查,尤其是赈灾款的事,务必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徐宏远,萧寒均点头应下。 萧寒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道:“二哥,十六让我带话说,中军的参将程大已投靠了咱们!一切,都在徐徐图之!” 燕淙元,杜天翔,徐宏远心中俱惊。程大此人,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一向与赵虎孟焦不离,情同手足。 杜天翔按捺不住,忙问这其中是否有诈?(未完待续) ps:大疯吹啊大疯吹,包子盼着你来,舍不得你走,偏你一到了点,就毫不留情的弃我而去,无情之极啊无情之极! 感谢sosohua书友的粉红票票。 今日起恢复二更,书友们表要砸包子,因为包子已经满头是包了! 第二十四回 杜大才子的过往 萧寒微微动容道:“此人幼时,曾被沈平所救,能有今日的地位,也是沈平暗中帮衬。” 燕淙元默然半晌,方笑道:“这个沈平,果然是只千年的老狐狸,都快成精了。那批粮食,草药十六可有安排?” 萧寒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杜天翔,杜天翔被看毛了,翻了个白眼道:“瞧我做什么?” “十六说,天翔给他的东西,甚好,关键时候可以用一用!” 燕淙元极慢的道了一声“噢?” 杜天翔一听声调不对,忙笑道:“二哥,也就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上回你去南边,我还给了暗卫一些,捣鼓着玩的,防身用,防身用!” 萧寒扬了扬眉道:“那批粮食,草药重兵把守,想要动,很难,十六他们想了很多办法,连挖地道都试过了,还是不行。如今只得暗中派人日夜盯着,万一有个风吹草动,与其为他人所用,不如用天翔的办法毁了去!” 燕淙元一语双关道:“如今国库空虚,能不毁,那是最好啊!” 徐宏远默默道:“二哥,小寒被追杀这事,要不要透露给今上?” 燕淙元沉思良久,才道:“这话,不应该咱们来说,军中损失这么多人,瞒是瞒不住的,总要上报朝廷,小寒,飞信给十六,让他递了奏章,为死去的兄弟喊一喊冤。来人……” 黑衣人转瞬即入。 “你去通知施杰那几个。再派人回王府通知老刘他们,一个时辰后,我要在书房见到人。” …… 寅时一刻。众人纷纷从偏厅而出。 一阵寒风吹来,萧寒故意放慢脚步,走在后头。徐宏远会意,悄悄的隐到其身侧。 萧寒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往他手上一塞,凑过身,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声音到:“他给你的!”说罢。加快了脚程,跟了上去。 徐宏远悄无声息的回了府。一个人钻进了书房。 靖王府的书房里,灯火亮了一夜。 …… 冬日的黎明,天空仍是暗沉,萧寒回了府直接去了西院萧老太爷房里。 这日早晨。萧寒身骑高马,带着兵马司众人,捆绑着几个身材魁梧,面目凶恶的大汉直奔兵部。 兵部尚书施杰闻讯,当即请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省,人证,物证俱全。大盗当堂认罪伏法。因这个案子是今上亲口过问的,施杰不敢轻待,穿戴整齐后与三司的人一同进宫面圣。 今上拿着卷宗翻看了几下。着人把萧寒请上殿,问了几句后,便展眉道:“既然你破了这案,朕不得不赏罚分明,你且说说想要什么奖励?”说罢,目光却落在了一旁的几位大臣身上。 萧寒双腿跪地。忙称不敢! 都察院左都御史丛鸣揣度一番,当即笑盈盈的把萧指挥使很是夸奖了一番。末了又道都察院就缺少这样的人才。 今上笑着并未接话,眼神扫过施杰,施尚书斯条慢理的唱起反调来,认为萧指挥指捉拿江湖大盗,实属份内之事,何来赏罚之说。 丛御史气得脑门直疼,暗骂了几声老奸巨滑,便垂下了眼睑。 今上笑着点了点头,对萧寒道:“也罢,先记着,回头再立了功,一并再赏。回去歇几天,再到衙门办差吧!” 萧寒忙叩谢圣恩。 …… 太极殿里短短的这一幕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即便落在有心人的耳朵里,也都觉得一切再正常不过。 只蒋欣瑶听男人回来说后,皮笑肉不笑的酸酸道了一句:“恭喜大老爷,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结果引得男人极为不满,放眼满京城,不喜夫君飞黄腾达的也就身边这个女人,忿忿之下,把女人吃得那叫一个干净彻底,可怜女人揉着发酸的腰肢在床上呆了整整一天,连端茶盅的力气也无。 四个大丫鬟一见大奶奶这满身的淤青,敢怒不敢言,纷纷告状到李妈妈跟前。 李妈妈只得背地里用目光把大爷狠狠的责怪了一通,然后扭着腰身去了西院老太爷处报喜,并让人通知厨房,这几日的伙食需得精细些,多些汤汤水水的给大奶奶补一补。 萧老太爷这两日正为女儿的身子担忧。昨儿他暗中去杜府瞧过一次,把了半天的脉,对着天翔的方子斟酌再三,破天荒的夸了外孙子一句“用药精准”,遂瞧瞧床上昏迷之人,再看看身边又黑又瘦的孙子,静默许久。 萧寒劝了几回,老太爷才打道回府,临走之前,颇有深意的看了杜云鹏一眼。这一眼,使得杜云鹏心里闷住了般难受。 萧静娴回到杜府别院的第五日,才高烧渐退,人逐渐有了神志。杜云鹏父子在床前苦熬了四天四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消息传到萧府,久未出门的蒋欣瑶让梅子做了些精致的吃食,把几个月前靖王府送来的那些个上好的补药从库房扒拉出来,装了满满一车,带着微云,淡月两人去了别院探病。 …… 杜府的别院虽小巧,却处处透着精致,欣瑶无心观赏,让人把小轿直接抬到了院门口。 饶是事先萧寒与欣瑶说过多回姨母的病情,欣瑶仍是被床上之人吓了一跳,再忍不住,握着姨母的手,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萧氏半倚在床头,脸色惨白,虚弱道:“这么远,你的身子刚好,何苦来这一趟,养些时日,就好了!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欣瑶收了眼泪,展颜一笑道:“姨母放心,姨母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眼里都是大美人,更何况世上的女子,有几个能像姨母这样医术精湛,不畏艰险,千里救人的?真真是女中豪杰。” 萧氏无声无息的笑笑,反手拍拍欣瑶的手,以示安慰道:“听说前些日子你做了糕点送到各个府里,亏得你有闲情雅意。换作旁人,怕是急也得急死了!” 欣瑶笑道:“姨母不知道,其实我心里也是急的,只是面儿薄,哪能让老太爷看出我惦记着大爷,所以只好端着了。” 萧氏柔柔道:“好孩子,父亲身边,亏得有你!薇儿有你一半聪慧,就好了。” 欣瑶知道这次姨母之所以愿意往军中去,除了心疼老太爷外,多半也是想为天薇争取一些婚嫁的自由,一语双关笑道:“妹妹天资聪慧,一点就通,且又有姨母为其保驾护航,必一生心想事成!” 刚说了几句话,萧氏便精神不济,有些恹恹的。 欣瑶见状,唤来小丫鬟服侍萧氏睡下,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见廊下挂着几着鸟笼,笼里各色画眉正扑腾的欢实,蹴足看了半晌,遂笑道:“这小东西,倒是讨人欢喜。” 小丫鬟正巧从屋里端着空药盏出来,听这话,笑道:“我们太太说别院太清静,想听听鸟声,老爷便特意从外头寻了这些个小东西来。” 欣瑶见着丫鬟身量虽小,脸上却有几分灵气,含笑点了点头,便出了院子。 夜间,欣瑶缠着男人,问起姨父与姨母的过往。 萧寒朝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才娓娓道来。 原来那杜云鹏与萧静娴也算是欢喜冤家。 杜云鹏年轻的时候真正是风流才子一个,长相英俊且不说,文才更是一等一的好,名噪京城。 相传“貌比潘安”中的潘美男,只要一出门,身后就有一大帮追星族之类的围去过,争先恐后地要一睹他的美貌。这还不算,粉丝们还把瓜果,鲜花之类的东西往潘美男车上扔。潘美男空车出门,回到家里还能带回来一车水果。 那杜云鹏虽比不得潘美流芳百世,却与潘美男有着相同的经历。但凡他出个门,多少也会收到结瓜果,鲜花。 有一回杜云鹏出门,也不知是哪个爱慕者的相好,缺德的往他身上扔了一回石头。扔石头就扔石头罢,好巧不巧的,那石头直接就砸到了杜云鹏的头上。杜大才子顿时血流满面,几欲昏倒。 正好萧静娴路经此处,为医者救死扶伤的本性驱使她出手相救。完事后,拍拍手,交待了几句便扬长而去。 杜大才子看多了女子爱慕的眼神,头一回见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医术不凡,偏还对他冷着一张脸,大感意外。就这样杜大才子扶着受伤的额头,把萧静娴给惦记上了。 杜大才子也算有才,寒冬腊月里穿着单衣在寒风下冻了一夜晚,总算是如愿以偿的请到了当正还在萧老太医屁股后面当小厮的萧静娴。 抛过几个媚眼,念过几首酸诗后,见那萧静娴半点反应全无,气得咬牙切齿,越发的心心念念起来。 杜大才子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做了回曲线救国的英雄壮举。他花了半年的时间把萧家二老搞定了,然后堂而皇之的走进了萧家的宅门。 事上无难事,只怕脸皮厚。半年后,杜大才子与萧大美人便已盈盈一水间,默默不得语了。 双方父母见两个小儿郎有情来,妹有意,一合计,遂把此事给定了下来。 哪知萧大美人一脚踏入定婚前,又闹了一回离家出走,据说起因是杜大才子身边的美人太多,她觉得竞争力大太,扛不住压力就只有撤退。 杜大才子急得跳脚,又心生一计,装病号称快死了,这才把萧大美人又勾了回来。就这样欢喜冤家终成眷属,也算是天定姻缘。(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暗中防着些 蒋欣瑶听得心下极为欢乐,咧着嘴直笑。 笑着笑着,脸上便有了黯然之色,闷闷道:“姨夫新娶的那房姨娘可曾圆过房?” 萧寒斟酌了一下词汇,小心翼翼道:“姨母一走就是三个月,贾姨娘吃斋念佛,鲜少露面,姨夫身边没个贴心的照料,总不大好。这人,是姨母在府里丫鬟中亲挑的,我见过一回,与外头传说的相距甚远,容色堪堪,应该是个安分守己的。” 欣瑶轻笑一声,没有说话,神情却有些恍惚。 萧寒打量她神色,怕她多想,笑道:“瑶儿,男人三妻四妾,很是平常,姨父这些年对姨母如何,我从小到大,常在杜府进出,如何不知?放心吧!” 欣瑶婉然一笑道:“让大爷这辈子守着我一个,倒是有些为难了。” 萧寒拿书的手抖了一抖,眼角眉梢尽是嬉笑道:“是有些为难。” “只可惜了那些个千娇百媚,姹紫嫣红啊!”欣瑶目光一沉,变了神色。 萧寒见状,赶紧丢了书,抓住她的手,放到嘴里轻轻啃了啃,敛了笑意,目光灼灼道:“瑶瑶,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你且信我!” 蒋欣瑶迎上男人深沉的目光,看着黝黑的双目中自己的影子,对视良久,才用力的抽了几下手,却被男人稍一用劲,拽入怀里,忿忿之下。半怒半嗔的道:“老咬我,你啃猪蹄呢?” 萧寒嘴角弯弯,幽幽的道了一句:“嗯。又白又嫩,口感不错”便一口封住了女人正欲说话的红唇…… *过后,欣瑶面色潮红,眉目含春,窝在男人怀里慵懒道:“二哥让我想的事情,这几日我一直在琢磨着。” 萧寒把玩着女人的长发,闭着眼睛道:“瑶瑶琢磨出了什么?” 欣瑶摸了摸发酸的腰肢。有气无力道:“从十六的中毒,到追杀你们。我总觉得韩王这几步棋下得有点冒险。动十六的主意,倒还说得过去,毕竟十六手里握着左右两军,他要是有个意外。就算今上传位于二哥,这个皇位也坐不稳。 回程路上派人追杀你们,怎么看都是步臭棋,动机实在让人费解。我甚至觉得他这是在自毁长城。替身那边,大爷已经打探清楚,没有破绽,那么,韩王他到底是如何得知你和姨母的行踪?” 萧寒轻轻道:“我已经传讯给沈力和施程,让他们在军中留意。追兵必是中军人马无疑。谁传的消息,谁下的令,我要他们帮我查清楚。” 欣瑶似漫不经心拢了拢手上的玉镯。道:“大爷,小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萧寒的心忽然一跳,陡然睁眼道:“你是说……” 欣瑶微微点了点头,叹息道:“我总觉得西北一事,像是有人故意挑起事端。像。又不像,似是而非的。我也看不明白了!不过有些事情,小心些总没错!这话你别跟二哥说,万一是我猜错了……暗中防着些就是了。” 萧寒温厚的手指轻轻触摸女人滑得像丝的后背,心思却全不在这上头,许久,待他回过神来,却见女人已无知无觉,显然是去会了周公。 只听得一声轻哨声,萧寒目光一聚,把怀里的女人轻轻放下,穿戴妥当去了书房。 书房里,一黑衣男子凑近身轻语了几句。 萧寒脸色微变,踌躇许久,才冷冷道:“把孩子给蒋家二爷送去,至于那个人吗,养好了身子就在庄子上做粗使丫鬟!” …… 深夜子时,蒋元航从来人手里接过襁褓中的女婴,看都未看一眼,一脸嫌弃的递给了吴氏。 吴氏低头一瞧,心头咯噔了一下。天一亮,便把孩子抱到了顾氏跟前。 顾氏盯着孩子瞧了半晌,暗道不好,只怕是养不活,遂派了两个妥贴的丫鬟跟过去照料。 不想十天后,孩子仍是夭折了,蒋欣瑶听说此事后,唏嘘不已,特意把庄子上的管事叫来问话。 管事说,自打碧苔来了庄子上养胎,大爷就交待下去,吃穿用度并无苛刻,一切等孩子落地后再说。 哪知那碧苔不知何故整日啼哭,且夜间恶梦不断,总叫嚷着有人要抢了她的孩子,月份渐大,身子却日渐消瘦。 生产那日,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孩子生下来,孩子一落地,连哭声都不大能听见。如今碧苔仍在月子里,人呆呆的,也不说话。 欣瑶心中不忍,略显哀伤的对李妈妈道:“终究是服侍了我一场,妈妈明日带些银子,补品,去庄子上探一探她,孩子的事情先暂时瞒着吧。等出了月子,就依大老爷所说,在庄子上做活,安安份份的过日子罢。” 李妈妈心里虽不大乐意,却仍是点头应下,却见大爷掀了帘子进房,行了礼正欲退出去,却被萧寒喊住,只听他沉着脸道:“天寒地冻的,妈妈庄子上也不必去了,若她知好歹,我且留她一命,若不知好歹,这样背主的奴婢死不足惜。” 此话正合李妈妈心意,忙不迭的点头应下。 歪在炕上的欣瑶忙起身,走到萧寒跟前,把手里的小手炉往男人怀里一塞,妩媚一笑道:“何必跟个下人过不去?她失了孩子,也算是老天惩罚。” 萧寒怕自己一身寒气惊了女子,后退两步,见女人两眼含笑看着他,不得不妥协道:“妈妈年纪大了,府里一大堆事情管着,离不了人,我让贵生走一趟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欣瑶上前两步,懒懒的靠在男人怀里。笑道:“罢了,以后这人的事,我也不会再管。该如何处置,你说东,我绝不往西!你看可好?” 女子的轻声软语令萧寒毫无招架之力,只得伸手揽住她,低头闻了闻发香,无可奈何道:“真是拿你一点半法全无。” 李妈妈见小夫妻俩如此,眼睛眯成一条缝。悄悄的退了出去。 欣瑶嘴角上翘,抬起头凝视男人的眼睛。含笑不语。 萧寒与她对视片刻,似突然想到什么,笑道:“你二姐如今是自由身,我倒不见你惦记着。也不让李妈妈她们去探,是何道理?” 欣瑶挣脱男人怀抱,走到窗前,指着桌上折粉彩百蝠流云纹荸荠瓶里两枝开得正盛的冬梅笑道:“瞧瞧这花,在摘下来时娇艳欲滴,在这么暖和的屋子里摆着,微云几个精心侍弄着,没几天,也就蔫了。可见护得太好,并非好事。” 萧寒会心一笑,上前牵住女子的手。颇有深意的笑道:“总有你说的理,合着我也不该把你护得太好?” 蒋欣瑶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抬了抬下巴,道:“我身子弱,经不起风雨,大爷该护的时候还得护着。免得自己的媳妇被人欺负了去。” …… 半个月后,一封快马加鞭从西北军中来的密信静静的摆在皇帝的龙案上。 皇帝阅后。神色大变,当即称胸口发闷,把正值休沐的杜太医请进宫。 杜天翔接到宫人传来的消息,老神在在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往两个袖子上撒出些粉末,整了整衣衫,才进宫请脉。 杜天翔进宫后,顺着今上的话由,着着实实的替母,兄这一趟西北之行哭了一哭,顺便惋惜了一下那些护送的将士,因袖子上撒的辣椒粉过多,以至于鼻涕眼泪直流,俊脸看上去惨不忍睹。 今上怔怔的听了半晌,静默不语,许久,才让杜天翔退了出去。 这日夜间,今上去了中宫的寝殿溜了溜弯,不知为何,居然与皇后议论起三国时期的曹家来,用过一杯茶后,又称还有些奏章要批,便甩袖而去。 苏皇后等皇帝离去,拿出史书,好好的温习了一把三国时期的历史,心头渐渐明朗。 次日,苏皇后的身子便有些不舒服,唤了太医来。 韩王得讯,赶紧进宫请安,母子俩摒退宫人,商谈许久。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料到,韩王前脚刚出宫门,后脚记录着他们一言一行的密信已握在今上手里。 皇帝把密信朝靖王身上一扔,冷冷的道了句:“苏家,好的很……” 靖王接过密信,只一眼,就变了脸色。 是夜,施杰等几个老家伙,刘滔等谋士以及萧,杜,徐三位齐聚靖王府。 这一夜,靖王府书房的灯又是一宿未灭。 这一夜,萧寒又是一夜未归。 欣瑶清晨起床,摸着床边冷冷的被窝,想着昨日靖王府捎来的暗讯,让淡月打了包袱去徐府。 …… 隆冬时节,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欣瑶越发的懒散起来,除了往东院请安,连院门都不大出。萧寒从军中回来已一月有余,始终朝出晚归,公务繁忙。 这日正值百官休沐,夫妻俩一早商议往蒋府去,正好在府门口遇上蒋元航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回府请安,清净了多日的蒋家一下子热闹起来。 蒋宏生听得女儿带着姑爷回府,脸上大喜,不住的打量下首处刚刚进屋的夫妻俩。 只见女儿外披一件大红色猩猩毡斗篷,内着密合色洋缎窄袄,眉若青山,眼似秋水,如出水芙蓉般站在消瘦许多的姑爷身边,怎么看怎么舒心。 萧寒亲手为欣瑶脱下斗篷,交给身后的微云,遂拉着她的手,给上首的岳父,岳母行礼。(未完待续) ps:包子感谢妖无用书友的粉红票,感谢enigmayanxi,午马的打赏! 游客某某,向包子提出关于单位“米”这个问题,包子真心感谢! 第二十六回 吴氏的小算盘 自打欣瑶与老太太在归云堂发生冲突后,这是夫妻俩头一回登门。 顾氏得了消息,早早的令人备了新鲜的吃食,瓜果点心茶水都是女儿素日里最爱吃的,笑得一脸的喜色! 早一步进门的蒋元航见四妹夫身材伟岸,面无表情,浑身上下散发出冷冷的气势,心里打了个寒颤,想到自家姨娘,妹妹做的那些个蠢事,赶紧敛了敛心神,堆起满脸的笑意。 冷不丁萧寒忽然朝他望过来,正好对上蒋元航的眼,蒋元航吓得腿一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好在蒋宏生刚刚说了句“都坐吧”,这才没有露出破绽,只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 前几日跟两个生意上的朋友去逛百花楼,却见三妹妹身边的贴身丫鬟秋分在楼里端茶递水,做着粗使丫头的活计,不由的大感意外,使了几个小钱把人叫来问上一问。 那秋分一见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他的腿一边比划,一边呜呜直哭。 蒋元航见其面色憔悴,神情哀伤,一又手又红又肿长满了冻疮,呜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由的动了恻隐之心,忙把百花楼的妈妈叫到跟前,想替秋分赎身。 哪知那妈妈冷冷的看了一眼秋分,手中锦帕一摇,半个身子倚在蒋元航身上,嗲声嗲气道:“蒋公子啊,咱们这百花楼上上下下几十个姑娘。您看中哪个,妈妈我连个屁都不会放,唯独这人。我做不了主啊!您是不知道啊,这丫头谋害主子,不是什么好鸟,兵马司那里,那可是点了名的,我若是敢把她放了,那我这百花楼也就别在这京城地上混了。” 蒋元航暗暗惊心。追问道:“她的喉咙怎么了?” 那妈妈一张粉脸凑近了,在蒋元航耳边娇声低语道:“听说是说错了话。得罪了人,被毒哑了!” 蒋元航惊得一把推开怀里的人,脸色刹白,扔下一张银票。撒腿就跑,一连三天没敢出门。 从那天起,蒋元航对萧寒怕若鬼神。 …… 欣瑶只顾着与昊哥儿“眉目传情”,自然不会留意这边的动静,行罢礼,她朝昊哥儿抬了抬眉,便跟着母亲,嫂嫂去了里屋。 进了里屋,刚坐定。奶娘把轩哥儿,梅姐儿抱了上来,顾氏。欣瑶一人搂着一个,逗弄着。 欣瑶一见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便没了抵抗力,左亲一口,右亲一口,爱得不行。 吴氏忙笑道:“妹妹这么喜欢孩子,赶明儿等妹妹身子养好了。赶紧生一个,也省得太太一天到晚的替妹妹揪着心。” 欣瑶把孩子递给奶娘。见奶娘把两个孩子放到窗下的炕床上玩,这才转过脸拿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一口,目光落在吴氏身上,笑道:“正调养着呢!” 吴氏嗔笑道:“我瞧着妹妹的气色倒比前几个月更红润些,只怕再过一两个月,就有好消息来,二太太您仔细瞧瞧!” 顾氏瞧了瞧女儿的气色,笑道:“有萧太医亲自为她调养,我也能省些心。我瞧着你,倒是气色不大好,回头走时,带些个燕窝回去,好生吃着,吃完了打发人来拿。” 吴氏一听这话,笑意渐渐从脸上退去,想着这些日子的憋曲,眼中含泪,半晌才哽咽的道了句:“二太太……” 顾氏与欣瑶对视一眼,都深感意外。 顾氏挥了挥手,丫鬟婆子悄悄的退了出去,奶娘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外间,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下来。 吴氏这才哭哭啼啼的把心里的苦水吐了出来。 话说蒋元航夫妇从蒋家二房分出去,解了禁的周姨娘也跟着儿子去了新居。新居取名华锦园,寓意繁华似锦,位于皇城南的一条静谧悠长的巷口,五进的宅子带个大花园,虽不如蒋府那般雕梁画栋,却也是清致素雅,别具一格。 夫妇俩带着两个孩子及一大堆丫鬟,不愁吃,不愁穿,日子本该过得无拘无束,偏偏多了一个周姨娘。 这周姨娘夹着尾巴过了几年吃斋念佛的苦日子,好不容易被放了出来,跟着亲儿子过活,刚开始确是安安份份的过了两个月。只是时间一长,不知为何,居然挂念起女儿来。先是逼着儿子到郑家去探望蒋欣珊,被婉言拒了仍是不甘心,非要打听女儿禁足在哪个庄子上。 蒋元航怕被妹妹牵连,明面上应下,暗地里全不放在心上,只用话语将姨娘哄骗着。 那周姨娘见儿子阳奉阴为,不敢与儿子理论,只一口咬定是吴氏在儿子跟前嚼了舌头,每日里总不给吴氏好脸色瞧。 吴氏自打知道清凉山一事是蒋欣珊做的手脚,回回忆起那日的事,免不了阵阵后怕,早就在蒋元航跟前不知滴过几回眼药水。对周姨娘的动静,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见,照常过她的日子,理她的家。 实在闹得厉害了,便用言语弹压一番,边上又有蒋元航帮着说话,那周姨娘倒也无计可施。虽说她是二爷的生母,却只是个姨娘,没了老太太和娘家的帮衬,对着八抬大轿迎进门二奶奶,底气明显不足。 周姨娘被关了几年,心思学乖了不少,她衡量自个的处镜,娘家破落了,女儿被禁足,府上的经济大权吴氏一人独掌,儿子对吴氏言听计从,府里的仆人都是吴氏的人,几番权衡之下,遂心生一计。 周姨娘一反常态,竟向儿子,媳妇伏低做小起来,绝口不提蒋欣珊的事情。消停了一些日子后,正巧萧寒让人把女婴抱到府里,周姨娘便趁机向儿子提出蒋欣珊不找倒也罢了。只是膝下寂寞,想把孙子抱到跟前养着。 蒋元航只要姨娘不与三妹妹扯上关系,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便阿弥陀佛了,也未及深想,便一口应下。 这一晚,蒋元航宿在正房,使出一身本事,把吴氏搓揉得软成一团,*刚过。蒋元航便把姨娘想要把子轩养在身边的事说与吴氏听。 蒋子轩便是当年菊怜之子,刚刚满一岁半。因其生母产下他后血崩而亡,便一直当亲儿养在吴氏跟前,吴氏心中有愧,对轩哥儿比对亲生的梅姐儿还疼上三分。 沉浸在男人柔情蜜意中的吴亦芳一听这话。心中又惊又怕。菊怜的死,背着人她是动过手脚的。正因为这个原因,老太太一怒之下,让她长跪不起,暗中警示一番,以致于才八个多月,早产下了梅姐儿。她吃不准男人到底是个什么用意,不得不点头应下。 这一让步,吴亦芳便失了好局。周姨娘利用小子轩拿捏着吴氏。显然已是府里的半个当家人,吴氏因心中有鬼,又顾念子轩在周姨娘手里。不敢与她争斗,节节败退。 只见吴氏说到动情处,突然跪倒在顾氏跟前,声泪俱下道:“二太太,轩哥儿自打落地,就跟着我过活。虽不是我亲生,倒比亲生的更惹人疼爱。如今二爷让他跟着周姨娘。我不敢不从,只是有几句心里话,想跟二太太说一说。” 顾氏一时无言,思了半响道:“你且说罢!” 吴氏抹了把眼泪,哀道:“轩哥儿虽说是庶出,可好歹也是咱们蒋家二房的长孙,有道是不求金玉重重贵,但愿儿孙个个贤,蒋家诗礼传家,断没有让姨娘抚养长孙的道理,传出去,不仅二爷的名声不好听,连带着老爷,太太这头都落人口舌。求太太为媳妇作主。” 吴氏说罢,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暗自落泪。 欣瑶虽然料到了周姨娘搬了新居,必然会折腾一番,以吴氏的本事,应该不在话下。却没料到,这个女人居然会在轩哥儿身上作文章,拿了件趁手的兵器,打得吴氏毫无还手之力,真是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 禁足不仅没有削减周姨娘的战斗能力,反而让她变得耳聪目明。 只可惜啊,今时今日非彼时彼刻,老太太连家都分了,退避江南,她又能折腾出个什么新天地来。 片刻的静默后,顾氏给欣瑶递进个眼神。 欣瑶会意,上前扶起吴氏,柔声道:“地上凉,二嫂嫂快起来罢,有什么话,坐着说。” 吴氏感激的瞧了眼欣瑶,顺从的坐了下来,掏出怀里的帕子拭了拭泪。 欣瑶端起茶盏递到吴氏手上,吴氏刚拿起茶盖,又急忙放下,捂着帕子干呕起来。 欣瑶暗叹了口气,脸上却笑道:“母亲,二嫂嫂是不是吃坏了什么,赶紧请个大夫过府瞧瞧。” 顾氏拍了拍女儿的手,喜上眉梢道:“你二嫂嫂哪里吃坏了肚子,怕是有了天大的喜事,好孩子,几个月了?” 吴氏又羞又嗔,笑中含泪道:“大夫说一个半月了,也是昨儿个才诊出的脉。” 欣瑶含笑道:“恭喜二嫂嫂,大夫怎么说?” 吴氏唉叹一声,面有愁色道:“四妹妹,大夫说我这胎前后间隔太短,身子尚没有调养好,操劳不得,需得安心静养才是。说是静养,哪能就真的养着不动,里里外外的大小事情,哪个不得操心?” 欣瑶听着这话里有话,不由的朝顾氏弯弯嘴角,退了回去。(未完待续) ps:双11临近,包子沉醉于某宝,无心写书,问小包子,有可良策? 小包子思索半晌,答:方法有三,一是锁电脑,二是拉电闸,三是剁手? 包子问:可有稍稍温和些的方法? 小包子答:那还是剁手吧! 谁家的熊孩子,求牵走! 包子忿忿之下,决定加更!亲们,鲜花有木有,掌声有木有,打赏有木有! 第二十七回 奴才教养主子 顾氏呵呵一笑道:“正是该安心养着,春兰……” 春兰一脸笑意的掀了帘子进来。 顾氏道:“把二奶奶怀了身子的事去告诉老爷,让老爷赶紧写了信到南边,好让老太太高兴高兴,身子也许就能好得快些。还有……” 顾氏正踌躇着该如何把这周姨娘的事情透到自家男人跟前,却听女儿在一旁捻着颗梅子,笑盈盈道:“母亲,周姨娘虽说跟着二哥哥分了府,到底还是父亲的妾室,一个妾室敢把蒋府的长孙抱在跟前养着,难不成,她当母亲是空气不成?” 顾氏看着一脸坏笑的女儿,心下了然,又笑道:“顺便问问老爷,虽说周姨娘顾念二奶奶怀了身子,把轩哥儿抱养在身边,只是轩哥儿好歹也是二房的长孙,蒋家百年来,没有这样的先例。祖宗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春兰揣摩着二太太,四小姐的意思,应声退了出去。 吴氏眼中一热,刚刚止住的眼泪簌簌而下,复又跪倒在顾氏跟前泣声道:“谢二太太作主!有二太太这样的长辈,是亦芳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欣瑶扶起吴氏,打趣道:“二嫂嫂,怀了身子的女人,眼泪真的要比旁人多些,赶紧收了去,省得呆会给二哥哥瞧见了,以为做妹妹的欺负了嫂嫂!二哥哥能娶到二嫂嫂这样的贤内助,才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份呢!” 吴氏百感交集。破渧而笑道:“等妹妹日后怀了身子,我再来笑话你!”遂唤来贴身丫鬟,扶着到里间净面。 欣瑶见屋里没了外人。凑过脸,在顾氏耳边轻语道:“母亲,虽然二嫂嫂心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我却见不得周姨娘那猖狂的样,更何况她自个的两个子女都没有教养好,我岂能让她祸害蒋家的下一代!母亲若得空,不防把她叫到身边教导着。怎么着也得让她懂些规矩,别像从前那般。再闯出个什么祸来,如今的蒋府,可没人能护得住她。” 顾氏岂能听不明白女儿的话里有话,玉手轻点蒋欣瑶的脑门。嗔道:“放心,我心里有数!你这个二嫂,也是个人精,只是为人还算周正。我不帮她,难不成去帮那周姨娘不成?” 顾氏想起当年那场大火,脸色便冷了下来,幽幽道:“老太太临走虽然没见她一面,到底心里头是顾念她这个侄女的,毕意是护了二十年的人。” “母亲这话如何说?”欣瑶一时没绕过弯来。不同奇道。 顾氏摸着女儿的头,柔声道:“你想啊,老太太跟着大房往南边去。总不能把她也带上。老太太在时,你父亲对她便不闻不问的了,老太太一走,又岂会再去管她?” 欣瑶眉头一跳,顿时领悟过来:“老太太是怕周姨娘落到母亲手里,母亲想着以往的事。衣食上苛待于她,所以里外里把人移了出去。” 顾氏点头冷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她怕你父亲和我这头不好交待。这才故意冷在一旁,临了连个面也没见!” 蒋欣瑶不由的对母亲伸出个大拇指,真心实意道:“母亲啊,老太太便是那样了,心里头的算计也不差分毫,真真是个厉害的。” “若不厉害,这些年你大伯,你父亲又怎么会对老太太的话言听计从,又怎会挣下这么大的一份家业?” 欣瑶心下抖了个激灵叹道:“母亲恨她吗?” 顾氏唇边的冷笑越炽,点头道:“恨,如何不恨?我只要一想到当年的事情,这心里头就恨不得……” 顾氏眼眶一热,撇过脸沉吟道:“她打你那一杖,就像拿刀子捅在母亲心口……如今她这样,也算是报应。” 欣瑶想着那几个月的苦药,只觉得嘴里泛着阵阵苦味,再不愿多说,便移了话,压低了声道:“母亲,二姐姐的事情,父亲是如何与南边说的?” 顾氏瞧了瞧房里的两个贴身丫鬟,丫鬟颇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顾氏这才轻声道:“你父亲一连把自己关在书房几个晚上,才决定给南边捎封家信。” “噢,这信是如何写的?” “你父亲把孙家大爷被逐出家门的丑事细细写在了信上,又附上了你二姐姐留下的信,旁的,没有多说。一切只看老太太如何定夺。” 欣瑶静默着,没有说话。 顾氏又道:“前些日子,你让人捎信过来,让我别到那宅子里去,我也就没敢过去,也不知道你二姐姐怎么样了?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哎,孤苦伶仃的,真真是可怜,我私下里偷偷备了些东西,你看什么时候方便了,替她送过去。” 欣瑶当即沉声道:“母亲,万万不可,我这个法子虽然助二姐姐离了那府,手段却不大光明,那曹氏必定怀恨在心,暗地里打听着呢,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万一那曹氏发现孩子还活着,心一横,拼个你死我活,咱们倒是不怕,二姐姐的名声这辈子可就毁了。” 顾氏叹息道:“难不成就这样藏着掖着躲一辈子!” 欣瑶凑近了身,在顾氏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末了又道:“等到那一天,二姐姐就能堂堂正正的走出家门。” 顾氏摸着女儿厚厚的头发,点头叹道:“也只能委屈她一两年了。” …… 话说蒋宏生与女婿,儿子在书房里吃茶说话,心里正盘算着一会儿私底下问问女婿有关宏远的事,冷不丁的听春兰这么一说,怒气渐升,当即重重的把茶盏往几上一放,脸就沉了下来。 蒋元航吓得赶紧跪倒在地,缩了缩脖子,尴尬的一声不吭。 萧寒一听是周姨娘的事,脸上便有了嫌弃之色,在一旁幽幽道:“奴才教养主子,这般稀奇的事,倒是头一回听说。” 萧寒这话说得难听,却是在理。 妾氏所生的孩子为庶出,却也是主子,必须要认正室为“嫡母”,生身的娘只能为“庶母”。姨娘说得好听是半个主子,实则不过是个奴婢。大家族里哪有奴婢教养主子的道理? 蒋宏生老脸涨得通红,冷笑一声道:“老太太虽然允许你带着周氏分府别住,可到底还是我的儿子,有些话,多说了反倒不益。你如今也是做父亲的人了,凡事为着孩子多思虑几分。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蒋元航忙不迭的点头。 蒋宏生嫌弃的看着已经分出去的儿子,冷冷道:“回去跟她说,把轩哥儿交给吴氏教养,正好二太太跟前少个端茶递水的奴婢,我看她极为适合。从明日开始,白日里到二太太跟前伺候着,晚上再回府里。舒心了这些年,也是该好好学学这为人妾氏的规矩。” 蒋元航素来怕蒋宏生,不敢有异,只得唯唯诺诺的应下。 蒋宏生见其形止缩手缩脚,心下厌恶,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蒋元航巴不得赶紧离了这里,当下溜之大吉。 …… 前院里的消息片刻后,便传到了内宅。吴氏一听老爷这般护着她,又惊又喜,不由的落下泪来,越发真心实意的孝顺顾氏起来,端茶递水也不借她人之手,均亲力亲为。 欣瑶见后,感叹吴氏为人八面玲珑。 夫妻两直呆到了傍晚,才不紧不慢的回了萧府。 …… 次日一大早,周秀月穿了件崭新的玫红对襟褂子,头戴两只点翠镶金凤钗,脸上匀着厚厚粉,精神抖擞的站在蒋宏生夫妇跟前,眼含期待的看着正在穿戴的蒋宏生,壮了壮胆道:“太太,让妾身来侍候老爷吧!” 顾氏微微皱了皱眉,自顾自帮蒋宏生扣上最后一个扣子,没有说话。 蒋宏生转过脸,直视着眼前容色苍老的妇人,周姨娘被他盯着瞧了半晌,手不自然的抚上自个的脸,娇羞的垂下眼睑。 蒋宏生见周姨娘这副作派,厌弃的撇过头,冷冷道:“好生侍候太太,若再不知好歹,别怪我不顾念老太太的情份。”说罢,甩袖而去。 几年的禁足生涯,早已磨光了周姨娘浑身的棱角,她胆怯的缩了缩身子,余光瞧见顾氏风姿绰约身形,银牙暗咬,不由的抬了抬眼,正好对上顾氏向她看来的目光,赶紧垂了头,老老实实的站着不动。 恰在此时,蒋元晨带着弟弟,侄儿给母亲请安,见久未露面的周姨娘拘紧的站在一边,好生奇怪,也不多问,陪着母亲说了些玩笑话,才带着两个哥儿退了出去。 屋里刚清静下来,柳姨娘,红姨娘又相继而入,一左一右的服侍在顾氏跟前,陪着顾氏笑着。 周姨娘见来来往往的人只把她当成透明人一般,不理不睬,一张擦满了粉的脸上便有些挂不住。想起以前在老太太跟前的风光,心里酸涩难当。 却听顾氏出声道:“老爷让你到我跟前侍候,学学为人妾室的规矩,也罢,你就从端茶送水开始学起吧。”说罢,仪态万千的端起春兰递上的茶盏,浅饮一口,眼中含笑的看着周秀月。 周秀月紧了紧藏在袖口里的拳头,深吸一口气,低眉顺眼的道了声:“是,太太!”。(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回 胆子是宠出来的 顾氏见周姨娘这副样子,微微冷笑道:“为人妾室,头一个要紧的是明白自个的本份。虽说二爷带着你单独开户过日子,可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着。蒋家素来没有姨娘教养子孙的规矩。老太太当年再如何宠你,府上的三姑娘也是抱养在她跟前教导着。人活到这个份上,最好是安安分分,周姨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周秀月虽是个笨人,却把顾氏这一番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中对吴氏涌出一丝恨意来,抹了一把眼泪泣道:“太太,妾身没有不守本份,妾身不过是可怜轩哥儿小小年纪没了生母,这才……” 顾氏冷冷打断道:“蒋家的族谱上明明白白写着,吴氏即是轩哥儿的嫡母,也是轩哥儿的生母,周姨娘禁足两年,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可是要我书信了老太太,把蒋家的族谱摆在你面前。” 这事本是蒋家的辛秘,老太太一早就下过死令,凭他是谁,只能把这事烂在肚子里。谁要是敢在轩哥儿跟前透出半点口风,必当严惩。 周秀月额头的冷汗涔涔滴下来,刚想发作,又想到自个的处境,遂咬了咬牙,忍气吞身道:“太太,妾身不敢!” 顾氏扶着春兰的手盈盈起身,走到周秀月的跟前,轻声细语道:“红姨娘在老太太跟前多年,素来规矩是好的,周姨娘日后就跟着红姨娘多学学蒋府如今的规矩!” 红姨娘惶恐的看了周秀月一眼。连连称不敢! 柳姨娘眼观鼻,鼻观心的侍立在一边,恍若未闻! 这一日周姨娘在顾氏跟前。竟似度日如年般难熬,想着以后需得日日如此,不由的苦从中来,心中悔恨不已。 …… 三日后,京城上空又飘起了鹅毛大雪,雪中的萧府景致分外迷人,无不笼罩在漫天的飞花之中。白茫茫的一片静谥。 男人顶着一身风雪进了房,惊扰了正在房里用膳的欣瑶。她放下筷子,正欲起身,却听男人含笑道:“我身上寒气重,你且坐下。横竖有她们服侍。” 欣瑶失笑道:“怎的这么快就散了席?” 今日靖王府庶出的女儿过满月,宴请宾客,萧府也收到了帖子。 欣瑶最怕这些个应酬,借口身子不好,只派人送了厚厚的礼,让自家男人作为代表,前去赴宴。 萧寒脱下身上的大麾,递到微云手上,接过淡月送上的热毛巾。擦了把脸,就着微云的手,换了件家常衣裳。把手在碳火上烤了几下,对着刚刚端了热茶进来的轻絮笑道:“温上一壶酒,让厨房再送些菜来,就摆在暖阁里。” 轻絮一愣,放下茶盏转身掀了帘子出去。 欣瑶侧头笑道:“敢情连席也没入,空着肚子回来的?二哥这个东道。做的越发的没道理了。” 萧寒但笑不语,见身上寒气散去。这才上了炕,把小炕桌上欣瑶刚喝了几口的野山菌老鸭汤一饮而尽,笑道:“今日这汤煨得好,加了味人参,更加沁人心脾,瑶瑶得多喝几碗。” 欣瑶看着空了的碗,嗔笑道:“老火煨上七八个小时,不沁人心脾才怪。” 萧寒瞧了瞧几上的几色新鲜小菜,咽了咽口水道:“都是些溜虚拍马,钓名沽誉之辈,我和天翔不耐烦应酬他们,在二哥书房里跟卫瑞他们说了会话,就各自回来了。再说,那府里的菜,哪有咱们家里做的好吃。” 欣瑶抚着怀里的小手炉,懒懒笑道:“真真是把你的嘴养刁了,都敢说靖王府的菜难以下咽,这让那些王府大厨们情何以堪?” 说话间,轻絮带着丫鬟拎着食盒进房,一一摆放整齐。 欣瑶放下怀里的铜胎珐琅西洋小手炉,拿起酒壶,亲自替男人斟了杯热酒,笑道:“先吃些菜垫垫,再喝酒!不然伤胃。” 萧寒反手替欣瑶斟了半杯酒,笑道:“你也喝小半杯,暖暖身子,省得一天到晚,手脚都是冰凉的。” 萧寒出一趟远门后,除了必要的应酬之外,时常回府里用晚膳。 天冷,老太爷便不让小两口东院西院的来回跑,小夫妻两个便缩在自个房里用膳。 欣瑶拿起酒盅,轻轻抿了一口,眉心挤在一处,赶紧吃了几口菜,方才埋怨道:“这烧酒又烈又冲,喝下去烧肠刮肚,辣得人直想掉眼泪,哪比得上我们南边的米酒,入口绵柔,回味无穷。” 萧寒就喜欢看欣瑶喝烈酒时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只见她秀脸酣红,眉头轻皱,红唇微翘,眼角含着一抹嗔怒,却忍不住跃跃欲试再抿上一口。 遂笑道:“米酒有米酒的好,烈酒有烈酒的妙,天寒地冻,漫天飞雪,喝上一口,便觉得心里暖成了一个火炉。” 欣瑶见男人又想起了军中一行,微微一笑道:“说起火炉,我倒有件事与你说,西山后头的那一处庄子,我已经让人修缮了,估摸着再过几个月便能完工,回头咱们约上杜府众人,再把小叔叔也叫上,一同泡温泉去。” 萧寒停了筷子奇道:“这么快?” “都是些经年的老伙计,徐府与十六的房子一完工,就动手了,细细算来,也不算快。” 萧寒笑道:“花了不少银子吧?” 欣瑶刚吃过一口菜,细嚼慢咽道:“银子赚来,就是花的。花出去,才有动力再赚回来。” 萧寒若有所思的笑道:“噢,那‘似水如冰’赚回来的银子,瑶瑶打算怎么花?” “啪”的一声,蒋欣瑶失手掉了手里的筷子。呆愣的盯着男人似笑非笑的脸半晌,才磨了磨牙道:“你怎么知道的?” “何处玉箫天似水,琼花一夜白如冰。似水如冰,一个妓院,居然取了这般雅致的名字,瑶瑶在这上头花的心思,一定不会少吧!”萧寒似笑非笑道。 蒋欣瑶大窘,粉脸通红,半天才挣扎着说了一句:“杜天翔这厮。人品着实不堪,我若再信他。我……我……我就不叫蒋欣瑶!” 萧寒一把抓住女子握成拳头以示愤怒的手,失笑道:“这事,还用他说,京里哪个犄角旮旯多出个什么铺子。会有我不知道的?天翔向来是银子左口袋进,右口袋出,一年到头,存不了几两,我估算着能这么大手笔的,也只有瑶瑶你了。说吧,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 蒋欣瑶突然泄气的朝外头喊了声:“微云!” 微云闻讯进来,垂手而立道:“大奶奶。什么事?” 欣瑶没好气的甩开男人的道:“把表少爷想开妓院的事,好好说给咱们大爷听听!” 微云正欲开口,却见大爷朝她挥了挥手。正犹豫不绝时,一道寒光落在她身上,微云打了个寒颤,朝炕上两人福了福,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萧寒放下筷子。抬眼看了看欣瑶的脸色,笑道:“生气了?” 欣瑶忿忿的撇过脸。不去瞧他。 萧寒失笑道:“不用问也知道这肯定是他的主意,但是若没有你在背后的支持,这事他做不起来。我倒不是说开妓院不好,只是这么大的事情,你瞒着我,就不大好。” 欣瑶见事已至此,瞒无可瞒,撇撇嘴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与萧寒听,末了又道:“本来就没想瞒你,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萧寒温和道:“这里头居然还有阿远的份,真真是胆大。” 欣瑶嘟着嘴道:“还不是被天翔给闹的没了办法,才乖乖的掏了银子。” “瞧瞧你们三人,一个只会看病,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有一个忙着户部的事,应付京城那些个三教九流,地痞流氓之类,怎会在行?妓院这个买卖不比寻常,背后若没有大靠山,在京城这方宝地上是开不下去的。这就半个月,铺子还没有开张,要没有二哥和我暗中照拂,你可知道有多少拨明的,暗的人马寻上门来?” 蒋欣瑶诧异道:“天翔不是说有二哥在暗处帮衬着吗,怎的还会这样?” 萧寒突然放声一笑道:“就他的胆量,敢跟二哥开口?只怕还没出声,就给吓回去了。便是十六与我,也得好好思量一番。你也别怪他,估摸着他也是想说的,只是话到嘴边,与瑶瑶一样,说不出口罢了,堂堂太医院院首,萧府当家奶奶,前科探花,居然做起了妓院的买卖,这话换了谁,也张不开口。” 欣瑶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男人牵着他的手,笑得一脸诡异的说不该把她护得太好的话,自知理亏的垂下眼帘,道:“二哥知道了?” 萧寒收了笑道:“早就知道了,嘱咐我暗中照看些。他不知道阿远也参和进去了,只说你与天翔两个胆子忒大。” 欣瑶殷勤的替男人夹了筷子鱼肉,又把酒斟满,笑容谄媚道:“身后有二哥和你,所以胆子大了些。” 萧寒一听这话,心头极为受用,笑道:“何止是大,大得无边了!” 蒋欣瑶嗔笑道:“我的胆子,是你宠出来的!你表弟的胆子,那是你二哥宠出来的!”(未完待续) ps:感谢只为种菜,sosohuang的粉红票票,特别感谢enigmayanxi一如继往的打赏和支持。 有一位游客书友,向包子指出了一些书中所犯的逻辑上和常识上的错误,着实令包子汗颜。 以后行文会反复推敲。 此书的不足之处,请书友们多多海涵。 所以,包子愿意为这个游客书友,多发一更! 第二十九回 孕事很重要 欣瑶这话虽说有几分夸张,却让萧寒心下慰贴。 他伸手抚了抚欣瑶嘴角,轻轻擦去了残留在上头的一抹酱色,笑道:“这倒也是,二哥虽然势微,那些个屑小之辈却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过万事还得小心,怡红院背后那座大佛可不是吃素的,我已经交待步三,让兄弟们随时照看着些。” 欣瑶嘴角浮出一道弧线,轻声道:“苏家的怡红院身后是韩王,似水如冰的身后是靖王,正好打打擂台,他能笼络人,咱们也能,他能打探消息,咱们也能,大爷你说可好?” 萧寒瞧了瞧手中的空酒杯,笑道:“你说好,便好。” 欣瑶正欲说话,却见微云掀了帘子进来,一脸喜色道:“大爷,大奶奶,步府来报喜,说莺归怀了身子,一个半月了。” 欣瑶一脸惊喜的看向萧寒,萧寒笑道:“果真是喜事,谁来报的讯?” “回大爷,是步大人亲自报的讯,现正在书房候着大爷您呢!” 萧寒一听居然是步三亲自来了,心头便有些不舒服。 他朝欣瑶腰腹处扫了一眼,酸酸道:“他倒是积极,冰天雪夜还特意跑这一趟。” 欣瑶轻轻推了推男人的胳膊,嗔笑道:“他年纪不小了,又是头一胎,想必是乐坏了。大爷用的差不多了,且去见一见吧。微云,吩咐李妈妈备上些新鲜的吃食。让步大人一并带回去,替我带个讯给莺归,好好养胎。怡园的事让几个徒弟动手,她在一边看着便行了。” 微云喜滋滋的出了房忙去了。 萧寒突然把欣瑶往怀里一带,大手抚上她的小腹,贴着耳朵,轻声道:“放心,从今夜开始,我一定加倍努力!” 欣瑶面色一红。手狠狠的掐上男人的腰间,嗔怒道:“还不快去……” 待男人走后。欣瑶收了笑,拿了本帐册,想着心事,愣是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刚从库房出来的李妈妈进门来。看到欣瑶呆呆的斜靠在炕上,以为大奶奶是在为听到莺归有孕的事烦忧,心里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个世上的女人,毕竟还是得靠儿女傍身的。大奶奶聪明如斯,富贵如斯,也逃不出为萧家传宗接待的命运。成亲大半年了,肚子迟迟没有动静,老太爷虽嘴上不说,眼里的盼望却是一日胜似一日。 大奶奶从娘胎里便带着不足之症。调养了几年,好不容易断了药,偏有了清凉山一难。救回一条命。又挨了老太太一仗,吃了多少苦药才调养成现在的样子。 想当初二太太深得二老爷宠爱多年,也是在生下了四爷才算把蒋府二太太的位置坐稳,老太太这才断了把周姨娘扶上位的念头。如今大奶奶虽然仗着大爷喜欢,日子过得舒坦,终究是少了立足的根本。不是长久之计啊。 念极此,李妈妈堆了笑意。柔声道:“大奶奶别急,老太爷这样好的医术都说明年能抱上重孙,心里定是有了几分把握的。大奶奶只要把身子调养好就行了。” 欣瑶此时正在思索妓院一事,突然听得李妈妈这没头没脑的话,愣了半天,敢情自己这副模样落在李妈妈眼里,是在为怀不上孩子而着急。 她笑道:“该是你的,逃不掉,不是你的,急不来。我不急,妈妈也无须急。水道渠成的时候,该来的都会来!” 李妈妈忙笑道:“大奶奶能想得开,就是好事。” 欣瑶想了想道:“哪天,妈妈得空了,代我瞧瞧她去。还有那两个的婚事也该筹备起来。” 李妈妈道:“大奶奶放心,都暗中准备着呢,那四个香年纪不小了,是放是留,大奶奶拿个主意,正好明年初,一并办了。梅香,兰香自大奶奶敲打过后,倒很安份。下头两个自打大爷回来后,心思便活了起来。大奶奶防着些。” 李妈妈在大宅门里这些年,练就了一些特殊的本事。哪些丫鬟想爬主子的床,用她的话说,动动鼻子,便能闻出那人身上的骚味。一切破坏夫妻俩和谐的人或事,李妈妈都不遗余力的扼杀在摇篮里。 欣瑶扶了扶头上的玉簪,笑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金钱富贵没有几个女子能受得住这样的诱惑。妈妈交待下去,外松里紧的看着些吧,也不必太过,男人倘若要变心,你就是防得滴水不露,该到他嘴里的肉骨头,一根都少不了。咱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经。” 李妈妈一向是欣瑶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当即点头应下。 欣瑶又道:“府里适龄的若有合适的婚配,妈妈只管与我来说,实在不行,都便放出去吧。接手的人选,妈妈心里得有数,你先暗中过过目,回头咱们再细细商议。萧清跟了我大半年,颇为伶俐,差事办得妥妥贴贴,他年岁也不小了,他的婚事,你帮我在几个一等,二等中相看起来。” 李妈妈惊道:“大奶奶这是要抬举这一家?” 欣瑶轻笑道:“抬举不抬举的,还得看萧总管会不会做人。先预备着总不会错,萧清我还得再看两年,如果是个得用的,我就想着抬一抬。” 李妈妈会意道:“大奶奶想得深远!” …… 主仆俩人商议不过一柱香的时间,萧寒便回了房,李妈妈颇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夫妻俩洗洗漱漱,便早早的上床安置。 许是莺归有了身孕的事刺激了两人,这一夜,男人极尽温柔的逗弄着身下的可人儿,直到女子软成一团,才卖力的驰骋起来。而女子则热情的回应着,年轻的身体纠缠在一处,屋里一室春光。 …… 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日,地上便积了厚厚的一层,男人起身前在欣瑶耳边道了句,那日的雪人堆得颇有些趣味,今日让下人再堆一个稀奇古怪的。 欣瑶理完事,穿着斗篷,拿着手炉,站在廊下指挥着小丫鬟们在院里堆雪人。 年轻的姑娘们穿红着绿,在一片白色中打闹说笑,顽皮的像孩子似的,一张张笑颜,冻得分外娇美。 欣瑶看着看着,浮上了满满的笑意。 萧总管一身崭新的袄子,神色匆匆而来,走至欣瑶跟前,把手里的东西恭敬的递了上去,道:“大奶奶,徐府送来帖子,徐夫人明日邀大奶奶雪中赏梅。” 欣瑶接过帖子,皱了皱眉头暗道:“怎么会是她?” 当初十六走时,交待她与徐府多走动,并把徐宏远的婚事交给她操办,外人只知道萧寒与徐宏远的私交甚为亲厚,故才出手相帮。 大婚之日萧寒出京办差,欣瑶卧床养病,都未出席婚礼,明面上只按着朋友间的礼数,送了贺礼。大婚后诸事烦琐且她又心悬西北一事,一直没有机会见过这位传说中貌美如花,性情温和的小婶婶。 今日燕红玉突然差人送了帖子,邀请她雪天赏梅,这一举动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萧重见大奶奶捏着帖子,面露疑色,踌躇道:“天寒地冻的,大奶奶要不要小的回了去?” 欣瑶摆摆手,笑道:“罢了,难得她有这般雅性,我怎好失约,听说徐府修缮的颇有南边的风格,我也正好瞧瞧去。” 萧重笑道:“大奶奶说的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欣瑶含笑点头。身后的微云看着萧总管略微肥胖的身子出了院子,才轻轻道:“不过是一张贴子的事,萧总管还眼巴巴的亲自跑这一趟,真真是有心。” 欣瑶眼波一流转,嗔笑道:“能有本事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有些真本事的。扶我进去,看看明日穿件什么衣裳好?” 微云杏眼圆睁,暗道大奶奶素来不在这上头计较,衣橱里新做的几十件衣裳,连动都没动过,怎的今日却在这上头起了兴致? 欣瑶似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一叹道:“晚辈见长辈,哪有衣饰随便的道理。再说人家皇亲贵戚出身,最在乎的就是这些礼数。我虽不能光明正大的以侄女的身份去见,可礼数上不能出错,方是对小婶婶的敬重。” 微云恍然大悟点点头,扶着大奶奶去了里屋。 …… 夜间,萧寒回府,听说此事,皱着眉头半晌,摸了摸女人略有凉意的手,接过微云递来的手炉,塞到她手里,才幽幽道了句:“我怎么没听阿远说起过这事,大冷的天,怎的这么多名堂,你多带些人跟着去!” 欣瑶见男人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心里温暖,笑道:“听说现下京里已经颇为热闹,许久没有出门,回来的路上倒想瞧瞧去。” 萧寒不忍扫兴,只温和道:“今上寿辰在即,天南海北各路人马陆续进京,想不热闹也难。” 欣瑶哑然失笑道:“什么寿辰在即?年尚未过,明明还有三个多月,这般早早进京,只怕是想四下走动,挪个好位置罢了。想必这几日子,韩王府,苏府门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罢!” 萧寒抬了抬眉毛,用力捏了捏掌中的玉手,欣瑶会意,故意酸酸道:“瞧瞧韩王,再瞧瞧二哥府上,哎,不可同日而语啊,罢了,过年送年礼,我让萧重备了厚厚的礼,送到二哥,十六府上,也省得两个王府门前冷清的不像话。” 萧寒沉寂片刻,冷笑道:“瑶瑶定想不到今日往韩王府上送礼的是什么人?” 欣瑶奇道:“什么人?”(未完待续) 第三十回 冬日赏梅 萧寒卖了个关子,让欣瑶猜一猜往韩王府上送礼的人是什么人? 欣瑶心道我又并非神仙,能掐指一算。 萧寒见她一脸好奇,如实道:“赵家当家之人赵正信。” “居然是他,这人与苏家有联姻,倘若他日韩王得继大统,仗着娶了苏家的媳妇,自然少不了他的荣华富贵,这般着急,所谓何事,难不成她媳妇在苏家不吃香了?” 萧寒被欣瑶尖酸的话语惹得直笑道:“苏如雨不过是苏家隔了房的,又是嫁出去的女儿,先太后尚在时,还能稍稍顾念一二,先太后走了这些年,今上明抬暗贬,刻意打压苏家,日子比着从前,难过了许多。” 欣瑶莞尔一笑道:“这赵正信也算是个人物,风往哪头吹,他就往哪头倒。年初二哥势盛时,咱们大婚,眼巴巴的把婆婆的嫁妆当成贺礼送了来。如今韩王当道,他又往韩王府里走动勤快,真是变而通之啊!那一府里的人,我是腾不出手,等哪天尘埃落定了,也是该算总帐的时候了。” 萧寒听罢微微笑道:“瑶瑶老说要算总帐,你那个三姐怎的还稳稳当当的在庄上养着胎呢,既不缺衣,又不少吃的,瑶瑶打算何时,才把这总帐算算清,你若不算,我可真要动手了。” 蒋欣瑶撇撇嘴道:“人家肚子争气,关键时候里面怀了个娃,好歹是条小生命。我就不信,你真能狠得下心动手。罢了,等二哥大业得成。郑家自然会替我动手,到时候我在边上冷眼看着就行了。” 萧寒似有深意的看了女人一眼,从怀里掏出两张地契,送到欣瑶跟前,沉声道:“就知道你心软,这是她两个庄子的地契,你且收着。” 欣瑶惊讶道:“怎么得来的?” 萧寒伸手点了点欣瑶的额头。道:“人到绝路,就会想着复起。她身边都是郑老的人,想要买通下人,自然少不了银子,她卖。我买,来得正正当当,清清白白,一点子手段也没用上。” 欣瑶长睫毛轻眨了几下,笑的诡异道:“哪来的银子?不是说私房都用完了吗?” 萧寒虚咳一声,反手搂过欣瑶,拿起“猪蹄”,狠咬了两口,笑道:“所以这几日浑身上下穷得叮噹响。和天翔一样,在二哥府里打饥荒。二哥一看到我们俩,恨得牙直咬咬。书房里的那些个摆设也都换成不值钱的玩艺,跟防狼似的。” 欣瑶笑得花枝乱颤,拉着男人的手走到床边,指了指床头的暗阁。 萧寒熟门熟路的从里头掏出一个雕工精美的锦盒,打开一瞧,粗粗的算了算。倒吸一口凉气,“啪”的一声。赶紧把盒子盖上,半晌才道:“怪道萧重说大奶奶掏私房给府里百来号人,一人在绣坊做了两身冬衣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欣瑶但笑不语,打开锦盒,把刚刚收到的两张地契摆了进去,从里头抽出两张巨额银票,双目清澈的对上男人的眼睛。 萧寒哼哼两声,着实不客气的把其中一张银票塞进了怀里,另一张仍旧放回锦盒,塞进暗阁里,半晌才道:“听说从南边运来的十座雕工精美的玉雕都脱手了?卖了什么价位?” 欣瑶轻轻在男人耳边报了个数字,巧笑道:“不过是借着东风罢了!等将来似水如冰开业,一年营利绝对不止这个数。” 萧寒爱极了女子说起银子时的眉飞色舞,财迷的模样,他双眸微闪,捏住女子小巧的下巴,对着眼前一张一合的红唇,狠狠的吻了下去。 …… 第二日,欣瑶打扮妥当,带着微云,轻絮两个大丫鬟及四个小丫鬟入了徐府。 因雪天路滑,小轿直接停在园中湖畔的亭子里,亭子取名幽远亭,倒是个坐观赏景的好去处。亭子六角,均摆着烧得旺旺的碳盆,暖如春日。 一华衣女子迎了上来,扶住欣瑶正欲行礼的身子,上下打量片刻,拉着手方笑道:“你我姐妹之间,何须行此大礼。” 燕红玉为老庆王嫡孙女,按品阶应封为县主,奈何老庆王行事乖张,风流成性,极不受先太后待见,故世子的一双儿女,均未有册封,否则,欣瑶须得正正经经行跪拜之礼。 欣瑶心道你虽不以县主自居,与我以姐妹相称,实则你却是我名副其实的小婶婶,现下虽不能明目张胆的跪你一跪,唤你一声小婶婶,可该有的礼数仍不可少,当下便深深一福。 燕红玉目有赞色道:“早就想请妹妹过府一聚,偏听老爷说妹妹身子有恙,才拖到了今日。有道是闻名不如见面,妹妹果然好相貌。” 燕红玉今日一身正红滚花狸毛长袄,头戴凤钗,眼波流转,盈盈浅笑,软语声声,饶是欣瑶听李妈妈描述过多回,也只觉得眼前之人姿色出尘,温柔可亲,并无一丝皇亲贵胄的高傲气度。 蒋欣瑶深知小叔叔的心必不会在眼前这个丰姿绰约的女子身上,不由暗叹了口气,笑道:“姐姐才是真正的大美人,便是我这个俗人见了,也移不开眼去,只觉得满目生辉,忍不住想要与姐姐亲近。” 燕红玉笑道:“不仅相貌好,嘴也巧得很。” 欣瑶适时的报羞道:“巧嘴也得遇着可心的人,若是那粗俗鄙陋的,我也是懒得理的。” 亭里的丫鬟们见欣瑶如此行事说话,心中暗赞不已,心道只这一言一行,便能看出萧家这个大奶奶,不是寻常俗人。怪道老爷一说起萧府,便对这个位大奶奶赞不绝口。 燕红玉拉着欣瑶在亭中入座,丫鬟们奉上热毛巾,热茶,瓜果,点心,欣瑶擦了擦手,拿起茶盖轻拨两下,湿了湿唇,笑道:“齐云山‘内山’茶,果然唇齿留香,滋味新醇。” 燕红玉一听,心下更是欢喜,笑意渐浓道:“妹妹好本事,居然能分清内山茶,外山茶,我吃了这些年,倒觉得味道都差不多。” 欣瑶笑道:“谷雨前的内山茶汤色清澈晶亮,叶底嫩绿,色泽有光,香气清高,回味无穷。当年因祖父好这一口,才略知一二。” 燕红玉知道蒋欣瑶出身虽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也是侯府嫡女之孙,祖父曾官至三品,有这般见识,倒也不足为奇。 当即道:“这茶叶是新婚回门之时,祖母所赠,统共得了三两。芙蓉,把剩下的二两茶叶给大奶奶带回去尝尝。” 欣瑶喜上眉梢道:“正想着如何开口从姐姐这里讨要些回去呢,姐姐这样一说,妹妹我便着实不客气了。” 燕红玉未料到欣瑶这般干脆利落,并不藏着掖着,欢喜道:“前些日子妹妹的人在府里忙上忙下的,我正愁不知如何谢妹妹呢,正好借花献佛,也算全了我的心意。” 欣瑶嗔笑道:“如此说来,还是我占了便宜。” 燕红玉奇道:“这如何说?” 欣瑶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笑道:“当日,我不过嘴唇一碰,差使了几个下人到府上帮帮忙,今日又是雪后赏梅,又得香茗,还有姐姐这般娇艳欲滴的人儿陪着,风雅之致。若是徐老爷在此,定会嫉妒我得了姐姐的厚爱,恨不能以身代之。所以啊,横看竖看,都是我得了实惠。” 此话一出,亭中诸人均捂嘴轻笑,燕红玉更是笑得心花怒放,一张粉脸笑中带嗔,嗔中带羞,煞是好看。 欣瑶见此,吁了口气,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燕十六啊燕十六,若不是你勾了小叔叔的心,使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我又何苦大冷的天,坐一个时辰的车,使出浑身解数,哄你那堂妹开心。 茶过半盏,燕红玉邀请欣瑶园中赏梅。 徐府园子里,不知为何,种植了大片的梅树,燕红玉嫁进府头一回逛园子,见着半园子光秃秃梅树,吃了一惊。寒冬腊月,百花凋谢,只这早梅傲雪依旧,给徐府萧索的冬日添了一抹亮色。 欣瑶并不称奇,当初修缮徐府里,小叔叔万事随她,只提出园中多种梅树。 徐祖母独爱梅花那一缕清香,当年祖父常常观梅思人,小叔叔其性随母,自家的园子里哪会少了它。 燕红玉兴致颇高呤了两首咏梅诗,亲自剪下四枝梅条,送了欣瑶两枝。一身红衣穿梭在梅间,青丝飞扬,显得人比花娇。 蒋欣瑶则苦不堪言,她身子弱,禁不起冷风,斗篷,手炉一个不少,还是觉得冰寒刺骨。 奈何她对着眼前这个女子,总有一丝不忍,不愿拂了主人家的雅性,遂咬牙坚持。 身后的微云,轻絮见园子风大,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的随侍左右。 好在没多久,一青衣丫鬟上前回话说午膳已经摆好,请夫人,大奶奶入席,欣瑶这才松了口气。 席面仍旧摆在亭子里,欣瑶喝过一盏热茶后,浑身上下才有了些热气,方简单的用些了菜肴。 徐府的厨子显然是从王府带来的,除了用油稍重外,口味却还地道。 欣瑶有意说些逗人开怀的话哄小婶婶开心,虽妙语连珠,燕红玉却明显不如刚刚那般笑得畅快,眼神中多有闪烁。(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回 丫鬟们的伶俐 欣瑶何等耳聪目明之人,燕红玉眼神一闪烁,她便察觉到了,心下暗暗盘算了几回,渐渐少了话语,一顿饭下来,宾客皆欢。 用罢午膳,下人换了新茶上来。欣瑶打算吃完这盏茶,便打道回府。却听外头有人回话道:“淡月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穿着水红袄儿的年轻女子进得亭子来,径直走到欣瑶跟前磕了头,见着熟悉的人,不知为何眼泪竟落了下来,哽咽的叫了声:“大奶奶!” 欣瑶正欲叫起,却听燕红玉身后一青袄丫鬟笑道:“淡月姑娘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怎的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子就含了泪,许久未见着萧大奶奶,也该笑不是?” 欣瑶似未听闻,依旧捧着个茶盏浅笑盈盈看着燕红玉,身后的微云,轻絮却变了脸色。 淡月擦了擦眼泪,微微一笑,伶俐道:“奴婢在徐府吃得好,住的好,哪来什么委屈可受?奴婢从小跟在大奶奶身边,十年来一刻也没离开过,今日见着大奶奶,想着大奶奶素日里待奴婢的好,这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 徐宏远入了户部,奉靖王之命,暗中调查赈灾款的去向。今年夏天,湖广两地水灾频发,朝廷拨了五百万两银子赈灾安民,只是究竟有多少银子实实在在用在了灾民头上,却是个未知数,徐宏远只得从帐本入手。 偏户部的帐本明面上做得相当漂亮。一般人跟本看不出里面的蹊跷,徐宏远无奈,只得私下救助侄女帮忙。欣瑶便让淡月去徐府查帐。因需遮人耳目,淡月入府对外宣称是徐家老爷见萧府丫鬟伶俐聪慧,特意讨要来,专门在书房侍候。 徐宏远每日傍晚回府,会偷偷从衙门里带上一本帐本,第二日一早需得还回去,因此淡月一进徐府。便过起了黑白颠倒的日子,白日睡觉。晚上查帐。 徐宏远念其辛苦,特意从府里拨了两个老实的小丫鬟侍候日常起居。这一举动使得燕红玉从王府带来的几个大丫鬟心生不满。 …… 水仙目中精光一闪,朝欣瑶福了福道:“大奶奶见谅,老爷对淡月姑娘颇为看中。书房里一刻都离不开她侍候,奴婢原是以为淡月姑娘在府上受了什么委屈,忍不住问上一问。不想却是思念大奶奶才伤心落泪,却是我多嘴了!” 水仙边上的芙蓉上前两步,轻轻捏着水仙的脸庞,笑得有些僵硬道:“你这小蹄子,口无遮拦,明明是主仆情深,非得让你说成那般。淡月姑娘一个人在书房里侍候已是辛苦之至。若再因你这番话受了委屈,别说老爷心疼,便是咱们夫人。也会心疼的不行。你啊,还不快给淡月姑娘陪个不是。” 水仙听言,赶紧走到淡月跟前,深深一福,讪笑道:“姑娘别恼,都是我嘴快说错了话。还请姑娘原谅则个。” 淡月素来伶牙利齿,听了前头的话。心下恼怒,不想被这两人一唱一和,伏低做小的,倒不知如何应对。 只听得欣瑶身后的微云扑哧一声,笑道:“大奶奶,往日里淡月常跟我们说,这辈子都不想离开大奶奶身边,果不其然,瞧瞧,这才离了几天,便又是哭鼻子,抹眼泪的,真真是个没出息的。” 轻絮见状,含笑道:“要怪就怪大奶奶对咱们几个太好,十年的主仆情份,岂是那些三五年可比的?别说是淡月,奴婢我离了大奶奶几天,只怕夜里都能哭出声来。” 一句三五年,使得水仙的脸色变了几变,到今年年底为止,她跟了夫人整整五年时间,忍不住低声讥笑道:“既然这么舍不得,何苦到这里来!做给谁看?” 蒋欣瑶只当没有听见,低头喝茶。 淡月,微云,轻絮三人脸色都沉了下来。 那淡月怒火中烧,又气又急,一个个的话里有话,合着当我们萧府的人都是傻子,听不出来。我呸,你当真以为姑奶奶我愿意在这里,若不是你家老爷求着我们家大奶奶,若不是大奶奶看在你家老爷是她亲叔叔的份上,便是十抬大轿请我来,姑奶奶我也不来。 她恨不能指着水仙的脸,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却见微云朝她轻摇了摇头,再看看大奶奶气定神闲模样,只得强忍着,手里的娟帕绞成一团。 这时,燕红玉方才出声道:“妹妹瞧瞧,这些个丫鬟尖嘴利齿的,倒比咱们做主子的还能说。果然是平日里咱们宠她们太过,竟无法无天的,没了个大小尊卑。芙蓉,水仙,还不快退下!” 燕红玉今日请欣瑶赏梅,其实已是暗中算计了许多天。 那日父亲把人带到后花园,燕红玉隐在一侧的梧桐树后暗中观察,男子身着锦衣,临水而立,衣带飘飘,身形挺拔。一阵风过,男人侧过半身,目光深邃的对着她藏身之处,淡淡一笑,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忧郁随着那笑,被风吹散,说不出的英气逼人,温润如玉。 就在那一刻,燕红玉头晕目炫,怦然心动。 新婚之初,燕红玉对于这门亲事,满意之至。宏远家世简单,父母早亡,为人自律,并无通房,小妾之流。 她嫁到徐府,上无公婆约束,下无妯娌小姑应付,新婚头一天,宏远就把徐府管家大权交于她。平日里对她更是嘘寒问暖,体贴有加,便是挑剔如祖母,也都叹说这样的男子,打着灯笼难找。燕红玉只觉得等待了这么久,老天终是怜她。 那日宏远把人领进府,事先是与她说过的。他说他刚入户部,一窍不通,萧府大奶奶身边有个得用的丫鬟,极善术算,理帐,想把人接了来指点他几个月,一旦户部的事情理顺了,他再把人还回去。 男人和言悦色的与她商议,目光清澈的看向她,她娇羞的偏过脸,点了点头,心里满满的都是被信任的感觉,并吩咐下人不可待慢。 可渐渐的,她便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自打这个叫淡月的进府后,自家的男人一个月三十天,倒有二十天歇在书房。更令她难堪的是,即便是歇在她房里,也是沾床就睡,夫妻生活屈指可数。 燕红玉明里暗里试探了几回,回回都被男人轻描淡写的挡了回去,只说这些天衙门琐事颇多,身心俱累,等理顺了,便好了! 前几日,她坐在床上枯等半天,仍不见男人影子,只觉心头发慌,便借着送宵夜之际,带着丫鬟去了外书房。 书房里灯火通明,守在门口的贴身小厮见她来,脸上似带着一丝慌张,高声在门外通报。 她愣了片刻,门吱呀而开,徐宏远匆匆走出来,神情似有不满,三言两语便把她打发走了,透过那半开的木门,她眼尖的看到书桌前一抹亮色幽幽的朝她看了一眼,很快垂下了眼帘。 她正欲再看时,男人高大的身影已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落荒而逃。回到房里,辗转半夜,才有了今日的徐府赏梅。 淡月一听燕红玉若有所指的话,怒气更盛,脸涨得通红,胸口一起一伏的。 蒋欣瑶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先前对燕红玉的好感,愧疚,心虚,一点一点的逝去。 刚刚淡月一进门,水仙一张口,她便明白原来今日赏梅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原想着她是长辈,自己虽不能明正言顺的唤一声小婶婶,该有的敬重,礼数一分也不能少,故今日盛装出席,便是冻得浑身打颤也强忍着。哪知道句句意有所指,声声夹枪带棒,原是个鸿门宴啊! 冷眼旁观亭子里这一出好戏后,她轻轻放下茶盏,拿起帕子擦了擦嘴,适时的遮住了嘴边的一抹冷笑,温和道:“姐姐说的是。” 燕红玉不想一拳打在了棉花之上,脸上便有些讪讪的。一时间亭子里原先热闹,欢快的气氛荡然无存,众丫鬟打量着各自主子的神色,均不敢出声。 燕红玉意有所指的对芙蓉,水仙两人笑道:“回头我也该约束着你们,省得哪天你们一得意,做了不该做的事,闯出祸来。” 芙蓉,水仙忙跪地,异口同声道:“夫人,奴婢不敢!” 燕红玉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起来吧,倒叫大奶奶瞧了笑话。” 欣瑶笑意更盛,道:“哪里!” 说罢盈盈起身,走到淡月跟前,伸出玉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嗔笑道:“竟是个呆的!你啊,好好在这里帮徐老爷的忙,完事了,早些回来,别忘了府里那一个望眼欲穿的盼着呢!” 有些薄怒的微云一听这话,便立即明白了大奶奶的意思。她羞涩的低下了头,脸上红晕顿现。 欣瑶却视而不见的转过身,朝燕红玉轻轻一福道:“赏了美景,用了美食,又见了旧仆,这一趟徐府之行,欣瑶满意之至,客走主人安,若有机会,改日妹妹做东,请姐姐聚上一聚。” 燕红玉尚思索着欣瑶刚刚那句话,愣了愣神,起身挽留。 欣瑶含笑,意味深长的道一句:“来日方长。”(未完待续) ps:感谢:enigmayanxi,107书友一如继往的打赏,包子心生喜悦,卖个萌,么么哒! 第三十二回 是我冷落了你 一番“依依惜别”之后,微云替欣瑶披上了斗篷,芙蓉适时的把装了茶叶的罐子塞到微云手里,微云推托不过,只得收下。 欣瑶眼角扫过,未作停留,推开亭门,寒风带着一丝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 走开两步,欣瑶回首对着燕红玉一语双关道:“姐姐刚刚说吃不出内山茶,外山茶的区别,倘若姐姐能多观其茶形,品其香味,功夫做到家了,自然就能分得出是非好坏。姐姐留步,妹妹告退。雪后路滑,淡月,你送我出府!” 淡月闻言,喜上眉梢,草草的朝燕红玉行了个礼,快跑到欣瑶身侧,主仆俩相携而出,微云,轻絮紧跟而上。 燕红玉送至亭门口,见人影走远,失神的坐了回去,沉默许久,突然高声道:“芙蓉,快派人到萧府去打听,看看这个淡月是否定了亲。” 芙蓉脸色微变,匆匆而走。 …… 话说淡月扶着欣瑶出了亭子,见徐府的人都落在了后头,低声在欣瑶耳边急急道:“大奶奶,奴婢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大奶奶的事情,奴婢在这里,向来安分守己,白天休息,晚上看帐,连院门也很少出,大奶奶,你要相信我,我……” 欣瑶及时用目光止住了她,笑道:“我不信你,难道我信她?委屈你了!” 淡月眼睛一红,来不及说话,只听大奶奶又道:“这些日子府里可有什么事发生?” 淡月略思片刻。道“回大奶奶,前日夜间,三老爷与我正在查帐。正看到紧要关头,夫人突然出现,三老爷几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并在前院加派了人手,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靠近书房,许是这事,让夫人起了疑心。” 欣瑶深知查帐一事。需得避人耳目,且不可有半点差错。若是因此事让燕红玉产生了误会,也只得等到事情过后,再让小叔叔好好的解释清楚。 淡月见自家主子若有所思,又道:“夫人身边有几个从王府带来的丫鬟。有事没事的喜欢往三老爷身边靠,她们见三老爷对我特别优待,以为我与她们有一样的心思,在夫人跟前嚼了舌根也说不定。” 欣瑶冷冷一笑道:“好大一块肉骨头。” 她思了思又道:“你且回去,这事无须跟小叔叔主动说起,他若问,你再说。你放心,说不定过几天,我那小婶婶就会发现疑心用错了地方。她要是赏你东西。你便大大方方拿着,王府出来的人,手里的东西都是好的。回头就算给你添了妆。若王府的丫鬟再有言三语四的,你也别恼,收拾包袱拍拍屁股走人,自然有人会替你出气。” 淡月一听这话,先前的阴郁一扫而空,心里有了底气。 她压低了声音道:“大奶奶。那些帐,本本都有问题。” 欣瑶叹道:“意料之中的事。你估摸着还有多久能完事?” 淡月转动了几下眼珠子,悄悄伸出两根手指头。 欣瑶会意。 出了徐府,欣瑶并不着急回去,而是去了新开的绸缎庄和客栈。这两处店铺只隔了一条街面,身处闹市,人来人往的,地段相当好,那绸缎庄的门头装饰的尤其气派。 李君得了讯,赶紧从铺子出来,恭身请大奶奶进去。 欣瑶摆摆手,只在外头瞧着店铺里进进出出的人,约摸站了一刻钟的时间,便去了客栈,同样在外头站了会,在李君耳边轻语了几句,就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李君见萧府的马车不见了人影,才一脸佩服的感叹道:“幸好大奶奶只是个女的,要是为男儿身……” …… 两个时辰后,芙蓉轻声在燕红玉耳边道:“回夫人,派去的人回来说,淡月早在半年前,就与萧家大爷身边的贴身小厮贵生定了亲,只等来年挑个好日子把喜事办了。这事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 燕红玉听后懊恼的把手中的针线往几上一扔,脸上带着一丝后悔道:“如此说来,竟是我错怪她了。” 水仙麻利的把针线收到一边,随口道:“即便定了亲又怎样?咱们老爷那般人品,保不准她就动了别的心思。仗着会打几下算盘,连咱们夫人请都推三阻四的,白日里昏睡不起,谁知道夜里在做什么?” 话音刚落,帘子猛的被人欣起,燕红玉的教养嬷嬷白嬷嬷入得房来,走到水仙跟前,抬起手就是一个巴掌,骂道:“作死的小蹄子,仗着夫人宠你,竟不知天高地厚满嘴胡沁,再有下次,当心我用针线把你的嘴缝起来。” 白嬷嬷原是老庆王妃身边的人,素来稳重,老成,王妃疼爱孙女,便让她跟着孙女到了徐府。 水仙哪敢跟白嬷嬷回嘴?抚着半边红肿的脸不敢说话。 白嬷嬷见她老实了,才转过身对燕红玉道:“夫人,老奴自年轻时跟在老王妃身边,对面相略知一二,我看这淡月眉毛贴肉而长,眉心未散,双目清澈,双腿紧实,是处子无疑。” 燕红玉脸色有些难看,半晌才懒懒道:“你们都出去吧,嬷嬷留下!” 白嬷嬷待人走后,垂手而立在燕红玉跟前,察言观色道:“夫人有何吩咐。” 燕红玉叹道:“嬷嬷,最近老爷常歇在书房,这事,你怎么看?” 白嬷嬷笑道:“夫人,你想老爷探花郎出身,满腹学问,胸怀大志却在翰林院一呆就是数年,好不容易仗着王爷的势进了户部,自然想做出一番功绩来,才能不辜负王爷,世子对他的信任。他在户部资历尚浅,此时不用功,更待何时?这些日子冷落了夫人,也是情有可原。更何况,当初老爷到王府说亲时,亲口应下一生不纳二色,言之灼灼,老奴当时就在边上,亲耳所听,不会有错。” 燕红玉心头微微松快了些,却仍有愁色道:“嬷嬷,就怕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白嬷嬷忙道:“夫人啊,当初咱们从王府带来的那几个丫鬟,哪个长得不比那淡月强?不是老奴向着老爷说话,夫人身边的那几个心思大的,暗地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稍不留神,就往老爷跟前窜,你看老爷何时用正眼瞧过她们?” 燕红玉暗暗一想,觉得白嬷嬷的话大有道理,脸色渐渐舒缓。 白嬷嬷见状,话峰一转,道:“夫人贵为皇亲贵戚,下嫁到徐府,已是委屈,若老爷他果真言而无信,王爷,世子又岂会轻饶他?老爷深谋远虑之人,事业前程和美婢之间,如何取舍,可不是一目了然?我的夫人啊,你大大可以放宽了心,老爷与那淡月,绝无苟且之事。” 白嬷嬷脸夫人脸上有所松动,又道:“嬷嬷经年的老人了,看的人也多。老爷对夫人如何,嬷嬷只一眼就能看个分明。不是嬷嬷向着老爷说话,老爷对夫人,真真是没话说的,处处陪着小心,连句大声的话也没有,又把这徐府里里外外的托付给夫人,夫人该知足了。” 白嬷嬷的话,像是给燕红玉吃了颗定心丸,她露出一丝笑意却又惊慌道:“哎啊,嬷嬷,万一宏远他知道我今日对那家大奶奶这般行事,一定会怪我的,这可如何是好啊?” 遂把亭中一事,细细说与白嬷嬷听。 白嬷嬷听罢,拿起几上的茶,递到燕红玉手里,沉声道:“今日大奶奶说话,是有些失了分寸,不过,这事不能怪夫人,要怪就怪那水仙挑事。依老奴看,这事老爷早晚会知道,与其从旁人嘴里听说,倒不如夫人主动告知,末了,把水仙稍做惩处,老爷不仅不会怪罪夫人,定会夸奖夫人行事周全。” “淡月那边,既然她过年就要成亲,夫人不防借这个缘由,赏她些东西,既安抚了人,又能通过她的口,安抚了她身后的人,岂不是一举两得?” 燕红玉大喜,扔下茶盏,起身捏着白嬷嬷的手,笑道:“祖母让你跟着我,委屈你了!日后嬷嬷多提点我一些,也省得我犯了傻气。” 白嬷嬷轻轻一叹道:“夫人太抬举老奴了,照顾夫人,是老奴义不容辞的责任,老奴不求别的,只求夫人早日怀上孩子,与老爷和和美美一辈子。” 燕红玉又喜又羞,扑入白嬷嬷怀里。 傍晚,徐宏远刚回府,就被燕红玉身边的芙蓉请到了内宅。正房里,燕红玉置了一桌酒菜,正翘首等着他来。 酒过半巡,燕红玉把今日请萧府大奶奶赏梅一事,隐了一些,说与徐宏远听。 徐宏远听得事情的来胧去脉后,心下微微叹了气,脸上却一片温和,柔声道:“这些日子光顾着忙衙门里的事情,却是冷落了你,是我的不是。原想着祖父大人为了我的前程,既舍了脸面又被禁了足,我在这个位置上若不好好干出一番功绩来,实在是对不起祖父大人对我的一片爱护之心。不想因此惹得那些个下人猜疑。你放心,从前我如何答应你的,以后还是一样,绝不会变。” 燕红玉见他语气一如往日的温柔缱绻,并无一丝不悦的神色,心道嬷嬷说的果然没错。 她心下欢喜,亲手夹了一筷子菜,递到碗里,面有忧色道:“老爷,今日丫鬟出口无状,怕是惹恼了大奶奶,明白我想备了礼,亲自给大奶奶陪个不是去,您看如何?”(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回 我跟你没完! 燕红玉试探着称要给蒋欣瑶陪不是去。 徐宏远轻轻握住燕红玉的手,眼含宠溺道:“哪里舍得你给别人低三下四?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头我与萧寒说一声,此事就算揭过去了,只是夫人身边的那几个……” 燕红玉痴痴的看着男人俊秀脸庞,不假思索道:“老爷放心,水仙我已经降为二等,另外几个,量她们也不敢再造次。” 徐宏远温笑道:“那就好!” “老爷觉着蒋府大奶奶为人如何?” 徐宏远沉吟片刻,言简意骇道:“小寒说她很好!” 燕红玉轻笑一声,美目流转,试探道:“我瞧着也是个好的,只是……” “只是如何?” “我也说不上来,老爷说她好,便好……” …… 半个时辰后,徐宏远从内宅出来,背着手在庭院里站了会,不由自主的朝西北的方向看了一眼,匆匆去了前院。 书房里淡月已埋头苦算。 徐宏远一脸歉意的问起今日之事,淡月这才放下帐本,娓娓道来。一盏茶后,小厮带着徐宏远的书信悄无声息的出了府,去了萧家。 蒋欣瑶把信扔进火盆子里,脸上浮现一丝苦笑。 其实徐宏远的信上只写了四个字”关羽降曹”。 欣瑶熟读史书,自然知晓这一段历史。 所谓关羽降曹。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典故出处。小叔叔写这四个字,无非有两层含义,一是告诉欣瑶他与燕红玉只是政治婚姻。并无一丝感情,但他一定会善待于她。其二也是让欣瑶保持沉默,忍耐些时日的意思。 欣瑶沉思许久才对着服侍在身边的微云,轻絮道:“今日的事,不许外传!” 微云踌躇道:“大爷那边……” “不过是女人家捻酸吃醋的琐事罢了,不值得什么要紧。” 微云笑道:“大奶奶,奴婢先前瞧着燕夫人花容月貌。知书达礼,人也随和。只这性子忒柔和了些,反观她身边的那些个丫鬟,倒是厉害的很。直到最后那几句话,奴婢才明白。燕夫人才是深藏不露。” 轻絮叹道:“王府出来的,哪有不厉害的?那些个话,明面上听着没什么,却都在暗处藏着,细细一琢磨,就琢磨出滋味来。怪不得淡月一见着大奶奶,眼眶就红了,想必一个月来,这样的话没少听罢!” 欣瑶饮一口燕窝。笑道:“你们能听出其中的门道,也不妄跟着我这些年。这样的话多听听,也是有益处的。淡月的委屈也不会白受。小叔叔说,那个水仙已从一等被贬为二等,算是为她出了口气。” 微云,轻絮对视一眼,脸上都有喜色。 欣瑶轻道:“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你们俩个若没我的应允。在客人面前,可敢自说自话?微云说得对。那位深藏不露。轻絮,把那两枝梅条养在瓶里,好生侍候着,摆在房里的窗台上,一日换两遍水。” 微云奇道:“大奶奶,这是做什么?” 蒋欣瑶淡淡一笑:“好时时刻刻提醒我,做人万不能把别人的过失,揽到自己身上。投其所好行不通,只有敬而远之了,等以后撕掳开来再作打算。微云,去把李妈妈叫来。” 两人见欣瑶隐了笑,不敢多言,一前一后出了书房。 不多时,李妈妈推门而入,欣瑶当即把今日之事说与她听。 李妈妈沉着脸听了半天,静默半晌才道:“大奶奶,这事三老爷怎么说?” 欣瑶一听李妈妈这话,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一眼就看出这其中的深意,遂含糊道:“小叔叔他万事有数。” 李妈妈松了口气道:“大奶奶,三老爷与蒋府的关系一直藏着,可总有一天,是要摆在台面上的。旁的倒也罢了,只瑾珏阁,怡园这两处生意……怡园倒还罢了,只这瑾珏阁……老爷生前把翠玉轩传给了大奶奶,大奶奶苦心经营了这么些年,才有了如今的瑾珏阁。翠玉轩是老爷和徐家一生的心血,可瑾珏阁却是大奶奶这些年的心血。” 欣瑶摆摆手道:“妈妈看得分明,不管翠玉轩也好,瑾珏阁也罢,将来都是要传到徐家人手里。” 李妈妈道:“这却是难了,天底下哪有孩子不亲近自己的母亲,反倒亲近堂姐的道理。只怕从今天开始,那燕夫人对大奶奶有了心结,会暗中防备。将来的事情,哎,不好说啊。” 欣瑶点头道:“这事等全爷回来,再好好琢磨琢磨吧。只盼着日后小叔叔堂堂正正的与我相认,我也好与小婶婶把事情说开。只是……” 欣瑶深深的叹了口气。 李妈妈一语双关道:“大奶奶,车到山前必有路,有些事,急是急不来的。” 欣瑶定定的看了李妈妈两眼,心里咯噔一下。连李妈妈都瞧出些不妥来,将来那俩人的事情,可如何收场啊? 李妈妈见欣瑶脸有疲色,忙劝慰道:“大奶奶快歇着吧,奶奶的脸色可不大好看。” 欣瑶抚了抚脸,笑道:“哪有那么弱,妈妈快忙去吧!” 李妈妈刚走出两步,似想起什么,又折了回来,笑道:“大奶奶,今日老奴抽空去看了莺归。” 欣瑶一听,便来了兴致,笑道:“噢,妈妈快说来听听。” 李妈妈笑道:“回大奶奶,好得不得了,人胖了,脸圆了,气色啊,更是白里透红,就是惦记着大奶奶的身子。听下人说,自打她有了身孕后,那步三宝贝的不得了,什么都不让她做。就生怕哪里磕着碰着。。” 欣瑶喜道:“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回头让钱掌柜预备一副如意长命锁,用料要好,雕工要细。算是我给那孩子的一点心意。” 李妈妈笑着应下,掀了帘子,走进夜色里。 一阵寒气袭来,欣瑶打了两个喷嚏,外头的微云听见,惊了一跳,忙吩咐轻絮让厨房煮了热热的姜汤来。自己则进屋把碳盆拨得更旺些。 微云摸了摸欣瑶的手,微微有些凉。脸有忧色道:“大奶奶,要不要请老太爷过来把把脉,怕是白日里吹了冷风,着了凉。” 欣瑶懒懒道:“这会倒没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妥。夜了,就不劳烦祖父了,明日再说吧。” …… 是夜,萧寒被怀里女人的热度惊醒,一摸额头,烫得惊手,轻唤了几声,只见女人哼哼着往他怀里钻了几钻,手脚缠在他身上。又沉沉睡去。 萧寒又唤了几声,见女人仍旧没醒,心里头有了一丝慌张。当下唤来外头值夜的梧桐,去把老太爷请来。 梧桐一听不好,赶紧披了衣裳出门,同屋的荣晓赶紧点了灯,进了里屋,一摸额头。汗毛直竖,赶紧唤来微云几个。 正房里的动静惊醒了东院众人。众丫鬟,婆婆们匆匆穿戴起身,都不敢进里屋,守在外头,心中焦急。大半夜的,突然让人把老太爷请来,只怕大奶奶的身子,有了什么不妥。 兰香偷偷扯了扯梅香的衣裳,小心翼翼道:“听微云说大奶奶前头在书房里打了两个喷嚏。” 梅香横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道:“作死的小蹄子,怎么不早说?大爷怪罪下来,谁也吃不了兜着走。” 兰香脸有急色道:“我看厨房煮了姜汤来,以为没什么大事。” 竹香抬了抬下巴,朝里头示意道:“梅香姐姐,要怪也怪不到咱们几个头上。” 菊香附和道:“就是!”要不然梅香姐姐你进去问问!” 梅香正欲点头,却被兰香暗暗止住:“大老爷没喊进,咱们就在这守着吧!人多了,反道不好!” 菊香淡淡的扫了兰香一眼,把头扭了过去。 不过是一柱香的时间,老太爷睡眼朦胧的被人扶进院来,此时东院已灯火通明。 里屋里,萧寒一身家常衣裳,见人来,忙迎上前道:“祖父,快瞧瞧,瑶瑶突然发了高烧,烫得很,喊都喊不醒。” 老太爷从热热的被窝里被人叫起来,又吹了一路的冷风,正憋了一肚子气,他冷冷的瞧了孙子一眼,呵斥道:“慌什么?大半夜的,不过是发个烧,也值得你大动干戈把我叫来。” 说罢,一屁股坐在圆凳前,四个指头稳稳的放在欣瑶手腕上,闭着眼睛诊起脉来。 片刻,他突然跳了起来,冲着萧寒招招手道:“快,快,快,去把天翔找来。” 萧寒头一回看到祖父惊慌失措的样子,愣住了神,木木的半天没有反应。萧亭气极,抬起腿就是一脚,怒道:“还不快去?” 萧寒遂轻啸一声,朝窗外道:“一柱香之内,我要看到杜天翔。” 窗外传来一声短啸,便再无动静。 萧寒突然觉得脚下有些发软。他今日在二哥府里商议事情,回来的有些晚,到房里时,烛火微暗,欣瑶已缩在被窝里睡得安详。一切与往常无异,怎么这一会便…… 萧寒回过神,见祖父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忍不住出声道:“祖父,瑶瑶她这是怎么了?” 萧亭想着心事,听得孙子问话,气不打一处来,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半晌才怒道:“我跟你说过她身子弱,身子弱,这么冷的天,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你非要让她去赏什么梅,瞧瞧,赏出事情来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乖乖虎,小宝玉,panxiaobai,斯妤书们的粉红票,包子会继续努力的。 对书友们的书评,包子觉着,大冷天的,被窝里挣扎起来,伸出手,写一段评论。骂包子也好,赞包子也好,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动力啊! 所以,包子心怀感谢! 第三十四回 摊上这一家子 萧亭气得把萧寒一通好骂,偏这心头的火越骂越旺。 老爷子胡子一翘,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不孝孙子,老爷子盼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盼来个宝贝,你还把他弄病了,他要有个闪失,我,我不认你这个孙子!” 闪失? 萧寒脑子里一片空白,幽幽道了句:“瑶瑶她得了什么病?” 萧亭正想着如何用药,根本没听清孙子的问话,被他这么一打岔,乱了心神,走到他身侧,抬起腿又是一脚,暴跳如雷道:“滚,滚,滚,别来烦我,这用药用不准,人命关天,我跟你没完!” 人命关天? 萧寒后退两步,失神落魄的跌落在椅子里,呆坐不语。 早晨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还说要从徐府摘两枝梅条,养在房里,不过短短一天时间,怎的就天翻地覆了?他突然起身,走到外头。 萧亭见孙子一眨眼就不见了,嘴里嘀咕道:“都快做父亲的人了,还这么没轻没重,能成什么大事?这一个两个都不省心,将来……还得我这把老骨头操心!” …… 偏厅里,领头的李妈妈几个拜伏在地,心里阵阵发凉。 萧寒左脚轻轻的朝地上一跺,脚下的厚厚的青石砖顿时四分五裂,语气森凉的对着地上的人道:“说,今日徐府出了什么事?要有一个字的隐瞒,便如这砖!” 为首李妈妈冷汗涔涔。面色苍白,正欲开口,却见微云强撑着上前两步。一五一十把徐府的事,说与大老爷听。 萧寒听了半晌,阴森森的盯地上的人,许久没有说话 微云几个见大老爷这副模样,又惊又怕,心中还担忧着里头的那一个,眼泪簌簌而下。 轻絮见状不由的抽泣起来。轻絮一哭。后头的荣晓,梧桐跟着便哭。李妈妈起初还强撑着。渐渐的也悲上心头,偷偷的抹眼泪。 五脏六腑被马颠得已经移了位的杜天翔晕头转象的进了东院,见此情形,暗道不好。 他刚睡得香。突然被拽起来,连衣裳都没穿好,人已经在马背上了。出了什么事?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难道表嫂她不行了? 他跌跌撞撞的跑进了里屋,气还没喘匀,四个手指头已按了上去。 很快他收了手,转身到了萧亭跟前,咬着牙道:“外公。表嫂不过是染了风寒,吃几贴药就好了,你们竟然把我大半夜的拖过来。还让人跪了一地……阿嚏……冻死我了……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萧亭抬起手,赏了外孙一记毛栗子,怒道:“臭小子,还诊出了什么?” 杜天翔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忿忿道:“不就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吗,也不是什么大事!” 萧亭大怒。一连赏了外孙两记毛栗子,抬眉翘胡子道:“有了身孕又染了风寒。这还不是大事?你这个不孝外孙,我白疼了你么些年,还不快开方子。” 尾随而至的萧寒冷不丁听到两人的对话,如遇电击,一把抓住杜天翔的膀子,急急道:“你是说,瑶瑶怀孕了?这么说还有救?” 李妈妈几个一听到大奶奶是有了身孕,又惊又喜之下,不由的瘫倒在地上,彼此看着对方眼中的惊喜,只觉得后背冷汗飕飕,原是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杜天翔听了这语无伦次的话,嘴角抽搐道:“表哥,我怎么听不明白你的话啊,谁说表嫂没的救。阿嚏……哎哟,轻点,轻点,膀子要断了” 萧寒此时哪里听得进去话,用力的摇着杜天翔的胳膊道:“快说!” 杜天翔气得直翻眼睛,大半夜的,这一个,两个都抽了疯。 遂一把推开眼前的人,怒目相斥道:“说什么?说表嫂怀了一个月身孕,母子俱安,这会染了风寒,需得小心用药。” 杜天翔咬了咬牙,又叹道:“表哥,这点小事,你们居然还把我拖了来,以外公的本事,死了的人都能救回来……你们……你们实在是……阿嚏,小爷我的命真是苦不堪言啊,我在宫里一连当值了几天,好不容易被放回来,有个安稳觉睡……你们……” 萧寒这回是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得心里头有无数只小蝴蝶乱飞,三魂六魄这才归了原位。 他一把拉起杜天翔,用力抱了抱,喜道:“好兄弟,辛苦你了,回头哥哥给你陪罪。对了,那她怎么叫都叫不醒?” 杜天翔心下哎哟叹了一声。 “表哥,怀孕初期,本来就嗜睡,再加上她今日劳累,又受了点风寒,烧得糊里糊涂的,睡得沉些也正常。我若不是被你的人强掳了来,大半夜的,谁愿意醒着?哎,不对啊,外公不早就诊出表嫂有了身孕,难道他没跟你说?” 萧亭见孙子这副德性,拍拍额头道:“说了,他自己没听出来,怪得了谁?我就说吗,这都快要当父亲的人了,行事还是这么鲁莽,没个轻重,真真叫我说你什么好……” “祖父!” 萧寒大喝一声道:“不是你说‘有个什么闪失’‘人命关天’,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瑶瑶她有了身孕,我还以为……” “哎哟喂,我的孙子哎,我不是跟你说我盼到了个宝贝吗?你怎么还听不出来?幸好我那孙媳妇聪明,要不然将来孩子像你这样笨……我早就跟你说,没事多看看医书,你瞧瞧你……堂堂名医之后,连个女子怀孕的浮脉都诊不出来……” 话未说完,只听得里头一声轻唤。 杜天翔刚刚站稳,扶着他的人已然不见了人影,惊得后退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见身后就是椅子,跌座在上头,心道,这叫什么事? 不就是怀个孕吗,若天底下的女人怀孕,男人都像这萧家人一样,老的,少的,都疯魔了似的,说话颠三倒四,行事乱七八糟,弄得鸡犬不宁,这日子还怎么过? 杜天翔埋怨归埋怨,恼怒归恼怒,却也知道萧家人丁稀薄,自他母亲这一辈,府里就没了男丁,若不是外公把萧寒过继到膝下,视若亲孙,他老萧家可就断了后。 外公望星星,望月亮,好不容易望到了这一天……罢了,罢了,谁让他杜天翔倒霉,摊上了这一家子。 看着地上那几个又哭又笑的人,想喝口热茶暖暖身子的杜天翔只得认命的自己替自己倒了杯温茶,刚刚一饮而尽,就见老太爷搓着手喜滋滋的走到他跟前。 杜天翔怕老太爷再把毛栗子赏给他吃,一个激灵,赶忙站起来道:“外公有何吩咐?” 萧亭皱着眉头,拍拍他的肩膀道:“天翔,你说这安胎药用哪一味好呢?哎啊,有些头疼啊,又要去了风寒,又不能伤着孩子,还得顾着大人,来,来,来,咱们祖孙俩商议商议。” “外公,这事你自己拿捏。”杜天翔不耐烦道。 “放屁,这么重要的事,如何我一个人拿捏。你瞧,你表嫂的身子虚寒。虚寒的人,有几味药不能用,你说该不该用针灸呢。哎啊……针炙也不大可靠……这万一手一抖,行错了针,误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不行,不行,还是用药安稳……” 杜天翔除了猛打几个喷嚏,表示自己的不满外,他已经气得说不出任何话了! …… 欣瑶一觉醒来,只觉得口干舌噪,闭着眼叫了声:“萧寒,我渴。” 萧寒倒了杯温茶,小心的扶起她,送到嘴边,欣瑶一咕噜喝了半盏,才眯着眼睛道:“几更天了,外头怎么这么吵!” 半晌没听到人回答,欣瑶睁开眼睛,见男人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糊涂糊涂道:“怎的才回来?快洗洗睡吧。” 萧寒伸出长手,把女人紧紧搂在怀里,轻轻的喊了声:“瑶瑶!” “嗯!” “你发烧了!” “噢,等天亮了让祖父开贴药,就好了!” “以后,没事别往外跑,老老实实呆在府里,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我帮你淘来。” “嗯!” “以后走路要小心,园子里不平坦的地方少去。” “嗯!” “以后那些烦琐的事,你少操心,都交给我!” “嗯!” “饮食上得再精细些,吃的,用的都得让李妈妈过过眼。” “嗯!” “以后我一定多陪着你,哪里都不去,什么都听你的。” “嗯!” “瑶瑶,咱们有孩子了。” …… 女子浅浅的呼吸传来,显然又睡了过去。 萧寒小心的把怀里的人儿放了下去,怔怔的看了半晌,突然嘴角翘了起来,笑得一脸傻气。 成亲快一年了,他也曾想过子嗣的事情,奈何天不遂人愿。他总是忙,能陪着她的时间并不多,她日日咬牙喝着苦药,偶尔耍耍小性子,一日三顿却从不拉下。后来他去了军中,留她一人拖着个病体在京里苦苦支撑着,却从来听不到一句怨言。 他伸出手,轻轻婆娑着女子白嫩的脸庞,细腻传至掌心,刚刚的一场虚惊使萧寒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她的一笑一顰,一嗔一怒都已经深深的溶入了他的骨血里,揉进了他的五脏六腑,再难分开。 倘若有一天,她离他而去,那么他的世界,只剩死寂。(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回 咱有孩子了 蒋欣瑶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幽幽睁开眼睛,一个高大的影子向她压下来。她狐疑的盯着那脸看了半晌,伸出手,抚了抚男人刚刚冒出的胡渣,轻道:“怎么还不去衙门,难道今日休沐?” 萧寒嘿嘿一笑,也不说话,伸手探了探女子的额头,皱了皱眉,低下头在女子脸上啄了两口,目光炯炯道:“瑶瑶,咱们有孩子了。” 刚刚睡醒的蒋欣瑶睁着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道:“孩子,哪来的孩子?” 萧寒把手伸进被窝,轻轻覆在欣瑶柔软的小腹上,眼含深情道:“我们的孩子,在这里,刚刚满一个月,祖父和天翔都诊过了!” 蒋欣瑶犹不可信的瞪大了眼睛,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话:“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是不是他们诊错了?” 后世的女子怀了一个月的身孕,便是验血也有验不出来的时候,更何况这个月她的月信不过是推迟了三天。 萧寒觉得这个时候女人们不都应该是抱着自己的丈夫喜极而泣吗,怎的他的女人却是这个反应。 萧寒点了点欣瑶的鼻子,笑道:“旁的大夫这个时候是诊不出滑脉的,但是祖父和天翔……是真的,千真万确。”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晚上的事。你高烧不醒,我只能把祖父找来,后来天翔也来了。” 萧寒连人带被搂进怀里。细细的吻着欣瑶的脖子:“瑶瑶,我很欢喜,我们终于有孩子了!” 蒋欣瑶这下终于相信。自己的身体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他现在也许只是一颗小细胞,只有苹果籽那么大,外形长得像小海马。 慢慢的,他会有心跳,身体的各个细胞会迅速发育,然后会长出胎毛,小手。小脚开始活动,一刻也闲不住。 渐渐的。他能听到妈妈的心跳和声音,有了呼吸,然后睁开小眼睛,看看子宫这个神奇的地方。 280天后。他就会冲破重重阻力,来到这个世界上。 欣瑶想,以后每一次的仰望星空,她不会再感到悠远孤寂,悲凉落幕,不会再觉得孑然一生,无依无根; 欣瑶想,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流走了,那个曾经的世界。她真的再也不会回去 她伏在男人的怀里,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萧寒不明就里。只当她是喜不自禁,也不开口哄劝,轻轻的拍着女子的后背,任由她发泄…… 大奶奶有孕的消息第二日一早,传遍了萧府的每个角落,上到萧府总管萧重。下到清扫围厕的老仆,个个脸上面露喜色。唯有经历过昨夜的东院诸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如释重负,劫后重生的喜悦犹胜一筹。 拉着杜天翔商议了半宿的老太爷用罢早饭,精神抖擞的背了个手,入了东院,脚步欢快的如同qq表情里摇头摆尾的搞怪松鼠,端的是神气活现。 后头紧着的大总管萧重,二总管萧吉则一脸的凝重。 东院的丫鬟,婆子们纷纷上前行礼道喜,萧亭得意的抚了抚须,冲着萧重道:“府里有了喜事,这个月下人们的月例多发一倍。” 萧吉忙殷勤的道:“老太爷仁慈。” 萧亭顿下脚步,环视四周,咂着嘴道:“东院的人手还是太少,你回头从府里再挑些手脚麻利,老实本分的放过来,让大奶奶使唤。” 萧重看着一院子的丫鬟婆子,陪着笑道:“老太爷说的是,可不是人手太少,小的一会就去办这个事。” 萧亭满意的点头道:“嗯,杜家,蒋家可派人报喜去了?” 萧重有些为难道:“回老太爷,大奶奶这才一个月,按规矩得三个月后才……”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经我的手,我还能再让他回去了不成?萧府族里各房各支也都派个人去报喜。” 萧亭脸色一沉,不悦道:“瞧瞧这院子,素净的跟什么似的,还不立即着人四处装点装点。看看这地上,到处都是残雪,赶紧的,让人扫了去,一滴雪渣子也不能有,摔了旁人不我管,摔了大奶奶,哼……” 萧重忙不迭的点头应下,暗中朝萧吉打了个眼神。 萧吉眼明手快,立刻挥了挥手,招来身边的小厮耳语几句,小厮听罢,撒腿就跑。不多时,二十几个丫鬟,婆子带着铁锹,扫帚涌进了东院。 萧亭见状,语重心长的道:“你们两个,跟了我几十年,也知道我盼的是什么。年关将近,琐事颇多,从今日起,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你们能拿主意的,别劳烦大奶奶,谁要敢胆让大奶奶劳累了,哼,到时候别怪我不念着多年的主仆情份。” 萧重,萧吉何时见过老太爷这般疾言厉色,不约而同的擦了把冷汗,纷纷点头应下。 说话间,萧亭进了屋,李妈妈几个迎上来。 萧亭冷冷的看了一眼李妈妈,板着脸道:“昨儿个的事,若再有下次,你们也不必求饶,直接回蒋府二太太跟前分说去。从今日起,大奶奶的衣食住行小心照料着,不可再出一丝差错。李妈妈,内院的事,我只交给你,出了事,我只拿你问罪。” 李妈妈嘴里发苦道:“请老太爷放心,奴婢一定全力以赴。大奶奶已经起了,大爷正陪着,老太爷里边请!” 萧亭哼哼两声,径直往里屋去。 里屋里,蒋欣瑶端着燕窝粥正用着,见祖父来,刚想起身,却听祖父笑道:“哎哟喂,可别动身,你吃你的,我来把把脉。” 萧寒忙道:“祖父来得正好。一早起来烧退了些,你诊诊!” 蒋欣瑶娇嗔的瞪了萧寒一眼,哪里好意思再吃。用帕子擦了擦嘴,赶紧伸出手放在几上。 老太爷沉吟半晌,收了手,喜笑颜开道:“不错,不错,还是有些低烧。吃几盏药就好了。我昨日与天翔商议过了,方子也拟出来了。孙媳妇啊。你放心,有祖父在。保证你万无一失。” 萧寒道:“天翔人呢?” “人?” 老太爷随口道:“许是去了衙门了吧,哎啊,你管他作甚!你媳妇的事,才是咱们府里的头等大事。” 欣瑶含羞道:“辛苦祖父了。” 萧亭开怀大笑道:“不辛苦。不辛苦,咱们萧家二十年了,没听过婴儿的哭声,今儿个总算是……我特意让厨房炖了些补品,你祖父这些年手里还是有些好东西的,就等着有朝一日小寒媳妇怀了身子能用上,你身子弱,更要仔细着吃。那几本医书若有空,你多翻翻。对孩子总有好处。” 夫妻俩一听到老太爷提医书,对视一眼,尴尬的撇过眼去。 萧亭正说到兴头上。并未察觉。一盏茶后,萧亭见孙媳妇面有疲色,不放心又交待了两句,才朝孙子打了个眼色,去了外头。 蒋欣瑶长吁一口气,正想起身。被刚刚进门的李妈妈看见,吓得轻呼一声。赶紧上前几步,扶住了。微云,轻絮,梧桐三个赶紧跟了进来。 蒋欣瑶见此情况,只得苦笑道:“你家大奶奶我有那么弱不禁风吗?” 李妈妈急道:“我的大奶奶啊,你可知道昨夜那一通折腾,只差没把妈妈的老命折腾去了。阿弥陀佛,好在是有了喜,万一有个好歹,妈妈我也别活了!” 蒋欣瑶不明就里,忙问出了什么事。 微云把昨夜的误会一一道来,末了又道:“大奶奶,真真是吓死奴婢了,连杜太医都被叫来了,奴婢们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魂都没了。” 梧桐拍着胸口后怕道:“大奶奶,是真的,大爷动起怒来,真是吓人,脚轻轻一跺,砖就碎了,奴婢当时觉得奴婢的脖子很快就会和那砖一个下场。 轻絮道:“最可怜的还数杜太医,衣裳单薄的就被大爷找了来,又被老太爷拖着琢磨了一夜的方子,听说这一夜,杜太医的喷嚏就没断过。” 欣瑶不知昨日院里居然还有这一番动静。怪道昨夜她像是做了个梦,梦里有好多人说话,人来人往的,吵死了,吵得她的头生疼生疼的,身上像着了火一样难受,原来竟是这一番周折。 不由的嗤嗤的笑也声来,半晌才道:“到底是过了些!” 李妈妈忙笑道:“这正是大奶奶的福气。大奶奶日后可得好好养着身子,若不然,咱们东院的人,都没好果子吃。你们几个,更要用心当差,一点子差错也不能有。淡月不在,回头我把荣晓抬一抬,轮流上夜。头三个月,犹为重要,大奶奶身边是一刻都离不开人。” 正说话间,小丫鬟端了药盏进来,微云接过药盏,放在几上冷着。 李妈妈见状,低声道:“虽说咱们府里清净,也保不准就有那用了暗心思的人,从今儿个起,大奶奶的吃食,用药,须得经过微云,轻絮的手,梧桐,大奶奶的贴身衣物,须经你的手。屋子里啊的那些个花啊,草的,统统搬到外头去。” 合着这是演宫斗剧呢,欣瑶苦笑道:“这般兴师动众,妈妈太过小心了!”(未完待续) ps:感谢小天使,小听雨,zhuxyhh01,书友们的打赏和粉红票,包子会继续努力的! 话说明日就是光棍节了,亲们今天晚上准备好熬夜了吗? 包子特别要对正单着的书友们说一句:你未来的男人,正在你未来的婆婆那儿,吃香的喝辣的,小日子过得滋润。等这厮领悟过来,便会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找你,然后把你骗回家,接替他妈,继续侍候他吃香的,喝辣的,继续小日子过得滋润。男人啊,都是一个操性! 第三十六回 朽木中的朽木 蒋欣瑶刚感叹了一句太过小心了。 李妈妈便跌足叹道:“哎哟,我的个大奶奶啊,这高门大户里,那些个阴私手段多不胜数,防不胜防,当心着些,总是好的!万一有了差错,这东院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还不够大爷打发的。” 欣瑶无奈,只得任由她们折腾,心里却颇有几分动容,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在意她的。 …… 回头再说萧寒跟着萧亭出了院门,萧亭挥了挥手,跟着的下人四下散去。 萧亭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孙儿啊,你媳妇怀了身子,这房里……不是一天两天啊,你身边也没个旁人,憋坏了可不好!” 萧寒原本以为祖父把他拉来,是有了什么顶要紧的事,哪料想居然说的是这个,当即笑道:“祖父,您看呢?” 老太爷见四下无人,轻咳一声道:“什么你看我看的,祖父知道你把她放在心尖上,只是男人这点子德性,你祖父是过来人,怎么会不知道?你要是舍不得她受委屈,祖父院里有几个丫鬟,我看姿色尚可,你暗中收了,祖父帮你瞒着。” 萧寒一把搂过老太爷,低声道:“祖父,当初祖母怀了身子时,你是如何打发的?” 萧亭摸了摸胡子,一脸回忆道:“我和你不一样,我那时在太医院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来心思想这些?再说。我和你祖母的感情,哪里是你们能比,我们那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 “夫唱妇随,举案齐眉。”萧寒接过话道, 萧亭胡子一翘,眼睛一瞪,佯怒道:“没大没小,怎么说话呢?” 萧寒嘿嘿一笑道:“我与她,除了不是青梅竹马外。哪点比不上祖父与祖母?当年祖父能挺过来,如今孙儿我也能。再说。寿辰将近,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孙儿肩负重任。不敢有一丝分心。” 萧亭想了想,孙儿说的却是不错,又道:“收不收的,你自己作主。从今儿开始,你就搬到书房里睡。” “这是作什?她刚怀了身子,夜里正需要人看着,这会搬到书房睡,你让她怎么想?再说,我离了她。睡不着!你老人家放心,我有分寸!” 萧亭长叹一声,恨铁不成钢道:“你啊。也就这点能耐,罢了,你的事,我也懒得管。总之,前三个月,想都别想。” 说罢。背了手,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萧寒望着老太爷的背影。沉思许久,转身去了书房,从书架顶部,取了下三本落了灰的医书。 欣瑶刚喝完药,歪在炕上正捂着被子发汗,见男人去而复回,笑道:“祖父找你什么事?” 屋里的丫鬟见大爷来了,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萧寒从背后掏出三本医书,放在几上,笑道:“能有什么事?说让你有空多瞧瞧,省得将来孩子跟他老子一样,对医药一窍不通。闹出像昨儿个那样的笑话。” 欣瑶拿过其中一本,随手翻了两页,含笑不语。 萧寒挤了半个屁股在炕上,正色道:“瑶瑶,我……” 欣瑶用手指轻轻按住男人的嘴唇,柔声道:“萧家世医之家,祖父一生医术,冠盖京华,若没有个传承的人,实在是可惜之至。你放心,我保证在孩子落地之前,把这三本书都看完。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有没有效果,只看老天爷厚待不厚待萧家,毕竟,这孩子的一双父母,都是朽木。尤其是孩子的爹。” 欣瑶顿了顿,半天没有说下去。 “我怎么了?” 欣瑶捂着嘴直笑道:“孩子的爹,堪称朽木中的朽木,连个话都听不出来!” 萧寒脸上一僵,突然放声大笑,一把把女人搂在怀里,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 不过是半日的时间,蒋家大奶奶有了身孕的事各府皆知。 第二日,靖王府,平王府,杜家,徐府均有礼到。除了平王府的礼稍轻外,其余三家都备了重礼。 在别院养伤的萧静娴听说此事后,痛快的哭了一回,打发杜天翔送了两支上好的百年老参到萧府。 第三日,京城的沈府,郑府,冯府均有礼到,连瑾珏阁,怡园都派人送了东西来。 偏萧氏宗族里派人送过信后,只有几家稍来东西登门道喜,老太爷全不在意,送上回礼,客客气气的把人送走。 午后,萧府亲家顾氏足足带了一车的吃食,亲自登门看望女儿,欣瑶得讯,想要上前迎一迎,被众人劝住。 母女此番见面,心情大为不同,顾氏搂着女儿,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怎么也舍不得放手。 自打知道女儿有了身子后,顾氏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成亲快一年了,女儿的肚子迟迟没个动静,做母亲的一颗心日日揪着,不知道暗中掉了多少眼泪,当天就让夏荷张罗着预备东西,这两天笑得嘴都没合上过。 李妈妈亲自端了茶,给二太太奉上,又领着蒋府众人一一过来给二太太磕头,这才亲自掩了门,让母女俩个说话。 顾氏抚着女儿的手叹道:“自打你成亲,我与你父亲便盼着这一天。你父亲昨儿个自斟自饮居然还醉了酒,只说是高兴。那两个皮猴吵着闹着要来看你,我怕他们莽撞,不知轻重,就没让跟着来。瑶儿,母亲心里这欢喜啊,没法跟人说。我儿能有今天,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欣瑶拿了帕子轻轻的替母亲拭了泪,笑道:“过去的事,母亲何苦还记着,这不都好了吗?以后会更好,会越来越好。” 顾氏扯过帕子抹了抹眼泪,嗔道:“好什么?等你生了三个,五个的,才是真好。” 欣瑶苦笑不已道:“母亲,等肚子里这个落了地,你再惦记那三个,五个的成不?再说,我又不是猪,生那么多做什么?得用的,一个足矣,不得用的,你就是生了十个八个,也只是受气。” 顾氏刚收了的泪又落下来,泣道:“你这孩子,哪来这么多歪理?萧家人丁单薄,姑爷又只得你一个,这传宗接代的重任不都落在你头?瞧瞧老太爷笑得多喜庆,我看着也开心,多子多福懂不懂?你啊,好生给我养着。” 欣瑶最怕母亲伤心落泪,只得哄劝着道:“是,是,是,母亲,女儿争取给你生个十个,八个的,一定让您过足当外婆的瘾。” 顾氏这才破泣为笑,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凑近了道:“瑶儿,姑爷这两天睡在哪里?” 欣瑶不明就里,笑道:“他还能睡哪里?自然睡在女儿身边。” 顾氏见女儿一脸的不知情,又想到这萧府上下,除了老太爷,也没个长辈提点。李妈妈虽说是经了事的,却只是个下人,不由的咽了几下口水。 顾氏颇为艰难道:“瑶儿啊,这女子怀孕,头三个月最容易滑胎……当初母亲刚怀你时……老太太都不让你父亲进我的门。小夫妻俩年轻气盛……免不了有个碰碰擦擦……万一克制不住,伤了腹中的孩子,你的身子又是个弱的,那就是得不偿失的大事。按理,这话也不该我说,只萧家也只老太爷一个长辈,他又是个男的,也不好与你说这些。” 欣瑶见母亲吞吞吐吐了半天,居然说的是这个,不由的笑道:“母亲放心,我知道分寸。” 顾氏拍了拍女儿的手,叹了口气道:“我的儿啊,母亲不防把话说开了罢。如今你有了身孕,身上不便,不好侍候姑爷,都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时间可不短啊。世上的男人跟女人不同,女人能熬,这男人可都是熬不住的,瑶儿不得不防啊!” 欣瑶反握住顾氏的手,含笑道:“母亲,这种事情不是我想防就能防得住的。他若疼惜我,自然能熬得住;若熬不住,这样的人也不值得我身心相托。这世上,男人的情爱是最不可靠,所有的坐怀不乱,不过是受到的引诱不够多罢了。” 顾氏听得笑容有些僵硬,缓缓:“傻孩子,防着些,总比不防着要好!你两个嫂子怀孕的时候,可都是把身边的丫鬟开了脸摆在屋里的,便是这样,你二嫂还拢不住你二哥的心。我瞧你这院里,虽然李妈妈她们几个护得紧,保不住就有那趁机而入的人。” 欣瑶叹了口气道:“母亲,有些事情是女儿也无能为力的。与其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不如好好顾着肚子里这一个。旁的,等事情真到了那个地步再说也不迟。不过您放心,女儿早就说过了,不论什么处境,女儿都能活得很好!” 顾氏听得顿时红了眼眶,把欣瑶搂在怀里,喃喃道:“难为瑶儿看得这般通透,竟比我这活了半辈子的人,看得都深。罢了,是母亲多操了心,我看姑爷未必熬不住,不然也不会写那一份东西给你。你能和和美美,平平安安的,母亲就再无所求。” 欣瑶亲手拿了帕子给顾氏拭去眼泪,打趣道:“母亲回回来看我,都要落几滴泪,再多几回,我这房里可不就水漫金山了!”(未完待续) ps:小蚂蚁,包子其实已经把文定时发送了,为了你这张更新票,包子颠颠的放下手中的事,重新发文,加更一张。包子人品果然厚道! 谢谢亲们的支持,有你们的陪伴,包子心中温暖! 第三十七回 亲上加亲 蒋欣瑶笑称顾氏眼泪能水漫金山。 顾氏擦了泪,展颜气笑道:“是母亲的不是。这回母亲给你带了些南边的吃食,若有可口的,只管打发人来要。女人家有了身子最是精贵,一丝也马虎不得。你时日尚早,也没什么忌口的,趁现在能吃,便多吃些,等两,三个月时,便会孕吐,到那时,吃什么吐什么,那才是大人,小孩一同遭罪。” 顾氏交待了几句,照旧不放心,接着说道:“入口的东西,让李妈妈多留个心。雪天路滑,便是在院子里走动,也得让下人们扶好了。园子里风大,没事少去,万一磕着,碰着了,如何使得。” 欣瑶好久没听到母亲在耳边唠唠叨叨交待这个,交待那个,只觉得亲切无比,笑道:“南边的,是大伯一家捎来的吗?” 顾氏笑道:“是你大哥哥,大嫂嫂捎来的,其中有你最爱吃的糕点,蜜饯。” 欣瑶听罢,口中生津,欢喜道:“正馋着那一口呢,母亲,老太太身子怎样,可有信来?” 顾氏脸色微微一变,仍笑道:“老太太身子好多了,也能开口说一两句话,只是手脚还是不方便,离不了床。人年岁大了,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细细调理着罢了。” 欣瑶见母亲笑得有些个牵强,不由的有些疑虑起来,遂道:“母亲不必藏着掖着,女儿虽说身子不便。脑子却还灵活,二姐姐的事情想必是惹得老太太,大伯他们不高兴了吧?若不然。这些个吃食哪需要大哥哥一房托人捎来。” 顾氏叹道:“你个猴精,罢了,反正这些个事与你没甚关系,既然瞒不住,你且听着吧。” 欣瑶正嫌这两日被人拘在房里,日子过得无聊,当下来了精神。 顾氏喝了口热茶。才沉吟道:“前些日子,南边来信了。老太太知道这个消息后只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随她去吧。贾姨娘急病了,在你大伯母跟前要死要活的。被禁了足。你大伯,大伯母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咱们二房不该由着你二姐姐的性子,说和离就和离,好歹劝着些,孙景辉虽不成了,可孙家还在。” “噢?” 蒋欣瑶轻轻应了一声,脸上有了几分冷色。 “如今苏州府的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暗地里笑话咱们蒋家。说咱们蒋家贪图富贵,为了攀附孙家,硬把俏生生的女儿送到了火炕里。最后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顾氏不紧不慢道。 “笑话咱们蒋家?”蒋欣瑶心里咯噔一下。 “可不是吗?瑶儿可还记得当年沈府端午争巧得了第一的林依依,不是一顶小轿送到了老庆王府,其父连升三级,引得多少人眼红。苏州府里的豪门贵族,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这样的事哪个府里没有过?这会倒来笑话咱们蒋府。真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欣瑶奇道:“这事母亲怎么知道?难不成也是信上所写?” 顾氏道:“前几日,你父亲旧日在苏州府几个同僚进京。喝酒时专程说与你父亲听的。还说苏州府如今有一股子对蒋府不利的流言,让你父亲小心。” “父亲怎么说?” “你父亲估摸着是孙家在背后做的手脚。当初确是咱们府里高攀了人家,可这孙家的度量,也着实不大,都一拍两散的事了,何苦再来说咱们府里的是非。若不是那孙景辉着实不堪,那曹氏欺人太甚,你二姐姐又怎会到这个地步,哎!” 顾氏想着自家男人这几日长吁短叹,脸上愁眉不展,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 欣瑶若有所思片刻,轻声道:“父亲错矣!这事十之*是曹氏的手笔。” “曹氏?” 顾氏惊了一惊。 欣瑶点点头。 “孙家自打孙景辉出了这档子事,恨不能拿块遮羞布掩上才好,哪里会再把事情撕掳开来让别人议论个不停,不然孙尚书怎么舍得壮士断腕,把那孙景辉逐出家门。能这么惦记咱们府里,又不遗余力往蒋府头上泼脏水的,除了那曹氏,不会有别人,我倒是小瞧了她!” 顾氏听女儿这么一分析,觉得很有道理,当下怒道:“这个曹氏,长着一张菩萨脸,见人就露三分笑,却是手段下作,暗中藏刀,真真不是个好相与的。” 欣瑶不怒反笑道:“母亲,既然这个曹氏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咱们就帮她把这口气咽下去,也省得这口气,上不上,下不下的哽在喉咙里,堵得她难受。” 顾氏心疼的把女儿搂在怀里,却摇头道:“早知如此,我便不该与你说这些个话。你啊,顾着自己的身子便好,这些个事,由你父亲,大伯顶着,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娘,何苦又揽到自个身上。思虑过多,容易伤身,若以往,母亲定不会拦你,只是如今你有了身子,也该顾忌着些。 欣瑶怕母亲担忧,陪笑道:“母亲说的是,倒是我着了相,这事还是让父亲,大伯两个烦心去吧。 顾氏这才点头笑道:“母亲也是心疼你。母亲是怕万一有一天,老太太知道了二小姐的事,又是你在后头出的力,只怕对你的恨,更深一分!你大嫂嫂暗中写信来说,周家也给老太太去了一封信,老太太看了,脸色很不好看。当初这门亲事便是周家做的媒。” 欣瑶浑不在意道:“她恨我十分,也拿我无可奈何。我只是想着两府虽然分了家,到底都性蒋,我虽嫁了人,却也是蒋家出来的姑娘,绝不容许有人在背后用小伎俩坏了咱们蒋家的名声。母亲,这事我让姑爷查稳妥了,你与父亲商议着办。你看可好?” 顾氏笑道:“这个法子好,如此就劳累姑爷了!” “说什么劳累不劳累,他替咱们家做点事情,那还不是应该。” “你这孩子,哪有这样说姑爷的。”顾氏脸一板,对欣瑶的语气明显不甚满意。 欣瑶只得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母亲,弟弟们可好?辰哥儿读书可用功。” 顾氏笑着拍了女儿两下道:“都好着呢,就是昊哥儿一天到晚的念叨着你,上次你回来,只打了个照面,就被他父亲拘在书房里读书,没跟你说上话,气了两天。” “你大弟弟如今已不大要我操心了,反倒是常常劝着我当心自个的身子。辰哥儿比前些日子读书,大有长时,就是一手字,写得太差,常被你父亲教训。如今见着你父亲,像老鼠见着猫一样的。” 欣瑶听得直乐。 顾氏又道:“自打他留在京里,你大嫂嫂时不时的托人捎点南边的东西来,连你的那份都备得妥妥的,倒是周全。你二嫂嫂听说你有了身子,也特意让管家备了礼,我一并拿来了。” 欣瑶一语双关道:“我那两个嫂嫂都是伶俐人。回头母亲可得好好替我谢谢她们。” 顾氏浅浅笑道:“有件事,母亲想听听你的意思。前几日,你二嫂嫂孕吐,你父亲让我瞧瞧去,正好遇着你二嫂嫂的嫡母袁氏和嫡妹吴亦芳。袁氏把你大弟弟夸了又夸,流露出几分想亲上加亲的意思来。” 蒋元晨比欣瑶小两岁,过了年便是整十五,按这个时代的婚嫁标准,作长辈的也应该慢慢的相看起来。 欣瑶吃了一口茶,笑道:“母亲见吴家妹妹如何?” 顾氏回忆道:“模样是个好的,性子有几分娇气,我看那袁氏说话行事颇为周全,女儿像母,这吴亦华想必也不会差。” 欣瑶笑道:“母亲心里是如何打算的?” 顾氏说道:“蒋府大房,二房分了家,你二哥哥分出了府,昊哥儿年岁月尚小,你大弟弟日后是要挑起二房担子的人,他的婚事,不可马虎。门第高低且不论,只这头一条,女方的人品,性子需得细看。上回周家的那两个,思量太过,我便瞧不上眼。” 欣瑶收了笑,想了想便道:“母亲,吴家妹妹,母亲瞧得上瞧不上?” 顾氏笑道:“家世,模样是瞧的上的,性子倒还尚可。只是这亲上加亲,有些不妥。” 欣瑶点头道:“既然母亲都觉得不妥,更何况二嫂嫂。这姐妹俩同父异母,均为嫡出,二嫂居长,却只嫁了个庶出,其妹若再嫁进来,岂不是生生压二嫂一头?再者说,一门两女嫁进蒋府,咱们蒋家二房的内宅岂不都要姓了吴。母亲,此消彼长总比姐妹同心要好!” 顾氏赞许道:“瑶儿的意思与母亲甚合,如此,我这心里也就有了底。” 欣瑶笑道:“二哥二嫂结亲在前,这后头如何回绝了去,母亲可要深思,就算做不成亲家,也不能让二嫂为难不是?” 顾氏奇道:“你对她倒是好的很,三番四次的护着。” 欣瑶朝母亲怀里拱了拱道:“我不过是怜惜她小小年纪没了嫡母,又嫁了二哥哥这样的人,一个人事事处处得为自己算计,不容易。哪比得上我,凡事都由母亲为我作主,下面又有两个兄弟可以依靠。”(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回 早做打算 顾氏惊讶欣瑶对吴氏的维护,不由的叹道:“哎,女人家,有几个过得容易的,不都是苦熬着。你二嫂这人,虽然小算盘不少,为人处事却还周正,元航也幸亏有了她。” 欣瑶点点头,表示赞同,却笑道:“母亲熬了二十年,总算是熬出了头,那周姨娘也熬了二十年,又熬了回去,可见母亲的福气是好的。” 顾氏想着这些日子周姨娘在二老爷跟前的种种丑态,不由的笑出了声,挑着一些可笑的,说与女儿听。 欣瑶听得有滋有味,两眼炯炯放光。 要说这周姨娘也着实不堪了些,既然已经跟着儿子出了府,别府令住,就该收紧的尾巴,好好的过日子。她倒好,不仅不收紧尾巴,反倒去抓媳妇吴氏的小尾巴。 吴氏何等聪明人士,在顾氏,欣瑶跟前一通哭诉,直接把周姨娘送到顾氏跟前立规矩。 顾氏深恨周姨娘母女,岂会有好脸色给她,当下就摆起了正房的款,搓揉的周姨娘暗下叫苦不迭。 周姨娘一面暗暗忍下,一面削尖了脑袋往蒋宏生跟前凑,学着那媚惑人的手段,逮着机会就在男人跟前骚首弄姿,以期望男人回心转意。 蒋宏生见她一把年纪了,居然这般行事,气得眼睛翻翻,声色厉疾的教训了几次,那周姨娘这才老实的许多。 正说话间,李妈妈端着药盏进来。顾氏脸色一变,急忙问道:“平白无故的,怎么又喝上了?可是哪里不妥。老太爷怎么说?” 欣瑶朝李妈妈打了个眼色,笑道:“母亲别急,这是老太爷给我开的安胎药,你瞧瞧我,气色红润没病没痛的,都好着呢。” 李妈妈忙道:“二太太,却是安胎药。老太爷和杜太医一道商议着开的,说是大奶奶身子弱。得温补着。” 顾氏这才安了心。 欣瑶喝过药,顾氏拧着眉对女儿道:“你父亲打算腊月头便告了假起程往南,老太太身子不好,过年不回去瞧瞧。说不大过去。” 欣瑶笑道:“回去瞧瞧也好,母亲进京这些年,几个舅舅多年未见,心里都各自惦记着,若得了机会,也正好见见。今时不同往日,母亲不必顾虑太多。” 顾氏红了眼睛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一晃竟已十几年了。” 欣瑶打了个哈欠道:“什么时候动身,打发人与女儿说一声。我这边也有些东西托母亲带回去。” 顾氏见女儿喝了药有些犯困,便叮嘱了几句,又对着李妈妈。微云几个一番交待,才放心离去。 …… 京城户部衙门附近的酒楼包间里。 萧寒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小纸,送到徐宏远手里,拿起茶盏,喝了两口,方道:“刚刚收到。给你。” 徐宏远脸儿薄,不大好意思当着萧寒的面看。便塞进了怀里,举杯笑道:“小寒,我以茶代酒,一是恭喜你府上有了喜事,二是谢谢你!” 萧寒复又举杯,一口饮下,扔了杯子当即道:“阿远,今日我来,并非送信这一件事。” 徐宏远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笑意全无,半晌才道:“小寒,我和你,不光有兄弟之情,还是亲人。自家人,有什么话只管说。” 萧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直言不讳道:“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前两天,瑶瑶从你府上赏梅回来,染了风寒,夜里就高烧不止。” 徐宏远脸上起了波澜,急道:“她有没有事?孩子怎样?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萧寒摇摇头沉声道:“你别急,老太爷和天翔两人一同商议拟了方子,今日晨起我出门时,烧才退了去。孩子无碍!” 徐宏远听罢,默默的给两人的杯子里续上茶,脸色微微泛白。 萧寒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即把李妈妈偷偷说与他的话一五十五的讲给徐宏远听。 徐宏远听罢,深深一叹道:“我从未想过,她为瑾珏阁想得竟是这般深远。我真是自愧不如。” 萧寒默默道:“她的心思,若她不说,便是我也琢磨不透。你是她亲叔叔,她的性子你应该比我清楚。当初祖父把翠玉轩丢给她,她堪堪十岁的年纪,在那样的处境下,硬是把瑾珏阁经营成如今这般模样。徐祖母先逝前没有把瑾珏阁交给你,还是托付给了她,为了这托付,你可知道她是如何的殚精竭虑。” “殚精竭虑?”徐宏远不解。 “没错。” 萧寒斩钉截铁道:“以往没成亲时,我只当她是天赋异禀。成了亲后,我才知道,所谓的天赋异禀,不过是功夫下得比旁人多,脑子费得比旁人多罢了。日里除了吃饭,睡觉,打理府邸,旁的精力,都花在了几处铺子上。” 徐宏远慢慢垂下了眼睛。 “阿远,如今我觉得,不是她想得深,而是我们想得太浅。有些事情,还是需早做打算,更何况,西北的采邑一旦开始,瑾珏阁可就今非昔比了。而瑾珏阁早晚一天,要传到徐家人手上。” 徐宏远神情黯淡,微微一叹道:“小寒,我是个无用的人,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瑾珏阁没了瑶儿会是什么样。全爷走时就对我说过,瑶儿让燕鸣认在他门下,便是为瑾珏阁的将来做打算。她向来是未雨绸缪,走一步看三步。我以前想着,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实在不行,就从你和瑶儿的孩子中,过继一个到我名下,瑶儿和我有血亲关系,你又是我至亲好友,这样徐家也算有了后。” 萧寒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徐宏远回望过去。苦笑道:“谁知我又娶了亲。小寒,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亲事并非我愿。我这样的人,何苦去祸害一个无辜女子。可一想到二哥,十六的宏图大业,想到全爷殷殷期盼的目光,我想,娶就娶吧,好歹为徐家留个后。到时候,便是我死了。去了那地方,也能给徐家的列祖列宗有个交待。” 徐宏远面色一哀续又道:“可有些事,并不是你想,就能做到的。我与十六……红玉她容貌出众。知书达礼,虽然性子娇纵了些,却还……小寒,你不懂,我回回看到她,心里总是在替她叹息。我怕见她,怕跟她说话,总觉得心时对不住她。” “恰好淡月到了你府里,你又是刚刚入了户部。便想着能躲一时,便躲一时吧!” “正是如此,不想竟惹得她猜疑。瞒着我把瑶儿请了来。红玉她素来有些小心思,易猜忌,二哥大业未成,我也不便把身份与她说清楚。” 萧寒叹息道:“阿远,这门亲事当时不过是权宜之计,确是委屈你了。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能逃便逃得了的!” 徐宏远不可置否的点点头,眼神有一瞬间的黯淡。 萧寒也不欲多说。有些事,不是局中人,不解其中味。阿远与十六之间,非他这个常人能猜测。作为兄弟,他只有睁只眼,闭只眼,适当的时候,伸一把缓手。 至于那个女人如何,他萧寒素来是个冷清冷性的人,他只顾着家里那个怀了身子的女人不受到伤害,旁的女人,都不在他心上。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下来。 …… 傍晚,萧寒回府听说白日里岳母大人来了,便问了欣瑶几句。欣瑶想着曹氏的事,就把苏州府的流言之事说与萧寒听。 萧寒冷笑道:“这有何难?回头让南边的人细细打听清楚了,如果真是那曹氏在后头搞的鬼,狠狠打回去便是。瑶瑶行事,手段还是软了些。遇着那得寸进尺,不知死活的,就要下狠手。” 蒋欣瑶默念了声“阿弥陀佛”,对男人出的主意很是满意,当即夸奖了句:“大爷,英明!” 萧寒见她头发松松挽着,戴了旧年他送的那只白玉簪子,脂粉未施的脸上眉目如画,胸前鼓鼓的,似大了不少,不由的心神一动,便把人搂在了怀里。 夫妻俩耳鬓厮摩了半晌,直至女人娇喘连连,乱了气息,萧寒才心有不甘的替她整一整衣裳,又狠狠的亲了两口,才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欣瑶嗤嗤的笑了半晌,才嗔道:“母亲今日来,还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她说我如今身子不便,不能好好侍候姑爷,姑爷身边又没个可心的人儿侍候着,怕这几个月的时间把姑爷给熬坏了。她让我在丫鬟里挑个颜色亮丽的,让姑爷收了房。” 萧寒嘿嘿一笑道:“岳母大人果然心疼小婿,连这点子小事都帮我思虑周全,我若拒了去,岂不是辜负了岳母大人的一片苦心?” 欣瑶嘴角轻轻一撇,笑意更盛道:“既这样,大爷瞧瞧什么人合你的眼,那底下两个梅,我瞧着不错,容色倒也说得过去的,也省得人家一天到晚的往大爷跟前凑,心里惦记着。” 萧寒听了这话,脸上笑意全无,他盯着欣瑶瞧了半晌,咬牙道:“然后,你是不是打算带着孩子远走高飞,让我一辈子找不着?” 欣瑶眼中含笑,偏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哽咽道:“我只能烛影摇红,夜阑饮散*短,争奈云收雨散,东风泪满,憔悴不堪。悲矣,惨矣,悲惨矣!” 说罢,蒋欣瑶主动依偎进男人的怀里,手轻轻抚上男人好看的唇角,轻柔的叹息道:“所以,孩子他爹,为了你老婆不泪满憔悴,为了你孩子能健康成长,你可得好生给我熬着。若有那女人敢投怀送抱,你一掌把她打飞出去,可好?”(未完待续) ps:感谢130,睛空的粉红票票。 sunflower889,包子好想与土豪做朋友! 第三十九回 孕妇生涯 萧寒哭笑不得的看着怀里的女人,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会入了地,一会上了天,这上上下下的,着实让人难受,却又舍不得说她半分,只得狠狠的朝着那颈脖处轻轻咬下。 半晌他才沉着声道:“十六第一回见你,回来就跟我们说,阿远的侄女忒聪明,他栽在你手上,认了;如今我想说,我这辈子栽在你手上,也认了!” 欣瑶破天荒的没有叫疼,一动不动的伏在他怀里,眯着眼睛笑道:“哼,谁说只是你栽在了我手上?我又何尝不是栽在了你手上?若不然……” 萧寒转过脸,在欣瑶耳边吹着热气道:“若不然,咱们俩个可以试一试你在上,我在下的那一回,你用嘴到处在我身上煽风点火……” 蒋欣瑶咬牙切齿的朝男人腰上狠狠一拧,男人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目光灼灼道:“瞧,办法多的是,我这铁打的身子也熬不坏,小婿我不得不忍痛辜负岳母大人的一片好意。瑶瑶若实在不放心,今晚,我们便可试上一试?” 跟流氓比下流,蒋欣瑶终是败下阵来,落荒而逃。 …… 蒋欣瑶养尊处优的孕妇生涯就这样波澜不惊的开始了。 每日早晨,她睡到自然醒,起来用个早膳,便到前厅理事。 众管事知道大奶奶操劳不得,早在暗处用了功,回起话来也干净利落。在大奶奶手下时间越长。众管事便越明白大奶奶用人之道,不怕你能,就怕你不能。 有道时强将手下无弱兵。骏马蹄下无遥途。不过是一柱香的时间,众管事便恭送大奶奶出了院子。 欣瑶理完家便往老太爷处玩耍,把昨天看医术的心得与老太爷交流交流,偶尔装着不耻下问一番,引得老太爷长篇大论,再顺便蹭个中饭。 吃罢中饭,悠闲的踱着步回东院。看会医书,美美的睡个午觉。 午觉睡罢。用些点心补品,再在院子里走上两圈,走累了就把几个店铺的帐本看一看。铺子里若有事,管事们也会趁这个时候来回话。 跑得最勤快的当数李君。陈斌,许勇三个,当然,钱掌柜的身影也少不了。他如今除了京城的瑾珏阁外,还管着庄子上二三十个手艺一流的琢玉师傅,身负重责,不敢不用心啊! 今年老钱在京城置了房产,中秋节前,把远在苏州的老婆。小儿子一齐接到了京里,日子过的殷实,顺心。 晚膳一般摆在东院的偏厅里。这时,换了老太爷睬着点过来蹭饭,顺便帮孙媳妇把把脉。 欣瑶乖乖的把手伸老太爷跟前,一个抚须沉吟,一个眉心微蹙,最终两人对视一眼。展颜欢笑。母子俱妥。 早出晚归的男人每日里准时出现在饭桌上,陪这一老一少用晚膳。其间男人常常会不自觉的把女人的碟子布得满满的。到最后,兜兜转转的还是落在了他的肚子里。 男人用完饭,一边喝茶,一边听老太爷说上几句,茶毕亲亲女人的额头又出府去。当然出门前,男人不会忘记把目光落在李妈妈身上。 李妈妈很自觉得跟了出去,把大奶奶这一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的回禀给大爷听。 男人走后,欣瑶便优哉游哉的抚着丫鬟的手,散步到外书房,靖王府若有书信来,看会书信,想想事情;若没有书信来,便继续看医书,亥时一到,准时上床安歇。 当然每隔半个月左右,欣瑶总会在睡得迷迷糊糊时,被男人吻醒若者摸醒,这时便是考验蒋欣瑶忍耐和体力的时候。 一般流程是这样的,男人先使出十八般武艺,逗弄着身下的人儿呻吟连连,求饶声声,待欣瑶心满意足时,便轮到她出力。为此蒋欣瑶同学很是回忆了一番前世电脑里某个文件夹中的场景,几个回合下来,她总算明白,实践出真知,体力是王道。 欣瑶两世为人,很明白夫妻生活的和谐在婚姻中的重要性。说通俗了,你把男人喂饱,男人在外头寻花问柳的机会自然会少。一旦男人欲求不满,再貌若天仙,性情温和的女子也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婚姻生活危危可及。 女人不仅要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更要上得了床,所以欣瑶并不吝啬自己在床上的表现。 而男人每回心满意足后,望着女人恬静的睡颜,回味着刚刚妙不可言的滋味时,心中满满的都是怜惜。 …… 冬至一过,岁末临近,离今上寿辰只余两个多月,各路官员相继进京。 萧寒更加忙碌起来,有时甚至整夜整夜的在靖王府商议事情。往往是欣瑶一觉醒来,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着的。因此,萧寒看向欣瑶的目光越发的温柔深情且满含歉意。 欣瑶则不以为然。男人与女人的社会属性不同,本质自然不同。从古至今,男人都不会把婚姻看成是生活的全部,在他眼中,除了家庭之外,还有事业,兄弟,朋友及社会责任。 而女人除了自家房里的那一亩三分地之外,也就剩下相夫教子这一条活路可走了。 岁末临近,萧府上上下下也都忙碌起来。 这是欣瑶嫁到萧府的第一个年,又怀了身子,自然非比寻常,老太爷特意叮嘱府上的两位总管,需得把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方可,且不能把大奶奶累着。 两位总管一听这话,不敢拿大,怕大奶奶头一回治办年事,对萧府的规矩不甚清楚,便提了袍子,亲自一遍遍往东院跑。 投之以李,欣瑶便还之以桃,找了个机会在老太爷,大爷跟前把两位总管夸奖了几句。萧寒一听,很是高兴,特意拍着两位总管的肩膀,夸了句好。 两位总管头一回见大爷如此温和的与他们说话,激动了半天,从此后,越发的对大奶奶忠心。 各处庄子陆陆续续送了年货上来,几车几车的往萧府里头拉。欣瑶只看单子,东西均由两位总管派出等例,分送给各个府上及萧府族人。各府又均有年礼送来,一时间,进进出出的,好不热闹。 蒋全,燕鸣出了远门,徐宏远忙着户部查帐之事,欣瑶便免了瑾珏阁,怡园众掌柜入京,只让人把帐本送到她跟前来。 她早在一个月前便书信给福伯,今年的年终巡铺由他代为行事。福伯接了信,带了几个妥贴的人,第二日便骑马离开了苏州府。 …… 入了腊月,刚刚睛了几日的天气又飘起雪来,这一下,便是是整整三天三夜,白朦朦的没了个尽头。 欣瑶捂得严严实实,捧着手炉,站在廊下,看着这满院的积雪,竟有半尺多高,回头叹道:“进京三年,就数今年的天最冷,雪最厚。” 李妈妈笑道:“老奴长这么大,只见过一次这么大的雪。我还记得那年夏天,雨下得没完没了,像要把老天下漏了一样,多少农户,庄田被淹。到了十一月里,又下起雪来,几天几夜的下,冻得要人命,穿了再厚的袄子,那风吹上来,就像是刀子在脸上刮一样,生疼生疼。” 欣瑶笑道:“南方下这么大的雪,倒是少见!想当初,咱们在青阳镇老宅,一到冬天便盼着下雪,好不容易飘了点零星小雪,竟开心的跟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的收着,放在罐子里,就等着来年做菜吃。如今天天下雪,倒也觉得稀疏平常。” “什么东西稀疏平常?” 李妈妈笑道:“大爷回来了。” 只见萧寒披着大麾,踏雪而来,见主仆俩人站在廊下说着话,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那抹艳色上,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到女人手上,笑道:“刚刚出炉的莲蓉水晶糕,正热乎着呢。” 李妈妈颇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欣瑶接过油纸包,凑近了一闻,果然香气四溢,欢喜道:“今儿个怎的亲自送来了,衙门里没什么事了?” 自打欣瑶怀了身子后,口味大变,突然对街边角落的那些个不起眼的小吃食有了兴致。萧寒知道后,便经常让人从外头寻些新鲜的吃食,让她解解馋。 萧寒见女人冻得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心下欢喜道:“刚刚路过,想着你爱吃这一口,便给你送了来,一会就要走。”说罢,拉着欣瑶的手,进了屋子,目光轻轻一扫,屋子里正在做针线的几个丫鬟见大爷进来,行礼退了出去。 欣瑶奇道:“可有事?” 萧寒点头道:“刚刚得了讯,苏州府的那些个消息,确实曹氏放出去的,她暗中一直在打听你二姐的下落,如何行事,你心里头有个准备。” “便是为了这事,特意往府里绕了一趟?” 萧寒把手放在欣瑶的眉上,轻轻婆娑了两下,笑道:“这几日忙,没与你说上几句话,心里头想着,便回来了,这会就要走的。兄弟们在外头等着呢。” 说罢,也不等欣瑶回答,见四下无人,对着欣瑶的嘴啄了两下,方才挑挑眉,扬长而去。 蒋欣瑶目送着男人的身影出了院门,看着手里的水晶糕,心中欢喜。许久,她脸上的笑意才渐渐隐去。 曹氏,果然是狠角色。(未完待续) 第四十回 天灾?人祸? 这日傍晚,户部尚书孙凯的轿子刚到府门口,便有个要饭花子突然冲出来。下人一见,赶紧把人团团围住了。 小叫花也不害怕,黑呜呜的小手从破烂的棉袄里掏出一封信,称有人花了银子让他把这封信务必亲手交给尚书大人。 孙凯掀了轿子,轻咳一声,贴身小厮忙从怀里掏出二两碎银子,塞到小叫花手上。 小叫花得了银子,在手里掂了掂份量,把信往小厮怀里一塞,几个转身,人就跑得无影无踪。 孙凯拆了信,只几眼就变了脸色。这一夜,孙凯书房里的灯,亮至半夜。 第二日一早,孙家便传出大太太曹氏为了给被逐的大爷赎罪,自愿交出管家大权,在府里设佛堂,吃斋念佛,带发修行。 消息传到东院,李妈妈忿忿的啐道:“手上有两条人命,还把二小姐害成这样,吃斋念佛便宜了她。” 原来曹氏这人看似温柔大度,一团和气,暗地里对付人的本事着实不小。 其夫孙云原来有个美妾叫刘芳,出身小户人家,家中唯一的弟弟得了怪病,花去了一家人所有积蓄,仍半死不活的吊着,无奈只得把自己卖到烟花巷柳之地。 孙云见其容色亮丽,恰值豆蔻年华,天真烂漫,便花了点银子把人赎回了家,进府不过短短三个月,刘芳就有了身孕。 而此时。曹氏嫁进孙家刚满一年,尚未有孕,几番暗虑下。稍稍动了些手脚,四个月后,一个成了形的男胎被打了下来。 偏巧这个刘芳从小在娘家做惯家务,身子骨异常结实,伤心了半年,居然又怀上了。 这下可就深深的刺激了曹氏,她天天吃着苦药。求神拜佛的,想怀怀不上。刘姨娘倒好。流了一个又怀一个,看都看不住,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曹氏那个心头的恨啊。 正巧有个丫鬟抬了姨娘的小妾仗着自个从小侍候孙云,在曹氏跟前有几分拿大,于是便使了一招栽赃嫁祸,来个一箭双雕。不巧的是,刘芳的身子还未修复好,就有了身孕,已是亏空,又历了一次流产之痛,万念俱灰。苦熬了几个月,一命呜呼。 那小妾百口莫辨之下,写下遗书以死明志。一床床单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哪知那曹氏棋高一首,早早买通了下人,烧毁了遗书。结果那小妾以死明志没明成,落得个畏罪自尽的下场。 巧的是,两位姨娘被治死后的两个月,曹氏居然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后,产下一子。正是那孙景辉。 孙景辉从小天资聪慧,相貌堂堂,于读书上极有天份,被孙尚书视作孙家的接班人重点培。本应前程似锦,花开富贵,哪知这般出色的人,却患上了男人最要命的病疾,还可见瞑瞑之中,自有天意,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欣瑶放下医书,朝李妈妈淡淡一笑道:“营营汲汲一辈子,一朝之间烟消云散,妈妈,再没比这个更好的报应了。” 蒋欣瑶本不想赶尽杀绝,在蒋欣瑜这件事上,她本着你好,我好,哥俩好的原则。你给我生路,我放你一马,大家心照不宣,见面说不定还能打个招呼问个好。 哪知那曹氏纵横孙家内宅几十年,头一次吃了这样的大亏,岂能甘心?找不到蒋欣瑜的人,往蒋家身上吐两口口水也是好的。于是,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蒋欣瑶略思片刻,夜里把心中的打算说于男人听,于是就有了前头小叫花子在孙府门口的那一幕。 李妈妈虽不解气,见大奶奶这样说,也只得放下,她想了想道:“二小姐那头,是不是把这个消息……” 欣瑶静静不语半晌,才淡淡道:“曹氏的事,告诉她也无防,想如何行事,让二姐姐自己拿主意。妈妈再捎个二千两银子过去,算是我给那孩子的见面礼。” 李妈妈把欣瑶的话一一牢记,便起身到外头忙活去了。 …… 这日早朝,皇帝正欲下朝,内侍匆匆来报,把手上的密信呈上。 老皇帝阴沉着脸看完密奏,一言不发。正当百官心里打鼓之时,皇帝令随身内侍高声宣读。百官听罢,暗自心惊却垂头不语。 原来自入冬后,湖广两地频降暴雪,许多房屋坍塌,百姓无家可归,冻死了不少人。加上今夏遇了水灾,粮食短缺,百姓卖儿卖女,没了活路,不知怎的,做了流寇,竟起兵造反了,原本不过百来人的队伍,短短半月时间竟壮大成两万人。 内侍宣读完毕,一时间朝堂之上静寂无声。 皇帝板着脸,环视一圈后,目光落在兵部尚书施杰身上,道:“众爱卿有何高见呢?” 户部尚书孙凯一听得湖广两地,暗道不好,忙上前一步高声道:“流寇猖狂,作乱犯上,兵部理当引兵镇压。” 被点了名的兵部尚书施杰上前一步高声道:“皇上,百姓没了活路,才做了流寇,臣以为当以救灾为上,安抚为中,镇压为下。” 孙凯冷冷道:“若能安抚,湖广两地何以八百里加急送信至京。再者说,京中之雪,绵延数日,比之往年大了数倍,既未冻死一人,也未见百姓流离失所,可见所谓没了活路,不过是流寇以下犯上的借口而已。” 众官员见施尚书和孙尚书杠上了,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两位王爷,静观其变。 靖王幽幽笑道:“孙尚书这话,在情在理。想那湖广两地虽今年暑夏时遭了水灾,父皇仁厚,拨下五百万两银子下令赈灾。如今虽天降大雪。可老百姓得了钱粮不过半年而已,也不至于沦落到冒着生命危险去做那流寇,可见得是有些乱臣贼子拿着百姓当借口。别有用心罢了!” 孙尚书一听靖王提到赈灾款,心中如敲鼓一股,正欲掩了过去,却听施尚书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欲言又止道:“王爷言之有理,倒是老臣的不是,只是……” 皇帝抚须道:“只是什么。老尚书,还不快快道来。” 施尚书这才正而八经道:“回皇上。臣只是担心有人借赈自润,以致百姓无钱无粮,屡遇着天灾,这才起兵谋反。” “大胆!” 韩王脸色微变。大声喝道:当年先太后在时,为制止借赈自润,竟置重典,法行数年,朝中上下无人敢以身试法。施尚书,话从口出,须当三思,免得被人参一个诬陷朝庭命官的罪名,你这张老脸挂不住!” 施杰被呵斥得面红耳示。却肃道:“韩王明鉴,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往今来,贪污赈灾钱粮即非空前,更不会绝后。保不准就有那胆大之人,视国视民视法于不顾,以致官逼民反!” 韩王被噎,正欲动怒。却见靖王微微一笑道:“大哥,施尚书也是好意。有没有的,查一查便知分晓。对了,上回派去湖广的人是苏尚书的儿子,工部郎中苏明杰吧。苏尚书,不若你来说说吧!” 吏部尚书苏康平身子晃了晃,当即跪倒在地道:“皇上,臣担保他绝不敢肆意妄行,贪墨赈银!” 韩王强忍怒火,道:“二弟,今日朝议的湖广两地流寇横行一事,若延误了时机,这个罪名有谁来担当?” 靖王毫不示弱,针锋相对道:“大哥,只有弄清事实真相,才能对症下药。” 韩王怒道:“事实真相已经很清楚了,有人借着天灾的名义,作乱谋反,当立即引兵镇压,以绝后患。” 靖王冷笑道:“天灾绝非湖广两地仅有,为何别处不见起兵谋反?可见此事不仅仅是天灾,更是*!” “听二弟的意思,倒像是我动了赈灾款?” “臣弟绝无此意,谁动的赈灾款,一查便知,大哥何必往自个身上揽呢?” “你……放肆!” “大哥,事关朝庭要事,二弟不得不放肆一回!” 两位皇子对峙绝非一朝一昔,朝堂之上也常有口角发生,大都相互隐忍,像这样明着干上的,实属罕见。 皇帝重重的把茶盏往案上一扔,龙颜大怒道:“都给我住嘴。” 百官见皇帝动怒,呼啦啦跪了一地。 唯施尚书一人独立朝下,他微微躬身,高叹道:“皇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星星之火,足可燎原,臣恳请皇上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苍生,一查到底!” 言毕,施尚书长拜在地。 孙尚书用余光打量韩王一眼,咬牙也道:“皇上,流寇横行,乱我国运,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臣恳请皇上引兵镇压,以示警戒!” 皇帝冷冷打量底下诸臣,目光从韩王移到靖王,又从靖王移回韩王,久久未语,似难抉择。 众大臣心中敲鼓,静观其变。 皇帝许久方道:“湖广两地起兵造反一事,靖王。” “儿臣在!” “即日起带兵前往,查清事情真相,若真是乱臣贼子蛊惑人心,作上谋乱,当即镇压。” 靖王眸色一暗,急忙道:“父皇,儿臣……” “怎么,你有异议?” 皇帝拖着长长的语调,面色不豫道。 靖王脸色变了几变,终是高声道:“儿臣遵旨!” 皇帝冷哼了一声,目光从靖王移至韩王身上,正色道:“借赈自润一事,着韩王领户部及都察院共查,若真有人敢胆大包天,严惩不待。” 韩王一听是领户部及都察院的人,脸上带笑,郑重其事道:“儿臣遵旨!” “退朝!” 苏尚书,孙尚书对视一眼,暗自松了口气!(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回 另一只脚拔出来 随着皇帝的拂袖离去,文武百官看靖王的目光,有些异样。 再过二十天就是除夕,除夕过后又是皇帝五十大寿,这个时候带兵出京,绝对不是个好差事。更有那溜须拍马之徒,围拥在韩王左右,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奉承话。 韩王掩饰不住心中得意,朝燕淙元挑眉望去,高声道:“今年这个除夕,二弟可要多多保重啊,山高路远,兵荒马乱的,需得早去早回,省得父皇惦记。祭祖时,我会替二弟多磕几个头。” 靖王定定的看了韩王数眼,铁青着脸色,拂袖而去,兵部尚书施杰赶忙跟上,随后十几个朝臣稀稀拉拉的退出殿外。 与此同时,皇宫某一寝殿里,一太监模样的人在苏皇后耳边轻语了几句。 苏皇后半闭着眼睛,脸上笑意更盛,朝着来人悠悠道:“传话到苏家,这些日子都给我收敛着些!” …… 深夜,沈府书房内,沈俊恭身站在书桌跟前,耐心的等着父亲把这一副字写完。 许久,沈平才放下毛笔,接过儿子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道:“坐吧,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说说你的看法。” 沈俊沉思片刻道:“父亲,眼看过年在即,堂堂王爷,竟被派去湖广剿匪,兵部这么多能人,哪个不是领兵之才?再者说,今上大寿在即,四方官员蜂拥入京,靖王却被迫远离京城。恐怕不妙啊。父亲,咱们沈家是不是……” 沈平冷冷的扫了儿子一眼。 沈俊自知失言,忙道:“今日朝堂上。今上明明知道户部与都察院是韩王的人,居然令他们查赈灾款,明眼人一看就是走走过场,父亲,难不成事情有变?” 沈平摇头叹道:“你啊,还是看得太浅。我且问你,两个月前。老庆王爷在今上跟前大闹,随后其孙女婿徐宏远入了户部。任湖广清司史,户部是谁的天下?” “韩王啊!” “韩王与老庆王爷因联姻一事,早已闹翻,老庆王投了靖王。徐宏远从来都是靖王的人,这个时候入户部,任湖广清司史一职,你觉得里头可有蹊跷?” 沈俊尤自不解道:“有什么蹊跷?” 沈平失望的看了他一眼,叹道:“靖王的人入了户部,没有今上在暗中施压,你说以韩王的为人,会让靖王的人进来吗?谁不知道,户部是韩王的钱袋子。哪边的清司史不能当。偏又是湖广,你说今上此举是无意之举,还是有意之举?” 沈俊沉吟着没有说话。 “你再想。今夏水灾,湖广两地派的谁去赈灾?” “孙尚书的儿子苏明杰啊!” “你猜苏明杰这一趟湖广之行,屁股是干净的,还是拉过屎的?” 沈俊浑身一凛,失声道:“父亲,你是说……” 沈平摇摇头叹道:“五百万两。哼,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我就不相信苏家人能不动心!俊儿啊,你也是快四十出头的人了,看事情可不能光看表面,得看到底下沉着的东西。苏家,迟早是颗弃子。” 沈俊恍然大悟,一脸敬意的瞧着自个的老父亲。 沈平抚须幽幽道:“旁人只看到大过年的,靖王被迫离京,又有几个能看明白,这是今上借此一事,为其造势。为君之道,先存百姓,思国之安,必积德义。只要靖王把湖广摆平,日后一步登天,便可民正言顺。妙哉,妙哉啊!” 沈俊紧盯着父亲布满皱纹的脸,半晌说不出话。 沈平神情复杂的看着儿子道:“你可知道,日后该如何行事?” 沈俊略思片刻,缓缓道:“儿子觉得徐郎中乃前科探花,学识非常人能比,若得机会,儿子想结识一二,一起商讨商讨这赈灾款的文章该如何做!” 沈平满意的点点头道:“跟你媳妇说,张氏侍疾了这几个月,早起晚睡的,是个孝顺孩子。叶氏照顾两个孩子,精力上难免有限,从明日开始,沈府一半的管家大权交由张氏。” 沈俊暗中一惊,一肚子话含在嘴里想说又不敢说。 沈平视若不见,只长长的叹道:“既然一只脚要往前走,另一只脚就得拔出来,拖泥带水可是要摔跟头的。你去吧,一切照我吩咐的办。” 待儿子走后,沈平倚靠在太师椅子里,五官隐在暗处,神情莫测,久久未动。 …… 萧府书房里,欣瑶瞧着一屋子人,轻轻垂下了眼帘,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该来的都来了,真是齐全啊! 萧寒迎上去,替她把霜色锦缎大红绸里滚毛边大斗篷解下,丢给身后的微云,神色凝重道:“让贵生,贵明在院门口看着,不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微云眼角轻轻一带,见屋里坐着的诸人,吓得赶紧低了头,退出门外,双手把门轻轻带上。 欣瑶上前,朝上首处的燕浣元盈盈一福,笑道:“二哥一来,这小小的书房顿时蓬筚生辉。” 燕淙元见其穿着月白色滚蓝边绣兰花纹袄,白色的绣花长裙, 亭亭玉立,风姿不凡,哪里看得出是怀了身子的人。 遂笑道:“弟妹不必客气,快坐吧。” 欣瑶含笑走到徐宏远身边,行了礼,糯糯的叫了声:“小叔叔!” 徐宏远虚扶一把,见其脸色红润,轻轻点了点头道:“坐下说话!” 杜天翔见蒋欣瑶坐定,丢了茶盅,走到其跟前。 欣瑶知道他有此习惯,也不言语,乖乖伸出手。 杜天翔沉吟片刻,笑道:“表嫂,一切都妥当!” 蒋欣瑶面色微红,向其投去了一记感激的神色。 杜天翔想起怀孕之初那对爷孙的表现,嘴角一翘,刚想玩笑几句,忽又想起二哥就在身后,不敢造次,遂咽了口唾沫,乖乖坐定。 萧寒深知二哥时间不多,便把今日朝中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于众人听。 一时语毕,书房里陷入沉静,连最喜嬉笑的杜天翔也正了脸色,表情凝重。 蒋欣瑶捧了个手炉安静的坐在萧寒身侧,眯着眼睛,眼神没了焦距,显然已陷入了沉思。 燕淙元把众人神情瞧在眼里,端起茶盏,喝了两口,才道:“事发突然,我后日一早就要出京,这一趟,最快也得一两个月。弟妹虽为女子,才智更在男子之上,所以今日我让他们聚在这里,事关重大,下一步如何行事,咱们须得好好商议一番。” 杜天翔若有所思道:“二哥,今上大寿在即,这个时候让你去湖广,妥不妥当?” 燕淙元微微叹道:“我知道父皇是想为我造势,毕竟我不居长,不居嫡,只有凭个贤字,才能明正言顺的继承大统,这一趟差事,若办得好,既得了民心,又有了功勋,再好不过的时机了。难为他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为我思虑的竟这般周详。” 萧寒沉默了一下道:“凭只字片语,湖广到底乱成什么模样,我们也不清楚。这两处与江南一样,都是韩王的地盘,二哥,多带些暗卫在身边,这个时候容不得一丝差错,必要时候,他在明,你在暗。” 燕淙元目光深邃,点头道:“今日晚膳,父皇赏了一碗翡翠豆腐羹到府里,暗示我这趟需得把湖广当地的官员帮着苏家贪墨银子的事情,暗地里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两处,都是韩王的人,这块硬骨头不大好啃啊。一着不慎,有负父皇为我的一片苦心。” 既要查清造反的事情真相,平了流寇,又不能伤了无辜百姓,还得把这一带的地方官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系理顺,查清赈灾款的去向,何止是块硬骨头,简单是块又臭又硬的骨头。 萧寒看了欣瑶一眼,淡淡道:“二哥,若不然,我跟你一道去。” 燕淙元摇摇头道:“不必,京城鱼龙混杂,繁琐更胜湖广,没有你在京里坐镇,我不安心。” 欣瑶突然出声道:“前户部郎中李刚祖籍湖南,其母病逝后,他扶棺回乡,如今已丁忧了近三个多月。这是颗韩王的弃子,虽忠于韩王,必心有些许不甘,二哥若能把他收为己用,湖广两地,全盘皆活。” 此计一出,屋内众人只觉眼前一亮。 杜天翔拍额长叹道:“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他!” 燕淙元大喜道:“好计,弟妹,果然是好计。” 徐宏远眼含赞许看了侄女一眼,但笑不语。 萧寒暗地里拉过欣瑶的手轻轻抚玩,却对着徐宏远道:“如此一来,二哥此行倒没什么大碍。只是这赈灾银两一事,咱们这头如何行事?” 徐宏远有条不紊道:“二哥,近十年来的帐本,我已查探清楚,本本有假,出入极大,光这一处地方,每年为韩王揽财不下二百万两。只今年的帐本,做得尤为复杂,估摸着还需三五天的时间。” “干得好,阿远!”燕淙元极为难得的称赞了一句。 杜天翔一听这数目,倒吸一口冷气,阴阳怪气道:“怪道这些年,中军诸将士吃得好,穿的好,放个屁都带着肉香,感情都从这上头来。真正是胆大之极啊!”(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回 谋定而后动 欣瑶强忍住笑朝杜天翔翻了翻白眼,若不是有二哥在,她一定伸出大姆指冲那厮赞一句:“连屁都能闻出肉香来,表弟果然是神医!” 燕浣元只轻轻一眼,杜天翔就消停了,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道:“二哥,话糙理不糙。户部和都察院联手查帐,这两处都是韩王的人,不大好办。” 燕淙元思付片刻:“苏家这回父皇是铁了心的要动,之所以选韩王的人,多半是为了避嫌,想把我摘出来,所以这个头不该由咱们来挑。阿远更不能吱声,谁都知道他是我的人。” 萧寒道:“二哥,都察院沈俊是沈力的父亲,你说这个头由他来挑,合适不合适?” “他?” 燕淙元皱了皱眉“老狐狸的儿子。” 徐宏远忖度道:“如果是他,倒合情合理。” 杜天翔扬了扬眉,叹道:“这得罪人的事,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弄不好,惹得一身腥不说,还让中宫,韩王,苏家惦记上了。老狐狸一向喜欢隐在暗处,这回让他走到明处来帮咱们,有点难!” 欣瑶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杜天翔诧异道:“表嫂,你笑什么,我哪里说错了?” 众人把目光都落在欣瑶身上,只见她忙收了笑,一脸正经的道:“表弟,你太小看那只老狐狸了。老狐狸没事的时候低着头。却竖着耳朵听四周的风声。他只要听说今上让都察院插手这事,自然会让他儿子站出来,不出五日。小叔叔,那沈俊必来找你!” 徐宏远奇道:“这是为何?” “是啊,这是为何?”杜天翔追问道。 蒋欣瑶感觉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似笑非笑道:“表弟,素日里老狐狸帮咱们都在暗处,那是因为时机未到。如今吗,有了上头的暗示。他要是再不走到明处,他日论功行赏。沈家可就占不得头一份了。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二哥,聪明的人,此时就该堂堂正正的站在你身后了!” 燕浣元心中了然道:“如此说来。咱们等着便是!” 欣瑶回过头,朝男人眯了眼,点头笑道:“既要等着,又不能光等着,小叔叔这几日可以常在外头走动走动,也得给人家机会不是?” 杜天翔长叹一声道:“果然是老狐狸,一步都不会走错,算计得正正好。这样一来,倒是让我们省心不少。” 徐宏远也叹息道:“满京城能像老尚书那般看得分明。悟得透彻的,也没几个,沈家百年来简在帝心。却是有几分道理的!” 燕淙元略一思索道:“确实是个聪明人。既如此,阿远,到时候,你也别藏着掖着了。” 徐宏远点头应下。 杜天翔又道:“二哥,一旦赈灾款的事浮出水面,苏家事发。小寒这些年搜集的苏家几十条罪责,便可往上递了。顺便再找几个人去顺天府尹喊喊冤,苏家倒台板上钉钉。” 萧寒忙道:“也得防着苏家人狗急了跳墙。” 燕淙元点头称是:“小寒说得对。天翔,宫中的事,你一刻都不得松懈。苏家若倒了,那位头一个要跳脚,给我盯紧了。父皇的身子,我只交给你了。” 杜天翔郑重其事的起身抱拳道:“二哥,放心。” “阿远,一旦赈灾款事发,户部的压力会非常大,韩王动动脑筋,就知道是你的手笔,只怕会对你不利,我让小寒在你身边放一暗卫,你自己小心。” 徐宏远忙起身,目色坚定道:“多谢二哥!” “此次出京,谋士中我带老刘,老蔡两人,卫瑞我已交待他,替你出谋划策,有什么事,尽管去找他。!” 徐宏远点头不语。 “小寒,苏家一倒,天下人都知道父皇的用意,韩王身后这么多文官,武官,不会坐以待毙,京城许会生乱。施杰那边,我都交待好了,御林军,禁卫军都是父皇的人,王承武,周统这两人,你也打了半年交道了,必要时候,杀无赦。” 空气中的气氛陡然凝结,众人的脸上越发的凝重起来。谁都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他们已真正的站在悬崖边上,进不得,退不得,是粉身碎骨还是锦绣前程,只在一线之间。 欣瑶感觉到男人握她的手慢慢的渗出了冷汗,她暗暗叹了口气。这一天,如约而来,不早不晚。 闲着的手,轻轻抚上了小腹,欣瑶终是开口道:“二哥,有两件事需得当心。” 燕淙元目光一聚,温和道:“弟妹,你说!” 欣瑶抿了抿嘴唇,含笑道:“头一件事便是时机,赈灾款的事,我觉着过了正月十五露出来刚刚好,这个时候,赵将军应该已在路上。山中寒苦,赵将军的家人,也是适时接进京里过个好年。” 燕淙元眼含赞许道:“阿远,小寒,这两件事,分寸需拿捏好。弟妹,这第二件事呢?” 欣瑶沉静片刻,终是幽幽道:“宫中最易生变,变数无穷,天翔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诺大的皇宫,是敌是友,不到最后一刻,怕见不出分晓。若有人狭天子以令诸侯,山高路远,二哥即便想赶回来,也是晚了。” 众人心头一凛,静待下文。 “然,最大的变数,还是在军中。赵虎不会那么傻,他敢孤身进京,必有后手。二哥,保险起见,我觉得那批粮食,药材不能留。” 萧寒心头一震,心思转得飞快,当即道:“二哥,中宫,韩王,福王那头,我会抽调暗卫防着,十六那头……” 燕淙元脸色一变道:“十六那头,我当即令人传讯于他,让他做好最坏的打算。” 说罢,他猛的起身,目光环视一圈,落在欣瑶身上道:“我身边虽能人谋士颇多,然最得我心的,还是你们这几个。我出京后,辛苦弟妹了!京城,我交给小寒,也托付于你。” 欣瑶挣脱开男人的手,起身福道:“二哥,必尽我所能!” 燕浣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当即大步而出,杜天翔,徐宏远朝欣瑶打了个招呼,紧随其后。 萧寒轻轻把欣瑶拥进怀里,蹭了蹭她的脑袋,半晌才道:“今晚我在二哥府里,你让人锁了院门,不必等我回来,夜里别蹬被。” 欣瑶双手环上男人的脖子,展颜嗔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快去吧,今夜事多,别让二哥他们等!” 萧寒心寒愧疚道:“瑶瑶,等万事妥当,我一定在家好好陪你!” 欣瑶乖乖的“嗯”了一声。 萧寒松了手,叫了声“微云”,微云小跑进屋。 “把大奶奶扶回屋里,小心吹着冷风。这几日,外头值夜的人机警些,你是大奶奶身边的老人了,旁的,不用我多说!” 微云刚应下,男人便已消失在夜色中。 “大奶奶,咱们回吧!夜深了!”微云扶着大奶奶,轻声道。 欣瑶摆摆手,转身坐到了书桌前,轻道:“去让厨房做些吃的来,我饿了!” “大奶奶,您这又要……” 欣瑶长叹一口气道:“微云啊,谋定而后动,如今之势,真真是在千均一发,一步都错不得,你家大奶奶我,不得不把每一步都算计清明。去吧,把我的手炉拿来!” 微云深知欣瑶的性子,也不多劝,走到火盆边,拨弄了几下,笑道:“大奶奶便是想熬夜,也得顾着身子,奴婢先给大奶奶换了热热的茶来,大奶奶喝两口暖暖心,再忙不迟!” …… 腊月初九,靖王一身戎装出了京城。 听说出城那日,王府里众女眷们哭成一团。堂堂王爷,居然沦落到大过年的被派出去剿匪,还只带了两万兵马。看来靖王出局是铁板钉钉的事了,说不定这个年一过,太子之位,便有了着落。 流言,永远以令人想象不到的速度传播着。没多久,京城之中上至皇亲贵戚,文武百官,下至贩夫走卒,三岁小儿,人尽皆知靖王失势了! 靖王失势,往韩王府,苏府送礼的人越发的多了起来,听说这些日子连守门的小厮都肥得流油,被人尊称一声爷。真真应了那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 萧寒,徐宏远忙里偷闲,一边在怡园喝茶赏景,一边等人。 徐宏远亲手替萧寒倒了热茶,把点心往前推一推,深笑道:“多亏有瑶儿这招推波助澜,我才有空在这里喝喝茶。” 萧寒接了茶盅饮了半口,笑得古怪道:“你这户部郎中连衙门都不用去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靖王一出京,徐宏远这户部郎中,便被户部孙尚书颇为照顾的安排休假,如今只挂了个名头,连衙门都不用去报道了。 “你不还是一样,连我二哥大老远的都让人捎信给你,逼着你辞了官,带着瑶儿到青阳镇老宅避一避,可见得,在外人眼中,咱们两个,都是落魄之人!”徐宏远慢慢喝完一杯茶,一边拿着茶盅在手里把玩,一边嘴角含笑的冲萧寒轻道。 萧寒勉强一笑:“你说,天翔要知道咱们俩个悠闲的在这里喝茶,不知道会不会心中有恨啊!”(未完待续) ps:感谢彩霞妹妹的粉红票,感谢午羊107的打赏。 天渐渐寒冷,书友们多穿衣,少臭美,保重身体! 第四十三回 滋味如何? 萧寒一提到杜天翔。 徐宏远玩味道:“若他知道咱们俩个不光喝茶,还有莺归亲手做的点心吃,不知道这恨会不会深上几分?” 萧寒笑道:“那丫头怀了个身子,还有心思做点心,可见得怡园,瑾珏阁如今的生意,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啊!我可是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有人为了订个位置,都求到我府上来了。” 两人相视对视一眼,脸上均露出了苦笑。 徐宏远叹息道:“所谓苦中作乐,便如今日你,我一般!” 两个均没再说话,默默的喝了半盏茶,却见一青衣人影如约而置。 萧寒朝徐宏远抬了抬下巴,古里古怪道:“瞧,又一个苦中作乐的人。” 徐宏远难得露出一抹坏笑道:“这话不对,应该是说红得发紫,听说这几日沈府人多得,连老狐狸都避出去了!” 萧寒嘴角弯弯,起身道:“阿远,有客到,咱们且迎一迎去罢!” 徐宏远随即起身,云淡风轻的理了理衣裳,含笑迎了上去。 …… 京郊庄子上,蒋欣珊身着玫瑰红对襟长绸袄,头发高高绾起,捧着已经出怀的身子坐在炕上,脸色微微有些黄。 一中年婆子满脸堆笑道:“少奶奶,奴婢已经打探清楚了,靖王被打发到湖广两地赈灾去了,听说……” “听说什么?”蒋欣珊急道。 马婆子凑近了压低声道:“听外头人说。靖王这个时候被遣出京城,已然是不成的了,等过了年。太子之位板上钉钉是韩王的。奴婢还听说,韩王府如今连门槛都被踏平了几寸。” 蒋欣珊眼前一亮,把怀里的手炉一扔,忙道:“靖王府,平王府,还有杜家如今怎么样?” 马婆子打量主子眼色,暗下斟酌了半晌。笑道:“快过年了,门前冷清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听人说,只要韩王继承大统,只怕到时候那几家……” 马婆子比划了个杀头的姿势,没有再往下说。 蒋欣珊心口莫名一跳。长长吐出一口气,从身边摸出十两碎银子,送到马婆子手上,朝她摆了摆手。 马婆子见了银子,笑得一脸褶子:“少奶奶先歇着,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奴婢帮您去做。” …… 屋子里没了外人,蒋欣珊从炕桌上倒了杯暖茶,一饮而尽。嗤嗤的笑出了声。 素手从蝶子里抓起一小把瓜子,吃了两颗,觉着没味。复又扔了进去。她以手支额,半掩了眼帘,静静的思虑良久。晕暗的日光,透过低矮的窗户,斜照进来。 一缕秀发慢慢的落在耳边,蒋欣珊猛的睁开眼睛。眼中的光芒如那初升的娇阳。 “马婆婆,你进来!” …… 冬日的庄子幽深而肃杀。到处是一片萧瑟的景象,蒋欣珊房里的摆设,极其简单,与她身上的袄子格格不入。 马婆子一身粗布衣袄,夹杂着一股寒气,掀了帘子进来。 “少奶奶,给沈家奶奶和蒋家二爷的信,奴婢已经替你送去了,沈家奶奶说过几天便会派人往府上去。二爷收了信,让您好生保重着,他说他会想办法的。” 蒋欣珊含笑把事先准备好的二十两银子递到孙婆子手上,笑道:“拿去买酒喝吧,事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孙婆子掂了掂银子,欢笑道:“奶奶若有差事,尽管使唤奴婢,奴婢一定帮你办得妥妥当当。” 待人走后,笑意从蒋欣珊脸上一点点逝去,露出了狰狞的笑,蒋欣瑶啊蒋欣瑶,没了靠山,我看你如何猖狂。只要我走出去,总有一天,我要把你踩在脚下。 …… 沈府内宅里,张馨玉懒懒的把信扔进火盆子里,低头想了片刻,不由轻轻笑出了声。 香儿从丫鬟手里接过燕窝,放在炕桌上,笑道:“奶奶,燕窝好了,趁热吃罢!” 张馨玉见信烧尽成了灰,眼中含着冷笑道:“自打我理了家,这厨房送来的吃食,一日比一日好,果然是风往哪里吹,人往哪里倒啊!” 香儿陪笑道:“奶奶何必跟下人一般见识,这些个人鼻子都是属狗的,闻着哪里香,就往哪里钻。” 张馨玉拿起燕窝,喝了几口,笑道:“若真是条狗,就好了,你让它往东,它不敢往西,比人忠心啊!” 香儿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倒愣住了。 张馨玉推了碗,道:“你,明日拿着我的帖子,给郑家少奶奶送过去。” 香儿微微一怔道:“奶奶,哪个郑家少奶奶?” “还会有谁,不就是蒋家的三小姐吗?” 香儿忙道:“奶奶您忘了了,蒋家的那个三小姐被送到庄子上养胎去了,不在郑府” 张馨玉朝她招了招手,香儿会意,附耳过来,这才恍然大悟道:“奶奶打算出手帮她?” 张馨玉冷眼朝她看了看,笑道:“帮,怎么帮,我不过是下个帖子,想请她过府叙叙往日的姐妹之情罢了!前儿个南边送来的药材,你理些出来,一并送去。她怀了身子,正是用得着的时候。” 香儿想了想道:“奶奶,我看郑家少奶奶也并非什么善茬,脸上总虚笑着,心思也不正,奶奶何苦为她费这个心思。” 张馨玉收了笑,目光悠远道:“你懂什么,照我说的去做!” 香儿见张馨玉脸色沉了下来,不敢多言,忙点头应下。 待人走后,张馨玉嘴角勾出一抹笑意,片刻又隐了下去。轻叹道:“蒋欣瑶。只要能让你不舒服的事,我便喜欢做……” …… 几日后,蒋欣珊刚被郑亮接回郑府。安置在原来的院子里养胎。不消半日,蒋欣瑶便从男人处得了消息。 萧寒打量欣瑶神色,笑道:“瑶瑶,你猜她如何使的手段?” 蒋欣瑶懒懒的歪在炕上,不假思索道:“祖父今日诊脉说我这些日子思虑过多,不适宜动脑子。” 萧寒无奈笑笑道:“越发的懒了。你那三姐姐买通了下人,找了沈府的张氏。就是惠文长公主的嫡亲外孙女,沈力之妻张馨玉。 “是她?”欣瑶面露惊色道。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话果然不假。欣瑶暗暗叹道。 萧寒目色深深道:“张馨玉前几日给郑府去了个帖子,说想请蒋欣珊过府一叙。郑家人这才让郑亮把你那三姐姐接回了府,好吃好喝的待着。瑶瑶,我怎么听说那张馨玉与你原是手帕之交?” 欣瑶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却笑道:“我也正奇怪着呢,大爷可否为我解解惑?” 萧寒苦笑道:“何苦要我说,你心里最该清楚明白。可还记得新婚之时,我与他打的那一架。” 蒋欣瑶诚恳的看着萧寒,一语双关道:“所以我觉得我的夫君是天底下最顶天立地的男人,胸怀坦荡。能嫁给这样的男人,是我的福气。” 萧寒被欣瑶奉承的极为舒服,笑道:“谁又知我心里也是含着酸的。” 欣瑶轻笑着拉过萧寒的手,娇嗔道:“现在呢?” “现在。现在我觉得老天爷果然是偏爱我的。倒有些同情起他来,居然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回来。且不说这长相,人品如何。就瞧着她出手帮蒋欣珊这一事,便知是个蠢货。听说她如今还当着沈府的半个家。” 欣瑶扑哧一声笑道:“她蠢不蠢的,我倒不知。我只知道,若沈力知道你对他心怀同情,定会气得与你再打一架,到时候袍子破了。我可不帮你补。” 萧寒想起与沈力在京郊的那回交手,挑眉笑道:“你不补。我就穿着破的衣裳出门去,反正我皮厚肉糙的也不怕旁人笑话。” 两人凝视片刻,不约而两同的笑出声来。 萧寒脱了外衫,往炕上挤了挤,舒服的靠在锦垫上,长叹道:“这会抽不出空,且让她再得意几天,只可惜了郑家。” “郑家?” 蒋欣瑶冷笑道:“连这点子小事都看不分明,拿了块石头就当成宝玉,怪道今上要让郑祭酒告老还乡。” “韩王势大,沈家明面上与韩王沾着关系,背后又有个惠文长公主,郑家正好借此靠上去。你如今怀着身子,这些个琐事也无需理会,咱们现在空不出手,你又顾虑她怀着身子,等京城事定,我定把她欠你的,都给你要回来。” 欣瑶推了推男人笑道:“要个债而已,打打杀杀的倒没了意思,得要得有些水平才行。” “放心!只怕到时候咱们还没动手呢,她自个就慌了。” 萧寒话峰一转,叹道:“再有几日便过年了,总算能歇歇了,这些日子,真是累坏了,连我都扛不住,天翔,阿远,施尚书,老卫他们更是身心俱疲,暗下叫苦不迭啊!” 自打靖王出京后,萧寒没有一天是子时之前回来过的,每日里,不过是睡两个时辰,便又匆匆出府,更有甚者,连两个时辰也睡不到,眼中的血丝清晰可见! 欣瑶刚往里头让了让,身子就被人搂了过去,索性舒服的靠在男人怀里,淡淡笑道道:“偏那施尚书,还有追随二哥的那些个官员们还有精力去怡红院喝几杯花酒,可见啊,累得不够狠!听说那卫瑞喝醉了,抱着怡红院的妈妈直哭啊!” 萧寒哈哈一笑道:“他们若不借酒消愁一下,又岂能蒙蔽了韩王的耳目,便是宏远,天翔与我,这些日子也没少去。” 蒋欣瑶长长的“噢”了一声,深笑道:“滋味如何?”(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回 人情似纸张张薄 蒋欣瑶知道自家男人往怡红院去的勤快,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滋味如何?” 萧寒很是喜欢女人这般刨根问底,转过脸低下头,亲了亲女人的头发,却咬牙从嘴里蹦出八个字来:“脸上喜之,心中厌之。” 末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阿远聪明,索性自己把自己灌醉了,人事不醒,只是苦了我,大半夜的还得把人送回去。” 蒋欣瑶不由的失笑道:“若十六在,看到小叔叔被几个姑娘搂在怀里,不知道作何感想?” 萧寒凑近了,叹息道:“我被人搂在怀里,瑶瑶作何感想?” 男人的气息喷在欣瑶脸上,不自然的转过头去,轻笑道:“我在想,等似水如冰开业了,我也找几个面目俊秀的搂回去!” 萧寒怔了半晌,目光渐渐暗沉,突然封住了女人的红唇。口舌相缠,欣瑶很快就乱了气息。 许久,男人才忿忿的放开了她,切齿道:“想都别想!” 话音未落,梧桐便匆匆进来道:“老太爷让大爷,大奶奶去一趟,说有急事。” 欣瑶从男人怀里挣扎出来,忙道:“什么急事?” 梧桐摇头道:“不大清楚,听说是萧府的族人来了。” “族人来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忙起身穿了衣裳。 …… 西院正厅里,萧亭一脸怒色的坐在上首。下手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年纪稍长的男子。 欣瑶见来人眼生,不由的看了萧寒一眼。萧寒侧过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是祖父两个庶出的弟弟,年龄胖的叫萧言,青色袍子瘦的的那个叫萧文,素日里,从无来往。” 那萧言年纪约五十上下的年纪,长得白白胖胖。保养得极好。他打量着厅里的摆设,大紫檀的雕樆案。雕工精美,木质上陈,下面两溜小紫檀雕花木椅子,各色物件。都是好东西啊。 他轻咳一声道:“三哥,你也别动气,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再好好思虑思虑!” 瘦的虽比胖的年轻几岁,脸上的皱纹却多,随声附和道:“四哥说得对,三哥,你这个倔脾气也该改改了,年岁大了,别动不动就板着个脸说话。” 萧亭拍案而起。脸睁得通红道:“放他娘的屁,换了我来抢你们的东西,我看看你们还笑得出笑不出。滚,都给我滚!” 胖老头脸色极为难看,冷笑道:“怎么着三哥,都到了这份上了,还死撑着呢,谁不知道靖王府要倒了。我看你还是把药方子拿出来为好。省得到时候大家撕破了脸,日后难相见。” “正是。别说做弟弟的不想着你,只要你把药方拿出来,我们俩个卖着这张老脸,也会在韩王跟前替你求求情,说不定还能保住你的荣华富贵。” 瘦老头扫了萧寒一眼,又冷笑道:“再者说了,你这支是绝了脉的,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拿出来与兄弟们共享!” 胖老头又换了一副嘴脸,好言好语的劝道:“三哥,当年父亲是把这药方子传给了你。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三哥年岁大了,身子骨也不如从前,弟弟想着,方子落在外人手上,不如拿出来给你几个侄儿,好歹他们都是你的至亲骨肉。” 萧亭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显然已是怒到了极致。 听了半天,这会蒋欣瑶算是听明白了,敢情大过年的,这两个老家伙是明抢来了,怪道把祖父气得半死,像这样无脸无皮的人,蒋欣瑶倒还平生未见呢。左一个别人,右一个外人,当我家男人是空气啊,真真是不知死活! 萧寒阴着脸,目光如剑般盯着来人,浑身上下渐渐透出寒气来。 胖老头眼尖,指着萧寒就道:“哎,哎,哎,孙外甥,可别动怒,赶紧劝劝你外公,我们这也是为你们府里好。你看如今这局势……哎,这话不提,这话不提。药方我们也不让他白拿出来,回头卖了钱,我们还得到韩王府里帮你们去打点。” 欣瑶一听这称呼,便知道这两位显然是没把萧寒当成萧家人看待,不由的蹙了蹙眉笑道:“打点,这么说来,叔公与韩王府交情很好?” 胖老头故作深沉的笑而不语,瘦老头则洋洋得意道:“四哥的孙女前几日,刚刚与苏家十二爷定了亲,苏家是韩王的母族,孙外甥,这里头的关系可捋清了?” 苏家十二爷? 苏家嫡支正房,姨娘统统加在一起,也不过只生了八个爷,这会居然冒出个十二爷,蒋欣瑶真想问一句,您孙女嫁的,这是隔了几房的爷? 萧亭正欲张口就骂,却见孙儿朝他打了个眼神,头一撇,生生忍了下来。 萧寒起身,瘦老头不明就里,以为他要动手,朝后头缩了一缩。 蒋寒眼瞳微收,自顾自在萧亭的右手边坐了下来,朗声道:“我若不依,两位叔公,待如何?” 瘦老头干笑一声道:“孙外甥,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年轻人啊,忠心是好,可也不能一条道儿走到黑。你若不依,我们也没有办法,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他日府上有难,可就别怪我们不出手相帮!” 胖老头轻蔑的瞟了欣瑶一眼,摇头叹道:“哎,孙外甥媳妇年纪轻轻,长得真是标致,听说还怀着身子,若是府上遭了难,啧啧啧……可惜了啊……可惜了!” 我了个去啊,蒋欣瑶在心里熟练骂出一句许久未用着的话,正想着如何回敬过去。却见自家男人弹了弹身上的灰尘,莫名的笑了笑道:“大奶奶,天翔此时应该在哪里?” 蒋欣瑶愣了愣神,当即明白过来,微微一笑道:“回大爷,表弟他此时应该正在皇宫里头。听说这两日今上的身子有些怠倦,总要表弟随侍左右,哎,虽说累是累了点,倒也是表弟他莫大的福份,也不是谁都能天天见着圣颜的。” 两个老头对视一眼,脸色稍稍有些难看,心道不妙,居然没想到这一茬。 “来人,派人给表少爷送个信,就说老太爷被人气着了,心头觉得闷,让他赶紧过来瞧瞧!” “哎啊,大爷,可使不得啊,表弟是今上身边的红人,今上除了他外,太医院谁也信不过。这突然没了人影,万了今上怪罪下来,咱们府里该如何是好啊!”蒋欣瑶对答如流道。 萧寒冷哼一声,怒道:“百事孝为先,今上以孝治天下,怎会怪罪表弟。真要怪罪,难道你嘴里有茄子塞着,不会分说吗?妇道人家,目光短浅,还不快着人去请!” 蒋欣瑶眼中带泪,委委屈屈的起身道:“大爷何苦拿我出气,我立马派人去请还不成吗?” 两老头见势不对,赶紧起身相拦。 “且慢,且慢。孙外甥啊,芝麻大点小事,何必弄得人尽皆知呢。我们走,我们走。三哥,你可想清楚了,若真到了那一天,可就说什么都晚了。”胖老头言词肯切,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样子道。 欣瑶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追问道:“叔公啊,那一天,是哪一天啊!” 胖老头不明就里,脱口而出道:“今上驾崩的那一天啊!” 蒋欣瑶就等着他把话说出口,只见她惊叫一声,像见了鬼一样的直直的盯着胖老头半晌,突然飞奔到萧寒身边,一头扑进他怀里,花容失色道:“大爷,杀身之祸,杀身之祸啊!” 萧寒恨不得把女人抱在怀里转上三圈。 他原本只是想用天翔吓唬吓唬这两人,好让他们知难而退。谁知道他的女人不仅配合着唱了这出戏,还棋高一着的挖了大坑让人往下跳,这个坑大到足以让人一辈子爬不上来,甚至拢拢四周的黄土,就能当坟头用。 萧寒强压住心头的雀跃,轻轻拍打她后背,装模作样道:“放心,这话不是你说的,要杀头,也轮不到你!” 胖老头话一出口,顿觉不妙,转过身,却见五弟已一脸惊恐的跌坐在椅子上,张着嘴,身子抖得像个筛糠。 胖老头觉得一阵天眩地转,肥胖的身子晃了几晃,竟没稳住,一屁股跌落在地,喃喃道:“不是我说的……不是我说的。” 一柱香后,一胖一瘦两老头被人从萧府角门扶了出来,抬上等候多时的马车,等马车走远,看门的中年汉子一脸鄙夷的朝地上狠狠的吐了两口口水。 待人走后,欣瑶走到萧亭跟前,低着头一脸诚恳道:“祖父,刚刚是我没大没小,把两位老人家气成这样,您要骂,便骂吧。” 萧亭心下感动,大感欣慰道:“好孩子,小寒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蒋欣瑶顺着杆子往上爬,得寸进尺道:“祖父啊,您正是高见那,我也是这么觉着的。” 萧亭正欲说几句“人情似纸张张薄”之类的感叹的话,被蒋欣瑶这么一扰,哪里还再感叹得出来,心里却清楚的明白,这孩子怕他伤心难过,故意把事情揽在自个身上。(未完待续) ps:包子感谢曼曼大人,panxiaobai,华净妹妹的粉红票,包子打开电脑,一看,心下欢喜得嗷嗷直叫。 第四十五回 过年 老爷子朝孙子看了眼,佯怒道:“哼,果然是没大没小。还不快去歇着,大冷的天跑来跑去的,当心累着我的重孙!” 说罢,背了个手,嘴里嘟囔了几句,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欣瑶见屋里没了人,终是倒在萧寒怀里,唔着嘴直笑道:“怎样,我演得好不好?” 男人凑近了咬着欣瑶的耳朵,低声道:“你往我怀里扑的那一刻,演得最好!” 欣瑶撇了撇嘴,不置一词,心道,就你那板着脸面无表情,只有一招吼的演技,还能看出我哪演得好…… …… 夜间,待女人熟睡后,萧寒起身去了西园。 萧亭半靠在床上正等着孙子来。 萧寒坐在床沿前,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与祖父听,末了又道:“祖父,您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萧亭听罢,一言不发的看着孙子消瘦的脸,许久才道:“胜者为王败者寇,只重衣冠不重人。祖父老了,帮不上什么忙,只盼着有好消息来。” 萧寒会意道:“祖父,孙儿不会让您失望的,您等着!” 萧亭眼眸深沉,却又满脸哀色道:“小寒啊,二十年了,总算是快等到了!” 一时间,祖孙俩想起那个婉约的女子,均红了眼睛,静默不语。 半晌,萧亭回过神来,失笑道:“凡事,多听听你媳妇的意见。那丫头,真真是个人精。我若得了这样一个重孙女,只怕夜里做梦都能笑醒。” “您老人家不是常把重孙挂嘴边吗。怎的这会又要个重孙女了?” 萧亭面无表情的看了孙子一眼,冷哼道:“我要得个像你这样的重孙,既不会说话,又不会哄我开心,还常常看不到人影,有个屁用。” …… 腊月二十六日夜,萧寒一身黑衣带着人马出了城。直奔燕山而去。 同日,欣瑶收到了燕浣元已入湖广。一切均安的讯息。 也就在这一日,远在西北的燕十六把手中的密信扔进了火盆子里,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久久不语。 …… 腊月二十七。被禁了几个月的杜家大夫人萧氏稳稳当当的坐在杜云鹏的身边,接过妾室卢姨娘递来的茶,轻啜了一口,赏了一枝金累丝红宝石步摇给卢姨娘。 一旁的杜天薇见母亲清瘦许多,背过身,悄悄抹了把眼泪。 …… 腊月二十八,淡月带着徐家夫人的赏赐,坐着马车回了萧府。见着熟悉的主子和姐妹们,哭得稀里哗啦。把先预备好的礼物,一一分发给众人。 这一日,郑亮的两个姨娘突然觉得身子不适。大夫一瞧,原是都怀了身子的缘故,郑家大喜。 刚回郑家没几天的蒋欣珊得知消息后,银牙紧咬,脸色极其难看。 …… 腊月二十九日,萧府厨娘开始杀鸡宰羊。忙活起年夜饭来。夜里,男人才风尘仆仆的回了府。 欣瑶见他被风吹得干裂的嘴唇隐隐渗出血丝。暗地里心疼了半天。 除夕晚间,西院偏厅里四角都支着烧得旺旺的炭盆子,暖如春日,桌子上各色杯箸酒具,冷盘,热菜摆着满满当当。厨娘梅子花了无数心思做出的一桌香喷喷又别具一格的菜,看得桌上三人食欲大动。 除夕之夜,讲究个喜庆,欣瑶令人在外头另开了几桌,犒劳府里的下人。 吃到一半,便有府里几位总管,管事端着酒杯来敬酒,萧寒来者不拒,仗着酒量好,均是一口了断。众管事看大爷如此随意,兴奋的拥在萧寒跟前,又多敬了几杯。 欣瑶朝李妈妈点了点头,李妈妈走到外间,掏出事先预备好的红包打赏给众人。微云几个挤在人堆里,抢了半天,才抢到了自己的份,开心得笑成一团。 贵生,贵明两兄弟相互递了个眼色,冷不丁的挤到各自心爱的女人跟前,把刚刚抢到的红包偷偷塞到微云,淡月手里。只把那微云,淡月羞得忙趁乱藏了起来。 萧亭自女儿,夫人去世后,最怕过年过节,每年除夕也不过是带着孙子吃个团圆饭,草草了事。下人们见主子没了兴致,不敢造次,均本本份份的吃了饭,该上夜的上夜,该守岁的守岁。萧府的除夕便是这样无声无息的过了一年又一年。 萧亭想到明年此时,府里又多了一人,热闹更会胜过今年几分,心中说不出的高兴,便多喝了几杯,连饭也顾不得吃,吵着要在院子里看下人放烟花。 院子里,欣瑶早就让萧清预备下了各色烟花,一一摆放整齐,几声炮仗声响,绚丽的烟花点了起来,在夜空中绽放出各种妙曼的舞姿。 此时,哪还有人顾得上吃饭,扔了碗筷便往西院跑,齐刷刷的昂着头,一眨不眨的盯着瞧,火光映着一张张笑脸,让人觉着,人世间的幸福满足不过如此。 萧寒低头看向依在他怀里的女人,红唇轻轻上扬,鼻子小巧精致,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睛,亮若明珠。他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低下头,亲亲女人柔软的发,温和道:“小心着凉!” 欣瑶只顾着眼前的烟花,未及深想,往男人怀里钻了钻,随口便道:“不是有你吗?” 萧寒没有再说话,目光也似移到了夜空中的璀璨,搂着女人的手紧了紧,嘴角的笑意一丝丝扩散开来。 “也不知母亲,弟弟此时在做什么?”欣瑶叹息道。 “想他们了?” 欣瑶乖顺的点点头,却道:“还是在南边的好,若在京里,只怕这个年,也是过不安生的。” 萧寒想着岳父一连几封的书信,笑道:“等京城事了,我陪瑶瑶回南边住些日子,看一看江南烟雨美成什么样!” 蒋欣瑶轻笑道:“只怕看江南烟雨是假,看水乡美人才是真!” 萧寒低下头,轻咬她的耳垂道:“放心,等回了房,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看水乡美人!” 蒋欣瑶见男人大庭广众之下便与她亲热,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抬起脚,狠狠的朝男人干净的靴子捻了几下。 男人皮糙肉厚的,浑不在意,得意的扬了扬眉,大声的朝院中下人道:“多放些,统统放完,大奶奶喜欢看!” …… 正月初一,萧家三位主子均着一身新衣,来到园子后头的小祠堂内,行叩拜之礼。 礼毕,老太爷从怀里掏出两个红包,递到夫妻两个手里。欣瑶见有红包拿,笑得像只得了肥鱼的小猫,眼睛亮亮的。 萧寒趁老太爷不留神,偷偷把刚得的红包一并送到欣瑶手里。蒋欣瑶笑得像得了两条肥鱼的小猫,眼睛贼亮贼亮的。 萧寒暗自称奇道,往日里得了多少好东西,也不见她笑成这样,怎的两个压岁的红包,就像得了天大的宝贝似的。 趁着无人处,萧寒偷偷问李妈妈,李妈妈眯眯笑道:“大爷别见怪,大奶奶从小就这个样子,年年得的压岁钱,都亲自收着呢,谁也碰不得。” “这是为何?” 李妈妈笑道:“大奶奶说,得一回压岁月钱,就说明她在这个世上又走过了一年。哎啊,稀里古怪的,老奴也不明白。” 萧寒目色一暗,沉默不语。 …… 正月初二,萧静娴带着一家人给老太爷拜年,萧寒亲自到府门口把人迎进来,蒋府一下子热闹起来。 老太爷今日穿了身绣庄新做的衣裳,颜色亮丽,显得格外精神。见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齐刷刷的,一个都不少,笑得见牙不见眼,瞧着,倒像是年轻了几岁。 蒋欣瑶含笑看着杜天薇一边给老太爷磕头,一边暗暗朝她使眼色。再打量姨母脸色,比着三四个月前,虽已是大好,却还有几分苍白,显然是尚未调理好。 姨父的脸色也不大好,眼下的青色依稀可见,眉心也似多了几条皱纹,如此看来,杜祭酒最近的日子极难过。全天下,谁不知道杜府是靖王的母族,一理靖王倒台,杜家的下场可想而知。 杜天翔那厮依旧是一副天塌下来,你奈我何的样子,然细瞧之下,眼中带着一抹忧色,挥之不去。想他身处深宫,整日担心吊胆,能只眼中这一抹忧色,已是难得。 倒是一边的杜天飞瞧着斯斯文文,一派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模样。 给老太爷行罢礼,萧寒扶着欣瑶,跪在丫鬟递来的跪垫上,给上首的姨夫,姨母行了大礼。头刚刚磕完,欣瑶便被姨母扶了起来,手里顿时多了个大红包。 见完长辈,小辈们之间便热络起来。 杜天翔一见欣瑶的面,便打趣讨要起红包来。 欣瑶嗔看他一眼,把事先预备下的礼一一送给杜天翔,杜天飞,杜天薇兄妹三人,只把那三人喜得连说表嫂大方。 略坐了会,杜云鹏朝萧寒,天翔打了个眼色,三人便去了外院商议事情。 杜天飞惦记着欣瑶那几屋子的书,早就念叨着想要瞧一瞧,给老太爷回禀之后,由李妈妈带着去了东院。 女人们则在偏厅一处说话。萧静娴显然是有话对欣瑶说,硬生生的把女儿支到了老太爷身边 杜天薇小半年没见着欣瑶,正有一肚子话要说,又不敢违了母亲的意,只得老老实实的跑到老太爷跟前说笑。 萧静娴朝欣瑶打了个眼色,两人会意,悄无声息的去了里间。(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回 元宵佳节夜 欣瑶接过丫鬟递来的茶,亲手奉到姨母跟前。 萧静娴忙起身道:“快坐下,快坐下,怀了身子,这些个事让下人去做罢,你啊安安稳稳的,把孩子生下来是正经,府里冷清了这些年,总算是有了盼头。” 欣瑶笑眯眯道:“不过是端个茶,有什么打紧。” 萧静娴笑叹道:“你不打紧,可有人打紧着。若不是我病着,只怕父亲恨不得把我也支过来替你诊一诊脉。” 蒋欣瑶想到那日闹的笑话,不由的笑道:“祖父偏疼我了!” 萧静娴打量欣瑶的脸色,心中欢喜笑道:“偏疼你还不是应该的。当初父亲给小寒相过好几个女子,他都看不上。眼看岁数大了,一点成亲的想法都没有,逼急了,就往杜府跑,老爷子急得直跳脚。那阵子,连我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欣瑶一想到老太爷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捂着帕子嗤嗤直笑。 “这会好不容易娶了孙媳妇,你又怀了孩子,他不偏疼你,偏疼谁!回头天翔要是娶回个像你这样聪明懂事的媳妇,我也偏疼她!” 欣瑶想着杜天翔那厮吊儿郎当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不怀好意道:“姨母难道就不急?” 萧静娴稍稍侧了侧身子,凑近了道:“不急,那是骗外人的,心里急得不行。不过,看到你和小寒,我也就想明白了。世上什么东西都能求来。唯独好姻缘是求不来的,罢了,且随他去吧。再说。如今正是非常时候,很多事情,都难说啊!” 欣瑶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轻声道:“姨母有什么话要问,不防直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静娴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道:“姨母只问你一句话,可有把握?” 蒋欣瑶并没有急着回答。她仔细思量的半天,才缓缓道:“姨母,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强也。策算无遗,也难保天不佑人。不过有一点,请您安心,小寒与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说罢,玉手沾了沾茶水,在几上写了两个字,萧静娴看了一眼,长长的吁了口气。拍着胸口道:“我的这颗心,总算能安稳一半下来。” 欣瑶含笑不语。 …… 这一日,杜家的人用罢午膳。便匆匆回府了。老太爷也不留人,只让萧寒把人送到门口。 萧寒目送着车子渐渐离去,目光如炬的环视四周,却见府门口有几个陌生的脸孔在四下晃悠。 萧寒冷笑一声,转身进了正门,待大门合上。脸才沉了下来。 他进了书房,轻啸一声。对着窗外道:“去靖王,平王,杜府门口探一下,有什么异常,速速来报。盯着咱们府门口那几个生脸,看看他们背后是什么人。让步三他们全城巡逻。” 杜家人一走,欣瑶便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睡罢午觉,轻絮端着厨房刚刚送来的米汤鸡蛋羹,摆在小几上,欣瑶闻着味道,忍了几下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把正在铺床的微云,淡月惊了一跳,赶紧扔了手上的活跑过来。 萧寒从得讯赶来时,屋里已清扫干净,见女人惨白着一张脸,靠在炕上,心下一痛,便怒道:“怎么伺候的,还不快去把老太爷请来。” 欣瑶见他一进来就发作,正欲相劝,刚一张嘴,又干呕起来,吓得男人一把把人揽住了,连问怎么回事。 欣瑶软软的靠在他怀里,有气无力道:“你的孩子,折腾我呢!” 萧寒五脏六腑纠得心疼,却也无计可施,只得柔声安慰。 说话间,老太爷气喘吁吁的赶了来,一把脉,当即拿出针照着穴位扎了几下,欣瑶顿感舒服许多。 萧亭收了针道:“不必大惊小怪,不过是孕吐而已。以你祖父我的本事,只要十天。我还在奇怪,你怎的两个半月了,才有反应,按道理早就该吐了。李妈妈,交待下去,最近几日厨房做菜清淡些,带腥味的东西别再送来。” 蒋欣瑶气得直想翻眼睛。偏萧寒不明就里道:“祖父,那瑶瑶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萧亭摸了摸胡子,老神在在道:“倒也说不出上妥,每个人情况不大一样,一般妇人都是头两个月,你媳妇按日子算,是迟了些。且一般妇人都是晨起孕吐,你媳妇是午后。” 萧寒越听越紧张,忙道:“祖父,这是怎么回事。” 萧亭在房里踱了两步,脸色凝重道:“你媳妇虽然日子迟,却也没迟几日,午后孕吐,我以前也见过一些类似的情况,嗯,应该无碍。” 欣瑶见两人一问一答,有模有样,忍不住想问老太爷一句,您老是名满京城的太医吗! 从这日后,蒋欣瑶的孕妇生涯多了一项任务,便是孕吐。好在老太爷虽然话说得比较没有专业水平,便用药却是极为精准的,不过是几贴药下去,这孕吐便一日好过一日。 到了第十天,果然,再无任何不适。即便这样,欣瑶还是不可避免的瘦了几斤。 夜里,男人搂着欣瑶的身子,摸摸这里,摸摸那里,心疼的叹了句:“回头,咱们把肉再吃回来!” 蒋欣瑶无声无息的笑了。 …… 自初二杜府来人,萧府便再无人上门,唯一的例外是徐宏远得知欣瑶身子不适,让人送了点吃食、补品过来以外。初七过后,原本只两三个陌生人在萧府门口转悠,一下子又多了几个。 欣瑶得知后,与男人在书房里细细研究了一天,把各方汇来的情报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确保万无一失了,才拖着沉沉的脑袋回房休息。醒来。床边又是空的,欣瑶习以为常的翻个身继续睡觉。 …… 话说光阴迅速,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 男人顾着欣瑶的身子,原本今日只想在府里陪着老太爷吃个酒宴便算过了这元宵节,不想杜天翔从宫里出来,家也没回,就到了萧府。一顿好吃好睡。到了傍晚,便吵着要出来看灯。 欣瑶懒得理会。讥讽道:“是谁去年大放阙词说,花灯年年如此,忒没意思,想到怡园来清静清静的?” 哪知那杜天翔幽幽看了她一眼。一脸落幕道:“从小到大,年年元宵,十六,小寒,我总要凑在一起,今年到好,哎……” 萧寒朝欣瑶看去,欣瑶眨了眨眼睛,含笑点头。 三人穿戴妥当。正欲出门,正巧徐府来人,相邀看灯。结果便到了这云霄阁。 云霄阁原是老庆王府里的产业,燕红玉大婚,老庆王便把这云霄阁做为陪嫁陪给了孙女。 为了给皇帝祝寿,今年的正月十五在韩王的大力要求下,户部专拨了银子在京城最热闹街市搭起了座座彩灯,彩灯造型各异。形态逼真,栩栩如生。远远望去,端的是花团锦簇,流光溢彩,绚烂无比。 欣瑶站在酒楼雅间的窗口感叹道:“火树银花,灿若白昼,当真是美不胜收!” 徐宏远走到欣瑶身后,向窗外瞧去:“较之往年,却是多了几分浮华奢侈,富贵风流。我在京里年年看着,倒也觉得稀疏平常。” 燕红玉瞧了萧寒一眼,起身走置两人中间,美目流转道:“妹妹自小长在南边,又是大家闺秀,一年到头难得出门,头一回见免不了感叹几声,偏你说出什么富贵风流的话,我年年岁岁都在这云霄阁里看灯,觉得今年才是月好、灯好、人更好!” 欣瑶似笑非笑的回首道:“姐姐说的极是!我也觉得今年元宵节与众不同!” 座上两个正举杯的男子对视一眼,萧寒放下酒杯,走到欣瑶身后,习惯性的摸了摸她的手,笑道:“先吃几口热菜,把身子暖和了再看不迟,若喜欢,以后我年年陪你看。” 杜天翔夹了筷子菜,笑道:“是啊,表嫂,明年表弟我定早早的订了好位置,置上一桌上好的酒席,请表嫂一饱眼福。阿远,银子你掏。” 话一出口,便觉不对,忙解释道:“徐夫人勿怪,我们几个玩笑惯了,常在一处徐思振徐思振的叫着,忒没意思,为了省事,我们便叫他小名!” 燕红玉转过脸,美目流转的笑道:“我听着也觉得亲切,谁起的?” 徐宏远微不可测的偏了偏身子,虚笑道:“从小母亲便这么叫我。” 燕红玉轻笑道:“阿远,好名字,我以后也要这么叫。” 徐宏远闷“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蒋欣瑶余光正好看到小叔叔不自在的样子,心中刚一叹,便被男人拉着回了座。 杜天翔干笑一声道:“阿远,过来喝酒!” 徐宏远夫妻两个入了座,一时间,三个男人你来我往的,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欣瑶接过微云递来的手炉,热热的焐着,偶尔动动筷子,吃几口男人夹过来的菜。 燕红玉见自家男人空着肚子一杯又一杯的喝酒,便有些心疼,轻声的规劝了几句,拿起帕子,为徐宏远擦去嘴边的残酒,眼睛一刻不离左右,体贴周详的令人侧目。(未完待续) ps:感谢了了轻烟igmayanxi书友的粉红票票,特别要感谢enigmayanxi一如继往的打赏。 亲爱的书友们,每日清晨包子打开电脑,看到书友们的粉红票,打赏,总会捂嘴偷笑,心头一阵得瑟,一天好心情。 写书的回报与付出,说实话并不成正比,然一个推荐,一个打赏,一个票票,一句书评,都能温暖人心。 包子无以为报,唯有认真写书! 第四十七回 爷惧内 燕红玉这几声劝,顿时让杜天翔,萧寒失了兴致。 他们往日里喝酒,均喜随性随意,兄弟们聚在一处,也不必劝,端了杯子,不管酒量好坏,你来我往,尽兴便可,便是醉了,也醉得酣畅淋漓。 徐宏远虽有察觉,奈何不好多说,加之心中另有所思,一时间脸上讪讪的。 欣瑶素知这几人德性,见状便笑道:“表弟,今日花好月圆,心中颇有些感慨,如此良辰美景,若不呤诵几句,倒是辜负了这富贵风流,刚刚得了几句话,你瞧瞧押韵不押韵。” 杜天翔眼前一亮,笑道:“噢,表嫂来了诗兴,快说来听听!” 欣瑶一本正经的直了直身子,清咳一声道:“元宵佳节就是好,人来人往太热闹,看了花灯再喝酒,真妙!” 欣瑶说罢,自己先没忍住,笑倒在男人的怀里。 众人都以为她文文绉绉的开场白后头,必是那妙词佳句,哪料到却是这般俗不可奈,大为惊奇。 杜天翔惊得一口热酒没含住,喷了自己一身,指着欣瑶说不出话来。 徐宏远哈哈大笑,不料却被酒呛得一阵猛咳,燕红玉一边微微皱眉一边替徐宏远顺着气。 萧寒轻拍欣瑶的后背,指了指杜天翔的衣裳,笑而不语。 杜天翔顿时来了兴致,接过微云递进来的帕子,随手擦了擦。便朝欣瑶挑挑眉头,道:“表嫂,我也得了几句。你听听如何?” 欣瑶笑道:“表弟速速道来!” “且听好了!没有学问真糟糕,作的诗句惹人笑,一口热酒没含住,糟糕!” 众人又是一通好笑。 徐宏远探花出身,文章诗句自然一流。他被这两人如此一通闹,也来了兴致:“各位,听好了。嘲笑他人诗句糟,自己文章更不妙。杏林高手改吟诗,太吵!” 蒋欣瑶挣扎着从男人怀里爬出来,朝徐宏远翘了翘大拇指,笑道:“最后一句不好。要换成‘杏林高手改吟诗,表弟啊,儒子可教!’” 说罢,又倒在男人的怀里直笑。 那杜天翔乐得倒在椅子里手舞足蹈,直喊有意思! 众人正兴高采烈之时,却听燕红玉轻笑道:“作诗要讲究对帐,讲究押韵,最难得的还要讲究意境。妹妹的诗虽不工整,却自成一体。是逗乐、玩笑的上乘之作。不过,这诗也只能在熟悉的人跟前呤诵一二,若传出去。倒显得妹妹轻狂了。” 燕红玉从小在庆王府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见惯了围绕在祖父,父亲身边的那些个莺莺燕燕,更觉得女子应该稳重平和,恭顺自爱,行止得体。她见欣瑶众目睽睽之下倒在男人怀里笑。自认为好意,借着诗稍稍提点一二。免得他日被人轻看了去,故轻狂二字加了重音。 燕红玉哪里知道,座上这几个衣冠俱整,看似守礼守份,然骨子里却都不是守规矩人,正可谓桀骜不驯。 此言一出,萧寒眼底闪过冷意,脸上虽笑着,目光却看向徐宏远。 徐宏远刚刚把心中的惆怅借着笑,抒发出来,见萧寒向他看来,心中微微一叹,轻摇了两下头,朝两人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欣瑶岂能听不出她这话的意思,却也不以为意,她大大方方理了理衣裳,含笑道:“姐姐说的是!妹妹日后一定注意!” 燕红玉尤自不知道:“如此这般才好!咱们都是大家出身的姑娘,总不能让外人看轻了去,失了咱们这样人家的体统。” 蒋欣瑶暗暗咬了咬牙,仍笑道:“姐姐教训的很是!” 杜天翔最不耐烦听这些个说教,冷笑一声道:“我倒觉得这诗啊,词啊的,不过是逗人一乐的玩艺。就好比怡红院的女子,娇俏的,温柔的,绝色的,妖艳的,种种不一,能把爷逗开心了,逗乐了,就是好女子。若是那无趣的,恁她长得貌若天仙,倾国倾城,却也是木头一根,无趣,无趣的很那!小寒,你说是也不是?” 萧寒正欲说话,却听外头一男子高声笑道:“哟,杜太医啊,这阵子怡红院没少去啊,女人知道的这么清楚,佩服佩服啊!” 杜天翔笑着的脸一疆,慢慢沉了下来。 萧寒压低了声在欣瑶耳边道:“苏家三爷,工部郞中苏明杰,中宫的亲侄子,怡红院幕后的当家!” 蒋欣瑶感觉到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冷冷气息,轻笑一声道:“如雷惯耳,好巧不巧,今儿个总算见着正主了。” 萧寒莫名的松驰下来,朝微云点了点头,微云会意,打开了门。 只见一白衣男子抱拳而入,虚笑道:“哟,萧指挥使,徐大人也在,叨唠叨唠!杜太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萧寒,徐宏远起身,朝来人客套的抱了抱拳,寒暄了几句。偏杜天翔恍若未闻,身子一动未动,自顾自的倒了杯水酒,一饮面尽。 苏明杰三十出头,微胖,圆脸,大眼,长相倒也不差,摇着折扇,眼睛扫了一圈桌上的人,目光落在两位女眷身上,笑道:“杜太医,这两位标致姑娘……该不会就是……” 拖得长长的语调,不禁让人浮想连翩。 来人言语中的轻佻使屋里众人均变了脸色。 杜天翔冷冷道:“苏大人眼神看来不太好啊,倘若明日庆王爷得知他的孙女被人讥笑成……哎,不知道会不会又跑到宫中大闹一场啊!” 苏明杰故作惊讶道:“哎啊,那真对不住了,怪我眼拙,竟没看出来。” 燕红玉怒道:“何止眼拙,我看倒像是眼瞎了一样,连香的,臭的都分不清楚了。” 苏明杰不以为然的笑道:“夫人不必动怒,都是在下的不是,我还以为……” 苏明杰话及一半,阴阴的朝杜天翔望去:“来人,去跟掌柜说一声,这雅间的银子结在我头上,算是我给夫人陪不是。” 苏明杰这样做低伏小,燕红玉倒不好咄咄逼人,只是被人比作女伎,心里头总不是滋味。 徐宏远冷笑道:“不必了,苏大人,这点子银子我们还付得起。” 苏明杰收了扇子,笑容满面道:“我倒忘了,这云霄阁原是燕夫人的陪嫁,徐大人啊,财色兼收,你的福气好得让在下羡慕啊!” 欣瑶听着这明抬暗贬的话,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却听杜天翔轻轻一笑道:“似这等好福气,也确实并非人人都有,财色兼收总好过那丑若无盐,偏又河东狮吼,不知苏大人可有同感否?” 苏明杰最恨人家提起他娶了个厉害的老婆,当即脸色大变道:“你也别得意,我倒要看看满京城哪个女子敢嫁到杜家。” 杜天翔抖了抖衣裳,哈哈一笑道:“如此说来,明日给今上请脉时,我倒要厚着脸皮让今上为我牵一牵这姻缘线了。牵哪家好呢,小寒?” 萧寒面无表情道:“苏家尚有四个嫡出的小姐待字闺中,听说长得都颇有几分颜色,琴棋书画皆通,你若喜欢……” 杜天翔挑着眉梢,欢喜道:“噢,竟有此等好事?苏大人,咱们杜,苏两家亲上加亲,你这做哥哥的,想必不会反对吧!” 苏明杰暗道不好,那几个妹妹,姑母都暗中有了打算,只等着年岁稍大些便与各大家族联姻。 姑父向来宠信杜天翔,说不定被那杜天翔一番巧语哄骗之下,真下旨让两家定亲,坏了姑母的一番打算,到时候怪罪下来,他又落不得好。 几番思虑之,苏明杰忙笑道:“杜太医说笑了,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您慢用,慢用!” 说罢,不等有人应下,抬腿便退了出去,临了还把雅间的门给带上了。 被苏明杰这么一扰,众人彻底没了兴致。徐宏远夫妇早早的离了席回府。杜天翔惦记着宫里的事,与萧寒用了几杯便匆匆离去。 …… 回府的路上,欣瑶闭着眼,靠在萧寒的怀里,懒懒的不想说话。 萧寒只当她是累了,低低的出声哄着。 车行至一半时,蒋欣瑶突然睁开了眼睛,凑在男人耳边轻声道:“苏家,就从这苏明杰开始吧!” 萧寒低下头,见女子星眸点点,笑得像只得了食的小狐狸,心头一动道:“你是说……” 蒋欣瑶点了点头,含笑道:“若是我知道自个的男人在外头置了两房美貌的外室,吃穿用度都精贵无比,当家奶奶一样的供着,你猜我会如何?” 萧寒摸了摸欣瑶的鼻子,叹道:“你,我说不好。不过换了其它女子,只怕会闹得天翻地覆。” 欣瑶眼波流转,笑道:“我最看不得那些个臭男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事,爷如何看?” 萧寒见她又把皮球踢过来,斟酌半刻,意味深长的笑道:“爷惧内,也不大能看得惯这些个臭男人,瑶瑶说如何,爷便如何。” 欣瑶满意的点头笑道:“二哥那头什么时候能有准讯来?” “估摸着就这两日。” 欣瑶舒了一口气,定定的看着男人,笑而不语。 萧寒嘴角微挑道:“但愿苏明杰的夫人孙氏,不会令我们失望!”(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回 纳妾要纳色 元宵刚过,富贵滔天的苏家闹出了一桩丑闻。 苏家三奶奶孙曼淑不知从哪里得了讯息,得知丈夫在外头至了两房外室,一怒之下,带着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找上了门。 这一上门,只把孙曼淑气了个倒仰。 原来这处宅子,地处京城繁华地段,是一个四进带花园的大宅子,宅子里丫鬟,小厮,婆子,管事一个都不少。两处外室一个东院,一个西院的住着。 再看那两个外室,原是一对姐妹花。姐姐李芙,今年十八,妹妹李萍,刚满十六。姐妹俩正值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青春好光景,且还长得娉娉袅袅,香艳无比。 再加上浑身上下金啊玉啊的戴着,打扮的比那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还要富贵上几分。真真是娇滴滴,俏生生,让人一见便再移不开眼去。 孙曼淑生平最恨便是长得比她美的女人,一看这娇滴滴、俏生生的姐妹俩,不由分说的上前噼里啪啦,四个耳瓜子,打得姐妹两人眼冒金星,还未等人反应进来,一声怒喝:“给我砸”,屋里的那些个值钱的玩艺纷纷应声而碎。 那姐妹俩祖籍湖南,原是六品小官家里庶出的一双女儿,机缘巧合下,被苏明杰看中带进了京,好衣裳好饭,真金白银的供着,何时受过这等侮辱。 姐妹俩异口同声的骂了声“丑婆娘”。便扑了上去,与那孙曼淑缠打在一起。 宅子里的那些个下人们顾忌着孙氏的身份,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动手。倒是那孙氏带来的十几个婆子一看主子动了手,不由分说的上前帮忙,三下两下就把姐妹俩的衣裳撕了,露出白花花的胸脯在太阳底下,明晃晃的直刺人眼。 姐妹俩的下人看这情形,哪里还敢光看着。也都纷纷动了手,打成一团。那随孙氏来的贴身丫鬟见对方人多。怕自家奶奶吃了亏,忙跑出府找帮手,正好遇着兵马司巡街,未及深想。便大呼救命,把人引了过来。 待兵马司的众官兵把人拉开时,只见孙氏衣裳也散了,头发也乱了,脸也花了,与那市井上的泼妇无异。 李氏姐妹更是不忍相看,浑身上来露出来的白花花,只把那兵马司众人看得嘴角流口水。 苏家三爷闻讯赶来,既害怕正妻河东狮吼。又心疼两个外室梨花带雨,气得牙一咬,袖子一拂。把两拨人马统统撂下了,来了个销声匿迹,躲在怡红院的雅间喝花酒去了。 ……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短短一个下午,苏家三爷的风流韵事传遍京城上下。 正值钦天监开印。百官复朝的头一天,便有人上书弹劾工户郎中苏明杰贪酒色、好逸乐、取民钱财。安置外室、宠妾灭妻等诸多罪状。 皇帝一笑了之,不予理睬。 苏明杰这个老婆,原是先太后为了替韩王笼络南边的世家大族才作主牵的线。孙氏虽出身高贵,容貌则堪堪,尤其善妒,不能容人。她给苏明杰定下的规矩就是纳妾可以,姿色不能超过她。 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娶了一个相貌平常的女人倒也罢了,连纳个姨娘都是这般货色,让这那苏明杰还活不活了。夫妻两个为了这事,一年中总要吵吵闹闹几回,皇帝常有耳闻,只当笑话听。 哪知同一日,都察院左副都御使沈俊突然发难,称收到帐本数本,上有今夏苏明杰贪墨赈灾银俩的证据,并弹劾户部尚书孙凯贪脏枉法,利用职权之便敛巨额财产。只把那刚刚过了个春节,心思仍在吃喝玩乐上的文武百官惊了个瞪目结舌,肉跳心惊。 韩王阴云密布的脸仿佛能滴出水来,阴郁的目光似有若无的落在沈俊脸上,未置一词。 养外室的钱居然是贪墨的赈灾款,这一下,皇帝笑不出来了,立即着苏明杰上殿。 苏明杰带着眼下重重的青色入了殿,大呼冤枉。当即韩王一派便有人帮腔,称苏郎中为官兢兢业业,忧国忧民,绝无可能有贪墨一事,定是那无耻小人诽谤。 沈俊义正言辞站出来,只说自己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以事实说话,绝非无耻小人之辈。靖王的人随即附和,又扯出了苏明杰重金置外室一事。 一时间,两派人马吵成一团。 帖身内侍打量皇帝脸色,再瞧瞧下头如菜市般热闹的大殿,暗地里叹了口气。 此时,工部给事中吴为突然上前,呈上一奏,奏章直指吏部尚书苏康平,户部尚书孙凯,利用职务之便,勾结地方官府,买官卖官,囤田多达十万亩,并放纵族人花天酒地,草菅人命,无所不为。 一连三本奏章,章章直指苏家,孙家,且上奏章的人均非靖王的人,而是平日里与韩王走动甚密的亲信,这样蹊跷的场面不得不让众官员匪夷所思,热闹的朝堂顿时静寂无声。 皇帝冷着脸,一言不发。 此时,内阁首辅大学士,年近六旬的张华颤巍巍的走了出来,称声需彻查此事,以正朝纲。若不然,湖广流寇造反一事,便是前车之鉴。且直言不讳的称星星之火足以燎原,若再纵容不管,大有江山移人之势。 张华原是状元出身,先帝重臣,陪伴先帝整整二十余年,连今上都需尊称一声老师。年前因病缀朝,新年早朝头一天,原本只是想应个卯,哪料想老大人居然一改以往装聋作哑的作风,一番言论震得百官们心神俱颤。 首辅大学士都出来说话了,内阁的几个老家伙也都随声附和。一时间,清肃朝堂,以振朝纲的呼声,一声高过一声。 皇帝见火候已到,很是为难的瞧了韩王一眼,这一眼看似随意,落在百官眼中,却是大有深意,纷纷暗下揣摩皇帝这一眼,是何用意? 皇帝没有给众人揣摩的时间,沉吟片刻,立即着三司会省,务必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韩王闻言青着脸,面色极其难看 …… 就在皇帝下令严查的时候,萧府的蒋欣瑶收到了燕淙元快马加鞭捎来的密信。 蒋欣瑶乍看之下,便大惊失色。 原来,湖广流寇造反,既是天灾,又是*。 今夏水患,皇帝拨五百万两银子赈灾,银两从上到下,被层层搜刮,真真落到百姓头上的,不足十分之一,以致百姓饿殍遍野,流离失所。 其中,仅苏家一家便贪墨了整整一百五十万两。 恰逢严冬暴雪,饥民没了活路,聚集在一起,正好有一支二三十人的匪寇从山上下来,振臂一挥,揭竿而起,如黑暗中浮出的一线光明,短短十几天的时间,便聚集了上万人。 这些人先是闯入了知县,富户的府上,杀人放火,抢劫钱粮。扫荡一处,便往另一处进发,沿途不停的有饥民投靠,就这样,队伍日益壮大,大伙一商议,反正都是死罪,里外里起兵造反了。 燕浣元入湖广前,先派谋士刘滔进湖南以锦绣前程游说李刚。 李刚在韩王手下近十年,忠心为主却一朝被弃,心中早有怨气,然又怕靖王势小,斗不过韩王,到头来反落得个背主之名,不敢轻举妄动。 燕淙元得知讯息后,于夜黑之时,亲自上门请李刚出山。李刚权再三衡利弊后,投入靖王阵营。 有了前户部郎中李刚的反水,湖广官场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及赈灾款的去向便一清二楚。然而在如何镇压流寇一事上,靖王遇上了麻烦。 燕淙元深知此次带兵入湖广,若能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解湖广之危,笼络民心,才是上上之策。饥民之所以造反,为的只不过是填饱肚子,老百姓有了田地,有了粮食,谁愿意干那把头提在裤腰带上的事。 为此,燕淙元一方面大张旗鼓斩杀贪官,把贪官的家产,田地分给老百姓,以示朝廷惩治贪官污吏的决心,一方面下令大开粮仓,分粮给饥民,并下令三年之内减免湖广两地所有的赋税。 湖南诸位官员一见这阵势,深怕靖王的刀落在自己脖子上,纷纷捐粮捐钱。 靖王随即又颁下法令,称流寇中若有那弃暗投明的,一律继往不究。四箭齐发后,湖南饥民的造反很快就平息下来。 就在燕淙元一路南下进广西境内时,亲信来报,广西境内的所有粮仓皆为空仓,里面存储的粮食早就被人偷天换日,不见了踪影。 燕淙元得知后,气得把广西数十位父母官,斩杀在人前。一方面快马加鞭回京,禀明事情真相,并要求朝庭拨下钱粮,一方面暗下四处筹粮,以解眼前的困局。 …… 欣瑶不敢大意,立即派人把萧寒,杜天翔,徐宏远找来。 杜天翔当即道:“今上也收到了二哥的密信,正把几个老家伙叫到跟前商议如何行事呢。这些人,胆子太大,连粮仓都敢动,真真是不要命了。” 萧寒沉声道:“先不说这些陈年旧帐,看看下一步,如何走?”(未完待续) ps:感谢冶鱼书友的粉红票,enigmayanxi啥也不说了,么么哒! 第四十九回 防患于未然 上回书说到粮仓被盗,靖王写信回京求援。 杜天翔面露忧色道:“今上五十大寿,韩王大肆操办,国库空虚,即便今上有意解此困局,我估算也没多少钱、粮到二哥手上。二哥既然密信给我们,内里的意思怕是想让我们想办法。” 徐宏远点头道:“天翔说得对。寿辰在即,二哥一日在外头不归,京中就多一分变局,这钱、粮尽早不尽迟。我旁的没有,银子还有近百万两,放在身上也没什么用处,就给二哥解烧眉之急吧。” 萧寒摇头道:“钱固然重要,顶顶要紧的还是粮食,我虽能让那几家筹集粮食,如何运到湖广是个难题,京城离湖广即便是快马加鞭也得有个二十天,更何况是运粮,远水解不了近渴。” 杜天翔朝徐宏远看了一眼,低声叹道:“拿了银子到当地买粮,小寒你看如何?” 萧寒仍是摇头道:“湖广两地本是遭了灾的,若有粮,二哥何苦写信给我们,只怕周边的几个省府,粮食也都空了。” 杜天翔面色一变,愁道:“这可如何是好,小寒,快想想办法。” 萧寒目色一暗,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徐宏远愁眉道:“实在不行,只有派人一边南下,一边在路上收粮。” “不行,这样耽搁的时间更长。若韩王有意为难,只消几个讯息,咱们的人一颗粮食也收不到。” 杜天翔叹道:“没有后继的粮食跟上。前头的那些功夫就白废了。君子一诺,重千金。二哥把话抛出去了,这会粮仓没粮。百姓又有几人能信,只会认为是官家糊弄人的把戏。” 萧寒接着道:“这样一来,对二哥可就大大的不利。” 徐宏远将茶盅往几上一搁,重重的叹道:“早知如此,今年夏天咱们就囤些粮食了,今夏南方风调雨顺,粮食丰收。价格也不贵。” 杜天翔朝他明目张胆的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不是废话吗。 一时间,屋子众人均沉着脸,默不出声。 …… 许久未出声的欣瑶轻叹一声道:“我在南边有粮食。” 杜天翔以不为然,随口就道:“表嫂。你能有多少粮食,不过是一两个陪嫁庄子罢了,抵不了事。” 蒋欣瑶幽幽道:“具体的我不清楚,不过去年我让福伯在南边买了三四个庄子,再加上陪嫁的两个庄子,共有五六个。先头我还让我的丫鬟冬梅替我在南边买过三四个庄子,大概有近四六万亩地。” 欣瑶咽了口口水,继续道:“种的都是粮食。” 萧寒眼中一丝惊色闪过。 杜天翔面色一喜,当即跳了起来:“有多少?” 蒋欣瑶忙道:“估摸着能抵上三四个粮仓吧!” 杜天翔目瞪口呆道:“你买这么多庄子做什么用?” 徐宏远随声附和道:“你种这么多粮食做什么用?” 萧寒深深的看了欣瑶一眼。眼中微有波澜,并未说话。 蒋欣瑶面色一红,不大自然道:“我从小在南边长大。最喜欢吃南边的大米,就想着钱放着也是放着,买了地,买了庄子,我好做地主婆啊,多种些粮食。以后饿不着。” 欣瑶说罢,见三人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她。遂跌足叹道:“先头的庄子,我是因为银子放在手里,也生不出个银子,就交待冬梅买些庄子做些营生。福伯那几个庄子,原是当初我看韩王的人到处收粮,心急之下,只怕战事要起,防患于未然,于是就跟风让福伯买了庄子,种了粮。我是想着有一天,万一这京里翻天覆地,没了咱们的去路,大家也不置于没了活路。” 杜天翔长吁一口气道:“表嫂,你想得可真远,这还没交上手呢,你居然连后手都预备上了,佩服佩服。” 蒋欣瑶眼角的余光见萧寒阴睛不定的脸,有些心虚道:“哼!幸好我当时有先见之明,若不然,这会到哪里找粮食去!” 徐宏远笑道:“这下可真解了燃眉之急了,小寒,你看如何个调度法?小寒?小寒……” 萧寒回过神来,当即道:“瑶瑶赶紧书信一封给福伯和冬梅,暗卫即时出发。南边的粮食能让二哥先撑一阵子,京里的粮食,我来调度,随后跟上。让人传讯给二哥,遣兵马前去接应。” 杜天翔郁郁道:“江南是韩王的地盘,运粮这么大的动静只怕会打草惊蛇,韩王若知道了,宁可一把火烧了,不会让粮食运往南边,解二哥之急。” 萧寒点头道:“苏州府知府是沈家二老爷,这事需得跟老狐狸好好商议一下,事不迟疑,我先往沈府走一趟。阿远,筹粮的事,你去办。天翔,宫里这些日子不会太平,你盯着些,粮食出京,需得今上下令,走官道韩王才不敢动手,这事交给你来办。瑶瑶,庆丰堂有多少现银?” 蒋欣瑶垂了垂眼睑,便道:“二百一十七万两,两个时辰内,我筹满三百万两。你只管派人来拿。” 萧寒静静的看了欣瑶半晌,目光中带着一丝忧伤,许久,才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欣瑶待人走后,跌坐在椅子里,半晌才轻轻叹道:“凭他的聪明,只怕是瞒不了啊。” 蒋欣瑶啊蒋欣瑶,你就不该把自己的家底都露出来,就该藏着掖着。 欣瑶以手支额,眼眸深深暗了下来。 底牌都露出来了,这一局牌,可不好打啊……” 子时,四匹快马趁着夜色相继出京。 这一夜,男人没有回府,欣瑶摸着冷冰冰的半张床,心里微微的叹了口气。 …… 次日早朝,皇帝一改往日温和的面孔,一入座便把内侍递来的上好的茶盏轻轻一拂,茶盏跌落在地,应声而碎,殿上百官均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内侍宣读靖王八百里加急密奏,密奏中,把苏明杰及湖广两地官员如何相互勾结,贪墨赈灾款银,以致于饥民造反一事,人证物证交待的清清楚楚。 末了又称广西镜内,粮仓皆为空,庄嫁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纷纷饿死,甚至发生人相食的惨剧。官府不予救恤,依然催租逼税。 此密奏一经宣读,只见苏明杰面色惨白,身子微晃,颗粒大的冷汗掉落在地。 其父苏康平眼观鼻,鼻观心,不置一词,只心跳已如鼓敲。 皇帝还未出声,只见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位当家纷纷而出,称沈俊所呈十年帐本,经三司连夜招集数百位查帐高手,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核实,本本有假,金额出入之大,多达七百万两。这还只是湖广一地十年的帐本,若要进一步核实其他省府,需得把户部这些年的帐本统统清查一遍。 巨大的数字使得所有人变了脸色,户部尚书孙凯跪倒在地,连连喊冤,声称是靖王为铲除政敌,故公报私仇,恶语中伤。户部几位官员见状,纷纷附和,矛头一致指向靖王。 却见兵部尚书施杰冷不丁道:“靖王远在湖广,京中之事鞭长莫及,且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共同查帐,难不成,连这三司都已归了靖王门下。” 众所周知,先太后在时,除刑部以外,大理寺,都察院均在先太后的掌控之下;太后逝后,这些人顺理成章的由韩王接手,为韩王惟命是从,马首是瞻。 孙凯一时答不上来,只得把目光暗暗投向静默不语的韩王,却见韩王半闭着眼睛,面色不豫,顿时心灰意冷,暗道大势去矣,跌落在地。 皇帝缓缓起身,眼含悲痛。 “朕即位二十六年,虽称不上雄才大略,励精图治,忧勤于民,却也自问旰食宵衣,勤政务实,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怠。然朕子臣子,不徇私情,不避权贵,不沽名钓誉,不贪脏枉法,廉洁奉公之几何?” 群臣纷纷下跪,拜伏在地。 “朕非亡国之君,臣却是亡国之臣,贪官不除,国将不国。今日朕若姑息养奸,听之任之,视百姓安危于不顾,视江山社稷于不顾,他日有何颜面见祖宗于地下。” 群臣三拜而呼:“皇上万岁!” 皇帝目光锋利的扫过众人,高声道:“来人,把户部郎中苏明杰,户部尚书孙凯摘下顶戴官帽,投入大狱。吏部尚书苏康平交出官印,待事情查实,再作定夺。湖广众官员若有贪脏枉法者,一律严惩不待。 张大人,你历经两朝,为官清正,先帝曾夸奖你为一代忠臣,满朝文武大臣中,数你资厉最老,此事,由你领三司彻查,最能服众。 张华昂起头,目光如炬,中气十足的道一句:“臣领旨!” 皇帝的目光落在瘫倒在地的孙凯身上,片刻后语气一变,威而不怒道:“查,给我一查到底。我到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一日之间,户部尚书孙凯,苏家三爷苏明杰的入狱,震动了京城的官场,与孙凯,苏明杰走动甚密的官员们,人人自危,恍恍不可终日。(未完待续) 第五十回 居然是她? 午后时分,中宫突觉身子不适,召韩王进宫。 韩王入了宫殿,当即遣散了宫人,母子俩人密谈。 韩王匆匆行了礼,便道:“母后,父皇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的一下子矛头都指向我们?” 苏皇后一身华服,珠钗满头,气度雍容华贵,脸色阴晴不定道:“苏家到底太过啊!” 韩王皱了皱眉道:“母后这是何意,难不成……” 苏皇后叹了叹道:“不得不防啊,赵虎出发了几日?” “正月初六走的,已整整十二日。” 苏皇后眼中寒光四起,许久才道:“传讯给他,让他速速回到军中,没有我的手谕,谁召也不必进京。” “母后是打算……” 苏皇后微微摇了摇头道:“只要中军稳稳的在我们手里,即便你父皇动了苏家,也不用怕。这是先太后为你布下的最大的一道利箭。” 韩王缓了缓神色道:“那苏家……” 苏皇后面有难色,却斩钉截铁道:“皇儿啊,如今母后要做的,就是让你早日明正言顺的坐上那个位置。你终究姓燕,不姓苏。这些年,苏家的事,我早有耳闻,连赈灾款都敢动,也确实是……先太后临逝前,便叮嘱过我,苏家显赫一时,应收其锋芒,方可保富贵荣华。我虽常常告诫一二,却也知道素日里他们专横跋扈惯了。哪里是想收便能收得住的。” 韩王惊道:‘母后,咱们中军的那些个银子,可全靠舅舅他们暗中……” 苏皇后幽幽叹道:“你放心。我揣摩你父皇的意思,也是想掩人口舌。湖广造反这么大的事,若没有一两个有份量的人出来扛一扛,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啊!必要时,牺牲一两个是在所难免。也好让他们都知道知道,荣华富贵不是那么好享的!” 韩王眼中闪过深沉,默默的点了点头。 “皇儿啊。听说孙家有个嫡出的姑娘,模样性子都是极好的。你府里也该添个侧妃了。” 韩王会意道:“母后放心,我会让那孙凯心甘情愿的把事情都揽下来。” 苏皇后无声无息的冷笑一声道:“沈平那只老狐狸,我倒是小看了他。” 韩王面有怒色道:“沈家,好的很。居然敢反咬我一口,我岂能容他。” 苏皇后眉头轻皱道:“皇儿,只要是条狗,就一定会咬人,必要时,得拔了他们的狗牙才行。派人查一查,沈家与靖王府暗中可有联系,若有……哼,听说老狐狸的孙儿在中军。传讯给中军,把人给我好好的侍候好了!” 韩王点点头道:“父皇那边……?” 苏皇后冷笑道:“今晚我会安排寒妃侍寝,探探你父皇的口风。告诉他们。这个风口浪尖上,都给我稳着些,天塌不下来。谁敢再给我惹事生非,那就别怪我不念着素日里的情份。湖广的那些官员,该弃的弃,该保的保。只看他们会不会做人。皇儿啊,恩威并施。是一个为君者一辈子都要学习的手段与技巧,你可别辜负了母后对你的一片期望。” 韩王恭敬的朝苏皇后行礼道:“母后放心,儿臣明白了!” …… 夜晚,不可避免的来临了。京城上下笼罩在夜色之中,星光暗淡,灯火朦胧。 沈府的书房里,沈平把视线移到那对父子身上,轻叹道:“峰儿,你回去同那叶氏说,外头的风风雨雨淋不到沈家,只要她安安心心守着你和两个孩子过日子,这沈家大奶奶的位置,她坐得稳当。” 沈峰苦笑道:“祖父,那叶家……” 沈平摇摇头道:“靖王根基尚浅,暂时无碍,不过你岳父那个位置,是天底下最肥的肥差,一旦靖王站稳了脚根,迟早要动,叶氏要是顾忌着,我允她书信一封,能不能保得住,只看叶家如何行事。” 沈峰忙跪倒在地,正色道:“叶家对我,素来当半子看待,求祖父指点一二。” 沈平晃了晃手中的茶盅,半真半假道:“这些年,流进叶家的银子可不少啊,关键时候,钱还是能换条命的。去吧,好好当差,耳聪目明些。” 沈峰心头一动,当即领会,磕了三个头,瞧了父亲一眼,推门出去。 …… 沈俊见儿子走,上前两步道:“父亲,粮食已经备下,随时能出发。” 沈平皱眉道:“嗯,派人给萧府去个讯,一切听萧指挥使的安排。给你二弟的书信送出去了?” “昨夜晚间已经出发。” “很好,你再书信一封,让阿力在军中给我小心着些,咱们反咬了中宫一口,那位素来是个小心眼的,不得不防。” 沈俊点头应下,想了想又道:“父亲,有一事,我不大明白?” “你说。” “头一批粮从苏州府运出,江南都是韩王的人,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有胆量把这么多粮食白白送给靖王。” 沈平放下茶盅,长吁一口气道:“这个人,你认识,差一点成了你儿媳妇,蒋家嫡出的四小姐蒋欣瑶,如今已是萧府的当家奶奶了!” 沈俊奇道:“居然是她?” 沈平冰冷的目光透着一丝悔色,半晌才道:“俊儿啊,你父亲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没有随了阿力的心,娶了她。” “父亲?” 沈平摆摆手道:“罢了,这事你也不必再问,这里头的故事太长,回头等这事了了,我再慢慢说与你听。记好了,既然另一条腿已经拔出来了,那一条腿就得给我抱严实了。从明天开始,除了靖王身边的那几个,其他人,一律给我挡着。” …… 京城的一处小宅子里,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青衣女子闪身进来,穿过一条小路,进了正屋。 正屋里,一妇人模样的女子正焦急的屋子里走来走去,见人来,赶紧迎了上去:“轻风,打听得怎么样了?” 轻风瞧见桌子上摆着一杯冷茶,二话不说,先拿起冷茶猛喝了几口,深深的喘了几口气,才道:“小姐,孙尚书下了大狱,孙家乱成一团,从外头隐隐都能听见哭声。奴婢守了半天,只看到几位爷坐着马车往外头寻门路去了,没打听到七爷的消息。” 蒋欣瑜杏眼圆睁,搓着手急道:“这可怎么是好,你说他会不会被牵连,会不会有事啊?” 轻风摇了摇头:“小姐,这可不好说啊,这里头的事,哪里是奴婢能打听得清楚的。好在如今只不过是孙尚书下了大狱,孙家还完好无缺,想来七爷应该不会有事的。” 蒋欣瑜来回的走了两步,突然顿了脚道:“糊涂,孙尚书是孙家的掌家人,他下了大狱,孙家一定不能保住……轻风,这事,四妹妹一定知道,你快到萧府去打听打听。” 轻风忙劝道:“小姐,你深更半夜的,我就是去了,萧府也不会开门。再说了,我要是去找四小姐,万一给人看见了,两头都落不得好。” 蒋欣瑜怒道:“什么落不得好?这会孙家都自顾不暇了,哪来空理会我这个下了堂的人?你明日一早就到萧府,见见四妹妹,让她出面打听打听七爷的事。” 轻风见小姐动怒,不敢再劝,一口应承下来。 蒋欣瑜这才缓缓的吁出口气,轻声道:“我只要他平安无事,旁的我也不求。” 轻风张了张嘴,一肚子话却只得生生咽下去,好言好语的相劝着。 …… 深夜皇宫内,二十四扇通天落地的鲛纱帷帐静静的垂落着,宽阔的御榻上,摆放着两双新鞋,帷帐里隐隐传来女子的呻吟和男子的喘息。 许久后,一切归于平静。 周雪寒眼角寒春,静静的依偎在男子的怀中,娇羞道:“皇上勇猛更胜从前,倒显得臣妾有些力不从心。” 老皇帝抚着女人凹凸有致的身子,笑道:“那是因为爱妃容色出众,让朕心下欢喜。” 周雪寒偷偷睁开眼睛,见老皇帝脸上带着一丝笑,便大着胆子说道:“皇上偏爱臣妾,臣妾虽心下欢喜,却也不敢独享皇宠。” 老皇帝笑道:“怎么,可是宫里有人说什么闲话了。” 周雪寒小心翼翼的道:“倒也没什么闲话,只是……” “只是什么……?” 周雪寒查言观色道:“只是今日臣妾路过御花园,也不知哪个宫里的丫鬟窃窃私语,说皇后这几日脸色不大好看。臣妾便想皇后母仪天下,执掌六宫事宜,劳心劳力,必定是极累的。皇上与皇后结发夫妻几十载,伉丽情深非常人能比,皇上定舍不得皇后如此操劳,臣妾想着,臣妾若能为皇后分担一二,也不辜负了皇上对臣妾的一片宠爱之心。” 老皇帝缓缓睁开眼睛,偏过头,盯着寒妃瞧了片刻,轻哼道:“难为你有心了,她那是心病,你不必理会!” 周雪寒脸色微微一变,身子朝皇帝蹭了蹭,胸前的丰盈挤在一处,笑道:“皇上,侍候人的活,臣妾还能做一做,若是心病,那臣妾可分担不了。还是皇上自个看着办吧。”(未完待续) ps:感谢小青青的粉红票票,感谢木棉花的评价票。 至于enigmayanxi,感谢的话说多了,就显得娇情,包子不说,是因为都在心里! 第五十一回 真他娘的混蛋 老皇帝用力搓揉着寒妃的胸,半晌才叹道:“她若能体会到朕的用心良苦,也不至于……” 老皇帝自觉失言,哈哈一笑,凑近了咬着寒妃的耳朵低声道:“爱妃,你刚刚说侍候人的活……” 女人嗤嗤的娇笑声传出帐外,帐外不远处紫铜鎏金大鼎兽口轻烟袅袅,醺得一室春光…… 轻微的鼾声渐起,鲛纱帷帐里女子披了衣裳轻巧的走出来,唤来下人打水。 一刻钟后,寝殿外头一垂手而立的宫女突然肚子有些不适,与当班的人悄悄说了声,便隐入夜色之中。 …… 不久,皇后身边的第一人李公公跪倒在苏皇后眼前恭敬的回话。 苏皇后闭瞌着眼睛,面无表情道:“可听得分明?” 李公公四十上下年纪,肤白肉细,细声细气道:“回皇后,听得清清楚楚。” “用心良苦,用心良苦……”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渐渐弱了下去。 一盏茶过去了,李公公跪得脚有些酸,忍不住想抬头时,却听头上之人深深一叹,黯然道:“我身子不大好,明日宣韩王妃进宫侍疾。过几日,你帮我到苏家传个话。” …… 寅时一刻,萧寒一脸疲惫的掀了帘子进屋,目光下意识的朝床上之人看去,只见床上空空如也,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侧。 萧寒一颗心突然像漏了几拍。正欲转身出去找丫鬟问一问,眼角的余光撇见女人披了件袄子,正趴在小几上。睡得正香,脚边上的碳盆子一明一灭的,散着余温。 萧寒赶紧上前摸了摸欣瑶的手,微凉,不由心头窜起了火。 他咬了咬牙,弯下身把人横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却听得女子嘤咛一声,含糊道:“你回来了……阿嚏!” 萧寒迅速把被子替她盖上。压低了声音怒道:“大冷的天,又怀着身子,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坐了半宿,万一着了凉……为了调理你的身子。祖父花了多少心思,自个吃了多少苦药,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偏你这样不爱惜,我……” 蒋欣瑶头一回被男人这样严厉的呵斥,一时间盯着男人愣住了神。 她今晚是想等他回来,告诉他,有些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许是白日里思量过多,太累了。也不知怎的,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回过神的蒋欣瑶轻轻垂下了眼睑,复又抬起双眼。眼中冷清一片。 她掀起被子,朝男人福了福,凄凉一笑道:“多谢大爷提点,是我的不是,以后不会了。” 女人疏离,淡漠的语气把萧寒吓了一跳。只见她转过身朝屋外走去,挺得直直的背。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忧伤。 萧寒心头一痛,上前两步从后头抱住了她:“夜深了,你往哪里去。” 蒋欣瑶轻笑一声,婉转道:“回大爷,刚刚觉着鼻子有些不通,不敢轻视,怕辜负了祖父与大爷的一片苦心,让微云帮我去熬碗药,喝了再睡。大爷您累了,先歇着吧!”说罢,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开来。 蒋欣瑶冷笑道:“这倒不好办了,大爷这样抱着我不放,万一着了凉,大爷又该骂我不爱惜自个的身体了。” 不知为何,萧寒突然觉得一股莫名的焦虑感涌上心头,似乎一松手,怀里的这个女子就能轻巧的不见了。 他默默道:“瑶瑶,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蒋欣瑶淡漠的问道:“明明心里有话,却藏着不说,故意避而不见。” 萧寒把下额轻轻搁在女人头上,涩涩的闭上了眼睛:“你知道了?” 蒋欣瑶把手轻轻扶上小腹,苦笑道:“我们做了快一年的夫妻,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又岂能不知?” 萧寒无可奈何的咬了咬嘴唇,艰难道:“你在南边买了那么多庄子,是想着有一天带着孩子离我而去吗?” 蒋欣瑶静默许久,没有说话。 萧寒语调哀伤道:“我在你心中,就如此不堪吗,往日里,我在你耳边说的话,就这么让你不信任吗,以置于连后路都早早的安排好了!” 蒋欣瑶想起当日的私心,面色微红,轻哼道:“先头冬梅买的那几个庄子,正是母亲怀着昊哥儿,府里容不下她的时候。我想着瑾珏阁赚的银子,放着也是放着,买几个庄子放在那里,万一日后蒋府……我与母亲也不至于没了活路。” 萧寒头一回听欣瑶讲起过去的事情,心口一痛,紧了紧怀抱,半晌才敛了神色道:“后头的那几个呢?” 蒋欣瑶淡淡一笑:“有道是盛世藏珠宝,乱世收黄金,天底下比黄金还珍贵的,也只有粮食了。我只是想着韩王在京郊收粮囤粮,必是有大动干戈的意思。兵书上说,兴国之本,在于强兵足食,若真是有那么一天,两王不可避免的开战了,我就能趁机大赚一笔。说不定,到时候还能与靖王谈谈条件,把西北的采邑范围扩大一倍,若谈得好,还能把西南的采邑权谈下来。哪里是你想的那样。” 当然,顺便替自己安排安排后路,有备无患。 萧寒做梦也未曾料到女人居然是这样的一番长远打算,惊讶的扳过女人的身体,眉头紧皱道:“你……你居然想着发这样的财,还敢趁机与二哥谈条件,你的胆子真是太大了。” 蒋欣瑶撇撇嘴冷笑道:“他是你的二哥,可不是我的二哥,我为什么要无偿帮他,没有好处的事情,谁去做?再说当时我跟他又不熟,低买高卖,凭眼光,凭直觉,凭本事赚钱,哪里错了?” 萧寒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抬眉道:“那你为什么又……” 蒋欣瑶目色一暗,神情落幕道:“他不是我二哥,却是你二哥,也是天翔的二哥,更是十六的二哥。我可以不顾虑十六,却不能不顾虑小叔叔;可以不顾虑天翔,却不能不顾虑老太爷,可以不顾虑你,却不能不顾虑肚子这个孩子。最大的原因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怎么舍得你深仇大恨还未得报,便出身未杰身先倒了呢?” 萧寒一把把女人搂进怀里,把头埋进她的颈脖中,低声道:“对不起,瑶瑶,都是我的错。我以为你是想……不知为什么,心里就觉得酸涩不堪。” 蒋欣瑶无声的翻了个白眼,酸酸道:“几个庄子就能藏身,不知大爷是高看了我,还是低看了自个。再说,我萧家大奶奶当得有滋有味的,为什么要走。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无情无意,心狠心冷的人吗,你这般冤枉我,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瞧着我们母子碍眼了,故意说这样的话,好让我们离了萧府,你便可以左拥右抱,你这个没良心的,你……” 萧寒见女人说出口的话越来越不像样,忍无可忍之下,只得用嘴封住了女人喋喋不休的嘴。 欣瑶呜呜挣扎,手握成拳头,在男人后背敲打了几下后,便攀附在男人的脖子上,再无声息。 许是久未同房的缘故,不过片刻,两人都动了情,没几下便双双滚到了床上,衣裳散落了一地。 男人望着身下白皙丰腴的身子,尚余一丝清明的喘息道:“瑶瑶……我想要……三个月……过了……行吗?” 欣瑶娇媚无比的“嗯”了一声,手圈上了男人结实的腰间,慢慢向下滑去“轻点,别伤了他!” 男人目色一喜,把头埋进了胸前的柔软……待女人眼神迷离时,手轻轻抬起女人的一条腿,慢慢的挺了进去…… 事后,男人意亦未尽的抚着欣瑶依旧平坦的小腹,偏过脸,吻了吻怀里双目紧闭的女人,无声笑道:“瑶瑶,我怎么觉着今儿个,你动情了许多。这儿又大了不少。” 蒋欣瑶哼哼两声,以示回答。 萧寒轻咬了咬女人的鼻子,餍足的笑道:“如今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世人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的道理。” 蒋欣瑶把小腹上的手,拿到一旁,娇嗔道:“谁和你床头吵架,床尾合了?你不是说我辜负了祖父的苦心,把自个的身子不当回事,还狠狠的把我骂了一通。这会又拿好话来哄我。” 萧寒收了笑,正色道:“还记恨着呢?是我的不是,要打要罚都随你。昨儿个实在太忙,没有时间回来,阿远和我,还有老施及靖王府众多谋士,分两头跑,也只说通了几家。粮食不是那么好凑的,这个时候时局不明,谁家都要仔细算计一番。” 蒋欣瑶哼哼道:“出钱出力的时候推三阻四,论功行赏,加官进爵时恨不得抢个头破血流,世上哪来这般两全齐美的事?” 萧寒帮欣瑶掖了掖被子,叹道:“瑶瑶,我替二哥谢谢你。若不是你那几个庄子的粮食应了急,我与天翔,阿远他们就算再有本事,也无计可施。现在想来,我还真他娘的混蛋。” 蒋欣瑶心道,你何止是真他娘的混蛋,你是太他娘的混蛋了。白白损失了几百万两银子不说,还损失了这么多粮食,居然还被你疑神疑鬼,要放在关键时候,那些粮食可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回 谁隐在背后? 蒋欣瑶一想到自己这一下损失了几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心下一痛,着实不客气道:“是该谢谢我,回头,西南的采邑可得归了我,若不然,这买卖做得亏大了!还有,那三百万两银子,日后可是要还的。” 萧寒把女人往怀里带了带,蜻蜓点水般亲了亲她的红唇,信誓旦旦道:“放心,二哥他心里有数。他不还,我来还。” 蒋欣瑶半睁着眼睛,斜斜的看了男人一眼,挑了挑眉头道:“要连本带利的还,你还不清,你儿子还,你儿子还不清,你孙子还。” 萧寒扯了扯嘴角,眼带温柔,很顺溜的接口道:“这辈子还不清,我下辈子再还,下辈子还不清,我下下辈子还!” 这话听着,倒还顺耳!蒋欣瑶满意的打了个哈欠,有些困意道:“中宫派到西北去的人,都跟紧了吗?” 萧寒眯了眯眼睛:“果然是派了两拨子人,一前一后出的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且让他们多活一两天,离京城再远些,动手才方便。” “东西都带上了,像不像?” 萧寒一下下抚弄着女人散着的长发,轻笑道:“你道姨夫收集那么多字贴是做什么用的,仿人字迹这一招,他最擅长。用天翔的话说叫天依无缝。” 蒋欣瑶往男人怀里钻了钻。手环过男人的结实的腰,轻轻“嗯”了一句,算是回答。 萧寒爱极了欣瑶像八爪鱼一样粘在他身上。只有在这个时候,他觉着怀里这个聪慧,算计的女人是如此深深的依恋着他。 夜很黑,也冷。当男人的鼾声渐起,本应睡着的蒋欣瑶慢慢睁开了眼睛。 习武之人气息一向很轻,只有在累到极致时,男人才会发出轻轻的鼾声。 怀抱锢得很紧。即便在熟睡中,也没有松开。脸上有些胡渣。摸上去很是扎人;皮肤略嫌粗糙,鼻翼两处的毛孔清晰可见;眼下一片青色,眼角边爬着两条细细的皱纹。 比不上小叔叔满腹经纶,比不上十六的气宇轩昂。连天翔的能说会道也比不上,可不知为何,欣瑶觉得躺在这样的人身边,她的心里很踏实。 没错,她是为自己留了后手,世上男人薄情如斯,除非她蒋欣瑶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才能平白无故得一个痴情男子,即便她容颜老去。身材走样,照样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夫妻俩琴瑟合鸣。 只可惜。生活不是韩剧,不是皇子公主历经千难万苦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便可以故事结束的,她蒋欣瑶上辈子因爱而死,这辈子,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生一儿半女,然后终老。 前世的那个身影已渐渐模糊。蒋欣瑶甚至觉得那些只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而已。梦里有情窦初开的花前月下,有情到浓时的情不自禁,也有情变事迁的撕心裂肺。 世上的女子,几多痴情,然世上的男子,大多滥情。不能身心皆托,不如无欲无嗔,只是为何如此眷恋这温暖结实的怀抱,为何心底还有一丝奢盼。 困意渐渐袭来,欣瑶想,她一定是寂寞孤独了许久,终于有人邂逅结伴,然后彼此取暖,才会心有依恋。 她未及深想的是,这样的依恋,从何而来,又能往何而去。 …… 欣瑶一觉醒来,意外发现男人正懒在床上,笑眯眯的盯着她看。 欣瑶一脸诧异的问道:“什么时辰了,今日不用到衙门里去吗?” 男人不怀好意的笑道:“这几日累得要吐血,就不能让我偷得得浮生半日闲吗?” 蒋欣瑶顺着男人的目光往下一瞧,春色大好,一抹娇羞浮上脸上,手习惯性的在男人腰上狠狠一狞,嗔道:“还不快起!” 萧寒疼得皱了皱眉头,笑道:“你这手劲越发的厉害了,往我腰上一拧,比挨了一拳还疼!” 蒋欣瑶正欲说话,小腹上一暖,男人厚实的手掌已覆了上去。 欣瑶嘴角弯弯,把手覆在男人手上,轻道:“如何?” 萧寒挨在欣瑶身侧,静静半晌,才笑道:“极好!” 夫妻俩看着彼此眼中的自己,相视一笑。 萧寒替欣瑶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收了笑,郑重其事道:“昨儿有两件事忘了与你说,夜里收到十六来讯,那匹粮食,草药已经动手。” 欣瑶心喜道:“噢,这么快。” 萧寒顿了顿,沉声道:“十六来讯又说,他发现那粮食,草药像是少了一半。” “少了一半?” 笑意尚不达眼底,欣瑶的脸上已凝重起来。 萧寒点头正色道:“事关重大,我今日中午在怡园约了施尚书,张大人,老卫,阿远他们商议此事,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欣瑶盘算道:“那一半有多少?” 萧寒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足够让二十万中军支撑半年。” 蒋欣瑶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大变道:“这么多?不是派人日夜看守了吗,为何还会这样?十六那边怎么说?” 萧寒叹道:“十六说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一直派人看守着。烧完之后派人再探时才发现每个帐篷里,有大量的碎石。他这才觉着事情有些不对。” “在粮食里掺杂大量的石头,是谁出的这么个嗖主意?” 萧寒摇摇头道:“他已经让沈力他们去探了,中军没有任何发现。” 蒋欣瑶快速的转动脑子。 “有两种可能,一是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粮食。草药,不过是韩王,赵虎安抚人心的手段。另一种可能是确实存在。另一半,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掉了包。” 蒋欣瑶一口长气叹得千回百转:“如果是前者,那说明韩王的银钱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多;如果是后者,又能引申出两种可能。” “哪两种?”萧寒追问。 “一种是赵虎进京,果然是留有后手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风险太大。第二种可能是。连赵虎都不知道鸡蛋被人调了包,那就说明。有人藏在暗处。” 萧寒迅速道:“欣贵妃自打从升了位份后,便深居简出。福王整天跟一帮子书生吟诗作对,高谈阔论外,很少与朝臣有往来。我已传讯给十六。让他无论如何找出另一半的藏身之处。此外,让他加紧操练,做最坏打算。” 欣瑶点头道:“不仅如此,你让沈力,施程把中军所有将领暗查一遍。还有,不能伸张,连今上都不能告诉。万一他知道此事后,有所顾忌,变了主意。那所有一切,便前功尽弃。” “瑶瑶说得极对!这会京中正在筹粮筹钱,趁这个机会。我想暗中为十六留一后手,万一……” 萧寒极时的收了口,没有再往下说。 欣瑶心领神会,垂下眼睑,思了半晌,抬脸赞道:“很是应该。传讯给二哥。让他快点回京,京中需得他来坐镇才行。萧寒。京里的几个庄子上,我也备了些粮食,你只管拿去。还有,这些年,我自个也存了一百万两的私房银子,再加上小叔叔那边,多少也能起点作用。” “瑶瑶……” 萧寒把女人紧紧的搂在怀里,脸贴着脸,半晌没有说话。 欣瑶感受到男人坚强有力的心跳,叹了口气,又道:“苏家的事情,需再加把火,仅凭一个贪墨,动不了苏家的根本。咱们时间不多了!” …… 等男人走后,欣瑶拥着被子坐了许久,才唤人进来服侍。用罢早膳,李妈妈从外头进来凑近了在欣瑶耳边低语了几句。 欣瑶摒退了众人,面色一沉道:“二姐姐的性子也太急了些,这才几天,便失了耐心。孙家的事,这个节骨眼上,我如何出面打听?再者说,这里头的是非,我又如何能跟她说清楚?” 李妈妈叹道:“大奶奶说的正是。许是二小姐惦记着孙景耀的事,行事才稍稍急了些。到底是孩子的父亲呢!” 欣瑶想了想道:“妈妈,你晚间亲自跑一趟,去跟她说,如今京城事多,一动不如一静,安安份份的再熬些日子。若孙家有什么好歹,孙景耀我一定帮她留心。” 李妈妈见欣瑶脸有疲色,颇为心疼道:“大奶奶需得好好保养身子才是,万万不可思虑过多,瞧着脸色,反倒没有年前那般红润。若二太太从南边回来见着了,定是要心疼的。” 欣瑶拉过李妈妈的手,把头轻轻靠在李妈妈胳膊上,轻叹道:“妈妈,既上了船,就得防着船翻,无论如何也要让船安全到岸,身后这么多人呢!” 李妈妈心头一痛,想着这些日子京城的风风雨雨,一边抚着欣瑶的后背,一边劝慰道:“大奶奶,三老爷,杜太医还有咱们大爷都是能干的人,都护着呢,一定会没事的。” 欣瑶抚着尚未隆起的小腹,许久才道:“妈妈,我不过是有些累了,发发牢骚罢了,不为别的,就为了肚子里的这一个,我也不能让船倒了。妈妈去把人打发了吧,再把贵生叫进来。” 不过片刻,贵生已站在欣瑶跟前,欣瑶朝他招招手,耳语几句,贵生点点头,转身便出了房门。(未完待续) ps:感谢午马,sunflower书友的打赏,感谢159的评价票。 sunflower书友同,包子每天六点起床打开电脑,见打赏,心喜,告之小包子。 小包子说:是个土豪! 包子问:如何能吸引更多的土豪? 小包子睡眼腥松,迷糊道:重新投胎! 包子虽然憋着一肚子内伤,心下却得瑟。 感谢!感谢! 第五十二回 好汉不吃眼前亏 二日后,皇帝立于大殿上,傲然俯视着群臣,又大发雷霆了一通,起因正是因为广西粮仓一事。 百官们屏息静气,垂头躬身立于大殿之上,谁都不敢多言一句。 皇帝一通火发完,当即责令刑部严查,并派钦差大臣南下广西。所有涉案人,一经查实,满门抄斩。 百官们一个个缩着脑袋,只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周围人的脸色,面色凝重。 …… 正月末,立春刚过,京城便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夹杂着丝丝寒风,阴冷无比。 这几日,顺天府尹程咬银的日子就如同这立春后的天气,相当难过。 自打苏家三子被捕入狱,苏尚书停了职后,每日里来衙门击鼓状告苏家恶行的人一拨连着一拨。 有欺儿霸女致人伤残的,有抢占良田断人手筋脚筋的,有奸淫幼女致人死亡的,桩桩案案无不令人触目惊心。 程咬银哪敢隐瞒,只得上报朝廷。 今上冷冷对着他说了一句话“官风不正,则民风必颓;吏治不顺,则民心难安。王子犯法且与民同罪,何况苏家乎。” 这句话让程咬银琢磨了整整一夜。 话再清楚不过了,要动,要大动,可关键是苏家的背后不仅有位当朝皇后,还有个离皇位最近的韩王。 皇后称病不出,韩王闷声不吭,程咬银不禁感叹这事若处置不好。日后可是要掉脑袋的。 程咬银摸了摸后脑勺,只觉得惊意阵阵!很快,脑子里冒出来许多为官保身之道。比例好汉不吃眼前亏;比如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比如要良鸟择木而栖,良仕择主而事等等等等。 一夜的冥思苦想,天亮时分,咱们的程大人一声怒吼:“老子日后掉脑袋总比现在掉脑袋的强!” 只把身边睡得着呼呼的小妾吓了个半死。 府尹大人便快刀斩乱麻,短短十天时间就把几桩要案的人证、物证,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呈给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人则干脆了许多,接了案子。管他曲直是非,先到苏家拿人,把人拿住了,慢慢再审。 自打大理寺。都察院明目张胆的在朝堂上参了苏家一本后,众人这才知道所谓先太后的人,实际上早在八百年前就暗中归顺了今上,亲近中宫,韩王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而已。 由此看来,今上这回是来真的。即便日后韩王上位,这苏家也保不住。 此时已是二月初,离二月十二日的寿辰不过短短十天时间。 …… 深夜,苏康平负手站立在庭前一棵盛开的梅树前。久久未动。 苏氏一门,短短半月,入狱十一人。这里头有他两个儿子,四个侄子,两个庶出的兄弟,三个族人,人人皆重罪,即便不死。也难全身而退。 皇帝突然拿苏家开刀,只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这京城也该是变变天了。 身后三个嫡亲兄弟苏康安,苏康喜,苏康乐看着静立的大哥,均沉默不语。 许久,苏康平长吁一口气,入了书房,三个兄弟紧跟而上。 苏康平从书桌上拿起一只雕工精美,玉质上乘的白玉笔筒,笔筒上,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展翅膀欲飞。 苏康平爱若珍宝的抚了抚,目光落在三个弟弟身上,叹道:“先太后五十大寿,我特意从外头寻了这块籽玉,请大师雕了这支凤凰笔筒,姑母看着很喜欢,却没有收下。她说‘这支笔筒留在苏家,凤凰展翅,遨游九天,苏家的女儿,生来高贵,应理为凤,世代传承’,笔筒犹在,然姑母却逝,睹物思人,我愧对姑母从小对我的殷殷教悔。” “大哥,皇后,韩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你快说啊!” “大哥,赶紧想个办法啊,这样下去,苏家就完了!” “大哥,怕他个球啊,咱们苏家绝不能就束手就擒。” 苏康平放下笔筒,目色悠远道:“今日皇后派了身边的李公公传了一句话,她说‘帝自幼受困于太后,深恨外戚专权。父之殇故不想子亦殇。’” 三人听罢这话,不禁喜忧参半。 苏康平缓缓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苏家也不例外。若能保得韩王千秋大业,咱们苏家早晚有复起的一天。” 肥胖的苏康安面露怒色,一针见血道:“大哥,若牺牲了咱们苏家,还是不能保韩王登位,又该如何?” 苏康平阴阴一笑,目光寒光四起,冷冷道:“那,咱们就帮韩王登基路上那些碍眼的石头一一搬掉。” “大哥?” 三人异口同声的叫道,脸上俱是一片惊愕。 …… 二月二,龙抬头。 这一日是萧寒二十一岁的生辰,也是夫妻俩成婚整整一年,意义非同寻常。老太爷一早就发话了,需得给孙子热热闹闹的过个生辰。 欣瑶原想在怡园摆上几桌,把素日与萧寒交好的兵马寺的兄弟俩请来,再把杜家、徐家叫上,搭个戏台子找小戏班唱个堂会,这一日也就过去了。 萧寒却不想欣瑶大冷的天来回奔波,一口否绝。 欣瑶无奈,只得退而求其次把怡园改在萧府。哪知萧寒仍不满意,非嫌戏班子咿咿呀呀,吵得人脑门生疼,不请也罢。 蒋欣瑶心道,我这会已经被你气得脑门生疼了,哪有把客人请回来,吃个饭,干坐着的。堂堂爷们过个生辰,连个戏班子都不请,没的让人说咱们萧府小家子气。 萧寒把欣瑶往坑里头挤了挤道:“又不是整生日,何苦弄得人尽皆知,要我说,你与我一处在这房里弄些个小菜,喝几杯小酒,不比那人多来得自在。再说,湖广遭了灾,咱们这个时候请戏班子,可不合适。以你夫君如今在京城里混的,说不定,没两天弹劾我的折子就似雪片般飞进了宫里。” 蒋欣瑶嗔笑道:“合着你当自己是王侯将相呢,还弹劾?那些个文武百官,是要多无趣才把目光落在一个六品的小官上。” 萧寒拉过欣瑶的手,放在嘴上轻啃了几下,正色道:“品阶虽小,可抵不住权力大啊,多少人盯着呢。二哥不在,我这头不能出了差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兵马寺都是帮粗人,闹起来没个正形,何苦污了你的眼。要我说,咱们夫妻俩个置一桌酒菜,窝在房里,暖暖和和的说说话,多自在。你若嫌闷,咱们还可以做些其它的,比如说,那日……” 欣瑶见男人越说越离了谱,赶紧一把捂住了嘴,面色娇红的啐道:“越发没个正经样!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装得跟个二郎神似的。” 萧寒把脑袋往欣瑶那头凑了凑,笑道:“在自个的房里要有什么正经样,越不正经越好。瑶瑶不喜欢吗?” 蒋欣瑶实在抵不住男人**的眼神,嗔怒着转移了话题:“到底怎么个过法,大爷到是说个准话。” 萧寒在欣瑶脸上啄了一口,下了炕,理了理衣裳道:“你也别忙活,中午我请天翔,阿远和兄弟们到怡园热闹热闹。完事了,我就回来陪祖父和你。交待梅子,另置一桌酒菜,送到房里。咱们就像去年新婚那样,你看如何?” 欣瑶拗不过,只得应下。 二月二那日,夫妻俩把老爷子哄上床后,连酒菜都省却了,萧寒直接把欣瑶抱上了床,回味了一番去年新婚之夜时的情景。 …… 二月初五,阴。 距离京郊八十里的官道上,有一驿站,驿站边,有一六角小亭,亭子虽小,建得有模有样,只是风吹日晒,年久失修,显得有些破旧。 亭子中间,站着一人,五十上下,身材略瘦,一身官袍显得精神矍槊。亭外,分立着三个小兵。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五十匹黑色战马扬起尘土疾驰而至,为首的中年黑衣人虽风尘仆仆,却眼露精光。 只见他翻身下马,打量四周,见并无异常,才把缰绳扔给身后的人,上前两步,抱拳哈哈一笑道:“老尚书风采依旧,别来无恙否?” 施杰还礼道:“托赵将军的福,老臣还能在兵部混混日子。” 两人对视一眼,均颇有深意的哈哈一笑。 笑毕,施杰做了个请的姿势:“将军还朝,今上特令我在此恭候,迎一迎将军。” 赵虎冲着京城的方向抱了抱拳,正色道:“皇恩浩荡。有劳施尚书了!” 施杰虚笑道:“赵将军赤胆忠心,骁勇善战,又长年驻守边疆,劳苦功高,今上惜才,能让老朽跑这一趟,也是老朽的荣幸。” 赵虎笑道:“那施尚书,咱们就动身吧!” 施杰作了个请的姿势,道:“不急,不急,今上令我来,还带了旨意。” 赵虎机警的朝身后之人打了个眼色,五十人步调一致的佯装后退数步,悄无声息的变换了阵型。 赵虎遂走到亭中,双膝下跪。 施杰视而不见,从怀里掏出圣旨,当即宣读。 圣旨无非是些褒奖的话,大意是将军金马铁马,刀光剑影,南征北战,戎马一生,是忠臣,也是功臣,特赏赐白银多少两,黄金多少两之类的话。 赵虎紧绷的面孔渐渐缓和了下来,身后五十人凌冽的气势也随之隐去不少。(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回 弃子先争 施杰宣读完圣旨,递给赵虎。赵虎接过圣旨,看了看,当即磕头并三呼万岁。 施杰笑眯眯的感叹道:“恭喜将军,简在帝心啊!” 赵虎心中得意,脸上却不显,环视一圈笑道:“虎,皇命在身,不敢耽搁,老尚书……?” 施杰会心一笑道:“请将军先行,老朽脚程慢,随后便来!” 赵虎也不客套,当即把圣旨往怀里一塞,吹了声轻哨,翻身上马,朝老尚书抱了抱拳,绝尘而去。 施杰被扬起的尘土呛得一阵猛咳。 身后的小兵掩鼻叹道:“真是无理,明知道咱们在这里,还跑得那么快,瞧瞧这灰尘多的。” 施杰止了咳嗽,望着渐渐远逝的马群,冷冷一笑道:“他是防着我在此设埋伏。走吧,追上去,说不定还能赶上一场好戏!” …… 一刻钟后,疾驰在马背上的赵虎突然胸口一疼,猛得喷出一口血,坠下马去,马失了主人,发了长长的斯鸣声,整齐划一的队伍一片慌乱。 远处的山坡上,萧寒,杜天翔背手看着官道上数百位黑衣人手起刀落,相互对视一眼,均长长的叹出口气。 杜天翔面有不忍的叹道:“是条汉子,若论行军打仗,朝中无人能比,可惜了!” 萧寒摇摇头冷笑道:“你可别小看了他,马革裹尸之人,野心。胆量不会小。韩王只道赵虎是他手里的棋子,孰不知,他也不过是赵虎的一颗棋子罢了。你当今上真是因为韩王的原因才痛下杀手的?” 杜天翔幽幽道:“我若是个帝王。有这样一个手握重兵的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也会睡不安稳的。” 萧寒点头道:“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先太后为韩王铸下的这把利剑,若无人约束,一旦利剑出销,说不定饮的便是自己人的血。” “他难道就不顾虑着父母,妻小?” 萧寒冷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他在军中也有老婆孩子吗?父母。妻小与那个位置,孰轻孰重?” 杜天翔默默道:“回头一定要跟二哥提一提。军中藏着太多的鬼鬼魅魅,等合适的机会,也需清理一番。” 萧寒目光紧紧落在黑衣人身上,许久才抬了抬下巴。朝杜天翔示意:“走吧,那边,才是当前最要清理的。” 杜天翔愁眉苦脸道:“我是个太医,又不是武将,这种恶心的场面,我就不去了吧。” 萧寒挑了挑眉,面无表情道:“你若不去,那赵虎……” 杜天翔翻了个白眼,轻地声骂了句:“小爷我真晦气!”乖乖的跟着萧寒翻身上马。 马行几步。杜天翔回过头冲着萧寒咧嘴一笑。 “小寒,你说若是苏皇后知道她所依仗的赵虎,赵大将军不仅进了京。还落在你我的手中,会不会气得吐出一口鲜血来?” …… 二月初六,蒋家二房回京,蒋宏生先到衙门里消了假,出了衙门,左思右想。还是直接去了萧府见女儿。 父女俩许久未见,不由的相互打量一番。 蒋宏生这些人虽在江南。却心系京城,日夜担着心,一过正月十五,就辞了老太太,带着妻小连夜赶回京。船上陆陆续续听到京里传来的消息,惊恐万分惶惶不安的熬了二十个日夜,蒋宏生明显消瘦许多。 欣瑶见了,多少有些心疼,唤来李妈妈去库房找些补品给父亲带回去。 蒋宏生的心思哪里会在这上头,连说不必,摒退了众人,当即问道:“瑶儿,姑爷什么时候回来?” 欣瑶笑道:“父亲一来,便问他,也不问问你女儿可吃得香,睡得着,身子如何,可见父亲偏心。” 蒋宏生苦笑道:“瑶儿身子如何,可有哪里不适,你母亲从南边给你带了小半船的吃食,回头得闲了,让人送过来。” 欣瑶笑道:“瞧瞧,还是母亲疼我。” 蒋宏生笑道:“一天总要念叨个几回,连对我都没这么上心过。瑶儿,父亲也不跟你绕弯,如今京里时局如何?” 蒋欣瑶拿了茶盏奉到蒋宏生手里,笑道:“父亲先喝口茶润润嗓子。京里的事,我也是不大明白的,只知道大爷这些日子早出晚归,连个人影也难得看到。” 蒋宏生目色一暗,脸上便有些沉重起来。也是,这家国大事,一个内宅女子又如何知晓。 “不过女儿倒是问了几句。” 蒋宏生搁下茶盏,迭声问道:“噢,快说说。” 欣瑶慢慢踱回了坐,道:“大爷说,若是父亲回京,请父亲安心当差,深居简出,外头的事情,不必过多理会。父亲在太仆寺已四年,按资历,也该往上升一升。” 蒋宏生心头一震,忙道:“万一……” “父亲!” 蒋欣瑶截住了话,话中有话道:“依女儿的意思,是想让父亲辞官避一避的,只是大爷说事情远没到那一步。为此我还与他闲话了几句。有道是夫为妻纲,父为子纲,我这做妻子的,也只能听大爷的吩咐。父亲,您说可是这个理?” “夫为妻纲,父为子纲?” 蒋宏生沉吟不语。 欣瑶见其未悟透,又添了一句:“便是贵皇后,太后,也得尊遁这个理!” 蒋宏生瞬间明了,一语双关道:“理是这个理,只是女儿顾及娘家也是人之长情,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娘家人……” “父亲!” 欣瑶及时的截了话头,深笑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顾及又能顾及到哪里去?事事还需以夫家为主。” 蒋宏生稳了稳心神,点头道:“理应这样。” 欣瑶笑道:“大爷既然能说这样的话,女儿想。他到底是有几分把握的,所以也就没有书信与父亲提起。” 蒋宏生转了几个心思,又道:“这次户部出了大事,户部孙尚书都下了狱,父亲听说姑爷与户部徐郎中颇为要好,也不知这徐郎中,会不会有事?” 欣瑶心里暗叹了一声。收了笑道:“姑爷说,徐郎中入户部是走了路子的。想必那背后之人应该有几分神通。” 蒋宏生满意的点头道:“如此这般,便好!这回父亲来京前,你大伯私底下托我在京里打探打探你二姐姐的下落,只是这诺大的京城要找个人。谈何容易!” 欣瑶答非所问道:“父亲擅棋,围棋中有一招叫弃子争先。二姐姐说到底,也是有几分福气的。” 蒋宏生大惊。所谓弃子争先,是下棋人主动牺牲一些意义不大或者很难处理的棋子和局部利益,来换取先手的之利,从而获得胜利。如此说来,那孙家已然是…… “女儿听大爷说,韩王昨儿个刚刚纳了个侧妃,是孙家嫡出的八小姐。想必孙家已经是想明白了的。” 蒋宏生一阵冷汗。只觉得心中翻腾不已。 却听女儿又道:“女儿还听说,沈家大房的大奶奶最近病了,沈老太爷让其安心休养。把管家大权交到了张氏手上。沈家百年大族,历经几朝,仍皇宠不断,倒也并非徒有虚名。” 蒋宏生蓦的倒吸一口凉气,拿起茶盏猛喝几口,压了压惊。 沈家大房叶氏的娘家与韩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个时候沈老太爷让其休养,看来…… 蒋宏生想至此。不由再次打量起眼前的女儿。 只见她一身家常的湘色锦缎压桃红边褙子,素着脸,笑语盈盈,秋水点点,浑身上下有种让人说不出的风韵与气度。 蒋宏生不知为何,一颗悬着的心沉稳了下来。 …… 欣瑶站在院子站口,目送父亲渐渐远离的背影,身旁的微云压低了声道:“二老爷苍老了不少,奴婢瞧着,总觉得有些心酸。” 欣瑶撂起垂在耳边的几丝碎发,叹道:“这个年,只怕父亲,母亲过得不易。如今我也没空去理会,回头你把靖王府送来的那两方上好的砚台给三爷,四爷送去,辰哥儿另备一套一并送去,顺便替我给二太太磕几个头。” 微云点头应下。 …… 话说蒋宏生出了东院,又去了西院给老太爷请安。 老太爷留饭,他陪着老爷爷用了午膳,才出了萧府。回程的路上,他细细想着女儿的这翻话,越想越惊恐,忙让下人加快了脚程。回了府,坐在书房里思来想去,总觉得心神不宁,又抬腿去了内院。 内院里,顾氏正指挥着下人把从苏州带来的东西盘点入库。夫妻俩人进了里屋,关起门,蒋宏生到萧府的事情说与顾氏听。 顾氏听罢,眼泪簌簌而下,哽咽着说不出话。 蒋宏生见状,搂住妻子,默默不语。你道这夫妻俩怎的这般模样? 原来这次回南边过年,京城不断有消息传来说靖王年前被远远遣出京城,入湖广赈灾,失了帝心;且今上寿辰这么大的事,凡有品阶的官员都进京贺寿,而远在西北的平王居然没有接到召书,回京祝寿。 短短数日,江南流言四起。 众人纷纷猜测如无意外,今上大寿后,韩王便会被封为太子,继承大业。更有好事者预料一旦韩王登基,会如何处置素来与他不对盘的靖王与平王? 兄亲弟爱的场面恐怕是不会出现的。 倘若韩王仁慈,远远打发了倒也罢了。 若韩王心狠,那两王是个什么下场……(未完待续) ps:感谢sunflower的打赏,包子心怀感激。 明日蒋四会有推荐,共三天时间,老规矩,一日三更! 第五十四回 蒋府众生相 江南的流言,瞒不过蒋府众人。 作为与两个落魄王府有些远远牵连的蒋家来说,如何撇清这层牵连便成了蒋府众人头痛的事。 首先发难的是蒋家的掌舵人,已经半身不遂的蒋家老太太。 老太太虽然身子不便,脑子尚还灵活。外头的风风雨雨根本瞒不住她。 老太太很是郁闷。与孙家联姻的二小姐,好好的居然和离了。原本想借着孙家与韩王攀附上关系的算盘彻底落空。二小姐下落不明,孙家那头更是颇有微词,连过年蒋府送的年礼都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一看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盘算了这些年真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让人担心的是,四小姐嫁到了萧府。萧府与杜家联姻,而杜家则是二位王爷的母族,这关系再掰饬也掰饬不开来。那么,作为四小姐娘家的蒋家,在日后的清算中,会不会有所牵连,会牵连到什么程度,老太太心里实在没底。 若是安南侯府还在,老太太倒也不怕什么,只是安南侯府已经被摘了牌匾,成了过眼烟云,作为一家之主的老太太,如何能不担心蒋府以后的命运。 老太太思来想去,头痛不己,不由的埋怨起蒋,萧两府的这桩姻缘来。 当初这门亲事,她是反对的,只因与顾氏早有约定,四小姐,三爷的婚事需得顾氏允下。顾氏看中萧府清静,萧家哥儿又救了她女儿一命,执意把女儿嫁给萧家。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懒得去管。哪料想…… 老太太把顾氏叫到跟前,极其不客气的让钱嬷嬷替她痛斥。把这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顾氏身上,并直言不讳道,若是蒋家被牵连,顾氏便是蒋家的罪人。 老太太显然已经忘了,当初这桩亲事,她是点了头的。她心里是存了侥幸的。 顾氏跪在地上,心头冷成一片。 …… 其次表示不满的是大房夫妇。 蒋宏建常年在商场上走动。这些消息哪里逃得了他的耳朵,回府就把消息说与陈氏听。 夫妻俩想到当初女儿与孙家和离一事,在顺天府尹的公堂上,二房连个面也没肯露。人也没看住,心下生怨。 再加上小半年来,蒋府各处铺子生意大不如从前,以为是二房因对分家不满意,故意不使劲,心里头多少有些嗝应,这一嗝应,脸上便有些淡淡的。 ……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蒋宏建的姨娘,二小姐的生母杜姨娘。 杜姨娘自打女儿和离失踪后。伤心欲绝,几欲寻短见一死了之。被人救下后,性情大变。 杜姨娘这些年在大太太跟前伏低做小。端茶侍候,百般隐忍,不过是想女儿能找个好归宿,有娘家父母,兄弟可有依靠。 如今一切都落了空,这些年憋在心里的怨恨如雨后的春笋。源源不断的冒了出来,一向藏愚守拙的她一改往日老实本份的模样。不仅与蒋宏建的那些个姨娘争起宠来,对大太太陈氏也没了往日的殷勤,言语中更是带着尖酸刻薄。 杜姨娘认为女儿被和离,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二老爷顾着自己的官位,在关键的时候没有站出来。娘家无人,嫁出去的女儿自然要被人欺负。 且杜姨娘看过女儿留下的那封信,虽然她大字不识几个,却能听明白里头的意思。 蒋欣瑜留下的书信中有一句写道“两府道不同,不相为谋”,她认为两府不是指的孙府与蒋府,而是指的孙府与萧府。 天底下的人谁不知道孙府是韩王的人,萧府是靖王的人。同样是蒋家的女儿,凭什么二小姐就要白白被牺牲,而四小姐却稳稳当当做着萧家奶奶,连孩子都怀上了。 杜姨娘恨得牙直咬咬。所以,当京城的消息传到蒋府时,杜姨娘再也忍不住,大着胆子偷偷跑到二房顾氏跟前,好一通冷嘲热讽。 顾氏气得直想把真相都说出来,又想到女儿的交待,只得生生忍下。 那杜姨娘见二太太不吱声,以为是心虚的缘故,越发的起劲,言语中带了几句四小姐。 顾氏哪里容得她对女儿不敬,朝身后的春兰打了个眼色,早已怒不可遏的春兰上前就是两个巴掌,打得那杜姨娘眼冒金星,一屁股跌倒在地上,嚎哭不已,又是一翻闹腾。 所以蒋家这个年,过得着实有些沉闷。 蒋家两房人家早在京里,就已分家,南边的所有家产均归大房所有,所以二房这次回南边过年,实际上的身份是客人。 主子是这样的脸色,自然下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怠慢,无礼的事情常有发生。顾氏素来是忍让的人,只会冷眼瞧着,暗记在心,旁的一句都不会多说。 蒋宏生挂念着京里,一心想着如何帮女儿女婿及三弟脱离那个是非之地,没心思理会这些小事。 偏蒋元晨,蒋元昊咽不下这口气,告状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对顾氏不满,对小儿子,孙子则疼爱的紧,把大太太,大奶奶叫来敲打了几句。 沈氏哪里料到这些个下人如此胆大,当即把几个管事叫到跟前好一通发作。蒋府众管事诺诺应是。 沈氏犹不放心,二房的食宿亲自照看,并趁夜偷偷给二房众人陪不是。蒋宏生夫妇见她言词肯切,心头这才暖了几分。 …… 进京前一日,老太太特意把蒋宏生唤到房里,一番叮嘱,交待入京后,找个机会与四小姐断了来往,三爷也不必再跟着杜祭酒读书,重新找个师傅好生教导着,并再三要求蒋宏生备了礼,到孙府陪个不是。 蒋宏生顾着老太太的身子,一一应下,只这心里头的滋味,五味杂陈,实在难受。 老太太为着这个府,挖空心思,费尽心机,真可谓是殚精竭虑,蒋家能有今年,老太太功不可抹。然而用牺牲女儿,侄女换来的荣华富贵,他堂堂七尺男儿无论如何都无法安享。 更何况他这个女儿,在他心中的份量,比着两个哥儿,只多不少。蒋宏生把自己关在书房静静坐了一夜,思量着该如何办才好。 蒋宏生去了归云堂,顾氏不用深想,就知道老太太心里的打算。左思右想后,去了蒋元晨的房里。 顾氏把女儿这些年吃的苦,担的重任,受的委屈和朝堂上的风云变化,老太太,大房诸人的暗地里的打算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大儿子。并声色俱厉的让儿子指天发誓,若有一天,萧府有难,他蒋元晨如何要照顾好她的姐姐,不让亲姐姐受一丝委屈,若不然,她便没有这个儿子。 蒋元晨听罢,只觉得这些年自己的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十五年的日子都白活了。 原来大名鼎鼎的瑾珏阁,怡园都是她的手笔; 原来小叔叔是她瞒着老太太找回来的; 原来她早就知道清凉寺害她的人是谁; 原来二哥哥的舅家,安南侯府都是姐姐动的手; 原来老太太的病是她求的萧太医; 原来二姐姐与孙家的和离是她出手帮的忙; 原来这些年母亲,弟弟还有自己,都在她的庇护之下。 深深的震惊后蒋元晨郑重其事的跪地发誓,若他不能护着蒋欣瑶,他便不配为蒋家儿郎,不配为顾氏的儿子。 顾氏含泪看着儿子,满意的点点头。 送走了母亲,蒋元晨突然想起当年蒋欣瑶与他说过的那些话。 她说‘一个真正的男人,被人打倒了,不要紧;要紧的是,当你爬起来,能不能给对手一记重拳,打到他再无翻身的可能’。 她说‘蒋元晨,四书五经教你齐家,修身,治国,平天下;若想要立于不败之地,那就需要多学些谋略学’ 她还说‘敌强我弱时,姐姐喜欢避之,等敌弱我强时,姐姐喜欢以十倍兵力围之,大军压境,黑鸦鸦一片,能逃到哪里去,不过是你手中的玩物,让他生,他才生,让他死,他不得不死。’ 原来,她与他说的那个话,竟然都是真的…… 蒋元晨颓然盯着头顶的帐子,回忆着这十年来,姐弟俩相处的点滴,苦苦思索着,如何才能保住姐姐姐夫还有他未来的外甥。 这一夜,蒋元晨同他的父亲一样,彻夜未眠。 …… 老话说得好,人情如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谁又能料到,蒋家二房的船刚刚驶离苏州码头,朝堂上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远家江南的蒋家大房诸人没有料到,蒋宏生夫妻自然也未料到。 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担心受怕,惴惴不安后的两人,这才有了前书中相拥而叹的那一幕。 顾氏轻叹道:“南边的事,也不必跟瑶儿多说,她如今怀着身子,又是个心细的,多说了反累得她思虑,寒了她的心。” 蒋宏生冷笑:“人啊,真无前后眼。老话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真真不假,大哥大嫂把此事做得如此之绝,别说瑶儿寒心,便是我这心里头,也冷成块冰。” 顾氏轻瞄男人一眼,幽幽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至此后,蒋家二房闭门谢客,安静度日。蒋宏生在衙门里也越发的谨言慎行。(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回 风云突变 这厢边蒋宏生夫妇怕寒了女儿的心,千方百计的瞒着,那厢边蒋欣瑶仍是不可避免的知道了南边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微云按大奶奶的交待去了蒋家,把东西交给了二太太,又把大奶奶这些日子吃的,穿的详细的汇报了一遍。 顾氏听了脸上才有了些喜色,只说待府里安顿好了,再去瞧女儿,就让春兰把从南边带来的吃食让微云带回去。 微云见二太太清减了不少,脸上微有愁色,暗下留了个心眼。一出了秋水院,便朝春兰打听。 春兰正憋着一肚子怒气无从说起,与微云又是交好的姐妹,当即朝微云打了个眼色,寻了个安静的地,竹筒倒豆子似的,吐了个一干二净。末了还交待别让四小姐知道,免得她听了伤心。 …… 微云从蒋家回来,脸色极其难看,坐在房里想了会,拿不定主意,与李妈妈私下商量后,还是告诉了大奶奶。 蒋欣瑶还没说什么,一旁侍候的淡月几个早就听得火冒三丈,银牙紧咬,若不是李妈妈用眼神暗示,只怕早就骂了起来。 微云越说越气:“大奶奶,早知如此,二小姐的事情也不必管。您在背后为二小姐和蒋府的名声殚精竭虑,没落得好不说,还惹得一身腥,何苦来着?一个姨娘也敢在二太太跟前放肆,这大房还有没有点子规矩。” 淡月也气道:“瞎了他们的狗眼。谁说咱们萧府快不行了,有本事日后别求上门,上了门我也给他们打出去。” 轻絮怒道:“最可气的是杜姨娘。想当初二小姐在京里连个音讯也没有,求到大奶奶跟前,还是大奶奶写了信才得了二小姐的消息,难不成这些她都忘了。” 梧桐忙不迭的点头,对姐妹的话表示赞同:“二小姐的事情,若不是咱们大奶奶出手,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呢。这会子倒来说咱们奶奶连累了大房,真真笑死个人!” 李妈妈倒底老成些。皱着眉头颇有深意道:“大奶奶,妈妈说句不该说的话,有的时候护的太好,反倒不是好事。” 蒋欣瑶明白李妈妈的话。自打她嫁到萧家后,蒋家在南边的几十处铺子的生意,被韩王的人打压。明面上是父亲与沈家帮护着,只有她与李妈妈知道,萧寒私下叮嘱过他布在江南官场上的几处暗桩,这几处暗桩才起到了置关重要的作用。 蒋欣瑶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冷冷道:“母亲身子如何,两个弟弟如何?” 微云忿忿道:“奴婢瞧着二太太脸色不大好,清减了许多。两位哥儿读书,奴婢没见着。而且奴婢听春兰说,这回从南边带来的吃食。一半是二太太掏了自己银子置办的,还有一半是大奶奶从娘家带了半车的补品,吃食,绸缎私下给二太太送来的。” 蒋欣瑶挑了挑眉道:“两位少爷?辰哥儿没跟着来?” 微云道:“大太太怕受咱们府里的牵连,死活不肯把辰哥儿再送到京里。倒是大奶奶与大太太争执了几回,为此还闹到了老太太跟前。” 欣瑶淡淡一笑道:“老太太怎么说?” 微云气愤道:“老太太没说话。只说辰哥儿是重孙辈的,让她们自个作主。后来。大奶奶到底是没争过大太太,大太太到外头找了个好的西席,在府里读着书。” 蒋欣瑶冷冷一笑道:“大奶奶没争过大太太,除了孝道外,只怕还有别的原因吧。” 微云点头道:“听春兰说,多半是因为小周姨娘的关系。小周姨娘很会做人,不仅得了老太太的欢心,连大太太也拢了过来。大太太还夸小周姨娘温柔贤淑,孝顺听话呢。” “孝顺听话?”蒋欣瑶微微摇了摇头道:“那大哥哥呢,是个什么态度?” 微云摇头道:“春兰没有说起,她只说,南边府里上上下下,也就一个大奶奶一个明白人,明里,暗里的帮衬着二老爷,二太太和两位哥儿。” 蒋欣瑶端起手边的燕窝,尝了尝温度,冷热正好,用了几口,才悠悠道:“你们说说,这会咱们该如何行事?” 淡月见小姐问,头一个没忍住,干脆道:“大奶奶,既然南边这样待咱们,咱们也不必管得太多。” “正是,合着咱们帮了人,还帮出仇来了,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梧桐忿忿道。 欣瑶见众丫鬟眼巴巴的朝她看来,遂轻叹一声道:“微云,把守在二小姐府门口的人都撤回来,以后再有二小姐的事情,一律推出去。妈妈说得没错,护得太好,反倒不是好事。” 微云痛快的点点头。 蒋欣瑶想了想又道:“既然母亲想瞒着,今日的事你们都给我装着不知道,也别在大爷跟前提起,门前拴上高头马,不是亲来也是亲,门前放根讨饭棍,亲戚故友不上门。你们跟着我这些年,这个道理应该是能看明白的。蒋家大房,二房既然分了家,我又是嫁了人的,只顾着府里和自个的父母兄弟要紧,旁的,也是顾不及的了。” 李妈妈听得分明,不由的心下痛快,赶忙道:“大奶奶,很该如此。” 蒋欣瑶见那几个丫鬟们仍绷着脸,笑了笑,又道:“你们几个,也都别拉长着脸,这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不过是受了几句冷言冷语,看了几回旁人的冷眼罢了,父母都是有岁数的人了,这点子人情事故看得明白的。那两个小的,从小顺风顺水的,经此一遭也是好事。得了,都去忙吧,此事不用再提!” 几个大丫鬟走后,欣瑶独独把李妈妈留了下来。 李妈妈知道大奶奶把她留下来想问什么,忙笑道:“二小姐那头如今还算安稳。孙家自顾不暇,没时间理会旁的。大奶奶此时把人撤下来,应该无碍!” 欣瑶点头笑道:“虽说大房混是混了些,只这事也牵扯不到她身上来。如今,我倒的佩服起一个人来。” “什么人?”李妈妈奇道。 欣瑶笑道:“经得越多,看得越多,我越佩服沈家的那个老爷子。沈家家大业大,嫡出的,庶出的,比着咱们蒋府可多多了,瞧瞧人家沈家,再看看咱们蒋家,让我不由的朝老爷子竖起大姆指。” 李妈妈把手炉塞到欣瑶怀里,笑道:“能让大奶奶叫一声老狐狸的人,哪里是简单的。” 欣瑶淡淡的叹道:“这才是百年大家该有的掌舵人。蒋家与之相比,何止差得一星半点。” 李妈妈道:“这回京里闹成这样,老太太会不会动什么心思啊?老太太那么厉害的人,万一起了心思,一府的人拦都拦不住。”” 欣瑶知道李妈妈担忧着祖父的坟墓,目色深深道:“老太太最是个聪明人,不到板上钉钉那一刻,不会轻易动手,暗下的心思怕不会少。妈妈安心,都着人看着呢,谁敢动,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走吧,妈妈,陪我去看看母亲都给我带了些什么好吃的来。” 主仆两个刚出院子,只听一声轻啸声,蒋欣瑶心中一凛,朝四周的丫鬟,婆子挥了挥手。下人们极有眼色的远远走开了。 欣瑶见状,才点了点头,只见一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黑衣人抱了抱拳,附在欣瑶耳边暗语了几句,。 欣瑶听罢,脸色大变,身子晃了晃,李妈妈眼疾手快,忙扶住了。 欣瑶急道:“大爷知道了吗?” 黑衣人点了点头,道:“在赶回来的路上。”说罢,身子一闪,也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蒋欣瑶脸色惨白,紧紧握住李妈妈的手,道:“妈妈,快扶我去大爷的书房。” 李妈妈心中焦急,又不敢问什么事情,只得依言行事。 …… 一柱香后,萧寒,杜天翔神色凝重的匆匆进门,李妈妈倒了茶,反手把门带上。 贵生,贵明两兄弟立马一左一右守在书房门口,李妈妈转身瞧了瞧,心里默念了声:“阿弥陀佛!” 书房里,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开口。 这个消息来得实在是突然,杜天翔拿起茶盏,发现手抖的厉害,一气之下,里外里把茶盏狠狠的往地上一砸,惊得蒋欣瑶一声惊呼。 萧寒见欣瑶神色不对,忙把人搂在怀里,手拍着她的后背,呵斥道:“天翔,你这是做什么!” 杜天翔双手掩面,浑身轻颤,一言不发。 蒋欣瑶不忍再看,转身投入男人怀里,眼中含悲道:“这个消息可靠吗?” 萧寒艰难的张了张嘴,一脸哀伤:“目前收到的消息是二哥身边的二十个死士,无一生还。” 欣瑶双腿发软,无力的靠在男人的怀里,泣道:“二哥呢?” 萧寒红了眼眶,哑着声道:“身中六箭,箭箭致命。” 欣瑶追问道:“为什么会这样,不是前两天才来讯说,湖广一事已了,过些日子就准备回京。你把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与我说。” 萧寒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声调悲凉:“三天前,二哥来讯说,湖广诸事已妥,他准备先行一步。一是赶回来替今上祝寿,二是不大放心军中的事,若快马加鞭,日行千里,说不定还来得及,还让我派人前去接应,结果……结果……我还是晚了一步。”(未完待续) ps:感谢sunflower一如继往的厚爱!么么哒! 第五十六回 峰回路转 萧寒懊恼的闭了闭眼睛,平复了心情,继续道:“因为赶路,二哥没有走官道,暗卫行至河南境内,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啸声,是他们惯有的联系方式。寻着时,是在一处山林里,地上没有打斗的痕迹,六人身中数箭,五个暗卫,其中一人还有轻微的气息,未留一言,很快就断了气。” “二哥的尸身现在何处?” “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确定是二哥本人?会不会是替身。”欣瑶追问道。 “原本我也是这么认为,只是暗卫带回来了这个。” 萧寒从怀里掏出一枚玉扳指,轻轻抚摸道:“这是二哥常年带在身上的玉扳指,当年是十六送给他的,上头刻着两条龙,不会有错。” 欣瑶忙道:“万一二哥把玉扳指留给了暗卫也说不定。” 萧寒痛苦的摇了摇头道:“玉扳指当年是十六送的,扳指上雕着两条腾飞的龙,栩栩如生。二哥很是喜欢,平时放在身上,因为扳指上的图案若给有心人看到,说不定会趁机大做文章,只有跟我们几个在一处商议事情时,才会拿出来把玩一下,这个习惯很多年了,所以玉扳指是不会随意离身的。” 蒋欣瑶想抬起手,接过来,却发现浑身上下无一丝力气。若这是真的,只怕…… 杜天翔突然抬起头来,泪流满面道:“小寒。现在该怎么办?” 萧寒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与欣瑶默默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自己,满脸忧伤。 许久之后,萧寒撇过脸,把欣瑶扶到椅子上,沉声道:“出动所有的暗桩,查清到底是谁做的。通知十六,速速回京。还有三日。便是二月十二,事情必须先暂时压制住。我已经通知步三。所有兵马司兄弟,暗中警戒。” “不行,十六不能回京!”欣瑶尖声道。 杜天翔咬牙道:“这个时候十六不回京,那京里谁来与韩王抗衡?” 欣瑶冷静道:“如果十六回来了。军中万一……那才真的是无法挽回。你别忘了,还有一半的粮食没有找到。中军刚刚没了主帅,人心浮动,沈力与施程没有一呼百应的能力,这个时候十六再回来,变数太大了。” 杜天翔眼泪突然划落下来,泣道:“表嫂,十六……与二哥他们是亲兄弟,是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的……亲兄弟。” 欣瑶背过身。擦了擦眼中的泪,平静道:“正是因为是亲兄弟,十六才更应该替二哥把这江山守住。不然。杜家,萧家,施家,两个王府,二哥身后的那些个人,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只要十六手握重军。韩王才会有所顾忌,我们也不置于输得太惨。” 萧寒眼底酸痛。却也知欣瑶所说有理,强忍道:“天翔,瑶瑶她,说的对。若二哥真的……十六在军中,咱们总还有别的机会,再不济,也能保住两个世子的性命。” 杜天翔早已乱了心神,流泪哽咽道:“表哥,我……听你的!” 蒋欣瑶知道燕淙元在这两人心中的份量,非比寻常,除去别的不说,只这从小到大的兄弟情份,足以让两人悲痛欲绝。 她满眼哀伤的转向萧寒道:“二哥的事,都有谁知道?” 萧寒重重的叹了口气:“除了两名暗卫,就我们三人知道!阿远我刚派人通知他,估计一会就赶到。不知道能瞒多久,杜太傅,姨夫他们,我怕他们经不住,没敢说。” 杜天翔悲戚捂着脸道:“表哥,二哥没了……一下步咱们该怎么办……表哥……我这会脑子乱成一团,什么都想不出来。” 萧寒摇了摇头,一时悲中从来,拉过欣瑶的手,捂在脸上,一言不发。 男人滚烫的泪水穿过欣瑶的手,划落了下来,欣瑶一惊,脸轻轻靠了上去。 …… 时间慢慢流逝,书房里渐渐昏暗,几上的热茶早已凉透,三人就这样枯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为什么只有五个暗卫的尸体,其他人呢?”昏暗中,蒋欣瑶幽幽出声道。 萧寒抬起脸,眼熬得通红,当即道:“在距离山林五里开外,又发现了六个,再往前,还有四个,再往前,还有四个半。” 欣瑶心下一痛,眼泪差点落下来,道:“怎么还有半个?” 萧寒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咬牙道:“这几个都是剑伤,少则十几剑,多则几十剑,应该是被人围攻至死。那半个只找到了一只胳膊,一条腿,还有半个身子。二哥他们应该是一路遇到了追杀,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最后还是被事先埋伏在四周的人,冷箭所伤。” 欣瑶闭目沉思,突然睁眼急道:“不对,还少了一人?” 萧寒一愣,茫然道:“少了谁?” 欣瑶一把抓住萧寒的胳膊,心急如焚道:“二哥的替身啊,他们这一行明里是二十一人,暗中应该有二十二人,还有一人去了哪,尸身在哪里?” “替身?” 萧寒,杜天翔突然醒悟过来。 萧寒猛的拍了下额头“该死,只顾着伤心,根本忘了这一茬。” 萧寒朝欣瑶点了点头,闪身出了门,却见徐宏远失魂落魂,跌跌撞撞的冲进来,一把抓住杜天翔,大冷的天满头满脸都是汗,磕磕巴巴道:“他……他……” 杜天翔眼眶一热,按住徐宏远冰凉的手,大喝一声道:“来人,掌灯!换热茶!” …… 不多时,四人重新坐定, 杜天翔一杯热茶灌下肚,才感觉身上有了点热气,他赤红着眼睛,激动的语无伦次道:“替身不见了踪影,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死了,还有一种也是死了。” 萧寒拍拍他的肩膀,深吸一口气,沉稳道:“我刚刚问过了,确实只有二十一具。天翔说得对,一种可能是他死了,死在二哥之前,不然以他对二哥的忠心程度,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也会挡在二哥身前。我敢以项上脑袋担保,他是不可能背主私逃的。” 杜天翔激动的看了萧寒一眼,拼命点头。 “还有一种可能是,山林中的二哥,确实如欣瑶所说的是替身。那么,真正的二哥去了哪里,是死是活,为什么那只扳指在替身身上。” 杜天翔忙道:“我刚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萧寒继续道:“刚刚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肝碎胆裂,心神大乱,未及细想这其中的深意,现在细细想来,我觉得这事不大对劲。” 杜天翔与徐宏远神色一凛,忙道:“你说来听听。” “二哥领兵两万,奉旨灭寇赈灾,走前他曾说这件事是今上为他造势,这一趟差事,若办得好,既得了民心,又有了功勋,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京里的赈灾粮草刚刚出发十几日,按脚程,行程至半,二哥这个时候动身回京为今上祝寿,孰轻孰重?” 徐宏远忙道:“你是说二哥这个时候不应该回京!” 萧寒凝神思量半晌,点头道:“确实不应该回京,这个机会如此难得,以二哥的为人必定会实实在在的把灾民安置好,流寇灭尽,再趁机把湖广官员肃清,换上咱们的人,才会领军打道回府。如果今上想为其造势,回京那日说不定还会派官员迎至百里外,这才说得过去。偷偷摸摸的进京,前面的那些个功劳岂不是前功尽弃?” 杜天翔低声道:“若是进京为今上祝寿,其实也是说得过去的。凡事大不过个孝字。” 萧寒道:“寿辰眼看在即,二哥他就算是日行千里,短短几日,无论如何也赶不回来祝寿。且以二哥凡事亲力亲为的性子来看,确实不该这么草率的把事情做到一半,扔下大军,先回了京。这次灭流寇,他是主帅。” 杜天翔疑道:“那二哥传来的讯息又是怎么回事呢,他的亲笔信,应该不会有假?” 徐宏远道:“平日里传讯都是暗卫互传,这次路程长,用的是信鸽,会不会是被人调了包?” 萧寒摇头道:“不会,这里头有我与二哥约定的符号,错不了。” 杜天翔咬牙闷哼了一声,只觉得脑子想得生疼。 徐宏远把目光移向蒋欣瑶,欣瑶点头道:“我觉得大爷说得很对。二哥做事向来是认真的人,不该这么半徒而废。” 杜天翔把眉头拧到一处:“小寒,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萧寒道:“这个扳指暗卫是在二哥的手里拿到的,我们都知道,有外人在时,二哥从来不会把扳指拿出来把玩,更何况是在生死关头。” 欣瑶迅速的转动着脑子,接话道:“你是说,如果是真的二哥的话,这个玉扳指应该在他身上,而不应该在他手里。” “没错!” “替身临死前把这个扳指拿在手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想表达什么呢?二哥为什么把玉扳指交给他?那些个杀手为什么不顺手牵羊,趁机藏匿起来?”欣瑶发出一连窜的问题。 徐宏远动了动嘴,确没有说话。(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回 局中局 蒋欣瑶发出一连串的问话,徐宏远欲言又止。 萧寒眼尖,迅速道:“阿远,想着什么只管说出来,这会不用顾忌。” 徐宏元心中微微一动,凤眼微眯。 “我在想二哥是不是想通过这枚玉扳指,告诉我们什么。” 蒋欣瑶心里咯噔一下,垂眼沉思道:“小叔叔说得对,二哥一定是想通过这个异常,告诉我们什么。咱们把思路理一理。二哥送讯说要回来,大爷派人接应……” 似有电光在眼前闪过,萧寒急忙道:“天翔,阿远,二哥以往出京办公,从来不派我接应的。上回去江南,也是入了京才着暗卫通知我的。这是头一回,当时我接了信,心下还有些奇怪。” 徐宏远剑眉微蹙:“这就对了,二哥回京从来不要人接应的,为什么这次要让你派人接应?” “对啊,为什么?”杜天翔凑上前道。 萧寒面色微舒道:“看来,这枚玉扳指确实是二哥故意给我们看的。” 杜天翔刚端起茶盏喝了半口,立马抬起头道:“二哥想让我们看什么?难道是为了让我们误以为他被害了?” 欣瑶突然站起来,走到杜天翔跟前,神情激动道:“天翔,刚刚你说什么?” 杜天翔不明就里,如实道:“我说,难道是为了让我们误以为他被害了?” 欣瑶面色紧张。一把抓住杜天翔的胳膊,回头对萧寒道:“对,二哥就是这个意思。” 萧寒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瞬间明白过来,急急道:“瑶瑶,你是说,二哥是故意把扳指给我们看的,让我们误以为他出了事?” 蒋欣瑶恍若未闻,盯着脚下的青石砖凝神许久,突然才抬起眼睛。眼中露出惊喜,激动的扑到萧寒怀里。哽咽道:“萧寒,我明白了,二哥没事,他没事。还活着。” 杜天翔,徐宏远屏息凝神,目光紧紧的盯着欣瑶的脸,等着她的下文。 萧寒被她扑过来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搂住,锢在怀里,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忙道:“坐着说话,我想我也明白了二哥的意思。” 徐宏远忙道:“什么意思?” 夫妻凝视片刻。同时点了点头。 萧寒扶欣瑶坐下,起身在房里走了两步,转身挑眉道:“因为二哥在布一个局。一个能置苏家,韩王于死地的局。” …… 萧寒此言一出,屋里三人除了欣瑶外,如被雷击,顿时石化。 杜天翔大悲大喜之下,一时承受不住。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哭丧着脸道:“表哥。你别吓我,我胆子小,禁不住吓,这一喜大悲的容易出人命。” 欣瑶微微点头,眼含赞许道:“天翔,你表哥说得一点都没错。我且问你,这个世上,想让二哥消失的人有几个?” 杜天翔茫然看向徐宏远。 徐宏远冷笑道:“左不过那两个?福王不会动手,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是他想要的,十之*是韩王。” 萧寒冷哼一声道:“还有一个,你别漏了。” “还有一个?” 徐宏远拔高了声调:“谁?小寒,你快说!” “小寒,快说!”杜天翔恨道。 萧寒斜挑了眼角,声音清冷的道:“韩王已经占了先机,这个时候动手,那是得不偿失,他不会那么傻,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福王没这个实力,那么剩下的,只有苏家。” “苏家?” 杜天翔,徐宏远同时惊道。 萧寒咬牙点头道:“咱们得到的消息,中宫与韩王为了得到那一纸召书,已经决定暂时弃卒保帅。苏尚书心底很明白,就贪墨财赈灾款一条,够苏家喝一壶,何况这么多罪状。今上的态度很明显了,这回我就是要动你苏家,所以苏家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你们猜,苏家人愿意被牺牲吗?” 徐宏远摇头道:“换了谁都不愿意。” 蒋欣瑶端着茶盏,斯条慢理的喝了一口,笑道:“换了我,就愿意。” “表嫂,这是为何?” “只要韩王上位,苏家早晚有复起的一天。这样天大的人情,韩王日后肯定有所补偿,只要渡过了这个难关,富贵更胜从前,只不过暂时屈居人下罢了,” “说得好!” 萧寒深深的看了欣瑶一眼,接口道:“苏家人肯定是愿意的,但前提是,韩王必须上位。但是,凡事总有万一,这个万一如果发生,苏家又会如何?” 徐宏远低声道:“抄家灭族,永无复起的可能。” “没错,这就是苏家最担心的地方。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苏家必须铤而走险,把这个万一扼杀掉。如果我没猜错,苏家应该是派了杀手去了湖广,目的只有一个。” 杜天翔一扫前头的颓势,兴奋道:“这么说来,二哥应该发现了有人要杀他,也知道想杀他的人是谁,所以故意写了信,说要提前回来,好让别人有下手的机会。” 萧寒点点头道:“如果在湖广,二哥身边有两万大军,没有人敢冒这个险以卵击石。只要离了大军,他们才有下手的可能。所以二哥传讯说要提前回来,并故意把讯息露出去。杀手不明就里,一路派人追杀。” 徐宏远疑道:“那扳指是个什么用意,我还是不明白。” 萧寒怔了怔,道:“二哥让我派人去接应,并把玉扳指交给替身,叮嘱他生死关头握在手里,如果我没猜错,二哥是想通过这些个蹊跷的地方,告诉我们,他布了这个局,并希望我们配合他把这场戏演下去。谋杀当朝皇子,这个罪名足可以让苏家灭九族。” 灭九族三个字从萧寒嘴里说出来,众人心下一颤,脸色史无前例的凝重。 萧寒顿了顿,目露阴郁又道:“不仅是苏家,苏家背后的两个人也脱不了干系。即便苏家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个身上,但旁人不会这样想,今上更不会这样想。敢朝堂堂皇子下手,若不是背后有所依仗,谁敢!” “这么说来……”杜天翔小心谨慎的说了半句话。 萧寒如箭目光看向他,重重的点了点头:“没错。拨出萝卜带出泥,韩王与中宫必定会受牵连。上回十六的事,今上已经大怒,这回再加上二哥的事,韩王这辈子,绝无染指皇位的可能。这样一来,二哥更加明正言顺。” 欣瑶微微叹息道:“我想二哥还有另一层意思。” 萧寒心神一动道:“瑶瑶,快说!” 欣瑶垂着眼帘,轻轻一转:“刚刚大爷说玉扳指是十六送的,二哥平日里从来不带,只有在与你们商议事情时,才拿出来把玩一下。” “没错!” “如此说来,这个东西,不是一般人能见,只有像咱们这样与他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有这个习惯。“二哥”中箭,是死是活,杀手们总要查看,他们不会没有注意到“二哥”手中这个玉扳指,没有拿走,说明什么?” 萧寒顿时明白欣瑶的话是什么意思,眼含赞许道:“说明他们也知道这枚玉扳指是二哥心爱之物,或者说,只有这个玉扳指才能证明二哥的身份。” 杜天翔犹不明白,挠了挠头,苦着脸道:“你们夫妻俩,一唱一合,能说得明白些吗?” 徐宏远清了清嗓子道:“我明白了,杀手也得防着万一错了了人,有了这个玉扳指,他们便以为是真身,小寒的意思是二哥身边有人暗通苏家。” 杜天翔恍然大悟,迭声道:“是谁?” 萧寒慢慢睁大了眼睛,神色不豫道:“统共不过那几个,我们几个不可能,那么剩下的,只有靖王府的人。” 靖王府,众人心下一惊,反复低吟着这四个字。 欣瑶眯着眼睛摇头道:“这是二哥的家务事,让二哥自己解决吧,我想二哥心里是有数的。” 三人点点头,均表示赞同。 徐宏远捂着额头,只觉得手心一片冰凉,轻声叹息道:“幸好是虚惊一场,我这腿到现在都是软的,真不知道二哥是怎么想的,居然设了这样一个局,万一咱们没猜到,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思。” 蒋欣瑶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适时遮住了唇边的一抹忧色。 一个能极时察觉出身边的危机,善加利用,因时而谋,并舍得牺牲的人,终究能成就一方伟业,只是可惜了那二十一条暗卫的性命。 杜天翔佩服的看了夫妻俩一眼,感叹道:“按二哥的意思,我们该如何做?” 欣瑶看着萧寒,静默不语。 萧寒沉声道:“等寿辰过后,把玉扳指交出去,无须多说,今上自然会派人去查,适时把证据引向苏家,把苏家,韩王连根拔起,守住京城,坐等二哥回京。” 条理清楚,思路明确,分毫不差。 蒋欣瑶深深看了萧寒一眼,眼中的赞赏之意一览无余。 徐宏远低声道:“小寒,你说今上知道二哥‘遇害’的消息,会如何?” 众人心头一震,都没有说话。 可以预见的是,这一回,苏家在劫难逃。(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回 皇帝寿辰 夜色已深,烛光摇曳。 众人商议妥当,欣瑶起身,欲让下人摆饭,只觉得一阵眩晕,身子软了下去。 徐宏远脸色突变,惊呼一声,却见人已被萧寒搂住,紧接着又一道身影从他眼前掠过,再看时,杜天翔的手已稳稳的搭了上去。 半晌,杜天翔皱着眉头回过身对着一脸焦急的两个男人道:“孩子长得太快,母体供血不足,这些日子思虑过重,情绪波动起伏,再加上没吃晚饭,才有了眩晕之症。不碍事,吃几盏安神药,静养几日就好了。” 像是为了验证杜太医的问诊之术出神入化,某人的肚子适时的叫了几声,蒋欣瑶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红着脸对萧寒报羞道:“孩子的娘饿了,想吃饭。” 女人的玩笑话使得三个男人的心头均被石头压住般难受。 这些日子的压力,算计与煎熬便是他们三个大男人都顶不住,各自消瘦许多,更何况一个怀了身孕的女人。 徐宏远看了看时辰,叹息一声,遂转身推门而出,交待了几句,又折了回来,佯怒道:“你这孩子,饿了也不吱声,你禁得住,肚子里的孩子可禁不住。” 话音刚落,四个大丫鬟拎着食盒相继而入,香喷喷的饭菜摆了满满一桌,众人才觉得饥肠辘辘。 两碗热热的当归红枣乌鸡汤下肚。欣瑶的脸上,才有了丝红色,她舒服的叹了口气。打趣道:“这个孩子以后落了地,二哥可得送份重重的礼,在娘胎里,受了多少惊吓,亏得我身强志坚,若不然……” 蒋欣瑶轻瞄淡写的看了杜天翔一眼。 杜天翔夹了一筷子鱼肉,送到徐宏远碗里。朝萧寒翻了个白眼,道:“这鱼肉不错。阿远,你多吃些!” 萧寒夹菜的手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欣瑶布菜。轻声细语的哄着她多吃些。 蒋欣瑶极为受用,心道我这会饿得连头牛都吃得下,哪需你哄。不多时满满一桌菜被四人一扫而空。 萧寒怕欣瑶劳累,不敢让她再留下,亲自扶着去了内院,陪着说了一会子话,被欣瑶催了几回,才狠狠的把女人搂在怀里吻了几下,掀了帘子出去。 欣瑶等男人走后。深感疲倦,丫鬟们侍候着简单漱洗了下,倒床就睡。 …… 萧寒入了书房。那两人各自捧着一杯香茗等着他。 杜天翔见他来,搁下茶盏,似随意的问一句:“外公这几天在忙什么?一会我瞧瞧他去!” 萧寒皱眉道:“这几天他说要研制些新的药方,我也不知道他在捣鼓些什么。对了,你刚才对我翻白眼是个什么意思?” 杜天翔当即又翻了个白眼,痞痞道:“翻个白眼还有什么意思。小爷我想翻就翻。这一日,小爷我受的惊吓太多。医书上说,翻白眼有助于缓解精神压力。快,咱们再把事情再商议商议,看看还有哪里不妥的地方。” 三人复又坐定,低声细语商议起来。 …… 深夜,西院老太爷房里,杜天翔坐在床前的小圆凳上,叹了口气道:“外公,表嫂她……” 老太爷倚在床头幽幽道:“你知道了?我也正在想办法。赵家素来有怀双生子的家族史。” “若是换了旁人怀双生子,除了生产的时候比常人更艰难一些外,旁的倒也罢了,只是表嫂她自娘胎里就带着弱症,又受过极重的内伤,如今孩子长势飞快,母体明显供血不足,月份一大,就会压迫五脏六腑,眩晕,晕厥是常有的事。再到后面,就举步维艰了,能不能撑到足月都很难说啊!” 杜天翔叹息一声,愁眉道:“女子生产,本来就是极为艰险的事,表嫂的身子已是强拏之末,这万一……外公,这事不太妥当啊。” 老太爷沉吟道:“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杜天翔顿了顿,仿佛极难开口。 “外公,你也无须问我,我的这点本事,你都清楚。咱们爷孙俩联手,也只有两成把握能使母子俱安。” 老太爷脸色凝肃道:“你说得没错,我也正头痛这个事。” “外公,最稳当的一个办法,就是把这胎打了,调养好身子再怀。” 老太爷面色大变,抄起枕边的医书朝杜天翔砸了过去,怒斥道:“你个混帐东西,我盼了多少年,才盼来老萧家的两条根,你居然要把他们打掉,除非我死,想都别想。” 杜天翔被砸了个正着,气急败坏道:“外公,弄不好,这可是一尸三命的事。” “滚,滚,滚,你个孽杵,不还有两成把握吗,你嘴上就不能说些好,你这是要存心气死我。” 杜天翔猛的站起来,胸口上下起伏不停,半晌才咬牙道:“两成,就相当于送死。外公,即便表嫂母子俱安,身子也亏损的厉害,只怕日后断不了药根。我就不信你没诊出来。” 老太爷瞬间息了怒气,颓然倒在靠垫上,一声不吭,一瞬间像是老了许多。 杜天翔一屁股坐了下去,也是垂头不语。 这两人心里非常清楚,一把修缮过的弓箭只能射出一支箭,如果非要两只箭同时射出,最后的结果也许就是——弦断箭落。 …… 时间一点点流逝。 许久,爷孙俩突然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激动的神色。 杜天翔猛的从圆凳上跳起来,坐上床沿,面露惊喜道:“外公,有一个法子可以试一试。” 老太爷顿觉眼前一亮,从床上坐起来,接着便道:“你有几成把握?” 杜天翔伸出四根指头在老太爷跟前晃了晃:“四成。” 老太爷沉思片刻,一把掀了被子,边披了衣裳,边道:“跟我去书房。你表哥那头,瞒着些。” 杜天翔苦闷的扯了扯老太爷的衣裳,轻道:“外公,这事早晚得露出来,表哥那个脾气,我怕……” “怕什么怕?能瞒一时瞒一时,到时候瞒不住了,再如实相告。若此时就说与他听,就冲他对你表嫂的宝贝劲,我这辈子都别想看到我那一对重孙儿!” “可万一……”杜天翔犹豫不决。 “不孝子,万什么一,哪有什么万一,还不快跟我来……” …… 二月十二日,睛,宜祭祀,嫁娶,动土。 京城上下,街道巷陌,到处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景象。 五更时分,皇帝领宫中妃嫔及皇子,皇女起程前往太庙祭祀。太庙位于皇宫东侧,殿宇雄伟壮丽,装饰考究。 老皇帝叩拜之后,把香插入香炉之中,回头看着地上跪着的众人,目光落在皇后及韩王身上,眼中似有冷意,只一瞬,就隐而不见。 祭祀毕,皇帝回御殿与中宫一道,接受王公百官的朝贺及进献的礼物。 今日是皇帝五十整寿,除了京官外,各地够品级官员都需入京为皇帝祝寿,不够品级的各地文武百官,则要设置香案,向京城方向行叩拜大礼,祝贺皇帝万寿无疆。 王公百官进贡的寿礼非常讲究,可谓是天下珍奇,齐聚一堂。 寿礼多为盆景,钟表,大型插屏,漆器,织绣等物件,倘若欣瑶在此,定会发现其中有几柄玉如意及几座大型玉雕均出自瑾珏阁之手。 寿礼中韩王府三位皇孙齐心协力所做的一副百子祝寿图,标新立异,颇为打眼,皇帝笑而赞之。 靖王府,平王府的寿礼稀疏平常,安安静静的摆在一边,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圈寿礼献下来,始终未见西北中军大将军赵虎的身影。 老皇帝的脸色微沉,众官员心中揣测,却谁也不敢提起。抬眼偷偷打量中宫,只见苏皇后似未曾见,端庄温婉的脸上一派祥和,看不见一丝涟漪。 献完寿礼,群臣跪拜在地,韩王带头高呼:“圣体康泰,国运昌盛”群臣响应,三呼万岁。 献完寿礼,皇帝在奉天殿宴请群臣,皇后则在中宫设宴招待女眷。 寿宴共有热菜二十品,冷菜二十品,汤菜四品,小菜四品,鲜果四品,瓜果,蜜饯果二十八点,点心,糕,饼等面食二十九品,共计一百零九品。 宴饮食物原料均为四方珍异,由御膳房名厨精心烹制,都是绝佳上品。 皇帝携中宫入了御座,御座东是韩王座席,御座南是靖王座席,诸王依次由南向东设座,群臣四品以上在殿内,五品以下在殿外,另有司壶、尚酒、尚食等一班人伺候。 大乐奏响,群臣起立,谢恩之后复座,序班开始上菜,宴会算是正式开始。 蒋宏生坐在殿内,手持酒盏,沾了沾唇,目光频频向御座上两个空位瞧去,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上司李威偏过脑袋,压低了声音道:“今上大寿,两王未归,耐人寻味。赵将军未见人影,更是非同寻常,蒋少卿,早做打算啊!” 蒋宏生微微一颔首,举杯沉声道:“多谢李大人提点。” 李威捊了捊胡子,轻轻一叹,一饮而尽。 此时礼乐奏响,舞伎进殿献舞,婀娜多姿的妙龄少女们着盛装,施脂粉,轻盈得如同漫天的飘雪,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未完待续) ps:感谢密码丢失的粉红票票,感谢sunflower,午马一如断往的厚爱。 第五十九回 雷霆手段 西北的军营里。 燕十六挥退众副将,令雁落置了几盘小菜,一壶烈酒,朝京城方向拜了拜,举杯饮尽。 雁落眼尖,复斟酒,却见一小兵入得帐来,在燕十六耳边轻语几句。 燕*喝一声,喜上眉梢道:“快快有请!” 此时,一中年男子浑身是雪的进帐来,来人乃兵部主事高鸣。 高鸣见平王,欲行大礼。 燕十六上前扶住,上下打量笑道:“高大人一路风餐露宿,想必是吃了不少苦。” 高鸣苦笑着抹了一把脸,抖了抖身上的雪,笑道:“回平王,苦吃的不多,风雪吃了不少。” 燕十六拍了拍高鸣的肩膀,爽声大笑。 高鸣腿一软,踉跄了几步,才收住了身子,忙从怀里掏出圣旨。 燕十六收了笑,双膝跪地。 高鸣大声宣读完圣旨,递给燕十六,陪笑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燕十六接过圣旨,也不磕头,起身一把搂住高鸣,笑道:“走,走,走,高大人千里迢迢为我送了这么个大喜讯来,怎么能不喝上几杯?今日普天同庆,你陪本王不醉不归!” 高鸣虽是个武官,干的却是文职的差事,且不善饮酒,被燕十六这么一搂,见堂堂王爷无一点架势,倒有几分称兄道弟的味道,当即生出若干豪气来,连连称是。 酒品需得人品与酒量的支撑才能体现。 耐何高鸣体力。酒量均为下乘,又经长途跋涉,两杯烈酒下肚。人已一头栽了下去,昏睡不醒。 燕十六哈哈一笑,雁落机灵的把人扶下去安置,刚走置帐门口,却听燕十六肃声道:“去把他们几个都叫来,我有事要商议!” …… 寿宴午时摆设,未时举行。申时结束,美酒佳肴。君臣尽欢。 戌时五刻,暮钟敲响,守城门的小兵刚把城门合到了半,见一骑黑马呼啸而至。快速穿过半合的城门,绝尘而去。 “操他娘的蛋!” 小兵骂骂咧咧嘲地上啐了口浓痰。 黑马一路疾驰,向皇宫方向驶去。 不多时,八百里加急的密奏已送到皇帝手中。 皇帝看罢,喷出一口血,人便载了下去,寝殿里慌乱成一团。 太医杜天翔匆匆赶到,诊过脉后,手起针落。片刻后,皇帝幽幽转醒。 当天晚上,刑部。兵部,大理寺,都察院一把手以及内阁首辅大学士张华入宫面见皇帝。 与此同时御林军左卫王承武,禁军统领周统也悄无声息入了皇宫。 第二日一早,宫中便传出今上因昨日多饮了几杯酒,身子不适。称病免朝。朝中事务若有要紧者,均由韩王代为批奏。 此言一出。京城上下一片哗然。 …… 中宫寝殿里,苏皇后慵懒的靠在塌上,心下微微酸涩,许久,才对着地上的人道:“还是不见吗?” 李福把头往下低了三寸,尖声道:“回皇后,说是要静心休养,任谁也不见。便是后头那几位正得宠的妃子,也没让进。” 苏皇后淡淡道:“太医院谁在侍疾?” 李福道:“太医院院首杜太医。” “昨儿晚上,都有谁被叫进了宫里?” “回皇后,刑部,兵部,大理寺,都察院以及内阁重臣都来了。” 苏皇后目色一沉,冷冷道:“可打听出来是什么事?” 李公公微有迟疑道:“听里头的人说是立太子一事,具体的,奴才还没有打听到!” 苏皇后半磕着眼睛,轻轻颔首,许久才道:“跟那几个传个话,说这立太子的事情,也确实该提一提了。” “是!”李公公恭敬的垂了头。 …… 三日后,皇帝仍是称病不朝,京城上下异乎寻常的平静,仿佛皇帝的病,韩王批阅奏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久京里便有流言出来,说是皇帝此举,意在韩王。 果不其然,朝中几个老臣联名写了奏章,请今上尽早册立太子,以固国本。此后,奏立韩王为太子的奏章纷涌而出,堆满了韩王的书房, 韩王看着那一本本折子抄本,颇为得意的笑了几声。 …… 二月十六日晚,京城突然又有了一股流言,说靖王在湖广遇流寇,中箭身亡。 流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短短一天时间,路人皆知。更有甚者,连靖王身中几箭,箭伤何处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似个个亲眼所见一般,言之凿凿。 又有一种说法是靖王回程路上遇了刺客,刺客穷凶极恶,剑剑致命,靖王在护卫的保护下,受了点小伤,幸留一命。 流言愈传愈烈,版本也愈传愈多。最为离奇的一个版本是说靖王回京途中,遇上一妙龄女子,女子貌美如花,楚楚动人,王爷心生怜悯,带其回京。 哪知回京途中,女子以身诱之,靖王不幸中招,*之后,被女子刺杀在床上。 蒋府书房内,蒋宏生听管家把打听来的说完,摸了摸嘴上新起的一溜窜密密的水泡,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头痛不已,实在忍不住了,便甩甩袖子去了内院。 内院里顾氏正拿着帐本在灯下盘帐。听蒋宏生这么一说,心里也没了底气。 蒋宏生急得满头是汗,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女儿说的他固然相信,奈何世间万事,哪有说是十拿九稳的。就算有七八成的把握,也总有两三分的变数,不到最后一刻,他这颗悬着的心,如何能放得下来? 顾氏从怀里掏出帕子,替蒋宏生擦了擦额头的汗,叹道:“老爷,到了这个地步,是福是祸,也只有听天由命了。我看四姑爷做事稳当,不会想不到这一层,总有保命的法子。依我看,咱们还是看看再说。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也都是命数。” 蒋宏生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渐渐冷静下来,叹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事情有几分蹊跷,你想啊,靖王领两万兵马,想要动手,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罢了,罢了,我如今也越发的沉不住气了,一遇着瑶儿和三弟的事,便失了分寸。要真到了那一步,大不了辞官回南边罢。” 夫妻俩个互相安慰一通,倒也缓了几分担忧。 …… 沈府书房内,沈平,沈俊父子俩面有忧色的对视片刻,沈平当机立断喝道:“来人,马上派人到萧府去打听萧家大奶奶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 亲信在门外面应了一声,便一溜烟的跑了。 沈俊拧着眉头道:“父亲,都这个时候了,打听她做什么?倒不如找徐郎中,萧指挥使问一问。” 沈平一掌拍向书桌,怒道:“你懂个屁。老子要像你这样一遇着事情便抱头乱窜,沈家还有今天?” 沈俊被骂得捧了个脑袋一声不吭。 半个时辰后,亲信匆匆来报,只说萧府大奶奶安安稳稳的在府里养胎,几日前还带着贴身的丫鬟去了城南的绣庄做了几身春衫。旁的就打听不到了。 沈平长吁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人出去,随手拿了枚棋子对着棋盘沉思许久才叹道:“到了要做春衫的时候,果然是要变天了!” “父亲?” 沈平突然把棋子落下,拨散了棋盘,叹道:“真是步好棋啊!” 沈俊似还未明白一般,有些迷蒙道:“父亲,万一靖王……” 沈平冷笑一声,阴*:“万一,哼,这世上的万一又岂是你我能猜测的?你以为靖王跟你一样蠢?哼,不出三天……” …… 二月十七卯时一刻。 冬末春初的凌晨,气温有些低,天微微亮。 苏府房门小厮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门里走出来,眼睛不经意的扫了一眼,立马吓得瘫倒在地。 领头的内阁元老张华,兵部尚书施杰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只听得一声令下,带刀侍卫鱼贯而入。 施杰理了理官服,朝张华弯了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恭敬道:“张大人,请!” 张华抚了抚胡子,朝正门上方写得龙飞凤舞的几个字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中气十足的喝了声:“请!” 富贵滔天的苏家就在这一日被查抄了个干净。 苏康平,苏康安,苏康喜,苏康乐四兄弟面如死灰,披枷带锁被人推搡着上了囚车。 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头苏家刚被抄完,那头孙家跟着被抄,一连五天,京城先后共有大小官员十余人府邸被抄,家产充公。 京城风云骤变。 …… 与此同中时,福王奉旨出京,调查苏家在江南买官卖官一事。谁都知道江南是韩王的地盘,韩王在此经营几十载,根基非浅,这一调查,苏家背后的韩王只怕脱不了干系。 紧接着,宫中又传出苏皇后在今上跟前替苏家求情,惹恼圣意,被禁足。 寒妃殿前失仪,打入冷宫。 随即宫中放出数名太监,宫女。皇后身边的李公公被查出偷带皇室宝物出宫,仗毙。 就在众人惶惶不安,静观其变时,御林军右卫,禁卫军左,右两个副统领被查出玩忽职守,入了大狱。 这一番雷霆手段,使得京中百官从骨头里渗出了寒意,碎心裂胆。(未完待续) 第六十回 你敢胁迫朕 二月二十二,今上病愈复朝。 头一件事,便是把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共同呈上来的有关苏家罪状的奏章轻轻扔到了韩王脚下。 韩王捡起来只看了头一行,便脸色惨白,连连后退数步。 谋杀皇子,怪不得父皇要抄了苏家,禁了母后,怪不得有消息称靖王遇难,原来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抬头看见御座,一道凌利的目光向他看来,这目光中的冷意,是韩王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梦魇。 …… “什么,苏家,孙家被抄了?”只听得一声脆响,郑恒猛的起身,失手打碎了茶盏。 郑旭眉头微皱,急急道:“千真万确啊父亲。不仅如此,宫中传出消息,皇后被禁足,韩王被呵斥,韩王身后的几大世家都被抄了家。父亲,京城的天,要变了。” 郑恒跌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道:“郑家,完了。” 郑旭心中一寒,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年前,靖王奉旨出京灭流寇,京城都在传言靖王失了帝心。正巧沈家奶奶张氏执意要见蒋氏一面,父亲与他商议后,心一软,就把人接了回府。 原本想着靖王铁定是不成的了,蒋氏与沈家奶奶张氏交好,沈家与韩王府七拐八拐的沾着点关系。沈家大奶奶叶氏的父亲是韩王的亲信,且那张氏又是长公主的嫡亲外孙女。这层关系若能维护好,将来对郑府总有益处。 哪知道,千算万算。就没算到…… 郑恒猛的一拍桌子,恼怒道:“我当初怎么就同意把人接回府,这下连回转的余地都没了,真真是个祸害啊。” 郑恒心中那个悔啊,真是悔到姥姥家了。 如果不把蒋氏接回府,无论那个位置谁坐,韩王也罢。靖王也罢,郑家左可进。右可退,始终站得住脚。这下好了,把蒋氏接回府,不就明摆着是给四小姐难堪吗? 四小姐是萧家大爷。杜太医甚至是靖王都护着的人,给她难堪,就等于给这三人难堪。完了,完了,真被杜太医说中了,郑家几世书香就毁在了这个女人手里。 郑恒一屁股跌坐在黄花梨太师椅里,以手覆额,老态尽现。 郑旭亦是后悔,只是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何用。蒋氏再过一月就要生产,总不能这个时候再把人送回庄子上去吧。再说,这个时候送。还顶个屁用啊。 脑子里把事情前后理了理,郑旭心中有了计较:“父亲,有个法子倒最简单,等孩子生下来,找个由头把人休了,不就成了吗?” 郑恒眉头紧锁。沉思道:“不妥,这个法子简单倒是简单。可万一蒋家……” 郑旭冷笑道:“蒋家又能怎样?就挪用银子一项,蒋家就无话可说。” 郑恒摇了摇头道:“我看老太太,蒋家二老爷对咱们亮儿,倒是真心喜欢。而且再怎么说,明面上,那萧寒见着咱们亮儿,还得称呼一声‘姐夫’。一旦把人休了,咱们郑府与蒋家,萧家就可再无一点干系了。不妥,不妥。” 郑旭不急不慢道:“父亲果然想得深远。儿子想过了,靖王坐那个位置比韩王坐那们位置对咱们府里有利。且不说父亲与杜云鹏十几年的同僚之谊,就咱们与蒋家,蒋家与萧家这层关系也比着沈家更近些。儿子认为,这事的根子还在萧府大奶奶身上。若能让她把昔日的恩怨放下,姐妹们重修于好,说不定到时候她顾念着手足之情,还能照拂郑府一二。” “话是这么说,换了你是她,可会把这新愁旧恨一笔勾消?你这儿媳妇,坏事可没少干,都要取人性命了,还能重修于好吗?” 郑旭深思道:“父亲,有一个人至关重要。” “谁?” “蒋家二夫人顾氏,蒋四小姐的生母。我听说四小姐对其母亲尤为孝顺。” 郑恒眼前一亮,略一思索便道:“亮儿许久没有去他岳家走动,催生礼的事,适当的时候也该提一提。开春了,府里男眷,女眷的衣裳也该做起来,跟你家媳妇说,今年府里的衣裳都到城南的绣庄定制。以后那些玉啊,珠的都上瑾珏阁。” 郑旭恭敬道:“是,父亲。” 郑恒抚须想了想又道:“你说沈家与韩王关系也不错,京城都天翻地覆了,怎的沈家还安然无恙?沈家大爷进御林军,还是走得其岳父与韩王的关系,真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啊。” 郑旭脸色微变,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 深夜,皇帝仍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内侍来报,苏皇后想见今上一面。 天顺皇帝扔了手中的笔,喃喃自语道:“也是该见一见了!” 夜色中的承乾宫内,略显安静与冷清。宫殿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显得华丽而庄重。 寝殿里数名宫女见皇帝来,曲膝行礼后,悄悄退了出去。 皇帝环视一周,见几上美人瓶里插着数枝牡丹,又把视线落在伏地而跪的苏如烟身上,眉头一皱,淡然道:“皇后还是没变,最爱牡丹这一抹艳色,虽簇簇生姿,雍容华贵,却也失了几分俊秀,灵气。 苏如烟缓缓直起身,柔声道:“皇帝素来只爱清婉素淡的兰花,这些年也还没变。只是空谷生幽兰,入了这红尘俗世,不免为尘垢所污。倒不如这牡丹,红尘里生,红尘里长,艳冠群芳。” 天顺帝目光深沉而幽远的穿过盛放的牡丹,冷笑道:“皇后找朕来,所谓何事,也不必拐弯抹脚,直截了当说罢。 苏如烟眼中含泪,哀声道:“请皇上高抬贵手,放过苏家这一回。” “苏家?” 天顺帝淡淡一笑,语含讥讽。 “皇后可知道从苏家查抄出来的银子比国库还多两倍。” 苏如烟身子轻轻一抖:“自古皇亲国戚,王侯相将,大都如此,皇上何必揪着苏家不放?” 天顺帝挑眉道:“好一个大都如此,倘若朕若不愿意呢?” 苏如烟垂了垂眼帘,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含笑道:“那就肯请皇上立韩王为太子,以固国本。” 天顺帝居高临下与苏皇后对视片刻,叹道:“皇后果然是心直口快,先要我放过苏家,又要我立韩王为太子,朝廷大事,信口说来,随性随意,想必皇后已是忘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 苏如烟浅笑如风,幽幽道:“先太后在时,曾赞韩王为人纯孝,人品贵重,躬亲友爱。韩王居长居嫡,臣妾以为韩王乃继承大统之最佳人选。” 此话说的婉转,含着淡淡的讥讽。 谁不知道皇帝软弱,先太后在时,朝廷大事最后拍板的不是皇帝,而是太后。国本之事上,先太后意属韩王,是人尽皆知的事。所谓后宫不得干政这句话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天顺帝哈哈一笑道:“太后乃朕之嫡母,朕思极太后的养育,栽培,扶持之恩,故忍让一二。皇后以为,朕也该忍让你吗?立不立太子,立谁为太子,朕难道也该听你的?” 苏如烟脸色微变,依旧沉稳道:“皇上为人孝顺,更应该顾念太后遗愿。” 天顺帝敛了笑容,正色道:“倘若朕还是不愿意呢?” 苏如烟心头一震,却并无半点惧色:“如此说来,皇上当真不顾念先太后的遗愿,不顾念与臣妾三十几载夫妻情份,视宗族家法于不顾,要弃长弃嫡吗?” 天顺帝轻摇了摇头:“我若说是,你待如何?” 苏如烟眼皮倏忽一跳,沉着道:“皇上,立长不立贤,废长立幼乃乱国之本啊,皇上违太后前言,难道不怕日后背千古骂名吗?” 天顺帝冷笑一声:“外戚弄权,国运渐弱,朕若为南燕国择这样一位君主,才会背千古骂名。” 苏如烟缓缓起身,目光直视面前的男子,终是咬牙道:“皇上别忘了,中军二十万将士,身披铠甲,手持利剑,遥望京城。臣妾不欲燃起战火,生灵涂炭,只想肯请皇上您为天下百姓,为江山社稷,为祖宗家业立韩王为太子。” 天顺帝脸色大变,含着隐隐的怒气,指向苏皇后的手微微颤抖:“你……敢胁迫朕。” 苏如烟见状,轻轻一叹道:“皇上您放心,只要您肯立韩王为在太子,苏家上下几百条人命,均可任您处置。且臣妾保证,善待靖王,平王,只要他们肯守份守己,该有的荣华富贵一样也不会少。” 苏如烟高昂着头,眸中寒光渐起,一双黑瞳直直的逼视着天顺帝。 天顺帝的目光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他依稀记得眼前这个女子头一回见他时,娇羞的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眼里的柔情似要漫出来一般,即便是那最娇艳的牡丹与之相比,也会暗淡几分。 若不是他的心里藏着一个人,若不是她冠的那个姓氏,也许他们会如同寻常夫妻一般举案齐眉。 苏如烟见皇帝恍若未闻的盯着她看,脸上似有迷离的神色,遂抬高了声调,冷笑道:“皇上以为如何?”(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回 迟了,皇后 “皇上以为如何?” 苏如烟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再度响起。 天顺帝瞬间敛了神色,凝视苏氏,摇头一笑:“皇后不愧是太后的亲侄女,连惯用的招式都一模一样。当年太后也是用了这一招,让我立你为后,而云兰只能为妃。只可惜啊,朕早已不是当年的朕,而你也只学到了太后的皮毛而已。” 天顺帝如愿的在苏氏脸上看到了惊讶,冷笑道:“不防如实的告诉你,你所倚重的赵虎此刻应该在大牢里躺着,听说是中了毒,杜太医好不容易才把毒压制住,救回了一命。不过藐视皇权,召而不返,该以谋逆罪论处,按律当诛。” 苏如烟神色大变,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突然尖声叫道:“不可能,赵虎在中军,统领二十万大军。他绝不可能被你拿住,不可能,绝不可能?” 天顺帝上前两步,眼中寒光顿现:“怎么,皇后当真以为朕老眼昏花了,你的两封亲笔密信,一前一后由韩王府暗卫送出京外,朕没有说错吧。” 两封亲笔密信? 韩王府? 暗卫? 苏如烟后退连连,脸上一片惊恐:“你怎么知道,你居然知道?” 天顺帝冷笑道:“皇后若是知道,朕这个无用的皇帝知道的还很多,会不会感到失望?” 苏如烟如觉得晴天霹雳,一股寒气从脚底而起。瞬间笼上全身。 她强撑着尖叫道:“没关系,赵虎没了,还有左副将。左副将没了还有右副将,他们都是韩王的人……是太后留给韩王的人……这江山是韩王的,是我儿子的,没有人能抢走。没有人能抢走!” “只可惜,如今手撑中军的是十六,按他的脾气,这些个人多活不了几天。” 老皇帝用极其淡然的语气。仿佛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短短几语。就把军中翻天覆地的变化道尽。 “苏家被抄,孙凯,赵虎下狱,你所仰仗的那些个世家也都不成了。皇后觉得此时此地,还有什么可与朕谈条件的?” 苏如烟觉得自己的血一定是被这冬末的天冷的凝住了,不然她的牙齿不会冷的发抖,身子不会冻得发颤。 不对,她一定是听错了,皇上素来是心软的,他从来不会用这样冰冷的声音与她说话,他不会用这般雷霆的手段用在她与苏家的身上。他从来都是胆小如鼠,平和温柔的。 她连连冷笑道:“不会的。你不会这样做的,你不敢,太后临终前交待过你。她让你善待韩王,善待苏家,你不敢,你绝对不敢……” 天顺帝神色一黯,感慨道:“不敢?为什么不敢?朕是天子,九五之尊。这江山是朕的,朕有什么不敢的事?” 天顺帝步步紧逼。苏如烟步步后退。 “你们朝云兰下手倒也罢了,连十六和老二都不放过。皇后,你的胆子太大了,苏家的胆子太大了,给十六下毒,派人追杀老二,灭族之罪啊!不防与你说句透亮的话,自从云兰走后,朕就发誓,日后一定要把你和苏家欠她的,统统要回来。这一天,朕忍得够久,隐得够久,等得够久了。不过好在,朕终于等到了。” 苏如烟似被人生生挖肉般痛楚难当,她突然嘶声裂竭的赤红着眼吼道:“原来你是为了杜云兰那个贱人……” “啪”的一声,五个指印赫然出现在苏皇后的脸上。 老皇帝威严道:“皇后慎言。苏家上下几百口人若是因为皇后一句无心的话,而惨遭横死,不知皇后你,还骂得骂不出来?” 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锢住了苏皇后的颈脖,她颓然倒地,却尤自不甘道:“他死了,那个畜生死了,这个皇位还是我儿子的,没有人能抢走,是我儿子的……” 天顺帝蹲下,手用力捏着苏氏的下巴,怒视片刻,突然大笑道:“哈哈哈,你们都道他死了,只可惜,朕刚刚得了讯,死的是他的替身。就算是他死了,朕还有十六,还有老四,你的儿子从你容不下云兰那一刻起,就注定与这个皇位无缘。” 苏氏怒目相斥道:‘他也是你儿子,是你的亲骨肉,身上流着是你的血,燕煜哲,你好狠的心啊!” 天顺帝冷笑道:“他是朕的儿子,更是你的儿子,朕若立他为王,这江山说不定哪一天就到了你们苏家人手里,皇后啊,你不会不知道苏家人的野心有多大罢!” 苏氏不甘示弱的回视过去,眼中的怨毒掩饰不住,深深一笑道:“就因为我动了她?” 天顺帝目色森然,一字一句的道:“就因为你动了她。” 苏氏撇过眼睛,默默良久才道:“皇上可知道,真正动她的人,不是我,是你孝顺了几十年的太后。” 老皇帝猛的甩开了苏氏的下巴,狠狠道:“胡说,母后虽然不喜她,却也知道朕素来看中于她。母后答应朕,只要朕不偏不倚,将来立韩王为太子,就会睁只眼闭只眼。” “哈哈哈哈……”苏氏惨然大笑 “好个不偏不倚,皇上,当年你一个月宿在她寝殿里半月有余,只有初一,十五才与我同床,我堂堂一国皇后,贵为国母,仰人鼻息,这就叫不偏不倚?” 苏氏怔怔的流下泪来:“我得了伤寒,你打发内侍送些个补品,问候几句,就算了事。她做个针线,手不小心被针刺了几下,你心疼几天。我生下儿子,痛了三天三夜,你却与她出宫避暑,不闻不问,直到太后发话,才回了宫。她产老二时,只一天一夜,你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连发作了几个太医。这就叫不偏不倚? “所以你就撺掇着太后对她下了毒手。” 苏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仪态万方的掸了掸凤袍上的灰尘,冷冷一笑道:“皇上还记得先帝尚在时,宠幸玉贵妃,欲立玉贵妃之子为太子。皇上虽居长居嫡,奈何母族式微,迟迟得不到册立。太后当时贵为国母,遇贵妃之事,仍需忍让三分。若不是太后深谋远虑,机智过人,布下天罗地网,使得贵妃娘家兄弟犯了死罪,一举扳倒了贵妃及其族人,皇上以为凭你与先帝的父子之情,能登上大位?” 老皇帝眼中寒光四起,脸色陡变。 苏氏不顾皇帝渐渐阴沉的脸,似笑非笑道:“太后英明,早早看出杜云兰就是下一个玉贵妃,况且太后只得皇上一个儿子,那杜云兰却有两子傍身,前车之鉴尚历历在目,太后又岂能容她存活之今?” 苏皇后仰天长哭道:“姑母啊,你的真知灼见果然应验了,皇上他如今不仅要毁了苏家,还要扶那贱人之子登上大位,姑母,您若再天有灵,看看吧。您辛辛苦苦谋划的江山终是落入了他人之手,苏家亡了……亡了! 天顺帝转过身,摇了摇头,背手叹道:“苏如烟,你知道朕最讨厌你哪一点吗?明明心含嫉妒,却装着温柔贤淑;明明汲汲富贵权势,却装着无欲无求;明明是你在暗中挑唆,到头来却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旁人身上。你当真以为李福被杖毙了吗,你当真以为李福跟了你十几年,就一定跟你是同一条心?” 似一盆冰水从头而淋,寒彻心骨。 李福,身边十几年来最得宠,最信任的太监,原来是他,居然是他,怪不得她输得一败涂地,苏皇后陡然变了脸色。 天顺帝冷冷道:“怎么?皇后,就许你在朕身边安插人,难道就没料到朕也会在你身边安插人?你做下的孽,还需朕一五一十的讲与你听吗?” 冷汗涔涔从发根沁出,苏如烟不由自主倒退一步,耳中嗡嗡地焦响着。 “太后心狠,也不过是让云兰容颜衰老,不能承宠,你却是要了她的命。错,你不仅要她的命,你还要老二,十六的命。这盘棋,朕陪你下得够久了,到了该收子的时候了。皇后啊,杜云兰不是玉贵妃,朕也不是先帝。朕虽无用,却舍得花二十年的时间陪你下这一盘棋,你也算对得起太后的栽培。只可惜,落子无悔,你终究还是输了!” 苏如烟心凉如寒冰,眼泪簌簌而下,哽咽道:“皇上,臣妾自十六岁嫁与皇上,与你夫妻三十余载,为你生儿育女,打理后宫,臣妾以为即便皇上心里没有臣妾,也该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善待臣妾。皇上,我与你是夫妻,不是下棋的对手。” “夫妻?” 老皇帝淡漠的笑道:“既是夫妻,你算计我的时候,可曾念着我们是夫妻;你向云兰动手时,可曾念过我们是夫妻;宫中夭折的那些个皇子,你狠心下手时,可曾念着我们是夫妻?皇后啊,你该庆幸我把你当作了对手,如果是夫妻的话,二十几年前,这承乾宫就该换人了。” 苏如烟飞身上前,扑倒在皇帝脚上,泣道:“皇上为了兰妃深恨于我,臣妾辩无可辩。臣妾与苏家愿以死名志,换韩王一个前程,求皇上看在先太后的份上……” “迟了,皇后,迟了。”(未完待续) ps:感谢enigmayanxi不离不弃的支持,么么哒! 感谢十二的捉虫,包子药理知识有限,行文定有不足之处,会改进! 第六十二回 鼻子都很灵 天顺帝冷冷打断苏皇后的话,长长叹了口气,绕过苏如烟,走至美人瓶前,取出其中一枝开得正艳的牡丹花,仔细端详。 “这承乾宫如此富丽堂皇,这株富贵牡丹能在此处开花,枯萎,倒也不枉它来这一遭。皇后啊,韩王府能不能保住这荣华,苏家几百口人能不能保住性命,就看这花开得够不够久,够不够艳了!” 天顺帝说罢,把花轻轻插入瓶中,未再看苏氏一眼,甩袖而出。 苏如烟伏倒在宇殿中央,泪水顺着脸颊缓缓而落,目光呆滞而绝望。 …… 燕煜哲出了承乾宫,一路向西,渐渐的四周草木萧疏,落叶漫地,一阵阴风吹来,前头提着灯笼的内侍抖了个机灵,背后竖起了汗毛。 行至一座孤零零的宫苑处,燕煜哲停住了脚步,神色黯淡的盯着有些斑驳的木门,静静不语。 太临总管李禄陪着站了会,心里揣摩着圣意,正欲上前推开木门,却听老皇帝叹息一声道:“走吧!别扰了她的清静!” …… 京城的第一场春雨如约而置。 有道是春寒料峭,京城这几日的天气陡然下降,比着冬天更为阴寒几分。 然而,比天气更阴寒的是朝堂上的气氛以及皇帝的脸色。 这世上雪中送炭者寥寥无几,却从来不乏往井里扔几块石头的人。不管是大石头,还是小石头,只要是石头。就会砸得人脑门生疼。 中宫刚被禁足,京里弹劾苏家的奏章比这春雨还密集几分。 皇帝统统留中不发,正常上朝,下朝,绝口不提苏家一事。 随着三司日夜审案,堆积在御案上的卷宗一日高过一日,韩王称病不出。靖王生死未明,福王远赴江南。朝堂里弥漫着一股子暗潮涌动的神秘味道。 众朝臣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一不小心便牵扯到自个身上。那些屁股干净的倒还罢了,素日里与韩王,与苏家走得近的那些个。日子就极为难过,头一回觉着万物复苏的春日,居然有了一股子萧索的味道。 这雨一下就是数日,滴滴啦啦的让人看了心烦,就在百官觉得气压低得让人实在喘不过气来之时,兵部传来捷报称湖广流寇尽灭,秩序井然,百姓安稳,靖王不日即将领兵还朝。 消息一出。京城哗然。 …… 次日早朝,皇帝刚刚在御座上坐稳,便令内阁老臣张大人把近日刑部。都察院及大理寺审案呈上来的卷宗大声宣读。 这一宣读,把底下的文武百官惊了个目瞪口呆。 再联想起前些日子皇帝的一连窜的举动,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荣及一时的苏家一夜之间被抄了家,只谋害皇族一条,便是灭顶之罪,且罪无可赦。 百官偷偷把目光移向那个空了的位置。若是往日。那里站的必是英姿雄发的韩王。而今日,韩王已经称病不出数日。中宫被禁足,那么苏家谋害皇族的背后…… 这一日的朝堂,百官们各自惊出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 蒋欣瑜一身素衣,站在屋檐底,瞧着庭前密密的细雨,一脸愁苦。 轻风把披风轻轻披在二小姐身上,轻声劝道:“小姐,外头天寒,咱们还是进屋里吧。” 蒋欣瑜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他在里头,也不知吃得可好,睡得可好,有没有挨冻?他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家公子,可怎么禁得住?” 说罢,心头一痛,眼泪落了下来,泣道:“你明儿个再去趟萧府,看看能不能见着四妹妹,若能见着,替我求求她,好歹留着他一命。” 轻风摇头道:“小姐,如今这个时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四小姐不见咱们,自有她的道理,若再去,奴婢怕四小姐烦了奴婢。” 蒋欣瑜泪如雨下,泣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她为难?可是事到如今,我哪顾得了这些?四姑爷兵马寺当差,与刑部,大理寺那帮子人肯定熟,她只消在四姑爷跟前说几句,再不济,总能让我和孩子见他一面吧。” 轻风大惊,忙道:“小姐,你想带着小少爷见七爷,那咱们的事,就真的瞒不住了。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孙家都被抄家了,她还能拿我如何?这个时候我若不能站出来救他一命,日后他真要是被问了斩,流了放,你让我们母子日后如何过活啊!” 蒋欣瑜幽怨的看了轻风一眼,斥道:“去,也别等什么明天了,这会就去,跟四妹妹说,只要能把他从牢里弄出来,使多少银子我都愿意出。” 轻风为难的咬了咬唇,点头应下。 …… 萧府议事厅里欣瑶捧着手炉看着恭立在一旁的陆尘晓,和言悦色道:“陆掌柜,有件事,需得你出面去做。” 陆尘晓恭敬道:“大奶奶尽管吩咐。” “京城鼎鼎大名的怡红院听说正打算关门,你去把它买下来。” 陆尘晓惊道:“大奶奶,怡红院明里是苏家三爷的,实际上是韩王的产业,这个时候去买会不会……” 蒋欣瑶不怀好意的笑道:“韩王没了苏家这座财神爷在背后撑着,哪来的银子养病啊?你放心,这事大爷知道。” 陆尘晓思量道:“大奶奶买下来是想……” 蒋欣瑶展颜一笑,道:“想交给陆掌柜你来打理?” 陆尘晓一个踉跄,脸色涨得通红,连连摆手道:“使不得,大奶奶,万万使不得啊!” 蒋欣瑶见素来沉稳的陆掌柜急出了一头的汗,遂笑道:“玩笑而已,陆掌柜只需把他便宜的买回来,便是帮了我的大忙。” 陆尘晓心有余悸的擦了一把冷汗,心里体会着“便宜”二字分寸,沉吟道:“大奶奶放心,十日之内必定办妥。” 蒋欣瑶满意一笑,朝身后的淡月点了点头,淡月利爽的朝陆尘晓作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人去后头支银子。 待人走后,蒋欣瑶疲倦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微云见大奶奶如此,体贴的替她揉着太阳穴。 欣瑶舒服的叹出口气。 四个多月,肚子像吹了气般一夜之间隆了起来。她觉得最近身子有些沉,腰肢微微发酸,猛的起身时,总会一阵眩晕。按着前世的经验,欣瑶知道她这是贫血的征兆,便让厨房常常煮了补血的汤水来,奈何成效不显。 想着前世自个八个月时,还箭步如飞穿梭在各个商场之间,蒋欣瑶不由的深深感叹人果然没有事事顺心的时候。 李妈妈进屋,面色不豫的在欣瑶耳边轻语几句。 蒋欣瑶睁了眼睛,愣了愣神,才皱眉道:“就说我身子不好,推了吧。” 李妈妈踌躇道:“二小姐也真是的,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想带着孩子一道去牢里看孙家七爷,也不怕蒋家的名声……” “妈妈” 欣瑶极时打断了话:“你跟轻风说,我能保证的是人肯定死不了,至于其它的,我也无能为力。若二姐姐不顾惜蒋家的名声,执意要见,让她另找了门路去疏通关系。” 李妈妈见欣瑶脸上有了薄怒,忙规劝道:“大奶奶何苦跟自个身子过不去?这一动怒,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也生了气,何苦来哉。大爷瞧了,岂不是又一番心疼” 素来温和的微云也有些了不耐烦,冷声道:“要我说,这二小姐也着实急了些,这才进去几天,就三天两头打发人来问,咱们家大奶奶千算计,万算计的帮她瞒着,偏她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非把里子都露出来给旁人看。” 微云的气也不是无故就有。 那日她上夜,亲耳听到大奶奶跟大爷说,暗地里找人照看着些孙景耀,免得在狱中伤了身子,日后让二姐姐伤心。 大奶奶要操心的事情够多的了,怀了孕身子也不如从前利索。老太爷千交待万交待不能让大奶奶操劳烦心。二小姐倒好,派人上门先不问一声大奶奶身子如何,尽提些无理的要求,也不管旁人为难不为难,真真是让人生气。 刚刚进屋的淡月一听这话,也来了气:“不过是坐了几天牢,就三天两头的来问,若是以后判个流放,问斩什么的,岂不是还得怪咱们家大奶奶见死不救?” 李妈妈见这两个丫头一个比一个伶牙俐齿,不由的啐骂道:“作死的蹄子,都给我少说两句。” 淡月杏眼一睁,道:“妈妈也别骂我们,想着韩王得势时,大房他们是如何待咱们老爷太太的?老太太又是如何待咱们家大奶奶的?幸好如今孙家是被抄了家的,若还高官厚禄的安享着,只怕没几日,咱们萧府的人便成了瘟神,连蒋家的大门也是登不得的。这人情也太冷暖了些。” 微云轻轻一笑道:“淡月这话说得对,这两日上咱们府里来的人还真多了不少,素日里与府里不来往的族人,这两天不知为何也都登了门。连大总管都说这朝廷还没什么说法呢,怎的这些人就闻出了味,鼻子可真灵,难不成都是属狗的?”(未完待续) ps:感谢nsleijing书友的粉红票。么么哒! 第六十三回 早做决断 蒋欣瑶被微云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妈妈见大奶奶笑了,心里暗松了口气,笑道:“这么说来,我倒想起昨儿个我家那个傻小子回来说,这两天绣庄和客栈的生意好了不少,说不定是一个道理。” 蒋欣瑶扶着微云的手,慢慢起身,边走边笑道:“只怕日后上门的人更多,有你们忙的时候。这两日总觉着身上酸,妈妈去忙吧,你们俩个陪我走一走。” 李妈妈笑着应了一声,斜过身子让大奶奶先走,视线正好对着隆起的肚子,回想到刚刚大奶奶起身有些困难的模样,心里不由的咯噔一下。 大奶奶这些日子总是喊饿,吃得也多,偏身上,脸上不见长胖,肚子却出奇的大,像是怀了五个多月的样子。行动也比旁的有孕的女子慢了不少,走个十几步,便要歇歇,还有些喘,真真是有些奇怪。 李妈妈未及深思,有婆子前来回话,便匆匆忙去。 …… 深夜,韩王府书房里。 韩王萧淙贤手持白玉酒盏,目色阴郁的看着底下跪着的王妃苏素月,苦笑连连道:“连你也是来劝我去给父皇求情的?” 苏王妃抬起脸,一脸坚毅道:“王爷,父亲一个月前把我叫了回去,他给了我两样东西,让我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交给王爷。” 燕浣贤冷笑两声,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狠狠的朝苏王妃脚下砸去,怒道:“你父亲,哼。若不是你父亲擅自轻举妄动,我至于在这里喝闷酒吗,滚,滚,都他妈给我滚。” 上好的白玉杯在苏王妃的脚下应声而碎,尚余的残酒溅到苏王妃绣着牡丹的衣裙上,顿时不见了踪影。 苏素月想到这些时日王爷落在她身上冰一样的眼神。心如刀割,眼眶一热。泪险些滚落下来。 谋士沈云峰眼珠轻转,上前一揖,面沉如水道:“王爷,时局已然如此。不防听王妃把话说完,许是苏大人事先有所安排也不一定。” 燕浣贤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面色阴郁道:“快说!” 苏王妃从怀里掏出半块玉壁以及一支小瓶,苦笑道:“父亲说,苏家十几年来暗中养着一批死士,共二百人,这半块玉壁可号令他们做任何事情。” 燕浣扶着小几的手指微微泛白,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十几年,二百死士。苏家留着这一后招是什么意思? 他把目光看向沈云峰,见后者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遂放缓了声音道:“王妃。这小瓶里装的是什么?” 苏王妃咬了咬牙,身子轻轻颤了起来,把目光看向沈云峰。 燕浣贤挥了挥手,沈云峰退了出去。 苏王妃起身,走至王爷跟前,把玉壁。瓶子放在小几上,一字一句道:“能让人心悸而死的夺命丸。” 燕淙贤惊得从塌上跳了起来。甩手就给苏素月一记耳光:“大胆!” 苏素月匍匐在地上,嘴角渗出一丝血色,她强撑着爬起来,仪态万千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朝着燕浣贤轻轻一福,冷冷笑道:“臣妾只是代为保管,既给了王爷,王爷用不用,如何用便不是臣妾烦忧的事情。臣妾只想他日王爷心想事成之时,还臣妾,还苏家一个清白。” 说罢,苏素月不顾燕浣贤一脸的惊色,挺直了腰身,不卑不亢的走出了书房。 燕浣贤惊恐万状的看着小几上的东西,颤颤幽幽忍想伸手去拿却又不敢,好不容易手指尖触摸到瓶子时,他突然跳着连连后退几步。 “不……不……” 片刻,书房里突然涌进四五个人,纷纷跪倒在上,为首的沈云峰肃声道:“请王爷早做决断。” 燕浣贤颤威威的伸出手,指着地上的人道:“你,你们……” 沈云峰眉峰一挑,哀声道:“太子之重关乎国本,自有史书记载以来,立太子的顺序都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我朝自开国以来,素来是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先帝在时虽宠幸玉贵妃及其子,然册立国本时,仍以嫡长为先,才有了当今天子。 王爷即居长,又居嫡,中宫世家名门出身,无论从哪处看,今上都该以立王爷为太子。如今苏家被抄,中宫被禁,王爷失势,看来今上早有打算,想令靖王取而代之,然长幼有序,不可紊乱,祖宗规矩,势必遵循。古人云,立长不立贤,废长立幼取乱之道,臣恳请王爷以天下为重,以江山社稷为重,早做决断!” 众人拜伏在地,齐声喝道:“请王爷早做决断!” “你……你们……大胆!” 燕浣贤面色惨白,只觉得心头突突跳得厉害,浑身不住的颤抖。 夺命丸? 死士? “请王爷早做决断!” …… 熟睡中的欣瑶突然惊叫一声,小腿一阵疼痛。 外间的微云,轻絮听到声响,披了衣裳,点了灯进来,只见大爷坐在床塌上,替大奶奶慢慢揉着小腿,忙把灯放下道:“大爷,让奴婢们来吧。” 萧寒摇摇头,道:“今日大奶奶都做了些什么?是不是累着了。好好的怎么腿抽筋了?” 微云,轻絮对视一眼,不敢有瞒,一五一十的大奶奶白日里的活动说于大爷听。 蒋欣瑶疼得冷汗直冒,脸色在烛火中更显得惨白。孕妇抽筋,应该是在孕后期才有的症状,说明母体体内的钙在流失,她才怀孕四个多月,怎么就会抽筋? 连想到这些日子身上的不适,欣瑶突然心头一颤。目光渐渐黯淡了下来。 “瑶瑶,请祖父过来瞧瞧吧,让他诊一诊。心里也好踏实些。瑶瑶……瑶瑶……” 蒋欣瑶回过神来,笑道:“深更半夜,怪冷的,何苦让祖父再走这一趟?许是我今日在园子里多走了两步路,夜里才抽了筋,等明日天亮了再把祖父请来也不迟。再说,祖父天天诊脉。比我还小心,不会有事的。” 欣瑶不等萧寒说话。又笑道:“这会倒觉着肚子有些饿,想吃些东西。” 轻絮忙道:“大奶奶,小厨房里温着燕窝粥,我去给您热了端来。” 欣瑶摇了摇头。道:“不想吃那个,让梅子给我做一碗鲜肉小馄饨,撒些葱花,滴几滴麻油就行。” 轻絮“哎”了一声,刚准备掀了帘子出去,只听大爷道:“多做一碗。交待小厨房,以后晚上一应吃食都给大奶奶预备下。”轻絮高声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微云打了热水,绞了帕子给大奶奶擦汗。伸手往脖子后头一摸,竟密密的都是汗,忙道:“大奶奶还是换身衣裳吧。瞧这后头,都湿了。” 萧寒起身摸了摸,皱眉道:“怎的这么多虚汗?赶紧换了干净的,当心着了凉。” 欣瑶娇嗔的看了男人一眼,轻笑道:“谁让你搂得那么紧?想翻个身都难,不热才怪。” 男人嘿嘿一笑。全不在意。 一番忙碌后,欣瑶换了干净的衣裳。夫妻俩各吃完一碗热腾腾馄饨,在房里走了几圈,欣瑶打了几个哈欠,才被男人扶着上了床。 黑暗中,男人轻轻摸着欣瑶隆重起的肚子,无声的笑道:“这些日子肚子像是大了不少,也比以前能吃了,看样子,咱们的孩子胃口很好。” 欣瑶美目半睁,轻轻的嗯了一声,道:“这点随我,我从小就能吃。” 萧寒笑道:“吃这么多,也不见长胖,还是那么瘦。” 欣瑶不以为然道:“你怎么不说,我把你儿子养胖了。” 男人轻笑出了声,叹道:“若是个女儿就更好了,长得像你一样,又好看又聪明。小子太皮,管不住。” 欣瑶翻了个白眼,心道我若真生了个女儿,只怕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这年头,若没个一子傍身,当家奶奶的位置坐得可不会稳当。 蒋欣瑶慢慢转了个身,找个了舒服的姿势躺着。 男人就势从后头拥上来,手依旧轻轻搁在欣瑶的肚皮上,把头埋在欣瑶的颈后,细细的亲了几口,沉默了半晌道:“瑶瑶,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怀了身孕,也没有安安稳稳歇过一天,总操着心。” 男人温厚的手掌轻抚着肚子,欣瑶觉得无比舒服。 “如何能松懈,人命关天的大事。” 萧寒轻叹道:“好在一切稳妥!” “二哥到哪了?等他回来,我就能卸了担子歇一歇。” “估摸着还有个五六天的脚程。等二哥一回京,事情就妥当了,到时候我歇几天好好在家陪着你。” 欣瑶打了个哈欠,心道只怕他一回来,你比现在还忙,遂懒懒道:“现在想想那段日子还真是辛苦,好在一切稳妥,倒也值得。萧寒,你打算怎么犒劳我?” 萧寒被女人身上的温热烘头心头有些噪热,手慢慢往上,揉住了胸前的丰盈,正感叹大了不少,听得欣瑶这话,愣了愣神,笑道:“你想怎么犒劳就怎么犒劳,反正我都听你的。” 一阵困意袭上来,欣瑶迷糊道:“先犒劳我睡个好觉。这几日我身上倦怠的很。” “必是累着了,明日我天翔得空,我让他给你把把脉。” “何必那么麻烦……不是有祖父吗?” “祖父年龄大了,我怕他有个什么疏忽。你身子从小就弱,又受过重伤,半分不能马虎……” 萧寒自得其乐的说了半晌,见怀里的女子早已睡得香沉,遂把被子严严实实的替她盖好了,吻了吻女子的额头,心下盘算着京里的事。(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回 睛空下霹雳 待蒋欣瑶一觉醒来,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欣瑶习惯性的摸了摸早已凉透的半边床,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微云,轻絮听到声响打了帘子进来,笑道:“大奶奶醒了?” 欣瑶睁开眼睛,思了思道:“让萧清马上去庄子上一趟,找几只正在下奶的羊回来。再让几处庄子每日里着人把刚打捞上来的新鲜的鱼虾送到府里来,交待梅子,日后做菜,用骨头汤做底料。” 微云停下手里的活,笑道:“大奶奶这是要做什么?” 蒋欣瑶淡淡笑道:“大爷嫌我太瘦了,我准备把自个养胖些,你们说可好?” 轻絮笑道:“自是好的。只是大奶奶要那畜生做什么?膻的很。” 欣瑶笑道:“羊奶里加几颗杏仁,煮开了,即没膻味,又养人。以后让梅子一日三餐前都先煮一碗来给我喝。对了,老太爷这两日在忙什么?” 微云一边扶起欣瑶,一边回话道:“老太爷这些日子常在药房里呆着。” “表少爷像是有几日没来府里了吧?” 轻絮捂着嘴巴笑道:“表少爷前儿个还在老太爷处蹭了宵夜,还点名要吃梅子亲手做的玉米甜羹和紫薯小汤圆,梅子说表少爷的嘴真是刁,尽挑看着简单,做起来却费事的吃。” 欣瑶淡淡一笑,道了句:“原来是这样啊!”便再不言语。 微云与轻絮一个穿衣。一个打水,忙忙碌碌的没有在意欣瑶脸上的那一抹忧色。 …… 三日后,韩王出现在朝堂。递上一纸奏章,称苏家为非作歹,贪墨赈灾银俩,谋害皇子,罪大恶极。王子犯法,尚与民同罪,苏家虽为其母族。不敢包庇,请皇帝严惩苏家。 又称自己被亲情蒙蔽了双眼。虽不知情,却难逃其咎,甘愿受罚。 老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却直言问道。按韩王所言,苏家之罪该如何判罚? 韩王暗中咬了咬牙道,按律当诛。 老皇帝抚掌叹了句,我儿果然大公无私便宣布退朝。 韩王看着父皇在内侍的搀扶下离座,适时的低下头掩住了眼中的寒光。 …… 三月初的头一天,夫妻俩刚刚入睡,只听一声尖锐而急促的啸声突然响起。 萧寒心中一惊,跃起身来,连衣裳都未披便冲了出去。 片刻后。复又回来,一边穿衣裳,一边对抚着胸口欣瑶道:“出事了。二哥遇刺,受了重伤,如今正在八百里外的回程路上,瑶瑶,我需得带人去接应。” 蒋欣瑶强忍心口不适,忙道:“消息准确吗。会不会……” “二哥的副将亲自来报的讯,两三百人。全部是身手一流的死士,二哥身边没有暗卫,普通士兵根本招架不住。” 男人的脸上陡然升起一股杀意,勾唇道:“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后手。” “太医院,准备带谁去?” 萧寒敛了神色,道:“来不及了,我带祖父去,暗卫我统统带走,步三我已让人去通知,有什么事,你让他去办。贵生,贵明两人留在你身边。” 欣瑶披了衣裳下床,忙道:“别急,二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京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再走。宫中需派人通知。” 萧寒道:“天翔今日当值,今上这会怕是已经知道,宫中会做防范的。” 说罢,萧寒忙不迭的转身,欣瑶一把拉住了他,眼色微暗道:“自个小心。” 萧寒转过身,抱了抱女人,湿润的唇在女人的脸上蹭了蹭,目光深深道:“当心身子,等我回来!” 欣瑶刚想说话,男人已不见了踪影。 心突突跳的飞快,紧握胸口的手心也渐渐渗出了冷汗,她晃了晃身子,深吸一口气,缓缓而沉稳道:“来人!” 淡月,梧桐早就候在外头,见大奶奶叫,忙进来。 “梧桐,你帮我梳头,淡月,你去把贵生,贵明及总管叫来,让萧清到门房迎一迎步三,见来人,马上带来见我。” …… 一刻钟后,欣瑶已端坐在塌上,发号施令道:“贵生,你立即派人去施家,把这消息告诉他,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贵生抱拳而出。 “贵明,你去宫外守着,表少爷在宫里,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来回话。” 贵明抱拳而出。 “步三,暗中派人把韩王府看住,任何人进出,随时来报。靖王府有任何可疑人接近,一律先抓了再说。兵马寺所有人全城巡逻。天亮后,派人到五百里驿站迎一迎大爷。” 步三抱了抱拳,爽声道:“大奶奶放心。” 萧总管见人都走了,忙上前两步道:“大奶奶有何吩咐?” 欣瑶闭了闭眼睛,复道:“你亲自到杜家走一趟,府里的那些个护院今夜全部起来当值。” 萧总管见大奶奶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心中不由的暗暗赞许,脚下却不敢耽误,快速的向院外走去。 三更时分,贵明匆匆来报,说表少爷传出讯来,二更三刻,今上突然晕厥,幸好他就在身边,施针及时,暂时无恙,只是心肺受损厉害。宫中一切安稳。 心肺受损厉害? 蒋欣瑶胸口一痛,只觉得头晕目炫,心直往下坠。 果然是低估了对手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 一方面派出死士埋伏在回京的路上暗杀靖王,若靖王身死,最大的对手已除,一切顺理成章。若靖王受伤,则可以拖延他回京的步伐。 另一方面趁三位皇子均不在京中之时。向皇帝下手,一旦皇帝驾崩,在未留下只字片语的情况下。韩王居长居嫡,那个位置无论如何,他都能明正言顺的坐上去。 等靖王回京,一切尘埃落定。若他俯首称臣,韩王则趁机应下,日后慢慢图之。若他拥兵自立,也只是乱臣贼子。所谓明不正,言不顺。便是这个道理。 好计,真真是好计。时间把握得不差分毫,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这个后手,着实厉害。如果没有料错。宫中还有韩王内应,看来上回清理的不够干净。 微云见大奶奶脸色惨白,忙把参茶递到嘴边,欣瑶就手喝了几口,才稍稍缓过些劲来。 贵明皱眉轻道:“大奶奶,表少爷递出消息来,问该如何行事?” 欣瑶翠眉轻拢,沉思片刻,果断道:“跟表少爷说。人老了,身前身后事,都得安排起来……若不然。便是弥天大祸。” 事关重大,贵明不敢耽误,朝微云看了一眼,匆匆而去。 …… 四更时分,步三派人来报,说韩王带兵马已往宫中去。韩王刚走。禁卫军便把韩王府团团围住,连个苍蝇都难飞进去。请示欣瑶韩王的人拦还是不拦。 蒋欣瑶暗暗松了口气。禁卫军直接听命于皇帝,没有皇帝的手谕,禁卫军不敢轻举妄动,如此说来,皇帝应该是清醒的。 她沉吟着摇了摇头。 来人前脚刚走,后脚又有兵马寺兄弟回话道:“刚接到讯息,几位内阁元老,兵部施尚书,刑部武尚书,杜太傅奉召入宫。另有五百禁卫军刚刚出了城门。” 欣瑶长长的吁出口气,一颗心落了下来。待人走后,她疲倦的把头靠在靠垫上。 四个丫鬟对视一眼,微云大了胆子上前道:“大奶奶,靖王也不知道伤得严重不严重?万一……” 欣瑶半阖着眼睛道:“尽人事,听天命,但愿天遂人愿吧。抚我到房里歇一会。” 说罢,掀了毯子,刚欲起身,只觉得天眩地转。 微云忙扶住了,一脸着急道:“大奶奶?” 欣瑶在微云身上靠了靠,虚弱道:“许是起的急了些。” …… 三月初二,第一缕阳光斜照在京城上空。 百姓纷纷而出,开铺门的铺门,出城的出城,有细心的人发现路上巡逻的士兵比往常多了一倍,几处城门重兵把守,只是讨生活,哪顾得上细细琢磨,除了多看两眼外,日子与往常无异。 皇帝这一日称病罢朝。文武百官扑了个空,聚在一处议论了几句,各自回衙门当差。 午后,韩王府来了几个内侍模样的人,来人称皇后想念几个皇孙,皇孙女,皇帝特允韩王妃带着孩子入宫觐见皇后。 苏素月盛装打扮,面色平静的带着孩子们上了宫里的马车。 宫中的马车刚走,内阁张大人亲自带兵进了韩王府邸,带走了韩王府的几个门客。此时,消息灵通的人家,才渐渐觉察出有些不大对劲,纷纷托人四处打听。 …… 三月初三,靖王带兵归朝,兵部施尚书奉旨带文武百官迎至城门。 靖王在只城门口露了露面,便钻进了马车里。 众官员见靖王面色苍白,消瘦的厉害,心道这趟果然不是什么好差事。又听随行的副将说这几个月靖王连一个安稳觉都没有睡过,不由的暗中竖起了大拇指。 三月初四,皇帝病愈早朝。早朝队伍,除文臣百官外,皇亲宗族亦赫然在例,为首的便是老庆王爷。 内侍奉旨宣读了两道圣旨。这两道圣旨就好比平地跳雪山,睛空下霹雳,振得人心殒胆落。(未完待续) ps:三日九大分类推荐,一晃而过,快得让人乍舌。哎!好想死皮癞脸的癞着啊!今日起恢复二更,对不住各位书友! 要感谢滚动的溪,睛果儿,太后老佛爷,小微蓝,enigmayanxi书友们的粉红票票,感谢sunflower,107的打赏,特别是enigmayanxi,sunflower. 书友们的不离不弃,令包子感动,溪儿,晴果儿,太后都是陪包子一路走过来的,包子捂嘴偷笑之余,心里高歌一曲小苹果。 么么哒! 第六十五回 祖宗规矩 三月初四,皇帝病愈早朝,头一件事便是令内侍宣读了两道圣旨。 头一道圣旨便是发落了韩王。 圣旨洋洋洒洒几大页,称韩王不法祖德,不遵朕训,肆恶暴戾,专擅威权,引奸为心腹,伙同苏家买官卖官,搜刮民脂民膏,纵容苏家行凶作恶,贪墨赈灾银俩,至死百姓流离失所,起兵造反。 于父母无孝顺之心,于亲兄无友爱之意,私养死士,残害手足。于国,于家,不可托付祖宗弘业,自日起在府内闭门思过,无召不得擅出。 一句不可托付祖宗弘业从内侍口中宣读出来,百官心里咯噔一下,除了少数几个暗暗窃喜之外,大部分人顿时面如死灰。 张华与施杰各自用眼角的余光偷瞄了对方一眼,很快垂下了眼帘。 第二道圣旨则是褒奖了靖王在此次湖广灭流寇一事上,暗中筹银五百万两,筹粮数千担,分派给两地百姓,使得朝廷在没有损兵折将的情况下,平息了流寇,安抚了百姓,居功甚伟。” 天顺帝等内侍宣读完两道圣旨,眯了眯眼睛道:“朕少时登机,至今已有二十六载。惜年事渐高,于国于民,怕有心无力,也是时候册立太子,以固国本了,众爱卿有何高见哪?” 殿中一片寂寞,谁也不愿先开这个口。 天顺帝温和朝老庆王笑道:“皇叔,皇室宗亲里头。数你辈份最大,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老庆王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道:“国本不固,人心不稳;人心不稳。国运不昌,早该立了。 天顺帝抚须笑道:“以皇叔之见,该立何人为太子?” 老庆王素来乖张,撇了撇嘴,冷笑道:“你是皇帝,你想立谁就立谁,统过就那几个。挑个好的不就行了?” 看似不偏不倚的一句话,在群臣心中炸了个响雷。 皇室宗亲中有人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又不是挑萝卜。总得守着祖宗规矩才是正经。” 老庆王今日一大早被人从温柔乡里叫了起来,心中极不畅快,正憋了一股子怒气。一听这话,不由分说的破口大骂。 “按祖宗规矩。你这个烂萝卜府门口挂的牌匾,早就该摘了当柴烧,你他娘的爵位,怎的不给你那脑子被酒烧糊了的傻儿子继承,偏给了老二?按祖宗规矩你他娘的只能娶四房姨娘,那多出来的六房美妾,早就该剪了头发当姑子去。你个烂萝卜夜里光溜着身子搂着美妾的时候,怎的不跟美妾聊一聊祖宗规矩?” 那人被骂得一口气提不上来,身子直往后仰。若不是边上的人眼尖,赶紧扶住了掐人中,只怕又多了一个被老庆王活活气死的。 有道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像老庆王这样既浑又横,且辈份又高的人,有几个敢惹? 一时间,皇族中人个个缩了缩脑袋。生怕不一小心,这个老王爷把怒气撒在自个身上。 张华见时机已到。轻咳一声,朝施杰打了个眼色。 施杰暗中骂了句娘,遂上前一步,高声道:“贤君,安邦治国者也,臣以为,靖王仁孝之人,理应册封为太子。” 张华抚着胡须,慢条斯理道:“皇上,施尚书这话虽言之有理,只是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皇上还请三思啊!” 施杰心中又骂了句娘,脸上却虚笑道:“中宫只有一子,韩王德行有损,按长幼的顺序论起来,靖王继承大业倒也合适,不知张大人以为如何?” 张华遂点头叹道:“如此说来,倒没乱了祖宗规矩。” 皇帝浅笑盈盈道:“皇叔以为如何?” 老庆王脸有愠色,像是昨日夜间,府里哪个小妾没有随了他的意一样,极不耐烦道:“皇上啊,不就是选个太子,怎的还挑三捡四,既然定下了,就下旨吧,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站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众大臣倒吸一口凉气,却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天顺帝不怒反笑,忙挥了挥手,内侍火速搬来一张椅子,请老庆王坐下,。 庆王大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坐,顺势翘了个二郎腿,脸上才有了一丝笑意。 天顺帝起身,目色暗沉,高声道:“靖王,朕之二子,其人诚孝友爱,兄友弟恭,勤勉敬业,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堪当大任,册立为太子,着礼部筹备册封大典。” 众臣跪地齐呼:“皇上圣明。” 天顺帝满意的看着群臣的反应,当即笑眯眯宣布退朝,由李禄扶着进了偏殿。 刚入偏殿,老皇帝终支撑不住,身子朝李禄软了下去,一旁候着的杜天翔忙不迭的迎上去扶起。 …… 萧府外院书房,禁卫森森。 士兵五步一岗,三步一哨。 书房外,贵生,贵明两兄弟一左一右,像钉子般站立不动。 书房里燕淙元被绑得像个粽子似的躺在床上,细细听张华,施杰讲朝堂上的事。 萧寒,徐宏远一左一右随立在床前。 凳子上一并溜坐着萧亭,萧静娴父女俩,两人正凑在一处,轻声商议着如何用药。对面坐着的则是刚刚拿起茶盏的杜云鹏。 …… 萧府大门口,萧重,萧吉两位总管送走了一拨又一拨前来送礼的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从嘴里发出一声冷哼。 门房两个小厮喜滋滋的捧了两个茶盅,双手捧到两个总管跟前,谄媚道:“两位总管请用。” 萧重挺了挺腰身,接过茶盅,一饮而尽后把茶盅往小厮手里一扔,两人挥了挥手。小厮机灵的走开了。 萧重掏出怀里的礼单,递给萧吉,萧吉翻看了几页,叹道:“我的娘哎,这才头一天,就十拨人上了门,这以后啊,咱们萧府的门槛岂不是要被踏平?” 萧重擦了擦额头的汗,压低声道:“要是他们知道那位如今在咱们府里养着伤,只怕一天几十拨子人上门都是少的。得了,你亲自到厨房盯着些,我给大奶奶回话去。” 萧吉神色一凛,不敢耽误,行了礼,匆匆而去, …… 萧府东院正厅里,蒋欣瑶坐在椅子上喝完一杯热热的羊奶,把碗递给梧桐,用帕子擦了擦嘴,才抬头看向萧重道:“把礼单拿来我瞧瞧。” 萧重恭身把礼单递了上去。 欣瑶从头到尾认真的看了一遍,又把礼单递进身后的淡月,微云,笑道:“你们都瞧瞧吧。” 淡月看罢,笑道:“照这个样子,咱们府里以后可就没有清静日子了。” 萧重陪笑道:“淡月姑娘说的极是。” 微云笑道:“大奶奶,这礼可不轻啊!咱们收下来合适吗?” 欣瑶道:“萧总管你说说,合适不合适?” 萧重头一低,忙道:“大奶奶说笑了,这哪是老奴能作主的事,大奶奶说合适就一定合适,大奶奶说不合适,老奴立马的就把东西退回去。” 欣瑶笑道:“退回去倒也不必了,收进库房吧,上咱们家的人只怕还是少的。” 萧重笑道:“大奶奶料得就是准,杜府今日上门的人也多,只可惜姑奶奶,姑老爷全在咱们府里,听说是吃了闭门羹。” 欣瑶秀眉微蹙道:“杜家与咱们府里不同,是该避着。萧总管,如今咱们府里也算是富贵了,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苏家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萧总管该知道如何做了吧?” 萧重笑意敛去,正色道:“大奶奶放心,我一定约束着府里众人。” 欣瑶点头道:“这就对了,越是富贵,越得低调。你跟了我一年,多少也该知道些我的脾性,凡事,我只找你说话。” 萧重如何能听不明白大奶奶话里的意思,恭恭敬敬的称是。 “去吧,那头精细着些,万事容不得半点差错。这些日子你与吉总管辛苦,旁人我不放心。” 萧重一脸感激道:“大奶奶放心,老奴一定把大奶奶赏的这份体面办得稳稳当当。” 待萧重走后,淡月撇撇嘴道:“真是一帮势利小人。就十日前,还把咱们府里当瘟神避着呢,这会倒上竿子凑上来了, 欣瑶看了眼前两个丫鬟,笑道:“如今大事已定,我也有时间来料理府里的事。你们两个年龄也不小了,那两人也盼了多日,是该把事情给你们办了。” 微云与淡月对视一眼,双双跪倒在欣瑶跟前,只听那微云道:“大奶奶,奴婢与淡月商议过了,想等大奶奶做完月子后,再嫁人。” 淡月也道:“奴婢侍候大奶奶十几年,换了旁人,奴婢们不放心。” 欣瑶皱眉道:“不是有轻絮,梧桐两个吗?” 微云笑道:“大奶奶月份渐大,身边一刻也离不开人,轻絮,梧桐也没长了三头六臂,难勉有疏忽的时候。不过是迟几个月,有什么打紧的。” 淡月忙不迭的点头道:“正是,正是。” 欣瑶笑道:“也罢,正好让他们俩知道我身边的人可不是那么好娶的。都起来吧。今日阳光真好,抚我到园子里走走。” 淡月,微云一左一右扶欣瑶起身,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她的肚子,心里同时咯噔一下。(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回 尘埃落定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萧府的书房里却依旧燃着银丝细炭,烘的房里暖暖的。 塌上铺着一整块老虎皮,梨花木小几上垒着几叠子奏章,一素衣男子斜靠着,目光落在右手中的奏章上,左手接过梅香递来的药盏,一饮而尽。 梅香接了空碗,退后几步,兰香上前,双手托着一个錾胎珐琅花卉漆盘,盘里放着各色蜜饯及点心。 素衣男子熟练的从里头挑了一块点心,送入嘴边尝了尝,皱眉道:“怎么又是这几样?明儿换个样。” 兰香圆脸抽搐了一下,恭敬的道了声:“是” 男子似想到了什么,又道:“今儿晚上,我想吃酱鸭,花雕醉鸡,浇汁野生鲈鱼,野山菌炖老鸽,密汁烤羊腿,鲍汗扣辽参,糯米蒸虾,桂花红豆糕。” 兰香嘴角抽抽的更厉害,依旧恭敬道:“是,王爷!” 男子又道:“今儿的宵夜不用太丰盛,五,六个小菜,三,四个主食就行了。对了,一会我要沐浴。” 兰香想着老太爷的交待,忍不住道:“回王爷,老太爷说您伤口还没愈合,不能沾水。” 燕淙元放下奏章,冷冷的盯着两个侍女看了一眼,两个香腿一软,忙跪下。 燕淙元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出去,两个香心有余悸的对视一眼,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 “大奶奶。那位爷不仅大吃大喝,还说要沐浴。可老太爷再三叮嘱伤口还没愈合,不能沾水。奴婢不敢善作主张,只好来请大奶奶示下。” 蒋欣瑶无可奈何的看着地上的梅香,兰香,太阳穴隐隐作痛。 那位爷自打入了萧府养伤,不仅厨房的梅子怨声哉道,便是两个香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看着憔悴。 蒋欣瑶不由的火起。 你说你一个病人,捣鼓个什么劲?整天的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想一出是一出,还让不让旁人活命? 蒋欣瑶暗下咒骂了几句。认命的叹了口气道:“随他吧,再忍几日,我估摸着也快了。” …… 夜间,萧寒。徐宏远匆匆而入。 行过礼后,徐宏远道:“二哥,钦天监看了日子,四月初九是个好日子,册封大典就定在那一日。” 燕浣元愣了半晌,神色不明道:“他身子怎么样?” 萧寒摇头道:“不大好,天翔说最多再撑半个月。” 燕淙元脸有悲色道:“明日,我便入宫侍疾。” “二哥,你的伤?”两人异口同声的叫道。 燕浣元摆摆手。摸了摸心口的缠着的绷带,道:“无碍,有天翔在里头。你们大可放心。本王也是该露露面了,父皇他……撑得够久了。” 萧寒,徐宏远互看了一眼,萧寒极为冷静道:“二哥,十六那里……” 燕淙元若有所思的看了徐宏远一眼,道:“让他把军中安顿好后。速速回京。” 徐宏远犹豫道:“二哥,军中那一半的军粮不找到。十六这个时候回来,是不是不太稳当?” 燕淙元赞许的点头道:“确实不太稳当,只是凡事大不过个孝字,天下人都看着呢。” 两人默默的点了点头。 燕浣元拿起手边的奏章,往前一送。 徐宏远接了过来,见是刑部的奏章,正打算翻看一下,却听燕淙元道:“刑部奏章称苏家老四招供苏家暗中养了二百个死士,但那日围攻我的绝不止二百人,兵部最后清理出来二百六十五具黑衣人。” 那日归程途中,兵马在一处山脚下安营扎寨,子夜时分,数百个身着黑衣的杀手,手持明晃晃的长剑,向他袭来,若不是众将士以命相护,他焉有命在? 念及此,燕淙元眼神闪了闪道:“如果不是苏家老四说了谎,那就是追杀我的还有一拨子人。” 两人面色一滞,沉声齐口道:“二哥。” 燕淙元摆了摆手,示意两人都坐下,轻咳了两声,道:“我突然想到小寒与舅母从军中回来,一路被人追杀的事。当时小寒媳妇还说这事透着怪异。” “二哥的意思,是这两件事有着什么联系?”徐宏远悚然一惊道。 燕淙元下意识的掏出怀里的玉扳指,来回把玩道:“百思不得其解,小寒,你暗中帮我查一下这事。” 萧寒思道:“二哥,这事还得从苏家着手,先把死士的数目确定了,才好往下走。” 燕浣元面色不豫道:“不急,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多与你媳妇商量商量,听听她的意思。” 萧寒恭身称是。 燕淙元缓缓的摸了摸鼻子,思虑道:“湖广一事,你们几个把家底都掏空了,这份情谊,二哥记在心里。自家兄弟,也不说客套话,算二哥欠你们的。” 萧寒,徐宏远双双起身,抱拳道:“不敢当。” 燕淙元满意的叹了口气,道:“小寒啊,二哥有个不请之请啊。” 萧寒心里咯噔一下,想着昨晚夜里瑶瑶在他面前的报怨,面露苦色道:“二哥,只要不是厨娘的事,其他二哥只管开口。” 燕淙元先是惊讶,随后转了几个心思,幽幽道:“我这还没开口呢。” 萧寒苦笑道:“二哥,这个厨娘是欣瑶她从娘家带来的,调教了近两年,才有了如今的厨艺。她怀着身孕,也吃不惯旁人做的菜。” 徐宏远忙接了话,笑道:“二哥,不如这样,回头让王府的厨师跟梅子学两招,实在不行,从怡园挑两个,我让莺归再调教调教。您看如何?” 燕淙元见这两人这般神情,嘴角弯弯道:“罢了,也不必这样麻烦。回头想吃了,我直接上府里来。” …… 萧寒暗暗松了口气。 三月二十日,消失了近半月的靖王出现在朝堂上,同时,宫里传出皇帝病重,由靖王监国的消息。 天顺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九日。山陵崩。 举国同哀。 平王跑死了六匹快马,终是在帝崩前赶到了皇宫。 四月初九。新皇登基,国号永嘉。 一切终是尘埃落定。 半月后,怀孕六个月的蒋欣瑶午后在庭前散步,不知为何。突然晕厥过去,人事不醒。 …… 东院正厅里。 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一左一右的两人皱着眉头看着交椅上一脸阴沉的男子,同时叹出口气。 不多时,徐宏远一身单衣,满头是汗的从外头进来,还没来得及坐下,就道:“怎么好好的就晕过去了?” 杜天翔挑眉道:“你怎么来了?刚升了户部侍郎,这会不在衙门里呆着。来凑什么热闹。” 徐宏远也不理他,只管向老太爷询问侄女的情况。 孙媳妇的亲叔叔,想瞒也瞒不住啊。萧亭如实的把欣瑶的病情说与徐宏远听。 徐宏远听罢,惊出一身冷汗,呆呆的坐在交椅上,静默不语。半晌才怒道:“既然四个月的时候就诊出她的身子不适合怀双身子,会有性命危险,天翔。当时你怎么不跟我们说?” 杜天翔偷偷看了眼老太爷,打了圈腹稿。斟酌道:“阿远,即便说了,也不抵什么用,四个月怀双身子,如果打胎的话,也是件极危险的事。我与外公商议不如暗中想些办法,看看能不能母子俱安。” 徐宏远胸口一滞,说不出话来。 一直没有出声的萧寒突然道:“办法想出来了?” 杜天翔忙道:“我与外公打算等表嫂怀孕到近八个月的时候,把孩子生下来,这样,大人,小孩都能平安。” “有几成胜算?” 杜天翔沉吟,避重就轻道:“四成。小寒,即便是一个正常的女子生产,一只脚也是踩在阎王殿的。” 萧寒目色一暗,道:“她知道吗?” 老太爷摇摇头后突又点了点头。 杜天翔忙凑近了,挑眉道:“外公,您告诉她了?” 老太爷摇摇头叹道:“她这般聪明的人,哪需要我告诉她。自个的身子哪里不对,想一想便明白。你这个表嫂看似柔弱,心性却极为坚强,愣是装着一声不吭。” “外公,为什么这么说?” 老太爷面有不忍道:“你前些日子在宫里,许多事情不知道。按她的身子,在五个月的时候就应该出现眩晕,胸闷,四肢浮肿,呼吸不畅,昏厥的情形,偏她六个月了,才支撑不住,你道为何?” “为何?”徐宏远双眉紧锁道。 “因为她除了喝我开的药外,还自己帮自己用饮食调理,每日里晒足一个时辰的太阳,腿肿成那样,天天扶着下人的手在园子里散步,一日都没歇过。以她的身子,翻个身都要喘上半天,他们夫妻俩天天睡一张床上,小寒到今日才知道她身子不好,可见她的忍耐。”老太爷抚须长叹道。 “小寒,这事是祖父做得不对,是我要天翔瞒着你。祖父想着有五成的把握,总该要搏一搏。” 萧寒强忍心绪,听完这一番话,冷冷的看了太师椅上的两人。 杜天翔生平头一次见从小玩到大的兄弟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心中一痛。 他朝着萧寒冷笑道:“表哥,你也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和外公没有哪一日,心里不在盘算这事。表嫂之所以会出现今日的危情,蒋家三小姐居功甚伟,蒋家的老太太也算是立下一功,如果不是老太太那一杖,引了旧疾,哪至于如今这般头痛?你有本事,怎么不去找她们算帐。” 徐宏远见两人脸色不大对,忙打圆场道:“过去的事情,何必再说。想办法如何把这两个月熬过去,才是正经。” 话音刚落,里屋传来一声惊呼:“大奶奶醒了。”(未完待续) ps:感谢小青青,小团图,小桃源三位书友的粉红票。么么哒! 第六十七回 我向你保证 卧房里,女子静静的躺在那里,散着发,露出巴掌大的小脸,眉尖微蹙着,呼吸轻轻浅浅,薄被下面高高隆起的肚子,显得是那样的突兀。 萧寒眼中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怪不得前些日子瑶瑶与他商议,说如今怀了身子,睡眠极浅,他深更半夜回房,常常会把她吵醒,让他睡到书房去。 偏那时他顾着外头的事,忙得脚不沾地,未及多想,便应了下来。原来只是为了瞒着他。 萧寒走到床前,守着床边的四个丫鬟红着眼睛让出位置,萧寒坐在床沿,目光紧紧的盯着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蒋欣瑶是被心口的一阵绞痛疼醒的,她急促的呼吸起来,睁开眼睛,见男人在床前,未及多想,便低声道:“快把我扶起来。” 萧寒把欣瑶扶起来,搂在怀里,手贴着欣瑶的后背帮她上下顺着气。 欣瑶的呼吸渐渐平缓,抬头,却见房里涌进了许多人,吓了一跳,忙把头埋进男人怀里,低声道:“怎么都来了?” 萧寒柔声道:“你晕倒了,他们不放心,来看看。” 欣瑶暗暗叹了口气,从怀里露出半张脸,朝老太爷笑道:“祖父来了,正好孙媳妇想请祖父把把脉呢,好好的怎么就晕倒了。” 说罢,欣瑶推了推男人。 萧寒心中一痛,把欣瑶扶在床边靠妥当。薄被往上拉了拉,退到了一旁。 萧亭坐在床前的小圆凳上,四个手指稳稳的扶在脉上。半晌,收了手,正欲说话,却听欣瑶轻脆道:“祖父,有句老话叫七活八不活,您看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几月产比较合适?” 萧亭脸色变了几变。目光终是落在床边的几本医书上,笑道:“我看七月底。或者八月初都应该无碍,只看你的身子禁得住,禁不住。” 欣瑶笑道:“八月初早了些,我估摸着我的身子能撑到八个半月。祖父回头可得挑个好日子。” 杜天翔靠在墙边,抱着胸似笑非笑道:“表嫂,回头我找钦天监的人算算。” 蒋欣瑶大大方方的翻了个白眼,道:“需得福禄双全,富贵安康的命才行。” 杜天翔拍拍胸脯笑道:“放心吧,表嫂,要不是福禄双全,富贵安康的命,表弟我把钦天监那老头的胡子拔了当柴烧。” 蒋欣瑶欢喜道:“如此。可就多谢表弟了。” 萧亭轻咳一声,起身道:“孩子很好,药也不用吃了。府里的事情都交给下人去做,孙媳妇好生养着,我明日再来。” 杜天翔做作轻松道:“表嫂,表弟我这几日被家里逼婚逼得紧,从明日起,外书房可就归我了。你交待梅子,多做些好吃的。我也要那两个香侍候。” 说罢,不等欣瑶答话,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蒋欣瑶心下一暖,笑意越发深了起来。 徐宏远见人走了,上前摸了摸欣瑶的脑袋,叹道:“小叔叔府里还有几株上百年的老参,原是当年全叔去西边寻摸来的好东西,回头我让人送来。” 蒋欣瑶调皮的笑了笑,一语双关道:“小叔叔,我听说平王府有很多奇珍异草,你都帮我寻了来,说不定到时候用得上。” 徐宏远身子一颤,强笑道:“放心,他不敢私藏。好生养着,小叔叔明日再来看你。” 很快,屋子里清静了下来。 蒋欣瑶挑跳眉,突然“哎啊”一声,人已经在男人的怀里。 萧寒急得脸色突变:“瑶瑶,哪里不舒服?” 欣瑶顺势投进男人怀里,仰起头,指尖落在男人紧皱的眉头上,轻抚道:“你板着个脸,一声不吭,我心里不舒服。” 萧寒五味杂阵的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女子,抓住眉上的手,轻咬一口,恨恨道:“这么大的事,连我也瞒着,还找借口让我睡书房里去,你的胆子真是太大了。你可知道,我这心里有多急?” 蒋欣瑶把头靠在男人的肩上,轻叹道:“不是想瞒着你,前些日子京里乱成一窝粥,何苦再让你分心。” 萧寒紧了紧怀里的人,哀道:“瑶瑶,如果我早知道,我不会让你冒这个险的,有没有孩子,我一点都不在乎,只要你安安稳稳陪在我身边,比什么都好。把身子养好了,以后孩子总会有的。” 蒋欣瑶苦笑道:“你不在乎,我在乎,万一哪天,有个女子抱着孩子,找上门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快快把萧家大奶奶的位置让出来,我怀里抱着的可是正正宗宗萧家大爷的儿子’到时候,我一无子傍身的内宅妇人,打又打不过人家,骂又骂不过人家,哪里挺得起腰杆与别人争啊。” 萧寒神色一凛,道:“若哪个女人敢这样对你,我让她生不如死。” 话刚出口,发现自己钻进了套子,却听怀里的女人幽幽道:“萧寒,死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我比谁都怕,所以,我和孩子一定会没事的,你信我。” 欣瑶拉过男人的手,摸上滚圆的肚子,轻轻道:“这里面有两个,都是你和我的骨血,六个月,已经长出了头发,眉毛,能听到咱们俩的说话。想想,这是件多奇妙的事情。这个时候,你不能惹孩子的娘生气,你得哄着她,顺着她,事事都听她的,这样,孩子以后才能听你的话。” 萧寒深深的看着怀里的女子,似无奈又似叹息的轻道:“蒋欣瑶,从小到大,我一直认为我是个没什么福气的人,既无父也无母,府里只有祖父他老人家与我相依为命。自从娶了你之后,我觉着我这辈子比谁都好福气,不仅白得了一个娇滴滴的媳妇,一怀还怀了两个孩子。天翔,阿远,十六他们哪个都赶不上我。所以,如果你一不小心把我这么好的福气弄没了,我这辈子都不放过你。” 蒋欣瑶的心里头像是大冷天,喝了碗热腾腾的鱼汤一样,浑身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服。 她把头在男人怀里蹭了蹭,像只极温顺的小猫,摇着尾巴哄主人开心般笑道:“萧寒,就是给这三人弄三匹千里马骑着,他们也休想赶上你。我向你保证。” …… 徐宏远,杜天翔两个刚出萧府,只见一辆四驾马车稳稳的停在府门口。 车帘掀了开来,露出一张俊气十足的脸,痞痞的朝徐宏远笑道:“天翔,阿远,上车!” 来人正是那许久未在那京城露面的平王燕十六。 两人上了马车,杜天翔着实不客气的一人占了半辆车身。 燕十六欢喜的朝徐宏远处靠了靠,强忍着把人搂进怀里的冲动,目光灼灼的盯着许久未见的面庞,发起呆来。 杜天翔无声的翻了个白眼,遂低垂着头装起磕睡来。 徐宏远被看得极不自在,客套道:“王爷,怎么来了?” “王爷?” 燕十六眉头深皱,极为不满的眯了眯眼睛,道:“换个称呼,这里没外人。” 杜天翔猛的睁开眼睛,用力的白了两人一眼,复又闭上。 徐宏远面色微红,轻咳道:“你怎么来了?这是要往哪里去?” 燕十六最喜欢他这般似喜似嗔的表情,凑近了笑道:“你忘了?离小寒府不远,我有个宅子,今日带你们看看宅子去。” 杜天翔差点没气得跳起脚来,当即睁开了眼睛道:“宅子有什么好瞧的?我这会打算去怡红院,解解乏。” 燕十六冷笑一声道:“先帝刚逝半个月,怎么着,杜太医是想被人参一个国孝中玩乐的罪名?” 杜天翔怒道:“送我回府!” 燕十六瞧着不对,道:“这又是怎么了,谁惹他生气了?” 徐宏远轻叹一声,把萧府的事情说与燕十六听,末了又道:“你府里要有什么奇花异草,送到萧府来,瑶儿说怕到时用得上。” 燕十六愣了半晌,身子颓然靠在马车上,沉声道:“皇宫里有几株人形金参,估摸着有个三五百年,明儿个,我去讨了来。回萧府,走,我瞧瞧小寒去。” 马车调转了个头,快速飞奔起来。 …… 夜幕低垂,萧寒等女子的呼吸渐渐平缓,悄无声息的出了里屋。 正厅里,李妈妈及四个大丫鬟垂手而立,见大爷出来,轻絮,梧桐忙进里屋守着。 李妈妈见大爷沉着脸,壮了壮胆子,上前回话道:“大爷,有些事情需得准备起来。稳婆,奶娘,产房得提前预备下。” 萧寒点点头道:“府里没有女眷,这些事妈妈多操心。岳母何时来?” 李妈妈低声道:“二太太明日一早就来。” 萧寒坐在太师椅里,目光在微云,淡月两人身上转了个圈,道:“你家大奶奶的身子,你们都清楚。这几个月铺子的事,淡月辛苦些,内宅的事情,李妈妈和微云辛苦些,万万不能再让大奶奶操劳。” 微云,淡月红着眼睛道:“大爷放心。” …… 东院书房里,萧寒用了口热茶,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老太爷。 萧亭把茶盏往几上一搁,带着一丝无奈的表情,道:“说吧,想问什么,我知道你有话憋在心里一晚上了。” 萧寒直直对上萧亭向他看来的目光,平静道:“祖父,我只想知道,万一瑶瑶生产的时候……你准备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回 谁比谁苦 萧寒直言不晦的问萧亭,蒋欣瑶生产时,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萧亭浑身一颤,似笑非笑的看了萧寒一眼,道:“小寒,我知道你是怪我瞒着你,行,今晚咱们爷孙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实话跟你说,以你媳妇的身子,这一胎要是没了,日后想怀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我让她冒了这个险,而且,她如果想做稳萧府这个当家奶奶,也必须冒这个险。” 萧寒心头一震,想起欣瑶刚刚玩笑时说的一模一样的话,皱眉道:“此话何解?” 萧亭面有悲色道:“当年,我与你祖母两个,生下一双女儿,被人称是绝了后的,你祖母为此,不知暗中掉过多少眼泪,受了多少嘲讽,你曾祖母,曾祖父为了这个往我房里塞了几个女人。我那时一门心思在医术上头,对那些姨娘啊,小妾之类的厌烦的很,占了我的时间不说,还整天唧唧歪歪的在我面前搬弄是非,弄得院子里鸡飞狗跳。于是,一怒之下,就把人统统赶了出去。我这人,一辈子是个轴性子,生女儿就生女儿,绝了后就绝了后,老子不在乎。” 萧亭顿了顿又道:“我是不在乎,一大老爷们屁股拍拍哪边快活往哪边去。可你祖母她却一直郁结于心,在我面前也不复往日神采,变得小心翼翼,处处看我的脸色行事,就怕惹我不快。我那时在太医院忙得屁颠屁颠的。就想干出一番大事业给那些瞧不起我的看看,哪里注意到这些。就这样一晃十年过去了,等我有一天发现你祖母脸色不对时。她的身子已经很不好了。 你母亲这么快就与赵家定下亲来,多半也是因着你祖母身子的缘因。后来……哎,你母亲去了,你祖母也就跟着去了。这些年,我常在想,人活在世上,凡事不能由着自个的性子来。有些规矩该守还是要守的。女人若没个一子半女傍身,头一个过不去的坎就是她自个。 你们小夫妻俩个。成婚满一年,正是新鲜的时候。瞧着彼此这也好,那也好,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会不会依旧如此,难说。如今新皇登基,这才几天咱们府里就水涨船高,日子一久,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有几个姑娘不削尖了脑袋往你身上扑?庸脂俗粉倒也罢了,若来个比蒋欣瑶还合你意的人,又该如何?” 萧寒无力低垂着头。心道祖父啊,这世上,还会有比她更合我心意的人吗?再不会有了!” “小寒啊。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早时不算计,过后一场空啊。你这个媳妇,外头看着是个弱的,其实骨子里最是要强不过。凡事比你看得通透,想得明白。只有冒险把这一双孩子生下来。她才能把萧家大奶奶的位置坐得稳当,即便日后你房里进了人,她也有依靠。” 萧寒面无表情的看着老太爷,许久才道:“祖父,我答应她不纳妾的。” 萧亭一点也不奇怪孙子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丢了半条命把人救了,还没成亲前就把两个通房撵了出去,媳妇怀了身子不能侍候,宁可自个憋着。 萧亭是过来人,如何看不出来。他抚须思道:“得了,那就更说得通了。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她不让你纳妾,就必须为萧家留个后。” “祖父,她这是用命在赌,万一……” 萧亭长长的叹了口气,心道这就是你媳妇胜人一筹的地方,她若不赌,又如何能换来你这个傻小子的死心踏地呢。 “这世上人人都在赌,新帝在赌,老臣在赌,凡夫俗子都在赌,就看有没有这个运气了。小寒啊,你得跟你媳妇学学啊,你瞧她从来不问赌得赢,赌得输,她只实实在在的做她每一日应该做的事,就这份胆然,我瞧你们几个都比不上她。你与其问我保大人还是保小孩,倒不如顺着她的心思,陪她把这两个月熬过去。” 正说话间,总管萧重匆匆进来,低头在萧寒耳边轻语几句,萧寒点点头道:“让厨房预备些下酒的小菜,送到书房来。让他们先等着,我一会就来。” 萧寒转过身,对老太爷道:“祖父,十六他们来了,我去陪陪。” 萧重点点头应下。 萧寒行了两步,又折回来,对着老太爷一字一句道:“祖父,这辈子有两个人我把他们看得比我的命还重。头一个就您,其次就是她。您看着办吧!” 说罢也不顾老太爷骤然突变的脸色,大步离去。 萧亭一屁股跌落在椅子里骂道:“臭小子,翅膀长硬了居然敢威胁我,我这天天往药房里钻,没日没夜的是为了谁啊,你没看到我这些日子头发都愁白了吗,真他娘的不孝。” 骂了两句,想起孙子说头一个比他命还重的人是自己,心头又涌上一股子暖意,重重的叹了口气后,萧亭在厅里略坐了片刻,钻进了药房。 萧寒出了东院,先不急着去外院,回了西院房里,替熟睡中的女子翻了个身,坐在床沿盯着女子的眉眼看了半晌,才去了外书房。 …… 几杯酒下肚后,杜天翔壮了壮胆子朝闷头喝酒的萧寒道:“表哥,我瞒着你,是我不对,你别生我的气。外公他盼了这些年,总算盼来这一天,还是两个,他舍不得,我也舍不得。要打要骂你只管来。” 萧寒拍了拍天翔的肩膀,盯着他看了半天,看得杜天翔心里起了毛,才移了眼睛道:“她说了,她怕死,比谁都怕,让我信她。天翔,我信她,也信你。” 杜天翔神色一松,深深的喘了口气。脸上才有了笑意。 燕十六喜道:“这不就得了,你家那个,这么聪明。哪里是命薄的样子。” 徐宏远用胳膊肘轻推了一下燕十六,笑道:“小寒,我这个侄女,素来是会算计的,吃亏的买卖从来不做,她让你信她,你只管信她便是。” 燕十六自知薄命两字不大中听。为掩其尴尬往徐宏远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笑道:“阿远这话说得对。你想,连我在她手上都只有吃亏的份,一定会母子俱安,到时候。我府里的玩艺,只要你媳妇看中,只管拿去,给两个孩子当见面礼。” 杜天翔轻哼一声道:“你个大老爷们吃亏跟表嫂生孩子,有个屁关系。” 燕十六刚含进一口酒,听这话,呛了一下,猛的咳嗽起来,手指着杜天翔半晌说不出话来。 徐宏远无可奈何的帮他拍后背顺气。 杜天翔瞧他咳嗽的厉害了。一把抓过燕十六的手腕,手指熟稔的搭了上去,沉吟半晌。扔了手腕,从怀里掏出个瓶子,倒出两粒药丸,递到燕十六手上:“你的身子也不比从前,仔细保养着才好,别仗着年轻。没日没夜的。” 燕十六心头微暖,接过药丸。用酒送服。半晌才道:“一年未见,天翔,你粗俗了。大小也是个太医院院首,斯文些。” 杜天翔长叹一声,举杯朝燕十六几个碰了碰,垂头丧气道:“先是二哥伤重,再是先帝病危,我连打个磕睡都得防着人下毒手,别说是粗俗,小爷我都想粗暴了。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十六你是不知道啊,小寒去迎二哥回京,诺大的京城皇宫,就我和李禄两个在里头顶着,没有一刻不提着心吊着胆,身心俱累啊。” 这话说来,徐宏远,萧寒深有同感。 萧寒把杯子一扔,脸上带着疲色,洒然一笑,这笑中带着三分苦涩,七分痛楚,道:“我这四个月,除了正月里陪了瑶瑶几天,其他的日子,都是她一个人呆在府里。从来没有一句怨言,不光是府里,铺子的事井井有条,书房一半的事情都是她在操心。大着个肚子,还得盘算这个,盘算那个,我看着就心疼。天翔,我哪里是怪你,我是怪我自个。” 燕十六学着萧寒把酒饮尽,杯子一扔,咬牙道:“比苦是吧,谁有我苦?堂堂王爷,睡的是帐篷,吃的是干粮,喝的是烈酒,还被人摆了一道,半死不活的躺着等死,外帐篷外头雪下个没完没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现在想起来,都他娘的心酸。” 徐宏远默默的把三人的酒杯扶起,斟满,端起自个的酒杯,轻啜不语。 杜天翔抬首道:“阿远,你怎么不趁机发发牢骚。” 徐宏远轻笑一声,洒脱的朝众人举了举杯,眼神落寞道:“有一种苦,是无父无母,无兄无弟,红尘俗世,孑然一身。” 徐宏远原本在这四人当中,容貌最甚,且又一派书生模样,偶尔发一通感叹,燕十六在一旁瞧着竟是呆了。 杜天翔翻了个白眼,讥笑道:“你还有个燕红玉。美人在怀,如沐春风。” 徐宏远苦笑道:“非我所愿,如坐针毡,苦上加苦。” 杜天翔想到元宵那日燕红玉几次三番的扫了众人的兴致,不由深表同情的拍了拍徐宏远的肩膀,抚额叹道:“果然非同道中人,虽倾国姿色,却也是开口规矩,闭口规矩,鸡同鸭讲,无趣的很,无趣的很那,连表嫂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萧寒想着自家女人的种种好处,很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燕十六心中石头落地,喜上眉梢道:“庸脂俗粉,岂可配得上阿远。来,兄弟们难得聚在一处,喝一杯,预祝咱们苦尽甘来,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想横就横着走,想竖就竖着走,出了事,王爷我在背后替你们兜着。” 四人同时举杯,重重的碰了碰,一饮而尽。(未完待续) ps:感谢常三思,小落樱,小竹子,天秤,小雪,五位书友的粉红票票,感谢107的平安符。 天冷了,亲们极时加衣,注意身体。 么么哒! 第六十九回 做了皇帝更难 深夜子时,皇宫内殿里。 燕十六吊儿郎当的站在御案前,无聊的玩着手里的玉。 燕淙元看完最后一本奏章,抚着手上的扳指,端了茶盏,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人见到了?喝酒了?” “见到了。跟小寒他们一起喝了几杯。”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们四个凑在一起,哪次不拼个你死我活?” “小寒媳妇身子有些不好,他们几个没什么心思。我守着孝呢,不敢多喝。对了,二哥,宫里有几株人形的金参,我想借来用用。” 燕浣元手一抖,茶水漏了几滴。 内侍李宗贵忙上前侍候,燕淙元摆了摆手,索性把茶盏往御案一扔,环视一圈道:“冷了,叫人换了热茶来。” 李宗贵忙向殿里的小太监挥挥手,弓身退了出去。 “要老参作什么用?” 燕十六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来胧去脉道了个干净。 燕淙元微微皱起了眉头,道:“连老太医和天翔都只有四成的把握,可见这身子是极差的。” “原本不过是娘胎里受了些弱症,比着旁人略差些,后来出了清凉山一事,又挨了蒋家老太太一仗,外强中干罢了。小寒急得都跳脚了!” 燕淙元意味深长道:“在军中一年,这该知道的事情,不该知道的事情,可一样也没少啊!” 燕十六眼睛往边上一瞧。糊道:“二哥,这不有他吗,那是他亲侄女。” “怎么就怀了个双生子?她这个身板……确实难些!” 燕十六眼睛有些酸。这些日子夜以继日的苦熬着,没一天能睡个整觉。他揉了揉眼睛道:“二哥忘了,赵家素来有生双生子的家族史。” “赵家?” 燕浣元冷笑道:“不说,朕倒把他们给忘了,回头你问问小寒,有什么打算。” 燕十六凑到燕淙元跟前,咬牙道:“砧板上的肉而已。想怎么摆弄,还不都随二哥你。” 燕浣元目色暗沉。微微一颔首,一语双关道:“得了,朕知道了,金参明日让内侍送去。还需要什么,你让小寒尽管开口。十六,你说小寒兵马寺的位置是不是该动一动。六品,官位着实小了些。” 燕十六点头笑道:“若让我说,封王也是使得的。” 燕淙元沉吟道:“回头朕来问问他。” 燕十六往燕淙元跟前凑了凑,嬉皮笑脸道:“二哥,我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向二哥开口。” 燕浣元冷冷的瞧了他一眼,道:“不用你开口。你先问问他同不同意。他侄女如今这样,是福是祸尚不知晓;瑾珏阁,怡园这几处生意。他哪里能脱得了手?再说,好歹留下个一儿半女。别皱眉,你也一样。如今新朝刚立,事情千头万绪,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们两个走得一干二净了。谁来帮朕。这事过几年再说。” 燕十六目光闪烁,却又不敢反驳。只想闷闷的的应下。 燕淙元瞧他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呵斥,想着以前自己应承下的话,只得软语相劝道:“十六啊,父皇留下的是个烂摊子,国库空虚,入不敷出,各地灾害频起,邻国虎视眈眈,朝庭*之风盛行,真才实学的没几个,粉饰太平的一大堆。 朕虽有心励精图治,也需有可靠的人在身边帮衬,旁人,朕信不过,你们几个从小跟着朕起起落落,除了你们,朕还能相信谁?说来你都不会相信,就先皇入葬,新皇登基这两项,还是朕掏的私房银子才勉强维持。朕至今还欠着阿远,小寒几百万两的银子。十六啊,不做皇帝难,做了皇帝更难。” 说罢,燕淙元轻咳几声, 燕十六见二哥面色灰白,心生愧疚,正色道:“二哥放心,这江山既然你坐了,臣弟一定帮你守住了。我的事,日后再说,反正总能见着。倒是你,受了重伤,一日也没歇过,也该喘口气,细细保养才是。” 燕淙元起身,拍了拍十六的肩,目光深邃道:“十六,朝堂人手如何布局,国库如何充盈,百姓如何安抚,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事啊。朕这个皇位才坐了几天,便觉得身上的担子似有千金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哪里敢懈怠。” 燕十六略思片刻又道:“二哥无须思虑过甚,新朝刚立,需外松内紧,徐徐图之方可。” 燕淙元仔细思忖着十六的话,一时没有作声。 许久,燕十六道:“二哥,苏家的事也该有个了断了。” 燕淙元摸了摸扳指,冷笑道:“苏家的事不急,那两位的事不大好办。父皇先逝前,叮嘱过朕,让朕顾念手足之情。” “二哥,放在眼皮子底下最是安全。” 燕淙元颔首道:“与朕想到一处去了。承乾宫那位,我打算挪个位置,静养着吧。” 燕十六目露凶光道:“是该留着命,好好看看苏家的下场。” 燕淙元知道十六想起了小时候受苏家人欺负一事,冷冷笑道:“别急,先让他们熬着。” “皇上!” 李宗贵打着秋千,一路小跑了进来。 “何事?” 李宗贵小心翼翼道:“回皇上,刚刚承乾宫宫人来报,太后今日又没有用食,并吵着要见皇上一面!” 燕十六冷笑不已:“皇上日理万机,政务繁忙,岂是她想见便能见的?” 李宗贵忙垂了头道:“平王所言极是!” 燕十六正欲再说,却见皇上朝他摆了摆手,便冷着脸,背过身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燕淙元眉头微蹙,神色瞬间转冷,淡淡道:“你亲自给朕传个话,就说她一日不用食,苏家上下几百口人,便一日没饭吃!” 燕十六猛的转过身来,面色阴沉道:“皇上,只怕苏家之人的死活,已不大有用。要臣弟之见,不如用韩王,用世子这些个能让她放在心上的。” 燕淙元目色凛凛,对着燕十六深看一眼,忍俊不禁道:“就依平王所言!” …… 清早,萧府房门来了一辆马车,门房一见是蒋家来人,不敢怠慢,忙把人引了进去。 欣瑶刚刚洗漱好,顾氏已经进了东院,听下人回话说母亲来了,目光深深的看了侍立在身后的李妈妈一眼。 李妈妈心头一跳,忙道:“大爷让老奴去请的。” 欣瑶还未来得急说话,顾氏已进了屋,急急的走到女儿跟前,上下打量,又喜又急的竟泪如雨下。 蒋欣瑶最怕顾氏掉眼泪,捧着肚子哼哼两声,惊得顾氏忙收了泪,迭声问道:“哪里不舒服?” 蒋欣瑶不答反问道:“母亲怎的这么一大早就来了。父亲和两个弟弟呢?” 顾氏擦了泪道:“不放心你,都来了,被姑爷请去了书房说话,一会再来看你。” “父亲今日不用去衙门吗?” “去什么衙门,昨天听说你晕倒后,恨不得连夜就往萧府跑。一晚上都没睡安稳觉。你这孩子,身子不好也派人回来说一声,什么都瞒着,万一……让你母亲怎么活。”说罢,眼泪又下来。 李妈妈忙劝道:“二太太,老太爷说了,大奶奶不能见着眼泪,怕伤了身。” 顾氏背过身擦了泪,道:“正是,正是,倒是我的不是,惹着瑶儿伤心了。” 蒋欣瑶笑道:“哪里需这样。说的我像个瓷人一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母亲瞧我,不是好好的吗,吃得下,睡得着。” 欣瑶正说笑着,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心突突的跳得飞快,脸色煞那间变得惨白。 微云见状,忙用手抵着欣瑶的后背,帮着顺气。轻絮则眼疾手快的把参汤送到欣瑶手里,侍候着喝了两口。 半晌,待蒋欣瑶缓过神来,顾氏已背过身擦了好几次眼泪。 欣瑶强笑道:“妈妈,去瞧瞧厨房的早饭怎的还不送来?这会饿了,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李妈妈眼睛一红,转身出去。 欣瑶瞧了瞧屋里的几个丫鬟,笑道:“动不动的就红了眼睛,我还没怎么呢。不过是怀了双生子,比着旁人艰辛些,等落了地,就好了。” 顾氏笑中含泪道:“正是,正是,再熬些日子,等孩子落了地,自然就没事了。这天底下能怀双生子的,也没几个,我儿的福气真真是好的。” 欣瑶笑道:“可不是好,一下怀两个,谁也比不上我。母亲日后可就要破费了,什么都需备上两份才行。” 顾氏抚着女儿的手,嗔道:“那是自然,少了哪一个都不行,这都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正说话,小丫鬟端着食盒进来,一一摆在几上,顾氏陪着女儿用了些,放下筷子,把微云唤到身边,细细问欣瑶的情况。 欣瑶一边用着饭,一边支着耳朵听,见母亲恨不得连她一日拉几回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得心中温暖。 不多时,萧寒陪着岳父及两个小舅子进屋来。 欣瑶许久未见到两个弟弟,心中欢喜,忙招呼人上茶,上点心。 蒋元晨,蒋元昊兄弟俩见姐姐脸色苍白,肚子奇大,心中担忧,脸上却不露出来。 蒋元昊年岁虽小,却极为懂事,专挑些有趣的事说与姐姐听,逗得欣瑶捧着肚子直乐。一时间房里笑意融融。(未完待续) 第七十回 给姑爷做小 萧寒见欣瑶脸上有了笑意,暗道日后需得多把岳母及两个小舅子接进府才是。 正说话间,萧重躬身引了人进来,众人一看,却是一个面色白静,内侍模样打扮的人。 萧寒眼尖,忙抱拳道:“李公公怎的来了。” 来人正是新帝身旁的内侍李宗贵。 李宗贵恭敬的朝萧寒行礼道:“奴才奉命给萧夫人送了两枝金参和一些吃食过来。顺便替皇上带个话,皇上说,让萧夫人好生养着身子,府里若缺什么,只管让杜太医到皇上跟前讨。皇上还让奴才带了两个经验丰富的产婆来,侍候萧夫人生产。” 蒋宏生夫妻对视一眼,暗暗惊心。 蒋欣瑶由微云搀扶着,欲叩谢皇恩,颤巍巍的肚子吓得李宗贵忙尖声道:“使不得,使不得,皇上交待了,萧夫人身子不便,一应俗礼全勉。” 蒋欣瑶也不过是装装样子,虚笑道:“民妇多谢皇上圣恩。” 李宗贵满脸堆笑道:“皇上跟前离不开人,奴才这就回话去了。” 萧寒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我送送公公。” 李宗贵哪敢走在萧寒前头,忙笑道:“指挥使,请!”遂一并出了门。 走出东院,李宗贵朝后跟着的小太监摆了摆手,凑近了对萧寒道:“皇上说,让指挥使得空了,往宫里走走。” 萧寒点头笑道:“晚上我便往宫中去一趟。” 李宗贵压低了声道:“今日早朝。有大臣提出立后一事,奴才瞧着皇上的脸色不大好,指挥使不如午后就去。到时候平王也在。” 萧寒俊眼微动,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似又想起什么,随即笑道:“多少年的参,顶不顶用?” 李宗贵差点没呕出血来,四百年的老参,宫里统共就五支。先太后,先帝病中各用了一支。剩下三支,皇上眉目都没皱一下,给了萧府两支,偏这位还问顶不顶用。 李宗贵遂伸出四个手指。在萧寒跟前晃了晃,道:“好不好,问老太医就知道了。就那一框荔枝,后宫那几位,可是连个香味也没闻着,全让人抬这里来了。” 萧寒忙道:“一会,我亲自给皇上磕头谢恩去。” …… 待宫中的人走后,房里的人才稍稍自在些。 欣瑶倒不以为然,只笑问双亲身子如何。两个弟弟学业可有长进。 正说着话,萧寒复又回来,留岳父母及两个大舅子吃饭。蒋宏生正有一肚子话与姑爷说,欣然应下。 蒋元晨,蒋元昊兄弟俩见父亲应承下来,心下欢喜,不约而同的朝姐姐打了个神色,欣瑶掩嘴直笑。笑着笑着,脸色就变了。 萧寒正与蒋宏生说话。目光始终不离欣瑶左右,见情形,便知她脚抽了筋,忙蹲下替她把鞋子脱了,用力搓揉。 顾氏这才发现,女儿的脚已经水肿的厉害,心下一痛,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蒋元晨暗中咬了咬牙,笑道:“姐,这两个小子这么折腾你,回头等他们生下来,我这个做舅舅的帮你管教他们。” 蒋元昊也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没错,没错,还有我这个小舅舅。” 萧寒转过身笑道:“是该好好管教,回头,就劳烦两位小舅子多操心。” 顾氏轻点昊哥儿的脑门,眼睛却看向蒋宏生,强笑道:“能的你呢。” 蒋宏生对上顾氏的目光,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陪笑着说了几句,就说要去给老太爷请个安。 顾氏笑道:“都来了,哪有你一人去请安的道理,一道去吧,让两个小的给老太爷磕个头。” 萧寒见欣瑶点了点头,便让李妈妈引着四人去了东院。 待人走后,萧寒笑道:“瑶瑶,我扶你去外头走走吧,久坐,容易抽筋。” 欣瑶嗔道:“还笑得出呢,他们哪里是去老太爷处请安啊!” 萧寒替欣瑶穿好了鞋子,慢慢扶着她起来,笑道:“岳父,岳母放不下你,问问你的身子也在情理之中。我在想,以后岳母和两个小舅子若有空,可以常接了来陪陪你,我看他们来了,你脸上的笑也多了,对身子有异处。” 欣瑶笑道:“也好,母亲这人心思重,与其让她在府里担着心,倒不如让她亲眼瞧着,省得她吃不下,睡不着的,愁坏了身子。那两个小的,倒不用了,让他们安心读书吧,别为我的事,分了神。” 萧寒依言点了点头。 春日的庭院百花盛开,绿树成荫,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花香的味道。院子虽不大,却颇有几分景致。 夫妻俩慢慢的在庭院里踱着步,游廊下干活的小丫鬟,婆子瞧见了,远远的避开,微云,轻絮则默默的跟在后头。 阳光把影子拉得长长,墙角的紫薇花开得正盛,一两只蝴蝶穿梭在其中。男人兴致上来,摘了一朵,递到女人手上,女人接过花,闻了闻,随手插在无一点装饰的发髻上,仰起头轻语了几句,阳光下的笑脸美丽依旧。 男人眯了眯眼睛,似乎是称赞了几句。女人眼中闪过欢快的星光,笑容越发的灿烂起来。 …… 东院正厅里,蒋家四人眉头紧皱,蒋元昊早已红了眼眶。 静默了许久,蒋元晨恭敬的朝老太爷行礼道:“萧祖父,您说八个月的时候让姐姐把孩子生下来,如果姐姐的身子撑不到八个月,又该如何?” 萧亭见其年岁虽少,行事说话却老成,且心思敏锐,不由抚须赞叹道:“元晨所问。果然一针见血。如果撑不到八个月,七个月也是可行的。按你的姐姐的意思,八个半月最为佳。我估摸着。以她的心性,撑到八个月,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蒋宏生突然起身,长揖到底,面有悲色道:“如此,万事就托付给老太爷。” 蒋元晨,蒋元昊也跟着父亲长揖到底。 萧亭忙双手扶起。郑重其事道:“亲家公,请放心。老朽必当竭尽全力。” 蒋家的人用罢午饭,就匆匆告辞了。 蒋欣瑶捧了个肚子优哉游哉的回房午睡,萧寒则去了宫里。 …… 且说蒋家夫妇刚回府换了身衣裳,就听管家说周家来人。请二老爷一见。 蒋宏生面色一沉道:“周家何人来了?” 门房回话说是原靖南候周家大老爷和夫人蔡氏。蒋宏生见是大舅舅亲自来了,不由的朝顾氏看去。 顾氏心下思量周家大老爷这个时候上门拜访所谓何事,左思右想估摸着是为了已被先帝打入冷宫的寒妃的事。 她轻轻一叹道:“二老爷也知道瑶儿这个身子,有些事,还是能推就推吧。” 蒋宏生自然知道轻重,点了点头,便去了外院。 半个时辰后,蒋宏生怒气冲冲的进了顾氏的房里,把正歪在塌上做针线的顾氏吓了一跳。 蒋宏生不等顾氏问话。直截了当就道:“岂有此理,居然想着把府里的姑娘送给咱们姑爷做小,还说什么亲上加亲。真真是气死我了。我真没想到舅舅他竟荒唐至此。” 顾氏不怒反笑道:“只这一条就把二老爷给气成这样,二老爷的性子比着从前可是急了不少。” 蒋宏生不明就里,突口而出道:“你哪里知道,他们打听到四姑爷与平王交好,平王府里只一正妃两侧妃,那两个侧妃娘家都是不成的。居然还想走四姑爷的路子,把府里其它姑娘送到平王府当侧室。” 顾氏接过丫鬟递来的茶。送到蒋宏生手里,笑道:“我原本还以为是为着宫里那位事,倒没想到他们居然把主意打到瑶儿身上。老爷是怎么把人打发走的。” 蒋宏生接过茶盏,想着夫妻俩在厅里说的那些个难听的话,只叹息道:“我真恨不得把人打出去。念着到底是长辈,总不能太过,花了点银子才把人打发走。” “银子,只怕不会少吧。” 蒋宏生讪讪道:“从帐房支了一千两银子。” 顾氏笑道:“能换个清静,倒也不多。不过二老爷需得有个打算,这大房的来了人,二房,三房势必过两天也会来,一家一千,三家就三千,咱们府里不吃不喝,二老爷一年的奉禄打了水漂。再说老太太临走前,可是每府里都给过安家银子的。” 蒋宏生面色不豫道:“也只这一回,以后也是没有的了。你且放心。日后,我也不必出面,若有周家人来,你替我挡着。” 顾氏笑道:“老爷就不怕我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蒋宏生饮了口茶,重重的把茶盏往几上一搁,忿忿道:“想说,尽管说,别说是你,便是我也忍不住。今日的话,我已是讲得极重,大舅舅走时,脸上的怒色比我还盛上三分。” 你道蒋宏生为何会说这番话,原是夫妻俩个从南边回来,受老太太所托,带了些南边的土特产给三个府里。 蒋宏生想着自己是小辈,便亲自上门。哪知,周家三府不仅没有收,还把礼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只把那蒋宏生气了个半死,直喊世态炎凉。 顾氏冷笑一声,脸有哀色道:“只叹咱们女儿一支脚踩在阎王殿里,苦苦挣扎,偏还有人削尖了脑袋来算计,怎不让人心寒。但凡日后谁敢到我跟前说给四姑爷房里送人的,不管他是谁,我都啐他一脸唾沫星子,把人打出去。” 蒋宏生正欲叫好,却见管家又来回话说三姑爷来给二老爷,二太太请安。夫妻俩面面相觑,心道他怎么来了。(未完待续) ps:感谢小amy,放牛小麦双份的粉红票,么么哒! 感谢flower,午马慷慨的打赏! 第七十一回 饭要一口口吃 御书房里。 燕十六吊尔郎当的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里的玉,朝正襟端坐的萧寒打了个眼色,冷笑道:“二哥,那迟青雯既然敢把二哥玉扳指的事漏给苏家,就绝非善类。依我看,即便为了天下人之口,不得已立她为后,也得把迟家这个靠山给我拔了去。” 燕淙元笑道:“还记恨着呢,去年,你可是把人家两条胳膊都打断了,还不解恨?” 几年前,迟青瑜曾当着十六的面,对徐宏远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十六一怒之下,把人打翻在地。当时是出了口恶气,过后却被先太后罚跪了整整一日。 燕十六嚣张道:“我一想到他对阿远说的那些个话,就恨不得把他的一双腿也给打断。” 萧寒冷冷道:“想打就打,又没有谁拦着你,说恨话,顶什么用。” 燕淙元瞧着这两人,竟一个比一个狠,并不阻拦,却笑道:“得了,就依十六说的做,迟家,你们两个帮朕解决。记住了,给朕拔干净些,一根毛都不能留。” 燕十六惊道:“二哥,这么说你真打算立迟氏为皇后。” 燕淙元面色沉静,答非所问道:“昨日傍晚,朕去她宫中,正好听到她在与清儿说话,便站着听了两句。清儿只六岁,且居长居嫡,朕不能让迟氏把他教导成下一下韩王。” 燕十六与萧寒俱吃了一惊。暗道这迟氏胆子也着实大了些。二哥刚刚登基,皇位还没坐稳,她竟想着母凭子贵。若这样的人坐了后位,二哥的后宫只怕…… 燕十六心中一动,叹息道:“立后一事,非同小可,家世太好的不行,性子阴狠的不行,野心大的不行。过于良善的更不行。二哥,你后宫那些个。都不行。” 燕淙元冷笑道:“所以,朕依旧打算立迟氏为后。” 燕十六与萧寒心头一动,同时明白了二哥此举的用意。 萧寒反应敏捷道:“既如此,那迟家就得像二哥所说的。一根毛都不能剩。” 燕十六摇头道:“留着一根残的也是好的。” 燕淙元脸色沉了沉,道:“这事,你们拿捏。” 燕十六思虑道:“二哥,既这样,后宫封妃势在必行,只是国库空空,户部也拿不出银子,倒是个难事。” 燕浣元沉吟道:“先帝刚逝,湖广遭灾。朕当以一切从简。” 话峰一转,燕浣元看向萧寒道:“小寒,兵马司这个庙着实小了些。你看看,愿意往哪里动一动。” 萧寒心思转得飞快,垂了垂眼帘,起身恭敬的道:“二哥,我只想在兵马司呆着。” 燕浣元挑眉道:“噢,这是为何?” “二哥。兵马寺庙虽小,却管着整个京城的治安。我只想踏踏实实的把京城给二哥看住,看稳当,如从前一般。再者说,瑶瑶她素来不喜我高官厚禄,也不喜应酬那些个世家夫人,她说帽子大了,沉得很,也累,倒不如小帽子戴着,既舒坦,又实惠。” 燕十六听得一阵愕然,半天后呵呵笑了两声,道:“侄女跟叔叔果然是一个德性,他的那个户部侍郎也是我好说歹说才同意的,否则,他宁肯回到翰林院那个破地方呆着。” 燕淙元深深的看了萧寒一眼,笑意更深道:“既舒服,又实惠,这话是说给朕听的罢。也罢,既然她不愿意,那就算了。” 萧寒也不称谢,却是咬了咬牙,一脸为难道:“二哥,我有一事相求。” 燕淙元摆了摆手,笑道:“你也不必说,这样罢,西北采邑一事,我再给她十年。西南她若想要,朕也给她。庆丰堂的一半,我给天翔,听说他最近穷得又是叮噹响。宫里的用药,你与天翔商议着办。” 萧寒正在为难如何开口,一听这话,顿时面露喜色,双腿跪地,朗声道:“多谢皇上!” 燕淙元上前抚住了道:“没有外人的时候,朕还是喜欢你叫一声二哥,听着亲切。不过话说在前头,那几百万两银子,朕是不还的。还有一件事,朕要你家媳妇花点心思。” “二哥,尽管吩咐。” 燕淙元目色暗沉的拍一拍萧寒的肩膀,叹道:“阿远这个户部侍郎我打算过几个月便破格再往上升一升。” 此言一出,萧寒已经明白二哥此话的用意。 先帝的户部成了韩王的天下,通过孙凯源源不断的为其充盈小金库,湖广两次遇灾,户部已弹尽粮绝,交到新帝手上的,是个空壳子。 二哥想让阿远执掌户部,实际上是看中了阿远与欣瑶的关系,想让欣瑶为其出谋划策,只是瑶瑶如今的身子…… 燕淙元见其面露难色,不由重重的叹道:“你媳妇的本事,你比我清楚。我这几日思来想去,只有她最合适,你跟她讲,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小寒啊,你是知道的,没有银子,朕也举步维艰啊!” 萧寒沉默了半晌,掷地有声道:“二哥放心,只要孩子落地,她身子无恙,我替她应承下来。” 燕淙元笑眯眯的看着萧寒,轻轻道了句:“好兄弟。” 燕十六脸上浮出了笑意,却肃声道:“二哥,不光是户部,吏部,工部,礼部,兵部,刑部都需慢慢清理起来。那些个皇亲国戚该敲打的敲打,该降爵的爵,该承爵的承爵,省得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还以为这京城的天,仍是原来的那片天。” 燕淙元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抚着扳指幽幽道:“十六啊,饭需得一口口吃,事情也得一件件做,先帝刚逝,一切以稳为主。急了,反倒不美。西北军中丢了一半的粮食,倒是始终压在我心上,等京城安稳下来,你抽空再给我回军中一趟。” 燕十六目光一凛,正色道:“二哥,臣弟正有此打算!” …… 出了宫门,燕十六朝跟着的人摆了摆手,压低了声,凑近道:“那几百万两银子中,阿远出了多少?” 萧寒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 “怪不得他说要问我挪个几万两,原是把家底掏空了啊。” 萧寒轻笑道:“他问你挪银子,是为了天翔。瑶瑶把怡红院买了回来,正逼着天翔掏银子呢,他掏不出,想打阿远的主意。” 燕十六突然跳起脚起来,一脸恼怒道:“你,你们居然打算开妓院,还敢打阿远的主意?” 萧寒冷冷一笑道:“这里头有阿远的一份,似水如冰他也是占了一股的。” 燕十六脸色变了几变,怒骂道:“他娘的,趁着本王不在京里,暗地里赚银子也不捎上本王。我不管,小寒,回去跟你媳妇说,这两处,我也要占一股。” 萧寒面不改色回了他一句道:“你的,他的,有什么分别?别没事乍乍呼呼。” 燕十六转过弯来,直呼言之有理,却见一内侍模样的人追了出来,气喘吁吁的跑到他跟前,低语了几句,又匆匆跑了回去。 萧寒见燕十六的脸上似叹似悲,阴晴不定,很是古怪,吓了一跳,忙问何事。 燕十六面色阴沉,一字一句道:“天翔说,庆王府今日请了太医到徐府问诊,燕红玉……燕红玉她……怀孕了。” 萧寒打量四周一圈,脚轻捻地上,轻轻叹一句:“也是好事。” 燕十六眼角一冷,眼睛眯成一条缝:“你跟他说,我在别院等他。”说罢,甩袖离去。 萧寒看着燕十六匆匆而去的背景,终是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 …… 东院偏厅里,萧重面有苦色的瞧着行动不便的大奶奶慢慢在塌上坐下,心里直替大奶奶那沉甸甸的肚子捏把汗。 蒋欣瑶刚坐稳,就问:“哪个迟府,哪个刘府,做什么求见我?” 萧重机灵道:“大奶奶,新帝登基前,靖王府的王妃姓迟,侧妃姓刘。” 蒋欣瑶这才明白过了,捧了肚子冷笑一声道:“早上宫里才有赏赐,午后就找到府里来了,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萧重忙道:“可不是吗,老奴原本不想惊动大奶奶,找个理由打发了也就得了,只是后来细想了想,万一……” 欣瑶出声打断了萧生的话道:“没有什么万一,就说我身子不好,老太爷交待不能见客,需静养着。东西一概退回,谁的也不能收,态度恭敬着些。顺便派人到杜家说一声。” 萧重嘴里的“是”字还没说出口,只见大爷面色不豫的走进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萧重,前些日子我是怎么交待你的?连这点子小事也需劳烦大奶奶费心思,看来府里的总管也该换换人了。” 萧重吓得赶紧跪倒在地,不敢分辨。片刻,厅里丫鬟跪了一地。 欣瑶打量男人神色,笑道:“我瞧着萧总管还算称职,大爷倒是不称职了些,说是好好陪我们娘三一天的,一觉睡起来,连个人影子也看不见,可见是哄我的。大总管,忙去吧。回头记着,该来回我的事,一件都不能少。若不然,我这个当家奶奶岂不是大权旁落。” 萧重哭笑不得的抬头瞅了眼大爷渐渐舒缓的脸色,心道还是大奶奶有办法,遂麻溜的退了出去,须臾,屋里小丫鬟,婆子退了个干干净净。(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回 抄家伙,灭了他 “哪个没眼色的,居然敢惹新帝的宠臣,萧府的大爷生气。微云,让府里人抄家伙,替我去灭了他。”蒋欣瑶一本正经道。 萧寒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微云,淡月也捂着嘴直笑。 萧寒咬了咬后槽牙,上前几步,把女人轻轻从塌上横抱起来,往里屋走,并她耳边轻语道:“亏你想得出。挺了个肚子还居然想着打打杀杀。” 蒋欣瑶也不答话,只皱着眉头轻轻哼了一声,男人的语调就变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让祖父来瞧瞧……” 微云,淡月一听大爷说话的调调,两个暗暗朝对方比划大姆指,心道这大爷也就大奶奶能治住。 …… 蒋欣瑶接过男人递来的琵琶,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又递还给他,掏出帕子掖了掖嘴角道:“小婶婶有了身孕,十六把小叔叔叫去了别院,然后呢?” 萧寒把女人吃剩的琵琶吃完,擦了擦手道:“哪还有什么然后,然后我就回府了。” “十六动怒倒还说得过去,你动什么怒啊?” 萧寒剥了一颗荔枝,递到欣瑶嘴边,道:“也不知怎的,瞧着那两人别扭的样子,这心里的火就上来了。” 蒋欣瑶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样子,头一偏,遂冷笑道:“当初十六可是跟我说,只要小叔叔在他身边,旁的。他都是不在乎的。再说,孩子快两个月,也不是在国孝中怀上的。他动哪门子怒?” 蒋欣瑶越说越气,索性扶着肚子高声道:“再者说,这门亲事,也不是小叔叔愿意的,当初还不是为了二哥和十六的千秋大业。这会子……” 萧寒见欣瑶动了真怒,想都未想,一把封住了唇。辗转亲了几下。 蒋欣瑶憋着一肚子话,也只能生生咽了下去。 “祖父说你动不得怒。别吓着孩子,嗯,尝尝这个!”萧寒把手再往前送了送。 欣瑶被吻得脑袋缺氧,乖乖的把荔枝接了过来。送进嘴里,含糊道:“甜。” 萧寒见她喜欢吃,索性把那盘子荔枝拿到跟前,边剥边叹道:“我也是懒得理会这两人,只想着别闹出事便好。” 欣瑶沉默片刻,才冷静道:“十六这人,看着混些,做事却极有分寸,应该不会。咱们远远瞧着便好。” 萧寒点头道:“瑶瑶。今日二哥与我说了几件事,你听一听。” 蒋欣瑶声音低了下来,嘀咕道:“准没什么好事。” 萧寒把剥好的荔枝送到欣瑶手边。陪笑道:“二哥问我,对赵家有什么打算?” 欣瑶抬了抬眉毛,示意他说下去。 “我想等你熬过了这两个月,咱们再一处算计,你一天不把孩子生下来,我一天定不下心。我让他先帮我压一压。” 欣瑶吃着荔枝。眯着眼懒懒笑道:“让二哥先打压着,是个好办法。等他们熬不过去了。咱们再出手。左右不过几个月,不急。” 萧寒伸手,擦了擦女人唇边的水渍,笑道:“二哥把西北,西南的采邑都给了你,时间再延长十年。” 蒋欣瑶撇撇嘴道:“他这样做,是不是打算那几百万两银子不还了?” 萧寒一点也不惊讶,笑道:“不仅如此,他还把庆丰堂的另一半给了天翔,说宫中用药,让天翔与我们商议着办。” 蒋欣瑶暗暗盘算开来。 原本宫中用药是由苏家承了大半,福王的母族承了小半,苏家一倒,几大世医之家,包括福王,都在争这块肥肉,倘若庆丰堂能与天翔联手的话……欣瑶脸上有了几分喜色。 萧寒打量其神色,趁热打铁道:“瑶瑶,二哥打算过几个月,把阿远再往上提一提。” 蒋欣瑶手一抖,荔枝掉落在地,滚了几个圈,也不知滚向了哪里。 先予后取,新帝真真好算计。 “你怎么回话的?” “我说要等你生下孩子,身子康健才行。瑶瑶,二哥接手的是个烂摊子,他开了口,我不好回绝。还有,他原本是想给我挪挪位置,我想你最不喜欢我高官厚禄,所以就拒了。”萧寒有些心虚的揣摩着欣瑶的心思道。 蒋欣瑶直直的盯着萧寒看了半晌,苦笑道:“二哥他,真是看得起我。我一介妇人,不过是做些个小买卖,赚些脂粉银子罢了,户部这么大的阵仗,哪里是我可以撑得起的。” 萧寒只温柔的含笑看着她。 蒋欣瑶被男人看得有些心神不宁,僵持了半天,她咬牙忿忿道:“你与他说,我只替他卖命五年,五年后,我便要带着老太爷,孩子们游山玩水去。” 萧寒低头对着女人微翘的唇,重重亲了两下,低声道:“瑶瑶,五年后,带上我。没有我,你们这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给人欺负了去怎么办。下雨了,我得给你们打伞,日头毒了,我能给你们扇扇。你看如何?” 蒋欣瑶嗔怒:“你舍得下你的二哥?” 萧寒见她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妩媚温柔,心中欢喜,遂把手放在女人浑圆的肚子上,越发温柔道:“我这辈子舍不下的只有你和祖父,还有肚子里这两个。” 蒋欣瑶笑意更盛,娇嗔道:“看在你如此诚心诚意的份上,允了。” …… 深夜,燕红玉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及不耐烦道:“芙蓉,再派人到萧家去请。” 芙蓉替夫人换了杯热茶,笑道:“夫人,许是有事耽搁了也不一定。老爷知道夫人怀了身子,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呢,只要那边事情一了,就会赶回来的。咱们一晚上派了两拨子人去萧家,再催,就不大好了。” 燕红玉面色不悦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早也往萧府跑,晚也往萧府跑。这萧府有什么好的,竟勾得老爷三天两头的往那边去。” 芙蓉蹲下腰,坐在床塌上一边替夫人捶腿,一边哄劝道:“新帝登基头一天,就给老爷升了官,千头万绪的,总得找个人商议商议。奴婢听说萧家大奶奶身子不大好,萧家大爷不愿往外跑,只能累咱们老爷往那府里去。” “世上女人哪个不怀孕,有谁像她这样精贵的,我这也是有了身子的人……” “回来了,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燕红玉脸上一喜,把说了一半的话咽回肚里,扔了手中的书,便想起身,芙蓉吓得忙劝道:“夫人小心身子,小心肚子里的哥儿。” 燕红玉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喜不自胜道:“就数你话多。还不快给老爷去泡了热茶来。” 芙蓉心下一叹。 夫人如今越发的粘着老爷了,一时看不见,竟是失魂落魄一样,稍带着脾气也渐长,看什么都不顺眼。一旦老爷回府,既不用劝也不用哄,欢喜的跟什么似的。想夫人在王府时,任谁也不放心上,孤傲冷清的模样真真是天壤之别。 说话间,徐宏远一脸疲色的进屋,芙蓉行了礼,笑着退了出去。 燕红玉又娇又羞的坐在床沿上看着徐宏远,徐宏远心下涌上一丝愧疚,坐在她身边,放柔了声道:“可有哪里不舒服?想吃些什么,回头我让人去给你弄了来。以后府里的事,就交给下人去做,别太辛苦。” 轻柔的话语从眼前这个俊朗的男子嘴里说出,燕红玉只觉得浑身上下竟像酥了一般,她痴痴的盯着男人的眼睛,嗔笑道:“怎么才回来,人家等了你半天了,就想着亲口把这个喜讯告诉你,偏你跑到了萧家。” 徐宏生目光闪烁道:“和小寒商议些事情。明日早些回来陪你。过几日,我让天翔给你诊诊脉,他医术高,平常太医比不了,由他帮你看着,我才安心。今日新帝给萧府送了两个产婆,听说很有些本事,到时候,咱们也把她们请回府,好生养在府里,你看如何?” 燕红玉心里暗暗欢喜,笑道:“老爷想的就是周到。” 徐宏生见话已都说完,微微一笑道:“安置吧,我从今日开始,去书房睡。” 燕红玉自然知道自己怀了身孕,夫妻俩个不适宜睡在一处,偏又舍不得才说了几句话就让男人离去,正犹豫时,却听徐宏远温柔道:“刚刚从萧府带了些蜜饯和荔枝回来,你尝尝,若是喜欢吃,我回头再去要。” 燕红玉只觉得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却笑道:“老爷,我可不敢跟萧家大奶奶抢吃的,我听说那位若是深更半夜想着要吃些什么,竟是一刻也不能耽误的,逼得萧家大爷满京城的找。” 徐宏生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道:“她身子不好,娇惯些也正常,小寒也愿意宠着。你若有什么贪嘴的,只管跟我说,我也帮你立马寻了来。早些歇着吧,芙蓉,侍候夫人安置。” 燕红玉恋恋不舍的目送着老爷出了院子,才心满意足回了房。 徐宏远如释重负的出了内院,对着天上一轮圆月深深一叹,眼中的落寞清晰可见。 那人的愤怒,咆哮仍在耳边,久久不去。徐宏远苦笑一声,挥退了小厮,几个转弯,推门进了书房。(未完待续) ps:感谢梦恋,三世热乎乎的粉红票票,感谢107,sunflower的平安符。 粉红票始无前例的达到了五十章,包子愿意为亲们加一更! 么么哒! 第七十三回 水涨船又高 黑暗中,熟悉的气息向他袭来,心中一惊,人已被抱在怀里。 徐宏远挣扎两下,手臂越发缠得紧了。他心头大怒,正欲发作,却听得十六低沉的声音渐渐响起。 “阿远,当日我中毒,躺在帐篷里等死的时候,你知道,我都想了些什么?” 徐宏远心头一痛,静默着没有说话。 “我在想,如果我真死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个世上,你冷了,谁为你披衣;你哭了,谁为你擦泪;你累了,谁给你肩膀;你以后的日子该是怎样的苦楚啊。所以,我不想死,也不敢死。阿远,我痴缠了你这些年,好不容易等来了如今的日子,咱们别吵了,好好过。” 徐宏远闷闷道:“十六,如果我对你能安安静静,无动于衷的撒手倒也罢了,既然做不到,我就想着有朝一日,咱们真的能在一处。这门亲事,我心中是有悔的,早知这样难,一个人冷清些就冷清些吧, 我与她成婚八个月,一共碰过她十多次,次次喝了酒,半醉半醒才行。她一个堂堂王府千金,下嫁于我,我不得不对她负责。我给不了她别的,就想给她一个孩子,有了孩子,她后半辈子有了依靠,我对徐家也有了交待。到那时,如果我们还是分不开,就远远的离了这京城,隐居度日。” “阿远,你别生气,我以为你与她……” “她对我用情至深。我不忍心让她到头来什么都没得着。从今日起,这书房便是我的栖身之处,我……再不会碰她了。” 燕十六只觉得胸口被插了一把尖刀。生疼,却又像喝了一杯醇酝的美酒,入口微苦,回味甘甜。 他在阿远的耳边喃喃道:“再过几年,等二哥的江山稳当了,我带你去塞外看飞雪,喝烈酒。吃肥羊,骑俊马。住帐篷。阿远,这辈子,咱们一道过。” …… “皇上,今日迟家。刘家都派人往杜府,萧府去了。” 李宗贵小心翼翼的回话道:“杜,萧两家都只让管家出了面,礼也都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 燕淙元搁下手里的御笔,道:“平王府可有人去?” 李宗贵打了个千儿,笑道:“奴才倒没听说。不过这两日往迟家去的人极多。” 燕淙元挥了挥手,冷笑道:“李宗贵,朕身边的那些鬼魅,三日之内清理干净。一个不留。” 李宗贵变了变神色,恭敬称是。 两日后,宫中仗毙宫女。内侍共六人。 这等微不足道的事,并未引得任何人的注意,却把新帝的几个妃子惊得失了半条性命。 新帝登基后的头一份赏赐给了萧家,这使得素来默默无闻的萧家一下子走进了京城贵族的视线,私下里均派人打探萧家的底细,萧家已逝的大小姐与赵家当家人赵正信那段恩恩怨怨。以及萧家大老爷萧寒的身世之迷成了众人嘴里谈论的话题。 蒋欣瑶对新帝如此招摇过市的做法颇有微词。 你赏赐就赏赐吧,非要派个李宗贵来。还一大早明日张胆的来,这下倒好,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府里一天到晚这个求见,那个拜访的,搞得她萧家上下连个清静日子也过不了,忒让人心烦。 萧寒见女人心中有气,只得耐心哄劝说,二哥是怕旁人看到萧家大爷折腾了半天,到头来还是个指挥使,小看了府里,这才故意给咱们抬抬势。 蒋欣瑶心里很清楚这边一抬,那边一压,有人就要坐立不安了,偏扶着酸疼的腰肢,很是无理取闹的称,这哪里是抬势,这是把我们萧家放火上烤。 这下倒好,外人把萧家大爷晚上睡哪里,打不打呼,磨不磨牙,放不放屁,放的是香屁,还是臭屁都打探的清清楚楚,就等着有朝一日把府里的姑娘送进来,好做了那姨娘。 萧寒听罢,抚着女人的肚子直笑,称只怕旁人打听的不是萧家大爷的爱好,是萧家大奶奶贤惠不贤惠,标致不标致,能不能容人,能容什么样的人,肚子怀的是男是女,然后再作打算,看看要把什么样的姑娘送进来。 蒋欣瑶一时玩心大起,靠在男人怀里,不怀好意的笑称,明日起,在府门口贴个告示,就说萧家大奶奶极喜黄白之物,若想进府做妾,一个姨娘百万两起价,价高者得,上不封顶。 且大奶奶保证入府的姨娘绝无可能受主母的刁难,保证能享受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待遇,并一月中至少有三次与萧家大爷同房的机会。 萧寒听完目瞪口呆,只觉得血气上涌,不由分说,抓住女人的手,狠狠就是一口,正欲呵斥时,却见女人脸色惨白,捧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把那萧寒吓得脸色大变,哪里再敢说半句重话,慢慢的替她顺着气。 半晌,欣瑶缓过劲来,见男人脸有怒色,忙笑称花个百万两买个姨娘当当,你当京城那些个官宦人家是傻子不成。我若不狮子大开口,说个百万,哪里能体现出我家夫君的好来。像这等夫君,别说百万,就是千万也是使得的,足以证明萧家四小姐的眼光不错。 萧寒哭笑不得称,哪里有你这样拿着夫君往自个脸上贴金的。 欣瑶坏笑称,回头等她把孩子生下来,恢复昔日的风姿绰约,倾国倾城,你就能拿着媳妇往脸上贴金了。 夫妻两对视片刻,笑倒在一处。 萧寒心里清楚,瑶瑶她不会不明白二哥抬萧家的真正用意,这样的胡搅蛮缠,为的只是让他安心。 就像当初在徐家夫人床前。浅浅笑语,似娇似嗔,看似随性随意。却又暖人心脾,像春日的细雨,夏日的凉风,秋日的圆月,冬日的暖阳,百般滋味,如何能说?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会明白,一颗冰冷的心。早就在那些浅笑中,变得柔软。 …… 待欣瑶熟睡后,萧寒去了书房。 书房里,杜天翔早就置了一桌酒菜。一个人自斟自饮。见他来,也不招呼,只把空杯斟满。 这对表兄弟只差一岁,幼时光着屁股在奶娘怀里喝奶时,兄弟俩就在一处了,同进同出,同吃同睡,比着亲兄弟还亲上三分。两人之间只需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心思。 萧寒几杯酒下肚。神色有些黯然。 杜天翔也不劝,只笑道:“似水如冰开业了,要不要上那儿舒坦舒坦去。你家那位真有本事。居然把个妓院弄得比怡园还舒服,怪不得要砸下去那么些银子。” 萧寒呵呵一笑道:“姑娘怎么样?” 杜天翔推了推萧寒的胳膊肘,挑眉道:“一律从南边寻来的,不仅绝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也是一等的一好。” 萧寒冷笑一声道:“这么好。你怎么不去?” 杜天翔眉头微皱,长叹一声道:“以前不开妓院的时候。整天就想着往那里跑,现在自个有了,又没了兴致。” “你杜太医对妓院没了兴致,倒是个新鲜事。是不是姨母这两日又帮你看人家了。你也是该找个合适的人成家了,姨夫,姨母为了你的婚事,头发都白了几根。” 杜天翔朝着杯子,比划了一下。两人碰了碰杯,饮尽。 杜天翔百无聊赖道:“以前,二哥落魄时,京里的那些个名门贵族,夫人太太哪个肯把姑娘嫁到杜家来?便是有,也是冲着我在先帝跟前的那份体面。现如今二哥得势了,这些人再想嫁到我杜家,小爷我还不乐意了。小寒,这才几天,别说是为我说亲,就连那两个小的,都被人掂记上了。” 萧寒嘴角弯弯,道:“让你尝尝水涨船高的滋味,也是件美事。刚刚我家那位还抱怨说府里失了清静,说要在门口贴张告示,哪个想上萧府做姨娘的,一百万两起价,价高者得,上不封顶。保证入府的姨娘绝无可能受主母的刁难,保证能享受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待遇,并一月中至少有三次与萧家大老爷同房的机会。” 杜天翔目瞪口呆,楞了半晌才道:“她疯魔了不成?” 萧寒笑道:“她没疯魔,我快疯魔了。这几日人来人往的,也确实让人心烦。那些个萧氏族人,素日里见着我,暗地里骂我野种,恨不得嘲我身上吐口口水的,现在对着我笑得比谁都灿烂,我估摸着拜祖先都没见着我诚心。” 杜天翔冷笑道:“也不怪二哥只信咱们几个,这世道就他娘的操蛋。小寒,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三人被太后罚跪的事吗?” 萧寒深吸一口气,道:“怎么不记得,为了二哥身边的一个宫女。” “苏家那狗日的,居然敢看中二哥身边的人,硬是问先帝开口要了去。要去了,也就罢了,三天,三天就把人给弄死了。” “我们气不过,把他儿子苏明杰往死里揍了一顿,被人逮住了,又告到先太后跟前。” “又是二哥在殿门外跪求了半天,末了先太后还把祖父,姨夫叫去呵斥了一顿。” “堂堂太医院院首,堂堂先帝太傅的儿子,居然还被逼着到苏家赔礼道歉。小寒,那日父亲回来,一句话没说,只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到现在我都记得那个眼神。”(未完待续) ps:这一更为各位书友而加,感谢大家的支持。 包子头一回写书,肯定有许多不足的地方,书友们多多海涵,多多鼓励。 话说,小包子期中考试,成绩尚可,仍是被包子“用小鞭子轻抽了几下”(非家暴,只讲了番道理,主要以批评不良学习习惯为主!) 小包子极不服气,反驳道:“无心写书,我若是你的读者,也要抽你!” 包子深思,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么么哒! 第七十四回 赏罚分明 萧寒听天翔说起往事,也失笑道:“祖父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骂了苏家半个时辰,出门就对我说‘臭小子,身强力壮的连打个架都不会,明日我给你找个师傅去,等以后学好了本事,再把那姓苏的打得满地找牙。’” 杜天翔也笑道:“外公是这样骂我的‘还亏你自称是医药神童,简直丢我老萧家的脸,学医是为什么,学医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仇敌给我弄趴下。打人,那是蛮人做的事,回头你给我在他药里下巴豆,多下点,我拉不死他。’” 兄弟俩人相视片刻,哈哈大笑。 过往的岁月虽然艰辛,不堪回首,然细细想来,也幸得有那时的忍辱负重,让人时时铭记在心,不敢有一日懈怠,才有如今的扬眉吐气。 半晌萧寒才收了笑道:“二哥要动迟家。” 杜天翔冷冷一笑道:“迟家不动,便又是一个苏家,早动早好。十六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萧寒点头默认。 一时,书房里又冷了下来。 杜天翔懒懒的活动了下筋骨,把空了的酒杯斟满,想了想,才道:“今日,我去了徐府诊脉。你猜怎样?” 萧寒脸一顿,冷冷道:“她的事,我没兴趣知道。” 杜天翔拍拍萧寒的肩,叹道:“听听也好,不听你又如何知道她对你们萧府,成见深得很。” 萧寒奇道:“这是为何?我们与她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素日里往来也少。” 杜天翔嘿嘿干笑了两声:“你总拉着阿远商议国家大事到深更半夜,耽误了人家夫妻情深,换了我。成见也不小啊!再者说,人家现在有了身子,不能侍候,总要防备着萧府那些个伶俐的丫鬟趁机狐媚了阿远。” 萧寒无所谓的挑了挑眉:“所谓温柔贤德也不过如此。罢了,既白担了这个罪名,回头,我也是不怕的了。正好二哥打算把户部的事交给阿远,又让瑶瑶在后头帮衬。有些事情,叔侄俩个总是要商议商议的。回头,我让管家收拾间客房出来,事情一多。秉烛夜谈也是常有的事。” 杜天翔一口没忍住,喷了出来,笑道:“这个主意好,十六一定感激你。” 萧寒面色表情道:“感激不感激的倒也罢了,我就是不喜欢她对瑶瑶说的那些个话。” 杜天翔大大的翻了个白眼,生怕天下不乱似的,又胡乱说了些酒话。 萧寒不置一词,静静的听着他说话,不时的插几句嘴。直至深夜子时,才各自散去。 …… 新帝登基半月后,京城出了一件大事。 迟家么子迟青瑜一月前在妓院看中一清倌。欲买回府做妾,因先帝驾崩,此事就耽搁了下来。这日夜间,正好那迟青瑜在府里多喝了几杯酒,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那清倌撩人的模样。一个没忍住,带着众奴仆去了妓院。 推门而入。却见心心念念的女子正被一男子搂在怀里,迟青瑜怒上心来,喝令下人们动手。谁知那男子很是有几下手腿功夫,三拳两拳便把众奴仆打趴下,抬起脚把迟少爷从房里踢了出去,跳窗而逃。 巧的是,这个伎女的房间在二楼,这一脚,迟少爷从二楼以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姿势跌落到庭中,只听得嚓嚓两声,迟少爷头一歪,人就昏了过去。 断了两条腿的迟少爷被人抬回了府,其父卫国公迟禄一见爱子成了这副模样,气得七窍生烟,遂命府里奴仆去妓院拿那对狗男女。妓院哪敢得罪迟家?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来人把那清倌带走。 迟禄见奴仆去了半天,只带回来了一女子,便动了私刑逼问女子行凶者的下落。 这女子原是有了相好之人,只等着攒够银子,赎了身出去,怎舍得把心上人的行踪露给迟家,咬着牙宁死不从。 迟禄头一回见到如此烈性的女子,长得又是绝色,便起了色心,把奴仆支走后,欲行不规之事。 那女子受得住皮肉之苦,却不愿失清白之身,争执中迟禄突然闷哼一声,一头栽了下去。 等奴仆估摸着时间进去时,卫国公的身子已经冷了半边,女子半裸着蜷缩在一角,吓得瑟瑟发抖。奴仆见主子死了,吓得魂飞魄散,怕引火上身,遂报了官。 新帝上朝,卫国公暴毙一事便由顺天府尹呈了上来。新帝责令刑部严查。 三天后早朝,刑部并都察院把查探到的事实说与新帝,末了又道卫国公暴毙并外力所为,乃大悲大喜后中风所致。新帝听罢,面色阴晴不定,未置一词。 平王突然冷笑一声,面色哀伤,眼中隐有泪,称先帝刚逝,迟家便不顾国孝期,眠花宿柳,聚众斗殴,大不孝之罪,当重罚,以儆效尤。 就这样,平王的一句当重罚,以儆效尤,使得迟家当天便被摘了爵位。 就在众人暗暗踹测迟家一倒,迟王妃中宫之位必定旁落时,次日早朝,皇帝令内侍宣布后宫册封,迟王妃被册封为皇后,统领六宫。 然,宫中隐有消息漏出来,称迟王妃昨日夜间,衣衫单薄的在御书房外足足跪了大半夜。 中宫人选刚定,新帝便雷厉风行的处置了苏家一案。 苏氏一案,主犯苏康平四兄弟及子侄苏明杰,苏明照,苏明煦,苏明燕,苏明熹等十四名男子均被判了斩立决,罪名有谋害皇族,私养暗卫,买官卖官,谋财害命,贪墨赈灾银子等共十二条。 其余苏家成年男子均被流外至关外。女眷及未成年男子因新帝顾念太后之恩,网开一面,一律不予追究。 与此同时,韩王府身后的几大世家抄没家产,主犯被判秋后问斩。庆幸的是,除了身上有命案,作奸犯科的被流放的流放,收监的收监外,余下族人未被波及,只是被贬为庶人,不日释放。 令人唏嘘的是,当日因男风一事,令孙家名誉扫地,被赶出府去的孙景辉躲过一劫,不仅没受牢狱之灾,别院,家产也未充公,不得不令人感叹世事无常! …… 苏家一事刚概棺定论,宫中便传出太后因身体有恙,迁出承乾宫,挪至乾西殿,静心修养。 京城皇亲贵族,文武百官一见这势头,不由把目光投向了韩王府。 有道是成王败寇,新帝连太后都敢幽禁在冷宫之中,又会如何处置这位昔日里高高在上的皇长子。 就在众人暗自揣测之时,新帝却迟迟未见动静。 韩王府依旧重兵把守,连个苍蝇都难飞进去。众人暗道,韩王此生,只怕再难见天日了。 谁又知韩王府里重兵把守的不过是昔日里韩王的那些个侧妃,妾室罢了,真正的韩王以及子女的去向除了简在帝心的那几个外,无人知晓其人身在何处。 …… 有罚当然有赏,新帝登基后头一个被提拔官员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沈俊,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虽只一字之差,却是实实在在的上了一个品阶。 就在众人暗自惊讶沈家在这次两王之争中,不仅毫发无损,还入了君心时,内侍宣读了扬州府两淮都转盐运使同知叶岳定因病想告老还乡的奏章,并称湖广受灾,愿意以身力行,捐出大部份家产,为国为民尽力。 新帝含笑纳之,并当着朝堂上百官的面,议论起了当日他在湖广赈灾时,京中的福王府,平王府,杜府,萧府,施府,沈府纷纷慷慨解囊,有钱出钱,有粮出粮,堪为天下表率。 此言一出,众人这才明白,沈家早八百年就暗中投靠了新帝,此次沈俊升迁,新帝能放叶家一马,不过是还之以桃罢了。 只有十六等人明白,新帝之所以愿意放叶家一条生路,实则是因为叶家这一回下了血本,足足捐出了六百万两银子用来保命。正值国库空虚,新帝自然乐得顺势而为,一来弃盈国库,顺手换上自个的人,二来也能落个仁君的好名声。 …… 欣瑶一边感叹叶家的大手笔,一边暗中骂了句沈平这只老狐狸,眼睛却落在了萧重刚刚送来的礼单上,只一眼,便冷冷道:“大总管,这事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萧重暗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咬牙切齿道:“大奶奶,依老奴看,把东西扔大街上去也不能解老奴的心头之恨,更何况老太爷和大爷对那府的人,恨之入骨。” 蒋欣瑶沉吟着没有说话。 两位总管见大奶奶都犯了难,心里头不约而同的问候了赵家的祖宗几句。事关赵家,他们两个哪敢私下做主,老太爷出了府,也只有求到大奶奶跟前,万一大老爷怪罪下来,也歹也有大奶奶拦一拦。 四月底的天,外头日头虽毒,欣瑶却依旧穿着白底兰花长褙子,桃花型累丝嵌珍珠金领扣,发松松的挽着,只戴着平日里最爱的那只白玉簪,肚子虽大得惊人,脸却依旧苍白,消瘦。 蒋欣瑶手抚着浑圆的肚子,轻叹了口气,道:“两位总管去忙吧,这事等大爷回府再做定夺。”(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回 有备而来 等人走后,顾氏忙把参茶递到女儿嘴边,也不让她动手,亲手喂着喝了几口,又把点心,糕点往前推推。 淡月打趣道:“二太太一来,尽把奴婢们的活都抢着干了。” 顾氏瞧着明显瘦了一圈的几个丫鬟,笑道:“左不过是递递水的事情,有什么打紧。” 顾氏自打知道了女儿情况后,也不用姑爷请,三天跑一趟萧府,雷打不动。 欣瑶怕天一热,母亲来回跑,伤了身子,劝了几回,顾氏只不听,无可奈何之下,也就随她去了。好在如今的蒋府,统共就那么几个主子,清静的很,顾氏倒也走得开。 顾氏打量女儿神色,担忧道:“瑶儿,赵家这事,姑爷是个什么打算?” 欣瑶挪了挪发酸的身子,叹道:“大爷他想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后,再作打算,如今,衙门里事情也多,我这头他又担着心,分不开神,先拖着吧。” 顾氏见女儿不欲多说,也不多问,只挑些玩笑的话,说于她听。 欣瑶坐得累了,便笑道:“母亲且歇一歇,我走两步。” 微云,淡月两个忙一左一右扶起大奶奶,三人极慢的在屋里踱着步。 近七个月的身子已经极沉,根本看不到脚底下的路,欣瑶把全身的重量都倚着两个侍女身上,即便这样,不过十来步,已香汗淋漓。 顾氏看不下去。拿起帕子给女儿擦了擦汗,哄劝道:“如今身子沉,好歹慢着些。” 欣瑶咬牙喘息道:“母亲别管。多动动,日后好生产。” 一刻钟后,蒋欣瑶累得伏在顾氏的怀里直喘气,顾氏替女儿悠悠打着扇子,心疼道:“再熬一个月,瑶儿就能脱了这罪去。” 欣瑶却笑道:“我倒宁愿这两个小的在我肚子里多呆些时日,若能足月。便是再好不过的。” 顾氏皱着眉头道:“什么再好不过,你的身子哪禁得住?我可不管。你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我只顾着你一个就行。” 蒋欣瑶只能连连称是。 她算了算日子,笑道:“那位应该就在这几日吧。” 顾氏自然清楚女儿所说的那位是谁,想着前些日子三姑爷到府里来说的那些个话。脸上便有些讪讪的。 欣瑶何等眼色,一眼就看出母亲脸上的不自在,撒了两句娇,顾氏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她听。 原来那日郑亮上门,除了给岳父岳母请安外,竟是要催生礼来了。蒋宏生夫妻暗中一盘算,果然三小姐再有一个月,便要生产了。 蒋宏生思虑片刻,虽没有提及女儿已被老太太逐出蒋家的事情。却笑称如今府里分了家,三小姐的生母已跟着二爷别府另过,这催生礼的事情。回头就让三小姐的嫡亲哥嫂及生母准备吧。 郑亮一听,暗中惊色,却依旧笑盈盈的装傻充楞道:“双亲尤在,岂有哥嫂及庶母准备催生礼的规矩。若欣珊她做了什么惹二老生气的事,我这个做姑爷的,替欣珊她给二老陪个不是。还望二老看在未来外孙的份上,饶过她这一遭。日后也好一家人亲亲热热的走动走动。”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蒋宏生对女儿心中有恨,对这个姑爷却是抹不开脸。且这个三姑爷,别说逢年过节人到礼到,就是平常日子,也常常没事在蒋宏生跟前岳父长,岳父短的,热络的很。 蒋宏生犯了难,既不能把三小姐在家做姑娘时做的那些个阴私的事一一说与姑爷听,打了蒋府的脸,又怕自己应承下来惹得身边的顾氏不满。 正犹豫时,却听顾氏笑道:“我这个庶女给三姑爷添麻烦了。原本催生礼的事,无须姑爷走这一趟,府里也应该备得妥妥的给亲家送去。只是……哎,不瞒三姑爷说,三丫头从小就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与我这个做嫡母的,也不怎么亲厚。老太太去南边前,把二爷从府里分了出去,又特别允许周姨娘跟着儿子别府令住,我便想着催生礼的事只怕是二爷与周姨娘已经备下。明日,我派人往那边瞧瞧去,看看东西有没有备下,若备下了,看看缺什么,我这头再补上;若没有备下,三姑爷尽管放心,该有的,一样也不会少。” 顾氏这话说得漂亮,看似软绵绵的一记太极拳,却用意不用力,四两拨千金的把事情圆上。 郑亮细细一品,当即也不好说什么,只恭恭敬敬的笑说了些其他的事。 至此后,郑亮便时常进府给顾氏请安,或陪着顾氏说会子话,或送些个吃食来,或指点一下两个小舅子的学业,旁的一概不提,时间一长,连着顾氏心里头对这个姑爷都有些过意不去。 欣瑶听罢,笑道:“催生礼的事,那头到底备下了没有?” 顾氏摇摇头道:“哪里是备下来,压根没想到这事。我把你二嫂嫂叫来,暗示了几句,这会子,应该早就送到郑府去了。” “二嫂嫂也快生产了吧?” “估摸着还有二十来天吧,吴家的催生礼都送来了,我瞧着,准备的像模像样的。” “周姨娘如今还在母亲跟前侍候吗?” 顾氏叹道:“从南边回来,我与你父亲两个尽为你担着心,哪里有时间去应付她,你父亲也怕被她琢磨出些东西来,便让她在家里安份度日。前几日,你二嫂嫂带着孩子回来,倒是说起周姨娘如今收敛了许多,估计也是怕了。” 欣瑶沉思片刻,笑道:“有了怕惧才好。三姐夫这般孝顺,母亲便受用着,他不说。你别问,总有开口的一天。” 顾氏道:“我哪里不知道他的用意,还不是看着如今萧府得势了。想往前靠一靠。以往的那些倒也罢了,就清凉山和在老太太跟前挑唆一事,我心里恨得不行。要不是她,瑶儿何苦会受这些个罪。我跟你父亲商议好了,凡事都让那头出面。” 欣瑶点点头,正欲说话,却见李妈妈火急火燎的进来道:“大奶奶。二小姐亲自来府里了,说有事想见您。” 顾氏惊了一大跳。忙道:“谁,哪个二小姐?” “二夫人,就是咱们府里的二小姐,与孙家和离的那个啊。” 顾氏念闻声阿弥陀佛。变了脸色道:“她怎么来了?给人瞧见了,可怎么是好!” 淡月嘴快,三言两句就把事情说与顾氏听。 欣瑶轻飘飘的看了淡月一眼,淡月自知失言,忙跪地叫了声大奶奶。 欣瑶轻轻叹了一声:“起来吧,去把人请进来,正好母亲也在,一道见见吧。也是有些年头没见了。” 李妈妈忙道:“大奶奶,大爷若是知道。只怕会……” 欣瑶朝顾氏笑了笑,道:“自家姐妹,既然都上了门。哪有面都不见,就让人回去的。不过是说说话,叙叙旧,废不了多少力气。” 顾氏听出女儿话中的深意,也笑道:“若姑爷怪罪下来,只说是我允下的。” 不多时。李妈妈,淡月引着两个女子进来。 为首的女子身穿藕荷色对襟褙子。白色纱裙,头戴老坟种全透明玉簪子,胸前一条镶金无色玉珠,一对无色玻璃种镶钻耳坠,一只冰种飘蓝花贵妃镯水头极好,盈盈泛着光泽。 欣瑶心下一叹,这套首饰正是当年蒋欣瑜出嫁前,自己特意为她在瑾珏阁定制的。今日二姐姐整套戴出来,看来所求不会小啊! 顾氏扶着欣瑶,迎了两步。 蒋欣瑜未料到在此处见着二婶,忙扑通跪下,着着实实磕了三个头。欣瑶推了推母亲,顾氏见淡月,微云两个扶住了,才放开女儿,扶起侄女,抱头痛哭,房中侍立之人,均红了眼眶。 细算之下,欣瑶已有六七年未见这位堂姐,打量一番,却见二十出头的光景,眼角已长出细细的皱纹,脸上虽擦了脂粉,却依旧能看出肤色略显暗沉,与顾氏站在一处,俨然像姐妹俩。欣瑶暗暗惊心。 好容易去了泪,小丫鬟绞了帕子给二人净面。堂姐妹俩人见了面,坐定,下人端上茶水,点心,瓜果。 蒋欣瑜打量四妹妹脸色,只见她虽眉如远山,媚眼如丝,然唇上竟无一点红色,几步路倒要两个丫鬟搀扶着。 欣愉与身后的轻风对视一眼,心下一叹,萧府总推说四妹妹身子不大好,原来竟是真的,当下便道:“妹妹这是几个月了?” 顾氏笑道:“你妹妹这才七个月。怀的是双生子,看上去倒有九、十个月大。” 欣愉笑道:“妹妹的福气果然无人能及,竟一怀怀两,真真是好事。” 欣瑶深笑不语,顾氏抹泪道:“我倒宁可她只怀一个,这两个,恨不能连你妹妹的命都赔上。” 欣愉笑道:“二婶婶别急,萧家老太爷的医术京城上下,无人能及,听说宫里又赏下两个极有本事的稳婆到了府里,妹妹想来是无恙的。” 欣瑶垂了垂眼帘,连这事都打探得清清楚楚,可不是有备而来吗。 她抬起眼睛笑道:“自然是无恙的,偏母亲她总担着心。二姐姐喝茶。”(未完待续) ps:感谢宝玉,斯妤,mozart888,小花蕾,小红叶,如梦,各位新书友,旧书友新鲜出炉的粉红票票。你们的支持,是包子最大的动力。 天寒风起,亲们多保重身体。咱们既要风度,又要温度,方是正理。 包子因偶尔耍了一次风度,结果,高烧不起。 引以为戒啊,亲们! 第七十五回 怨不得别人 蒋欣瑜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原是雨前的龙井,小时候在南边时常喝,原是稀疏平常的茶叶,然欣愉今日喝来,心中颇有几分酸楚。 只听欣瑶笑道:“前些日子,姐姐让轻风来,偏巧我的身子有些不适,再加上京城那时乱的很,也就没见,姐姐勿怪。” 蒋欣瑜强笑道:“妹妹自然是保重身子要紧。姐姐受妹妹恩惠,本不该再麻烦妹妹,只是……” 顾氏见二小姐既不问家中父母长辈,也不问兄弟姐妹,连老太太也没提一下,便直言不讳的说起了正事,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 身后的轻风看得分明,心下暗自着急,怎奈一屋子人都瞧着,不好提醒一二。 蒋欣瑶挥了挥手,片刻,屋子里的人便退去大半,只李妈妈仍在一边侍候。 “二姐姐请说。” 欣愉忙道:“我的事,妹妹原是知道的,若不是妹妹出手相帮,离了那狼窝,只怕现如今,我正在那牢狱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应。按理说,我正应该守着孩子安安份份的过日子,不该再给妹妹添麻烦,只是……” 蒋欣瑜踌躇了片刻,泣道:“只是我那前世的冤孽……姐姐今日冒冒然登门,却是有要事想求四妹妹帮一帮忙,若四妹妹肯应下,姐姐我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妹妹大恩大德。” 蒋欣瑶长吁一口气。叹道:“二姐姐打算如何?” 蒋欣瑜急急道:“妹妹,我只想他平平安安的出来。” 蒋欣瑶微微一笑道:“二姐姐不必着急,前头我就跟姐姐说过了。他必会平安无事。如今孙家的事朝庭已经有了定论,新帝仁慈,并未累及族人,想必过几日,他便能出来的,姐姐只需安心等待便是。” 蒋欣瑜面色微讪,紧了紧手里的帕子。道:“妹妹可否给我一个准信,孙家到底什么时候能从牢里出来?” 顾氏何等聪明。忙笑道:“欣愉,你这是打算……” “二婶,我想把他接回家。孙家被抄,他能往哪里安身?我那处小院。原也是他花了银子买来的。” 顾氏闻言神色阴睛不定道:“孩子,他可是已经有了家室,有了孩子的人,你把他接回去,其他人怎么办?再说,他也未必能放得下啊。” 蒋欣瑜拭了拭泪,咬了咬嘴唇道:“二婶,我打算把他这一房的人一并接来,大家一个屋檐下过活。也好过寄人篱下。我手上还有些银子,还有两个铺子赚着钱,紧着些。也够一家人的嚼用了。” 顾氏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已有了焦急:“你是打算做小?” 蒋欣瑜咬牙道:“二婶,他对我,是真心实意的,只要我与他能在一处,孩子有个父亲。我……愿意做小。” 顾氏一愣,失色道:“孩子。你要是这样做,你与他的事,可就再也捂不住了。到时候,一个私通的罪名,不仅让你后半辈子抬不起头,连带着蒋府上下都会遭人病诟,这可是要人命的大事啊。” 蒋欣瑜神情激动,泣道:“婶婶,我们是被曹氏陷害的,不是私通,不是私通。” 顾氏气了个倒仰,哀声道:“欣愉啊,就算你有真凭实据,旁人又如何信得。旁人只会说,蒋家的姑娘守不住,与小叔子有了私情,连孩子都快会走路了。你这是要毁了蒋家百年的名声啊!” 蒋欣瑜突然跪倒在顾氏脚下,泣不成声道:“婶婶,我顾不得了,我真的顾不得了,我只要一想到他在狱里头,吃不好,睡不好,心里头就像刀割了一样。即便出来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他那样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怎么能受得了这种罪。侄女想过了,实在不行,把嫁妆变卖了,远远离了京城,隐姓埋名,绝不连累蒋家。” 顾氏惊然而立,眼泪跟着流下来:“孩子,做妾哪是那么容易的啊?旁的不说,你的孩子,可就一辈子是个庶出了。” 蒋欣瑜狠了狠心道:“婶婶,我宁愿他是个庶出,也好过一辈子背着私生子的名头。” 顾氏颓然跌坐在椅子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妈妈实在看不出去,心头一急便不管不顾道:“二小姐,我们家大奶奶花了多少心思,才瞒着所有人,把你光明正大的从孙府里弄出来,二小姐这样……” “妈妈” 蒋欣瑶头一回厉声喝道。 李妈妈眼圈一红,心知自己失了分寸,忙收了声,回头却见大奶奶已扶着肚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吓得魂儿失了一半,忙一边顺气,一边急急道:“大奶奶别动气,是老奴的错,大奶奶要打要罚……” 顾氏急得眼红道:“李妈妈快把她扶起来,窝在椅子上坐得久了,得起来走两步,把气顺下去。” 欣瑶就着李妈妈的手,慢慢起身,长长的吸了两口气,渐渐的,方才觉得心头那股子憋闷舒畅了许多。 蒋欣瑜已经看得呆了,刚才四妹妹喘不上气来的样子真真是怕人,竟像是一口气上不来,要直挺挺倒下去的样子。 回过神时,冷不丁对上四妹妹的眼神,蒋欣瑜头一回觉得心里有些发虚。 蒋欣瑶深深的看了她半晌,突然低低笑道:“二姐姐快起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头我让大爷去求求人,若得了准信,就给你送过去。” 蒋欣瑜面色一喜,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咽了口口水道:“四妹妹,能否让四姑爷托托关系,让他们这一房迟半个时辰出来。我想避着孙家那些个人。” 蒋欣瑶凝视她片刻,笑道:“倒也不是难事,花点银子上下打点打点便可。” 顾氏忙道:“瑶儿。” 蒋欣瑶蹙着眉头摆摆手,依旧笑盈盈道:“二姐姐也是有孩子傍身的人了,有道是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二姐姐想怎么做,该怎么做,怕是心里早就有了算计,旁人劝,也是劝不住的。大道理什么的,我是最不耐烦说的,不过有一句话,妹妹多嘴,却要说上一说,若不说,倒显得咱们姐妹之间生疏了情份。” “四妹妹有什么话,姐姐一定听。” “我的身子,二姐姐也是看到了,只有一点,二姐姐怕是不知的,若上天保佑,我们母子三人便会顺顺利利,一切安好;若上天不佑,也便是我们母子三人的命数,怨不得别人。” 蒋欣瑜知道四妹妹身子一向不好,又是生育过的人,知道怀孕生子是一脚踩进了阎王殿,因此也未极深思便点了点头。 欣瑶见状笑意更盛:“今日因,他日果,二姐姐今日的选择与我当日的选择如出一辙,是雨过天睛,还是雨过天阴,二姐姐也一样怨不得别人。” 蒋欣瑜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我如今怕是连自个都顾不上的,能帮姐姐的也就这些了。李妈妈,去取五百两银子来给二小姐。二姐姐日后要养着一家人,这是妹妹的一点子心意,妹妹祝二姐姐日后万事遂心。” 蒋欣瑜喜极而泣道:“多谢四妹妹帮了我这一遭,日后……” “日后,姐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欣瑶突然接过蒋欣瑜的话。 顾氏见蒋欣瑜半点都没听出女儿话里的深意,不由的心头直叹气。 蒋欣瑜尤自不知,仍笑道:“妹妹放心,我一定好好过日子。” 李妈妈转身进了内屋,不多时复又出来,手里多了一张银票,妥贴的交给了二小姐。 欣瑶有些疲倦道:“二姐姐,我的身子耐不住,就不留你了。李妈妈,替我送二小姐出府。” 蒋欣瑜遂与顾氏行了礼,顾氏忍不住,唤微云,淡月进来服侍,亲自送至院门口,交待了几句,才放人离去。 待人走,欣瑶终撑不住,侧卧到榻上。 淡月,微云见大奶奶脸色不豫,对视一眼,淡月坐在榻前,替欣瑶捏着腿,微云则拿了参茶,喂着欣瑶喝了几口,一时房里安静下来。 顾氏回屋,默默的坐在女儿榻上替她摇着扇子…… …… 四月底的的京城,日头已经有些毒了,刑部牢房门口的石榴花盛开似火,树荫下停着几辆马车。 不多时,孙家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相携而出,男男女女见着面了,一时抱头痛哭。 从刑部大牢进去了,不死,也得脱几层皮,更何况是与韩王牵扯颇多的孙家。除了熬不住,死在大狱里的,余下的几乎没有不伤不病的,哪里还有几月前老爷,太太,公子,小姐的模样。 马车上走下一人,正是那平王侧妃,孙家二房庶出的小姐孙一梅,一番哭诉后,孙一梅带着二房众人相继离去。 随后,马车上又相继走下来几人,均扶着各自要接的人而去。片刻,牢房门口只余孙家大房诸要无人接应。 正当大房诸人站在日头下,面含悲色,不知所措时,树荫下,走出一素衣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孙云跟前,众人一瞧,正是那被赶出府的不孝子孙景辉。 孙云老泪纵横,悲痛不能自持。(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回 郑家的算盘 孙云见来接他的正是被他赶出了府的孙景辉,想着老父,妻子及两个兄弟因有人命在身,尚在狱中。孙家膏粱锦绣,荣及一时,如今却分崩离析,连个容身之处也无。不由的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完了,孙家完了。 孙家父子俩哭过一阵后,孙景辉扶着老父及大房诸人,上了马车。 孙云见庶子孙景耀一房没有出来,便想让儿子去打探打探。 谁知,那孙景辉冷冷道:“父亲不必担心,他自有容身之处,等安顿好了,再去打听也不迟。” 孙云心头一惊,想着这个儿子素来聪明,听这口气只怕是早已知道了内情,且孙云向来不待见这个庶子,当下也就不再言语。 …… 半个时辰后,孙景耀胡子邋遢的走出牢房,刚站定,却见妻妾蓬头垢面,怯生生的从墙角走出来,扑到他跟前,好一番痛哭,两岁的女儿更是搂着父亲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上气。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天翻地覆,真似做一场梦一样。孙景耀搂着妻小,呆呆的站在太阳底下,竟不知何去何从。偏过头,却见树荫底下站着一青衣女子,怀里抱着了幼儿,正含泪望向他。 轰的一声,孙景耀血气直往上涌,推了怀里的人,直奔过去,四目相对,恍如隔世。 蒋欣瑜轻轻的扯了扯孙景耀的衣袖。笑中带泪道:“景耀,咱们回家吧!” …… “大奶奶,二小姐刚刚把孙景耀接走了。”李妈妈皱着眉头回话。 欣瑶懒懒的嗯了一声。道:“他的妻小如何?” 李妈妈犹豫道:“正房曹氏看不出来,姨娘高氏看着不是个好相与的,见了二小姐,竟像是见了鬼一样,怀着身子当街就与孙景耀撕打了起来。那高氏看情形应该有四五个月了。大奶奶,奴婢瞧着,二小姐往后的日子。可不大好过啊,咱们是不是……” “妈妈。是好是坏且随她去吧,总要尝过了苦的滋味后,才会知道甜的滋味得来不易。” 李妈妈忧色满面道:“大奶奶,这事可瞒不住啊。蒋家那头……” 李妈妈的忧心不无道理。 二小姐不管不顾的把孙景耀一家接了回去,那么当初叔嫂两个有首尾,且生下孩子一事就瞒不住。这世道,一个女人居然敢行此不堪之事,那……那是个遭千人指骂的。蒋家,老太太那头,必要掀起轩然大波。 微云见大奶奶沉吟着不说话,忙朝李妈妈递了个眼色,道:“蒋家分了房。二小姐是大房的人,要烦心也是大房的事。大奶奶,今日杜家送来的樱桃看着很新鲜。大奶奶尝几口。” 欣瑶眯了眯眼睛,笑道:“正是这个话,扶我起来再走走。对了,妈妈,听说那位前儿生了个儿子?” 李妈妈哼哼道:“大奶奶,真真是歹人有好命。可不是生了个儿子吗,今日正好是洗三。” 淡月忙道:“怪不得今日二太太没来。难不成是去了郑家?” 微云徐徐道:“二太太把事情都推给了二奶奶,只怕今日是不会出面的。” 欣瑶不由的感叹了一句:“郑家,倒是聪明,风往哪头吹,人往哪头倒啊!” 淡月冷笑道:“可不是聪明?一年四季的衣裳都在咱们绣坊定制,摆明了送钱给大奶奶花。” 蒋欣瑶低头一笑:“我倒想看看,郑家能为她做到哪一步?” …… 郑府书房里,郑恒面色不豫道:“今日洗三,你岳父,岳母为何没来?” 郑亮忙了一脑门子汗,回话道:“岳父说衙门里有事,岳母去了萧府。” 郑恒长叹一声,朝儿子郑旭点了点头,郑旭温和道:“亮儿啊,你坐下,父亲有些事情,要说与你听。” 约摸一顿饭的光景,郑亮怒气冲冲的出了书房。 郑旭皱眉道:“父亲,你把事情都与他说了,万一……” 郑恒苦笑道:“总是要知道的,也不必再瞒着。我原打算着,趁她生孩子,试探一下蒋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你也看到了,亮儿三天两头往蒋家跑,可连洗三这样重要的场合,蒋家硬是连个面也没露,只让人送了礼来,可见你这个媳妇果真是给蒋家逐了出去的。” “依父亲之见,如今咱们该如何?” 郑恒抚须叹道:“死置死地而后生。行不行,就看郑家的造化了。” …… 蒋欣珊摸着红肿的左脸,眼泪簌簌而下。 郑亮赤红着眼睛,暴跳如雷道:“蒋欣珊,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当初你和我说,你与四小姐素来不和,是因为二太太抢了你生母的正室之位,你被蒋家逐出家门,是因为她记恨着小时候你比她得宠,所以在老太太,岳父岳母跟前挑唆。我信了你,祖父把你送到庄子上,我还在祖父跟前为你求情。哪里知道,你……你居然……亏得我还在岳父岳母跟前替你周旋,现在想来,我他妈就是个傻蛋。” 蒋欣珊掀了被子,扑倒在郑亮脚下,惊声泣道:“爷,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郑亮一腿踢开眼前的人,冷冷道:“蒋欣珊,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我给你两条路,出了月子后,要么你拿着一纸休书走人,要么,你给我到萧府去求情,什么时候四小姐消了气,什么时候你再做回你的奶奶。” 四小姐! 蒋欣瑶! 蒋欣珊勃然变色,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浑身上下散发着凌人的气势:“你们一个个,一个个的都为她说话。不就是因为她如今得了势吗,要是坐上位的是韩王,只怕你们都巴不得我与她有深仇大恨,与蒋家老死不得往来,这样就可以避了祸去。 当初萧家得势,你们怕我耽误了郑家的前程,把我送到庄子上待产,我一个怀了身子的女人,吃的是粗茶淡饭,睡的是粗被土炕,我甚至要变卖我的庄子,才能喝一碗燕窝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凭什么让我过这样的日子! 后来靖王不成了,萧家落魄了,张馨玉的一张贴子,你们又把我接回来,好吃,好喝的侍候着,哈哈哈……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让我到萧府去求她,求她消了气。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祖父,你父亲难道今天才知道吗?为什么早不把我休掉,不就是想留着我当棋子使吗?看看我是不是还有用,能不能让你们郑家荣华富贵。 现在倒好,孩子落地了,洗三蒋家没人来,你们一个个的失望了,算盘落空了,荣华富贵跑掉了,嫌我没用,就想着把我休掉,我呸!我犯了七出哪一条?你给我说个清楚,若不说,哼,顺天府尹的门朝南开着,咱们往那里分说分说去。 告诉你郑亮,就算我坏事做尽,就算是被蒋家逐出家门,到死,我还姓蒋,也还是蒋家嫁出去的姑娘。你尽管休了我,我倒要看看,我要是被休了,蒋家到底是帮我,还是帮郑家。别到时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十几年蒋家内宅的斗智斗勇,使得蒋欣珊这几年在郑家鲜有敌手,再加上大半年庄子上清苦的生活,使得蒋欣珊看得更深,想得明白,拿人死穴,一拿一个精准。 她很是清楚,她与蒋欣瑶的争斗,说到底是蒋府嫡庶小姐之间的争斗,关起门来,是家事。而她与郑家,则是两个府邸之间的事。郑家要休早休了,等到现在才开口说这个话,不过是看蒋府对自己不理不问,怕前头的算计都落了空。 真当她是个傻子呢,连这一点算计都看不明白,是方是圆由着郑家人拿捏不成?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她蒋欣珊从来就不是一只兔子。 在比狠这一桩事情上,只会吟诗诵对,风花雪月的郑少爷又怎会是蒋欣珊的对手?想当初,她连自个的命都能舍了去,毅然绝然的往心湖里纵身一跳,不仅让蒋欣瑜禁足半年,又差一点使顾氏被休,算计之深,手段之狠绝非平常。 所以蒋欣珊刚露了露她的獠牙,那郑亮便落荒而逃。 …… 郑恒得了这个消息之后,头痛不已。 原本以为亮儿媳妇不过是个软柿子,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哪里知道,这女人居然是块硬骨头,啃下去,是要崩了满口牙的。心道,怪不得那四小姐把萧家大爷吃得死死的,屋里连个通房,姨娘也没有,想来也是个狠角色。 看来,这蒋家的女人,果然没一个好惹的。 倒是那郑旭听罢,幽幽道:“亮儿媳妇这个本事,若是用在正道上,倒是咱们郑家的福份了。想咱们府里女眷当中,哪个有她这份算计和狠劲。父亲啊,这事,依我看还是别兜圈子了,直奔正主去吧。我算是看出来了,蒋家二房能拍板拿主意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嫁出去的四小姐。是休,是留,就看她的意思吧。” 郑恒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要不要我再去找找杜太医?” “哎哟,我的老父亲啊,开门见山吧。这会是她怀着身子,顾不上,等她缓过劲来,再找上门,那郑家可就说什么都迟了。”(未完待续) ps:一觉醒来,欣喜的发现,竟有这么多粉红票,包子的病好了大半。 并非娇情,人在病中,身心脆弱,看到书友们的支持,忽然觉得,一切都值得。 第七十八回 我为什么是你兄弟 蒋欣珊的孩子呱呱落地没多少日子,蒋家二奶奶吴氏平安产下一女,重五斤二两。 吴氏盼了几年,这一胎仍只得了个女儿,心里多少有些失望,暗暗伤心了一回。 李妈妈送了洗三礼回来,与欣瑶说起这事。 欣瑶笑道:“女儿有什么不好?我瞧着女儿就很好,是不是那周姨娘有什么闲话说?” 李妈妈笑道:“周姨娘如今哪敢说闲话啊,只不过瞧着脸色不大好看罢了。” 欣瑶冷哼一声,道:“放心,二嫂压制得了她。妈妈回头记得把满月的礼先预备下,虽说是个女儿,却待慢不得,重上一分才是。” 李妈妈一口应下。 …… 深夜,欣瑶半倚在床头,任由男人替她按摩着双脚。 萧寒看着欣瑶浮肿的双腿,心疼道:“又肿了不少,依我看,再过二十几天,就让祖父下针吧。” 欣瑶被搓揉着舒服了,笑道:“都说瓜熟蒂落,看着最近肚子里两个还算听话的份上,且让他们再多呆些时日吧。” 萧寒皱了皱眉头:“你都已经晕厥过两次,还说这两人听话。” 上个月欣瑶莫名其妙晕厥了两次,很是让萧寒惊出了一把冷汗,若不是欣瑶坚持让孩子多在娘胎里呆几日,只怕以萧寒的性子,早就让老爷子下手了。 欣瑶也不答话。只柔柔的喊道:“渴,想喝水。” 萧寒端过几上的参茶,尝了尝温度。送到欣瑶嘴边。 欣瑶饮了几口,皱眉道:“老喝参茶,嘴里一股子参味,你把梅子做的那些个冰镇的给我喝。” 萧寒理都不理她,亲了亲欣瑶温温的唇,砸嗼砸嗼味道:“一点参味都没有。祖父交待了,大凉的东西不能喝。这参是百年的老参,最是滋阴润肺。你若觉得没味。我让天翔明日到宫里去瞧瞧有什么新鲜的贡品,问二哥讨了来。” 欣瑶摸着男人明显瘦了一圈的脸,有些心疼道:“还去讨呢,三天两头的到宫里去要。二哥见你们都要头疼了。” 萧寒搁了茶盅,替女人翻了个身,笑道:“我和天翔还好,主要是十六,打着你的旗号,实际上都是给阿远送去的。” 蒋欣瑶翻翻白眼,心道天天把小叔叔拖到三更半夜,然后弄点宫里的好东西,让小叔叔去哄府里的那位。亏他们想得出来。 蒋欣瑶念及此,轻叹道:“怀了身子的女人,心思多少敏感些。回头你劝劝,让小叔叔早些回去陪陪小婶婶。” 萧寒为难道:“瑶瑶,你这让我劝哪头是好?我与十六好歹也是过命的兄弟,若他知道了我……心里岂不是埋怨!你啊,少操这些心,这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了。如何行事,自个拎得清。” 欣瑶知道萧寒的难处。叹道:“我不过是念着她一个女人,怀着身孕,又是一颗心都扑在了小叔叔身上……” 萧寒想着杜天翔跟他说的那些个难听的话,心下冷笑两声,不屑道:“依我看,阿远也不是那没分寸的人,但凡那燕红玉想要的,就是那天上的月亮,阿远也会求了十六替她摘下来。阿远对她也算是用心。” 蒋欣瑶想着自家小叔叔的性子,懒懒的抬了抬手,心里总不是什么滋味。 萧寒用手刮了刮女人的鼻尖,吻了吻她的眉心,沉吟片刻道:“今日赵家又送了端午礼来?” 欣瑶点点头,道:“嗯,还说要见我。我没理会,只让人把东西收下了。哼,萧家大奶奶岂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 萧寒失笑道:“这话我爱听。二哥前几日在早朝上,已经驳了赵正信的奏折,也快了。” 欣瑶不可置否的笑道:“让二哥悠着些,先帝最擅长温水煮青蛙,药下得猛了,反倒没了意思。” 萧寒见女人脸上有了笑意,轻轻咳了一声,把她搂在怀里道:“瑶瑶,这几日,京里有些不大好的传言出来,是关于蒋府二小姐的事,你看……” 欣瑶深深一叹道:“既是传言,只怕堵不住,这事,我不管,你也别管,随她去吧。” 萧寒神色一松,笑道:“既如此,我也就不压着了,那曹氏瑶瑶打算如何处置?” “既然身上有人命,按律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我如今倒有些高看那孙景辉了,原想着纨绔子弟,只会玩乐,哪料想,他居然硬生生的站到了人前,不仅把那男风之事抛之脑后,还担起了一家的重任,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可见世上之事,皆无一定啊!” 萧寒见她披散着发,侧卧在锦垫上,眼角眉梢都是风情,不由的动了情,一把吻住了。做了几个月的和尚,只唇齿相依的一刻,身下便有了反应。 就在两个气喘吁吁时,萧寒突然抽身离去,站在床前,咬了咬牙道:“再一个月,无论如何得让祖父动针,不然,这日子没法熬!” 欣瑶嗤嗤笑道:“似水如冰里的姑娘听说都是绝色,大爷若有空,不防去泄泄火。” 萧寒无可奈何的看着身下支起的帐篷,狠狠的在欣瑶脸上亲了两口,才转身去了净房。 欣瑶笑着正欲起身,突然心口一紧,一阵刺痛袭来,只觉得天眩地转。她像一条溺水的鱼儿一样,拼命的吸着气。 萧寒听得动静,飞奔出来,见势不对,大叫一声:“快去把表少爷叫来。” 片刻,杜天翔只穿了件中衣就匆匆赶来,见欣瑶面色痛苦的捂着心口蜷缩在床上,二话不说,拿起针便往欣瑶几个要穴上扎。 …… 半个时辰后。萧寒与杜天翔脸色凝重的站在庭院里,杜天翔勉强一笑道:“幸好我来的快,若不然……” 萧寒紧绷的心慢慢舒缓下来。冷静道:“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她的身子有什么变化?” 杜天翔摇头叹道:“七个多月,正是孩子长势最快的时候。这头一快,那头就更吃不上劲,压着她的五脏六腑,牵动了旧伤。已是强拏之末了,最多再半个月。必须要让孩子落地,不然。大人,孩子都有危险。” 萧寒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杜天翔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一轮弯月,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从今天开始,在你院里收拾间卧房出来。我住进来,关键时候一刻都耽误不起。一会我去东院,再跟外公商议商议,看看挑上什么时机对大人,小孩子都好。” 萧寒依旧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杜天翔被看得毛了,怒道:“你看着我干什么?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就是这么个情形。你倒是说个话啊。” 萧寒突然笑了笑道:“五月十八应该是个好日子,我看,那就天吧。算了算。刚好满八个月零六天。我去宫里一趟,跟二哥告个假,明天开始。我就不去衙门了。” 话音刚落,萧寒已不见了人影。 杜天翔站立片刻,边往外走边叹道:“这叫什么事?” “表少爷,我家大奶奶请你进去一趟。”李妈妈掀了帘子追了出来。 …… 蒋欣瑶半靠在床上,朝房里下人挥了挥手。 杜天翔一看房里就剩下他一个,深感不自在。干咳几声道:“表嫂,虽说我是个大夫。咱们又都是亲戚,只这深更半夜的……” “表弟,我有一件事,想与你说。”欣瑶出声打断了他。 杜天翔突然有种不大妙的感觉,他斜靠在窗下,拿了个茶盅, 嘿嘿干笑了两声,道:“表嫂,请讲。” 蒋欣瑶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一片平静。 “表弟,如果生产那日,我出了什么意外,你剖开我的肚子,把他们从里面取出来。” 杜天翔一口热茶没含住,直接喷了出来,也顾不得擦,直直道:“你说什么,你……你……不要命了!” 蒋欣瑶眼着自个的身子,垂了垂眼帘,叹道:“表弟不用害怕,听我说。” …… 很久以后,杜天翔再回忆起那一个晚上蒋欣瑶与他说的那些个话,仍觉得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气,冻得他浑身发颤。 他突然觉得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他的克星。而那个女人,一定是老天爷派来克他的,要不然为什么每次看到她在小寒怀里笑嫣如花时,他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其实蒋欣瑶只是把她前世的经验告诉这个名满京城的太医。她告诉他,孩子生活在一个叫子宫的地方,子宫生活在每个女人的盆腔中央,如果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可以用刀划开她的腹部,然后再通过腹部划开她的子宫,把孩子从里面抱出来。 要是那时候她还活着,请杜天翔先把她的子宫像缝衣服一样缝起来,再把她的腹部像缝衣服一样缝起来,也许,可能,或者她还有一线希望能活下来。 …… 这一夜,杜天翔命令李妈妈在院子里置了小几和两张竹椅,上头摆着几碟小菜和几壶酒,他一动不动的枯坐到深夜子夜。 萧寒才进院来,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样,他扑着迎了下去。表兄弟两个喝了半夜的酒。 素来酒量很好的杜天翔这一夜不知为何喝醉了,醉烂如泥,然后反反复复的说着一句话:“小寒,你为什么是我兄弟,我为什么是你兄弟?”(未完待续) ps:感谢erhh,,布艺,sosohuang,西风一任秋,yongge1971,福晋,小老鼠,多位书友的粉红票。 感谢午马,天秤派对书友的打赏。 包子唯有认真写书,方才回报书友们的厚爱! 第七十九回 不速之客 且说第二日,郑旭,郑亮父子俩共乘一辆马车,刚到萧府门口,正遇着了从外头回来的萧寒和杜天翔。表兄弟俩对视一眼,各自挑了挑眉,客客气气的把人请去了书房。 四人刚入院门口,却见一男子身着圆领通身蟒衣云白软绸,系朱红三镶白玉腰带,脚登青面白地缎子小朝靴,摇着一把折扇,眯着眼睛躺在梧桐树荫下的摇椅上,边上置着一张小几,几上一色瓜果,茶点俱全。 听到声响,那人眼都未睁,便道:“我说你们两个,怎的才回来,让我好等。” 萧寒忙重重咳嗽一声道:“下官见过平王。” 平王? 郑家父子吓了一跳,忙上前两步深深的揖了下去。 燕十六停了扇子,抬眼瞧了瞧来人,身子动都没动,淡淡道:“原来是郑家的人,免礼吧。今日来萧府,可有什么要事?” 萧寒见十六一副喧宾夺主的架势,当下给杜天翔打了个眼色,退到一侧。 郑旭未曾想在萧府书房院子里见着这位传说中的平王,战战兢兢道:“回王爷,也没什么大事,再过十几日是府上孙儿满月之礼,请想萧家大爷,大奶奶喝杯喜酒。” 不过是个满月酒,居然要亲自上门请,燕十六皱了皱眉头道:“郑家与萧府,噢,我差点忘了,是有那么点亲戚关系。” 燕十六的用词很是能让人琢磨一翻。 郑旭听得分明。一脸恭敬道:“正是。” 燕十六猛摇了几下扇子,笑道:“贵府添丁,可喜可贺啊!” 郑旭暗中推了推儿子。郑亮忙陪笑道:“多谢王爷,王爷若不嫌弃,还请赏脸喝杯喜酒。” 燕十六缓缓直起身子,上下打量跟前两位,眼睛的余光却瞄向另一则,却见那两厮凑在一处交头接耳轻声细语说着话,盼着的那人却不见人影。心里便有些不快,复又躺了回去。挥了挥扇子淡淡的嗯了一声。 郑家两父子当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把目光投向萧寒。 萧寒忙道:“天翔,你在此陪陪平王。我与郑伯父说几句话。伯父,请。” 郑家父子今日原本是打算拜见萧家大奶奶的,未曾料到在门口遇上了萧家大爷,被请进书房又见着了平王,暗道出门没挑着好日子,当下便推脱没什么大事。 萧寒虚留了几句,便亲自把人送出去,再回来时,正巧看到燕十六咧着嘴对刚刚进院的徐宏远傻笑。心下不耻,遂招来贵生,贵明两兄弟。交待了几句,往内院去。 …… 却说郑家父子回了府,把萧府所见所闻说与郑恒听,郑恒听罢,静默不语,许久才幽幽道:“就冲平王在萧家大老爷院里的这份随意自在。萧家这条线,无论如何得维系着。” 郑旭思道:“父亲。萧家大奶奶身子不大好,已不出来见客。人见不着,这事只能缓一缓了。” 郑恒点头道:“时常留意那府的动静,有什么消息,让下人立马来报。满月酒照常办,咱们这头行事须正,让人挑不出差错来,该给人下帖子的照下。” “那蒋氏那头?” 郑恒抚须思道:“派人好生照料着,一应衣物,吃食不可待慢。” 郑旭心下一动,点头应下。 …… 端午那日,杜家举家来了萧府。 原是杜天薇听哥哥说表嫂身子不大好,撺掇着母亲上萧家过节,这一提议正中萧氏下怀。 新帝登基后,杜府作为新帝的舅家,自然水涨船高,成日里人来人往,客来客去的,竟没一日停歇,萧氏想抽空回娘家瞧一瞧欣瑶,也不得空。 母女俩与杜云鹏一商议,正巧杜祭酒也被这官场上的人情往来缠得烦不胜烦,索性一家人都往萧府来过节。 两家人难得聚在一起过节,自然热闹,因都是自家人,便弃了规矩,不分男女,坐在一桌。正吃得热闹之时,燕十六携徐宏远得讯也赶了来,遂又添了两双筷子。 饶是燕十六听徐宏远说过小寒媳妇的近况,乍一见,仍是惊了一跳。眼前的女子身材消瘦,肚子奇大,脸色惨白如纸,半丝血色全无,走一步,喘三下,燕十六暗道不妙。 欣瑶见十六那厮目光时不时的落在她身上,遂找了个机会狠狠瞪过去,直把那燕十六吓了一跳。 这一瞪,燕十六反倒安下心来。 有道是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放眼京城,还有比眼前这位更刁钻,更狡猾的吗,可不就是只千年小狐狸,瞧着哪里像是短命的主。 欣瑶略坐了片刻,便撑不住,便起身告退。萧寒朝府上长辈长了个招呼,也不顾众人的神色,横抱起女人,先送她回房。 杜天薇刚想跟着去,却被母亲用眼神止住。 杜天薇看着表嫂颤巍巍的肚子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萧静娴简单的用了几口,抛下众人,独自一人去了欣瑶房里。 欣瑶见姨母亲自来,乖乖的伸出手。 萧静娴扶脉沉吟良久,神色不明道:“孩子,姨母不是吓你,这一胎若是生产,必是千难万险的,你心里可得有个准备。” 欣瑶不自觉的笑笑:“姨母,哪个母亲不是九死一生,我不过是比着旁人稍稍难上几分。我从来都是不怕的!” 萧静娴定定的看了欣瑶半晌,抿嘴一笑,那笑浮在面上,未及眼底。 “孩子,你既不怕,那姨母也没什么好怕的。到时候姨母亲自守着你。” 欣瑶眼眶一热。深深的吸了口气道:“姨母,偷偷跟你说句心里话,其实我心里是怕的。怕的要死。” 萧静娴抚上欣瑶的眉,一肚子话只化作轻轻一叹:“真是个傻孩子!” …… 端午一过,萧寒果然每日只在欣瑶身边转悠,片刻都不肯离了身,一有风吹草动,不是把老太爷请来,就是把表少爷请来。弄得东院上下。如临大敌,人人草木皆兵。 顾氏从三天一来变成了两天一到。即便这样,仍是心怀不安,眼瞧着人就消瘦了下去。 那两个小的,知道姐姐临产在即。往萧府跑得也勤快,若得了些什么稀罕物件,眼巴巴的捧到姐姐跟前,搏她一笑。 就在蒋欣瑶被众人保护得密不透风之时,萧府门口有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既不肯报出姓名府邸,也没有拜贴,想要求见萧家大奶奶。 门房小厮见其衣着普通,自然不肯通报。只称大奶奶身子不好。需静养,概不见外人。 那书生无奈,只得无功而返。哪知第二日。他又来。门房仍不肯报,又将其赶走。 第三日,那书生再来时,恰巧大奶奶身边的淡月经过,多嘴问了一句,门房小厮一见是这位姑奶奶。不敢待慢,忙把事情说于她听。 淡月上下打量书生。问其姓名。那书生正犹豫之际,却听小厮扯了嗓门道:“这是我家大奶奶身边的淡月姐姐,当得了大奶奶半个家,你若再不说,这辈子休想见着我家大奶奶。” 那书生这才抱拳恭敬回了话。 淡月听罢,惊了一跳,忙回东院禀报。不多时,复又出来,把那书生请了进去。 …… 欣瑶上下打量抱拳行礼之人,眯了眯眼睛,有些不大自然道:“听说,你想见我。” 书生坦然一笑道:“正是。” 欣瑶皱着眉头看了萧寒一眼,萧寒面无表情道:“孙公子,内子她身子不便,坐不了太久,你有话不防直说。” 被称呼为孙公子的人闻言凄惨一笑:“孙某不请自来,还请指挥使原谅则个!” 欣瑶叹了口气道:“既然来了,就请坐吧,若是在一年前,按辈份,我得称呼你一声二姐夫。” 来人正是那名声不堪的孙家大爷孙景辉。 只见他自嘲一笑道:“大奶奶,前程往事何须再提。今日我来,并非以旧日亲友身份而来,只是以外人的身份,想求大奶奶一件事。” 欣瑶沉默片刻,道:“倒是开门见山。孙公子且坐下喝口茶再说话,你站着,我仰着头,看着累。” 孙景辉也不客气,当下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盅,轻啜几口,品了几下,叹了句好茶,便直言不讳道:“在下今日为生母曹氏而来。请想大奶奶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欣瑶又与萧寒对视一眼,嘴角上挑,轻笑道:“孙公子只怕是求错了人,我一个内宅妇人,连刑部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怎能决定令堂的生死。。” 孙景辉勉强一笑,目光似落在萧寒身上,道:“大奶奶不必自谦,普天之下,只有你松了口,才能把她救出来。” 萧寒沉思片刻,缓缓道:“孙公子,据我所知,令堂身上有着命案,并非小事。天子犯法,尚与民同罪,若是内子想救,便能救,那要刑律做什么?” 孙景辉慢慢起身,走至厅中,忽然展颜一笑。 “大奶奶,当日诺大的京郊,庄子上这么多屋子,若非我那屋子亮着灯,不知贼人能否找着我在哪一处?” “噢?” 蒋欣瑶秀眉轻挑,看向孙景辉的目光有了几分探究。 孙景辉熟视无睹,自顾自道:“当日顺天府尹,我若是出了面,执意不肯和离,不知蒋府二小姐如何自处?又或者当着顺天府尹的面,与他说一说蒋二小姐刚刚生下麟儿,坐完月子,不知道此时的二小姐又该身在何处?” 萧寒夫妇陡然变色。(未完待续) ps:今天要感谢的人,实在是多,书友们见谅,容包子一个个说来。 感谢云去,小木棉,小书虫,sosohuang,布艺,kansisi,轻烟,雪儿,erhh,琉璃,幽雅的狐,幽兰,雨夜,竹屋,这么多书友们热情的粉红票。 感谢sunshie的评价票。 似夏日的清风,冬日的热茶,熨贴着包子的心。么么哒。 三更,必须三更! 第八十回 拿在手的才叫筹码 孙景辉见萧寒夫妇陡然变色,上前两步,直直的跪倒欣瑶跟前 欣瑶揣摩着刚刚那两句话,并未出言叫起。 萧寒见欣瑶不说话,自然也不会多言。 孙景辉苦笑道:“大奶奶,孙家扬扬赫赫,已将百载。辉托家人庇佑,得锦衣玉食至今,二十多年来放荡不羁,花天酒地,荒淫无耻。于双亲可谓不孝,与孙家可谓罪人。” “然时事变迁,盛筵必散,孙家大厦已倾,族人分崩离析,辉虽风尘禄禄,一事无成,又是个不堪之人,却也自幼略读过几本闲书,知君臣父子,尊师孝亲。” “母亲曹氏,于他人是作恶多端,罪不该赦,于辉却是含辛茹苦,舐犊情深。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辉只要想到母亲身陷囫囵,苦风凄雨,便锥心刺骨,夜不能寐,故愿意以命换命,只肯请大奶奶放母亲曹氏一条生路。” 话毕,孙景辉拜伏在地上,久久不动。 蒋欣瑶原以为孙景辉这个纨绔子弟是要挟来了,哪料到他舍下脸面,放下尊严,跪倒在他人脚下,说出这样一番言辞肯切的话来,不由的深感意外。 她前后那么一想,随即道:“令堂所作之事,你都清楚?” 孙景辉抬起身体,苦笑一声道:“知之甚清。” “为何不加以制止,而是听之任之?” “贵府二小姐嫁我多年。苦守闺房,愁怀难遣,辉不忍见她形同槁木死灰。昭昭年华,如同水流。我一介废人,无法依托,她若能得一子相伴,后半辈子也有了指望。辉乐成所见!” 蒋欣瑶楞了一下,失声惊道:“你是故意被二姐姐发现的?” 孙景辉俊美的脸上,有了一丝尴尬之色。瞬间隐去:“既是故意,又非故意。只能说一切只是天意。” 欣瑶沉声道:“这话是何意思?” 孙景辉淡淡一笑道:“大奶奶如此聪慧之人,还不明白吗?我设下一计,可谓故意;未料到二小姐与七弟情投意合,此乃天意;大奶奶使金蝉脱壳助母子二人离了孙家。此非我故意。” 欣瑶沉吟片刻道:“你怎知是我帮了她们母子,而非他人?” 孙景辉低着头,沉默半晌道:“她与我成婚初时,曾给我看过一套无色翡翠饰品,说是大奶奶送于她的。我便知道你们姐妹情深。当时蒋家四位小姐,大小姐不在京里;三小姐素来没听她提起过,我算来算去,能差遣得动兵马司的人,除了四小姐。蒋家绝无二人。” “所以你就顺水推舟,放任二姐姐与你和离而去。” “她既有此意,我又何苦拖着不放。若此去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减了我的罪孽。” “你怎么知道她有去意?” 孙景辉冷冷一笑道:“大奶奶,一主一仆,想要拿着嫁妆出府变卖,在孙家这样的高门大户里,绝非易事。” 蒋欣瑶不动声色的朝萧寒看了一眼,脸上浮现一抹笑意。赞叹道:“孙公子又何必说得如此动听,什么乐成所见。什么顺水推舟,若非你的计中有计,你以为孙家大房此时该在何处?” 萧寒心下一震,当即明白过来,目光紧紧的落在那人身上,仿佛想一探究竟。 孙景辉惨淡一笑,摇头道:“我就知道瞒不过,大奶奶果然聪慧过人。” 萧寒皱着眉头道:“你如何知道孙家必倒?” 孙景辉笑意温和,双目炯炯有神道:“我是个浪荡之人,看人看事,素来简单。先太后尚在时,牢牢把住朝廷上下,仍不能使得先帝立韩王为太子。先太后一走,韩王又岂能为胜?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爬得高,摔得疼,于皇子皇孙,于我这样的废人,都是一个道理。” 蒋欣瑶颇有些深意的看着他道:“你既知韩王必败,为何不让孙尚书投入新帝门下,也好保你孙氏一门百年基业。” 孙景辉目色一沉,冷笑道:“保?为何要保?大奶奶,春日才看杨柳绿,秋风又见菊花黄,荣华原是三更梦,富贵还同九月霜。” 蒋欣瑶微微摇了摇头,叹道:“你倒是看得透彻。只可惜,人在红尘中,光看透不行,得放下。你今日来求我,便是放不下。既然放不下……” 欣瑶拖了长长的调子踌躇着不说话。 孙景辉诧异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女子,暗自惊心。 轻柔的声音又起:“你是个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我向来直言直语。前面的事,我一听而过,只问你一句,我为何要帮你?” 蒋欣瑶的言外之意是,过去的事,已成事实,你就是说破了天,在我这里,没用!有什么底牌亮出来给我瞧瞧,我再斟酌要不要帮你,值不值得帮你。 孙景辉冷汗直下,眼前这个女子的难缠,他始料未及。 按事先所设想,这一番话下来,蒋欣瑶应该顾念当初他放了蒋欣瑜一马的恩情,然后顺理成章的把母亲的事谈妥下来。 然而,一句一听而过,使得他失了所有的筹码。 狠! 真狠! 欣瑶紧盯着他不说话。 孙景辉,拿在自己手上的才叫筹码,你充其量叫以恩狭惠。再者说,你的恩情给的是蒋欣瑜,而如今求的,却是我蒋欣瑶。 萧寒目色深深的看着欣瑶,心中暗叹他的女人真真是心思敏捷。 一时间,三人各有所思,厅里一片寂静。 孙景辉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许久,他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身子一松,又伏倒在地上,长叹道:“身无所长,唯残命而已,大奶奶若看得上,便成全了在下罢。” 蒋欣瑶朝萧寒点点头,萧寒走到她身边,小心的扶起她。 欣瑶靠在萧寒怀里,唇边含着一抹浅笑,娓娓而道:“孙景辉,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卖身给我十年。” 孙景辉猛的抬起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回去好好想想,你若愿意,令堂的事,我便亲自去求一求人,你若不愿意,就当今日没到过萧府。” 欣瑶转过身,冲着萧寒眨了眨眼睛,笑道:“大爷,我累了,咱们回房吧。” 萧寒宠溺的瞪了她一眼,横抱起女人,口气有些不善道:“非要硬撑着,这会又喊累,回房给我好好歇着……” 男子的声音渐行渐远,庭院里几只知了不知愁苦的叫得正欢。 孙景辉浑身虚脱的从厅里走了出来,清癯的背影笼着一层淡淡的失意,俊秀的脸上尽是哀伤之色,引着庭院里忙碌的小丫鬟们频频侧目。 …… 萧寒把女人安置在塌上,亲手绞了温毛巾给她擦了擦手,接过微云递来的甜汤,尝了两口,点头笑道:“味道不错,瑶瑶喝两口。” 欣瑶喝了几口,便没了食欲,有些烦闷道:“你怎么也不问,为什么要让他卖身给我?” 萧寒把女人吃剩的甜汤三勺两勺喝光了,递还给微云,不答反问道:“你倒说说,看中他哪一点?” 欣瑶知道男人明白她心中所想,遂嗔笑道:“我不过是瞧着人家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动了恻隐之心罢了。” 萧寒拿着扇子,慢悠悠替她扇着,满脸无奈道:“言不由衷。说实话。” 欣瑶斜瞄着萧寒,只笑不语。 萧寒用扇子轻轻拍了一下女人的脑袋,笑道:“是个人才,怪不得当初孙家花百般心思培养。若不是……可见传言也不尽然。只是替瑶瑶打理那些个生意,可惜了。” 欣瑶朝男人“呸”了一声,正色道:“我原以为他不过是个侯府公门中读过几本书的贵族公子,却不知,这人不仅有真实才学,还有真性情。他身上,有三处甚合我心。” “噢,那三处?” “其一是孝顺。其二是舍得下脸面,放得下身段。其三是深谋远虑,一针见血,我身边正需要这样看得清楚,想得明白,也知进退的人帮衬着。户部可不是那么好接手的。” 萧寒摇扇子的手顿了顿,挑眉道:“瑶瑶,你是说……” 欣瑶点点头笑道:“正是。哎,拿着使唤丫头的月银,操着丞相的心,你也不怕我累坏了。还有肚子里这两个,若不能把他们调教好,我怕萧家的列祖列宗气得从下面跳上来,指着我的鼻子一通好骂,然后再恨铁不成钢的跳下去。大爷,你倒是说说,孰轻孰重?” 萧寒哈哈笑了两声,得意道:“自然是咱们萧家的事比较重要。” 欣瑶深深一叹道:“若不是他有求于我,失了先机,只怕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来帮我这个曾经算计过他的人。” 萧寒笑道:“你就料定他明日一定会来。” 欣瑶撇了撇嘴,道:“不过是十年而已,他从我这里得到的,不会少。审时度势,他应该看得清的。只是这人的算计很深,怎么用他,倒是件头疼的事。且二哥那头,我怕他……” 萧寒替她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坐姿,笑道:“你不怕二小姐知道了,把你恨死,倒怕二哥心中不快,这是何道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回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是何道理? 欣瑶垂眼略思,把男人拉到身边,用帕子细细的擦着男人额头的汗。 许久,才轻轻一叹道:“说实话,这人应是状元之才,若不是他身有残疾,我二姐姐还真配不上他。恨不恨的,随她去吧,我若在意这些,可就别活了。我担心的是二哥,因为孙家毕竟以前是韩王的人,如果因为这人,让二哥心怀介意,倒有些得不偿失了。” 萧寒沉思道:“不如这样,呆会我进宫一趟,把事情与二哥说清楚,你看如何?” 欣瑶点头道:“嗯,你跟二哥说,这人我只打算暗着用,顺便提一提他身有残疾的事。” 萧寒静默片刻,很快就明白了欣瑶的意思,遂抓着她的手,轻轻一吻,想了想道:“说起你二姐姐,我这里有几个消息,瑶瑶要不要听一听。” 欣瑶把头靠在萧寒肩上,摇摇头道:“猜都能猜到,我不想听。祖父说不能多思虑,思虑伤身,我可得留着后劲把肚子里这两个生下来呢。” 萧寒见她脸上有些淡淡的,想起瑶瑶与他说起过给蒋欣瑜日后的安排,便知道这件事怕是伤了她心。 原本蒋欣瑜的事,欣瑶是有后手的。 她打算等新帝登基后,孙家的事有了定夺,再安排蒋欣瑜带着孩子回蒋家,对外称孩子是从外地抱养来的,为的是将来有个依靠。 蒋家众人会因为蒋欣瑜在孙家一事上做出的牺牲。使家族未受牵连而格外善待这个二小姐。 这样,蒋欣瑜有了娘家做依靠,进可攻。退可守,往后有什么打算也能顺理成章。 萧寒想着外头的那些个传言,抚了抚女人的发,心疼道:“不听也罢,不是什么好话。走,别在房里窝着,我抱你到园子里坐坐。初夏时节。园子里景致颇好,你许久没去了。看看有没有变了样。” …… 是夜,萧寒等欣瑶睡安稳了,换了身黑衣,又悄无声息的飞身出了院子。 皇宫内。燕淙元抚着手上的玉扳指,静默不语。 萧寒继续道:“苏家除了苏康平宁死不开口外,其他知道暗卫一事的人,都招供说暗卫共有两百人。韩王妃只见过令牌,没见过人,有多少死士也是听其父所言。” 燕浣元面色阴沉,双目凌厉无比道:“这么说来,竟是无一点眉目?” 萧寒道:“我亲自查探了兵部收敛的两百六十五具尸身,倒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噢。快说来听听!” “二哥,这两百六十五具尸身中,有六十五具尸身穿的黑衣。持的兵器与其它二百人不同。牙缝中所藏的毒我让天翔看过,并非是同一种毒。” “且这六十五人,身形高大,面色粗糙,右手掌中老茧明显多于其它人,想必是常年风吹日晒。苦练功夫的缘由。仵作各从中挑出两具尸身,剖其腹发现两人之前的进食也不相同。由此可见,这六十五人的主子并非苏家,而是另有其人。” 燕淙元皱眉道:“果然如朕所料,有人想混水摸鱼,要了朕的命。小寒,你估计会是谁?” 萧寒摇头道:“福王我查过不下五遍,绝无这个实力,宫里和皇室宗亲其他的人,也没查出什么。各方暗桩,探子,都没有消息送来,二哥,隐得很深啊!” 燕淙元目光微微一闪,平静如常道:“既然朕已经名正言顺坐上了这个位置,倒也不怕这些个鬼鬼魅魅。” 萧寒思道:“二哥,不如外松内紧的暗下查探着?” “嗯,就依你所言暗中查探着。回去跟你媳妇说,既然孙景辉有状元之才,弃之不用倒有些可惜,左右不过是个废人,掀不起大风大浪来,让她大着胆子用。其母曹氏,到时候,你拿朕的手谕到刑部走一趟。只是死罪能逃,活罪难免,受些皮厚之苦是免不了的。” 萧寒忙叩谢君恩。 燕淙元亲扶了起来,复又交待了些旁的私密之事。 …… 第二日,孙景辉果然如约而至。 蒋欣瑶也不多言,让人把事先起草好的卖身契往他面前一送,孙景耀二话不说,重重按下手印。 蒋欣瑶满意的瞧着这张卖身契,淡淡一笑。 “何必苦着一张脸,以你的心思应该明白,这桩买卖说到底,还是你占了便宜。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啊!你以为我随随便便就收人卖身契的,能不能在我身边站住脚跟,还得凭你的本事。若不然,便是你签了这卖身契,我也只不过当张废纸一样,随手就扔出去。” “你……”孙景辉咬牙切齿道。 “别你啊你的,身为下人,就要有下人的自觉性,孙家诗礼传家,想必如何称呼就不用我教了吧。淡月,把我立的规矩都给他瞧瞧,若无异议,就让他把手印按了。这边完事了,让他到各个铺子,庄子上熟悉熟悉,三个月后,再把人接回来。” 淡月忙点头称是。 欣瑶扶着微云,梧桐的手,从孙景辉身边绕过,顿了顿足,轻声道:“对了,三个月后的今日,你到刑部大门口去等着。” 说罢,边走边自言自语道:“要救一个不是流放就是秋后问斩的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可叹我挺了这么大个肚子,还得跪着去求人,真是自作孽啊,到哪里找像我这么好的主子,哎……” 孙景辉呆立在厅时在,面上一阵白一阵青。 淡月瞧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送到他跟前,冷冷道:“孙公子,看看吧。” 孙景辉接过来,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当下便敛了神色。 许久,他才把视线移到了淡月身上,半晌才道:“你家大奶奶都是这么对下人的?” 淡月挑了挑眉梢道:“我家大奶奶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有用的人,大奶奶才会这么对他,没用的,便是求到大奶奶面前,大奶奶都未必会看他一眼。孙公子,别高兴太早,成不成,还得看三个月以后呢。拿着吧,这是大奶奶预支给你的银子,让你安家用。大奶奶说,把家安顿好了,才有心思帮她做事。三个月后,你达不到大奶奶的要求,这银子可是要还回来的。” 孙景辉呆呆的看着淡月递来的六百两银子,呆若木鸡。 若在往日,别说六百两,就是六万两银子,他也未必会放在心上。只是如今,孙家被抄了个干干净净。大房众人从刑部大牢出来,病的病,伤的伤,请医问药,吃饭穿衣都落在他一人身上。 饶是他事先预备了些私房,为了打探消息都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他一个饭来伸手,衣来张口的大家公子,哪有什么挣钱的行当? 孙家其他族人各有各的难处,能自保已算不错,多数在外头寄人篱下。往日的那些个亲戚朋友见孙家被抄,都避得远远的,生怕沾了边,又如何肯伸出援手。 闭门羹吃多了,冷嘲热讽瞧多了,他也就看开了,只一门心思想把母亲搭救出来后,把别院变卖,到京郊租赁间小院,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罢,这才厚着脸皮求到了蒋欣瑶跟前。 淡月见他捏着六百两银子竟呆了一般,不由的暗暗摇头。 真真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想当初孙家是何等的金壁辉煌,富贵荣华。像二小姐这样官宦人家出身的庶小姐,嫁给那身有残疾,名声不堪的孙家大爷,竟是高攀了的,可见得孙家的府门有多高。可如今…… 淡月念及此,遂放缓了声音,道:“孙公子,把手印按了,奴婢送先送你回府一趟,回头咱们再往庄子上去。” 孙景辉醒过神,淡淡一笑道:“淡月姑娘,我与你一样,都是大奶奶的下人,叫我景辉即可。” 淡月心头又一赞,笑道:“可不敢当,孙公子,请!”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孙家被抄,先帝驾崩,新帝登基,那远在苏州府的蒋府众人得了消息,除了大奶奶沈氏外,均是惊出一身冷汗。 害怕,心酸,悔恨,羡慕,难过,嫉妒各种滋味涌上心头,折磨得大房夫妇生生消瘦了一圈。 老太太更是意料不及。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到,蒋家日后的荣华富贵竟要指望着她素来不喜的四小姐。 老太太嗝应了几天,仰着头,看着顶上的绣花帐子,轻叹道:“四个姑娘……最有福气的……还是她……皆是命……不由人啊。”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到了五月中,蒋家突然收到了京城的来信。 等蒋宏建咬着牙把信读完,老太太已气得倒在钱嬷嬷的怀里,面色灰白。 大太太陈氏和蒋元青夫妻更是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 蒋宏生的来信先是说了吴氏产下一女的事,求老太太赐名; 又说京里有传言,传言称蒋欣瑜早在与孙景辉和离前,耐不住独守空房的苦楚,勾引孙家的七爷,与之有了私情,并偷偷摸摸生下一子。 且她恶人先告状,把孙家大爷与男仆寻欢作乐一事拿到人前来说,借此由头与之和离,如今已做了孙家七爷的姨娘。 信中只是把京中对蒋家二小姐的流言复述了一遍,甚至连流言的真假都未提及,蒋宏生来了个闷葫芦盛药——不知道内情。 然众人心中都明白,以二房夫妻俩的脾性,这事十之*是真的。这一夜,蒋家几个房里的灯亮至天明。(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回 各人的心思 众看官不禁要问,这蒋宏生写了这样一封似是而非的信,他到底知道不知道内情。 蒋宏生当然知道内情,他不仅从顾氏处知道了内情,还亲自登门见了这位自打出嫁,再没见过面的侄女。 地上三人,抱在一处哭得稀里哗啦,两个孩子懵懂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蒋宏生能说什么,只能拂袖而去,踌躇了几夜后,才提笔写了这封家信。 蒋宏生之所以把内情隐去,一则是因为蒋家分了家,蒋欣瑜是他的侄女,又是出了这样的事,他一个做叔父的,不大好管教;二则也是因为回苏州府过年,大房夫妻二人这般行径,伤了蒋宏生的心。 既然前头大房夫妻二人恨不得两府撕掳开来,生怕沾着一星半点,坏了他们的富贵,那蒋宏生也乐得不管大房的闲事。所以才有了这样一封似是而非的信。 …… 老太太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后,知道二儿子心里存着气,决定让大房父子俩速速往京城一趟,一来打探一下二丫头的事情,二来也可使两府缓和缓和,走动走动。 老太太这头刚刚与儿子,孙子商议定。那头大儿子的姨娘杜氏便赶到归云堂,哭倒在老太太跟前,求老太太让她跟着大老爷一同进京,见一见女儿。 自打蒋府二小姐嫁到京城后,一晃六七年,杜姨娘便再没有见过女儿的面。如今听说女儿在京城出了事。杜姨娘如何能忍住。当下也顾不得身份,直接冲到了老太太跟前。 这厢边杜姨娘眼泪刚落了几滴,那厢边孙子的姨娘小周氏后脚也赶了来。称想念京中父母兄弟,也求老太太让她跟着大爷进京。 老太太气得重重的捶了两下床沿,地上两人才停了哭声。 沈氏见小周姨娘梨花带雨的模样,冷冷一笑,只称府里的爷们都走了,铺子里的生意怎么办? 原来,自打分了家后。蒋家在南边的生意竟一日不如一日,先前是因着两王相争还未分出胜负。蒋宏建便把罪名安到了二房及出了嫁的四小姐身上。 然而新帝登基后,蒋家的生意仍是没有起色,大房父子俩便有些琢磨不透了。派人出去打听,也打听不出个内情来。一连数个月。铺子已经关门了三五间,这在蒋宏生几十年的从商经历中,还是头一回遇见。 沈氏这一提醒,父亲子俩心下一凛,蒋宏建当即向老太太进言,称铺子离不开人,不如让元青夫妻,带着两个姨娘进京一趟吧。 老太太成了精的人,怎会看不出了大儿子的心思。 先前怕二房连累到大房。夫妻俩明着暗着怠慢了回府过年的二房。 这回二房有了倚靠,大儿子哪好意思再腆着脸上门。寻摸着二房对大爷夫妻一向不错,倒不如让儿子。媳妇先进京缓和一下。 老太太暗道很该如此,一言不发点头应下。 杜姨娘展颜笑了,牵肠挂肚了这些年,总算能见女儿一面了。 沈氏掩着帕子悄无声息的笑了,蒋家铺子的事,她知之甚清。 苏州府官场。商场上的事,蒋家打听不到。不代表沈家也打听不到。她父亲在苏州知府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六年,这六年岂是白坐的。 那日,父亲,哥哥特意把她叫回去,告诉她蒋家的生意之所以一落千丈,除了沈家为了拿捏姑爷暗中使了一把力外,京里的那一位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江南那些个商家好像都得了消息,不再像往日那样照拂蒋家。 又与她道江南已不是几个月前的江南,新帝早年布下的棋子很快就要显山露水。江南官场上必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手脚快的官宦人家都已在削尖了脑袋寻门路了。 所以这趟京城之行,她早就算计好了,她要为昊哥儿,为娘家搏一个好出路,当然还得借着那位的手,把眼前这根眼中钉给拔了去。 小周姨娘虽掩饰的好,然眼中的失望清晰可见。 她原本想着以老太太对她的偏爱,一定会同意她跟着大爷回京城。一来一去小半年的时间,凭她的手段,不仅能牢牢抓住大爷的心,还能趁这个机会怀上个一男半女,在蒋家立足生根。 哪里料到,大奶奶轻飘飘的一句话,使得她的算计落了空,不由的银牙暗咬,心中生恨。 当夜,蒋宏建把儿子叫到跟前,婉转的提了提,二房的四丫头怕是快要生产了,这趟进京,多从庄子带些吃食给四丫头送过去,等萧家吃过了满月酒再回来。又道二丫头的事,多听听你叔叔的意见,凡拿不定主意的,只去求他。 蒋元青很是明白父亲的意思,遂一一应下。 当蒋家的船慢慢驶离码头时,京城的蒋欣瑶却出了意外。 …… 这日傍晚,李妈妈,微云,淡月三个正在里间整理蒋府,杜府送来的催生礼。 轻絮,梧桐一个在净房预备水,一个在房里铺着床。 萧寒照例扶着她在庭院中散步,廊下。 荣晓正坐在小板凳上,守着小火炉,左手一副戥子,右手一把扇子,紧盯着正咕噜咕噜翻腾的药罐子。 欣瑶走了几圈,便喊累要回房。 萧寒正欲横抱起她,却听她笑道:“就三步路,何苦抱来抱去,今日少走了两圈,正好走回房吧。” 萧寒瞧了瞧那几个台阶,摇头道:“你肚子大,看不清脚下,我还是抱你进房。”说罢,横抱起欣瑶,便往屋里去。 荣晓正好邀完药,端着个热热的药罐子走到门口。小丫鬟眼尖,忙掀了帘子让人进屋,屋里竹香。菊香两人刚在房里熏完艾草出来。 荣晓见状,往边上让了让,欲让两人先出来。就在三人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竹香手里的艾草划过荣晓的眼睛,荣晓眼中一痛,下意识的闭眼,突然。身子像被什么扯了一下,失了重心。不知要往哪里倒下去。 一米开外,萧寒正抱着欣瑶往台阶上走,突然见门口乱成一团,一个闪身。至五米开外。 一声清脆的声响,药罐子应声而落,在荣晓脚边炸开了花,刚翻滚的药汁连着药渣溅落在她身上,只听得一声惨叫,人已痛得缩成一团。 李妈妈几个闻讯赶来,撩起荣晓的裤裙,已是一片红肿,忙把人扶进房上药。 欣瑶在男人怀里一起一跳。有些惊了魂,被男人抱进屋时,便觉得肚子往下沉。只她惦记着荣晓的伤。全没在意。 不多时,微云进来回话说起了些水泡,已上了药,并无大碍,欣瑶这才放下心来。 哪知到了半夜子时竟隐隐有些肚子疼,忍了小半个时辰。肚子越发的疼起来。欣瑶便知不对,忙推了推身边的萧寒。称有些不舒服,让他把天翔找来。 杜天翔就睡在院子的耳房里,听得叫喊,披了件衣裳就赶过来,一搭脉,脸色大变,冲着萧寒便喊:“不对了,不对了,快去把外公叫来,快,快,快,” 萧寒腿一软,不知为何竟跌坐在地上,呆愣着一动不动。 杜天翔气得抬腿就是一脚,怒吼道:“还不快去!” 萧寒身上一痛,才回过魂来,一个闪身,人已不见。 不多时,萧亭穿了个中衣,伏在孙儿的背上,被请了来。一搭脉,脸色变得比杜天翔还快,当即从凳子上跳起来,在屋里走了几圈,停在杜天翔跟前。 爷孙俩默默对视片刻,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 萧亭走到欣瑶跟前,郑重其事道:“孙媳妇,孩子只怕要提前出来了,你心里要有准备,一会我要施针了。” 蒋欣瑶歪过头看了看面无人色的萧寒,平静道:“祖父,先把他带出去,小心吓着他。让两个稳婆进来,叫李妈妈,微云,淡月几个去准备。派人到蒋家去一趟,我想让母亲陪着我。姨母那边,赶紧去捎个信。” 萧亭见她一丝慌乱全无,井井有条的把事情安排下去,不由的定下心来:“孙媳妇,放心,必一切妥当!” 产房,被褥等一应物什李妈妈早已准备妥当。欣瑶在半个月前就让四个大丫鬟跟着稳婆学习如何应对,虽然离原定的日子还差了几天,众人却是忙而不乱。 一个时辰过去了,蒋家夫妇匆匆赶到,顾氏不等姑爷行完礼,人已经冲进了产房。 蒋宏生拍拍萧寒的肩安慰道:“一听到消息,就吓哭了,一路急得不行。放心,有她母亲陪着,一定会没事的。” 话音刚落,得了讯的萧静娴带着女儿进了院,把女儿往萧寒身边一推,挽着袖子就往产房去。 此时院里已挂满了灯,亮如白昼,丫鬟婆子都聚在院中,等候差遣。 萧寒让丫鬟搬来几张竹椅,置了张高几,摆上茶水,点心招呼来人坐着等,自个则背手站在产房外,目光盯着脚下,凝神听着里头的动静。 哪知房里半天没个声响,只姨母和岳母两人说话声,自家的女人半丝动静也无,不由的心存担心。 心道不是说女人生孩子都要叫个撕心裂肺的吗,怎的他家这位悄无声息的,会不会有什么事啊? 如此反复,萧寒彻底乱了心神。(未完待续) ps:噢!十一月的最后一日,包子见识到,粉红票铺天盖地的,向包子砸来的壮景。 书友们千万别嫌罗嗦,包子必定要一一写出,方才心中安稳。 感谢:躲猫猫,甜心,天秤派对,萧窃,蕊蕊,小洛,紫色回味,1104,贝儿,元宝,东门之杨,珏依,起舞aaa,亨亨爸,恋梦,kansisi,四夕旋,烟笋,飞雪,歌月iu,太后,竹屋,雨夜鬼火,幽兰,优雅, 这么多书友热情的粉红票。 感谢喜气洋洋的评价票。 因人数太多,许有遗漏,书友们见谅。 第八十三回 瓜未熟,蒂难落 却说萧亭给欣瑶施过针,喂了一剂催产汤药,见一时半会还没反应,便去了外间与天翔两个商议。 欣瑶唤来丫鬟扶起她,换了身干净衣衫,重新梳了发髻,硬逼着自己吃了半碗山药粥,强撑着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实在忍不住了才上了床。此时阵痛已经很明显了。 不多时,顾氏,萧氏一前一后进了屋。欣瑶见到这两人,心头便有了着落,趁着阵痛的间隙,说了几句玩笑话。 顾氏见女儿还有力气说笑,心渐渐松弛下来,全然没有看到一旁萧氏紧皱的眉心。 …… 萧亭进屋又把了脉,走到院里,皱眉对亲家公与孙子道:“月份不足,胎头还未入盆,药力刚起作用,才发作起来,又是第一胎,只怕不会太早。” 萧寒一把抓住萧亭的手,有些不利索的道:“什么……什么时候……能生下来?” 萧亭思了片刻,道:“一,两天总是要的。” 杜天薇面上一紧,失声道:“要痛上一两天,那表嫂岂不是要痛死?” 萧寒急道:“祖父,快,快想办法啊!” 萧亭白了他一眼:“快不了,哪个女人生孩子都是如此,当年你母亲生你,可是足足痛了一天一夜,半条命都去了。等你生下来,我和你祖母的心才算落了地。” 蒋宏生忙道:“正是正是。当年生瑶儿。她母亲也是九死一生才把孩子生下来,急不得,万万急不得。老太爷。瑶儿她胎位正不正?” 萧亭搓了搓手道:“胎位倒是正的。” 蒋宏生面上一喜,忙接道:“正就好,正就好!” 杜天薇担忧的看着萧寒面无血丝的脸,轻声安慰道:“表哥,表嫂一定会没事的。你别急。” 萧寒抚一抚天薇的脑袋,强扯出一丝笑来。 …… 时间一点点流逝,黎明的第一丝曙光照进庭院。除了丫鬟们端着热水进进出出外,产房只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 正午时分。产房里欣瑶的叫声渐渐变大,一声接着一声,震得院里众人汗毛直起。 杜天薇紧紧的拽着萧寒的一只袖子,只觉得度日如年。 忽然。叫声中断,产房里一片惊呼,众人心头一震,正欲冲进去,却见杜天翔脸色苍白的跑出来,急道:“心悸,昏过去了,母亲正在施针,去拿参汤。参片来。” 萧寒一个踉跄,跌坐在台阶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一柱香后。欣瑶的声音又清晰的传了出来,院里众人这才喘了一口气。 …… “还没生下来?”燕浣元放下手中的笔,抬头问道。 李宗贵忙低头回话道:“回皇上,瓜还没熟,硬生生的要让他下来,所以比着旁人。要难些。” 燕淙元有些烦噪道:“这都几个时辰了?” 李宗贵忙道:“昨夜子时发动的,算算。不少时辰了。皇上放心,萧老太医,杜太医的医术都是世上难得的,奴才听说连杜夫人也在里头守着,应该不会有事。” 燕淙元长叹一口气道:“平王人呢,怎么半天没见个人影?” 李宗贵打量皇帝脸色,小心翼翼道:“平王往萧府去了。” “他去凑什么热闹?净添乱。”燕淙元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李宗贵利落的退了出去。 “回来,派人到萧府候着,有什么情况,及时来回。” 李宗贵恭敬的应下。 …… 燕十六却是往萧府方向去了,却没有入萧府,他让雁落往萧府打听消息,自个则在别院书房里,让下人摆了四盆冰块,置上了一桌酒菜,打算与徐宏远两个舒舒服服的边吃边等。 偏那徐宏远担心着侄女情况,哪里能坐得住,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转着圈。 燕十六被他转得昏头转向,只觉心烦,心下又有些担心小寒媳妇的身子,用了两杯酒,便把酒盅一扔,软语哄着边上愁眉目不展的人。 …… 蒋欣瑶嘴里咬着软布,面白如纸,浑身湿透的躺在床上。 痛,真痛,像要生生把人撒裂一般,一波又一波,如潮水一般,无休无止,无尽无息,她想,所谓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喉咙涌上一股血腥,吐出软布,有什么液体从嘴里流出来,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心口,小腹同时传来一阵剧痛。 蒋欣瑶喷出一口鲜血,晕厥了过去。房里众人惊叫成一片。 “瑶瑶!” 萧寒大呼一声,猛的推开了守在产房门口的婆子,冲进了进去…… 产房外头,萧亭,杜天翔面色凝重围在一起。 “外公,以表嫂这样的情形,得赶紧想个法子,越到后头,就越没力气,危险也就越大。” 萧亭急得满头是汗:“引发旧伤,这是咱们都预料到的事,该施的针都施过了,该用的药也用了,一切就看天意了。” 杜天翔懊恼的跺了跺脚,不再言事。 萧静娴红着眼睛匆匆走到两人身边,抹了一把眼泪道:“不行了,必须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一尸三命!” …… “吐血,引发旧伤,昏过去了!” 徐宏远惊得跳了起来,不管不顾的就往外头冲,燕十六心头一紧,忙跟了出去。 燕十六,徐宏远冲进东院时,正好看见丫鬟们端着血水从眼前过,又听得房里几声尖叫,两人头皮一麻,汗毛直起,腿有些打颤。 两人走到院中,燕十六拉着杜天薇到一边问里头的情况。 徐宏远快走几步。到蒋宏生跟前,四目相对,徐宏远眼圈一热。含泪叫了声:“二哥”。 蒋宏生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情况下与弟弟相见,一时又惊又喜,又记挂着房里女儿的生死,呆愣了片刻,一把抱住徐宏远,叫了声:“三弟啊,三弟啊……瑶儿她……她……” 蒋宏生哽咽着说不下去。 …… 深夜丑时。蒋欣瑶又一次被疼痛惊醒,却见男人死死的的握着她的手。咬牙切齿的在她耳边道:“蒋欣瑶,我说过,我这人一向没什么好福气,好不容易上天眷顾。改了改运,如果你一不小心把我这么好的福气弄没了,我这辈子都不放过你。这两个小畜生就是生下来了,我也让他们回阎王殿去。” 蒋欣瑶疼得冷汗淋漓,大骂一声:“我了个去,老娘我都这样了,你这厮还在边上说狠话,你个罪魁祸首,回头也要让你尝尝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不如死的痛苦。” 蒋欣瑶以为自己骂得很大声,殊不知在旁人看来。她只动了动嘴唇。 萧寒紧紧的盯着欣瑶,只觉得遍体生寒,不由的落下泪来。 欣瑶越过男人的头顶,见母亲也在抽泣。这是怎么了,做什么都哭,我还没死呢。你们就哭。 “外甥媳妇,姨母再帮你施一次针。你借着这股劲,一鼓作气。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什么都不怕,当年从清凉山掉下来,你都没怕过,更何况现在,咬咬牙,咱们就挺过去了。” 蒋欣瑶面色一缓,心道,瞧瞧,这才是做大夫该说的话。 又一阵疼痛袭来,她艰难的侧过头,朝男人用力的点了点头,嘴里清晰的吐出两个字:“信我!” 萧寒悲痛欲绝,贴着欣瑶面白如纸的脸,油然生出一种绝望的害怕,他喃喃道:“蒋欣瑶,你别骗我,你一定不能骗我。” 萧静娴实在看不下去,大叫一声:“把他给我拉出去。来人,扶着大奶奶再喂些参汤,都给我把眼泪收起来。” …… 绞痛,声嘶力竭的绞痛,每一分钟都是煎熬,谁来救救她,可不可以让她休息一下,缓口气。为什么嘴里又有血腥味,她又吐血了吗? “大奶奶……用劲啊……孩子快出来了!” “瑶儿……你别睡……用力啊……” “外甥媳妇……再用一把劲……忍一忍……快” 半个时辰后,萧亭,萧静娴,杜天翔对视一眼,手里的针同时扎向几个穴位。 蒋欣瑶猛的睁开眼睛,气得喷出一口鲜血,谁在扎她,谁他妈这么残忍,在这个时候用针扎她。 排山倒海的潮水向着身下涌去,蒋欣瑶深吸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迸发出惊人的一声吼。片刻,一个东西从她身体里滑了出去。 紧接着,三针又同时落下…… 五月十二卯时二刻六分,蒋府东院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 “生了,生了,皇上,萧夫人生了。” 燕淙元猛的站起身来,忙道:“快说,快说!” 李宗贵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卯时二刻六分落的地,先男后女,一个重三斤六两,一个重三斤三两。” “大人如何?” 李宗贵擦了把汗道:“险得很,险得很,好在那府里有三个是厉害的,又有皇上赏赐的金参,听说是救回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 李宗贵忙道:“听老太医说,萧夫人这次一胎产二子,元气大伤,以后再想要孩子,只怕是难。” 燕淙元一屁股跌落在龙椅上,许久才朝李宗贵摆了摆手,道:“要生那么多孩子做什么?得用的一个就行,不得用的,就是生一堆也是废物。” 李宗贵不敢言其他,只诺诺称是。 燕浣元深吸两口气,面色微敛,中气十足的高喊一声。 “上朝!”(未完待续) ps:第四卷,总共八十三回,全部结束。 包子长长吁出口气。累,很累。 沉下心来写一本书,才发现,能把书写好,真难,白天,夜里,梦中,都想在书里的情节,现实与书,傻傻分不清楚。 但是看到亲们的支持,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么么哒! 第一回 三两?六两? 三日后,蒋欣瑶幽幽转醒,见床边盯着她的人,吓了一跳。她伸出手,抚着男人憔悴的脸,心疼道:“怎的成了这副模样?” 萧寒握住女人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咬了咬,道:“被你吓的。” 蒋欣瑶轻轻一笑,虚弱道:“还说自己是英雄好汉,武艺高强,真不经吓。” 萧寒把脸埋在女人手心里,闷声道:“在你面前,要充什么英雄好汉?以后,再不许吓我!” 欣瑶顺从的点点头,哑着嗓子道:“孩子呢?是男是女?” 萧寒把女人的手塞进被窝,严严实实的捂好了,才淡淡道:“一男一女,在祖父院里,你放心,都好着呢。你别管,顾着自己就好,姨母说,这一回元气大伤,需得养两三个月才行。这回的月子,咱们坐满三个月。” 三个月?是不是太久了些? 欣瑶深吸一口气,除了胸口还有些疼外,身上已无任何不适,衣服均已换了干净的,显然是清理过了的。想着那一夜的垂死挣扎,不禁深深后怕。 正欲点头应下,却见男人已趴在她的床前,睡了过去。 微云麻利的拿了张薄毯,盖到大爷身上,轻声道:“大奶奶好睡,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三夜,大爷一直在边上守着,任谁也叫不走。算上这会子,已经有五天五夜没闭眼了。 欣瑶心中一暖。伸出手,摸着男人的脑袋,心疼道:“母亲和姨母呢?” 却听一个熟悉的男声由远及近的响起:“母亲和顾夫人刚刚去了西院。这头嘱咐我看着。表嫂,这一关总算是熬过来了,好在有惊无险,若不然,睡着的一个,恨不能把我活活撕了。” 蒋欣瑶由衷的看了杜天翔一眼道:“表弟辛苦了。” 杜天翔翻了翻眼睛,又恢复了吊尔郎当的样子。笑道:“不辛苦,不辛苦。回头等你好了,那两处替我多赚些银子,就算是感谢我了。” 说罢,嫌弃的看了睡着的人一眼。嘴里嘀咕道:“大热的天,几天没洗,臭都臭死了。” 杜天翔伸出手四指稳稳的落在欣瑶手腕上,沉吟半天才道:“那两株金参没有白吃,好生养着吧,快则一个月,慢则一个半月,便能下床。我也到东头瞧瞧去。” 欣瑶闭了闭眼睛,浅浅的露出一丝微笑。 …… 而此时。萧家的两位新生儿,被脱得个精光,由两个奶娘抱着。泡在热气腾腾的药水里,既不哭,也不闹,只闭着眼睛闷头大睡。 老太爷左瞧瞧,右瞧瞧,笑得见牙不见眼。这药水。是他和天翔花了无数心思才配制出来的秘方,作用吗。当然不可向外人道也! 顾氏,萧氏瞧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婴儿,心都软成一团水,左一句看着点,右一句留神,生怕一个不小心,孩子呛着了水,着了凉。 萧家大少爷,萧左,重三斤六两,故得小名六两,貌酷似其母,性沉闷,喜睡不喜哭。 萧家大小姐,萧右,重三斤三两,故得小名三两,貌也酷似其母,眉眼似一个棋子里刻出来的。性活泼,喜哭不喜静。 这萧左,萧右的名字是老太爷一早就想好的名字。这位名满京城的太医,自诊出孙媳妇是双生子时,便开始捉摸起名一事。 经过两百多天的深思熟虑,老太爷觉得左,右二字,比起萧东,萧西,萧南,萧北,萧上,萧下,萧前,萧后,萧深,萧浅更能妥贴的表达他对人生的领悟。 人生在世,不过是左顾右盼,左思右想,左右逢源,左右为难。且左为阳,右为阴,阳根于阴,阴根于阳,一左一右,一阴一阳,方为万事万物的根本。 至于这两个小名的得来,则是平王心血来潮的神来之笔。 那日情况危急,蒋欣瑶昏厥了三次,又吐出两口血来,吓得院中众人心惊肉跳。 那徐宏远更是面色惨白,浑身冷汗淋漓。燕十六想着上前安抚一翻,却碍于众人的眼睛,只得生生忍住。 后来杜天翔出来,说大人已撑不住了,徐宏远急走两步,脚下一绊,摔倒在地,燕十六心疼的不如如何是好。 好容易孩子生下来了,燕十六扶着虚脱的阿远出了东院,却听他愁道:“两个孩子小的像只猫一样,这可如何养得活?” 燕十六忙安抚道:“放心,有那几个人在,别说是三斤三两,三斤六两就是只三两,六两,都养得活。” 回了府,燕十六越想越觉得这三两,六两的小名叫起来颇为顺口。 想当初,自己从娘胎里出来,也是灾啊痛啊的,父皇心一横,就取了个小名叫十六,虽然难听些,后来却是实实在在的顺当起来。念及此,燕十六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字,便派人送去了萧府。 老太爷一瞧,心道俗是俗了点,倒也极有寓意,且越难听,孩子便越好养活,当下拍板定了下来。 就这样,蒋家大少爷,大小姐的大名,小名,在其生母尚未清醒之时,被妥妥的定了下来。 等夫妻得知此事时,众人已三两,六两的叫得欢实。 三两,六两,这是什么小名? 萧左,萧右,这是什么破名字? 蒋欣瑶只恨不得再吐出一口鲜血来,昏厥过去才好。 …… 萧家大少爷,大小姐的洗三,被泡在这满是药味的水中整整半天,才算是真正的结束。至此后,两位小主子开始了长达三年的泡药澡生涯。 也正是这一日晚,萧家的两位小主子才被他们的亲爹允许,见了他们的亲娘一面。而后,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这两位小主子再没见过他们亲娘的面。 据说是因为亲娘见了他们两人后,心疼两人未足月就生下来,瘦小的像只猫一样,比不得旁的孩子白胖,落了几滴眼泪,咳嗽了几声,亲爹见后,一怒之下,下令出月子前,孩子不允许再踏进东院半步。 欣瑶虽然心系孩子,却正在月子里,自己的身子又是这样,无论如何得养好了再说,也只随男人去罢。 夜间,欣瑶被萧寒抱回了卧房,卧房里已换上崭新的床单,被单,闻着有阳光的味道。 夫妻俩搂在一处,四目相对,心中均是感叹。 萧寒低头亲了亲欣瑶的脸,想到怀里的人竟有那么一瞬间似要离他而去,紧了紧手臂,叹息道:“瑶瑶,日后我再也不要你生了,咱们就守着这一双孩子过吧,你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那日萧静娴替欣瑶扎过针后,并未见效,疼痛加剧,偏孩子还是不肯落地。眼看着就要一尸三命,产房里,产房外均乱成一团,祖孙三代名医不得已,同时落针,针刺要穴,虽助孕妇产下双子,却也及损伤母体。故萧寒才有这么一说。 蒋欣瑶如此聪明的人,哪里听不出这里头的话,眼中一酸,落下泪来。 萧寒忙擦了泪,哄劝道:“别哭,月子里最见不得眼泪,当心伤了眼睛。你想啊,你一有了身孕,少说也得大半年碰不得你,这一回我已熬得极辛苦,再来一回,倒不如让我当和尚算了。二哥说了,得用的,一两个足矣,不得用的,生一堆也是废物。瑶瑶,可是这个理?” 欣瑶朝男人“呸”了一声,嗔道:“到时候可别嫌弃说府里人口单薄。” 萧寒得意的笑道:“一男一女还叫单薄啊,再没比咱们府里这么好福气的了。所谓的枝繁叶茂,多子多福,也不过是那些个子孙不成器,才生了一个又一个,结果还尽给自个惹闲气。咱们的孩子,必定是儿子像我这样顶天立地,女儿像瑶瑶那样聪慧漂亮。两个抵别府的十七八个!” 欣瑶往男人怀里靠了靠,轻轻点了点头。 萧寒见状,才轻轻抚着欣瑶的后背,道:“还有一事,竹香,菊香我已发卖出去。” 欣瑶嗯了一声,道:“可是暗卫发现了什么?” 萧寒点头道:“背地里暗心思不少。” 欣瑶轻咳了两道:“估摸着都在你身上?” 萧寒替她顺着气,冷笑道:“都在我眼睛里瞧着呢,不想动,不过是念着侍候了我七八年,给两人留些个体面,倒未曾想,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你也别管,只管自个好生养着,我与李妈妈交待过了,等出了月子,府里到了年岁的丫鬟,该放出去的放出去,该配人的配人,一个不留。人手不够,再买了好的来调教着。” 欣瑶早知道这两人心思不简单,因着是萧寒的人,欣瑶不愿意自己动手,只让李妈妈几个外松内紧的防备着。却不曾料到,这两人胆子这么大。 萧府有多少个暗卫,欣瑶一清二楚,旁的不说,就萧寒身边,就常年有两个暗中跟着,丫鬟们背着人动点手脚,哪里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一阵困意袭来,欣瑶闭了眼睛,含糊的点点头,很快便睡了过去。 萧寒见她说话间便睡着了,精神大不如生产前,心头又是一痛,抱着半晌,直到微云进来催了两遍,才不甘心的松开了怀里的人。(未完待续) ps:今日三更,只为答谢一路陪伴包子,喜爱蒋四的书友们。 第五卷,会有一个十分大的起伏,书友们静而观之。 么么哒! 第二回 庸脂俗粉 萧寒不让孩子进东院,自己也很少往西院跑,只一天到晚的在欣瑶跟前打转,凡事亲力亲为。 因坐月子的缘故,夫妻两不能同息一室,萧寒常常等欣瑶安睡后,才悄无声息的去外间。 倒是杜天翔,徐宏远,十六几个,一得空便隔三差五的往萧府的西院跑。 月子里的孩子,睡得多,醒的时间少,三趟中若有一趟醒着的,已是很好。就是这样,这三人还能左边一眼,右边一眼的瞧上小半个时辰,边瞧还边讨论两个孩子的眉眼长得像谁。 那燕十六,徐宏远两人实际上忙得四脚朝天,哪来空往萧府跑?只不过借着往萧府看孩子的由头,见上一面,说会话罢了。为了辟人耳目,两人这才把杜天翔扯了进来。 杜天翔因老太爷忙着两个孩子的事,蒋欣瑶的诊脉问药一事,就只得落在了他头上,因此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这两人去。 顾氏,萧氏两人则得了空,就往这头跑,生怕府里没个长辈盯着,欣瑶这个月子坐不好。 蒋元晨,蒋元昊兄弟俩,既心疼姐姐的身子,又喜欢得了一对侄儿侄女,两人一商议,拿出藏了几年的私房,到金铺打了两个沉甸甸,明晃晃的金项圈,算是作为长辈的礼物。 …… 欣瑶生下孩子的第十天,身子依旧虚弱很紧,不仅常常咳嗽。还整夜整夜的出虚汗。天气已经很热了,按月子里的规矩又不能洗澡,蒋欣瑶觉得自己的身上快要嗖了霉了。寻思着想洗个澡。 萧寒怕欣瑶受了风凉因此落下病根,一直拦着。 欣瑶让男人瞧了两天冷脸,这才使他松了口,换来一次沐浴的机会。丫鬟们不敢大意,把净房里密封的严严实实,一丝风都漏不进来。萧寒才敢把欣瑶抱进去。 半个月后,欣瑶嫌男人整天无所事事。尽在内宅里与她厮混,又给他瞧了两天冷脸。男人这才到衙门里复了职。 这一复职,便渐渐开始忙碌开来,蒋欣瑶顿时松了口气,屋子里少了个人约束着。心情也舒坦了许多。 欣瑶真正不自在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自己做月子蓬头垢面,身有异味,不愿示之于人罢了。 其实说到底,天下女人没几个是不在乎外头这层皮囊。 那褒姒若不是天下一等一的美女,那周幽王难道还会为了搏她一笑,做出峰火戏诸侯的蠢事来? 那崔莺莺若不是唇若樱桃,齿如玉粳,腰肢娇软,袅袅娜娜。那张生又怎会只见了一面,便从此意乱情迷? 所谓红颜祸水,也得有当祸水的资本。 蒋欣瑶心里门儿清。她如今的样子,面色惨白,腰腹松驰,连走个路都需让人扶着,别说当祸水,洗锅水还差不多。 有道是温饱思淫欲。富贵生邪心,既然一双孩子已经平安落地。她蒋欣瑶吃五谷杂粮,生七情六欲,日后又是不能生养了的,总得为自己做做打算,省得将来真有女人抱着孩子找上门来,她哭都没地哭去。 于是乎,蒋欣瑶照着事先草拟好的养生计划,准备一点一点让身体恢复。 …… 话说蒋宏生在萧家见了徐宏远一面后,等萧府的事一定,他便派人给徐府递了帖子,约三日后在怡园见面。 徐宏远见了帖子,如时赴了约。 兄弟俩见面,虽说是一个爹生的,却是两个娘所出,且周老太太至今尚健在,隔着上一辈子的恩恩怨怨,一时倒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蒋宏生见状,只得问了问三弟这些年的经历。徐宏远挑了些能说的,说与他听。 蒋宏生听罢,未曾想三弟竟有如此一番造化,认识了那几个不说,又与皇室有了联姻,年纪轻轻,就已是官至三品,简在帝心,不免又是一番唏嘘。直道若父亲还在,见三弟有这般成就,必定会老怀宽慰。 徐宏远素来不喜欢抛头露面,与皇室联姻,到户部任职,实属无奈,且他能有今日所成,全是因着十六的缘故,当下脸一红,谦逊了几句。 蒋宏生一瞧,心下更是欢喜。 他这个弟弟,长相一表人才不说,学问又是一等一的好,关键是为人温文而雅,说话,行事极有分寸,像极了先逝的父亲他老人家,越发的高看一等。兄弟俩一时相谈甚欢。 回了房,蒋宏生与顾氏说起三弟一事,顾氏听了半天,却只听到兄弟俩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便轻道:“二老爷既然见了三弟,也该为三弟打算打算。想他一人,孤苦伶仃的也没个根,总不是办法。” 蒋宏生接过顾氏递来的温茶,一饮而尽,叹道:“老太太尚在,我与三弟见面,已是对她的大不敬,若再要为三弟打算,只怕老太太连我这个儿子都不认,徐徐图之吧。” 顾氏笑道:“这可就为了难了。按理说既然兄弟俩见了面,两个府里暗地里也该走动走动,我听说弟妹怀了身子,这日后该是个什么章程,二老爷可得拿捏好了。” 蒋宏生摇头道:“听三弟意思,那头怕也是瞒着的,倒也不必走动。再说老太太的根在京城,咱们府里若有个风吹草动的,传那南边,就不好了。只在心里记挂着,便好。” 顾氏觉得这话很有几分道理。老太太与三弟母亲的恩恩怨怨,怕是这辈子都难解得开的,虽说徐老太太已经过逝,可老太太那头还惦记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暂时隐下才方为上策。 …… 徐宏远与蒋宏生刚从怡园分开。那头燕十六便得了讯。 他冷笑两声,扔了手里的书,提了提长衫。在御书房里猛走了两步,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周雨睛那个老妖婆当真是个人精,当初那样对阿远,这会子怕被人报复,早早的分了家,远避江南。若不是看她已到了风中残烛的年纪,便是阿远肯放过。他燕十六也是不愿意的。 正在批阅奏章的燕淙元冷冷的看了自家兄弟一眼,不动声色道:“一将死的妇人。也值得你这样,别忘了,阿远,小寒媳妇都姓蒋。” 燕十六心下一凛。当即明白这话的用意,只得悻悻作罢。 燕淙元索性扔了毛笔,抬首道:“你可还记得孙家那个不能人道的孙景辉?” 燕十六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半天,才总算弄清这人是谁,冷笑道:“他怎么了,他不是和蒋家二小姐和离了吗?” 燕淙元慢慢道:“前些日子,小寒特意进宫一趟,说这人为了救其生母。求到小寒媳妇跟前。小寒媳妇见他有状元之才,想收为已用。好好学着些,凡事不能意气用事。你啊,就是把情这一字,看得过重。” 燕十六嘴角清清楚楚吐出个“嗤”字,轻声嘀咕道:“人精一个,谁能算计过她……” 燕淙元皱着眉头看了他两眼,索性扔了笔道:“听说这些日子。你忙得连回府的时间也没有?” 燕十六俊眉一挑,脸当下便沉了下来:“听说。皇上听谁说?” 燕淙元斜睨着他,冷笑道:“你也别给朕摆脸子,他比你晚成亲几年,这会孩子都怀上了,你那府里头,可是半分动静也无啊。十六,堂堂平王府无后,皇室宗亲里头,可交待不过去啊!” 燕浣元这番话说得既在理,又有几分无奈,燕十六神色复杂,把头偏向了一边。 燕淙元知道自个的弟弟吃软不吃硬,不由的放柔了声道:“不是朕非要管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多不说,为平王府留个根总是应该吧。施王妃跟着你这些年,也不容易,旁人只以为她容不下人,谁又知她替你担着冤。” 燕十六心里真真有是苦说不出。 生孩子,他也想啊,可关键是他一看到女人,根本就……若不是顾忌着外头的风言风雨,顾忌着二哥的万里江山,他燕十六早他娘拍拍屁股带着阿远走人了…… 想及此,燕十六重重的叹了口气,幽幽的唤了声:“二哥!” 燕浣元见他苦着一张脸,眼底的青色清晰可见,想着自家兄弟在西北过的那些个苦日子,终是不忍再说。 “得了,朕也懒得管你,实在不行,在皇室里先抱一个,养在身边!” “我不要!” 燕十六一脸的鄙夷,不屑道:“老子是吃喝嫖赌的种,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你……” 燕淙元被堵着一口气,指着燕十六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你待如何?” “二哥,我要知道如何,我就不愁了。我……哎……”燕十六沮丧的垂下了头。 阿远这人,他太清楚,最是个心软的。燕红玉有了身子,他嘴上虽不说,做得却比平常夫妻还要好上三分。这日后孩子落地……人家夫妻三人亲亲热热,他燕十六该如何自处…… “二哥,我在西北的时候,想着京里,回了京,又觉得憋闷,你说我……” “皇后娘娘到!”内侍尖锐的声音响起。 燕十六被打了话头,心下不满,冷哼两声,冲着燕淙元撇撇嘴道:“瞧瞧,又来了!一个个的,自以为心机都摆在暗处,成日不是送这个汤,就是送那个水的,我看了就头疼。二哥,不是臣弟多话,都是庸脂俗粉,连阿远半个指甲盖都比不上。” 燕淙元气得跌坐在御座上,头痛的看着眼前的燕十六。(未完待续) ps:感谢erhh,lilian,786,小青,panpigyy,foreverblue,睛空万月的粉红票。么么哒 感谢pcm.zy的绣囊。 想包子当初生小包子时,不是吓众位亲们,那真是九死一生。先是顺产,疼得死去活来,哭爹叫娘,结果顺不下来,医生说孩子在里头窒息了,要剖腹。结果,包子又挨了一刀。 靠,两天折磨下来,包子从158斤的大胖子,直接瘦成106的小瘦子,连肥都不用减了!包子在产房直接喊,让我去死吧! 所以,亲们,定要感谢自己的妈妈,受了这么大的罪,把自己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怀孕,生孩,整整十个月,那日子,都不是好熬的! 现在想起来,都他娘的心酸无比! 第三回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日子一天天过着。说话间,已到了两个孩子的满月之日。 萧寒与老太爷商议,把杜,蒋两家人请来吃个团圆饭便可,一来因尚在国孝中,大张棋鼓的办怕引来非议;二来欣瑶身子还虚着,得再养些时日方可出来见人;三来怕折了孩子的寿。不如等到孩子满了百日,到那时,诸事皆宜,再热热闹闹的办一次。 老太爷静下心来想了想,觉得很有几分道理,便一口应承下来。 故这日夫妻与往常无异,各自起身后,男人往东院去看孩子,欣瑶往净房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好容易熬满了一个月,正该好好洗洗。 微云刚替大奶奶把头发绞干,却见大爷一手一个抱着孩子进了房。 欣瑶散着头发,忙不迭的起身,瞪大的眼睛看着萧寒手里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顿时眼泪就下来。 萧寒笑道:“瞧瞧,长得如何?我就说,咱们的孩子,必定是好的。别看早生了两个月,浑身有劲着呢。” 两个孩子与一个月前皮皱皱,瘦饥饥的样子已不可同日而语,一人围一个红色肚兜,白嫩嫩,肉乎乎的真能让人的心都化了。 欣瑶一边擦泪,一边嗔道:“好好的哥儿,姐儿,非取个六两,三两的名字,日后叫出去,多难听。” 说罢,欣瑶接过三两,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吹弹可破的小脸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味。真真是粉妆玉琢。 微云见大爷朝她打眼色,忙从欣瑶怀里接过孩子,打趣道:“大奶奶。咱们南边乡下,孩子的小名越难听,日后就越顺当,什么狗蛋啊,丫丫啊,辟邪着呢!再者说,堂堂平王给咱们府里小主子起名。那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好福气。” 欣瑶眼巴巴的看着淡月把孩子抱了过去,怅然若失。却也知自己吃不得重力,遂上前亲亲萧寒怀里睡着的那一个,忿忿道:“谁稀罕!” “孙媳妇啊,我稀罕!” 萧寒忙一手扶了欣瑶。去了外间。 老太爷正眼也不瞧这夫妻俩,只从微云手上把三两抱了回去,重重的亲了一口。 老爷子笑眯眯道:“瞧瞧我这重孙女,长得多俊,瞧瞧这眉眼,真像我。孙媳妇啊,不是我说你,身子还没养好,就好生歇着。旁人坐三十天月子。你得给我做满百日,才能把你身上的那些个病啊痛的带好。孩子们交给我,只管放心。” 像是为了印证老太爷的话。三两无意识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丝笑。 “哎哟,我的小心肝哎,太爷爷半天没抱着你了,想太爷爷了,真是孝顺啊。走走走。太爷爷带你去泡个澡,咱们洗得香喷喷的再去见客。孙媳妇啊。两个孩子我带走了,你好生养着,对了,我配了些草药,你让下人煮了每日里泡两回,对身子有好处。瞧瞧我们的小三两,就是因为每日里泡着,才这么白白嫩嫩,百病不侵。” 小三两许是困了,张嘴打了个哈欠,惊得老太爷连声道:“哟,哟,哟,小三两困了,太爷爷马上抱你走,这院里吵吵闹闹的,哪里是能睡觉的地方……” 蒋欣瑶目瞪口呆的看着老太爷一人自言自语的把三两抱走了,也不管后头的六两还在萧寒怀里。 萧寒习以为常的把六两递到奶娘手上,低头闷笑道:“我手上这个,一回没抱过,那个,天天抱在怀里,一刻都不能离了眼睛。” 蒋欣瑶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果然是一刻都不能离了眼睛。” 这才多长点时间,就追了过来,还说眉眼像他,我女儿的眉眼怎么会…… 突然她脑海里灵光一闪,忙道:“三两是哥哥,还是妹妹?” 萧寒摸了摸欣瑶的脑袋,突然想起阿远也问过这话,叹道:“到底是叔侄俩,连问的问题都一模一样,三两是妹妹,六两是哥哥。” 欣瑶半张着嘴,指了指老太爷的背影,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萧寒点点头笑道:“你何时瞧过祖父他对我和天翔,天飞这样和言悦色过,只有天薇表妹。” 蒋欣瑶这回算是彻底明白过来,怪不得老太爷当初只生了两个女儿,偏还当成眼珠子一样疼。原来他老人家只喜欢女娃。 两个孩子一个不拉的瞬间走得精光,做为母亲的蒋欣瑶只得苦着脸朝男人抱怨道:“咱们院里吵吵闹闹的,我怎的不知道?” 萧寒挑了挑眉,搂过欣瑶,哄道:“昨儿个姨母来,他还嫌姨母不会抱孩子呢。” 蒋欣瑶一头黑线,心道姨母生养过三个孩子,老太爷居然说她不会抱孩子,这……这也……太过了些吧! 萧寒无可奈何的挑眉道:“你别管,好好养着身子就行,姨母说了,这月子若能做得好,说不定以前的病根都能去了。可是一点都不能马虎。” 蒋欣瑶幽怨的嘲萧寒看了两眼,认命的点了点头。 …… 萧府虽不办满月酒,但各府送礼之人并未减少,两位总管一大早迎来送往,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巳时刚过,杜,蒋两家陆续来人。老太爷一身新衫,抱着刚刚睡醒的一对双生子,雄纠纠气昂昂的来到众人面前,把他养了一个月的宝贝展示给大伙瞧。 萧,杜,蒋三家统共就这么一对奶娃娃,众人哪有不喜欢的道理,争着你抱过来,我抱过去,逗弄得两个小娃娃咯咯直笑。 昊哥儿更是搂着其中一个任谁劝都不肯撒手,只说要把奶娃娃带回家养。引得众人直笑。 老太爷一听。那还得了,忙拨开了人群,仔细一打量。却见昊哥儿搂的是六两,三两正安安稳稳的抱在女儿怀里,方才松了口气。 这一日,三家人闹到午后,才各自回府。 …… 入夜,燕十六,徐宏远两人相携而来。一人抱一个在怀里。僵硬的一动都不敢动。 燕十六瞅着手上这一个,朝徐宏远低声道:“瞧瞧。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跟他们那个娘一个贼样。” 徐宏远亲了亲孩子粉嫩的小脸,叹道:“十六,看着他们。我便觉着自个老了,都唤我叔公了!” 燕十六看了他两眼,轻声道:“老什么,便是再老,我看着也喜欢!” 徐宏远闻言,先是脸色一白,后又浮上两朵红云,生生的扭过头去。 燕十六咧着嘴,只觉得眼睛再移不开半分。半晌才道:“等你家那个生下来,认我做个干亲吧,跟你一样。唤我一声爹,如何?” 徐宏远对燕十六的身体一清二楚,当下也不忸怩,眼含嬉笑的看着他道:“自然是要认一认的。” 燕十六被他看着,心里犯了毛,把两个孩子往床上一放。拉着徐宏远便出了萧府,上了门前的马车! …… 当天晚上。萧寒便搬回里屋睡,他把女人搂在怀里,亲亲这儿,摸摸那儿,无限感叹道:“还是搂着自个媳妇睡得安稳。” 欣瑶当下回敬道:“嗯,还是被夫君搂在胸前睡得安稳。” 萧寒大大的扯了个笑,重重的在女人脸上亲了一口,道:“想当初,是谁说别让我搂得太紧的。” 欣瑶眨眨眼睛,故作惊讶道:“谁啊?是谁说的?真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有这么个冬暖夏凉的地,居然还嫌三嫌四,殊不知,有多少女人做梦都想着这么个地,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萧寒被女人的话逗得又好笑,又好气,心里却快活成一团,想着前几个月的煎熬,不由的对着欣表一阵感叹:“瑶瑶,那一夜,我差点没被你吓死过去。倘若你真有个好歹,我真不知道……” “萧寒!” 欣瑶眼眶一热,素手抚上男人的温润的唇,止住了下面的话,轻叹道:“我早说过,那三个给他们千里马骑着,也追不上你。我家男人,最是有福气的。” 萧寒想着那一夜的,心下阵阵后怕,抓住女人的手,细细啃了两下,一时噎住说不出话来。 两人对视良久,萧寒把女人紧紧搂在拥前,吻着她披散着的碎发,柔声道:“瑶瑶,二十一年来,我觉得唯有这一刻的日子,才真真过得踏实。” 蒋欣瑶自然能体会男人说的踏实是个什么含义。 那是大局已定的如释重负; 是心无恐惧的气定神闲; 是老婆,孩子,热坑头的心满意足; 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 是现实安稳,岁月静好。 欣瑶把头从男人怀里探出来,嘴角轻翘道:“你踏实了,我不踏实!” 萧寒闭着眼睛,把欣瑶的头往下按了按,沉声道:“你如今两子傍身,又深得祖父,姨母欢心,更为难得的是,你家夫君对你死心踏地,哪来的不踏实?” 蒋欣瑶心里涌出一丝甜意,笑道:“世上男子不都是见一个爱一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吗?怎么到了大爷这里,便换了个样?” 萧寒摸着女人光洁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哼哼道:“那是他们没遇着好的。爷从来都是吃着锅里的,看着锅里的,下手还是锅里的。” “爷,滋味如何?”欣瑶追问道。 “还用问,回味无穷,不足向外人道也!” 蒋欣瑶得意的抬起头,对着萧寒的唇,重重的亲了一口,轻笑道:“好生吃着,若吃腻了,趁早说话。” “吃不腻!”萧寒嘴角抽了抽,吻上了女人的唇。 欣瑶手一推,轻笑道:“姨母交待了,需得百日后!” 萧寒定定的看了欣瑶半晌,咬牙道:”睡觉!”(未完待续) 第四回 生恩养恩如何报 话说蒋元青夫妇,带小周氏及父亲的姨娘杜氏入了京,在蒋府安顿下来后,夫妇俩给二房长辈请安,顺便问一下妹子的事情。 蒋宏生见他们来,又得知二小姐的生母杜氏也在府中,便把人请了过来。他早已与顾氏商议妥当,既然分了家,大房的事无论如何不能多插话,好坏且由他们去,只是该说的话需得说清楚。 杜姨娘怯生生的被人扶了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当初因为女儿的事,在二房夫妇跟前不管不顾的闹了一回,平了心中的怨气。谁知女儿却做出了这样的事,她一张老脸哪里好意思再面对二老爷夫妇俩。 蒋宏生只当视而不见,见人齐全,便把二小姐是如何求到女儿跟前,女儿又是如何助她脱了孙家,她又如何做了孙景耀的妾室一事详详细细的说与三人听。 末了又道:“写信回南边之前,我已见过她一面。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劝的也劝了。到底不是我亲生的,有些话我这个做叔叔的,也不好多说。你们来之前,想必老太太,大老爷都已交待过,该是个什么打算,自个拿主意吧。” 顾氏见二老爷话说得生硬,不得不开口道:“也不怪你们二叔生气,如今外头的传言实在是难听,都是说咱们蒋家姑娘的不是。回头你们也可以到外头打听打听。” 蒋元青夫妇哪里料到这里头居然还有这么一出惊心魂魄的大戏。当下就变了脸色。 那杜姨娘更是始料未及,一下就呆楞住了,这是自己的女儿吗。她怎么觉得在听天书啊。 沈氏回过神来,忙道:“二叔,二婶,当初四妹妹帮二妹妹离了孙家,可有想过后招?” 顾氏深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你四妹妹原是打算等新帝登基后,孙家的事有了定夺。再安排二小姐带着孩子回蒋家,对外称孩子是从外地抱养来的。为的是老了有个依靠。日后二小姐是想带着孩子单过,还是再找个人嫁了,只看她自个乐意。哎,打算得再好。又能怎样?她执意如此,咱们也拦不住。” 杜姨娘眼泪迅速涌了出来,一头跪倒在蒋宏生夫妇跟前,泣声道:“二老爷,二太太,奴婢对不住你们,奴婢……” 蒋宏生重重搁下茶盏,冷冷看了眼地上之人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前头的事也不必再说。你们一个是她的亲兄嫂。一个是她的生身母亲,说出来的话,多少比我们有用。且回去好好商议商议吧。明日,二太太陪你们到那府里去一趟,我衙门里走不开,就不陪着了。” 说罢,蒋宏生便先行离去,顾氏见丈夫走了。也跟着出去。 沈氏一见,忙追了出去。拉住顾氏,陪着小心道:“二婶,二妹妹此番行事既让蒋府蒙羞,还伤了二叔二婶的心,也辜负了四妹妹为她的一番打算,我这个做嫂嫂的,先替二妹妹给二叔二婶陪个不是,二叔二婶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恼了才好。” 沈氏说这话有两层意思,顾氏听得分明,她拍了拍侄媳妇的手,笑着点了点头,便离了去。 …… 是夜,蒋元青躺在床上,左翻身睡不着,右翻身睡不着,索性披了件衣裳坐起来,边上的小周氏察觉,迷糊道:“爷这是怎么了?三更半夜的,竟不睡觉!” 蒋元青掀了被子,一边穿衣裳一边道:“你睡吧,我到大奶奶房里睡去。” 小周氏心下大惊,忙道:“爷,今儿是我的日子……爷……” 小周氏见男人头也不回的离了去,又气又恼,拿起男人枕过的枕头就往地下扔。上夜的丫鬟听得声响,披了衣裳进来。 小周氏尖声叫道:“滚出去!” 屋里渐渐沉寂下来。 蒋元青入了正房,也不点灯,衣服一脱便钻进了被窝,摇了摇了枕边的人,道:“你倒是好睡,我这心里火急火燎的,哪里能睡着?” 沈英见是他,眯着眼睛笑道:“真真是没道理,你睡不着,偏来弄我。” 蒋元青一把把沈英搂在怀里,愁眉苦脸道:“英儿,二妹妹的事情,该是怎么个章程,我这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来之前,老太太,父亲也没交待,只说拿不定主意的,让我与二叔商议。今日瞧二叔这架势,竟像是不想管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 沈英心中冷笑道,换了她,也是不想管的。 好好的媳妇当着,却被婆婆算计了去,不仅与小叔子有了私情,还生下了孩子。好不容易四妹妹使计让她体体面面的脱离了孙家,偏她又舍不下男人,巴巴的凑了上去给人做妾,还用自己的嫁妆银子养活着一府老小。 本来里子就不干净,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她却上竿子把里子露给别人看,这下好了,蒋家的面子,里子统统丢了个一干二净。好在这孙家已经败了,若孙家还在,蒋府上下怎么会有好果子吃? 再者说,当初二房回南边,公公婆婆是怎么对人家的。把二房的心伤了,还让二房来管大房的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沈英斟酌了下,叹息道:“这事先头二妹妹遭人算计,也就罢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在那样的宅门里过活,论心机,论胆量哪里是那曹氏的对手?只是后面的事,二妹妹做得有些欠妥。” “哎,也不知她怎么想的?” “大爷你说,这事情好不容易圆过去了,且那孙景耀也并未到穷途末路的地步,就算她暗中接济,也好过给人做妾。如今失了脸面的何止是她一个人?外人只道咱们蒋家没把女儿教养好,做出那见不得人的事,谁会去深想这里头的是非曲折。” 蒋元青叹道:“可不是这个话!” “二叔不想管,也在情理之中,一笔写不出两个蒋字,虽然大房二房分了府,可外头看,总还是一家子。二叔在官场上走动的人,要的是个脸面,脸面没了,你让他如何挺得起腰板来。府里出嫁的小姐何止她一个,旁人又会怎么看咱们蒋家的姑娘。二叔家两个小的,你儿子,女儿,将来可都是要说人家的。爷啊,有道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蒋元青心头一跳,深以为然。 “这是其一。其二,当初两王相争,韩王势强,二叔一家过年回南边,公公婆婆怕受了牵连,故有些做法,你也是瞧在眼里的。当初我左劝右劝,你们只不听,这下好了。” 蒋元青连连点头,忙讨好道:“好英儿,前头却是我们的不是,只把你的话当耳旁风,如今知道错了,我给你陪不是。二叔二婶最看中你,你快帮我想个法子,既能把二妹妹事妥善解决,又能哄得二叔欢心,只要你帮了我这一回,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沈英嗔看了他一眼,含笑着没有说话。 蒋元青又低三下四的说了些好话,沈英适时的见好就收,叹了口气道:“二妹妹的事都到了这一步,咱们又怎么能妥善解决的了,总不能生生拆散了一对鸳鸯,还是先去看了人再说罢。” “若那孙景耀对二妹妹是一片真心,那正房念着二妹妹甘愿为小的份上,善待于她,咱们回南边去也就有了交待。若二妹妹的日子难过,咱们再见机行事。二叔那头得敬着,再找个机会替公公婆婆陪个不是,总归是一家人,二叔二婶也不是那气量小的。” 蒋元青觉得媳妇讲的很有道理,顿觉安心不少,夫妻俩说了几句闲话,睡下不谈。 …… 第二日一早,顾氏便带着三人去了蒋欣瑜住处。 马车停在宅子门口,看门的老头一看是蒋家的马车,不敢耽搁,立马把人请了进去。 蒋欣瑜听闻娘家来人,立马迎了出来,走至半路,远远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泪便下来,飞奔上前,扑倒在杜姨娘跟前,母女俩抱头痛哭。 顾氏,沈氏见状,一时不忍,转过身拭泪。 蒋元青自妹妹出嫁,六七年了,再没见过,当下红了眼眶。 半晌,众人方收了泪,相携入了正厅。 沈氏打量厅中摆设,只简单的桌椅板凳,不由的暗叹了口气。 刚坐定,小丫鬟呈上茶水,只见一灰衣男子抱着足岁的男娃进来,蒋欣瑜忙把人拉了过来,众人便知这是欣愉的男人孙景耀。 孙景耀把孩子递到奶娘手里,朝着顾氏,蒋元青夫妇实实在在作了个揖。 众人打量其容貌,虽衣着简单,却相貌堂堂,自有股子气度。果然是大家出身的公子,难怪二小姐为其魂牵梦萦,害了相思。 众人复又坐定,面面相对,一时无话。 顾氏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轻声逗弄着。 沈氏拿起茶盏,轻啜一口便放下了,摇起了手里的锦扇。 杜姨娘见二太太,大爷,大奶奶不说话,哪里敢吱声,眼巴巴的看着女儿抹泪。 蒋元青略坐片刻,轻咳一声,道:“二妹,你的事,二叔二婶都与我说过了,哥也不与你绕弯子,这趟进京,只为你而来。父亲,母亲为了你的事,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生恩,养恩,你总得给他们一个交待。”(未完待续) ps:谢谢木娃,maestroxu,天秤派对的粉红票票; 谢谢午马一如继往的打赏。 么么哒! 第五回 借刀杀人 蒋欣瑜一听双亲替她担着心,不由的又落下泪来。 她泣道:“大哥,妹妹十六岁入京嫁人,深宅内院,锦衣玉食,心想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哪知,天不遂人愿,让我与他有了这段孽缘,又有了孩子。如今我只想跟他好好过日子,把孩子养大。父亲,母亲如果不嫌我丢人,还认我这个女儿,就是我天大的福份。若父亲母亲……那就只当没生养过我,生恩养恩,容我来世再报。” 蒋元青怒道:“二妹,父亲,母亲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听你一句来世再报。你可知道,外头的传言是如何说你,如何说咱们蒋家的?你可知道,如今被戳脊梁骨的不仅仅是你,而是蒋家一门。” 左一个蒋家,右一个蒋家。蒋欣瑜心头凄凉。 遂冷笑道:“当初老太太为了蒋家一门的荣华富贵,把我嫁到孙家,守了六年空房,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如今又是为了蒋家一门,大哥打算让我怎么做?我怎么做,你们才会满意,双亲才会吃得下,睡得着?” 沈氏见兄妹俩火气渐盛,忍不住出声道:“二妹妹,你大哥并非这个意思,他也是心疼你,你是他亲妹妹,他哪里舍得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去给别人做妾。世上的路有千万条,走哪一条,都不会比这条差。” 蒋欣瑜抹了一把眼泪道:“二嫂,他对我情真意切。我自然回报他真心,只要能与他在一起,我做妾又有什么不可以?” 蒋元青咬牙切齿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是小叔子与嫂嫂的关系,你给他做妾……蒋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光了。” 顾氏皱了皱眉头打量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孙景辉,转过脸轻声道:“大爷,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过去的事,多说无益。且问问孙七爷今后的打算吧。” 孙景耀忙道:“二太太,大爷。景耀得欣愉真心相对,不计名份跟着我。我愿意一辈子对她好,若有违此誓,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蒋元青听了这话。脸色才稍稍缓过来些。 蒋欣瑜泪眼婆娑的看向孙景耀,脸上柔情一片。 孙景耀又正色道:“二太太,大爷,我知道我如今是个庶人,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都靠着欣愉那一点嫁妆过活,但是请你们放心,等我想着赚银子的法子,我一定会努力让她过好日子的。” 沈氏垂了垂眼睛。什么叫等他想着赚银子的法子,他若一辈子想不着。难不成就一辈子靠那点嫁妆。 话刚说完,却听院子里有人骂道:“蒋欣瑜,你这个贱人。自己守不住了,偷着送到小叔子床上,还偷着生下个贱种,像你这样下作的娼妇,就该捆了沉猪笼去。还官宦人家出来的大家小姐,我呸。生的人模狗样的,前世原是个做娼妇的料……” 厅里众人均变了脸色。顾氏朝身后的夏荷点了点头。 不多时。一绿衣妇人捧着肚子,摇着锦扇进门来,走到厅中,环视一圈,冷笑道:“哟,蒋姨娘娘家来人啊,正喝着茶呢。蒋姨娘,也不是我说你,好歹也是大家子出身,规矩也是懂的,再怎么着,也该先拜过了正房奶奶不是。难不成你们蒋家妾室娘家来人,都是瞒着正房,偷偷摸摸的见?如此看来,这蒋家的规矩也稀疏平常的紧啊!” 来人正是孙景耀的姨娘高三巧。当初曹氏为了能堵住庶子的嘴,特意挑选了身边最厉害的丫鬟抬了姨娘。 孙景耀呵斥道:“闭嘴,若再糊说八道,我……” “爷是要休了我?” 高姨娘欺身上前。 “好啊,我正愁不知道顺天府尹的门往哪边开,也好让我见见世面去。顺便当着京城百姓的面,咱们把蒋姨娘如何与爷睡到一张床上的事说道说道,也好让大家伙明白,所谓的男盗妇娼是个什么模样。” 蒋元青气得青筋直冒,脸都绿了,指着蒋欣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杜氏见女儿被一个婢女骂成这样,早已泣不成声。 沈氏正欲说话,却见顾氏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胳膊上,眼睛朝厅外瞄了一眼。 沈氏当即明白过来,冷笑道:“七爷,把七奶奶请出来一见罢。一个奴婢抬上来的姨娘,也敢横成这样,这孙家倒是好规矩。” “孙家的规矩好不好的,也不劳您费心。至少孙家嫁出去的姑娘,没睡到小叔子的床上。”高氏毫不示弱的瞪着沈英瞧。 沈英气得牙根直咬,正欲骂回去,却见一女子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芙蓉色衣衫,头上钗环朴素,慢慢走了进来,面色平静道:“爷勿恼,却是我的不是,三巧妹妹也是心直口快。回头我一定好好调教。” 小曹氏转过脸,面色一沉呵斥道:“还不快回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高姨娘扶着肚子,昂首道:“自己做了下作的事,还不让别人说,这世上还有王法没有?” 孙景耀忍无可忍,挥了手,欲打下去,蒋欣瑜一把抱住了,面有哀色道:“高姨娘,我娘家人在这里,求求你少说两句话。” 那高姨娘见两人抱在一处,越发的不依不饶起来:“少说两句,哟,蒋姨娘,做都做了,还怕人说啊。怕人说,就别做那下流事啊,今日当着你们蒋家人的面,我倒要问问,你们蒋家好教养啊,还没和离呢,就叉开了腿,等着小叔子日呢,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当着别人都是傻子,瞎了眼不成,瞒得了谁呢?” 孙景耀一把推开蒋欣瑜,抡起胳膊就是一巴掌,怒道:“你这个贱妇,若不是你主子使诈,我与她焉能如此?要不是欣愉好吃好喝的养着你,你哪来这样的太平日子过?” 高姨娘捂着半边脸,不怒反笑道:“别放他娘的屁了,天底下哪个婆婆会给亲生儿子戴绿帽子,去搓合媳妇与庶子的。别打量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自己做了坏事,还把屎盆子扣到别人头上。” “你……” “七奶奶啊,你真真是命苦啊,替爷生儿育女,侍奉双亲不说,还陪着七爷蹲大狱,吃牢饭。如今,却有个女人爬到你头上,既不用晨昏定省,也不用端茶递水,跟你平起平坐了啊……七奶奶,奴婢替你不值啊。再过不了几天,说不定你这个七奶奶的位置都要给人占了去啊!” 小曹氏泪珠儿滚滚而下,泣道:“你这个傻子,若没有蒋姨娘把咱们接来府里,养着咱们,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住哪里。我受点委屈有什么打紧,只要爷们,姐儿不受委屈,就算让我做妾,把蒋姨娘扶正,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蒋欣瑜哀声道:“姐姐,妹妹绝无这样的想法,妹妹心甘情愿做妾。” 小曹氏泪如雨下,哀哀凄凄拉着蒋欣瑜的手道:“妹妹啊,你的心姐姐何尝不知,姐姐若不是为了身边这个小的,早就一头撞死在牢里,也省得妹妹如今这般为难。” 蒋欣瑜傻傻道:“姐姐何苦说这话,妹妹我哪有什么为难?” 顾氏与沈氏对视一眼,心里明镜似的。 杜姨娘猛的站了起来,走到蒋欣瑜面前,啪一声,蒋欣瑜脸上一片红肿,却见生母满脸是泪,泣不成声道:“瑜儿啊,你怎么不拿把刀朝我心上捅下去,你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连个好歹也分不清楚?” 蒋欣瑜扑通一声跪在杜氏跟前,泣道:“姨娘。” “住嘴” 杜姨娘怒不可遏道:“自己作贱自己,也怪不得别人作贱你。堂堂蒋府二小姐,被一个奴婢指着鼻子骂,你聋了,哑了,你都被人欺负死了,还口口声声姐姐,妹妹。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缺心眼的东西!” 蒋元青早就听不下去了,板着脸拂袖而去。 顾氏把孩子递还给奶娘,微微一叹,扶着夏荷的手走了。 沈氏走到蒋欣瑜跟前,语重心长道:“二妹妹,这世上有一种人,姐姐妹妹叫得亲热,可背后是下刀子还是下铲子,就不得而知了。如果这就是你想过的日子,大嫂我也无话可说。我还是那句话,世上的路千万条,哪一条都不会比这条差。” 沈氏摆了摆衣袖,转过身,对着三巧五六个月大的肚子冷冷道:“高姨娘,做人,需得为儿孙留几分口德。蒋欣瑜性子软,任你指着鼻子骂,那是她自个没本事,倒也罢了。蒋家,可不是你一个婢女能随意在后面编排的。当心祸从口出,累及肚里孩子!也不怕你说我仗势欺人,就你今日说的那些个话,我就可以让你下半辈子生不如死。三姨娘,咱们要不要试一试?” 三姨娘色内厉荏道:“你敢!” 沈氏扶了扶头上的凤钗,冷笑的对着小曹氏淡淡一笑。 小曹氏心头一振,慌忙垂下眼。 沈氏见状,一语双关道:“你看我敢不敢,别说是你,就是你主子曹家,我都敢连根拔了去。” 小曹氏幽幽轻道:“大奶奶,天子脚下,朗朗乾坤,蒋家也不能……。” “七奶奶。别当旁人都跟欣瑜似的,是个傻子。都是大宅门里出来的,你我心知肚明!” 沈英截了话头,狠狠道。(未完待续) 第六回 隔岸观火 沈氏回过脸,见孙景耀扶着蒋欣瑜呆呆的站在一旁,半句话也不说,气便不打一处来。 “孙景耀,我家欣愉给你做妾也罢,替你养着一家老小也罢,只要主母贤德,妻妾和睦,蒋家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沈氏轻飘飘的看了小曹氏一眼,摇头道:“如今吗……孙七爷也算是个读书人,又是大家子出身,宅门里的妻妻妾妾,明争暗斗,你当真是一无所知吗?难道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招叫借剑杀人,隔岸观火吗!” 说罢,也不理会小曹氏煞白的脸,拉着杜姨娘款款走出了闷热的厅堂,出了正门转过脸对着贴身丫鬟道:“去沈府求见老太爷,请他帮忙查一下,京里对蒋家的那些流言从何而来。” 话刚说,却见蒋欣瑜身边的贴身丫鬟轻风匆忙追了出来,沈英见大门口人来人往的,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遂让人上了马车。 轻风一上马车,忙道:“大奶奶,你们快劝劝二小姐吧,昨儿个,七奶奶与二小姐商议说宅子太小,将来孩子大了,连个自个的院子都没有,让外人瞧着不大像样,倒不如把房子卖了,再添些银子,买座大的。二小姐一口就应承下来了。那七奶奶还说府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哥儿,姐儿也没人趁手的丫鬟侍候,也该再添些个人。” 沈英捏着帕子,一言不发。 轻风打量她脸色。心道说都说了,还藏着掖着做什么,索性说个痛快。 “大奶奶。那一家子从牢里出来,身上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饰都是二小姐新添的。还嫌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统共就那些银子,七七八八的都花在了他们身上。那几个嫁妆铺子二小姐以前足不出府,也没亲手打理过。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花销,这会子又要买宅子。又要买人的,又得掏出去多少私房银子啊。长此下去,可怎么了得。” 轻风咽了咽口水,又道:“那个三巧。仗着怀了身子,只要饭菜,衣裳一不合意,便撒泼打滚闹一回,七爷除了在二小姐面前唉声叹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七爷一叹气,二小姐就心疼,只得凡事先尽着她,奴婢瞧着都气不过。” 沈英听得脑门直疼。忙摆了摆手道:“好丫头,你也不必与我说,你家小姐她乐意。我有什么办法。但凡有些个脑子的人,哪里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来?你且先回去,好好看着你家小姐和哥儿,这事容我与她哥哥商议了再说。” 当日晚间,顾氏把白日里的事说与蒋宏生听。 蒋宏生听罢,也不动怒。只冷笑一声道:“我早就看出那是小曹氏并非善类,当日跪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妹妹妹妹的,舌灿莲花,二丫头拙口笨腮的哪里是她的对手?被人卖了,还兴高采烈的替人数钱呢。那孙景耀到底是丫鬟所生,虽长得一身好皮囊,对二丫头也算情深意重,只是连个婢女抬的姨娘都压制不住,为人到底是软弱了些。” 顾氏点头称是道:“二丫头从小顺风顺水,嫁到孙家也不大与人走动,经历的少,哪能看出人心的险恶。” 蒋宏生盘腿坐在榻上,喝过了几口酸梅汤,由衷道:“这话说来,我倒又想起了父亲来。咱们瑶儿能有今日,多亏了父亲那几年的教导。也不是我夸自个的女儿,二丫头的事若不是有她在后面周旋,只怕连条活路都没有。” 蒋宏生自打从顾氏嘴里,知道瑶儿暗中帮蒋欣瑜的事后,越发的看中起这个女儿来。无人处常常感叹,瑶儿若是男人身的话,只怕蒋家的兴盛不止于此。 顾氏想了想道:“今日,大奶奶说想去萧府探望探望瑶儿,我推说正坐着月子,没应下。” 蒋宏生一想那夜的经历,忙道:“快拦着些,咱们府里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万万不能让她知道,这个月子一点都马虎不得。你明日再瞧瞧去,多叮嘱叮嘱。” 顾氏嗔笑道:“那还用你说。这两天府里的绣娘赶了几天活,替那两个小的做了些衣裳,正好明日一道送去。” 蒋宏生一听顾氏提起那两个小的,脸上才有了笑意。 …… 第二日夫妻俩刚起身,大爷夫妇已过来请安,顾氏一见这两人眼底的青色,便知昨夜必是苦恼了一夜。 果不其然,蒋元青刚一坐定,便开门见山道:“二叔,您看欣愉这事,该怎么办才好?” 蒋宏生拨着茶叶沫子,轻咳一声道:“二丫头是个什么打算啊?” 蒋元青忙道:“二叔,她如今已经晕了头,用这些年的体己,养着一府不知好歹的人,哪来什么打算?” 蒋宏生淡淡一笑道:“她没有打算,我们又如何能为她打算?打算的好,便罢了,打算的不好,可不是要怨恨我们一辈子?” 蒋元青急道:“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就这样糊涂下去吧。” 蒋宏生面色一沉。 沈氏眼尖,忙笑道:“二叔,元青他说话没个分寸,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二叔,您看这样好不好,二妹妹的事不如先缓一缓,放一放,一来趁这个机会打听打听孙景耀夫妇的为人,二来也可以让二妹妹体会体会这里头的难处,咱们只在边上远远看着就行。” 蒋宏生颇有深意的看了沈氏一眼,赞道:“这个法子好。既这样,你们且在府里安心住下,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向你二婶子开口。元青啊,有空陪你媳妇到沈府走动走动。” 蒋元青话一出口,已知不对。正暗暗懊恼时,却见媳妇三言两语圆了过去,当即顺着台阶下。连连称是。 夫妻俩当即回房写了书信,着人送回南边,便安心在京里等着老太太的回信。 好在沈英与京城沈家关系素来亲厚,沈家及各房堂姐妹们知道她来了京,没几日便打发人来请,夫妻俩一时便忙碌起来。 小周氏自然乐意在京里多住些时日,回禀了二太太后。找了个凉快的日子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娘家。 唯独杜姨娘,既觉女儿失了她的脸面。又为女儿以后的日子担着心,再加上舟车劳顿,当天就病倒了。 顾氏虽然不喜其为人,却也不愿跟个姨娘计较。又因为人在她府里,好坏她这个女主人担着干系,便让人请来大夫,问诊开药。 杜姨娘见二太太不计前事厚待于她,又羞又愧,郁结于心,一时病也没多大起色。 一个月后,南边老太太来信,让蒋元青夫妇等萧家办完百日宴再回南边。并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二小姐若劝说不听。就由她去吧。 而此时,沈英已打听到把蒋欣瑜与孙景耀偷情一事私传出去的正是孙景耀的正房太太小曹氏。 沈英踱其用意,暗暗惊心小曹氏手段狠辣,与沈老太爷商议后把此事告知了蒋宏生夫妇。 那蒋宏生一听是小曹氏使的那下作手段,气了个倒仰,一想到这些日子。在衙门里听的那些个闲言碎语,当下扔了茶盅骂了声欺人太甚! 蒋元青见二叔动怒。吓得半天不敢吱声。 沈氏见状,忙献上一计。 蒋宏生虽然心中埋怨大哥大嫂行事不知轻重,到底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蒋字,思虑再三,终是应下。 顾氏见男人应下,自然也无话可说。 …… 七月初,莺归顺利产下一女,重五斤三两,求欣瑶赐名。 欣瑶笑着对萧寒说,若是个男孩子,起个步步高的名字也不错。 玩笑归玩笑,经过一夜的冥思苦想后,欣瑶豪情万状的在纸上写下“心怡”两字,遂派李妈妈带着各色小孩衣物,吃食一并送了过去。 哪知李妈妈去了一趟,回来脸色其极难看。 微云几个见了,忙上前打听莺归怎么了? 李妈妈见几个大的都上来,忙指了指里间,压低了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来这莺归产下一女后,步三的爹娘见儿子府里也没个长辈操持,儿子又是个粗人,怕媳妇做不好这个月子,遂带着大包小包住了进来。 步三是个孝顺的,心里头一直感恩二老把他拉扯大,着实不易,与媳妇一商量,当下把府里最好的院子收拾收拾,又特意买了两个小丫鬟侍候着。 步家二老见儿子媳妇这般孝顺,心里十分受用,也就安安稳稳的住下了。 这步家二老一住进来,步家的几房妯娌自然也就往莺归这头跑得勤快。这一勤快,也就生出了是非。 你道为何? 原来,那步家二老亲生的几个儿子都是平头百姓,或种田,或做小买卖,日子过得紧巴巴。 那几个妯娌一看步三这一房宅子住着,丫鬟使着,鸡鸭鱼肉吃着,心中难免酸涩,不由的眼红起来。 几个女人心里门清,知道步三之所以能过上这般红火的日子,全是因为娶了房好媳妇,这媳妇不仅是怡园的大厨,又曾经是萧府大奶奶身边最得用的丫鬟,当下便动起了莺归的主意。 那几个妯娌也不傻,知道自己在莺归跟前说不上话,便揣度着二老在步三夫妻跟前滴眼药水,话里话外是想通过莺归在萧府大奶奶跟前的体面,给自家男人寻个好活计。(未完待续) ps:谢谢111的粉红票 谢谢107的打赏。 昨天江南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包子临窗而观,颇想吟几句酸诗,结果,想破了头,只想到了一句俗的。 那就是: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第七回 功德圆满 步家的几个妯娌,想让莺归帮忙给自家男人寻个好活计。 步家二老一听,这是好事啊,养子有了出息,帮衬一下亲生儿子,那岂不是应当应份的事,遂在步三跟前提了提。 步三是跟蒋欣瑶打过交道的,往日里又从媳妇嘴里听到过许多有关欣瑶的事,心下很清楚萧府大奶奶从不用无用之人。步三想着自家几个兄弟的德性,当下一口回绝了去。 这一回绝,便惹得二老心下不快。噢,我们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没少你吃的,没少你穿的,如今你翅膀硬了,出息了,回过头拉扯一下自家的兄弟,便推三阻四了,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步家二老不敢埋怨养子,心道肯定是媳妇从中作梗,言语不由的对莺归带出几分不满来。 莺归如此聪明的人,岂能体味不出来,当下令小丫鬟悄无声息的一打听,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了个一清二楚。 夜里与男人一商议,觉得这个口还是不能开。旁的且不说,只看小姐用人,便知自家兄弟的德性,小姐是看不上的。与其令小姐为难,倒不如不张这个口。 因此夫妻俩打定主意装糊涂到底,盼着这个月子做完了,二老回了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哪知道今日李妈妈奉了欣瑶的命,带着大包小包的去探望莺归,正巧遇着那几个妯娌也在。 几个妇人一看萧家这阵仗。眼红到姥姥家,暗中唆使公公婆婆当着李妈妈的面,把事情提一提。 就这样。李妈妈一口热茶还未喝上,那莺归的婆婆便巴拉巴拉一通好说,莺归的脸当场便白了。 李妈妈何等人也,端着笑让人把话说完了,末了冷冷只看着莺归道:“你这丫鬟如今也拿大了,大奶奶刚刚生产完,亏了身子。操劳不得,这丁末大的小事也值得拿到她跟前说?再者说。你跟着大奶奶这些年,素来知道大奶奶的性子,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难不成你心里没个数?什么好的,坏的,都求到大奶奶跟前,别说你一个出了门子的丫鬟,便是我这个把人奶大的妈妈,也不敢在大奶奶跟前讨这份体面。” 莺归一听李妈妈开口,便知道李妈妈明着是骂她,暗地里却是在帮她,心下一暖。当即红了眼眶。 李妈妈知道莺归听得明白,当即环视一圈步家众人后,虚笑道:“各位见谅。我们家大奶奶是个左性,她若想给你体面,不用求,塞都要塞给你;她若不想,你就是求破了头,也没用。前几日莺归已经托人把这事说给我听了。我在大奶奶跟前提了提,大奶奶二话不说就把我给骂了出去。我也就照实回了莺归。原想着此事已经揭过。哪料想,今日她又再提出来……” 步家众人一听这话,知道心里冤枉了莺归,忙截了话头给李妈妈陪不是,生怕李妈妈一个不顺心,把今儿这事捅到萧府大奶奶跟前,生生断了莺归与大奶奶这些年的情份。 万一萧府大奶奶一个不满意,那步三夫妻一年到头孝敬二老的私房银子,侄儿、侄女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饰,那可就生生泡了汤了。 微云听罢,笑道:“这事李妈妈做得好,莺归姐姐是个明白人,定会明白李妈妈的用心良苦。” 李妈妈喝了口温茶,忿忿道:“她自然明白的很。偏那几个妯娌着实眼皮浅,咱们大奶奶带给莺归的东西,不由分说的就翻开来打量,还顺手牵走了几包药材,真真是一点子规矩也没有。” 淡月冷笑道:“那些个药材,都是上好的东西。妈妈怎么也不拦着。” 李妈妈气道:“我何尝不想拦着,偏莺归那丫鬟朝我递眼色。” 梧桐皱眉道:“莺归姐姐何时变得这般胆小怕事了,换了我……” “换了你怎样?”蒋欣瑶幽幽的声音轻轻响起。 众女一惊,忙进屋来,端茶的端茶,打水的打水,侍候大奶奶起身。 蒋欣瑶扶着李妈妈的手从床上爬起来,刚刚午睡过的脸庞带着一丝潮红。 李妈妈陪笑道:“奶奶醒了?” 欣瑶嗔看了她一眼,笑道:“我若再不醒,妈妈这气只怕也是难消。” 李妈妈笑道:“哪里难消,早就消了。” 欣瑶看着这一屋子丫鬟,淡淡道:“你们几个都过来。梧桐,你倒说说看,换了你怎样?” 梧桐冷不丁被大奶奶点了名,索性脖子一伸道:“大奶奶,换了我,必然是要闹一闹的,便是不闹,总要放几句重话压了压。也省得让她们以为莺归好欺负呢!” 蒋欣瑶素手轻点梧桐额头,气笑道:“真真是个傻丫头!” 梧桐忍不住为自己争上一句:“大奶奶,奴婢哪里傻?那是大奶奶赏的东西,奴婢宝贝着呢,哪里容得下她们抢了去?” 欣瑶想着这些丫头跟着十几年的情份,缓了语气道:“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物。李妈妈刚刚断了那几房妯娌的好心算盘,若莺归再不出点子血,怎么能平复那几个人忿忿的心?” “妇道人家,眼皮浅些也正常,一大家子人过活,要争长短也不在这上头。这厢边拿去了几样药材,那厢边步三知道了自家媳妇受了委屈,铁铁定定会想法子补偿。” 微云品出几分味道来,笑道:“大奶奶的意思是说,跟那几个女人争长短是件傻事,把男人的心争在手心,才是正经?” 蒋欣瑶笑眯眯的看着微云,点头赞道:“正是这个道理。微云姑娘看来已有几分所得,将来这小日子一定过得红火。” 微云面色涨得通红,嗔道:“大奶奶就会拿奴婢寻开心。” 欣瑶接过淡月递来的参茶,轻啜一口笑道:“你们日子过得红火,我这个做主子的,脸上才有光。莺归,我算是放心了,就凭她这般能屈能伸,日子就不会差。你们几个,还少不了我再操心一二。” 淡月接过茶盏,笑道:“奴婢几个恨不得大奶奶能为我们操一辈子心呢,那可是旁人烧香拜佛,也求不来的好福气。” 轻絮,梧桐忙不迭的笑着点头。 欣瑶轻叹一声笑道:“也操心不了几个月了,也该换了那两个来操心了,我啊,只等着喝杯媒人酒,就算功德圆满了!” 李妈妈几个一听欣瑶讲这话,均捂着嘴笑。只微云,淡月闹了个大红脸。 …… 话说先帝仙逝已满百日,京城恢复了以往的繁华,各府之间宴请逐渐多了起来。 新朝旧朝平稳过度了两个月,新帝在朝堂上日渐势威。 然这年夏天,甘肃大旱,五六月里,只下了一场小雨,眼看丰收在望,奈何天不遂人愿,成片成片的庄稼枯死。 新帝下令减免赋税,责任户部赈灾。原本抄了几个世家刚刚存了点底子的户部很快就告了急。 新任户部尚书见势不妙,屁股还没坐热,赶紧递了辞呈,新帝令老臣张华,施杰举荐户部人选。 张华,施杰也为难,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国库空空,哪个不要命的敢接手这个烂摊子。 新帝遂令户部侍郎徐思振暂行尚书一职。 徐宏远惊了一跳,正欲推辞,却见燕十六朝他轻轻点了点头,再看御座上之人目光不善,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下了朝后,徐宏远不敢耽搁,也不顾燕十六频频向他看来的目光,坐上马车便往萧府里去。 蒋欣瑶听罢小叔叔愁眉苦脸的诉苦后,微微叹了口气,令淡月从枕边拿来一张纸,递到徐宏远跟前,轻道:“小叔叔,你去见新帝,跟他说,富民先治史,这上头是我想的几个法子,你让二哥先琢磨琢磨。日后你若有空,常我府里来,咱们叔侄俩多商议商议。” 徐宏远踌躇道:“瑶儿,你的身子?” 蒋欣瑶苦笑道:“快两个月了,倒也不碍事。” 徐宏远这才明白过来,新帝把他放到户部尚书这盆火上烤,原是为了他身后的人。 他见侄女神色淡淡,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遂放下心来。 徐宏远这几年与欣瑶相处下来,有一件事情,他是明白的,凡是她应下的事,必会尽心尽力。遂把纸往怀里一塞,叮嘱了几句好好休养,便出了萧府。 …… 富民先治史,严刑肃贪,减免农税,鼓励经商,开恩科,选贤才,任贤纳谏……燕浣元看着手上绢秀的字,皱着眉头沉思不语。 大言不惭的说,这些所谓的法子蒋欣瑶多半是抄袭历史书而来。 幸福的家庭大多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和睦的家庭多半是父慈子孝,夫妻同心,儿孙奋进。 她认为治国与治家是一个道理,所谓的盛世,不过是由明君盛精图治,忠臣正直忠君,百官清廉爱民,百姓休养生息等几个因素组成。 所以,她仔细回忆了前世历史高考背的那些个条条框框,也不管有用的,没用的,先写了再说。至于上位者能不能听,会不会用,那就不是她操心的事情了。 她哪里知道,只这几行简简单单的字,令得新帝彻夜难眠。(未完待续) 第八回 百日宴 徐宏远被新帝点名暂行户部尚书一职,因资历尚浅,怕辜负了新帝所托,天天出了衙门便往萧府跑,与侄女商议户部诸项事宜。 因他顾虑着欣瑶的身子,不肯多呆,只大半个时辰,便从萧府后门离去,上一辆黑色的马车,悄然离去,直至深夜,才回到徐府。 欣瑶除了帮小叔叔出出主意,规划规划户部如何挣银子外,旁的时间吃了睡,睡了吃,与猪无异。 六两,三两被老太爷看得严严实实的,凭他是谁,也甭想插上手。欣瑶心道眼不见为净,等出了月子,再好好与两个孩子亲热,也就随老太爷去折腾。 …… 七月中,新帝以雷霆手段抄没了江南、湖南两个三品官员的府邸。共从两府中抄出白银八百二十一万两,田地两千一百六四十亩,庄子十二个,俱是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百来。光刑部呈上的这两人的卷宗就多达几十卷。 新帝杀鸡儆猴,对这两名官员处以死刑,并累及家属,两府男子均被流放,女子充了官伎。 随后江西,安徽两省相继有官员落马,新帝均以厉刑处之。并向全国下诏,警诫全国各级官员,不得接受贿赂,滥用权力,并下令撤查各个地方的贪官污史,一经查实,严惩不怠。 此诏一出,震惊朝野,百官皆知,新帝为人,绝非软弱,均不敢小瞧。 借着这股东风。新帝颁布了一系列政令,百官摸清楚了新帝的性子,自然不敢懈怠。 至此。新帝的龙椅慢慢坐稳。 …… 蒋欣瑶静观新帝这些时日的作为,暗道这位果然是个励精图治的,心下窃喜。有道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能乘一时是一时,蒋欣瑶最喜乘凉,不由对新帝心生敬佩之意。 随着徐宏远,沈俊等皇帝新宠的崛起。某些官员的失势则成了必然。首当其冲的便是忠勇侯府。 这个祖上曾追随太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府邸。因先太后的去逝,韩王的失利,早已没了昔日的备极尊荣,再加上新帝的刻意打压。日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尤其是前些日子,新帝下了道诏书,斥责了忠勇侯赵正信,国孝其间日夜宴饮时,打压的意图已十分明显。有多事者把赵正信二十年前,与萧家大小姐萧静雅那断恩恩怨怨拿出来分说,一时间,对忠勇侯府的流言倍起。 而此时的萧家并未理外外头的风风雨雨,上上下下正正忙着两个孩子的百日宴。 …… 这日晴空万里。温度适宜,萧府各处张灯结彩,大开正门。宴请宾客,替两个孩子办百日宴。 府里上上下下的管事,奴婢,婆子各司其职,进进出出的忙得不可开交。偏东院没一丝动静。 微云,淡月等一干丫鬟眼观鼻。鼻观心的守在外头,心里却急得不行。眼看宾客就要来了,大爷,大奶奶到这时还没起身,真真是要了人命了。 一柱香后,才听得大爷沉声叫了句:“备水,侍候大奶奶沐浴。” 欣瑶泡在药汤里舒服的叹了口气。身后的微云,淡月见大奶奶颈脖,胸前的星星点点,对视一眼,脸上均浮出一抹红色。 萧寒穿戴妥当,静静的等了半晌,才见欣瑶从净房出来,只觉得眼前一亮。 见女人朝他幽幽的看了一眼,萧寒嘴角弯弯,起身摸了摸欣瑶的湿发,道:“赶紧绞干了,小心着凉,我先去外头瞧瞧,姨母他们估摸着已经到了。” 可怜那萧寒,身强体壮,功能正常,偏做了近十个月的和尚,好容易挨到欣瑶出了百日,身体恢复如常,哪有不贪的道理。 欣瑶嘲他轻轻呸了一声,嗔道:“都是你误我的事。” 萧寒凑近了低下头道:“今儿晚上,我还要!得把这几个月欠我的,一一补上。” 说罢,也不等欣瑶反应过来,掀了帘子神清气爽的走了出去。 蒋欣瑶正欲跌足叹息,却见一屋子丫鬟正含笑瞧着她,遂咬了咬后槽牙,佯怒道:“还不过来侍候。” …… 日头渐升,萧府慢慢热闹起来。 欣瑶月子里时,新帝特意又令内侍送了些稀罕的药材补品到萧府,各府人看在眼里,自然心知肚明,所以这一日,连素日里不常走动的,也都来得整齐。 外院自然由男人们忙活,内院花厅里,却只见萧家姑奶奶萧静娴携其女儿杜天薇,进进出出招呼着。 宾客来了一半,蒋欣瑶才姗姗来迟,心里暗恨的同时,乖乖凑到姨母身边低声陪不是。 萧静娴见其面色红润,眼角含春,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欣瑶的手,露出个“我懂的”表情,只把那蒋欣瑶羞得抬不起脸来,心道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刚站定,便有一拨子女眷进来,欣瑶瞧着眼生,一时想不起来是萧府哪门子亲戚。 萧静娴忙低声道:“都是萧府族里人。” 萧亭在萧家排行老三,上头有两个嫡亲的哥哥均已过世,下头两个庶出的兄弟,也就是年前曾到府里来闹过一回的一胖一瘦两个老头,还有两个庶妹也都健在,只因不是一母同胞所生,走动得也少。 今日除了老太爷两个庶妹的府里没有来人,萧家大房,二房,四房,五房的女眷均来的齐全。欣瑶头一回见,花花绿绿的也分不清哪个是哪房的,多亏了姨母在身边提点着,才算没出错。 好在这些女眷当中,多半是冲着萧静娴而来,与欣瑶客套了几句,就把萧静娴与杜天薇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这两人从头夸到脚。 欣瑶同情的朝这两人看了一眼,目光转向四房。五房的女眷身上,定定的看了半晌,才去招呼娘家的客人。 欣瑶今日娘家的女眷,组成相当复杂。除了母亲顾氏,大嫂沈氏,二嫂吴氏外,还有大嫂的伯母荀氏。二嫂的嫡母袁氏,嫡妹吴亦华。甚至连大哥的妾室小周姨娘也赫然在女眷当中,当然最引人注目的则是蒋家庶出的三小姐蒋欣珊。 欣瑶见蒋欣珊也来了,不由大感意外。偷偷唤来李妈妈,交待了几句。只见那蒋欣珊面无异色。不卑不亢的与众人行过礼后,找了个椅子安安份份的坐下喝茶。 顾氏皱着眉头正欲开口相问,却见女儿朝她摇了摇头,只听欣瑶笑道:“三姐姐怎的也来了?” 蒋欣珊一身白纱褙子,着藕荷长裙,头戴凤头钗,生育后的身形微丰。她淡淡一笑道:“妹妹双喜临门,连大哥的姨娘都来了,做姐姐不该前来一贺吗?” 沈氏。吴氏竖着耳朵听两个小姑子说话,连茶也忘了喝。 沈氏一听蒋欣珊提起小周氏,面色有些尴尬。却用扇子遮掩了过去。 蒋欣珊的一句话,使得沈英身后的小周氏面色微红,若不是她昨夜使出百般柔情,万般耐心哄得大少爷松了口,她一个姨娘的身份,又怎么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成婚大半年。一月之中总有三五天能见着大爷的面,却不知为何。肚子迟迟没有动静。 小周氏强按住心中的酸涩,从沈氏身后走出来,朝蒋欣瑶行礼,诚惶诚恐道:“四姑小姐,贱妾是听说姑小姐喜得双子,这才大着胆子求大爷,让贱妾也能沾沾姑小姐的喜气。” 贱妾,好低的身段! 蒋欣瑶淡淡笑了笑,未置一词,偏过脸与沈家大太太荀氏说话。只把那蒋欣珊,小周氏晾在一旁。 顾氏也侧过身,与亲家袁氏母女说话。 心下暗道这个蒋元青真真是昏了头,把个姨娘带到萧府,不仅打了沈氏的脸,也打了荀氏的脸。幸好女儿聪明,没有搭这个茬,若不然,旁人还以为蒋家没有规矩。 荀氏见蒋欣瑶如此行事,暗道了一声好气度。 这个小周姨娘自认为聪明,把在爷们面前的作派拿到台面上来使,说话行事委曲求全,看着楚楚可怜。 又怎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在座的都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奶奶,有几个是笨的?试问一个姨娘暗底下没几分手段,又怎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酒宴上。 蒋欣珊见无人与她答话,银牙暗咬,强忍住满腹心酸,脸上却依旧端着笑。 小周姨娘讪讪的退回沈氏身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沈氏见此情形心头一暖。 今日一早,她还未起身,蒋元青就守在她床前,与她商议能否把小周氏也带到萧府。 沈氏暗暗冷笑两声,一口应下。虽然换得了蒋元青的伏低作小,万般感激,然沈氏藏在被窝里的紧握成拳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堂堂蒋府大奶奶,出门坐客居然带着妾室,旁人只道她沈英没有本事,弹压不住房里人。 淡月,微云一左一右站在欣瑶身后,心中忿忿道,这个三小姐真真是个脸皮厚的,对大奶奶做了这些个坏事,居然还敢腆着上门,也不怕我们家大爷一怒之下,把人轰出去。 一时间,花厅里虽热闹纷呈,莺声燕语,然众女却是各有各的心思。 一盏茶后,两个奶娘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进厅来,众人见双生子来了,迎上去瞧热闹。 李妈妈趁机悄无声息的隐到欣瑶身后,凑近了低声回话道:“三姑爷也来了,送了厚礼,正与大爷说着话呢。” 欣瑶想了想,才道:“前头都有哪些男客?” 李妈妈忙道:“我的大奶奶哎,再没比今日齐全的了。旁的不说,萧府族里嫡的,庶的,往日里走动的,不走动的全来了。前些日子到咱们府里大吵大闹的那两位也来了。大爷说,让大奶奶不用理会旁人,顾着自己就好。”(未完待续) ps:感谢爱鱼,午马的打赏。 话说最近包子写书,已到了眠思梦想的地步,常为了一个情节,一人的命运走向,失眠。 小包子见之,言之灼灼称:要适当的懂得放松,别搞得像三叔一样。 包子一愣:三叔,我们家哪来三叔? 小包子道:南派三叔啊!写个盗墓都快把自己写出神精病来了,你别跟他学! 包子心暖。 泪盈于眶。 小包子来一句:妈妈你不用担心,以你的心智,能到三叔的成就,估计早疯了。 …… 第九回 沾一沾喜气 欣瑶知道萧寒的话,意有所指,当即放下心来。 一转脸,正听见沈英抱着孩子叹道:“杜夫人,瞧瞧这两个孩子,用我们南边的话叫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得真是好,这眉眼,这人中,这耳垂,一看就是有福之人。真是让人爱都爱不过来。” 欣瑶没有公婆,府里只一个老太爷还是隔了辈的,作为萧家的女儿,萧静娴当仁不让的充当了婆婆这一角色。 她笑道:“可不是爱都爱不过来,我回那府里几天,只要一闲下来,心里想的就是这两个小东西,也难怪我那老父亲,竟是连手都舍不得松开。如今连我这个女儿,也是没功夫看一眼的了。” 萧府子嗣单薄是满京城皆知的事,好容易一下得了俩,自然是当作心肝宝贝的疼。众女当下便笑开了。 吴氏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闷坐着喝茶的蒋欣珊,心中思忖她如何来了? 思了半天,未想出个所以然来,遂笑道:“四妹妹一生就生了俩,合了个好字,像我们这样几年才得一个的,竟是脱了鞋子也追不上。” 吴氏前几个月刚刚生下一女,因生在琼花盛开的季节,故老太太赐名叫蒋若琼,她瞧欣瑶一胎就得了个儿女双全,眼里心里俱羡慕的紧。 沈氏笑道:“回头咱们俩个,得仔细问问四妹妹平日里吃什么,用什么,到哪处烧香拜佛。好让老天保佑这辈子,也能得这么一对一模一样的可人儿。” 袁氏端着茶碗温和的笑道:“这哪里是求便能求得来的,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杜夫人,亲家母,一龙一凤好福气啊,别说是她们俩眼红,便是我瞧着,也眼馋的紧。” 袁氏母女今日之所以冒冒然登门,却是因为前些日子打听到萧府大奶奶生了。便遣人送了些小孩的衣物,长命锁之类的东西。 袁氏一心想让亲生女儿嫁到蒋家。明里暗里的擦试了几回,蒋家二太太没有接她的茬。袁氏左思右想,决定曲线救国,先把蒋欣瑶搞定。再议婚事。 李妈妈见东西十分贵重,便作主回了姑奶奶。萧静娴问了问缘由,只得送上喜帖。 顾氏忙道:“亲家母,可别再提什么好福气了,我这个女儿,为了生这两个小冤家,真真是遭了罪了。若不是有她姨母,老太爷一身的好本事照应着,指不定是什么样呢。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 荀氏一想到远在军中的儿子,实实在在羡慕道:“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奶奶身子弱,偏怀的是双生子,正好府里有咱们京城里最好的名医,可不正应了那个巧字,杜夫人,你说可是这个理?” 萧静娴搂着白白嫩嫩的六两。毫不客气的亲了一口,笑得见牙不眼见。得意万分道:“沈夫人说得在理,凡事总要应个缘字,方为好事。想当初,我替那侄儿相看过多少名门小姐,不是人家瞧不上咱们,就是我那侄儿瞧不上人家,愁都要把我愁死了。” 却听一中年妇人朝着萧静娴笑道:“侄女啊,你替你家侄儿张罗了媳妇,怎么也不再替他张罗几房妾室,府里内宅空空荡荡的,大奶奶又是怀身子,又是坐月子的,哪里能侍候。真真是苦了寒哥儿。” “正是,正是,我听说大奶奶身子不大好,一年到头总吃着药,也该给府里添几个人,分担分担才好。”一青衣妇人应声和道。 此言一出,蒋家众女脸色微变。 蒋欣瑶寻着声音,瞧过去,说话的正是老太爷的两房弟妹范氏和毛氏。按辈份,她得叫一声叔婆。 还没来得及出口相驳,却见萧静娴面色一沉,冷笑道:“确实应该再添几个,只是两位婶婶有所不知,我家那个侄儿,最是个古怪的,那些个庸脂俗粉,正眼都不带瞧一下,对腆着脸送上门的,更是不屑一顾,我这个做姨母的,倒也不好违了他的意。对了四婶,你家的容姐儿可说着人家了没有?” 一句腆着脸送上门,把那范氏老脸羞得通红。 众人掩面而笑。谁都知道范氏的孙女萧容先头与苏家族中的一个远房少爷定了亲,原以为攀上了苏家,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哪知三礼过后,苏家忽啦啦全进了牢房,落得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这门亲事也只得作罢。 毛氏含笑道:“侄女啊,你四婶不过是心疼寒哥儿房里没个知心的人侍候着,问一声罢了,你又何苦提她的痛处?” 萧静娴又在六两脸上吧嗒亲了一口,笑道:“五婶,四婶有什么痛处我怎么不知道?我不过是瞧着容姐儿性情温和,容色端庄,便起了心思想要为她说合说合。您也知道,我家老爷书院里多的是青年才俊,家世也都是好的,若得个巧字,说不定能配得好姻缘。五婶既这样讲,罢了罢了,倒是我多管了闲事,此事不提也罢!” 范氏哪里知道侄女作的是这样的打算,早已忘了前事,心喜欲狂,哪料到话峰一转,居然来了个此事不提,不由的暗恨毛氏多嘴,瞧毛氏的眼神便带着些凌厉。 自己好心相帮,却反遭了不是,毛氏气得几欲吐血,当下也不去看那范氏,只与身后的媳妇说着话。 蒋欣瑶见姨母挡在她身前,三言两语就令两个叔婆生了嫌隙,乐得轻松自在。心中还暗叹对手太弱,姨母胜之不武。 她哪里知道,萧寒早就料到族里的那些个三姑六婆会提这一茬,已暗中与姨母交待过。 且当初因婆婆被赵家休弃一事,这两人没少在背后说风凉话,萧寒过继到萧亭名下,也是这两房人闹得最凶,故萧静娴对这两个婶婶素来没有好脸色,如此说话已经给了这两人极大的脸面。 萧静娴简单的几句维护欣瑶的话,令蒋府众女不由的深深羡慕,唯独小周氏的眉间浮上一抹忧色。 …… 正说话间,却听外头丫鬟回话道:“姑奶奶,大奶奶,平王妃到,大爷请您迎一迎!” 花厅众女一听王妃来了,忙敛了神色,起身相迎。 蒋欣瑶暗暗叹了一声,心道这位来凑什么热闹,却只得跟在姨母身后,迎了下去。 话音刚落,只见一衣着华丽的年轻妇人扶着丫鬟的手款款而至,轻笑道:“别迎,这一迎就见了外,显得生分。” 杜天薇一听这话,不动声色的朝欣瑶递了个眼神,欣瑶会意,含笑眨了几下眼睛。 来人正是平王妃施如眉,只见她身着荔枝红缠枝菊花文饰长身褙子,挽着飞仙髻,头戴大金凤钗,两只凤翅一上一下,几欲乘风而去,端的是栩栩如生。 施王妃先行至萧静娴跟前,萧静娴把孩子递给身后的奶娘,欲行礼。 施王妃双手相托忙拦住,笑道:“今儿是家宴,按礼该是我给舅母请安。” 萧静娴笑道:“大热的天,王妃金玉一般娇贵的人儿,何苦跑这一趟。” 这次宾客的单子正是萧静娴与老太爷,大爷三人商议拟定的,怕动静太大,惹了非议,故平王府并未递帖子过去。 欣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施王妃冲萧氏深深一笑,又扶住了萧氏身边的杜天薇。最后才走到欣瑶跟前。 蒋欣瑶欲福下去,却被施王妃及时的扶住,上下打量道:“这样的喜事,我怎能不来沾沾喜气。果然是个标致的人儿,真真让人移不开眼睛。” 欣瑶今日穿着雪青色衣衫,下系雪白色纱裙,肤色红润,唇色娇艳,清丽中透着端庄,真如春柳摇曳生姿,哪里像生产过的人。 欣瑶落落大方的笑道:“王妃可别再夸了,原本也觉得自个是个好的,哪知今日见了王妃,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施如眉含笑点了点头,众女纷纷上前请安问好,施王妃免了众人的礼,笑道:“都坐吧,别因着我扫了大家的兴致。” 蒋欣瑶扶着王妃入了上座,亲自奉上茶盏,随侍左右。 “快把孩子抱来我瞧瞧!” 萧静娴招呼奶娘把两个孩子抱到了施王妃跟前,施王妃欢喜的摸摸这个,抱抱那个,半晌才把孩子递还给奶娘,笑道:“虽说是早产了个把月,却是养的白白胖胖,这小手跟藕节子一样,小脚蹬起人来,可有一股子劲,瞧着心里就喜欢。” 欣瑶恭敬道:“能得王妃夸奖,是这两个孩子的福份。” “听说这两个孩子的小名还是我家王爷起的呢?小六两,小三两,真是好听!” 蒋欣瑶心道王妃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哪里好听,简单是俗不可奈,脸上却笑道:“叫着倒是顺口,多谢王爷赐名!” 施如眉见蒋欣瑶眉目楚楚,笑语盈盈,神色恭敬却进退有度,心下大为满意,言语中颇为亲近。 众人都不是糊涂人,见王妃这般行事,看向欣瑶的目光越发的不同。 蒋欣瑶一边与王妃说着客套话,一边把众人微微变化的脸色收入眼底,心里则把燕十六骂了个底朝天。 好好的弄这一遵大佛来,深怕别人不知道萧府与皇室亲厚,这日后还有清静日子过吗? 她哪里知道,燕十六对此事并不知情。此番施如眉前来,真真正正是想沾一沾她蒋欣瑶一胎二子的喜气。(未完待续) 第十回 没一个心思正的 平王府一正妃两侧妃,至今都未有子嗣,先帝尚在时,一个不得宠的王爷,倒也没人说三道四。 新帝登基,平王与新帝一母同胞,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下,天下人的眼睛自然就紧盯着那一处。 虽说平王在京的日子不多,可施王妃与平王成亲两载有余,两年未能成孕,就显得有些蹊跷,再加上两个侧妃也无身孕,旁人看施王妃的目光便有了些不同。 想当初平王为了娶施王妃,硬是把王府几十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统统赶了出去。两个侧妃也是一年后,先太后所赐才迫不得已纳进府的。如此专宠,仍无子嗣…… 莫不是王妃自个不能生养,就暗地里使了阴招也不让其他女人生养? 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风口浪尖上的施如眉很快就沉不住气,听王爷说今日萧府两个孩子百日之喜,才有了这趟萧府之行。 好在施如眉也深知这趟自己并不合时宜,瞧过孩子后,送上了贺礼,略说了几句话,便起身辞了去。 外头早有萧寒,杜天翔等一干人候着。萧府众人恭恭敬敬的把王妃送至大门外,等马车走了,方才转身。 杜天翔趁机在萧寒耳边道了几句话。萧寒点了点头,唤来贵生低语了几句,见贵生匆匆出了府门,才往正厅走去。 …… 怡园心湖边,燕十六。徐宏远一人拿着一柄鱼竿,坐在树荫下的躺椅上,中间的小几上茶水、瓜果、点心一应俱全。 燕十六吃完一盘葡萄。接过边上小厮递来的毛巾,边擦手边道:“那边的酒宴有什么好吃的,吵吵闹闹的,哪比得上我们在这里清静。” 徐宏远放下竹竿,往后一仰,舒展下身子,半眯着眼睛道:“我也不是非要去。主要是馋梅子那两个拿手好菜。顺便去瞧瞧那两个小的。” 燕十六一听,失笑道:“屁点大的小孩。有什么好瞧的?跟他们那个娘一模一样,都是人精!” 徐宏远笑道:“不过是多在你身上撒了几泡尿,你就这样编排他们,要是让老太医听到了。小心他找你算帐。” 燕十六想起头一回抱着三两,萧老太医死死盯着他的眼神,哈哈一笑道:“就没见过这么偏心的老头,上回……” “谁?” 燕十六突然变了脸色,冷冷道。 五十米外的贵生急跑两步,单膝跪地道:“回王爷,大爷让我来回话,刚刚王妃去了萧府。” 燕十六直起身子,厉声道:“好好的。她跑去做什么?” 贵生忙道:“回王爷,王妃说是来沾沾大奶奶的喜气,与姑奶奶。大奶奶在花厅里略说了会话,就回了。这是王妃给的礼单。”贵生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举过头顶。 燕十六接过来,看了一眼,冷哼道:“嗯,还算知道分寸。去回你家大爷。就说我知道了。” 贵生起身,行了礼。弓身退下。 燕十六待人走远,转过身,细细打量着徐宏远的脸色,陪笑道:“要不,我陪你上萧家走一趟?” 徐宏远摇了摇头,许久叹了口气道:“何苦给人添不自在?我且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军中?” 燕十六顿时没了笑意:“兵部还有些事没理顺,估摸着再有两个月。军中那一半的粮食没下落,我不放心,早些去,也能早些回来陪你” 徐宏远偏过脑袋,目光灼灼道:“这两个月你多陪陪王妃,也省得她眼巴巴的要去沾旁人的喜气。” 燕十六沮丧的转过脸,半晌才叹道:“阿远,你心里是这样想的,而我竟恨不得天天在别院住着。” 徐宏远也转过脸,瞧着头顶的树荫,笑道:“这一回你去军中,我就不陪着了。下一回再去,备辆上好的马车,铺暖和些,我身子弱,禁不起颠。” 燕十六猛的直起身,一把抓住徐宏远的手臂,急道:“阿远?” 徐宏远闭了眼睛,含笑道:“所以我让你别在后头编排那两个小的,当心被大的听了,一发狠把瑾珏阁,怡园都撂回我手里。到时候,想走也走不掉。” 燕十六听出这话中的深意,面色一喜,道:“你与她说过了?” 徐宏远微微点了点头,淡淡道:“嗯,她早料到了,也从没指望过我。只是有件事,我与她都有些为难,小寒也一早跟我提过。” “可是燕红玉肚子里孩子的事?” “她对萧府有些个偏见,上回淡月的事,就已经惹得小寒夫妇极不痛快,再加上咱们总拿萧府当借口,只怕……” 燕十六冷笑一声道:“亏二哥当初还把她夸得像朵花一样,原也是个世俗妇人。若实在不行,就从那两个小的当中挑一个,过继了也行。那两个我瞧着就很伶俐。” 徐宏远身子轻轻一颤,却笑道:“等孩子落地再说,瞧着聪慧的,还可试上一试;若像我这般百无一用的,到时候再作打算也不迟。父亲母亲从来就不是个拘俗礼的人,想必也不会怪我。这事,我还没与他们夫妇俩深谈,总归还有三五年的时间,不急在这一时。” 燕十六平息下激动的心绪,小心的试探道:“那燕红玉那头?” 徐宏远默默半晌,终是轻轻一叹道:“是我亏欠她良多。所以我打算除了瑾珏阁外,徐府所有的银钱,庄子统统留给她,保她娘俩一生衣食无缺。” 徐宏远从未这般推心置腹的与燕十六谈及过以后的事情。两人相识多年,燕十六明里暗时试探过多次。今儿个是头一回听他清清楚楚的对两人的将来有了一个细致的规划,岂能不动容。 他绕过小几,一屁股挤在徐宏远的摇椅上。拉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怀里,面带桃花正欲说话,却见徐宏远嘴唇一动。 “十六,施如眉跟了你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好歹……给她一个……指望。”徐宏远小心翼翼的吐出了心里头的话。顿觉身上松快了许多。 燕十六脸色瞬间变了几变,涩涩道:“阿远。我也不瞒你,我对着她,真的……不行!” 徐宏远面色一红,柔声道:“那你打算……” 燕十六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苦笑道:“实在不行,让天翔帮我诊个脉,就说我不能生养。到时候我让她从娘家侄儿当中挑个好的,过继到她名下,也算是我对他们施家有了交待。” 徐宏远定定的看了燕十六半晌,修长的手指一翻,把他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抚摸。 四目相对,燕十六心下一动。虚咳一声道:“走,咱们俩个偷偷往萧府去,把天翔叫来。在小寒书房里支上一桌酒菜,正好我也尝尝梅子那两个拿手菜。” 徐宏远推了推他,朝他那头微动的鱼竿指了指,笑道:“还不快点拉起来,这么新鲜刚好带过去煲鱼汤喝。” …… 送走了平王妃,花厅里的女眷们才算松快下来。纷纷前往正厅看两个孩子行认舅礼和命名礼。 欣瑶走在最后,轻唤来微云道:“让萧总管把郑府送来的礼原封不动的退回去。” 微云点头刚走。李妈妈便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道:“大奶奶,赵府来人了。二小姐跟前的轻风也来了,说是想见大奶奶一面。” 淡月忍不住出声道:“好好的一个满月礼,东也来一个,西也来一个,没一个心思正的。” 欣瑶笑道:“这话说得,合我的意。赵府谁来了?” 李妈妈略略踌躇道:“正是那忠勇侯赵正信。老太爷脸色难看的紧。” 蒋欣瑶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来了个正主,看来新帝打压赵家是不遗余力啊。 李妈妈见欣瑶沉默不语,忙笑道:“大奶奶,倒也并非都是心思不正的。刚刚瑾珏阁,怡园,绣庄都派人送了贺礼来。” 欣瑶轻笑道:“难为他们有心了,传令下去,这个月月钱加倍,让他们也沾沾喜气。妈妈只管忙自己的去,前头的事,自然有老太爷,大爷出面,还不到咱们费心思的时候。今儿个忙忙碌碌的,都是客人,我也抽不出空见轻风,你让她回去吧,告诉她日后也不用再来,她家小姐的事,我不会再管。” 主仆三人刚出东院门,却见大嫂嫂沈氏摇着扇子立在树荫下,眼睛正朝这边张望,见欣瑶出来,笑着迎了上去。 欣瑶朝身后两人摆摆手,笑道:“大嫂怎么不往前头去,倒在这里等我。” 沈英笑道:“许久不见四妹妹,正积了一肚子话想与妹妹说说。就怕妹妹今日忙,没空夫听我说闲话。” 欣瑶眉色微动,顿了顿道:“我只问嫂嫂一句,小周姨娘如何来了?” 沈英心头一滞,笑意僵在脸上,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欣瑶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扶住沈英的手,用力捏了捏,意味深长道:“也罢,为了不让大嫂憋得难受,我免为其难,且听上一听吧!不过今日闹哄哄的,只怕大嫂也说不痛快。明日我正好带着孩子回娘家,倒不如让母亲在院子里摆上一桌,我们姑嫂两上清清净净的说说闲话,你看可好?” 沈英会意,忙道:“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姑嫂两个相视一笑,边走边说,将将几步,却见蒋欣珊等在路上,目光幽幽的正看着她们俩。(未完待续) ps:谢谢enigmayanxi不离不弃的支持! 说实话,包子每天一早,打开电脑,看到有老朋友的出现,心中分外欣喜。 感觉就像……逛商场,遇到朋友。 “嗨,你在这逛呢?” “我,一直都在这逛!” …… 第十一回 放我一条生路 欣瑶姑嫂俩个正说着话,却见桂花树下,蒋欣珊悄然等在一旁。 只见她发髻高高挽起,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长长的珠翠流苏摇晃生辉,颇有几分当家奶奶的气势。 欣瑶眼眸一沉,偏过了脸。 沈英深知两人之间的恩怨,轻咳一声,忙上前打哈哈道:“三妹也在呢!” 蒋欣珊微有迟疑,却轻笑一声道:“大嫂,我想与四妹妹说几句话,不知大嫂可否行个方便?” 沈英知道眼前这个不是个善茬,捏着帕子的手一颤,强笑道:“这……不是做嫂子的不讲情面,今儿是四妹妹的好日子,院里的客人都等着,三妹妹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吧!” 蒋欣珊轻轻一哼,冷笑道:“大嫂管得可真多,有本事,怎么不把屋里那个管管好,也省得人家说咱们蒋家的女人,连个姨娘都管不住。” 沈英好心规劝,却被人揭了痛处,所有的怨毒顿时涌上心间,冷笑道:“也是该好好管管了,省得再教养出个被人逐出府的庶女来。” 蒋欣珊眼中的怨恨一闪而过,冷笑道:“大嫂慎言,老太太不过是一气的气话,说说罢了。要是她知道自己一时的气话,被大嫂冒冒然的,拿到大庭广众之下说,不知道会不会对大嫂另眼相看呢?” “你……” 沈英未料到蒋欣瑶居然厚着脸皮倒打一钯。一时气得语塞 欣瑶微了皱眉,把手往大嫂肩上搭了一下,笑道:“大嫂先往前头去。我略站一会就来。” “四妹?” 欣瑶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沈英尤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心下盘算着要不要把二婶叫来,又怕惊动了众人,细思了片刻,遂远远的走到一处树荫下看着这姐妹俩。 …… 欣瑶站定。歪着头看了蒋欣珊一眼,见其并不开口。遂轻笑一声,抬起裙角便走。 “四妹妹!”蒋欣珊咬咬牙喊道。 蒋欣瑶止步回头。 “四妹妹,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猪油蒙了心,鬼迷了心窍才对妹妹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如今,我已知道错了,四妹妹大人有大量,别跟姐姐计较。都是一家子骨肉姐妹,你原谅我这一回。” 蒋欣瑶只觉得想笑,她走近两步,莞尔一笑道:“骨肉姐妹?三姐姐,我倒是想问一问。哪家的姐姐能做出雇凶杀妹的事来?” “我……”蒋欣珊语塞。 “三姐姐,要是我拿把刀朝你身上捅了几下,然后再假惺惺的对你说。哎啊,对不住,我错了,求你原谅。你说你会原谅我吗?” 蒋欣珊想着自己的处镜,银牙紧咬下唇:“妹妹,我是真心求你原谅。我……” 欣瑶嘴角勾起一抹深笑。 “三姐姐。这里没有外人,虚话儿不必再说。你我姐妹十几年,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你清楚,我也清楚。以后,这府里,你也不必再来,免得我家大爷一个没忍住,把人打出去。” 蒋欣珊闻言,二话不说,跪倒在欣瑶身前,眼中隐有泪道:“妹妹倘若不原谅我,我就只能在这里长跪不起。” 欣瑶摇摇头,到这个时候还想着胁迫她,真真是好本事。 长跪不起,倒是好招,来来往往的人看了,只会说她这个萧家夫人容不下自个的庶姐。 蒋欣瑶厉声道:“微云,去把三姑爷找来,跟他说,他媳妇敢在这里跪一个时辰,我就敢让他脱了官帽。三姐姐,你慢慢跪,妹妹我先走一步!” 蒋欣珊猛的站起身,目露凶光道:“蒋欣瑶,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欲如何?难不成,你真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满意。” 才几句话就露出了真面目,定力还是稍稍差了些。 蒋欣瑶冷笑道:“死?我为什么要你死?我得让你好好活。” 欣瑶凑到蒋欣珊耳朵边,轻语道:“三姐姐,你仰仗的安南侯府落魄了;你生母周姨娘一败涂地;素来疼你的老太太亲口把你逐出了蒋家;你手上的嫁妆铺子,庄子都在我手里,你还有什么?” 蒋欣珊悚然一惊,脸色惨白。 “噢,妹妹我忘了,姐姐还有郑家。” “你敢动郑家?你居然敢?” 蒋欣珊如遭雷击。娘家没了,嫁妆没了,郑家是她最后的仰仗,若是连郑家都…… “为什么不敢?” 蒋欣瑶和颜悦色道:“我家大爷从小就与平王,杜太医称兄道弟,你说倘若我向平王开口,向杜太医求情,这郑家……会是个什么下场呢?是像孙府那样抄家,还是像苏府那样灭族?” 蒋欣珊惊恐无比道:“你……你……你到底想怎样?” “我……我能怎样?我只想跟你好好的,慢慢的,算算以往的那些帐。” 蒋欣珊定定的眼着眼前笑颜如花的四妹妹,眼里,脸上都是恐惧。 “三姐姐这就怕了?” 蒋欣瑶轻笑道:“三姐姐,别怕,动的都是旁人,你不还荣华富贵的享着,锦衣玉食的供着,分毫未损吗?只是这些东西长久不长久,我就不知道了。” 蒋欣珊面如土色,声音打颤道:“我……我还有娘家兄弟!” “娘家兄弟?” 蒋欣瑶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笑得越发地开心。 “倒忘了你也是有亲兄弟可依仗的。只是,二哥二嫂在你,我之间会选择谁,这个就不大好说了。不过,要是我捐个官送给二哥当当,不知他们会不会因为感激我。而把三姐姐拒之门外呢?” 蒋欣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你居然敢……你居然敢……” “我自然敢!” 蒋欣瑶缓缓的摇了摇头,笑道:“唉,真替三姐姐担忧呢。蒋府你是回不去了。身上又没有多少银子,郑家倒不倒只在我的一念之间,亲兄弟又依仗不上。三姐姐,你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才好啊?” 蒋欣珊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慢慢的跪了下去,涕泪满面。默默道:“蒋欣瑶,你赢了。你要如何报复我。都没关系,只一条,我的儿子是无辜的,求你看在他是你侄儿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 蒋欣珊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取名郑然,已满半岁。 用孩子做挡剑牌,蒋欣瑶心头不屑。 她弯下身子,眯了眯眼睛,冷笑道:“蒋欣珊,摔下山涧而死的老张头无辜不无辜?摔断腿的微云无辜不无辜?当初雇凶杀妹时,可曾想过要放我一条生路?在老太太跟前进谗言时,可曾想过要放我条生路?这会却让我放你一条生路……哈哈哈……蒋欣珊,不觉得可笑了点吗?” “不是的。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动手的。你娘抢了我娘的正室,你抢了父亲对我的宠爱。我没有选择,都是你们逼我的!” 蒋欣珊手脚冰凉,死命的摇着蒋欣瑶的肩膀,不管不顾的一通怒吼。 蒋欣瑶恨不能仰天长笑。 人啊,为什么总要把自己的过错,厚颜无耻的归根到旁人身上来。便是到了绝路的时候,都不肯堂堂正正的看一回自己的内心的*。 她奋力的推开眼前几欲发狂的女子。眼中寒光四起,冷然道:“蒋欣珊,你可知道你最忠诚的奴婢秋分是什么下场吗?” “秋分?” 蒋欣瑶目光微怔。那个曾经出卖过她,被她一气之下发卖出去的贱婢。 蒋欣瑶唇角漫上一缕复杂的笑。 “她被人毒哑了喉咙,卖到了妓院,做着这世上最低贱的行当。” 蒋欣珊颓然瘫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眼中的泪,一滴滴落了下来,滴落了珠粉,胡散了胭脂,不知是因为害怕,亦若是悔恨? “蒋欣珊,生路是要自己选的,旁人,谁也给不了你。” 再不愿意看那张脸,蒋欣瑶甩袖而去。 “蒋欣瑶,你给我站住!”蒋欣珊挣扎着站起来。 蒋欣瑶顿住脚步,缓缓转过身,阳光下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 蒋欣珊一步一步,逼近欣瑶,眼中的恶毒喷涌而出,娇美的脸脸已然变形。 “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 蒋欣瑶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你恨我,长得比你好看?恨我是嫡出,你是庶出?恨父亲一颗心在母亲身上?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可恨我的?” 蒋欣珊死死的盯着欣瑶,咬牙切齿。 “你都知道?原来你都知道。” “我自然知道。” “放屁……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蒋欣瑶,你知道姨娘最欢喜的时候是什么?是父亲迈着矫健的步子,走到她的房里,露出好看的笑颜。可是,只要你母亲在,姨娘只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站在她的院子门口,眼巴巴的等着父亲来。你们母女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 蒋欣珊撕心裂肺的吼道:“你们为什么不去死……你们为什么要活着……你母亲抢了父亲……你抢了沈大哥……你们都是贱人,都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要没有你们,我才是蒋府嫡出的小姐,我才是父亲嫡出的女儿。” 蒋欣瑶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漠然的看着眼前似疯似狂的女子。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三番四次的害我?为什么姨娘能压正室一头?为什么老太太的眼里,从来没有我?蒋欣珊,我很想对着你这张脸打下去,却又怕脏了自己的手。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蒋欣瑶泰然自若的轻笑一声,翩然而去,再不作半分停留。 微云快步跟了上去。 沈英远远的瞧着这姐妹俩一个决然而去,一个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地上,遂冷冷的朝后头那个看了两眼,朝着欣瑶迎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十二回 骂人要文雅 欣瑶赶到正厅时,礼已毕,两个孩子被折腾的累了,喝完了奶,已呼呼大睡。 欣瑶作为女主人,与萧静娴一道引着着众女眷移步到园子里开宴听戏。 刚坐定,便有小丫鬟回话说郑府奶奶因身体不适,先行告退。欣瑶微微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今日的戏班子请的是南边来的名角,唱的是《桃花扇》《牡丹亭》,都是欣瑶喜欢的戏本。 众女品菜听戏的同时,也暗自惊心萧家的富贵。且不说这宴席上的菜式,口味,和特意从南边请过来的名角,就看这用来待客的茶叶,都稀罕的紧。 欣瑶还没听上几句,就被大爷身边的贵明请到一边。 贵明在大奶奶耳边一阵耳语。 蒋欣瑶眼眸慢慢垂了下来。 萧静娴眼尖,赶紧附过来对欣瑶意味深长道:“好歹劝着些老太爷,别闹得动静太大给人看了笑话,待客人走了再说不迟!” 欣瑶会意,道了句:“放心”,绕到顾氏身边交待完明日回府的事,才跟着贵明去了外书房。 …… 欣瑶入了外书房偏厅,一进门就有一股凝重的气息扑面而来。抬眼见萧亭脸色铁青的坐在上首处,萧寒面无表情的站立在他身后。 左边下首处坐着一锦衣中年男子,身形高大,肤白微胖,相貌堂堂,只是两鬓微白,额上的川字如清晰可见。 欣瑶迎上萧寒的目光。见他朝右边下首的位置抬了抬下巴,只得老老实实的坐了过去。 接过贵明递来的热茶,拿着盖子拨了几下。见偏厅里一点声响全无,欣瑶略思片刻,放下了茶盏,静候下文。 哪知候了半晌,厅里仍无一人说话。 欣瑶抬眼瞧去,只见老太爷目光紧盯中年男子,几欲喷火; 中年男子则紧盯萧寒。眼中含泪; 萧寒则把目光落在欣瑶身上,眼中一片平静。 这是玩的哪一出?蒋欣瑶心下暗暗称奇。 一盏茶见了底。老太爷开口说话:“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没话没屁赶紧给我滚!” 那中年男子正是忠勇候赵正信,只见他起身作揖道:“老太爷。今日我来,是受赵氏族人委托,想请老太爷放萧寒及其两个孩子认祖归宗。” “放你娘的屁!” 萧亭拍桌而起,骂道:“萧寒姓萧,是我萧亭的孙子,从小到大,吃的是我萧家的食,喝的是我萧家的水,住的是我萧家的房。每年清明,除夕拜祭的是萧氏祖先,跟你们赵家有屁关系啊。滚。滚,滚!” 欣瑶用帕子掩面挡住了唇角的笑意,祖父啊祖父,骂人也需有些创意,来来回回总是屁啊屁的,显得多不文雅。 赵正信脸色未变。恭敬道:“老太爷,话不能这么说。当年静雅与我和离,九个月后便生下了萧寒,算算日子,这个孩子可不是我赵家的?我清楚记得那一年,我喝了些酒,听着琴音,而后……” 萧亭又骂道:“放你娘的屁,谁有闲功夫听你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萧寒轻咳一声,朝欣瑶打了个眼色。 欣瑶接到男人的眼神,不得已只得出声道:“祖父。” “作什么?”萧亭没好看道。 “祖父,您先别气,为这些小事气坏了自个身子,不值当。那两个小的日后可都得仰仗祖父您啊,不如您先喝口茶,让他把来意说明白。” 老太爷一听到两个小的,气就消了一半,再听到孙媳妇让人把来意说明白,立马就听明白了话中的意思,顺手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坐了回去。 欣瑶转过脸,对着来人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正信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面有悲色道:“老太爷,当年之事,您也是知道的。当年我与她在庙中一见,惊为天人,拼死求娶,婚后也是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静雅嫁到赵家三年,三年虽无所出,我却依旧一心一意厚待于她,连个妾室都不曾有。直到老太太去世,我才同意母亲为我纳了两房妾室。” “后来她自知愧对于我,求我休书一封自请下堂,我虽心有不愿,却又禁不起她苦苦相求,这才使鸳鸯别离,谁知她临走前那一夜,我与她……九月后,静雅产下一子,我算算日子,正是那天怀上的。我心中悔恨不已。真真是老天无眼啊!” 我了个去啊! 蒋欣瑶心里暗骂道。什么叫黑白颠倒,什么叫本末倒置,瞧瞧人家这出戏唱的,可比后面那戏子唱得动听得多。 “后来母亲逼着我续娶了苏氏,可我这心里始终没有一天忘记过她,常常夜深处,睹物思人。原想着把静雅接回来,却又不忍心她居于苏氏之下;想着把孩子接回赵家,偏又听说她身子不好,怕母子分别,伤了她的心。左思右想之下,只得作罢。这一作罢,便是二十年。” 蒋欣瑶听得恶心,忍不住出声打断道:“赵侯爷,既然您二十年都已作罢了,为何今日……” 赵正信抹了一把眼泪,哀道:“苏氏为人,阴险算计,苏家一门,家大业大,我虽有心,但却无力,只得一日日苦熬着。好在老天有眼,苏家犯下那十恶不赦之罪,终得报应。我这才敢厚着脸皮上门求情。” 蒋欣瑶暗自冷笑。一会子老天无眼,一会子老天有眼,敢问赵侯爷,老天到底对你有眼,还是无眼呢?欣瑶暗中腹诽。 “老太爷!” 赵正信说到动情处。扑通一声跪下,满面涕泪道:“母亲老了,我也老了。膝下无子,倍感荒凉,看别人儿孙满堂,我却连个嫡子嫡孙也没有,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赵家列祖列宗。请老太爷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让萧寒认祖归宗。我愿意把我身上的爵位承让给他,让他掌赵家一门。” 怪道婆婆在其手上。任其捏圆搓扁,就这一番唱念坐打,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蒋欣瑶朝萧寒挑了挑眉,你这位便宜老爹真够豁得出去的啊。一开口就是承爵,掌家,直接把好处摆在你面前,*裸的诱惑啊。 萧寒清咳一声,深深的看了欣瑶两眼,偏过头去。 老太爷虎的跳了起来,拿起茶盏就往赵正信脚边砸,暴怒道:“滚,滚。滚,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孙子,生是萧家人。死是萧家鬼,你给我死了这份心吧。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此事绝无可能。” 赵正信躲闪不急,一盏茶水直接淋到衣衫上,湿了半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老太爷尤自骂道:“你这个畜生。害死我女儿还不够,还来害我的孙儿。还敢在这儿胡言乱语。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把女儿嫁给你,你给我滚!” 说罢,老太爷眼睛一瞪,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欣瑶吓了一大跳,还未及反应过来,萧寒已把老太爷扶住,一边掐人中,一边从他怀里掏出两颗药丸,塞到老太爷嘴里。 欣瑶忙不迭的递了茶水到嘴边,硬灌了几口,一通手忙脚乱后,老太爷无力的靠在萧寒的怀里,欣瑶蹲在一边轻轻的帮他顺着气。 萧寒深叹了一口气,朝赵正信道:“赵侯爷,祖父身子不好,你先回去吧。此事,日后再说。” 蒋欣瑶见男人说话这般口气,狐疑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脑海中电闪雷鸣,不由的神色微变。 赵正信一脸激动的站起来,冲着萧寒情不自禁的叫一声:“寒哥儿!” 萧寒脸色一沉,吓得赵正信身子一颤,忙作揖道:“老太爷,您好好歇着,过两天我再登门给您请罪。”说罢掩了神色,低头匆匆而出。 …… “祖父,人都走了,还装呢?”蒋欣瑶眼睛一眯,轻哼一声。 刚刚还靠在萧寒怀里上气不接下气的萧亭轻咳一声,略有些心虚道:“我就说瞒不过你,怎么样,演得像不像?” 蒋欣瑶白了萧寒一眼,斯条慢理的说了几句老生常谈的话:“感情不够投入,表演略带生疏,言语粗俗了些,不符合祖父您一个绝世神医高风亮节的气度,下回改进!” 萧亭煞有其事的想了想,抚须道:“言之有理。回头还得琢磨琢磨才行。” 欣瑶重新沏了盏茶,端到老太爷面前,一字一句道:“祖父,您真舍得让大爷回赵家?” 萧亭知道自己的打算瞒不过这个孙媳妇,沉默了一会,正欲开口,却听孙子道:“瑶瑶,回赵家是我的意思,你也知道,这些年,我帮二哥刀光剑影,为的就是这一天。” 短短一句话,道尽了二十年来的不易。 欣瑶两世为人,自然知道一个无父无母的私生子,一步步走到今天,需得忍下多少苦,咽下多少气,才能有如今的气定神闲。 头一回见他,他就像个影子一样,跟在燕十六,杜天翔的身后,从不多言一句。 他与十六不同,十六再怎么样,也是皇子,天底下,除了那几个,没人敢给他气受。 他与杜天翔不同,杜家是两个皇子的母族,又常年在先帝跟前走动,便是韩王见了,也得礼让三分。而他能稳稳的站住这铁三角的一边,并受二哥重用,需得比常人付出更多。 欣瑶走到萧寒身边,抬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是想替婆婆讨个公道,还是想为她正名?”(未完待续) ps:包子昨日经朋友的提点,才知道起点弄了个女生网年终盘点,包子居然得了新人王的两百多票的支持。真真是汗颜。 不必深想,定是书友们慷慨无私默默的支持。包子心怀感激。 其实对包子来说,书友们议论起蒋四这本书来,只需说一句:这丫的,写的还不错。便已是最大的鼓励。 真心感谢投书友们的厚爱,真心感谢迷恋妹妹的打赏。 第十三回 轻易不用,用则必胜 萧寒伸手抚着欣瑶的额头,静静道:“我要母亲的牌位堂堂正正立在赵家祠堂里,受后人祭拜。” 欣瑶顿时明白过来。 婆婆当初被休,是因为犯了七出中的无子一罪,才被夫家休弃。如果赵家要萧寒认祖归宗,势必要承认当初休书无效,那么婆婆就应该是堂堂侯府夫人,即便已经过逝,其棺墓应入赵家祖坟,牌位入宗祠。 欣瑶抓住额头的手:“可想好了?” 萧寒点头不语。 欣瑶轻叹一声道:“当初婆婆自请休书,连嫁妆都不屑要回,绝决而去,是因为对赵侯爷失望之至,也不想再回到赵家那是非之地。大爷如今想把婆婆的牌位入赵家宗祠,是不是有违婆婆生前意愿。” 萧亭,萧寒爷孙俩两只时愣了愣神,一时竟呆住了。 欣瑶又道:“祖父,大爷,我也知道你们是不想让婆婆的棺墓孤零零的一个人,才想着让大爷认祖归宗。只是我在想,婆婆那样一个柔弱美好的女子,被人休弃后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宁可选择以一己之力来抚养孩子,却丝毫没想过,再带着孩子回赵家去仰人鼻息,可见她对赵家是彻底死了心的。” “好不容易出了污泥浊水,又何苦再让她回去?斗又斗不过人家,骂也骂不过人家,受了一肚子气不说,还扰了清净。就算是我们把婆婆的牌位。堂堂正正的立在了赵家宗祠里,那些个赵家子孙有几个是诚心诚意祭拜的,不过是装个样子给旁人看罢了。” “孙媳妇的意思是……” “祖父。换了我,日日看到赵家子孙偷鸡摸狗,眠花宿枊,气都要气得半死,倒不如眼不见为净。再说婆婆有祖母陪着,又怎会冷清?将来还有祖父您,还有我。还有大爷,还有那两个小的。到时候,又是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多好。” 爷孙两个面面相觑,听着欣瑶这番调论。半天说不出话来。 蒋欣瑶自嘲的笑了笑,又接着道:“赵家想让大爷认祖归宗,掌赵家一门,听着是威风凛凛,气派十足,暗地里打的什么心思,你知,我知,人人知。若赵家子孙成器倒也罢了。偏那赵府一门欺男霸女也有人干,赏花阅柳也有人干,尽是些会折腾的人。再加上内宅里的那些个算计争斗。东家长啊西家短,哎,看着赵侯爷那半头的白发,我便替大爷以后的日子担心哪。” 萧寒伸手摸了摸头发,沉声道:“以瑶瑶之见,该如何?” “依我看。大爷大可不必为了婆婆,而认祖归宗入赵家。更不必改名换姓。爵位谁愿意承就让谁承去,家谁想当就让谁当去。大爷完全可以隐在后面,左手一壶香茶,右手一盘点心,看着这些人为个虚名,争个你死我活。” 蒋欣瑶妩媚一笑:“若有空咱们就窜窜门子,逗逗乐子,顺便把欺负过婆婆的人一一报复回去。若没空,就把人冷在一边,先让他们水里火里的煎熬着。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大爷背靠大山,何苦自己赤膊上阵跟人拼斗?只需手轻轻一指,有的是人为你赴汤蹈火。到那时候,该报的仇也报了,该出的气也出了,大爷若还不满意,那就狠狠心,让这世上再无忠勇侯府!” 爷孙俩不可置信的看着欣瑶,眼中俱是惊愕。 欣瑶轻轻摇着老太爷的手臂,叹息道:“祖父,如今我们的日子刚刚好过,何苦为个赵家分崩离析。要是回了赵家,大爷忙着衙门里的事,赵府的事,分不开身。我身子弱,跟那帮三姑六婆,耍心思,用心计,哪里还有精神照顾两个小的。万一有人记恨我们,暗中下黑手,狗窝虎穴的,你让我们母子三人怎么活?” 蒋欣瑶恨不能落下几滴眼泪来,才显得她对萧寒回归赵家一事,有多么的痛彻心扉。 啪,啪,啪三下掌声惊动了偏厅里三人,抬头看去,只见燕十六一边鼓掌一边赞叹道:“好计,好计,妙极,妙极!” 萧寒皱眉瞧了瞧他身后之人:“你们怎么来了?” 燕十六嘴角弯弯,上下打量了欣瑶一眼,答非所问道:“老太医,依我看,此计甚妙啊。” 萧亭见是他,正欲行礼。 燕十六眼疾手快,双手扶住,笑道:“又没外人在,老太医哪需如此。今日府上大喜,我也是来凑个热闹,许久没见着那两个小的,心里想得紧,正好寻了来,就在外头站着略听了片刻。” 徐宏远看着欣瑶亮晶晶的双眼,笑道:“老太爷,瑶儿说的极是,人生短短,不过数载,一家分离哪比得上骨肉团圆。那赵家,气数已尽。” 萧亭早就被欣瑶那一番话打动:“罢了,罢了,这事我也不管,只管逗弄我两个宝贝重孙儿去。” 欣瑶忙笑道:“祖父放心,婆婆的事,大爷一早与我说过,那几个作下孽的,一个都跑不掉,孙媳妇定帮您出了这口恶气。” 萧亭重重拍了两下萧寒的肩,语重心长道:“孙儿啊,祖父老了,也舍不得你们。听你媳妇的吧,她的主意比咱们爷俩的好。王爷,徐大人,老朽先行一步。” 欣瑶忙上前扶道:“祖父,我跟您一道走,宴席上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总不像话。” 说罢,也不管身后三人是何表情,盈盈而出。 …… 燕十六瞧了瞧萧寒的脸,嬉笑道:“小寒,你们家两个小的,一个萧左,一个萧右,勉强能入耳,要换了赵左,赵右,哎,惨不忍听啊!” 徐宏远朝燕十六瞥了一眼。笑道:“正是,正是,比六两。三两还难听。” 燕十六假装没听到,自顾自的喝茶。 萧寒目光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面无表情道:“好好的跑来做什么,还嫌这里不够热闹?” 燕十六笑道:“钓了两条新鲜的鱼,过来讨碗鱼头汤喝。为了避人耳目,就躲到这里。小寒,你身手退步了。我和阿远在外头站了这么长时间,你都没听出来。” 萧寒坐下。道:“外头有暗卫,我光顾着听她说话了。” 燕十六斜靠在太师椅上,若有所思道:“小寒,你若不甘心。我去求二哥直接抄了赵家,省得麻烦。” 萧寒目光幽深,静静的沉思片刻道:“倒也不必,就依瑶瑶说的做。” 徐宏远坐在萧寒对面,温和道:“想当年,安南侯府累我徐家一门,害得我从懂事起就东躲西藏,我恨不能亲手刃之,方解心头之恨。父母逝后。我回了南边,住在青阳镇的老宅里,不知为何。那些愁啊,恨啊,仿佛离得我很远。” “噢,阿远快说来听听?”燕十六笑吟吟的望着他,眼中的炙热仿佛看不够似的。 徐宏远微有羞涩,轻道:“父亲书房窗下的那张竹塌还在。听福伯说,瑶儿小时候就常常懒在这竹塌上。看书,睡觉,晒太阳,我躺上去,阳光倾泻而入,果然舒服。福伯与我讲了很多父亲和瑶儿住在这里的事,有一回,我心血来潮问他,瑶儿恨不恨父亲把她带到这里。你猜福伯他怎么说?” “怎么说?”萧寒追问道。 “他说四小姐说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越想越有道理。想当初,我若不是被老太太,周家迫害,又怎会认识你们;瑶儿她不被父亲带到乡下,父亲又怎会把瑾珏阁交给他,她又怎么找到我,再与你相识;你若生在赵家,又怎会娶瑶儿为妻,生下一双儿女,可见啊,冥冥之中,总有天意。” 萧寒眉头微舒,头一回敞开了心扉与两个好兄弟道:“小时候,最羡慕十六和天翔,既有父母,又有兄弟姊妹,我却是连个生父都不知道是谁的私生子。萧氏族里的那些人,明里指指点点,暗中朝我吐口水,骂我是个野种。” …… “萧寒,你明明不是我们家的人,为什么要姓我们家的姓!” “你不知道,他娘是个水性扬花的人,也不知道在外头跟了什么野男人,才生下了这个孽种。” “你以后少跟这种人玩,省得给带坏了!” “呸,看着娇娇弱弱的,哪知是个淫妇,怪不得被人休了回来。” “野种,滚开,这是我们的地盘,你不许到这里来玩!” …… 往事历历在目,萧寒眸色一沉,声调含悲。 “稍稍长大些,姨母,祖父才让我知道真相,从那时起,我心里就恨他,若不是他的无情无意,助纣为虐,母亲又怎么早早而逝?我也恨赵府所有的人,发誓总有一天,要把母亲被抢走的一切,都夺回来,让那些害过母亲的人没有好下场。” 燕十六见素来沉稳的兄弟,头一回露出这般神色,淡淡接话道:“我如今看着韩王日日借酒浇愁,醉生梦死,看着苏太后半疯半痴,欲生不成,欲死不成,心里就很舒畅。” 徐宏远冷笑道:“我如今看着周家一败徒地,为了复起到处送女,求人,借银子,心里也很舒畅。” 燕十六淡淡又道:“你家那个,她若出手,小寒,我估摸着,日后你也会很舒畅。” 徐宏远哈哈一笑道:“这倒是,当年父亲曾对蒋全蒋福说过一句话,他说他这个小孙女,极为厉害,心思缜密,藏峰隐剑,十八般兵器,全收在库里,轻易不用,用则必胜。小寒,还是你眼光好,放眼全京城,能比得上我侄女的人,可没几个。” 萧寒素来冷清冷心的人,也被这两人左一句右一句的暖了心肺。 原来老天从没亏待过他。 原来他忍了那么多的气,吃了那么多的苦,只是为了兜兜转转,能遇见她!(未完待续) ps:只是为了兜兜转转,能遇见她! 这话包子喜欢。 话说婚姻这玩艺,真不是看对了眼,就能成的。必是不早一步,不晚一步,恰到好处的时机,恰到好处的彼此,才能成就一段婚姻。 所以,如果书友中,有尚未成婚的妹妹,千万别急,恰到好处的时候,你的那个他,必定出现! 为你而来! 第十四回 家道艰难至此 热闹了一天的萧府终是安静下来。 萧寒带着一身酒气进屋,见床上的人拥被而睡,心头一暖,转身去了净房。 上床,掀开被子,习惯性伸手把女人搂在怀里,不料却扑了个空,欣瑶卷着被子翻了个身。 萧寒皱了皱眉头,往里凑了凑,再伸手,又扑了个空,欣瑶缩到了床里头。 萧寒轻轻一叹,对着欣瑶的后背喃喃道:“我知道你怪我事先没跟你说,我也没料到他今日会来。都是我的错,你别气,刚养好的身子,气坏了,我心疼。” 蒋欣瑶猛的从床上坐起来,忿忿道:“你心疼什么?你巴不得我们娘三个入了那赵家,被人算计,被人陷害,你顾着你的报仇大计,哪还管我们娘三的死活,可怜我那一双孩子只有三个月大,可怜祖父一把年纪,还得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养大的孙子改了别姓,可怜……唔……” 萧寒猛的搂过女人,一吻封唇,上下其手,便忙开了…… 小半个时辰后,萧寒喘匀了气息,对着怀里的女人道:“瑶瑶,我想明白了,再没有比我们一家快快活活过日子更重要的事了。赵家的事,我听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我知道你不想过大家庭你争我斗的日子,忠勇侯府的爵位,家产你也看不上。不过那几个对母亲下手的人,我不想放过。” 欣瑶哼哼几声。算作回答,就在萧寒以为她快睡着的时候,欣瑶把手抚上了男人胸口。轻道:“赵家是个烂瘫子,你父亲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未必不知道你心里真实的想法,也许他就是算准了你要把婆婆的牌位移到赵家祠堂,才给了你这么大一块馅饼,好利用你的关系保住他的荣华,我是怕你被他当了枪使。” 萧寒抚在她后背的手顿住。欣瑶往他怀里蹭了蹭,语气柔和:“明日让人把赵家所有的消息送过来。我歇了这么长时间,是该用用脑子了,不然,当真要生锈的。” 萧寒低头吻了吻女人的额头。冷笑一声道:“瑶瑶,最多半年后,京城再无忠勇侯府!” …… “什么,四妹妹让你以后再也不必去萧府了,不会的,她不会这样对我的,轻风,你是不是听错了!”蒋欣瑜一脸惊慌的抓住了轻风的手。 轻风面露难色道:“小姐,四小姐身边的李妈妈亲口对我说的。不会有错。”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想见我,我们是亲姐妹啊。” 轻风见小姐犹自不知的模样,于心不忍,叹道:“小姐,你别急,奴婢虽没见着四小姐,却打听到四小姐明日带着孩子回蒋府。小姐不如……” 蒋欣瑜喜道:“那你明天到蒋府守着,一定要见着四妹妹。问她借些银子,顺便求她帮着给爷找个好差事。” 轻风苦笑道:“小姐,我就是从早守到晚,四小姐她还是不会见我的。” “没用的东西,她不见你,你不会去求二太太吗?” 轻风委屈的含泪道:“小姐,奴婢在蒋府门口守了近十天,别说二太太,就是连个管事都见不着。” 正说着话,小丫鬟匆匆跑来回话道:“蒋姨娘,三姨娘嫌弃今儿没喝着燕窝汤,掀了桌子在闹呢。” 蒋欣瑜向轻风看去,轻风摸了摸口袋里库房的钥匙,朝小丫鬟挥了挥手,为难的说:“小姐,光景不好,咱们几处铺子的生意一落千丈,每个月只有几十两银子的盈余,前个月刚刚换了这处新宅子,添了些家具物什的,又花了不少银子。这个月三姨娘光衣裳,首饰,请大夫问药就花了近三百两银子,爷又从我这里支了一千两银子拿到那府里,再加上一府人的嚼头,二十个下人的月钱,哪还有银子给三姨娘吃燕窝。” 蒋欣瑜不当家,并不知道柴米贵,道:“燕窝也不值几个钱,咱们难不成连那点银子也拿不出来?” 轻风红着眼眶道:“小姐,燕窝也分个好次,这燕窝还是以前四小姐怕小姐生产后,养不好身子,才让李妈妈捎来了一斤,小姐尝了一口,就说这是上品。别说现在咱们拿不出来银子,就是小姐以前一个人过日子,也不会舍得买这么好的燕窝来吃。” “那你就给她买些差的,哄哄也就过去了。” 轻风忿忿道:“三姨娘那张嘴,吃惯了好的,还能再吃差的。再说,差的也不便宜,咱们的银子吃饭,穿衣还能维持,买燕窝,是万万不能的了。” 蒋欣瑜只觉得浑身无力,喃喃道:“家道竟艰难至此了?” 轻风从怀里掏出帐本,递到欣愉眼前,翻了头一页道:“小姐,你自个瞧瞧,就这几个月,花在这一家人身上的银子有多少。” “小姐出嫁,老太太统共给了五千两银子,加上大房,二房,亲戚朋友送的礼,合起来,也不过一万五千两。小姐在孙家一个月的月钱是五两,已经算是头一份的了,存了这些年也不过五百多两银子。” “小姐的嫁妆,孙家的赏赐,都是死物,进了当铺不值几个钱。加上四小姐给的两千五百两银子,满打满算,咱们也只三万两银子的家当。可小姐瞧瞧这帐本上,哪一处不花银子。” “你别说了,这些事情别叫爷知道,他一个读书人,最恨听这些俗话。明日我亲自去蒋府一趟,求求二叔二婶,大哥大婶。” 轻风见小姐这般说话,一腔热血淋了个透心凉,只得暗暗叹息一声。 …… 这日,萧寒夫妻俩起了个大早,抱着孩子,在老太爷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坐上了马车。 许是因为马车一颠一颠的原因,任夫妻俩怎么逗弄,六两,三两上车不过几分钟,就昏昏睡去,蒋欣瑶泛滥的母爱顿时无处安放,心头颇有些失落。 萧寒则趁着两个孩子熟睡之际,这头亲亲,那头香香,半晌才冲欣瑶道:“瑶瑶,我怎么瞧着,这眉眼越长越像我了。” 欣瑶难得的嘟了嘟嘴,嗔道:“六两长得像你倒也罢了,若三两长得也像你,将来婆家可不好找。” 萧寒揽过欣瑶,不以为然道:“瑶瑶,我跟祖父商量好了,捧在手心里娇养大的宝贝,也舍不得她将来公公婆婆姑子妯娌的,看人眼色过活。我萧寒的女儿,只有别人求着上门的,不愁嫁不出去。再者说,女儿才生下来,你就想着将来嫁人的事,若让祖父听见了,可不得愁得几天吃不下饭。” 欣瑶一想,自己可不是杞人忧天,忙娇娇柔柔往萧寒怀里一靠,萧寒就势低下头,亲了亲欣瑶的脸颊,夫妻俩低低的说起闲话来。 马车刚在蒋府门口停下,两双眼睛齐齐睁开,精神十足的盯着父母瞧,气得蒋欣瑶恨不能在两人肉嘟嘟的屁股上咬上两口,方才解恨。 顾氏一早就起来等着了,见着一对双生子,心啊肉啊的直叫,抱在手上一会逗弄这个,一会逗弄那个。 蒋宏生为了迎女儿回门,特意在衙门里请了假,见妻子光顾着两个孩子,连女婿都忘了招呼,忙暗下使了几个眼色。 那顾氏竟未理会得,蒋宏生无可奈何之下,遂哼哼两声,带着萧寒去了外书房。 欣瑶自有身孕后,就没回过娘家,母亲房里的摆设还如从前一样,屋里的丫鬟也还是那几个,几上的美人瓶插的依旧是海棠,欣瑶舒服的叹了口气。 顾氏笑道:“你两个弟弟都去了学堂,那个小的知道你要来,死活闹着要留在府里,被你父亲呵斥了一顿才去了学堂,用饭的时候你就能见着了。你二哥二嫂今儿也回来了,这会在你大哥院里,估摸着一会就到。” 欣瑶笑道:“昊哥儿学业如何?” 顾氏皱眉道:“先生说他聪慧有余,用功不足,我瞧着读书也苦,不忍心一天到晚的拘着。你父亲管得厉害些。” 欣瑶在三两脸上摸了一把,笑道:“是不该拘着,才多大的孩子,再者说死读书有什么用,反倒把人读迂了。” 顾氏嗔看了女儿一眼,笑道:“就你宠着他。” “他是我亲弟弟,我不宠他,谁宠他?”欣瑶大言不惭。 …… 正说话间,沈氏,吴氏一前一后笑着进来请安,接过两个孩子,逗弄了半晌。 欣瑶见吴氏并未把琼姐儿带来,问道:“二嫂为何不把琼姐儿带来,也好让我这个姑姑瞧上一面。” 吴氏笑道:“四妹妹别提了,前几日夜里打雷,被吓了一吓。” 顾氏心疼道:“你叫过了?” 吴氏笑道:“可不是叫过了,倒也有些用。这两天便不敢再把她抱出来。” 欣瑶知道在南边有个习俗,小孩被惊吓到,需在夜里近十二点时,用装满米的碗,进行叫魂,居说十分的灵验。 沈氏亲亲六两的小手,道:“瞧瞧这孩子,长得多好,哪看得出是早产的孩子,比着我们家辰哥儿小时候,可胖多了。到底是萧家老太爷会调理人啊。” 六两见一个衣衫亮丽的好看女子逗弄他,小嘴吹着泡泡直往前凑。 欣瑶暗笑道,跟他老子一个得性,是个喜颜色的。(未完待续) ps:感谢enigmayanxi的不离不弃,感谢小撒娇的粉红票票。 第十五回 妻妾相斗 吴氏抱着三两,对照着六两左瞧右瞧,笑道:“太太,真真是一模一样。” 顾氏欢喜道:“可不是一模一样?刚生下那会,还有些不同,这会越长倒越像了,若穿了一模一样的衣裳,连我都分不出来。” 沈氏笑道:“瞧这眉眼,还是像咱们四妹妹多些,多好看。” 顾氏一听这话,笑得合不扰嘴,连连点头称是。 吴氏闻到三两身上除了奶香味外,还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便笑道:“到底是世医之家出来的孩子,一身还带着一股子草药味,闻着真是香。” 像是为了印证吴氏的话一样,三两当下敞亮亮的放了个响屁,吴氏愣了片刻,随即大笑。 欣瑶则是一头黑线,正要伸手去抱。 顾氏抢先一步,从吴氏手里接过三两,轻轻的在其屁股上拍了两下,嗔笑道:“瞧瞧我们三两,真是爱干净,小小年纪拉屎撒尿都知道会知人了,多聪明!” 奶娘笑道:“怕是真要拉了,太太给我吧,正好也该喂奶了。” 欣瑶趁机向母亲笑说想回自己院里瞧瞧,沈氏灵机一动,忙道:“我陪妹妹去。”遂两人出了秋水院。 …… 两人出了院,并未往听风轩去,却往后头园子里转,身后两个丫鬟远远跟着。 欣瑶边走边笑道:“大嫂昨儿个有什么话。今儿个可要敞开了说。” 沈氏拉了欣瑶的手,心中思量片刻才道:“四妹妹,先前儿叔叔婶婶回南边去的事。我替大老爷,大太太给妹妹陪个不是。” “大嫂?” 沈氏摆摆手道:“四妹听我说,公公婆婆并非恶人,又是做经济买卖的,目光难勉看得浅些。年前妹妹府里行势不好,怕牵连了蒋府,再加上二小姐和离的事……嗨。妹妹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欣瑶笑笑道:“大嫂这个不是陪得奇怪。我也没往南边去,也没人与我甩冷脸子,说冷话,又何来大人有大量一说。父亲母亲也都是有经历的人。自然知道人情淡薄四字的意思,想必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欣瑶故意把人情淡薄这四个字重重的说了出来。 沈英眉头微皱,定定的瞧着欣瑶,道:“这第二个不是,是为着大房的二小姐。我们远在苏州府,不知道二小姐与孙家竟发生了这些个事,多谢四妹妹从中周旋,救了二小姐一命。” 欣瑶淡笑道:“这也不值当。都是一家姐妹,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落了难。有能力总是要帮一把的。” 沈氏见欣瑶答的滴水不露,心中暗叹,却仍道:“四妹妹。按理说二妹妹并非我嫡亲妹妹,这个不是也不该陪,只是我是她嫂嫂,都说长嫂如母,这个不是,我替公公。婆婆陪了。” 蒋欣瑶脸上微微有些松动,垂着眼帘静默不语。 “我嫁到蒋家近十年。好的,坏的都看在眼里。当初妹妹从乡下回府,头一回见,我就知道妹妹外头看着冷,心却是个好的。我们姑嫂这么些年,从来没有脸红过,虽不常在一处,却也是你敬我,我亲你,亲亲热热的。嫂嫂今日说这些话,不为别的,只想妹妹别因为这些个事,与你哥哥嫂嫂生分了。” 欣瑶深深的看了一眼沈氏,她这个大嫂,为人聪明,行事周全,虽说有些心高气傲,心地倒是个好的,大房也就她一个明白人。 欣瑶想到做姑娘时,沈氏明里暗里的帮衬,这次父母兄弟回南边,沈氏违了大房夫妻俩的意,私底下的亲近,不由的心下微叹,展颜嗔道:“只要哥哥嫂嫂不与妹妹生分了,妹妹就要念声阿弥陀佛了。” 沈氏心头一热,知道小姑子算是松了口,忙陪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两人立在树荫下,复又说了些别的,欣瑶见沈氏欲言又止的模样,索性直白了道:“大嫂,有话不说,当心憋坏了身子。” 沈氏轻点欣瑶额头,嗔道:“正不知如何开了这口。妹妹这一问,我便说了。妹妹也知道我娘家一直在苏州府做着官,这些年不知为何,父亲觉得倦怠的很,身上也是诸多毛病,竟有了退意。我想着娘家哥哥正值壮年,也是时候担起大房的重担,便想着来求一求妹妹。” 蒋欣瑶听得明白,意味深长的笑道:“我听说沈力几月前在军中立下军功,听我家大爷的说,新帝身边很缺这样的青年才俊。嫂嫂所求之事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嫂嫂不防回去问问沈老太爷,想往哪一处?” 沈英虽听得不甚明白,却听出其中一个意思,四妹妹让她把这事说与沈老太爷听,她心下一动,当即应下。 “妹妹,嫂嫂还有一事求你?” “可是小周姨娘的事?” 沈英点点头,幽幽道:“妹妹有所不知,这小周姨娘到底是侯府出来的姑娘,心机手段比着旁人,真不知厉害多少。嫂嫂我……当初你哥纳她时,妹妹就提让婶婶提点过我,我也是处处使了小心的,哪知……说来说去,还是嫂嫂没本事。” 蒋欣瑶思忖半晌,淡淡道:“嫂嫂的意思是……” 沈英深知自己这些微末的心思,在小姑子面前藏不住,遂直言道:“不瞒四妹,我如今才算知道,二婶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人的心,果然都是偏的。即便我娘家姓沈,又替你哥生了两子一女,老太太她心里头,还是向着周家。” 沈英想到此,不由滴泪道:“四妹,你不知道,其实我心里恨她,恨得痒痒的。凭我的本事,若真是狠下心下,也不是不行。只是,总还得顾着你大哥,顾着蒋,周两府的门楣。” 欣瑶心下微叹。 “嫂嫂与我说了这么多,心中必有打算,不知嫂嫂的打算是……” 沈英未料到欣瑶有此一问,竟被问住了,半晌才道:“妹妹,说句不怕诛心的话,卧榻之上,岂容他人窥视。回回夜间,我看着她院里的灯亮着,听着那房里传出的欢声笑语,我有时候心里恨得,只恨不得她死。” 沈英神色一哀。 “妹妹定是觉着嫂嫂心狠手辣吧!” 欣瑶掏出帕子,替沈英擦了擦泪,笑道:“大嫂,若是我家大爷也变了心,也与旁的女子谈笑风生,我只怕比大嫂做得更绝。自古女子,不求旁的,只求得一人相伴。嫂嫂能这样想,正是因为嫂嫂心里有大哥这个人。” 沈英只觉得欣瑶这话,句句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只觉得一颗心有了依靠,泣不成声道:“四妹妹……” 欣瑶叹道:“旁人只知道女子需贞静幽闲,需不争不妒,岂不知,忍字头上一把刀,有些事,不是忍一忍,便能过的。” “妹妹这话说得句句在理。可世道如此,不忍又能如何。那小周氏若是个好的,我忍忍也便罢了。偏这人野心极大,要的只怕比别人更多,所以嫂嫂才求到妹妹这里来。” 欣瑶见沈氏把暗藏在心中的话,统统倒了个干净,便知这一回,沈氏是想借着她的手让小周氏倒霉。 欣瑶蹙眉,沉吟不语,半晌才道:“大嫂,你与说我一说小周氏平日里的为人?” …… 沈氏一口气言闭,像与人打了一架,浑身提不起一丝劲。 欣瑶轻道:“侯府出来的姑娘,果然是个极厉害的,怪不得大嫂落了下风。此事,容我细想想。” 话即谈定,姑嫂两人往回走,却听得园子里东南角传来年轻女子嬉戏之声。 两人惧是一惊,心下均有疑虑,便快行几步过去。远远瞧着两个陌生的年轻姑娘,打扮得很是艳丽,正在园子门口追闹嬉笑。 蒋府私宅,光天化日,哪来陌生的姑娘?姑嫂俩人对视一眼,不由心下称奇。 沈英见欣瑶面色不对,低声道:“妹妹别恼,我去问问。” 沈英正欲上前出口相问,却见园门口径直走来两人,姑娘们只顾低头玩闹,竟直直的撞了上去,为首的避之不及,哎啊一声,竟与绿衣女子撞到了一处。另一人则轻轻一跃,远远避开了。 欣瑶瞧清楚了来人是谁,心中冷笑,扯了扯沈英的衣裳,朝她打了个眼色,两人稍稍往树丛后头隐了隐。 来人正是蒋元航和萧寒两人。 因蒋宏生有客来访,萧寒从书房退了出来,百般无赖之际,正遇见蒋元航,于是两人约定往园子里走走。 谁知刚走没几步,便听到有女子嬉戏的声音。那声音清清脆脆,带着几许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入得耳中。 蒋元航远远听见了,只觉得被勾住了魂,心急难耐,也顾不得萧寒的冷脸,寻声而来,不想与人撞了个满怀。 蒋元航闻得一阵馨香扑脸而来,不由的心神荡漾,将人扶住了,定睛一瞧,灵魂儿飞上了半天。 好美的姑娘啊!柳叶眉,樱桃口,一双妙眼含着笑,俏生生的盯着他瞧。 蒋元航只觉得酥麻了半身,扶着绿衣女子的手也忘了放开。 那女子嘤咛一声,羞红了脸,低下了头,露出半截子白皙滑腻的颈脖,在太阳下白得晃人眼。 蒋元航怔怔的盯着那颈脖,失了神。(未完待续) 第十六回 爷玩腻了 蒋元航与绿衣女子缠在一处,一个娇羞不语,一个眼含热切,竟像痴了一般。 同行的红衣女子见此情形,用凤眼去瞧萧寒,轻斥道:“你们是谁,怎的在这园子里?” 好一个先声夺人!萧寒朝欣瑶的藏身之处轻轻瞄了一眼,双手抱胸,浑身上下散着冷漠的气度,一言不发。 红衣女子见来人并不理会她,遂暗中打量片刻,展颜笑道:“这位爷,我们是周家的姑娘,今日被姐姐接来府里一聚,刚刚有所冲撞,请爷见谅。” 话音刚落,园门口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女子,正是那小周姨娘。 小周姨娘今日打扮的颇为淡雅,一见这情形,忙朝萧寒福道:“四姑爷,这是我的两个庶妹,刚满十五,今儿个到府里来探我,我便带着她们来园子里逛了逛,不曾想遇到了四姑爷。晓燕,晓萍,还不快过来见过萧家大爷。” 绿衣女子周晓萍脸色变了变,忙一把推开眼前的人,含羞走到萧寒跟前,盈盈一福,柔声道:“晓萍见过大爷。” 红衣女子周晓燕跟着上前福一福,眼中含着一丝爱幕之意,看向萧寒,清脆道:“晓燕见过大爷。” 被推开的蒋元航手里一空,怅然所失,只心中却也明白了几分。 萧寒冷冷的看了两女一眼,迈步绕过两人,往前行。 周晓萍急行两步。上前拦住了去路,娇颜生笑,饱含深情道:“大爷这是要往哪里去?” 萧寒脸色一沉。目光像剑一般直射在周晓萍身上,惊得周晓萍打了个寒颤。 “爷往哪里去,也需跟你们交待吗?我倒不知道,一个姨娘家的亲眷,也能在这园子里嬉笑玩闹的。周家侯门公府,虽落魄了,怎的连女子的教养规矩也没了?” 两位姑娘闻言如遭雷击。脸色刹白。周晓燕退后两步,把头转向一边。用帕子及时的挡住了眼中的泪。 周晓萍银牙暗咬,壮了壮胆,红着眼眶道:“晓萍只是仰慕大爷风姿,想与大爷说几句话罢了。大爷莫非嫌弃晓萍姿色粗鄙。不堪入目?” 隐在后头的沈氏只差没一口吐沫星子喷上去。 呸!什么大家闺秀,什么金枝玉叶,连普通人家的姑娘都不如,青天白日的话还没说几句就仰慕男人,沈氏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 她用胳膊推了推欣瑶,欣瑶给了她一个少安毋躁,静观其变的表情。 萧寒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半晌,嘴角上翘,脸上似有一丝松动。 周晓萍见他脸上有了笑意。迎上萧寒的目光,眼中含泪,迟迟未落。红唇轻咬,俏脸媚生,端的是楚楚可怜。 “大爷……” 小周姨娘忖度男人心思,抚了抚鬓角,笑道:“妹妹们年轻,不知轻重。四姑爷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萧寒仍是不语。只把目光从周晓萍脸上移到小周氏身上。又从小周氏移回周晓萍处。 如此反复几回,萧寒破天荒的笑了,幽幽道:“庸脂俗粉,果然不堪入目,像你这样的货色,怡红院,似水如冰一抓一大把,爷玩腻了。” 说罢,也不去看她,只冲前头喊道:“瑶瑶!” 蒋欣瑶戏看一半,还未过瘾,眼睛朝萧寒狠狠剜了两眼,从树丛后回头现了身,沈英也只得跟了出来。 周家三女哪里知道园子里还有其他人在,好巧不巧的偏偏是四小姐,均变了脸色。 萧寒长臂一伸,把她搂在怀里,低头摘下她发间的一片花瓣,道:“跟岳母说,蒋府好歹也是官宦人家,不是什么平头百姓想进就能进的,没的让亲友看见,笑话蒋家连个规矩都没有。” 蒋欣瑶因偷听,被人逮了个正着,心虚的连连点头。 却听萧寒沉声又道:“大嫂,为人正室,心不能太软,这房里该立的规矩还得要立,那些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也该狠狠敲打敲打。” 沈氏心头一喜,忙陪笑道:“四姑爷有所不知,我们家这位是老太太娘家人……” “既是老太太的娘家人,就更应该管着。” 萧寒冷冷打断道:“省是旁人还以为周家出来的人,都是这般没规矩,岂不是生生坏了老太太几十年的清誉,让旁人白白看了笑话。” 沈氏双目有神的看着萧寒,笑意深深道:“四姑爷说的是,回头我一定会把这话带给大爷听。” 小周氏面色惨白,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浑身轻颤着。 只见她迅速走到沈氏跟前,戚戚然道:“大奶奶,都是我的错,原本想着姐妹情深,这才回了大爷把人接来,姐姐妹妹的亲热一天,哪曾想冲撞了四姑爷。姑娘家的,也没见过外人,说话言行不知天高地厚,请大奶奶看在她们俩人年岁还小的份上,原谅她们这一遭吧。” 小周氏到底是老成些,一句话说上了几层意思。把人接来是大爷同意的,我并不知道她们心里头的打算,内宅姑娘,年纪又轻,遇见四姑爷心动了,也是情有可缘。 偏萧寒最不喜这拐了弯的一套又一套,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直截了当道:“不小了,十五岁,窑子里的姑娘这个年岁可以开苞了。二舅哥,我说得可对?” 素来怜香惜玉的蒋元航,瞧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伤心落泪,正心疼的紧,冷不丁听萧寒这一问,是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吱吱唔唔的嗯了一声。 那周家两姐妹到底是大家族出来的姑娘,听萧寒反复把她们比作伎女,面色苍白,泪如雨下,羞愤欲死。 周晓燕强撑道:“不过是我们姐妹冲撞了人,跟姐姐有什么干系,我们周家虽落魄了,可也是好人家教养出来的姑娘,我妹妹仰慕萧家大爷,何错之有。萧家大爷倘若不喜,远远打发即可,我们姐妹也知礼义廉耻,定不会死死纠缠。何苦左一句,右一句的羞辱人。” 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这样一番理直气壮的话来,蒋欣瑶不由高看了她一眼。 微云见周家姑娘青天白日的勾引自家大爷,正憋了一肚子气,言闻也顾不得许多,当下忿忿道:“姑娘当别人眼睛都瞎了不成?刚刚是谁与二爷搂在一处的?又是谁听到小周姨娘叫了声四姑爷,才推了眼前的人,冲到我家大爷跟前的。就这一眼,姑娘就爱幕上了,可见姑娘的性情也不过尔尔。” 蒋欣瑶一听微云说话,心下便觉得妥贴。这几个丫鬟,心从为都是向着她的。 “再者说,我家大爷已经绕道而走,姑娘若有眼色,自然明白我家大爷并非好色,正该歇了心思才是。偏姑娘一错再错,居然开口问我家大爷往哪里去,有哪个知礼义谦耻的大家小姐是这般行事的?” 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微云跟着蒋欣瑶十年,说话行事极其老成,这几句话说的,跟指着鼻子骂人水性杨花也没甚区别。 沈氏心下大为赞叹。心道自己身边若有这样的人,何愁斗不过小周氏啊。 “你……” 周晓燕羞愧难当,堂堂周家姑娘被个丫鬟白抢一顿,偏这个丫鬟讲的事事属实,句句在理,气得浑身发颤,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周姨娘气得几欲吐血,连个小小的丫鬟都斗不过,别说还没进萧家的门,便是进了萧家的门,也只有死路一条。 小周姨娘心头直骂两个妹妹是蠢货。 蒋欣瑶不想再看,叹了口气,正欲拉着萧寒离去,却见大哥蒋元青气喘吁吁的赶过来,边上跟着的正是小周姨娘的贴身丫鬟小翠。 小周姨娘见大爷来了,心上念了声阿弥陀佛,忙擦了泪,走到跟前,情深深、悲戚戚的叫一声:“大爷!” 柔和的声音令一旁发呆的蒋元航,微不可察的颤了颤身子。 蒋元青皱眉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小周姨娘面色惨白,悽然一笑,抢了先道:“没什么打紧的事,两个妹妹在园子中玩耍,不小心冲撞了四姑爷和二爷,我替两个妹妹陪不是呢。” 沈氏一见小周姨娘那副弱不可禁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不悦道:“若冲撞倒罢了,只怕是别有居心啊。” 小周姨娘眼中含泪,忙恭敬道:“大奶奶,您别气,这事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看顾好两个妹妹,丢了蒋府的脸面,请大奶奶狠狠责罚。” “你……” 沈氏见她这般低三下四,当着众人的面,倒也不好发作,只心里像吃了一只苍蝇般难受的紧。 蒋元青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两个妹妹青春烂漫,顾着玩闹也正常。二弟,妹夫想必不会放在心上。你且带她们回院子吧,今日有外客,当心冲撞了客人。前厅酒宴已经备下,误了时辰可不好,妹夫,二弟,请!” 小周氏见事情圆过去,暗下松了口气。虽然险了些,好在人没事,日后再缓缓图之,也不是不能成事。 “大哥!” 蒋欣瑶眼中闪过光芒,轻声唤住了蒋元青。(未完待续) ps:谢谢只为种菜一气为包子投了六张评价票(这是要疯魔的节奏吗?) 谢谢enigmayanxi,三世热腾腾,软呼呼的四张粉红票(这已是疯魔的节奏。) 谢谢enigmayanxi慷慨的打赏! 既然书友们都疯魔了,那包子也疯魔了吧,三更,必须三更。 第十七回 处不好,就别处 蒋欣瑶唤住了蒋元青,从怀里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汗,嗔笑道:“大哥一头汗,也不快擦擦,火急火燎的,这是从哪里来啊!” 蒋元青对欣瑶一向和言悦色,见她轻声软语,当下不设防,脱口而出道:“小翠说周氏姐妹被人拦住了,我过来瞧瞧。” 被人拦住了,这话说得可真好。 蒋欣瑶瑶心底冷冷一笑。 怪不得大嫂这般精明的人,都在周氏手上吃了暗亏,处处示弱,处处周全,一张巧嘴翻过来覆过去,总是她的理,都是她的由,哪里是个省心的货。明明是她算计别人,到头来却像是别人委屈了她似的。 蒋欣瑶怒气渐升,遂朝小周姨娘笑道:“哎啊,这可了不得了,原想着此事揭过也就罢了,哪料想丫鬟这嘴不讨人喜欢,我倒不得不为二哥和我家大爷分说一回。微云,把刚刚的事讲给大哥听。” 小周氏一听欣瑶说话,便觉不好,心里正惶惶不安,欲寻对策时,却见微云杏眼一睁,利落的把刚刚园子门口发生的事道了个干净。只把那蒋元青听了个目瞪口呆。 刚入京,小周氏便称相信京中父母兄弟,要回府瞧一瞧。蒋元青念着她一片孝心,欣然应允,并令沈氏备了些上好的吃食和补品。 小周氏从娘家回府后,得空了,便在蒋元青耳边说起闺中趣事,话里话事。常有周晓燕,周晓萍姐妹俩。听得多了,蒋元青自然有了几分好奇之心。随口道,若得空了,让两个妹妹到府里玩玩。 原本不过是随口一说,那小周氏却当了真,就在今日把人接了来。蒋元青原本以为不过是凑巧罢了,哪里,那周家原来是打的这样的主意。 蒋元青越听心越惊。越惊心下便越后悔。 欣瑶等微云说完,脸色一沉。当下便拿出几分当家奶奶的派头道:“大哥虽与我隔了房,可到底还是一家人,妹妹一向把大哥当亲哥看待。妹妹即便嫁了人,也还是姓蒋。自问从没做什么对不起大房,对不起大哥的事,偏哥哥身边就有人千方百计的,算计着你妹妹萧家大奶奶的位置,欲替而代之。居然送人都送到我跟前来了。” “四妹,你听我说……”蒋元青急道。 这会子知道急了。欣瑶冷笑道:“都说血浓于水,偏大哥胳膊肘朝外拐,看来素日里大哥对我的好,也不过是说着玩罢了。又或者……这原本就是大哥的意思?” 蒋元青心里正愁不知如何与四妹妹。四妹夫缓和一下僵硬的局面,一听这话,又气又悔。又羞又怒,抬手就朝小周氏一个巴掌,骂道:“糊涂的东西,居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小周姨娘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对她和言悦色的男人,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她一巴掌。一时捂着脸呆愣住了。 沈氏自打蒋元青纳了小周氏,一直郁郁不欢。这一巴掌狠狠落下,才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她唏嘘道:“小周姨娘,这就是你不对了。有道是一脉相承,手足情深,你明知道大爷待四妹妹就像亲妹子一般,从小到大,连个红脸都不曾有过,偏要……再者说,此事大爷半分情也不知,你这般挑拨,让他们兄妹日后如何相处。” 蒋元青觉得沈氏这话讲到了他心窝子里,他与四妹妹可不是从小就相亲相爱,兄妹情深,比着亲妹子也不差什么,遂怒道:“大奶奶,立即派人把周家两位姑娘送回去,周姨娘禁足三个月,罚月银半年!” 小周氏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恨得牙根紧咬,却一句话也不敢说,眼泪簌簌而下。 许久未说话的萧寒突然冷笑道:“处不好,就别处,有甚要紧!瑶瑶,咱们走吧,岳母还等着呢?” 蒋元青急得几欲跳脚,连连朝萧寒夫妇陪不是,又冲小周姨娘怒骂了几句。 小周氏见势不妙,扑通跪了下去。 周家两姐妹吓得搂在一处,不知如何是好! 沈氏虽然心中痛快小周姨娘挨的这一巴掌,却又顾忌着四妹夫,四妹妹,心道别真为了这事,让两府生了嫌隙,也帮衬着自家男人说好话。 独独那微云,笑盈盈的立在一旁,既不说话,也不劝,只心里狠狠骂道:“哼,想把人送到我家大爷跟前,也不瞧瞧我家大爷是谁。” 一时间,园子门口热闹成一团。偏偏这时顾氏身边的小丫鬟来叫饭。 蒋元青最怕把事情闹到二婶,二叔那头,连连朝萧寒作揖打眼色。 萧寒见状,遂拍了拍欣瑶的肩道:“瑶瑶,看来你大哥也被蒙在鼓里,瞧在我的面儿上,此事就算过去了。” 欣瑶板着脸朝萧寒啐道:“偏你与他说好话,若再有下次,我不认他这个哥哥!” 沈氏忙笑道:“妹妹放心,他不敢,若再有下次,我头一个不饶他。妹妹就饶过你哥这一回吧。” 蒋元青感激的朝沈氏瞧了一眼,又伏低作小的说了些好话。 萧寒见差不多了,捏了捏欣瑶的手,打了个眼色道:“两位舅哥,今日难得一聚,昨们不醉不归!似水如冰来了几个绝色的,我做东,吃完饭我们上那边瞧瞧去!” 蒋元航瞧了半天热闹,早已觉得无趣,萧寒这一提议,正中下怀,面上一喜,拉着蒋元青便走。 萧寒回过脸,趁着无人,朝欣瑶挤了挤眼睛,跟着二人一道出了园子。 沈氏强忍着心中的喜悦,沉下脸对小周氏道:“来人,送小周姨娘回房,两位姑娘,请吧!” 小周氏悄无声息的把眼中的恨意掩去,捂着半边脸,恭敬的朝欣瑶福了福道:“是!” 一闪而过的凶光不巧被欣瑶看到,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赫然在眼前。 果然是柔弱可怜啊,真真是让人心疼啊! 欣瑶静静看了半晌,冷冷道:“你如何进的蒋家,使的什么计谋,我给你留几分薄面,不欲多说。只是有一条,既进了蒋家的门,就应该守着蒋家的规矩,不管你肚子里有什么苦衷,萧府,不是你能算计的。安安份份的,日子不会难过;若再心怀鬼胎,老太太也保不住你。” 小周氏幽幽的对上欣瑶的眼睛,眼中含恨。 她苦心经营,委曲求全得来的一切,竟被眼前这个女人,轻轻巧巧的几句话,给弄没了,恨,真恨啊。 “蒋欣瑶,你也不过是仗着命好罢了,我就不信,萧寒这辈子,只守着你一个。” “大胆!居然然敢我家奶奶这样说话……”微云怒不可遏。 “微云!” 蒋欣瑶摆摆手,回首莞尔一笑道:“大嫂,瞧瞧,几句话便露了真面孔。” 沈氏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摇头道:“周晓丽,胆子可真大,四妹妹也是你能算计的。你们周家的姑娘难不成都嫁不出去,上竿子要给人做妾。” 周晓丽抬了抬略显苍白的脸,幽幽道:“等沈家到了家破人亡的那一步,大奶奶就知道为什么了!” “你……”沈氏气结。 “家破人亡?” 蒋欣瑶冷笑。 “可要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家破人亡。且不说你周家如今还呼奴唤婢,只看你两个妹妹的穿戴,就知道,日子是能过的。小周姨娘,你心里要什么,你自己清楚,我也清楚。别打量着谁都是傻子。” “蒋欣瑶,我就不相信,你会一直好命!” “我好命不好命,不劳小周姨娘操心,小周姨娘好命不好命,说实话,倒都在我手里捏着。小周姨娘,要不……咱们试一试!” 淡淡的话语,带着一分清冷,二两凛冽,三分威胁从欣瑶口中吐出,小周氏深喘两口气,脸上一片灰败,终是无能为力的垂下了手。 沈氏拉过欣瑶的手,笑道:“妹妹跟她罗嗦什么,没的自己找气受,咱们走吧,别让二婶等急了。” 姑嫂二人挽着手,未再看一眼,飘然离去。 微云狠狠的瞪了周家三女一眼,骂了句“活该”,紧跟而上。 …… 周晓丽跌坐在地上,泪水涟涟。 自打侯府失了爵位,自打入了蒋府为妾,她的命又何在捏在过自己的手里。 她想过好日子,她想要个贴心男人,生几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她想有朝一日,能被男人扶了正,堂堂正正的做蒋家的大奶奶…… 可是,为什么就那么难,就那么难啊! 周晓丽许久才止住了泪。却见两个庶妹哭得一脸残妆,手足无措的盯着她瞧,心中生中无限悲凉。 她幽幽道:“都瞧见了,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你们当我在蒋家这个富贵窝里,穿金戴银,脂粉钗环的,日子就一定过得风光,千种委屈,万般忍耐,谁又知道我心里的苦楚。” 周家姐妹一听姐姐说的话,想着过往的荣华,只觉得悲从中来,哭声渐响。 “哭什么,连个男人的哄不住,还好意思哭,若是这样,我劝你们赶紧歇了心思,找个平头男人嫁了,也省得拖累了我。不然,就给我把泪擦干了,好生忍着。咱们周家的姑娘,比着旁人不差什么,总有一天……” 周晓丽面色狰狞咬牙没有再说下去。(未完待续) 第十八回 女人闲话 姑嫂两人行出数丈远,欣瑶低声叹息道:“果然是娇娇柔柔,惹人怜爱!” 沈氏拉着欣瑶的手,重重一握,感激道:“妹妹日后有什么差遣的,只管开口,从今日起,我把四妹妹当亲妹妹一般。” 欣瑶想了想,轻叹一声道:“大嫂,今儿妹子也得替我哥说几句公道话。” 沈氏忙道:“妹妹有话,不防直说。咱们姑嫂之间,比不得别家。” “大嫂,大哥是个实在人,心中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想着媳妇,孩子,一家人热热闹闹,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这样的男子在旁人看来没多大出息,孰不知,春在百花秋月月,夏有凉风秋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哥哥知足常乐,性子温和,嫂嫂还需春风化雨才不至于被外人钻了空子。” 欣瑶这话讲的极为婉转,点到即止。 沈氏聪明如厮的人岂能不明白这里头的深意。 一字一句,听在耳里,暖在心头,热泪滚滚而下,哽咽的叫了声:“好妹妹,嫂嫂日后,都听你的!” 欣瑶见沈氏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想到了前世的自己,一样的家世好,一样的要强,孰不知,这样的女子对男人来说是天大的压力,不管哪朝哪代,男人要的都是女人的仰视。 “大嫂,要是她以后老老实实的,你就当多养个闲人罢;若还兴风作浪。你再与我说。” …… 欣瑶陪着沈氏净了面,才去了秋水院。 顾氏,沈氏。吴氏并欣瑶刚在屋子里吃了饭,漱了口,净了手,便有婆子来回二小姐求见二太太,大奶奶和四小姐。 顾氏和沈氏两个一对视,沈氏便道:“请她回去吧,也不必再见了。” 婆子得了话。犹犹豫豫出去了。 欣瑶笑道:“昨儿个,轻风也到府里来见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我也是没见。” 吴氏听婆婆说起过二小姐的事情,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敬给顾氏。笑道:“二太太,不会是那边出了什么事吧?” 顾氏接过茶,搁在一边几小上婉声,道:“能有什么事,你大哥大嫂求沈家断了她的财路,没了进帐,怕是撑不过去,才想着上门。” 蒋欣瑶心下一动,朝沈氏翘了翘大拇指。赞道:“大嫂,好主意啊!” 沈氏忙摆摆手道:“四妹妹,快别笑我了。我哪来什么好主意,只是不忍心看二妹妹拿着体己供着一家人子的吃喝,还被个姨娘指着鼻子骂,这才出了个馊主意,能不能成,也不一定。” “噢?” 欣瑶。吴氏来了精神,当下追问缘由。 沈氏就把去那府里的见闻一一说出两人听。 欣瑶。吴氏二人听着听着,手里的瓜果吃时嘴里,也就没了滋味。 沈氏末了又道:“我与轻风私下见过几面。听她说,二妹妹换了大宅子后,添了家具,奴仆,银钱上吃紧,已经变卖了一些嫁妆首饰。孙景耀的一妻一妾,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拿捏得二妹妹牢牢的,变着法的问二妹妹要银子花,二妹妹不知给她们骗去了多少。” 吴氏许是急了,脱口便道:“那孙景辉,屁都不放一个?” 沈氏悠悠看了她一眼,嘴角扬起一抹讥笑。 “孙景耀虽然对二妹妹千依百顺,千疼百爱的,却是无用书生一个。往日孙府兴旺时,不过是仗着祖荫,在孙家族里做些跑腿的差事,如今竟是连一个子都挣不来的。二妹妹又舍不得他到外头受人冷脸,宁可自己苦着,也不肯亏待了他。” 吴氏气得一拍大腿,恨道:“二妹妹真真是……唉,叫人说什么好。” 沈氏见吴氏比自个还气,苦笑道:“昨儿个轻风上萧府,想必是二妹妹差使的,约摸着不是来借银子的,就是想给她男人找个轻松的好营生。原本我估算轻风手上的银子,那府里还能支撑一阵子,二妹妹不会这么早开口,还打算晚些再与四妹妹交待,哪想到昨儿个就上了门,可见是亏空的厉害。” 坐上三人,除了欣瑶外,余下二女听了没有不变脸色的。 这边沈氏的话刚刚说完,那边婆子又来回话称二小姐说什么也不肯走。 顾氏正在气头上,遂怒道:“再不肯走,打出去。老爷,大爷要是知道了,只说是我说的!” 婆子见太太动了怒,脚下生风,掀了帘子就往外走。 吴氏忙劝道:“太太不必生气,我看大嫂的法子管用,且再忍耐些时日,二妹妹尝着苦处,自然会回头。” 顾氏缓了口气道:“在家做姑娘时,父母掌上明珠般疼着宠着,这会倒好,巴巴的倒贴了银钱去给别人做妾,被人欺负成这样,还替人来借银子,天底下再没比她更傻的傻子了。” 沈氏一听这话,也是气得心肝疼,恨道:“上面这些倒还罢了,那轻风还说,二妹妹有些个好的首饰,衣裳都让这两人给糊弄了去。去年四妹妹送她一斤上好的燕窝,自个舍不得吃,竟都给了那两个贱人,你们说说,气人不气人。一想起这些来,我竟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打醒了。” 吴氏皱着眉头疑道:“难不成那孙景耀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二妹妹喜欢成那样?” 沈氏揉着太阳穴,头痛道:“哎,弟妹真真是一语中递。那孙景耀相貌堂堂,举止不俗,谈吐学问俱佳,与人说话轻声细语,半分脾气也无,乍一看,可不是个好的。又比二妹妹小了两岁,这样的人,二妹妹怎能不载在他手里。” 顾氏不紧不慢道:“没有养家糊口的本事。就是生得貌似潘安,才似建华,又有什么用。” 这话说到了沈氏。吴氏的心坎里, 三人说了一会子话,见欣瑶久未出声,转过脸一瞧,见她一手撑着脸颊睡得正香。 沈氏不由失笑道:“二婶,还是四妹好福气,四姑爷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怪不得说着话,也能睡着。想必是累着了。” 三人都是过来人,一照面,欣瑶脸上的春色都看在眼里,心下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吴氏捂着帕子直笑。顾氏心疼的紧,招呼两女去了外间,留微云在边上守着。 沈氏暗中忖量园子里的事早晚要传到二房耳朵里,与其让二房误会是大爷所为,倒不如趁机先把事情给撕掳开来,也好给二婶陪个不是,遂把刚刚园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于婆媳两人听。 顾氏听罢,连连冷笑道:“好孩子。便是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事绝不是你和大爷的意思,那周家前几个月就来人和你二叔说起过这事。想把府里的姑娘送给你四妹夫做小,还说是亲上加亲,直把你二叔气得个半死。如今又使出这种伎俩,当真眼睛里只看着富贵,没有一点子亲戚情份了。” 吴氏素来是挺瑶派,当即附和道:“这周家也不知怎么想的。金枝玉叶养大的姑娘,嫁个平头百姓。哪个男人不捧在手心里,当宝贝一样宠着,非要送给别人做妾。就是老太太知道了,也只有气的份。百年公侯之家,竟要如此,怎不令人感叹啊!” 沈氏一听这话,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透着舒坦,自己房里那个,可不是削尖了脑袋钻营到蒋府做了妾。 想着这些日子在南边自个受的委屈,沈氏眼中有了一丝泪光,感叹道:“弟妹,不是做嫂嫂的说牙疼话,那周家的姑娘,真真是……人精啊!” 沈氏哽咽着说不下去,顾氏婆媳俩又如何不知。 吴氏阵阵后怕,想当初那小周姨娘落水,倘若救人的是自家的男人,那她的日子…… 吴氏微微冷笑道:“要不是人精,怎么就进了咱们府里。大嫂,你别怕她,拿出几分派头来,看她还敢反了天不成。”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会子话,前院有丫鬟回话说,老爷,大爷,二爷都喝多了。吴氏,沈氏一听,纷纷散了。 …… 日落前,欣瑶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回了萧府。 晚饭后,已卖身给欣瑶的孙景辉及各个铺子的掌柜准时出现在萧府。 欣瑶仔仔细细的询问了这三个月孙景辉在各处的表现,又令淡月盘了盘帐,心下大为满意,便正式宣布孙景辉为欣瑶所有产业的大总管,并把萧清派给其做贴身小厮。 孙景辉原以为自己会到铺子里任管事,哪料想大奶奶居然令他打点一切,血气直往上涌,当下磕头谢恩。 欣瑶安安稳稳的坐着受了他的头,待他头磕完,又问道:“你母亲现在如何?” 曹氏早在半个月前,蓬头垢面从就从刑部大牢出来,虽留着性命,却很是受了些皮肉之苦,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牢里非人生活的折磨,曹氏已有些疯疯傻傻,如今正在孙家别院休养。 孙景辉面露忧色道:“多谢大奶奶惦记,养些时日,应该无碍!” 欣瑶知道他没说真话,也不拆穿,只笑道:“听说你庶弟拿银子补贴你们了?” 欣瑶这话里,含着无数层意思。 孙景辉暗里转了几个心思,躬身恭敬道:“大奶奶,奴才如今只想着把大奶奶交待下来的差事,妥妥贴贴的办好,侍养双亲,旁的,一概不想,外头的纷杂,与奴才无关。” 欣瑶深笑道:“既这样,就很好。你也别一口一个奴才,过犹不及。” 孙景辉点头应下。 萧清则回家把大奶奶派他给孙景辉做贴身小厮的事情说与萧重听,萧重冥思苦想了整整一夜。第二日一早,很是交待了儿子一番,让其务必好好跟孙总管学本事。(未完待续) 第十八回 钝刀子割肉 话说两个孩子百日宴一过,萧寒就把打探到的赵家情况摆在了欣瑶面前。 欣瑶是个勤奋的好同学,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半天的时间,总算把赵家那些个亲亲眷眷,枝枝叶叶给摸清楚。 赵家富贵的起源于跟着太祖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枪林弹雨里忠心耿耿。 战争结束,论功行赏,赵家居功甚伟,封了一等忠勇侯。太祖对其恩宠有加,这才有了赵家后来的备极尊荣。爵位传至赵正信的父亲赵继祖这一代已是三代。 赵继祖是赵家的嫡派嫡孙,有两个亲兄弟,分别为赵继承,赵继业,乃是双生子。其它庶出兄弟,姐妹繁多,就不一一累说。 赵继祖一妻一妾,妻子李氏出生大家,生子赵正信,生女赵秋霞; 妾卢氏育三子,大的名赵正礼,另外两子则是双生子,分别是赵正忠,赵正义。 当年赵正信为了顺利承爵,投其所好,先是娶了赵家老太太看中的人萧静雅,后以无子休弃。又千方百计娶了苏如雨为妻,即成功的袭了爵位,还没有降爵,仍是三等忠勇侯府。 如今忠勇侯府,不仅住着侯爷赵正信妻妻妾妾,儿儿女女一家人,还住着三个庶兄弟统共四房人家。再加上赵正信的两个嫡亲叔叔,乱七八糟共有一百多人。 赵正信的妻子苏氏,乃是当今太后苏如烟的堂妹。苏氏嫁进赵家,先后生下两个女儿,分别是已经出嫁的赵文静和刚满十四的赵文英。 妾室淡氏。是李氏庶妹家的女儿,与赵正信是姨表兄妹。生了两个儿子,赵俊武,赵俊伟。 妾室刘氏,原是李氏的贴身侍女,因长相出众,被李氏赏给儿子抬了妾。这刘氏也生下一对双胞子。名赵俊才和赵俊秀。 另有两个通房丫鬟,因忌惮苏家。还未扶正,尚在暗处。 赵家旺盛的繁殖能力,使得赵家几世下来嫡嫡庶庶生了一大堆的儿孙,虽说是多子多福。枝繁叶茂,奈何量多必然质差,子女的质量参次不齐,产值不高,导致了赵家在几次分家后,传到赵继祖这一辈时,府里已经有了亏空。 赵家是世袭大地主,产业以田庄,地亩为主。拥有数万亩的良田,收入主要靠收地租。另一部分的收入来自于和苏家合开了几个铺子。 赵府子孙繁多,男婚女嫁。中秋元宵,过寿庆生,节礼年礼民,哪一处都是要银子的。好在赵正信是个能为的,娶的两房妻子都嫁妆颇丰,苏氏娘家更是实力雄厚。府里的亏空才稍稍补上,却也没有盈余。 赵正信就这样攀上了苏家。背靠大树,安心乘凉,过了十多年的安稳自在日子。 一夜之间,苏家被抄,韩王被囚,铺子被封,与苏家颇有些经济瓜葛的赵府一下子就失了小一半的经济来源。 且赵家数万亩良田中,经萧寒暗中查探至少近千亩良田是非法所得。赵家后半年府里光婚嫁就有三个。新帝刚刚下诏,令各地彻查贪官污吏前些日子,若这千亩良田再被充了公…… 欣瑶看到此,才明白为什么赵正信舍得抛出这么一块馅饼送到萧寒跟前。她闭着眼睛思虑良久,才出了书房去了西院看孩子。 …… 掌灯归分,萧寒回府,夫妻俩陪老太爷用过晚膳,又逗弄了会六两,三两,见老太爷在一旁眼巴巴的瞧着,欣瑶朝萧寒递了个眼色,两人相携离了西院,去了书房。 书房里,早有徐宏远等着。叔侄俩就户部的事情商议了大半个时辰后,徐宏远悄悄离去。 夫妻俩回了房,各自洗漱过后,倚在床上头挨着头,说了大半宿的悄悄话,直到丑时二刻,才相拥才眠。 …… 次日一早,欣瑶就把孙景辉叫到跟前,让淡月把手上的纸递到他跟前,直截了当告诉他,在半年之内,想办法让纸上这十六家铺子经营不下去。 孙景辉接过仔细一瞧,十六家铺子从事什么行当,东家是谁,掌柜是谁,伙计是谁,哪里进货,一个月进几次货,进货的价格多少,一个月毛利多少,主要客人有哪些……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孙景辉当下明白此事极为重要,当下不敢大意。 欣瑶又道,若需外力辅助,只管跟她来说,务必一条,只可用阳谋,且需钝刀割肉。 孙景辉明白大奶奶是要他光明正大的把这十六家铺子弄垮,并且不能快,需让它们一点点支撑不下去。孙景辉最是聪明不过的人,一看这铺子的东家,心里便有了数,只说需好好筹谋一番方可。欣瑶点头应下。 孙景辉刚去,等候在外的庆丰堂的总管陆尘晓进了厅里。欣瑶也让淡月把事先预备好的纸送到陆尘晓手上。 陆尘晓一看来纸上人姓赵,立马明白大爷,大奶奶怕是要动手了,当下不敢怠慢,细细思量起来。 许久,陆尘晓抬头问道:“大奶奶的意思,这个赵正礼打算如何动?” 欣瑶抿嘴一笑道:“这事,我与大爷商量好了,你且附耳过来……” 陆尘晓一去,欣瑶又把萧吉叫了来,侧过脸在其耳边低声交待。萧吉脸色变了几变后,重重点了点头。 欣瑶满意道:“这趟差事,办好了有赏,办不好,自个掂量着办。银钱到淡月处支。此事从我嘴进你耳,就此打住。” 李妈妈等人走了,才低声道:“大奶奶把这个差事交给吉总管,是不是不大妥当!” 欣瑶喝了口温茶,才慢悠悠道:“这个萧吉,很是油滑,最能看人脸色办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个差事,非他莫属。妈妈你也有事要办,十月里找个好日子,风风光光的把那两个丫鬟的喜事办了。” 李妈妈面色一喜,笑道:“大奶奶,这两个丫鬟出了门子,那大丫鬟的人选?” 欣瑶微微踌躇思索片刻,笑道:“不如就让晓荣,香之顶了这两人的缺,妈妈以为如何?” 李妈妈笑容满面道:‘大奶奶说好,自然是好的。” …… 话说那日蒋欣瑜在萧府门口苦等了一个时辰,连大门都没进得去,不由心灰意冷的回了府。 轻风见小姐脸色苍白的回来,忙上前扶住了,心疼道:“小姐,没见着人吗?” 蒋欣瑜微微变了变脸色,强自镇定的掩饰道:“今日妹妹回府,二叔又有客来,必想是没空的。” 轻风见小姐言语中多有牵强,微微叹了口气,麻利的替她把珠钗卸了,打水静面。 蒋欣瑜疲倦的靠在塌上,淡淡道:“爷去哪了?” 轻风边替小姐捶腿,边回话道:“和奶奶一道去了那边府里。今儿奶奶又从奴婢这里支了一百两银子,说是要给大太太买些药材。三巧姨娘也跟着一道去了。” 蒋欣瑜在娘家碰了一鼻子灰,早就心烦意乱,一听这话,哪里还会有好脸色,挥了挥手怒道:“别整天银子银子的,烦都烦死了,她要,就让她拿去。” 轻风委屈的抿了抿嘴,只把一肚子的话咽了下去。 正说话间,孙景耀一脸喜色的掀了帘了进来,衣裳还未换便笑道:“欣愉,大哥找到营生了。父亲那里,总算是安稳下来了。” 蒋欣瑜从塌上坐起来,脸色不大自然道:“真真是好事。” 孙景耀未察觉到欣愉脸上的尴尬,自顾自道:“可不是好事,正是在你四妹妹的铺子上做总管,听说一年至少有几百两银子的进帐,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了,若不然,那府里老的老,病的病,光每个月的药钱,就要不少。” 蒋欣瑜一听是四妹的铺子,脸色越发的难看。 孙景辉却笑道:“回头咱们也去求求四妹妹,我虽比不得大哥高才,做个小管事倒也绰绰有余,欣愉你说好不好!” 蒋欣瑜听欣瑶居然让那个废人当了总管,偏躲着不肯见她,心下五味杂陈着实不是滋味,却仍强撑道:“自然是好的,今日府里人来人往的,我也没与太太,妹妹说上话,回头得空了,我再往萧府替爷说说情。” 轻风见状,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只眼中的忧色未减。 七爷无论提什么要求,自家小姐宁可苦往肚子里咽,非要硬着头皮应承下来,长此以往,总有应承不下来的那一天,到时候,可怎么收场啊…… 孙景辉欢喜的一把上前搂住了,修长的食指轻轻婆娑着欣瑶微微泛黄的脸庞,轻声道:“我若能得了好的行当,也能替你分担些。这府里上上下下都靠着你一个人操心,我心疼的紧,瑜儿,辛苦你了!” 蒋欣瑜只觉得心中妥贴,就势靠在男人怀里,叹道:“什么苦不苦,跟着你,我心里踏实,再苦也乐意。” 孙景耀动容道:“瑜儿,你放心,我会让你过好日子的。我不会让岳父,岳母,哥哥,嫂嫂看不起的。” 欣愉抚上男人英俊的脸庞,声音有些哽咽道:“嗯!” 孙景耀眼睛一亮,嘴角上扬道:“今日我回去,父亲已经不骂我了,还定定的看了我两眼。”(未完待续) 第十九回 一朝天子一朝臣 孙景耀的父亲孙云对庶子与蒋欣瑜的事知之甚清。 当年蒋欣瑶一封信,把曹氏往日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的会知了已经入狱的了孙尚书,孙尚书把大儿子叫来,两人关起门来商议了半天,决定家丑不可外扬,只夺了曹氏的管家大权,禁足在内院。 哪曾想孙景耀光明正大的纳了蒋欣瑜为妾,如此一来,薄薄的遮羞布挡不住悠悠之口。孙家别房偏枝众多,先前出了孙景辉那一档子事,就对大房颇有埋怨,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哪里还能有好脸色给大房瞧,纷纷避之不及。 孙云深知内情,却又如何能在众人面前分说。一气之下病倒在床上。故孙景耀头一回上门,被其父打得在地上直滚,若不是孙景辉在一边劝着,只怕要出人命。 大房其他人看在银子的份上,倒也没有给冷脸瞧,只不过眼中的鄙夷却是如何挡也挡不住。 孙家虽落魄了,然几世传下来的规矩教养还在,哪容得下叔嫂偷情这样的龌龊事,更何况如今还明目张胆的纳了妾室,故明面上没什么闲话,背后的口水可没有少吐。 蒋欣瑜咬了咬牙,道:“我不求他们给我好脸色,只求他们别让你为难。你若为难了,我这心里如何好受?” “瑜儿!”孙景辉紧了紧怀抱,满是柔情的唤道:“这辈子,我定不负你!” 夫妻俩搂在一处。静静的享受此刻的温情,只这温情还未达心底,却听外头三巧姨娘扯着嗓门骂道:“蒋姨娘。有本事就给咱们爷弄个好差事来当当,也像大爷那样一出手就是六百两银子。没本事就别扯他娘的谎,什么姐妹情深,私底下还不知道生了什么嫌隙。” 蒋欣瑜气得险些吐血,正欲说话,却听轻风在外头呵斥道:“三姨娘,当心祸从口出。别又让蒋家大奶奶听见了,连曹家的根都拨了去。” 三巧扶着肚子。头一昂,冷冷笑道:“哟,三巧我可真真是怕啊,拔啊。拔啊,你倒是让那沈氏拔啊。” 高三巧肚子一挺,直往轻风身上撞。 轻风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却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连连后退。 高三巧见状,得意的抖了抖身子,拔高了声音道:“青天白日的,还没了王法不成。蒋姨娘,要我说啊。你娘家不是有本事吗,不是顶厉害吗,不是舍不得你吗。你就求他们指缝里漏一点给你,也省得我们天天吃那几个重样的菜,连个燕窝都喝不上。” 轻风气怒道:“要不是我家小姐可怜你,你别说燕窝了,连那几个重样的菜也吃不上。” 三巧张着红腥的大嘴,柳眉高挑。指着轻风的鼻子就骂道:“放你娘的屁,我三巧是孙家过了明路的姨娘。孙家有一口吃的,就不会少我一口喝的。倒是有的人,不明不白,不清不楚送到男人床上,孙家人连个正眼都不会给,还得在背后骂一声贱货。” 蒋欣瑜再也忍不住,推了孙景耀一把,背过身轻轻抽泣。 孙景耀气得脸色铁青,掀了帘子冲到三巧跟前,举起手便要打。 那三巧也不怕,手撑着腰挺了挺肚子,恁是把脸伸到了孙景耀跟前,嘴里叫嚷着:“打啊,你打啊,有本事把我们娘俩都打死才好。” 孙景耀见她肚子高高隆起,这一巴掌又如何能打得下去。 三巧一见这阵势,越发的得寸进尺,当下又哭又嚷道:“我的苦命的儿啊,你怎么就投到了姨娘这肚子里啊,连个鸡啊鱼啊的都吃不上啊。旁人家的哥儿一落了地就是金啊玉的,你倒是好,连个奶妈子没有,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孙景耀听了这话,手慢慢放了下去,回过脸去瞧轻风。 轻风又气又急,跺脚道:“奴婢一连给三姨娘找了两个奶娘,三姨娘不是嫌这个长得丑,就是嫌那个不干净,总不满意。这正当季的奶娘岂是这么好找的。” 三巧一边抹眼泪,一边从手指缝里往外瞧,待轻风说完,又嚎道:“我的爷啊,那两个奶娘瘦得连手上筋也能瞧啊,又怎么能喂饱我的儿啊,都是爷的骨肉,那边哥儿吃香的,喝辣的,身边奶妈子两三个,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连个像样的都找不到啊。我苦命的儿啊……” 轻风气道:“那两个奶妈子是萧府大奶奶给的,银钱也都是从那边支的,与咱们府有什么相干?” 三巧一听,未料到那两个奶妈子是蒋欣瑜娘家人给的,气哇哇大叫起来,又是好一通骂。 蒋欣瑜在里头听得早已泪水涟涟,再加上今日在蒋家受的委屈,只觉得悲从中来,一头载倒在床上嘤嘤啼哭。 孙景耀听得里头的哭声,狠狠的瞪了三巧一眼,跑进屋去哄劝。 那三巧闹了一场,身上也有些乏了,朝轻风忿忿的啐了一口,骂了句:“小妇养的!”甩了个帕子,扶着肚子便走了。只把那轻风气了个倒仰。 里屋隐隐传来男子的轻声软语,轻风站在庭前,看着丫鬟,婆婆子投来的目光,眼泪簌簌而下。 她自打六岁被卖进蒋府,便在二小姐跟前侍候,虽说二小姐是个庶出,可在蒋家,谁敢如此跟二小姐说话,便是那猖狂到极点的周姨娘,见着二小姐,也得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她这个小姐身边的大丫头,何时受过这样的腌臜气。 轻风两只拳头捏得紧实,心一横,擦了把眼泪,嘴里恨恨道:“你才是小妇养的,早晚一天,收拾了你们这些恶人去!” 狠话一出口,心中的浊气倒是去了几分。转念想到府里的处境,脸上又有了哀色,心叹道这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吵闹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 话说欣瑶回蒋府的第二日,沈英便回了沈府求见祖父,把欣瑶与她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说出祖父听。 沈亭反复咀嚼琢磨欣瑶话里的意思,叹息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新浪啊!” 沈英听得不甚明白,满脸疑色。 沈亭见其一头雾水的模样。心下一叹,忙用话岔开了。 沈英笑道:“祖父。京城二小姐的事情一时也了不断,您看我何时动身回南边啊,三个孩子不在身边,心里总记挂着。” 沈亭抚须思道:“早些回南边去吧。回之前务必到萧府再走一趟,与你妹子说说家常话。元青那个姨娘翻不出大风浪,你只防着她肚子就行。” 沈英一一应下,末了想了想又道:“祖父,孙女儿还想把辰哥儿送到京里,您看二叔他会不会同意?” 沈亭眉毛一扬,冷笑一声才道:“当初就该跟着二房一阵回京,你那对公婆,除了眼皮子底下的东西。还能看见什么?这事,不用去求你二叔,只求四小姐便行。” 沈英连连点头。却忧道:“祖父,万一四妹妹不应下,该怎么是好?毕竟当初……” 沈亭阴阴的看了孙女一眼,想都未想便道:“那也是活该!” 沈英见祖父动怒,不敢再说,匆匆的告退。 …… 夜间。沈亭把大儿子沈俊叫到跟前,又把欣瑶的话说与他听。 沈俊听罢。沉吟片刻道:“萧大奶奶让英儿来问父亲您,想往哪一处,这话说得是不是大了些?虽说萧家简在帝心,只朝庭大事,哪容得她一个妇道人家作主,父亲,您看这事……” 沈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俊儿啊,我要是把沈家交到你手里,不出十年,必败无疑。” 沈俊面上一红,忙道:“儿子请父亲指教!” 沈亭喘了口气,目光深邃道:“我只问你,蒋家大房那些产业,除了我们老沈家在暗中照看,还有谁在暗中看着?” “不是说这里头还有萧家的一份力吗?” “我再问你,是咱们的力大,还是萧家的力大?” 沈俊沉吟道:“若说以前,当然是咱们的力大。二弟在南边这些年,人脉还是有的。若说现在吗……不好说,只怕是萧家的力大!” 沈亭冷哼一声:“早在两三年前,就没咱们沈家什么事了。” 沈俊心下一惊,惊出一声冷汗,忙道:“父亲,你是说……” “没错。” 沈亭抚须道:“我问你,萧家人的背后是谁?” “萧家的背后自然是新帝。” “我告诉你,三年前或者更早,新帝就把手伸到了南边,只不过一直隐在暗处。” “父亲?”沈俊目瞪口呆。 “韩王盘踞江南这些年,江南源源不断的为其输送银子才能支撑这么些年。新帝硬是忍着没动手,只在暗处盯着,江南这些世家,只怕谁都逃不出他的眼线。” 沈俊一屁股坐在太师椅里,脸上,眼中惧是惊愕。 沈亭不去看他,自顾自道:“新帝登基,用的手段你也看到了。先以稳为主,稳当过后,他就要动。” “动什么?”沈俊不解。 “动人。你只看这些日子落马的人,哪一个不是以前韩王的人。动得最厉害的是哪里?是江南!为什么,因为国库空虚,江南富庶之地,人才辈出,世家林立。” 沈俊一声不吭的听得仔细,只浑身上下的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衣。 沈亭长叹一声道:“俊儿啊,甘蔗没有两头甜,好事不能尽让沈府都占着。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和你二弟,也是时候为下面的小辈让让路了。” “父亲?” 沈俊大惊失色。(未完待续) ps:书友们,有没有惊吓到。说好的三更,居然变成了五更,包子已然疯魔。 需得坦白交待。 实情是,今日编编大大给包子争取到了一个客户端推,非常不容易,包子为了感谢编编大大的厚爱,彻底爆发。 不得不感叹,包子真是一个勤劳的银啊! (此处,应有掌声,推荐票,粉红票,打赏若干……) 包子厚颜无耻的想! 第二十一回 这买卖划不来 沈亭让儿子为下面的小辈让让路。 沈俊大惊失色。 沈亭冷笑道:“你们俩个都是我儿子,你二弟官位没你高,人却比你精明,坏就坏在在南边呆的时间太长,再想在官场有所作为,只怕是难。” “父亲,二弟资质颇高,早早的退下来,是不是……” 沈亭冷冷看了他一眼,沈俊乖乖的闭了嘴。 “以你的资质,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是老天爷开恩。好在,你有个好儿子。趁着我现在还能喘气,我要帮他把路走稳当了,日后就算我两腿一伸,只要有他在,沈家就不会败。” 沈俊一听到老父亲要为小儿子铺路,心中又羞又愧,忙恭敬道:“儿子一切听从父亲安排!” 沈亭满意的看了他一眼,闭眼沉思道:“饭要一口口吃,事情得一步步做。写信给你二弟,让他上折子告老还乡。你到史部走动走动,帮你侄儿沈群寻摸寻摸位置,一旦新帝准了折子,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等你侄儿的事情定下来,你再上折子换个清水衙门,权当养老吧。” 沈俊眉头紧皱,道:“父亲,那阿力……” 沈亭睁开眼睛,意味深长的笑道:“你放心,你退得越干净,阿力他……才能爬得越高。” …… 话说萧府百日宴后把郑家送来的礼,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以后。郑家几位爷大惊,连夜商议了半宿。 第二日一早,年过半百的郑恒。亲自去了萧府求见欣瑶。 欣瑶正与两个孩子逗乐,听丫鬟回完话后,把孩子交到奶娘手里迎到了二门外,拜见了这位老祭酒,把人引至偏厅,又亲手奉上茶。 郑恒一瞧萧大奶奶这般以礼相待,竟有些拿捏不住是何用意。虽面上不显,实则心里坐立不安。甚至有几分惶恐,虚笑着说了半天的客套话。 欣瑶何等人也,客人不说明来意,她乐得装糊涂。 一盏茶后。郑恒连客套话都说尽了,只得平复心绪,言归正传。 “大奶奶,今日老朽前来,不为别的,只想求大奶奶一句话。” 欣瑶含笑做了个摆手的姿势,笑道:“老祭酒,何需出此言,一个求字万万不敢当。且不说蒋家与郑家。连着姻亲,就凭老祭酒与杜家的渊源,晚辈也应该先到府上。给老祭酒请安才是。奈何我的身子,从小就是个弱的,一年到头吃药调理着,大爷体量着我,也就少了走动,就这样两家耽误了下来。” 郑恒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欣瑶。当下不敢大意,忙接话道:“大奶奶身子弱。确实该仔细养着。好在老太医医术高明,想必是无碍的。” 欣瑶笑道:“正是这个话,祖父说我的身子,冷不得,热不得,气不得,怒不得,否则便会肝郁气滞,肝火上升,脾虚肝乘。” 郑恒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人,话听得分明。 他心中又是一惊道:“哎啊,年纪轻轻的就得了这个病,可有医治的方法,要用些什么药?” 欣瑶笑道:“倒也无需什么药,只不该听的话不听,不该见的人不见,心平气就和,静心能调气。” “人生不如意之事常有,大奶奶还得想开些。”郑恒踌躇道。 欣瑶暗暗冷笑一声。 “祖父也是这么说的,只是……哎,老祭酒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人有各人心魔,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一时半会,又岂能是说想开就能想开的。” 郑恒想了想,抚须痛快道:“老朽愿为大奶奶排忧解难。” 欣瑶扬了扬眉毛,轻轻“噢”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郑恒仔细打量蒋欣瑶神色,心中略思片刻,便有了计较。 他笑道:“老朽院里有一只扁嘴鹦鹉,整天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还会啄人,按大奶奶的意思,是把那畜生扔出府呢,还是关在笼子里养着。” 欣瑶眨着黑亮的眼睛,笑道:“虽说是个畜生,却也是条生命,扔出府了,即没个去处,也找不到吃食,连我瞧着都有几分不忍,倒不如关在笼子里养着吧,只省得它到处啄人。” “老朽倒也是这个意思。偏那只畜生前些日子有了小畜生,有道是母子连心,该不该放在一处,老朽有些为难。请大奶奶示下。” 欣瑶略思片刻,笑意深深道:“还是另养着吧,别到时候带坏了小的。听说贵府的太太是个慈善人。” 郑恒暗暗松了口气,由衷道:“大奶奶才是真真的慈善人。” 欣瑶谦虚道:“罢了,又何必跟个畜生计较呢。” 郑恒遂招了招手,身后的小厮上前两步,把一直捧在手里的锦盒送到欣瑶跟前。 郑恒笑道:“大奶奶身子不好,老朽就不叨唠了,这锦盒里面,有几张药方,大奶奶瞧着有没有用。” 欣瑶玉手轻抚了抚锦盒,笑道:“老祭酒太客气了,不过即是药方,我就大胆留下了,想必应该是对得了我这症的。” 郑恒见欣瑶收了下锦盒,心下大喜,说了几句客套话,起身告退。 欣瑶又恭恭敬敬的把人送到了二门外,方才止了步。 回了房,见微云捧着锦盒跟进来,命其打开锦盒瞧瞧。 微云一瞧,倒吸一口凉气,里面整齐的摆放着三张地契,正是蒋欣珊最后一点身家家当。 欣瑶冷冷瞧了一眼,叹道:“真真是一无所有了呢。” 微云踌躇道:“大奶奶,这……” 欣瑶笑道:“人家诚心诚意送来了。就收着吧,回头让孙景辉带李君他们瞧瞧去。” 欣瑶把地契从锦盒里拿出来,不想下头还有东西。拿起来仔细一看,脸上的笑意越发的盛了几分。 微云凑过去打眼一瞧,原是一叠银票。 欣瑶把锦盒递到微云手上,笑道:“数数!” 微云点了点,惊讶道:“大奶奶,整整五万两啊!” 欣瑶长眉细拧,叹道:“果然是下了血本了。他这是怕我把怨恨都撒在郑家头上。累及郑家满门。” 微云低下头轻声道:“那大奶奶打算如何行事。” 欣瑶略思片刻,舒展眉梢道:“此事等大爷回来再议!” …… 稍晚。萧寒从外头回来,刚换了衣裳坐定,欣瑶便把此事说与他听。 萧寒接过淡月递来的温茶,一口饮尽。才冷笑道:“这郑恒倒也会钻营。只是把人拘着,依我看还是轻了些。你忘了当年她是如何对你的?” 忘?如何能忘? 不能忘,也不敢忘。 蒋欣瑶幽幽一叹。 萧寒听这一叹千回百转,默默的握紧了欣瑶的手,婆娑道:“以如今咱们的本事,想让她生就让她生,想让她死就让她死,何苦让自己为难。你若下不去手,我来!” 蒋欣瑶心中慰贴极了。就势靠在男人怀里,柔柔道:“大爷有什么好主意?” 萧寒对着欣瑶的唇啄了两口,低声道:“我的主意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当初她怎么对你的,你如今就怎么还回去。” 欣瑶转过脸,对上男人的眼睛,抬眉道:“萧寒,我这心里头奇怪的紧。明明心里恨得要死。真要动她,却又动不了手。可看着她毫发不伤。心里头却又不甘心。” “你啊,还是心太软!有什么下不去手的。”萧寒轻声埋怨。 欣瑶索性把两条胳膊环在男人颈脖上,翘了翘唇角,笑道:“倒不是下不去手,只是我想着,万一我真动了她,父亲虽说已不待见她了,可到底还是他的亲身女儿,心里多少会有些酸涩。父亲这一酸涩,母亲那头怕得不了好;母亲一不好,我这头又担着心……如今咱们日子过得极好,何苦为了她坏了好不容易得来的顺心日子。我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买卖划不来。” 萧寒见女人胡搅蛮缠,说得统统不在理上,不由的失笑道:“瑶瑶觉得什么样的买卖划得来?” 蒋欣瑶厚着脸皮道:“我觉得,让所有人,心下觉得都亏欠我蒋欣瑶的,这样的买卖划得来!你想啊,只要我忍下这口气,父亲一看到我,心中就有愧疚,心中一愧疚,就会对我和母亲加倍的好……” “然后呢?” “然后……”蒋欣瑶有些胡绉不下去。 “瑶瑶!” 萧寒低低的叫了一声,正色道:“你是有丈夫可依仗的人,便是你动了她,岳父也不敢说你半个不字。我萧寒搏了这么些年,到头来自己的女人还要看旁人的脸色过日子,那我岂不是白活了。” 蒋欣瑶轻声嘀咕道:“那可是你岳父,可不是什么旁人!” “便是他,也不行!” 萧寒脸色一沉,加重了声音。 “你心里如何想的,便去做,出了事,爷帮你顶着;爷顶不住,爷亲自去求能顶得住的人。” 蒋欣瑶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对着男人的唇便重重亲了一下,扬起笑道:“一辈子禁足,儿子养在婆婆身边,这样的惩罚说轻也轻,说不轻也不轻。当年周姨娘禁足了不过短短几年,人就老得不成样。一辈子那么长,这样的日子最是难熬。你家媳妇我不喜欢打打杀杀,那是粗人干的事。你媳妇我就喜欢这样钝刀子割肉,慢慢磨。” 萧寒心下不愿,却也不愿违了女人的心意,想想心头又有些不甘,遂一把拉过女人,狠狠的吻了上去。 蒋欣瑶自知自己干了件雷声大,雨点小的蠢事,很是配合的依偎在男人怀里。 半晌,萧寒抬起头,咂了咂嘴道:““郑家,瑶瑶打算如何。”(未完待续) ps:包子想先吐槽一下某位书友,居然要求一更一万八千字。昨日夜,在阳台上,望着底下车水马龙,左思右想,一更一万八,三更五万四,这已不是要吐血而亡,这已经是亡了的节奏。(这位书友,请自动的到墙角蹲会) 行文很慢,一天能写个六千字已是极限,双休日还得陪女儿上各种的培训班,补习班,分身乏术。所以书友们谅见! 不过发现了一个现象,一暴更,那个粉红票票啊,纷纷砸了过来。亲们,不带这么玩的! (感谢的名单放下一章) 今日几更呢,容包子卖个关子吧,因为——包子还未准备好! 第二十二回 蒋欣珊的病 欣瑶拢了拢微乱的头发,眸色深深道:“郑家在紧要关头倒戈,只怕二哥日后不会重用,这五万两银子明着是为了三姐姐一事,暗着未必不是为了他郑家的前程。爷看着办!” 萧寒思虑片刻道:“既如此,明日我把这五万两银子送到二哥跟前,只看他的意思行事。瑶瑶你看如何!” 欣瑶由衷的竖起大拇指,点点头赞道:“大爷聪明!” …… 话说郑恒从萧府出来,坐在马车上思量了一路,越想越觉得这个萧大奶奶年岁不大,心机却深,说话行事滴水不露,万万小瞧不得。 回府与儿子商议后,定下计来,决定把蒋欣珊亏空管家银子的事情掀出来,并借此缘由,把她送到了庄子上,孩子则留在郑府。 哪知次日蒋欣珊就一病不起,请来大夫诊脉,说是忧虑过甚,伤及脾胃,需得静养。 郑家只得在府里寻了一处冷清偏僻的院子,令其搬入,看似静养实则禁足。 …… 这日晚上,萧寒又把五万两银子递还到欣瑶手上,深笑道:“二哥说了,郑家既能用,又不能用。这银票你且收着,当私房用。” 欣瑶会意,接过银票只笑道:“噢,二哥这是什么意思,我若当私房用,可不是与那前吏部尚书买官卖官的行径,无甚区别。还是不要了,这银子便是我用了。也不趁手。” 萧寒轻点欣瑶额头,谑笑道:“郑亮这人虽女色上看重些,然为人做官却有几分伶俐。二哥说礼部那些个老家伙,着实顽固不化,把人放进去倒也能缓和缓和。只这郑家鼠首两端,读书人的骨气早丢到了十里外,不可重用!” “礼部。” 欣瑶轻轻念叨,随后深深一叹道:“二哥真真识人善用,如此这般。我这银子也算是收的安心。” 萧寒不知何故,冷笑两声道:“瑶瑶。富贵就在眼前,我却要那蒋欣珊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瞧着,连一口汤水也喝不着。” 欣瑶知道男人心有不甘。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半晌,轻笑一声道:“如此这般,只怕我那好三姐老得越发的快了。” …… 蒋欣珊被拘在院里养病的消息传到蒋元航府上,周姨娘坐了马车就去了蒋府,哭倒在顾氏脚下,磕头请求顾氏出面好歹帮帮三小姐。 顾氏看着哭成泪人的周姨娘,心里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如果时光倒退至十年前,周姨娘哪里会如此低三下四的哭求顾氏。那时候安南侯府还荣华富贵,她娘家还吃香喝辣。再加上老太太宠着,老爷敬着,一双子女傍身。那日子真真是过得舒心惬意。那时候的她除了老太太,还有谁能放进眼里。只可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的周姨娘哪里还半分十年前的气势。 “糊涂,且不说三小姐已经被老太太逐出蒋府,就算我出面为三小姐撑腰。也该三小姐行得正才行。偏她贪了郑府的管家银子,犯了错。你让我有什么脸面到郑家说情去?羞也羞死了。” 顾氏极不客气道:“再者说郑家诗书传家,已历百年,素来是讲规矩的人家,倘若因为三小姐开了先例,日后如何约束府里众人?周姨娘休要再提!”说罢令人端茶送客。 周姨娘正要再说,抬眼却见顾氏面色不豫的盯着她瞧,想起前些日子老爷令其到顾氏身前侍候的苦楚,一肚子话只好咽下去。 周姨娘回了那边,又与儿子哭起这事来,蒋元航左右为难,既怕得罪了萧府那边,又禁不住生母哭诉,无奈之下,只得派人送了些吃食到郑府,顺便打探打探妹妹的情形。 好在去的人回来说,郑家虽把三小姐挪了院子,衣食住行倒没有亏待,请医问药也都及时,只是不能随意出入。周姨娘稍稍放下心来,暗道将且稳住,日后再慢慢去求老爷和太太。 蒋元航听罢则是另一番思量。郑家如此待妹妹,怕是为自个府里留着后路,如此看来,妹妹的日子倒也不是不能过,遂置之不理。 吴氏一看自家男人都不理睬,暗自偷笑。 那个小姑奶奶,岂是能沾惹的,躲得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不见。 夫妻两个夜里凑在一处商议半晌,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顾着四妹妹那头要紧。 …… 要真论起来,蒋欣珊这病有一大半是被蒋欣瑶给吓的,一小半是被郑亮给气的。 这郑亮自打从其祖父嘴里,知道蒋欣珊做下的这些蠢事后,越想越觉得这个女人着实可怕,再不愿到她屋里歇着。再加上三个姨娘似有若无的说起少奶奶往日里那些个不好的事,郑亮越发的不待见这个正室,夫妻俩便是见着面,说不上几句,就冷了场面。 蒋欣珊有心修好,打扮妥当令丫鬟去书房请了几次,却被郑亮以各种理由拒了去。 蒋欣珊心中大恨,却也无可奈何,这才不得已厚着脸皮去了萧府。 本以为自个跌个软,说几句好话,哭诉一番,蒋欣瑶心一软,就能既往不咎。哪知道听到的却是另一番话,又惊又怕之下,当天身子就有些不大舒服。 偏巧那日她又无意间听下人说起郑祭酒去了萧府,蒋欣珊大叫一声不好,腿一软,人直往后仰,被丫鬟扶到床上,就起不来了。 没有人知道蒋欣珊躺在床上病得缠缠绵绵时,看着窗外景清人寂心里想的是什么,只丫鬟往郑祭酒处回话说,奶奶时常呆呆的,一言不发,药也不喝,饭也不吃。像是不大对劲的样子。 郑恒头也不抬,自顾自写着字,半晌才道:“去跟她说。她一天不吃饭,哥儿一天没饭吃。” 丫鬟吓了脸色煞白,忙把话带到了蒋欣珊床前。 蒋欣珊想着自个的儿子,默然许久后,嚎啕大哭。哭声悲凉而绝望。 院子里草木萧疏,落叶片片。两三个小丫鬟在廊下耍着,听到屋里的哭声。对视一眼又自顾自玩乐。 …… 这日郑亮回府,喜滋滋的往祖父房里去。忙把自己升任礼部主事,正六品官位,分管仪制清史司这一喜事说与祖父听。 郑恒心下大喜,心道这萧家大奶奶果然是个厉害的。这才几天的功夫,孙儿就得了个实惠的位子,看来日后更要敬着才是,一切须得以这位姑奶奶的意愿行事。 暗思之后,遂把郑旭叫到了跟前,祖孙三代细商了小半个时辰,交待管家送了些平常的衣食到了蒋、萧府,方才在府中设了酒宴。 蒋欣珊听丫头们说起府里得了个大喜事,自个的男人升了官。忖度半晌,不由又喜又忧,又恨又怨。心中端的是五味杂陈。思极那日萧家蒋欣瑶于她说的话,再细细咀嚼一番,只觉心中生寒。 她突然想起她尚未出门子时,承欢在老太太跟前的情景。老太太抚着她的发,眼睛只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听她说到好玩处。一把搂她在怀里,猴儿猴儿的叫着。 蒋欣珊泪如雨下。再不敢往前细想半分。 …… 就在蒋欣珊泪如雨下的同时,蒋欣瑜也立在庭院的一颗石榴树下抹眼泪。 轻风从里间拿了间披风,披到小姐身上,劝道:“小姐,夜深露重,早点歇息吧,奶奶身子不大好,爷怕是就在那头歇着了。” “轻风啊,我只不过是想与他好好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轻风也不知道如何劝,默默的立在身后,也心酸起来。 主仆俩个无言静立片刻,却见小曹氏身边的丫鬟小英上前行礼道:“蒋姨娘,七奶奶这会子咳得厉害,七爷说让姨娘看看府里可还有参没有。” 轻风哪还顾得上心酸,眉头一皱便道:“谁的主意?” 小英上前两步,轻声道:“轻风姐姐,是爷的主意,七奶奶还拦着说‘如今铺子光景不好,能省一点是一点,别让蒋姨娘为了难。’” 轻风暗暗咒骂了几句,心道:杀千刀的,面上装得宽仁慈厚的,心眼比那蜂巢里的窟窿还多。 蒋欣瑜道:“你先回去,明儿个我着人送去。” 小英行了礼出了院门。轻风面上一急,忙道:“小姐,咱们……” “轻风” 欣瑜打断道:“明日陪我到萧府去一趟,四妹妹与我最是亲厚,不会不管我的。” …… 次日一早,蒋欣瑜主仆两一大早就去了萧府。 欣瑶陪老太爷用罢早膳,和萧寒一人抱了一个逗弄着孩子,听得管家来回,当着老太爷的面,欣瑶不好拒之不见,只得点了点头把人请到东院。 萧寒敏锐的捕捉到女人脸上的变化,把孩子送到奶娘手上,与老太爷交待了几句,便拉着欣瑶出了院。 “今日衙门事情不多,晚些去倒也无碍,你若不想见,我去把人打发了。” 欣瑶转过脸,替男人整了整衣衫,微微笑道:“我正不想见,如此就有劳大爷帮我打发了。” 萧寒眼中含笑道:“要如何打发?若是来软的,花些银子打发也就得了;若是来硬的,你男人我往那气势凛凛一站,她自会禁不住。瑶瑶自个挑。” 欣瑶深笑道:“倘若我要你既不能花银子,又不能摆气势,就把人打发走了呢?”(未完待续) ps:谢谢书友们的厚爱,包子今日吐血五更。 要感谢的人真的特别多,容包子一一道来。 谢谢:u,很矜持,三世,冰翡,小海月,小琉璃,小宝玉y,zhang1972jy,歌月su,紫色回味,爱鱼,小青,书香igmayanxi,小桃源,kay33,桃花三月艳,善膳,panxiaobai,gaopinghui,ll, 书友们不管是粉红票,还是打赏,都相当的给力。 包子真心感激,再奉上五更,望书友们满意! (其实包子已经累得吐血而亡。) 第二十三回 蒋欣瑜登门 欣瑶与萧寒说,既不能花银子,又不能摆架势,看如何把人打发走。 萧寒轻咳一声,故作为难状道:“这倒有些难了,也罢,我便试上一试。” 欣瑶上前盈盈一福,坏笑道:“如此,便有劳大爷了!” 萧寒气笑着抓住欣瑶的手,欲狠狠的咬上一口,到了嘴边,却只轻轻碰了碰,意味深长的笑道:“你且等着!” 东院偏厅里,蒋欣瑜刚坐下,茶还未上,只见四妹夫大步流星的入厅来。 欣瑜伸了伸脖子往他身后瞧,心中诧异。 萧寒抱拳道:“稀客稀客,二姐快坐。” 蒋欣瑜忙回了礼道:“四妹夫,四妹妹呢?” “瑶瑶她今儿身上不大好,不方便见客,二姐有什么话与我说也是一样。”萧寒不急不慢道。 蒋欣瑜未料到萧寒这样一说,当下便愣住了,竟不知如何开口。 萧寒端过丫鬟送上的茶水,拨了拨上头的茶叶,轻啜一口,静待下文。 蒋欣瑜面色微红,忙缓过神道:“我不过是来看看四妹妹,也没什么大事,如此这般便不叨唠了。” 萧寒把茶盏轻放,当即起身道:“正好我衙门里也有些事,我送二姐。” 蒋欣瑜心中一凉,慢慢起身,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萧寒在外人面前,素来话少,只默默的跟了上去。 轻风见四小姐面都未露。心中岂有不明白的,抬眼看了看小姐的脸色,再用眼角的余光瞄向四姑爷。不由自主的眉头紧皱。 想着府里的情形,轻风咬牙快步走到萧寒身前,突然跪下道:“四姑爷,府里的奶奶身子不好,需用些参调养,奴婢斗胆,想求四姑爷……” 轻风红着脸说不下去。那蒋欣瑜也是一张脸涨得通红,只恨不得找个地洞往下钻。欲呵斥两句,想着这丫头的忠心,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又顾着脸面。只得背过身装聋作哑。 萧寒看了这主仆俩一眼,目光终是落在轻风身上,心念一转,便道:“来人,去问问李妈妈府里还有参没有?你且起来!” 小丫鬟闻讯撒腿就跑。 片刻,小丫鬟匆匆赶来,伶俐道:“回大爷,李妈妈说前些日子大奶奶生产,凶险之极。多亏了宫里和府里的那些子老参才将将救回一命,这几个月一直也没断过。不巧昨儿个刚刚吃完,正打算到庆丰堂再去买些来。” 萧寒心下会知。笑道:“当真是不凑巧。既这样,你们便去找庆丰堂的陆掌柜,我与他有些个交情,只管报上我的名号,他必不敢糊弄于你们。” 话说到这个地步,蒋欣瑜只得勉强寒喧了几句。逃也似的离了萧府。 …… 欣瑶听着李妈妈的回话,半天未言一句。 李妈妈打量欣瑶脸色。便道:“听大爷身边的人说,二小姐的气色不大好,微微有些发黄,身上穿的也简单,必是银钱不趁手的缘故。” 欣瑶停了手里的针线,感叹道:“如此说来,大嫂的妙计倒是生了效。咱们不必理会,若再来,只管好茶好点心的侍候着,只银钱和衣物一概不能再给。” 李妈妈点头应下。 哪知将将过了一日,蒋欣瑜主仆俩又来,身后的奶娘手里还抱了个快两岁的孩子。 李妈妈着实为难起来,忙回了大奶奶。 微云见大奶奶秀眉微蹙,在一旁劝慰道:“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大奶奶不防见上一见,把话说开了,也省得日后她们一趟一趟的来。” 欣瑶叹了口气道:“她这一趟一趟的,哪里是为了银子而来,罢了,把人请进来吧。” 不多时,蒋欣瑜一行四人遥遥而来。 欣瑶并未起身,只笑着让人坐下,让微云几个把哥儿抱过来,瞧了又瞧道:“长得真是好,二姐,这孩子叫什么?” 蒋欣瑜为难道:“我原是给他起了名的,景耀他说孙家的规矩,孩子的名字需得长辈赐了才作数,如今只叫他阿宝。” 阿宝长得虎头虎头,白白净净的着实可爱,也不怕生,见众人都转着他瞧,便扯着嘴笑,露出几颗门牙。 欣瑶见心下喜欢,忙令丫鬟们把好吃的好玩的统统拿出来,好生照料着。 微云朝轻风,奶娘点点头,抱着孩子转身去了里间,转眼屋里只剩下姐妹俩及李妈妈三人。 姐妹俩一时无话,只各自打量眼前之人的面色。 蒋欣瑜见四妹妹的脸又白又嫩,如明珠萤光,似能掐出水来,哪里有半分身上不好的模样,不由的心下泛酸,手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脸,虚笑道:“许久未见妹妹,妹妹越发的好看了。” 欣瑶稳稳道:“二姐姐面色不大好看,还需细细的保重才是。” 蒋欣瑜一听这话,想着这两日家里的闹腾,脸上便不大自然起来。 原来从萧府出来后,主仆俩人倒是去了庆丰堂,陆掌柜客气的把人请进来,问明来意,着伙计拿出几十根上好的人形带叶参一一摆放开来。 蒋欣瑜一问价格,如坐针毡。 偏那陆掌柜淡淡道:“萧府大爷与我关系非同一般,您是大爷介绍来的人,银钱上我只收个本钱便可。” 蒋欣瑜主仆一问本钱也要数百两银子,只得落荒而逃,在一小药铺里买了两根小参送到了小曹氏跟前。 小曹氏自然千恩万谢,偏那高三巧挺了个肚子进门来。一瞧那参,便冷嘲热讽的说那参只手指大小,别说是治病了,便是塞牙缝,也不够嚼的。 轻风气不过,与她争了几句,三巧便撒泼打滚的在地上嚎了半天,又是好一通闹。 至夜间,孙景耀问起管事一事,蒋欣瑜推说四妹妹身子不好,没见着人。 孙景耀虽然经济事务上不甚明了,人情事故却也熟知几分,叹了半夜的气。 蒋欣瑜听得男人叹气,心碎一地,却又无可无奈,一夜未曾合眼。苦熬了一天后,索性抱着儿子上了萧府。 念极此,蒋欣瑜顾不得事先打了几圈的腹稿,直言不晦道:“四妹妹,姐姐这趟来,是想求妹妹一件事。” 欣瑶忙摆手道:“二姐姐,听说杜姨娘再过些时日就要跟了大哥大嫂回南边去了,你可去打算送上一送?” 蒋欣瑜不曾想欣瑶说起这事来,忙解释道:“我倒是想去送,只大哥大嫂何时回南边,连半分消息也不曾给我,又如何去送?” 蒋欣瑜这话言之有虚,蒋家大房回南边的事,她是知道的。她深怕大哥,姨娘盛怒之下把她和孩子一道带回南边,故装作不知。 再加上前几日孙景耀夜里着了凉,身子有些发烫,她一颗心全系在自家男人身上,如何放心让下人侍候,端茶送药凡事亲力亲为,忙忙碌碌的也就忘了这事。 欣瑶灿然一笑道:“听说杜姨娘自打从姐姐处回来,一直病着,姐姐不担心吗?” 蒋欣瑜面有愧疚道:“自然是担心的,只盼着她回了苏州府后,好生调养。” 蒋欣瑶笑道:“从苏州府码头坐船入京,快则二十天,慢则三四十日,一来一回则是两个月。船上无趣,除了沿岸的风景可观一二外,剩余的漫漫长日,如何打发?妹妹我突然想起当年入京时,若不是有两个弟弟在在边上玩笑打闹,只怕日子也是难熬。” 欣瑶轻叹一声,幽幽道:“哎,对了,姐姐刚刚说有事求我?” 蒋欣瑶似玩笑的几句话,勾得蒋欣瑜红了眼眶。哥嫂,生母不远千里来京城探她,连口茶水都没喝踏实,就被气了回去,生母为此还缠绵病塌一月之余,她却…… 蒋欣瑜从怀里掏出帕子,默默拭泪,半晌才哽咽道:“四妹妹,姐姐今日来,是求妹妹替景耀他谋个差事。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老闷在府里过活。我那几个铺子也不赚钱。妹妹能干,铺子打理的红火,总有用人的地方,景耀他学问,性子都是好的,所以我才厚着脸皮来求妹妹。” 蒋欣瑶淡淡一笑道:“原是为了这个事。铺子上,庄子上倒是少些个人手,不过都不是什么体面的差事,不知孙公子可能屈就?” 一声孙公子,让蒋欣瑜心中有些不舒服,强笑道:“妹妹,景耀身子骨弱,做不得那些个苦活。他读书多年,又是秀才出身,求妹妹看在姐姐的份上,替他谋个好一点的差事。” 蒋欣瑶冷笑一声道:“二姐,这事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那些个铺子上,管事都是做惯了的,我也用得称手,有道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这头也没有多余的坑留下,只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蒋欣瑜原本以为凭着她们堂姐妹的关系,此事十拿九稳,未曾想到欣瑶断然出言拒绝,甚至连个委婉的说辞都没有,一时脸上抹不开。 当下便冷了脸道:“四妹妹,我们姐妹一场,血浓于水,难不成我与你的关系还比不得那孙景辉。那孙景辉欺我至此,妹妹却把大管事一位给了她,一年几百两银子的工钱,还有分红。我求妹妹的事,妹妹想都未想,便拒了去,妹妹眼里可还有我这个苦命的二姐姐?”(未完待续) ps:真心谢谢某位游客的捉虫,因为五更,包子这两日脑子里头尽是浆糊,容包子缓一缓,得空了,再把前面的文细细琢磨一番。请书友们见谅! 第二十四回 我不欠你的 蒋欣瑜这话憋曲在心里很久了。 当日孙景耀与她说起这事时,她心里便有了埋怨。二妹妹什么人不能用,偏用个与她和离过的人,这与众目睽睽下打她一巴掌有何区别? 蒋欣瑶毫不客气道:“我的铺子,我喜欢用什么人,难不成还得与姐姐吱会一声?” 蒋欣瑜一听这话,气得直直从椅子上站起来,怒道:“四妹妹,你……” “我怎么了?” 蒋欣瑶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当初姐姐有难,妹妹二话不说,冥思苦想,左右算计把你从孙家体体面面的弄了出来。姐姐生产,妹妹事先买了丫鬟,寻了奶娘,让李妈妈调理好了,送给姐姐用。孩子落地,姐姐吃的,穿的,用的哪一处不是妹妹暗中替你送过来?孙景耀能毫发不损的从牢里出来,是我家大爷暗中拿银子打点,便是你要孙景耀晚半个时辰出来,我也替你做到了。” 蒋欣瑶顿了顿,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道:“蒋欣瑜,我不欠你的。” 蒋欣瑜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椅子里,眼泪簌簌而下。 欣瑶虽看着心疼,话却如刀子般甩了出去:“我早就说过了,能帮你的,就只有那些了,日后姐姐是好是歹,与我再无半分干系。” 平静的话一字一字的砸在蒋欣瑜的心上,她猛的抬起头,眼中俱是不可置信。 偏厅的空气凝结起来。里屋的轻风吓得脸色发白,死死的拽着手里的帕子,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 微云轻轻拍了拍轻风。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那轻风惨白的脸才有了一丝缓和。 蒋欣瑜泪珠滚滚而来,许久,才泣道:“怪不得二叔二婶连蒋府的门也不让我进,怪不得哥哥嫂嫂到我府里一趟后,再无半点音讯,原来。你们……你们是嫌我丢了蒋家的脸面。” “我是丢了蒋家的脸面,可我有什么办法?你们哪一个替我想过。你们一个个把我往那府里一扔,不闻不问,你们可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蒋欣瑜心底似燃起雄雄大火,这些日子的憋曲。羞辱,不堪,为难统统涌上心头,灼烧着她满腹心酸的胸膛,痛不可挡。 她一步一步走到蒋欣瑶面前,怒吼道:“我是个庶出,我的生母是个婢女,亲生父亲又是那样一个人,我有什么选择。我能做什么选择?我在孙家举目无亲,被人算计,你要我如何反抗?” 眼前的蒋欣瑶不知何故突然变成了高三巧的脸。蒋欣瑜似疯魔一般,扭曲着脸道:“我不过是想跟他好好过日子,你们一个个都逼我,都来逼我,是不是把我逼死了,你们就开心了。就如愿了?” 李妈妈见状,吓了一大跳。忙挡在欣瑶跟前,生怕有个好歹。 蒋欣瑶不为所动,冷笑道:“路是你自个选的,好坏都得受着,二姐又何必冲着我吼?我可听说府上的三巧姨娘撒起泼来,二姐只敢躲在房里哭。有本事,谁逼得你,你就朝谁吼回去。当真以为我是软柿子,好拿捏呢?来人,送客!” 蒋欣瑜一听送客两字,突然像被戳破了洞的皮球,一泄千里,幽幽道:“轻风,我们走,这萧府高门大户的,我们高攀不起。 蒋欣瑶冷冷道:“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难怪连个婢女都要爬到你头上来作威作福,堂堂蒋家二小姐,被人指着鼻子骂贱人,银钱捏在你手里,却还要看旁人的眼色,当真是好本事!” “我告诉你蒋欣瑜,有本事别求到我门上来,没本事就活该受着。回去带句话给孙公子,他若像他哥哥一样,长跪在我跟前,又卖身给我,我一样用他。别整天像个乌龟一样缩在女人的背后,凡事都要女人替他出头。” 话毕,蒋欣瑶甩袖而出,只留下心有戚戚的李妈妈和羞愤几欲死去的蒋欣瑜。 微云朝淡月打了个眼色,淡月忙掀了帘子出去追大奶奶,微云趁机在轻风耳边细细交待起来。 …… 蒋欣瑶往东院去逗弄了两个孩子半天,待孩子睡熟了,才消消停停的往西院来。 众丫头见大奶奶面色无常的回来了,也不多问,只殷勤的端茶递水。 微云大着胆子回话道:“大奶奶,李妈妈作主给二小姐备了些吃食,还给了两匹上好的缎子给阿宝少爷做几身衣裳,好歹小姐头一回见侄儿,总不能空着手就让人回去。” 欣瑶环视一圈围着她转的丫鬟,语重心常道:“妈妈还是心太软。我这傻二姐若不逼上一逼,还不知道糊涂成什么样呢。当真以为什么事情都该顺理成章的。” 蒋欣瑶内心里对这个为爱不顾一切的二姐有着赞赏,她勇敢的放下一切,决绝的朝着那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奔去。男人张开双臂,眼神热切如初,怀抱温柔如初,讽刺的是他的身后还跟着他的正室,姨娘和孩子。 童话里,王子与公主一番周折后,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现实中王子与公主一番周折后,公主沦落成姨娘,还需操心一干人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而那个温文尔雅,一腔柔情真爱他的男人,遇事来了个冬天的蚂蚁——誓不露头,装聋作哑息事宁人不说,还凡事只在公主耳边嘀咕,任公主焦头烂额四处求人,他乐得清静自在安享成果。 蒋欣瑶哀叹一声,所谓的真爱不过如此。 二姐姐啊二姐姐,我逼的哪里是你,我逼的是躲在你身后,你视若珍宝的他。男人若无半分担当,就算他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山崩地裂。惊天地泣鬼神,也于那绣花枕头一般无二,能挡什么风雨? …… 欣瑶的这一番苦心。蒋欣瑜自然不会明白,她正与男人轻声解释孙景辉成为大管事内里隐藏的秘密。 孙景耀哪里料到大哥这个好差事,居然是跪签了卖身契得来的,不由的后怕连连。大家族出来的公子,虽然落魄了,然身上自有傲骨,卖身为奴。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蒋欣瑜见男人脸上有几分惧色,便趁机道:“虽说咱们日子紧些。到底是自个当家作主,总好过做人奴才的强。爷好歹也是大家出来的公子,我可舍不得爷看旁人脸色过日子。四妹妹那头不去也罢,咱们再想旁的办法。四妹妹给了两匹上好的缎子。明日我让人给爷做几身新衣裳,爷说可好?” 孙景耀点点头柔声道:“你和两个孩子做吧,我的衣裳新做的还有几件。” 夫妻俩又说了些旁的话,才相拥而眠。 男子沉绵的呼吸声传来。 蒋欣瑜慢慢睁开了眼,欣瑶如利剑一般的话不知为何,萦绕耳边久久不去。 “蒋欣瑜,我不欠你的!” “路是你自个选的,好坏都得受着。” “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难怪连个婢女都要爬到你头上来作威作福。” “回去带句话给孙公子。别整天像个乌龟一样缩在女人的背后,凡事都要女人替他出头。” …… 蒋欣瑜凄然闭上眼睛,转过身紧紧抱着身边的男子。把头深埋进他胸前,眼角渐渐湿润。 四妹妹,我没有你能干,没有你聪慧,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唯有他啊……我只想守着他好好过日子啊! 蒋欣瑜强忍住心头的苦涩。不让眼泪落下来。睡梦中的孙景耀似感觉到女子温柔的身体贴上来,下意识的伸出胳膊把女子搂在怀里。 “景耀!” 蒋欣瑜情不自禁含泪低唤道。 “七爷……蒋姨娘……” “什么事?”蒋欣瑜擦了把眼泪问道。 “高姨娘肚子有些不大舒服。想请七爷过去瞧一瞧!” 蒋欣瑜咬牙道:“去跟她说,爷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奴婢说过了,可高姨娘说……”丫鬟踌躇不语。 “说什么说,深更半夜的,爷又不是太夫。”蒋欣瑶心底窜出一股子气。 两人的对话惊醒了睡眼惺忪的男人,他一把搂住蒋欣瑜,哄劝道:“别动怒,我瞧瞧去。” 蒋欣瑜想着高姨娘往日里三番几次仗着自己有孕在身,总把男人从她房里叫走,脸色便有些难看。 她偏过头恨恨道:“你瞧了,难不成她的肚子就舒服了。” “你何必跟她一半见识。这人素来就是个乍乍呼呼的,你先睡,我去瞧瞧,马上回来!” “景耀!” 蒋欣瑜眉头未舒,一把搂住男人,柔声道:“别去,你陪着我。你走了,我睡不着!” “傻瓜,我不过是去瞧两眼,又不是不回来。瑜儿,听话,你先睡,我去去就来!”孙景耀温言安慰。 男人回首亲了亲女人的额头,披了件衣裳便出屋。 怀抱骤然落空,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流逝,屋子里静寂无声,能听到心一突一突的跳跃声。 蒋欣瑜拥着被子枯坐良久,却听得外头丫鬟回话道:“蒋姨娘,爷说高姨娘身子不适,他需得陪着,爷让蒋姨娘先歇着吧!” 似一拳狠狠的打在蒋欣瑜的胸口,身子猛地一颤,眼中泪意盈盈,滚滚滴落下来。她失去了所有力气扑倒在床上,把头埋进被子里呜咽不止。 “蒋姨娘!”小丫鬟颤颤的声音再度响起。 蒋欣瑜抬起泪眼,咬牙吼道:“还有什么事?” “爷说……爷说等天亮了,请蒋姨娘到外头寻个大夫,给高姨娘诊诊脉。高姨娘总喊心口疼,怕出了什么意外!” “滚!” 屋子里传来“哐啷”一声,在静夜里格外惊心。小丫鬟头一缩,飞快的跑出了院子。(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被人惦记 夏末秋初,天气微有噪热。 吴氏正在房里逗弄着梨姐儿,却听下人来回,府门外有个自称是蒋府二小姐的女子求见。 吴氏心惊了一跳,忙把梨姐儿递给奶娘。奶娘颇有眼色的抱着孩子去了里间。 “作死了,怎么跑我这儿来了,二爷人呢?” 贴身丫鬟小蝶回话道:“二爷出府去了,说是上铺子里瞧瞧,一时半会,只怕不会回来。” 吴氏为难的在屋里走了几圈,目光落在小蝶身上。 小蝶为难道:“二奶奶,这事……要不往夫人那头捎个信?” “这会子哪里还来得及。” “要不,奴婢就说二奶奶不在家?” “唉,人都在门口了,必是打听过的,四妹妹可躲着不见,因为她们是亲姐妹,再怎么样日后都好说。我是她嫂嫂,我这会子避而不见,日后只怕落了埋怨。真真是让人为难!” “二奶奶,实在避不开,就见见罢,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不过几个银钱……” “你懂什么?” 吴亦芳冷冷的打断道:“我若见了,大嫂那头,如何交差?真真是要了命了。” 小蝶遭了埋怨,嘀咕道:“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二奶奶倒是拿个主意,让人老等着,也不是个事啊。二小姐娇滴滴的人儿,万一……” 吴亦芳恼怒道:“罢了。罢了,把人请进来吧!” …… 姑嫂相见,吴亦芳也不客套。直截了当问:“二妹妹怎么来了?” 蒋欣愉看了看吴亦芳身后的小蝶,并不说话。 吴亦芳挥了挥手,丫鬟们退了出去。 蒋欣愉方才开口说话道:“二嫂是不欢迎妹妹来吗?” 吴亦芳被人说中心事,不自然的抚了抚发髻道:“妹妹说的哪里的话,二嫂心里欢喜还来不及呢,哪里会……” “二嫂,咱们都是自家人。虚话就不用说了。我也知道我如今这个身份,配不得登蒋家的门。” 吴氏大惊。忙道:“二妹妹,这又如何说的?嫂嫂心里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蒋欣瑜红了眼眶道:“如今,我连二叔二婶的门也进不去,便是多进了一步。也要给人打出来。我……我哪里还是蒋家的女儿。” 吴氏神情稍稍变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二妹妹,公公婆婆并非那样的人,不让你进门也是事出有因,二妹妹可千万别往那头去想。” 蒋欣瑜恨道:“要我如何想?别说他们,连我嫡嫡亲的哥嫂都避着我,我……我还不如一头撞死了算。” 吴氏勉强笑了笑道:“二妹妹,你……我……嗨,这话要从哪头说起才好?二妹妹你也别恼。我只与你说一句话,咱们蒋家人,没有一个心里不念着二妹的。” “念着我?” 蒋欣瑜冷笑:“二嫂既然说念着我。妹妹今日来,有个不请之请。” 吴氏鬼使神差的说了句:“妹妹请说!” “我听说二嫂的父亲在六部任职,所以想请二嫂帮个忙,替我家景耀在六部,找个书书写写的行当,赚些银子养家。” 吴氏一听。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沈氏千交待,万交待。一不能借银子,二不能伸援手,非得让蒋欣瑜尝着些苦楚,知道好坏才行。 吴氏沉吟半晌,缓缓道:“二妹妹,不是做嫂子的不帮你。你也知道,我父亲虽在六部任职,手上是有些职权,只是新帝登位,正对朝庭买官卖官一事彻查,在这个节骨眼上,如何能暗中相帮。” 吴氏看了看蒋欣瑜的脸色,大着胆又道:“再者说,孙家被贬为庶人,又是朝庭罪臣之后,我父亲便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举荐孙家的人啊!恕嫂嫂不能帮你这个忙。” 蒋欣瑜知道事情成不了,遂苦笑道:“既然嫂嫂这样说,那妹妹也不能强人所难,嫂嫂府中产业这般多,当年蒋府分家,二房多半的产业,二叔二婶都给了嫂嫂,妹妹想求嫂嫂给我家景耀找个管事做做,不知嫂嫂可愿拉妹妹一把?” 原是在这头等着她呢,吴氏恍然大悟。 如此看来,这二妹妹是有备而来的,今日自己若不应下,只怕脱不开身。可自己又如何敢帮这个忙?吴氏心下急得跟什么似的。 “二嫂难道连这点小忙也不愿意帮妹妹吗?” “不是,不是。” 吴氏连连摆手,这一摆手,反倒冷静下来,索性咬牙道:“妹妹,不是做嫂嫂的不愿意帮你,实在是……不能帮!” 不能帮?不肯帮,都想眼睁睁的看着她死 蒋欣瑜只觉得寒彻心骨,脸上一片哀然。 吴氏实在于心不忍,忙道:“妹妹别恼,嫂嫂别的忙帮不上,正好昨儿个铺子里把这个月的利钱拿来了,共有三百两,妹妹先拿着用。千万别说出去,不然大嫂那头,实在是……” 蒋欣瑜一听到三百两,不喜反泣。 吴亦芳忙掏出帕子,亲帮她拭泪道:“二妹妹,不是做嫂子的要说你,凡事多为自己算计算计。娘家的人,哪个不盼着妹妹好。当初四妹妹用尽心思帮妹妹离了那狼窝,放眼这京城,有谁愿意出手的?不都是自家的姐妹吗。妹妹就算是给人做妾,也得图个开开心心罢,这般委曲求全,又何苦来哉?妹妹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孩子想一想。” 蒋欣瑜一想到这些日子碰的壁,受的委屈,哇的一声扑倒在吴氏怀里大哭。 吴氏也觉得心中酸涩,跟着掉了几滴眼泪。 …… “二奶奶,你这银子给得可不是时候,二小姐就算是拿回去了,也落不到她自个身上,早早晚晚的还被人框了去。” 小蝶看着二小姐微瘦的背影,叹了口气。 吴氏皱着眉头道:“我又何尝不知?可看她这么可怜,也于心不忍,罢了罢了,只这一回,下回是铁定不能再帮的了。万一让大嫂知道了,指不定如何埋怨我呢。” 小蝶扶着吴氏,迟疑道:“要奴婢说,二小姐说可怜也可怜,说窝囊也窝囊,好好的千金大小姐,非要弄得这般模样,何苦呢?” 吴氏冷笑道:“以往在闺中做女儿时,只想着将来得个贴心的男子,白头到老。嫁了人才知道,贴心二字何等难得。二妹妹对那个孙景耀,掏心掏肺,恨不得什么都捧到男人面前,也不知那孙景耀能不能掏心掏肺的对二妹妹?” 小蝶不屑道:“二太太,可别说笑了,连个正室,姨娘都弹压不住,还说什么掏心掏肺。咱们爷都比那孙景耀好。” “你懂什么,二妹妹如今是妾,跟高三巧是一个身份,那孙景耀如何弹压?” “可她们都是吃二小姐的,住二小姐的,用二小姐的,怎么不能弹压?” “罢了,罢了,跟你说你也不懂,我是若那正室,只怕……” 话未说完,却听外头小丫鬟来回话称袁太太带着亦芳小姐来了,已经到了二门外。 吴氏与小蝶面面相觑。 这二人来做什么? …… 蒋欣瑶无可奈何的看着座下哭天抹泪的二嫂,朝李妈妈打了个眼色。 李妈妈忙唤了微云,淡月,备了水,扶吴氏去了里间净面。 今日午后,蒋欣瑶刚刚用罢午饭,却听下人回话说二嫂来了。遂把人请进来,茶未上,话未说一句,那吴氏便哭了起来,只把蒋欣瑶看得是一头雾水。 想那吴氏嫁进蒋府,心性素来坚韧,人前从不轻易落泪,此番哭得这般伤心,莫非是二哥在外头至了外室,才要哭成这样? 须臾,吴氏洗了脸,匀了面出来,讪讪坐在欣瑶下首,接过微云递来的茶,咕咚咕咚一气喝完。 欣瑶难得见吴氏这般模样,打趣道:“二嫂,赶紧多喝两盅,把刚刚哭掉的眼泪都补回去。” 吴氏气笑道:“微云,再给我来一盅,可不得补回去?” 欣瑶见她脸上有了笑意,这才正色道:“二嫂,出了什么事?” 吴氏闻言,脸色一哀,遂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 原来今日袁氏母女登门,不为别的,竟是质问来了。 袁氏素来喜欢蒋家三少爷蒋元晨,一心想让女儿吴亦华嫁到蒋家做三奶奶,因此私底下早就同吴亦芳打过招呼,想让她帮着在顾氏面前说和说和。 吴氏私心,是极不愿意妹子嫁进蒋府。她是吴家的长女,奈何生母过逝得早,父亲娶了袁氏做续弦,隔层肚皮隔重山,无人替她打算,迫不得已,才嫁给了蒋家庶出的二少爷。好在如今分府出去单过,日子也不算太坏。 那吴亦华也是吴家嫡出的女儿,倘若嫁进了蒋府,嫁的又是二房嫡出的蒋元晨,岂不是生生压了吴氏一头?吴氏心里自然不大乐意,因此只把那袁氏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袁氏明里暗里的暗示了几回,见大女儿始终没有动静,心下一急,坐不住了,便找上了门。 你道那袁氏为何这般着急,坐不住? 原来自打新帝登基,萧家大奶奶蒋欣瑶产下双胞胎后,往蒋府说亲的人,一日多似一日。 京城中高门大户,谁也不是瞎子,萧家如今是个什么境况,心里门清似的。有这样的女儿在边上帮衬着,那嫡嫡亲的兄弟前程能差到哪里?(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回 都是君恩 蒋欣瑶未曾料到自己家兄弟的婚事,已经竟争到如此白热化的阶段,不由苦笑连连。 想当初,两王相争时,别说是杜,萧两家,便是娘家蒋家,连个登门的人也没有。这会子见萧家得了势了,往萧寒怀里塞妾的也来了,给元晨做媒的也来了,真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蒋欣瑶想到此,遂笑道:“二嫂,亲家太太看得上晨哥儿,那是好事,二嫂何苦哭哭渧渧?” 吴亦芳叹了口气道:“四妹妹,嫂嫂也不瞒着你。我那嫡母一心想把亦华嫁到蒋府,为此颇费了一番心思。哪知咱们府里到现在都没个动静,她深怕我在里头动什么手脚,所以说话不大中听。” “噢,竟是这样。”蒋欣瑶淡淡道。 “四妹妹,我虽然不是她肚皮里生出来的,却也不会做这样的龌龊小事,嫂嫂我只觉得心中委屈。”吴亦芳抹泪道。 一个是前头夫人生的女儿,一个是亲生的,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蒋欣瑶看了吴氏一眼,笑道:“那二嫂心头到底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亦芳小姐嫁给元晨?妹妹只想听二嫂一句心里话。” 吴亦芳冷笑道:“妹妹别怨嫂嫂心眼小,若说真心话,自然是不愿意的。” 蒋欣瑶心下了然,遂笑道:“二嫂快别哭了,这事啊,还得看父亲,母亲的意思再说。依妹妹看。亲家夫人做得这般明显,父母那头偏迟迟未有动静,只怕是……” 吴亦芳心中似吃了一颗定心丸。脸露喜色。 “我已是嫁了的人,府里头的事,手不能伸得太长,二嫂不如回蒋府一趟,把亲家夫人的意思,明明白白的与母亲说,看看母亲那头是个什么章程。” “妹妹的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便是出面婉拒。也得让二老出面才行,万不可让二嫂夹在当中,左右为难。” “四妹妹。”吴亦芳心头一热,泪险些滴下来。 “亦华妹妹生得跟天仙一般。什么样的高门找不着?我家那个弟弟,二嫂是知道的,也是个皮的,配不上亦华小姐,国子监那些个青年才俊,我瞧着,哪个都比元晨好。” 吴氏一听这话,心中有了几分计较。杜家大老爷正是国子监祭酒,杜、萧两家这般要好。牵个线,做个媒那是手到擒来的事。四妹妹生怕结亲一事,蒋家与吴家生了嫌隙。巴巴的把这个大人情让给她去做。 吴氏心头一热,泪终是滴落下来。 蒋欣瑶见她思虑的明白,遂又朝李妈妈递了个眼色,这回李妈妈亲自绞了热热的毛巾,送到了二奶奶手上。 …… 傍晚时分,蒋府众人刚刚用罢晚饭。却听下人来回蒋家二太太来了。 萧寒不明就里,奇道:“岳母怎的这会子来。会不会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欣瑶嗔笑着道:“唉,能有什么大事,你那小舅子被人惦记上了。” “元晨?” 萧寒挑眉。 “这才多大点,就被人惦记上了。要我说,男子汉大丈夫,需得先建功立业,再论亲事。” 萧寒因自己身旁这帮子人,都是晚婚晚育,连天翔这般二十岁的人了,还晃荡晃荡的没个着落。因此他看蒋元晨将将十五岁的人,被议了亲,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蒋欣瑶起身,揉了揉萧寒的头顶,调皮的弹了一下,道:“你放眼满京城,有几个跟你和天翔似的,这么大了才成亲。也就老太爷和姨父,姨母好性子,纵着你们哥俩,换了旁人试试。” 萧寒握住欣瑶的手,笑道:“正好无事,走,我陪你一道去见见。” “说起见,我倒是记起来了,那日咱们回蒋家,那周家两个姑娘往大爷怀里钻,这几日又有几家府邸派人来,说要替大爷参详参详屋里的事,有那几个胆大的,连人都送来了。大爷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我也好与人家周旋。” 萧寒听着这话里的酸味,笑的得意。 “有什么章程,一律打出去。爷没心思应付那些个庸脂俗粉。实在打不出去的,你且送到十六府上,反正他那府里冷清,他的名头又比我大,正好两全其美。” 蒋欣瑶气结,一掌拍了萧寒伸过来的手,啐笑道:“有你这样做兄弟的吗?” 萧寒厚着脸皮道:“他常拿我当挡箭牌,我偶尔为之,也不为过。放心,他不会跟你计较的。” 蒋欣瑶心道,他是不会跟你计较,那王妃可是会跟你计较。 萧寒似听到欣瑶的腹诽,笑道:“你放心,施如眉比你想象中的大气,哪跟你似的,捻酸吃醋。嘶……疼啊!” 萧寒一把抓过欣瑶掐在他腰间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陪笑道:“再酸,再醋,我心头都欢喜。” “你如今也学会说好话了,嘴油得跟十六似的。” “只说给你听的!” “旁人呢?” “旁人,哪来的旁人?你瞧十六跟谁低三下四过,除了那位。瑶瑶,快走吧,别让岳母等急了!” …… 顾氏见女儿女婿一前一后进来,心头欢喜。 夫妻俩上前行了礼,各自坐定。丫鬟奉上茶,悄无声息的各自退去。 “岳母这会子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氏笑道:“嗨,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为了元晨的事。今日你二嫂巴巴的跑家来,说是吴家想与咱们家再攀个亲家,我心下没主意,与你们来商量商量。” 蒋欣瑶暗下忖度。母亲这般聪慧多智的人,连这等小事都不肯拿主意,居然要与女儿女婿商量。只怕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夫妻俩对视一眼,欣瑶道:“母亲,可是有什么人到府上提亲去了?” 顾氏也不隐瞒,正色道:“我儿聪明,正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迟府。” “迟府?” 欣瑶狐疑的看了萧寒一眼。 萧寒忙道:“估摸着并非嫡支,怕是族里哪一支的姑娘。” “正是!” 顾氏点头道:“我与你父亲商量,想拒了去。又怕拿捏不好,所以来听听你们的意思。正好今日你二嫂上门。我就这会过来了。” 欣瑶不说话,只用眼睛去瞧萧寒。 萧寒会意,清咳一声道:“岳母,以小婿看。三弟将满十五,年岁尚小,此时议亲,为时过早。那迟家也并非什么良配,不如拒了去吧。” “不知道皇后娘娘那头,会不会遭了埋怨?”顾氏话说得谨慎。 萧寒正色道:“岳母放心,便是遭了埋怨也不怕。” 顾氏长长吁出口气,笑道:“有姑爷这句话,那我就放心了。” “母亲。吴家那头,你寻个机会,把这事说开了吧。省得二嫂夹在中间,两边难做。” “你放心,母亲有分寸。” 萧寒想了想又道:“岳母,我听姨父说,元晨这孩子读书极为用心,他日殿试。必有所成,依小婿之见。定亲一事,不亦过早,等将来中了举再议,也不迟。” 顾氏连连点头道:“我与你岳父也是这般商议的。” “岳父岳母高见,如此这般,甚好!”萧寒及时的拍了记马屁。 欣瑶在边上听得捂嘴直乐。 顾氏瞪了欣瑶一眼,又道:“今日你二嫂回来说,欣瑜上午去了她府里。你二嫂见她可怜,拿了三百两银子给她。” 蒋欣瑶脸色一沉,正欲说话。 顾氏忙抢了先道:“你也别怪你二嫂,你们是姐妹,以后怎么都好说,她是嫂子,怕日后落了埋怨,才迫不得已拿了银子,也是没有下次的。” 欣瑶一怔,半晌才叹道:“我哪里是怪她?我是感叹我那好二姐,在我这里受了冷脸,居然又跑到二嫂那边,真真叫人说什么好?” …… “皇上,暗卫有信来。”李宗贵小声道。 “谁的,拿来我瞧!” 燕淙元头下未抬,只顾奋笔疾书。 “回皇上,是萧指挥使的。” 燕淙元放下笔,接过笔,只略瞧了一眼,便勃然大怒道:“迟家,好深的计谋。” 李宗贵吓了一跳,缩着身子不敢说话。 燕浣元把纸往李宗贵脸上一砸,来回踱步。 李宗贵接过来瞧了瞧,顿时明了皇上为什么动怒。 蒋家是那位的娘家,萧指挥使凡事又只听那位的,平王,杜太医与那萧指挥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这般拐弯抹脚,怕是所图非小。 李宗贵念及此,忙劝道:“皇上勿恼,蒋家既然已经拒了去,迟家也无可奈何。” 燕淙元定定的看了李宗贵半晌,幽幽道:“朕坐在这个皇位上,苦苦支撑,励精图治,深怕辜负先帝的厚爱,对不起列祖列宗,偏偏朕的后宫,处处算计着朕,算计着朕的人,这让朕,如何不寒心!” 李宗贵如何敢于皇帝对视,忙垂了脸道:“皇上,那迟家也是怕皇上……” 李宗贵自感失言,吓得跪倒在地,一动不敢动。 燕淙元默然许久,背手走到御书房门口,双手用力一推,门吱呀一声大开。 月明星稀,夜色暗沉。 一轮残月半稳半现。 李宗贵从地上爬起来,颠颠的跑到皇帝身边,小心翼翼问道:“皇上……” 光影投在这位年轻帝王的脸上,衬得五官精致而立体,那深邃的目光,透过朱门,飘向了极远的所在。 许久,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从明日起,朕连续一月,歇在皇后宫里。” 独宠? 李宗贵心头呯呯直跳。 罢了,罢了! 翻云覆雨,帝王手段;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未完待续) ps:感谢柒一二,左眼右眼,曼曼大人,秋水无痕书友的粉红票。 谢谢enigmayanxi,耕田的农民a的打赏。 谢谢书友们的留言。 书评区里比往日热闹,看了让人开心。 容包子喘口气吧,今日三更,望书友们见谅。 第二十七回 宴非好宴 绿秞描金八宝纹烛台上红烛点点,一旁的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的百合宫香,似有若无的轻烟,夹杂着欢愉过后特有的味道,越发衬得宫殿里馥郁袅绕,满室芬芳。 女子娇眉的声音微颤,柔软而湿润的唇轻轻滑过男子的耳畔,纤纤玉手自上而下游荡在男子的身躯,最终落在一处柔软上。 “皇上,臣妾有一事想与皇上商议!”迟皇后眯着眼睛,把身边男子的容貌一点点倾入心里。 燕淙元似有些累,声音低沉:“皇后有何事?” “皇上登基已有数月,宫里未有一次宴请,这……不合时宜!”迟皇后红唇轻动。 “国库空虚,让朕如何有心情宴请!” 迟皇后带着床第间独有的娇媚,嗔道:“臣妾只知道国家大事非一朝一夕。” 燕浣元微微偏过脸,目光精光一闪而过,似笑非笑道:“皇后的意思……” “皇上勤俭治国,臣妾不敢反对,只是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皇上也该适时的松快松快。以臣妾之见,把平王夫妇,福王夫妇一道请过来,办个家宴,热闹热闹。” 燕淙元半磕着眼睛,没有作声。 迟皇后思量道:“正好再请些世家的女子过来,皇上在席间若看中了哪一个,臣妾也好替皇上周全了不是。” 燕淙元偏过脸,看着了皇后一眼。淡淡道:“皇后真是贤惠!” 迟皇后眸色一暗,哑声道:“臣妾犯下大错,日日久愧于心。皇上宽宏大量,不仅不冷落臣妾,还夜夜歇到臣妾的宫里,臣妾不敢独宠,只想为皇上分忧。” 分忧? 燕浣元心下冷笑,面上却似平静的湖水,看不出一丝波澜。 迟皇后一时拿捏不住皇帝的心思。迟疑了一下又道:“臣妾还有个心思,平王成亲几载。府里一妻二妾均未有生养。臣妾想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趁着此次宫宴,想为平王物色一二。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燕淙元嘴角沁出一抹冷笑,许久才道:“皇后果然是替朕分忧。既如此,朕便允了。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宫宴,就这几个人,实在无趣,不如把天翔兄妹,萧寒夫妻一道请来,人一多,宴席上也热闹些。” 迟皇后暗自懊恼。竟把这几个给忘了,怪道皇上脸有愠色,忙笑道:“还是皇上思虑周全。” “此次朕能顺利的登位。老庆王爷功不可没啊。”燕浣元有意无意的道了这样一句话。 “皇上,臣妾也许久未见红玉妹妹,正想见见,不如……” “她怀了身子的人,只怕不易久坐,你明日从宫里挑些好东西。替朕送过去,宫宴那日。让她夫君徐宏远来便行了。”燕淙元冷冷打断道。 “嗨,瞧瞧臣妾这记性,竟忘了红玉妹妹是怀孕的人,皇上放心,臣妾一定替皇上把事情办妥。” …… “宫宴,我不去!” 燕*大咧咧的往御书房的台阶上一坐,手里拿了只刚洗过的梨子,也未削皮,直接啃了起来。 燕淙元用脚踢了踢他,气笑道:“果真不来?” “二哥,就那么几个人,围着看看歌舞,吃吃酒菜,有什么意思,你别喊我,你把福王叫上。” “既然你不去,那朕也只好让天翔,小寒夫妻,阿远几个不过来了。” 燕十六一天,剑眉轻挑,笑道:“阿远也来?” “朕亲下的贴子,他敢不来?” “二哥,你早说哎。对了,让御膳房弄上几个阿远爱吃的菜,再把酒窖里藏的那些个经年的好酒,弄几瓶出来,我要与他们几个,好好喝一回!” 阿远爱吃的菜? 燕淙元气了个倒仰,冷笑道:“别说朕没提醒你,皇后说平王府久未有子嗣,想趁着这回宫宴,替你物色一二。” 燕十六一听这话,拿起手中吃剩的半个梨子,朝地上砸了下去,怒道:“老子要不把那迟家踏平了,老子就不姓燕。” 梨子跳了几跳,弹在李宗贵的裤腿上,只把那垂头不语的李公公吓得一惊。 燕浣元朝李宗贵递了个眼色,李宗贵会意,屁颠屁颠的跑到平王跟前,躬身道:“王爷,前些日子迟家宗族欲与蒋家结亲。”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盛怒中的燕十六一头雾水,莫名其妙道:“蒋家,哪个蒋家?” “王爷忘了,萧指挥指的夫人,不正是姓蒋。” 燕十六略思片刻,当下就明白了这其中的深意,冷笑道:“二哥,不是臣弟说风凉话,你这后宫……” “咳,咳,咳……”李宗贵一听这话,一边假刻作掩饰,一边拼命朝平王挤眼色。 燕淙元眼角瞧得分明,却只当视而不见。 …… “宫宴,我不去!” 蒋欣瑶把贴子扔回萧寒怀里,朝奶娘招了招手,奶娘把三两递到欣瑶手上。 欣瑶眉眼笑得只余一条缝,在三两脸上亲了亲,道:“大的呢?” “回大奶奶,在睡觉呢,还没醒。” “又睡,这孩子除了吃,便是睡,没的长成一头猪。” 欣瑶对着三两粉嘟嘟的小嘴,死命的亲了两口,笑道:“还是三两乖。” 萧寒拿着贴子,挤在欣瑶坐着的塌上,凑过脸。 欣瑶只以为他要亲女儿,遂把三两抱正了。 “啪!” 蒋欣瑶半边脸一热,怒目去瞧,那厮已趁机把女儿抱在手上逗弄。 小三两被她娘老子亲来亲去。心下不耐烦,闭着眼睛便昏昏欲睡。奶娘见状,忙在怀里。用小包被盖严实了,去了东院。 萧寒挥了挥手,微云几个颇有眼色的去了外间。 “皇后亲下了贴子,你若不去,我如何交待。再说了,也不只你一个,天翔。天薇他们都去,对了阿远也在。” 蒋欣瑶愁眉苦脸道:“皇宫阴森。我对那地方,实在无甚好感。哪里不能聚,怡园地方这般大,只咱们几个。快快活活的,多好。再说了,好好的,办什么宫宴?办宫宴就办吧,作什么请咱们俩,要传出去,这日子再别想过太平。” 萧寒把欣瑶往身边搂了搂,轻道:“我也不想去,只是这回是皇后亲自操持的。总要给她几分薄面。” 欣瑶想着暗卫那些个消息,撇嘴道:“上回迟家上门提亲的事,你不是与二哥说了吗。怎么最近这几日,皇宫独宠后宫啊?二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萧寒冷笑几声,凑在欣瑶耳边轻语了几句。 欣瑶秀眉高挑,眼中光芒闪过。 “当真?” 萧寒默默的点了点头。 “十六知道不知道?” 萧寒双手一摊,嘴角浮起一道弧线,如实的摇了摇头。 蒋欣瑶嗔看了他一眼。心下骂了声老狐狸,双手勾上男的颈脖。笑道:“既如此,我便走这一趟,我倒要瞧瞧,皇后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萧寒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一把抱住了女子,去了内屋。 …… 所谓宫宴,实则与家宴无异,不过是在御花园的清月台上布了酒席,请的也都是与皇帝素来走得近的人。 帝后二人盛装打扮,端坐于上位。 蒋欣瑶整整衣襟,扶了扶头上的凤钗,双手交握于身前,微低着头跟在萧寒身后,心里把男人一通埋怨。 她不过是个小小兵马指挥使的老婆,非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去见什么帝后,瞧瞧,都是这个王,那个妃,且这这深宫内院,繁文缛节颇多,走一步得看三看,真真是累人累心。 疏不知蒋欣瑶这般装模作样落在十六,天翔等人的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话说这个蒋欣瑶,素来是个胆大的主,这二人认识她至今,从未在其手上占得半分便宜过。今晚头一回见蒋欣瑶拘谨的给帝后行礼,这二人颇有深意的对视一眼,捂嘴偷笑。 萧寒夫妇跪拜过帝后,各自落座。 此时人均已到齐,东西两列。东边一例而下五张紫檀木大桌,桌上是福王,平王,徐宏远等人。西边两例,一例皇帝得宠的嫔妃,两位王妃,一例是几个陌生的世家女子。 蒋欣瑶一落座,便乐了。 为啥,自己的坐位那萧寒的一般无二,只在最末,上首处正是杜天薇,无须应付其它的人,不觉心下松快。 抬眼再望,萧寒那厮人五人六的端坐在杜天翔下首,半分都没屎壳郎爬进了五星宾馆的羞耻之心。 蒋欣瑶捂着帕子自娱一笑,心道普天之下,再没有比这厮脸皮更厚的。 “表嫂,你怎的来得这么迟?”杜天薇嗔看欣瑶一眼。 蒋欣瑶微微侧过身,抬眉道:“来得早了,岂不是要多磕几个头,这活,我不干!” “表嫂你真坏,早知道如此,我就迟些来。” “你迟来做什么,上头那两个,一个是你表哥,一个是你表嫂,你磕哪门子的头。你应该再早些来,多讨些赏赐,方是正理。”蒋欣瑶大言不惭。 杜天薇笑得花枝乱颤,看了眼她上首处的那几位世家贵女,眼波流转,轻声道:“表嫂,今儿这宴可不好赴啊!” 蒋欣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深笑道:“妹妹,管她鸿门宴,白门宴,有酒,有菜,有好戏,岂不快哉?” 杜天翔伸出脚,踢了踢萧寒,低声道:“表哥,你瞧瞧这两人,二哥的嫔妃和两位王妃都是正襟危坐的,偏她们见了面就侧着身子说笑,不合时宜。表哥,你说她们在议论什么?” 萧寒嘴角上扬,眼风轻轻扫过,沉声道:“只怕不是什么好话。”(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回 人是佳人 燕淙元目光缓缓扫过席中的每个人,与最远处的萧寒稍一对视,清咳一声,举杯朗声道:“今日家宴,各位不必拘束,随意而为。” 蒋欣瑶心道,话虽如此说,有几个敢真正随意的。果不其然,众人虽举杯,仍是一派恭敬模样。 迟皇后笑道:“臣妾敬皇上,皇上为国家操心,辛苦了!” 迟皇后这一说,众人纷纷又起身举杯,向皇帝敬酒。 帝后二人相视一笑,眼中映衬着彼此,举杯同饮,端的是夫妻情深。 众嫔妃见状,想着皇帝已多日歇在皇后宫中,各自心头酸涩。 酒过三巡,众人已没了刚开始的拘谨,席间的话便多了起来。 酒桌文化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担负着极为重要的社交功能。 据欣瑶所知,前世自汉唐开始,酒桌文化便已盛行。唐代的宴会一般从上午开始,一直能持续到黄昏,算来不下七八个小时。所以别看这小小的宴请,既能联络各方感情,又能达成各自目的,可谓身兼多职。其实说白了,也就是拍马屁,还是只拍一个人的马屁。 蒋欣瑶对拍马屁这事颇有几分道行,奈何她是个懒人,又没有什么政治目的可言,故与天薇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杯,我一杯的自得其乐。 蒋欣瑶虽如此行事,然眼风却始终在席间扫来扫去。 后宫的几位嫔妃都是宫装模样。花花绿绿的分不清谁是谁。为首的盛装丽人,便是那与皇后斗得死去活来的刘贵妃。 福王夫妇是头一回见,两人均是微胖界的翘楚。颇有几分福相。然欣瑶觉得,能在这血腥的皇位之争全身而退的,只怕都非常人,故不敢小觑。 平王妃美貌依旧,言行举止也颇为得体,微微有些清瘦的背,挺得直直。很有几分楚楚动人的味道。然不知为何,欣瑶总觉得那背影瞧着萧索。 至于那几位世家贵女。蒋欣瑶只扫一眼,便懒得再看,目光落在燕十六与小叔叔两人身上,慢慢垂下了眼。 据她所知。这二人如今已不常腻在一起,得空了,各自回府陪各自的老婆。然看这眉眼之间的神情,又有几分诡异。蒋欣瑶觉着反常即为妖,暗下留心。 燕十六见蒋欣瑶时不时把眼风扫过来,偏过身,对徐宏远道:“瞧瞧你这侄女,那双眼睛一看,就知道没打什么好主意。” 徐宏远笑道:“你看的到仔细。我怎的没瞧见?我只觉得她比生产前,气色看上去,好多了。” 燕十六冷笑道:“她的日子再不好。就怪了,也不看小寒只守着她一个。” 徐宏远幽幽的睨他一眼:“你的意思是,小寒吃了亏?” 燕十六想着萧府送来的那几个女子,气笑道:“小寒吃不吃亏,我不知道,反正你侄女是个狠角色。她居然把人家送给小寒做妾的女人。都送到了我府上。” “你收了?” “自然是收了。反正我府邸颇大,多收几个也无防。” “十六弟。谁多收几个也无防?”福王放下酒杯,微微一哂道。 燕十六打着哈哈道:“四哥,你瞧瞧,对面那几个贵女,长得都还不错,四哥多收几个,四嫂不会有意见吧?” 福王一双鹰眼扫了一圈,笑道:“论姿色,倒是不错,论性情,堪堪而已。十六弟,似水如冰的那几个,才有味道。” 燕十六坏笑道:“四哥,要不今儿晚上,等这头散了,咱们哥几个走一趟?弟弟做东,如何?” 福王掩面虚咳,笑道:“听说那边是你的场子?从哪里弄来的姑娘?” 燕十六豪爽道:“四哥问这些做什么,但凡四哥看中,弟弟没有不从的。喝酒,喝酒!” 福王举杯意味深长的笑道:“十六弟啊,今日这酒味道不错,你可得多喝几杯啊!” …… “皇上,今儿座上贵客中,你可知道臣妾最羡慕谁吗?”迟皇后盈盈浅笑。 “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又有皇上的万千宠爱在身,怎的还不知足,去羡慕别人?”刘贵妃端着酒杯酸酸道。 南燕国最高贵的两位女人开了口,席间的众人都竖起了耳朵,把目光聚在上首处。 迟皇后日日君恩,夜夜雨露,眼角带着一抹春色,得意道:“贵妃有所不知,若论富贵,天底下的女人有谁能贵过咱们这几个?可若论好命,咱们啊,谁也好命不过她!” 迟皇后玉手一指,将将对准了正与杜天薇窃窃私语的蒋欣瑶。 蒋欣瑶因离得远,尤自不知,偏那杜天薇在其耳边说了什么话,逗得她笑得一脸灿烂。待发现情况不对,这姑嫂两人方才抬了头,均是一脸的茫然。 杜天翔与萧寒相视一笑,笑中带苦,低下了头。 燕十六与徐宏远换了个眼神,各自端起杯子,饮酒不语。 “贵妃啊,你瞧瞧,咱们有哪个能笑得像萧大奶奶这般开心的。”迟皇后一脸的羡慕。 刘贵妃知道萧寒此人在皇帝跟前颇有几分脸面,不然也不会被请到这里,也笑道:“皇上,萧大奶奶一胎成好,岂不该笑?换了臣妾,只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迟皇后笑道:“皇上,臣妾倒不羡慕这个,臣妾只羡慕萧大奶奶温柔贤惠,天生丽质,竟惹得指挥使一心一意,真真是鸳鸯成双,白首相依啊!” 燕淙元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蒋欣瑶举了举杯,微微欠身,仪态万方道:“两位娘娘谬赞。” “独宠内闺,岂不是善妒?”世家贵女中也不知道哪一个,不知死活的插了这一句嘴。 “就是,若咱们南燕国的女子都似这般,岂不是乱了规矩?”又有一个不知死活的跟着说了一句。 杜天薇一听,赶紧朝蒋欣瑶眨了眨眼,忙低声道:“头一个是迟皇后的表妹张喻红,后一个是刘贵妃的堂妹刘仪。” 蒋欣瑶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目光朝萧寒那厮看去,似有幽怨。 萧寒一副面瘫相,像未听到那两人的挤对,自斟自饮。 福王妃正欲说话,却见自家王爷冷冷扫过来的眼神,忙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嘴中。 独独不知内情的徐宏远,一听侄女被人言说,眸色暗沉。 两位贵女见自己的话无人应,微有尴尬。 燕十六是个佐性,兄弟的老婆,自己说可以,旁人说不行,又眼角见徐宏远不悦,遂冷笑道:“回头这两位贵女成婚,皇上可要多赐些个宫女,放其夫君的房中才行。” 燕浣元笑道:“为何?” “若不这般行事,岂可看出迟家,刘家教养出来的女子,规矩是好的?” 张红喻,刘仪面色涨得通红,捏着帕子不作声。 迟皇后嫣然一笑道:“十六弟,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 “规矩?什么规矩?皇嫂说来一听。”燕十六嬉皮笑脸道。 迟皇后笑道:“女子善妒,则家宅不宁,家宅不宁,便祸起萧墙。身为女子,需得有容人之心。” “姐姐这话,说得及对,身为正室,需得有容人之心,独宠可不是什么好事。”刘贵妃似笑非笑道。 迟皇后恍若未闻:“十六弟当年为娶王妃散尽府中女子……” “姐姐啊,那是咱们平王爷情有所钟,我瞧着像平王妃这般温柔和顺的人儿,不会没有容人之心。” 蒋欣瑶听得好笑。 这迟皇后一说话,那刘贵妃就唱反调,迟皇后拼了命的想把话引到十六那头,刘贵妃就不让她如愿。只差没明着说皇后啊,要雨露均沾啊,你整天霸占着皇帝,容人之心到哪里去了? 迟皇后脸色微变,瞬间已端了笑脸:“所以说这情有独钟也得分人,若换个人,只怕平王就没什么耐心了。十六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贵妃啊,不是我没有容人之心,我天生丽质,千娇百媚,皇帝喜欢,你奈我何啊? 燕十六懒得搭理,淡然一笑,朝身旁的福王举了举杯。 刘贵妃见皇后遇了个冷脸,心下得意,与身旁的绿衣嫔妃碰了个杯,以示小小庆贺。 迟皇后气了个倒仰,缓了缓心神,对皇帝笑道:“皇上,有酒无乐,岂不呆板,臣妾听说这几位贵女琴棋书画皆通,不若请她们奏上一曲,也好助助酒兴。”迟皇后失了一局,曲线救国。 燕淙元点头微笑,主动举杯,与皇后碰了碰,以兹嘉奖。皇后笑颜如花,朝刘贵妃挑衅的看一看。 刘贵妃银牙暗咬,嘴边擒起一抹冷笑,侧过脸,朝身后的表妹递了个眼色。 却见那刘仪起身,款款走到帝后跟前,屈身拜道:“刘仪愿为帝后献奏一曲。” 皇后见是刘家的抢了先,笑道:“有曲无舞,岂不遗憾?” 张喻红忙起身,妙眼轻轻扫过平王英俊的脸庞,娇羞道:“喻红愿为帝后一舞!” 燕淙元看都未看两人一眼,只把目光落在福王身上。 福王眼中精光闪过,哈哈一笑道:“皇上,依臣弟之见,都是佳人,就让她们演上一演!十六弟,你觉着如何?”(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回 镜中花,水中月 一个演字,令蒋欣瑶对福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持杯的手一顿,滴了几滴清酒在桌上。 萧寒眼睛只在欣瑶身上打转,见此情形,低头掩住了脸上的一抹笑。 燕十六见两位贵女目光都向他看来,只觉索然无味,偏脸上装着兴致勃勃的样子,抚掌道:“甚妙,甚妙!谁舞得好,弹的好,本王重重有赏!” 久未说话的平王妃眸色一暗,垂下了脸。 燕淙元环视一圈,朗声笑道:“朕……准了!” …… 一个琴音悠长,一个翩翩起舞; 一个清秀可人,一个艳光四射。 座上众人听得如梦如醒,看得如痴如醉。那福王只差没流下口水。若不是福王妃拼了命的剜了他一眼,那口水必流无疑。 蒋欣瑶托腮长叹,瞧瞧人家姑娘,再看看自个,除了会算算几本帐外,也就没了旁的爱好,虽说书是读了不少,哪比得上这两位会吸引人。 念及此,目光移向对面之人,却见那厮正瞧过来,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均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萧寒移开眼睛,抬头朝身后的大树看了看,只听得哎啊一声,那张喻红玉足一扭,旋转的身子失了重心,不知何故朝燕十六这边倒过来。 彼时的燕十六正眼角扫着徐宏远,见他坐得端正,看得津津有味,不由心下恼火。未曾留意场中动静。 待他反应过来,美人已在眼前。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身轻如燕,燕十六一躲,那美人身子一歪,竟向徐宏远倒去。 徐宏远下意识伸出手救,美人将将落下,抱了个满怀。 张喻红惊险之下,得人施救。含羞抬头,一个眼神飞去。见是座上最英俊的男子,不由专注相望。 徐宏远文弱书生,受了惊吓,怀中之人抛又抛不得。起又起不来,一时竟愣住了,落在旁人眼中,似这二人眼神纠缠在一处,脉脉含情。 燕十六看得怒火中烧,眼中寒光一闪,一张脸铁青。 燕淙元忙道:“还不快把人扶起来。” 宫女们忙不迭的扶起张喻红,那张喻红自知失礼,忙跪倒在地。一张粉红俏中带红,求帝后开恩。 燕淙元笑道:“无心之过,起来吧!” 迟皇后浅笑道:“喻红与那徐尚书倒颇有几分缘份。” 此话一出。众人变色。 刘贵妃瞬间领悟。 好你个皇后,真真会做戏,原以为你把你侄女请来,目标是那平王府,谁知竟是那徐宏远。 平王是皇帝唯一的亲弟弟,若把人送到那府里。目标太大,其心思昭然揭之。皇帝必然怀疑。 徐宏远则不同,他年纪轻轻,已官居户部尚书一职,以他的作为,这户部早晚是他的天下。户部多少油水,不必深说,又可避开皇帝的疑心,何乐而不为。 再者说这徐尚书娇妻有孕在身,府中又未有通房小妾,已做了数月的和尚,只需一个小小的契机,便可使他迷了心魂。到时候把人弄进徐府,吹吹枕头风,已经败了的迟家什么好处没有。 至于那燕红玉不准纳妾一说,又有什么打紧?讨得皇帝口谕,便是那庆王爷也不敢说三倒四。再者说,天下男子,哪个不三妻四妾。 好计谋,好算计,刘贵妃自叹不如。 …… “皇上,臣弟内急,去去就来。”燕十六气得一扭头,转身就走。 徐宏远听皇后轻巧的一句话,心一颤,又见十六摆了脸色,心知必有所误会,忙道:“皇上,臣也内急,先告退。 杜天翔见气氛诡异,不顾旁人目光,上前搭了徐宏远的肩膀,一同找地嘘嘘。 须臾只留福王与萧寒,一个头,一个尾,遥遥相望,脸色相当尴尬。 迟皇后玉手一抬,轻笑道:“扶张姑娘到我宫里休息一二。” 燕淙元看着空了一半的宴席,只是含笑。 杜天薇朝欣瑶勾勾小指,压低了声道:“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蒋欣瑶眼波流动,朝上首处抬了抬眉:“妹妹,好戏才刚刚开始。” …… 迟皇后见事成一半,心中畅然,本着为皇帝分忧的原则,看一眼从头至尾都无一句言语的施王妃,直言不晦笑道:“施王妃成亲已有数载,为何迟迟不见动静。前几日几位老王妃为了平王府无子嗣一事,特意跑到本宫跟前来,本宫好生安抚,才把人哄走。” 施如眉淡淡一笑道:“多谢皇后娘娘替我周全。子嗣一事,我家王爷与我都着急,只是命中尚未到时辰,急也急不来。” 迟皇后笑道:“说不急,那都是唬旁人的,便是在边上看的,都替弟妹着急。” 一声弟妹拉近了距离。此情此景,仿佛是大嫂替小叔子操心,既亲切,又自然。 坐上也不知哪位嫔妃,忽然出声笑道:“皇后娘娘今日请来那么多世家贵女,不如索性赐一个到平王府上,正好为王妃分忧解难!皇上,您说臣妾这主意如何?” 燕淙元脸有难色,似不大愿意。 迟皇后轻笑道:“皇上,婕妤妹妹所言有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平王年岁渐大,总没个后,也不行。我瞧着刘姑娘兰心惠质,亭亭玉立,想必是个可人儿,不如……” 燕淙元点头笑道:“皇后所言极是!” 施如眉闻言心下凄凉。 有些事儿,不是你想逃便能逃得了的。今日宫宴她早有心里准备。偏刚刚王爷那轻巧一避,令她感动。存了侥幸。哪知,还是逃不掉。 想着王爷临来前的交待,施如眉起身冷笑道:“皇上。刘家姑娘金娇玉贵,我小小的平王府可容不下这样的大佛。” 燕淙元脸色一沉,看向施如眉的目光带着几分不善。 刘贵妃未料到座中局势起了变化,心中急思,忙道:“是啊,皇上,仪妹妹小户人家出身。配不上平王府高门,还请皇上为仪妹妹另赐他人。” 迟皇后冷笑道:“连皇上都说好的事。偏一个称容不下,一个称配不上,难不成平王妃,刘贵妃连皇上的话。都不放在眼里?” 施如眉很是看不惯迟皇后咄咄逼人的态势,忍不住出声道:“皇上的话,自然不能放在眼里。” “大胆!”李宗贵怒呵道。 施如眉盈盈走到帝后跟前,双膝下跪,眼中含泪道:“皇上的话,是要放在心里的。” 蒋欣瑶不由的夸了声好。 这个施如眉,如此高压之下,仍能轻巧的化解危机,可见其心智不俗。只可惜。如此妙人,遇上十六那厮,也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皇上。平王妃久无身孕是不争的事情,不光王妃无孕,连两个侧妃都无身孕,臣妾听闻说是平王妃善妒,容不下人,故给两位侧妃喂了避子汤药。”迟皇后轻巧道。 “平王妃。竟有此事?” 帝王的威严令座上剩余之人心惊胆寒,鸦雀无声。 蒋欣瑶垂了垂眼。起身道:“回皇上,王妃乃明理之人,岂能做这阴私之事。平王成婚虽有几载,确是聚多离少,一时无孕,也情有可缘。” 燕淙元横了眼萧寒,似对此时跳出来,为平王妃说话的蒋欣瑶很是不满。 果不其然,萧寒厉声呵斥道:“胡说什么?闭嘴!” 蒋欣瑶眼眶一红,赌气偏过脸不说话。 杜天薇见表哥对表嫂声色厉疾,气道:“表哥,表嫂说的是实话。” 迟皇后码准了皇帝的心思,自认为有所持,轻笑道:“平王妃,瞧见没有,你累得指挥使夫妇都为你吵了架,依本宫看,你还是把那刘仪姑娘接进门,这才皆大欢喜”。 福王妃动了动身子,微胖的脸笑道:“我说弟妹,不过是个妾,玩物似的,纳不纳有何要紧?十六弟一向宝贝你,你又担忧什么?” 一句“玩物似的”,让刘贵妃,刘仪姐妹变了神色。 福王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杯,目光有意无意的从萧寒夫妇身上掠过,笑道:“皇兄,依臣弟之见,也得问问人家姑娘家,愿意不愿意,强人所难之事,臣弟可不屑做。” 刘贵妃只觉得今日的事,已出乎她的所料,似有一层朦胧的纱罩着,让她看不清是非,辨不清方向。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仪妹妹,你一切随心。若愿意,皇上,皇后自然为你作主;若不愿意,皇上,皇后更不会强人所难。” 刘仪蹙着眉,咬着唇,一步三回首走至帝后跟前,跪倒在平王妃身后半步,轻声道:“回皇上,皇后,刘仪心甘情愿!” 此言一出,平王妃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福王笑道:“刘姑娘愿意,这不就结了。弟妹啊,此事也算是好事,你就笑纳了吧!” 福王妃也笑道:“弟妹,真真是好事。我看这姑娘相貌不俗,应是个有福之人,说不定啊,几个月后平王府便有喜讯传来。” 迟皇后见事情顺遂,深深的看了刘贵妃一眼,长吁一口浊气: 贵妃妹妹,真对不住了,只要你这表妹进了平王府,皇上这辈子都会对你留个心眼。你和你儿子想要的一切,便如那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却摸不着。 “皇上,皇上,臣妾宁肯自请下堂,也不愿会接纳刘仪妹妹入平王府为妾!” 一个清洌的声音,带着三分倔犟,四分无奈缓缓响起。 顿时,宴席上针落可闻!(未完待续) ps:感谢流动的溪,ynda.zhe两位书友的粉红票, 谢谢enigmayanxi,爱鱼一如继往的打赏,包子心生感激! 感谢书友们的评论。 今明两天,只有两更,对不住各位。 下个星期七天,统一三更,回报各位书友,已是极限! 行文到现在,估摸还有近三十万字,蒋四便要结文,包子写了两个结尾,正在犹豫用哪个好。 还有一些人物的命运,包子已然写定,回头再看,确还是纠结。所以这几日,万分的痛苦,甚至连一向喜爱的网购也没了兴趣,眠思梦想,都是书中的人物。 知道书友们喜欢多放些章节,只能给大家道个歉,正所谓慢工出细活,容包子给各位书友们奉上一个精彩的结尾。狗尾续貂咱们千万不能干。 书友掏钱看你的作品,你凭啥不给人家*的实在东西。这话是昨日一位好友对包子所言。 包子深以为是。 所以请书友们放心,后面的行文,只会越来越精彩。包子不但酒品好,人品也不差,至于书品,各位慢慢看! 第三十回 谁是谁的棋 如平地响雷,如晴天霹雳。 施如眉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在席上众人心头炸开了花,引得几位如花贵女低声惊呼。 “施如眉,你敢对朕的话置若罔闻,你的胆子……太大了!”帝王凄厉的气势勃然而出。 胆小的嫔妃与宫女,已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 刘贵妃心中一动,倘若这施如眉果真为此开罪了帝后,那么平王妃一位,极有可能会落到刘仪的头上,她急急的轻咳一声,刘仪抬眼去瞧,姐妹俩视线交汇,微微颔首。 刘贵妃轻描淡写道:“平王妃可要想好了,有些话说出去了,想再收,便难了。天底下,连皇上的旨意都敢违,王妃啊,叫本宫说你什么好?皇后娘娘,你倒是说句话啊!” 迟皇后心中又是一番思量,原以为把人塞进去,不过是个小妾,在皇帝心头插根刺,让皇帝对刘贵妃有所怀疑,目的已然达到。不过这平王妃真要下了堂,刘仪真要成了平王妃,那这步棋到底是走对了,还是走错了,可就不好说了。 故迟皇后沉吟着不说话。 杜天薇见平王妃宁死不肯纳妾,虽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却深感其气势非凡,忍不住开口道:“皇上,平王妃不肯,就不肯罢,何苦逼她?” 刘贵妃叹了口气,柔和道:“天薇妹妹,皇上与平王是亲兄弟,平王府无后。在皇室宗族里……妹妹有所不知,皇上为此顶了多大的压力。” “亲兄弟”二字一出,福王夫妻对视一眼。福王冷哼一声,目光有了几分森然。 福王妃打着哈哈道:“可不是亲兄弟才这般为平王府思虑吗。王妃啊,这一个也是纳,两个也是纳,平王府也不是没有侧妃,何苦弄成这般?听嫂子一句劝,别犟了。” 蒋欣瑶看着这一大帮子人逼着施如眉为十六纳妾。软的不行来硬的,硬不行来软的。只差没有撕破脸动手了,不由朝萧寒狠狠的剜了一眼。 萧寒眼神眨了又眨,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 施如眉苍白着一张脸,红唇紧咬。油盐不进,恁是一言不发。 刘仪微略一想,爬行几步,朝施如眉磕头道:“姐姐别恼,妹妹进了门,定会安分守己,不与姐姐争宠,若生下孩子,不论男女。姐姐只管抱走,妹妹决无二话,只求姐姐能容得下妹妹。” 蒋欣瑶最恨这种嘴上说得无欲无求。暗地里不知道使什么心思的人,阴*:“这进门的茶还没喝呢,就姐姐妹妹的叫上了,我说刘姑娘,是不是叫得太早了些?” “表嫂,这你就不懂了。先叫上了,总比叫不上的好。万一王妃心一软。这茶不就喝定了吗。”杜天薇坚定的站在蒋欣瑶身边,不遗余力的挺她,并且还学着杜天翔的模样,朝萧寒翻了个白眼。 萧寒看着这姑嫂两人,一唱一和,心道我若再装模作样的呵斥一回,瑶瑶回府必与我急,遂用眼神求助燕淙元。 燕淙元视而不见,只用余光瞧了瞧身旁的李宗贵。 李宗贵心头哀号一声,不得不板了脸道:“萧大奶奶,皇上,皇后在此,如何有你说话的份?” 蒋欣瑶涨红了脸,一脸委屈道:“巴巴的把人请来,又把人逼成这样,还不给旁人说话,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府里吃稀饭来得舒服。闭嘴就闭嘴。” 言毕,裙子一撂,坐下来,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杜天薇见表嫂坐了下来,也一屁股坐下,学着她的样子,自斟自饮,两人还不知死活的碰了下杯。 萧寒见姑嫂二人这般,暗下笑出内伤,又恨那三个撒泡尿居然这么长时间,心头又有些恨,一时间脸色难看。落在旁人眼里,只道是在生蒋欣瑶的气。 众贵女瞧见,心中各有思虑。 刘贵妃见那平王妃仍是一言不发,叹道:“王妃是深明大义之人,这般僵持着岂不是打了皇上,皇后的脸面? “姐姐放心,姐姐服了这个软,妹妹进府,便是不做侍妾,做那粗使丫鬟,妹妹也心甘情愿,只求姐姐别让皇上,皇后下不来台。” 蒋欣瑶一口酒没含住,喷了出来,边擦衣裳边轻声嘀咕道:“真是个明事理,懂进退的姑娘啊,为了帝后的脸面。连粗使丫鬟都愿意做,王妃这回再不点头,我也不能帮王妃说话了。” 声音虽小,却令他人听得一清二楚。 燕淙元目中笑意闪过,这个女子,推波助澜的功夫着实厉害,且剑走偏峰,不按常理出牌,怪道十六说她是人精。 平王妃见一直站在她身后的萧家大奶奶也改了口,不由的潸然泪下,泣声道:“皇上,皇后,恕我不能应下,请皇上,皇后允我自请下堂!” 刘贵妃心下大喜,忙道:“皇上,皇后,你们瞧瞧,她宁愿自请下堂,也不肯替平王纳妾,这……可不是咱们逼她的。” “谁要逼我王妃下堂!” 平王青着脸,大步走到施如眉跟前,如剑的目光冷冷的扫过帝后,落在刘贵妃身上。 习武之人惯有的凛冽气势,逼得刘贵妃后退一步,将将稳住身子。 “十六弟!”迟皇后幽幽开口。 平王剑眉一抬,眼风如盘旋天际的苍鹰一般,锐利而犀利,迟皇后忙不迭避开了,捂着胸口柔柔的唤了一声:“皇上!” 皇上没有吱声,他甚至连眉毛都未抬一下。 平王冷笑一声,扶起地上的施如眉,护在怀中,阴冷刚毅的脸上有了一丝温情,似多情的丈夫护着自己娇小的妻子。 施如眉伏在平王的肩头。泣不成声。 “谁要做我的妾?”燕十六清冷道。 地下的刘仪含泪抬起头,轻轻的唤道:“王爷。” “你要做我的妾?”平王低首。 “王爷,皇后说平王府无子……”声音越发低不可闻。 “无子?” 燕十六喃喃低语。眼中似有悲痛:“你既然这么想到我平王府做妾,我便成全了你。” 此言一出,施如眉从平王怀里抬起头,似不敢置信的盯着他。 刘仪眼中一喜,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掠过嘴角。 “只要你能承受一辈子独守空房,孤独终老的结局,我平王府的大门。便朝你大开。” 笑意尚未抹去,刘仪已脸色大变。 不仅刘仪脸色大变。坐上众人无不惊了心魂。 这话是何意思? 平王这话,是何意思? 蒋欣瑶迅速朝萧寒瞧去,却见那厮正朝她瞧来,眼中也是一片惊讶。 台本上不是这样写的。此时不是应该…… 不容她深思,只见燕十六爷面色含悲,仰天长叹道:“皇上,平王府无子,皆由我而起。是我……没有用!” 如平地响了道惊雷,如晴天闪了道大霹雳。 诺大的清月台如死水般安寂。 燕浣元大惊,猛的起身,怒不可遏道:“十六?” 李宗贵吓得腿一软,忙打了秋千。跑了平王跟前,小声道:“平王爷!” 燕十六手一抬,把李宗贵推了出去。缓缓注目着皇兄,一字一句道:“皇上,当日臣弟中毒,毒入四经五脉,已不能人道,你们……别逼她了!” “啊……”刘仪一声惊呼。瘫倒在地上。 燕淙元大怒,掀翻身前的桌子。完全没有帝王应有的风度,直冲到燕十六跟前,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燕十六不为所动,直直的对上皇兄几欲疯狂的眼神,慢慢的垂了眼,平静道:“皇上,臣弟……已不能……人道!” “杜天翔!”燕淙元吼道。 被点了名的杜天翔,手悄悄的朝徐宏远推了几下,躬着身小跑过来,轻咳两声,张了张嘴,只觉得头皮发麻,半天没个声响。 “杜天翔!” “二哥,噢,不,皇上,这事……是我诊的脉,平王说的……说的……正……如他……所说。”堂堂杜太医,一句话说得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已然是慌乱了。 只有深知内情的人,才能听出这里头深藏的意思。 “萧寒!” “臣在!” 萧寒朝欣瑶递了个眼色,迅速上前。 燕淙元紧盯着他,阴冷道:“你说!” 萧寒低头迅速的与杜天翔对视一眼,回过脸,看了看燕十六,艰难道:“臣也是刚刚才知道。” 正如他所说? 刚刚才知道? 燕淙元猛然醒悟过来,目光穿过人群,霍然射向那个已泪流满面的英俊男子,眼中闪过怒火。 燕十六一把抓住皇兄,手中暗暗用劲,一语双关道:“皇上,瞒着你,都是臣弟的错,与她(他)无关!” 施如眉哭倒在燕十六的身上:“王爷,王爷,你这是何苦呢,便说我善妒,也比……王爷……” 杜天薇茫然的看着这场中的惊变,悄悄的扯了扯蒋欣瑶的衣裳,低声道:“表嫂,这就是你所说的好戏啊,我怎么看着糊涂了?表哥他真的……” 蒋欣瑶黯然垂下了眼睛。都以为他是棋子,用来对付迟皇后和刘贵妃最好的棋子,谁又知都做了他的棋子。小叔叔啊小叔叔,他为你,也算是…… 蒋欣瑶长吸一口气,默然的走到杜天薇身边,伸手揽过了她,轻道:“我也看着糊涂了,戏本子上,不是这么写的!” “皇上,皇上,不好了,不好了,张姑娘落水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回 算计中的算计 “皇上,皇上,不好了,不好了,张姑娘落水了!” 迟皇后一声惊呼,唤道:“快救人啊,快,还愣着做什么。” 没有人动。 没有人敢动。 迟皇后扑到皇帝跟前,急道:“皇上……” 盛怒中的燕淙元挥挥手,李宗贵高呼道:“快,把张家姑娘救上来!” “回皇上,早已经救上来了,正昏迷不醒。” 萧寒抱拳低声道:“皇上,臣去看看。” 说罢,朝杜天翔打了个眼色。 杜天翔想着那张家姑娘的德性,翻了个白眼,身形未动。 燕淙元点点头,目光始终与燕十六对视,两人谁都未曾移开过半分。 福王见这两亲兄弟大有剑拔弩张的势头,摸不清其中深意。按理说十六弟为了替皇帝打江山,被人下了毒,皇帝应该痛心疾首,怎得…… 遂打哈哈道:“皇兄,十六弟为国牺牲,皇兄应该嘉奖才是……唉,这又是如何说的。” 杜天翔垂下脸轻声道:“皇上,平王的病,也不是不能治,皇上给臣些时间,臣必能……” 燕淙元剑眉一抬,杜天翔吓得把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心道我多什么嘴,忙开溜道:“臣去瞧瞧张家姑娘有没有事。” 燕淙元心中一痛,眸色暗沉,意味深长道:“十六,你果真如此了?” “皇兄!” 燕十六咬咬牙。郑重其事道:“皇兄,臣弟从来没有后悔过!” 燕淙元大喝一声:“徐宏远!” 徐宏远背过身,擦了把泪。迅速上前:“臣在!” “我问你,此事,你如何看?” 众人心头又是一惊,这事,跟徐尚书有何关系?皇帝盛怒之下,不会累及无辜吧? 唯有蒋欣瑶心头微颤,暗暗替小叔叔捏了把汗。 徐宏远冷汗直下。偏淡淡一笑,目光对上新帝的眼睛。轻道:“臣无任何看法,平王为国牺牲,臣敬佩平王义勇,愿追随左右。” 此言刚出。燕淙元便双目紧闭,长叹一声。 “回皇上,张家的姑娘已救上来,只是……”萧寒迟疑道。 “只是如何?”迟皇后急道。 “只是已摔断了腿,从今,再不能跳舞。”杜天翔从树下走出来,神色阴暗不明。 “摔断了腿?好好的怎么会摔断了腿?跌进了湖里?皇上,皇上,臣妾请求皇上查一查。” “不用查!” 燕十六冷冷道。 “为何不用查?这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就……”福王似有些明白这里头的深意,故作惊讶道。 燕十六不羁的抬了抬眉,冷笑道:“因为她挡了我的道。拦住了我的去路。” “然后呢?”福王追问。 “然后我就抬了抬腿,把人踢进了湖里。”燕十六轻描淡写,似乎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施如眉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家男人,脸上的泪又落了下来。王爷为了她,居然把人家姑娘一脚踢进了湖里……王爷! “十六弟,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她……”迟皇后哀道。 “皇嫂慎言。做人。要有知之明,不该屑想的东西。不要想,不该算计的人,不要算计。断腿只是给她个警告,若再有下次,哼,别怪我翻脸无情!” 意有所指的一番话,听得迟皇后心惊胆颤.。 “皇上……”她跌坐在榻上,面色灰白。 座上众人一片惊讶。 “张姑娘算计谁啊?” “还会有谁,自然是那平王了,要不然她哪来那么大的胆,敢拦平王的去路。” “原来她也想进那平王府,生个孩子下来,好一步登天啊。” “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平王……” 福王似惋惜,又似埋怨的拍了拍燕十六的肩膀:“十六弟啊,不是做哥哥的说你,你这暴脾气,何时能改一改。人家娇滴滴的一个姑娘,你说你这行军打杖的人,下手也该轻些,可惜……可惜啊!” 众人一听这话,知道福王原是在替平王开脱,不由把目光集中在皇帝身上。 皇帝默默半晌,终是睁开眼睛,深看了燕十六一眼,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出手也没个轻重,让为兄说你什么好。来人,把张家姑娘送回府。”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把事情放下了? 张家姑娘的腿白断了? 那皇后处如何交差? 宴中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皇后的目光免不了有了深意。 蒋欣瑶心下一叹,真真是一出好戏,各人各算计,唱戏的,看戏的,谁是主演,谁是观众,不到最后,又如何分得清楚。 这深宫,她再也不想踏进一步。 …… 深夜子时,萧寒书房里,灯火通明。 蒋欣瑶强忍困意,看着座上两人狼吞虎咽的把两碗阳春面,两碗葱油小馄饨吃了个干干净净,心底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你说好好的一个宫宴,结果,弄得咱们回府都像个饿鬼似的,何苦来哉!” 蒋欣瑶自己回府,也是喊饿,一碗燕窝粥喝了个底朝天,直把那几个丫鬟看了个惊呆。 杜天翔打了个饱嗝,接过微云递来的帕子,抹了抹嘴,不客气道:“去泡壶好茶来,不,去弄壶好酒来,爷今儿要压压惊。” 欣瑶朝微云点了点头,微云闪身出去。 “后来如何来?” 萧寒抬头:“瑶瑶问的哪一个如何?” 蒋欣瑶气笑道:“还有哪一个?自然是那两个。瞒着我们弄出这么大的阵杖来,也难怪二哥气得要死。” 杜天翔气鼓鼓道:“合着你们还知道一点,我整个就被蒙在鼓里。小寒,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害得我被二哥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还不快快头从说来。” “我知道什么?” 萧寒抚了抚微疼的额头,想着二哥与他先前的排兵部阵,苦笑道:“此次宫宴,迟皇后明着是想把张姑娘弄进平王府。实际是她早动了阿远的主意。” “为何找阿远,找我岂不是更方便!”杜天翔不明。 “你的身份。与十六有何区别?阿远则不同,手掌户部,青年才俊,为人柔弱。除了个不中用的庆王府,没有靠山,府里又只一个燕红玉,还是个怀了身孕的。这样的人好拿捏。” “而她真正想弄进王平府的人,是刘贵妃的堂妹刘仪。” “没错,她一心以为二哥因太后一事,最恨后宫弄权,所以刘仪一旦入了平王府,二哥必会对刘贵妃起戒心。” “她这是在为……”杜天翔插话道。 萧寒点点头。 “后宫。能与她比肩的,只有刘贵妃。她趁着如今二哥宠爱,自然想为后面铺铺路。她哪里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二哥的眼皮子底下。” 杜天翔恍然大悟道:“二哥深知迟皇后的打算,更痛恨她的算计,便应下宫宴一事,想借十六的手,给皇后一个教训。” “正是!那张家姑娘今天无论如何也会落水,无论如何都会断一条腿。十六那番话,早晚会说。” 杜天翔不屑道:“二哥也太过小心了些。这事,他自己就可以做,何苦牵扯到十六!” 蒋欣瑶嗔看了他一眼,笑道:“表弟,倘若你老婆和你萧寒表哥起了冲突,结果你帮了你萧寒表哥,旁人会如何看?” “噢,我知道了,二哥是想让旁人看到,他与十六手足情深。” 萧寒点头道:“十六为他吃了这些苦,二哥心中有数,一来是想为十六抬抬势,二来,也是因为韩王被禁一事,朝中有人议论二哥不顾念手足,不能容人。二哥是想堵住天下人的幽幽之口。” 杜天翔这回算是真正听明白了,笑道:“原本是好事,结果反被十六算计去了。他什么时候起的这个心思,我怎么半点风声都不知道?” 萧寒苦笑连连:“何止是你,连我都被蒙在鼓里。这下可算一了百了,再不会有人参奏平王府无子一事,也不会有人削尖了脑袋往平王府塞人。十六这会算是真真正正的清净了。” “又何苦搭上自己的名声,他与阿远的事,也不是没有办法。”杜天翔一想到自己的兄弟从明日开始,便会被人嘲笑不能人道,心头便有几分抹不直。 …… 蒋欣瑶笑容僵了僵,沉吟道:“我且问你,你们三人出去,遇到了什么事?” 杜天翔嘴角一扬,眉毛高高挑起,忽然一拍大腿,吼了声道:“我明白了,怪不得十六这般行事。” 蒋欣瑶深看他一眼,笑道:“你明白什么了?” 杜天翔冷笑一声:“那个叫什么张的,跳个舞,往阿远怀里一躺,十六气得差点吐血。十六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我怕他们俩个有什么好歹,就跟了去。” “后来如何?” “后来我便远远的跟着,十六与阿远站着说了会话,怕是阿远哄了几声,那十六脸色才稍稍转好。我见十六脸色好,这才走上去。酒喝多了,自然有几分内急,我与十六便去小解,留阿远一人在原地等。哪里知道……” “必是那张家姑娘……”萧寒冷笑。 杜天翔朝萧寒翘了翘大拇指,不屑道:“要说如今的姑娘,也真真是大胆,长得也不差,家世也是好的,背后还有个当朝皇后,虽说迟家是不行了,可碍不着张家什么事,到外头找个官宦人家做个当家奶奶,也是使得的。偏偏心思不正。” 蒋欣瑶不耐烦听他长篇大论,忙道:“说正事。”(未完待续) ps:感谢桃花源,妙红书友的粉红票。 谢谢小曼与矜持两位书友精彩的点评,颇合包子心意。 今日是南京首个国家公祭日,包子虽是江南水乡出身,却是在南京读书,工作,结婚,生子,感情不可谓不深。 尤记得读书时,喜欢泡吧,有一回,吧中有一日本人,与中国人吵架,结果,吧中所有的男士,抡起了膀子,不问缘由,便上去揍他娘的。包子看得热血沸腾,第一次知道,南京人,是有多痛恨日本人。因为每年12月13日的全城警报,让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体味的沉重。 昨日接小包子,小包子说妈妈,虽然我也不喜欢日本人,可是我对日本动漫很有好感,怎么办啊? 包子笑了:好办啊,继续喜欢啊!妈妈还喜欢看日剧呢? 国耻记心头,生活向前走! 这便是包子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第三十二回 弹劾奏章 杜天翔痛心疾首道:“正事是,我们小解出来,就见那张家姑娘拦住了阿远的去路,嘴一张一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阿远一步步退后,那姑娘一步步紧逼。*怒,吓得我赶紧抱住了他。” “后来十六就把你和小叔叔支走了?” “猜得真准,他说有几句话想与张姑娘说,我就拉着阿远走了,将将走了几步,就听那姑娘惨叫一声,我听得头皮发麻,想着十六的脾气,如何敢劝。” 杜天翔心有余悸道:“后来听阿远说,那姑娘说她表姐是当朝皇后,只要阿远愿意,她必能保阿远在户部的差事,当得稳当,且步步高升!” 萧寒拍案怒道:“简单不知所谓!” 蒋欣瑶,杜天翔心头一震。果然是无知者胆大啊。 这话连便是连皇后本人,都不敢说,那张姑娘不过是皇后母族的一个表妹,竟敢对堂堂户部尚书,说出这样的话……这……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如此看来,张喻红受的这一脚半分都不冤。 蒋欣瑶感叹完张喻红的不知天高地厚,又幽幽道了句:“二哥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十六为了小叔叔,竟趁机把这事撕掳开来,从此后,二哥倒再不好逼他了。倘若我是他,不出三五年,这京城必不会再呆。 “你的意思是……”杜天翔蹙眉道。 “瑶瑶的意思是。十六这一招,是在为今后作长远的打算。只是不知道这打算,是临时起的意。还是早就盘算好了。倘若是临时起的意,那张喻红倒是功不可没;倘若早就盘算好了,只怕这两人早就窜通好了。十六没有徐宏远的点头,不敢这般行事。” 杜天翔翻了个白眼道:“我如今倒是有些佩服这两人,说放下就放下。只不知道十六如何平息二哥的怒气。毕竟二哥这辈子,最在意的人便是他。” “你们在宫里呆了两个时辰,敢情连二哥怒气平没平。都没 摸清楚,这……”蒋欣瑶诧异的之极。 萧寒自嘲的笑了笑道:“我们四人跪了半天。哪知二哥跟本不与我们说话,还是李宗贵给我们使了眼色,我与天翔便先回来了。” 蒋欣瑶思了思道:“我估摸着他们即便要离京,也得等二哥这江山坐得稳当后。算了算,少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放心,二哥定是雷声大,雨点小。” 杜天翔重重叹息一声:“十六这一回,可真是豁出去了。” …… 御书房里,李宗贵垂手而立,用眼角扫过地上跪着的燕十六。想着外头还跪着一个,不由心下暗暗着急。 整整三个时辰了,皇帝硬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这……前所未有的事啊。 李宗贵思了思,壮着胆子道:“皇上,平王的身子不比从前,徐尚书体弱,您看是不是……” 燕淙元冷冷的看了李宗贵一眼,李宗贵吓得禁了声。 燕淙元继续低头批阅奏章。待最后一本批完,方才扔了笔。起身走到燕十六跟前,背手而立。 脚下的这个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长得顶天立地,而往昔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却依然只在眼前。 “十六,你可知道母妃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了些什么? “二哥……” 没有用“朕”,自称为“我”,燕十六惶恐。 “母妃说,让我好好看着你。” “二哥……” “十六,二哥旁的不求,只想让你与二哥站在这南燕国最高处,俯视众生。” “二哥,南燕国的最高处,有你便可,我只愿在下面仰望二哥伟岸的帝王身姿,然后替二哥把这南燕国的江山守住。” “可是你却为了他,连个后都不肯留。你让二哥如何在母妃的牌位前交差?” 燕十六心头一热,只差落下泪来。 “二哥,等你有一天,遇到这样一个人,别说是儿孙后代,便是这江山,都尽可抛却。” 遇到这样一人,江山尽可抛却? 燕淙元喃喃自语,似有一人影从眼前飘过,他瞬间摇了摇头,冷笑道:“他有什么好?不过是长得比旁人好看几分?” 燕十六冷峻的脸上擒起一抹柔色,淡笑道:“二哥,他的好,小寒不知,天翔不知,便是他最亲的侄女也不知道,你们只看到他柔柔弱弱,一无事处,只看到我为他上窜下跳,着急上火,你们谁又知道,他为了我,娶了燕红玉,为了我,做了这户部尚书,这些事,他从来不喜,可他从来不说,只默默应承下来。二哥,你那后宫众多嫔妃,对你从来只有算计,而他对我,从来只有迁就。” “他未必不是为了他徐家,为了蒋家。” “二哥,徐家只剩他一人,蒋家……哼,有蒋欣瑶在,蒋家又能败到哪里去。” “燕浣年!他好歹还有个孩子,你为他……” “二哥,有了孩子,便有了牵挂,我要这牵挂做什么。看看皇族中的那些皇子皇孙,三妻四妾,朝秦暮楚,生一堆儿女,争来斗去,混混顿顿活到最后,脑满肠肥,垂垂老矣,两眼一闭,入了棺材,有何意思?” 燕十六目光灼灼道:“二哥,如何不是一生?又何必拘泥这一生如何。” 燕淙元身子微微一颤,眼眶竟有些发热。这个十六,竟比他看得明白,看得透彻。 帝王将相?凡夫走卒?生儿育女?纵情山水……如何不是一生? 母妃……你的十六,真正长大了! 燕淙元背过身长久未语,龙袍下微微消瘦的身影,似有落寞。 许久。 他淡淡道:“你去把他唤进来!” “二哥?”燕十六不可置信。 李宗贵一听皇帝这语气,忙颠颠的上前,朝十六眨了眨眼睛道:“不劳平王的大驾,老奴去唤!” …… 平王因中毒不能有子嗣的消息,在宫宴的第二日,便传得沸沸扬扬,惋惜有之,伤心有之,讥笑有之,然更多的则是漠然。 一个王爷有没有子嗣,跟天下百姓吃饭,穿衣有个屁关系。平头百姓只求一日三餐,求儿女孝顺,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旁的从来不在他们的心中。当然,偶尔的拿出来议一议,仅作茶余饭后的笑谈。 天气渐渐凉了起来,正是农户秋收的季节。京北郊三十里外的王岸县的赵家庄不知何故,发生了农户骚乱抢粮事件。 原本这样的小事不该拿到朝庭上说,庄头抓住抢粮的贼人,送了官府,几下一询问,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就能了案。 然不知为何,这几十个贼人一入县衙,就喊起冤来,只说这地原是他们的,两拨人当堂就吵了起来。知县一怒之下,把那几十个贼人统统关了大牢。 巧的是这日户部新任尚书徐尚书到北郊察看秋收事项,被几十个妇人拦在路上,递血书喊冤。 徐尚书下车一问,心下大惊,忙令随从安抚了妇人们,拿着血书便回了京。次日早朝,徐尚书把血书送到了新帝跟前。 新帝一瞧,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当即令刑部把事情的来胧去脉查探清楚。 三日后,一份弹劾忠勇侯府侵占农田的参本便摆在龙案上。 …… 赵家庄是一个大山庄,依山傍水,良田成片,原是太祖皇帝赏赐给忠勇侯府的庄子,共有良田二千二百亩,共住着三百来户佃户,靠租种忠勇侯府的土地为生。 离赵家庄不远的几里地外则是李家庄。 李家庄原是个小村庄,统共住着近四十户农户,连抱在手里的奶娃娃算在一起,也不过近两百人。 李家庄虽小,祖祖辈辈流传至今已有良田四百多亩,分摊到每户头上,有近十亩的良田,一到秋收的季节,金灿灿的稻谷连绵成片。 三年前秋收时,为了两亩连在一块的农田,赵家庄,李家庄的人发生过一次尤为激烈的争斗。 李家庄虽人少势微,却是百人一心,在争斗中,不仅没吃亏,还打伤了赵家庄的几个年轻后生。其中一个年轻的后生因伤重,抬回家在床上拖了三天后,一命呜呼。 赵家庄庄头见事情闹大,不敢私瞒,忙进京回侯爷。 第二日,县衙来了几十名带刀的兵卫,抓走了李家庄二十八个带头闹事的农汉。这二十八个农汉分别来自李家庄的二十八户人家,俱是家里的顶梁柱。顶梁柱进了牢房,家里的女人孩子顿时失了依靠,一时庄户上哭声连片。 此时,忠勇侯府来了大总管赵一,趾高气昂称要放人也简单,让出三四百亩良田,此事作了一断,若不然,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有道是民不跟官斗,赵家庄的背后是忠勇侯府,李家庄的人为了换回二十八个壮汉,不得已,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赖以生存的土地,白纸黑字的从李家庄分割了出去。从此,这四十户人家,只靠着三十几亩地过活,日子是一日难似一日。 今秋的抢粮事件,也正是因为李家庄的人,每日里瞧着原本该是自家的田地,眼看着收成在即,却连一根稻子也不属于自己。再加上世道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不得已才铤而走险,动了抢粮的念头。(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回 宠臣要有宠臣的样 抢粮事件,令新帝勃然大怒,还未发作便听徐尚书面有悲色道:“皇上,臣那日被拦下,见俱是妇孺孩子,衣着褴褛,面黄肌瘦,其状甚怜。这些都是皇上您的子民,求皇上为他们作主。” 新帝缓缓而立,痛心疾首道:“朕当日奉先帝之命,入湖广救灾,饿殍遍野,尸塞于道,一路所见,触目惊心,堪称人间地狱。是天灾,更是*。原以为天子脚下,民富民安,丰衣足食,哪曾想……民与民同心,则家安之;民与君同心,则国兴之;朕绝不姑息养奸。” 群臣高呼皇上圣明。 那张华老大人,更是声泪俱下拜伏在地上,高呼仁君! 新帝亲手扶起老大人,沉声道:“内侍,拟旨,忠勇侯府,与地方官勾结侵占农田,盘剥农户,除归还百姓土地外,罚金万两,充于国库。即日起,皇室宗亲,侯门公府,文武百官有侵占农田者,若主动还田于民,既往不咎。若抗旨不遵,严惩不怠。此事由都察院、刑部清查。” 圣旨一出,平王带头清退良田六百六十二亩,福王清退良田六百二十七亩,皇后娘家迟家清退良田六百亩。 众人一看此举,当下明白新帝的意思,纷纷仿效。 百姓欢呼雀跃,竟相奔告,一连数日,京城各个衙门门口,从早到晚,都有前来叩谢皇恩的农民。更有心怀感激者。在家中为皇帝立了长生牌位,每日供奉。 …… 御书房内,徐宏远正在给新帝汇报。京城有哪些人家退了多少田地。 自打那日宫宴后,燕淙元把这两人唤到身边,也不知道关起门来说了些什么。那徐宏远似换了个人似的,一改往昔唯唯诺诺的官风,行事变得大胆凌厉起来。 燕浣元听了半晌,笑道:“外头反晌如何?” 徐宏远恭敬道:“回皇上,世人都称皇上是个体恤百姓的好皇帝。那些个世家贵族也都依旨办事。并没有因此而对皇上您心生不满。” 燕浣元微眯着眼睛冷笑道:‘既往不咎是个好办法。早就捞够了,退几百亩农田对他们来说。算得了什么?” 徐宏远忙道:“皇上,小小一举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过对天下百姓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好事。还为皇上您赢得了仁君的好名声。” 燕淙元奇道:“为什么都是三五百亩?” 徐宏远笑道:“回皇上,平王才六百多亩,谁也敢越过他去?瑶儿说,三五百亩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无关紧要,还能赢得皇上的欢心,何乐而不为。再多,那些个皇亲世家就会心疼。对皇上的政令产生反感,阳奉阴违。且她让人细细算过了,除了少数皇室侵占农田在万亩上下外。多数公侯人家,也只有千亩。” 燕浣元点头赞道:“回去跟小寒媳妇说,一石三鸟,这事办得妙。忠勇侯府的罚金已经到位,多余土地也清退干净,估摸着只是个空架子了。让她思量着办。” 徐宏远连连称是,躬身退了出去。 燕淙元静坐在龙案前。仔细琢磨这事的前前后后,越想越觉得妙。 “你说,这事妙在哪里?” 李宗贵看了看空荡荡的书房,才明白新帝是跟自己说话,忙上前恭身笑道:“皇上啊,分寸,火候,人心拿捏得正正好,如今天下百姓都在夸皇上您,公侯世家也知道您并非真正想拿他们开刀,只是为了给天下一个交待,心里也知道您是护着他们的,一举数得,当真是策算无遗。皇上,萧家大奶奶厉害啊!” 燕淙元脸色一变,吓得李宗贵忙跪倒在地。 燕浣元也不看他,抬了抬手,继续批阅奏章,半晌才冷冷道:“起来吧!” 李宗贵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笑得一脸谄媚:“谢皇上!” 燕淙元只写了几个字,似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上回宫宴,那萧家大奶奶好像说了几句埋怨的话,朕怎么有些记不大清楚?” 李宗贵小心翼翼的揣摩帝王心思,为难道:“回皇上,萧家大奶奶说‘巴巴的把人请来,还不给旁人说话,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府里吃稀饭来得舒服。闭嘴就闭嘴。’老奴好像记得就这几句。” 燕淙元仔细品了半天,气笑道:“你说这妇人,胆子如何这般大?” 李宗贵拭了拭额头的汗,谨慎道:“回皇上,老奴认为是萧指挥使宠的。” “小寒?” 燕淙元一把扔了笔,起身在大殿里来回走了几圈。 李宗贵不知何意,只敢小心的侍候着,却见皇帝又走回到他跟前,咬牙切齿道:“这对叔侄俩,把朕的两个兄弟都诓骗了去,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李宗贵一愣,忙道:“皇上,这……” 燕淙元扫了他一眼,大步回到御案前,复又拿起笔,沾了沾墨水,抬笔道:“去,让人给小寒传个口讯,今日晚膳,朕要吃萧府厨娘做的菜,喝怡园酿的酒。” 李宗贵又愣了愣,忙拍马屁道:“皇上,几菜几汤啊?” “十二菜一汤,把小寒唤来陪朕喝几杯!不,把那几个都叫过来,一个一个翅膀硬了,心思都大了……” 李宗贵忙躬身应下。 …… 蒋欣瑶站在床头,看着头一回喝醉酒,被人抬回来的男人,磨了磨后槽牙。 “大奶奶,皇上这几日天天让咱们府里送吃的进宫,又天天把大爷唤过去陪酒,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如今咱们府里送礼的人,一拨又一拨的。连几位总管都直喊吃不消,可如何是好?” 微云一边替大爷脱了鞋袜,一边埋怨道。 唱的哪一出? 自然是上回宫宴那出。 气还没出够。想着法的折腾人。 蒋欣瑶挺了挺腰板,冷哼道:“有人送银子给你花,还有什么可吃不消的。去跟萧总管说,就说是我说的,给府里每个下人一季再多添两件衣裳。” “大奶奶,风口浪尖上,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既然是宠臣,就得有个宠臣的样。也省得人家笑话咱们萧府算计了半天,还只是个萧府。正好,那鱼儿也快上钩了,肥的很!” 微云一笑:‘大奶奶说话奴婢怎么听不懂。什么萧府萧府,鱼儿鱼儿的。” 蒋欣瑶对着床上的男人,璀璨一笑:“哼,听不懂那就对了,若都听懂了,这事可就不好玩了!” 微云见大奶奶笑得像只偷了食的狐狸,心道必是又有谁被大奶奶算计了。 …… 就在微云奇怪那上了钩的鱼儿是谁时,侯爷夫人苏如雨携女赵文英登门拜访了萧府。 距忠勇侯府交完罚金仅仅三日。 微云一见是这两人,方才明白自家大奶奶算计的人是谁。 萧家老太爷一听来人。幽幽的看了蒋欣瑶一眼,两袖一甩,鼻子冷气一哼。招呼奶娘抱着两个孩子就往里屋走。 正与两个孩子逗笑的欣瑶,却不慌不忙的理了理衣裳,扶了扶发髻,在园子里赏了会秋景,才悠然的回了东院。 苏如雨母女由下人扶着进了内院,一路上不见雕梁画栋。轩峻壮丽,有的只是淡雅质朴。清幽精致。 进了厅堂,四下打量,只一眼,母女俩暗暗惊心。 都是富贵门里出来的人,谁人的眼睛不带着几分狠毒,这一室的家俱,摆设,哪里是凡品?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后,心中各自思量。 坐定,丫鬟们摆了茶果点心。 苏如雨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只觉芬芳四溢,口齿生香。几上四盘瓜果,正是当下时令鲜果,看色泽卖相就知上品。再看厅里忙碌的几个丫鬟,俱是穿罗裹缎,插金戴银。 苏如雨一想到侯府如今的景象,心中酸涩,暗叹这萧家的富贵藏在暗处。 须臾,七八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淡黄色衣衫的丽人而入。母女俩人起身相迎。 欣瑶落落大方的给侯府夫人行了礼,浅笑盈盈盯着两人瞧了一阵,寒喧了几句,请客人入座喝茶。 这苏如雨姿色中上,保养的极好,看样子不过三十出头,一双玉手又白又嫩,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女儿赵文英长相肖父,一双眼睛与萧寒长得极像,不愧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子。 欣瑶感叹赵侯爷基因强大的同时,不由替这苏如雨掬一把同情泪。 娘家一倒,丈夫就要妻子,到前妻的府上低三下四,求前妻的儿子认祖归宗,这是何等样子的高风亮节和广阔胸怀。 半盏茶后,苏如雨坐不住先开了口。 “今日冒昧前来,还请大奶奶勿怪。那日侯爷从府上回来,与我说起这事,我就想着到府上来瞧一瞧,认认门,两家多走动走动,也是件美事。” 欣瑶客气的笑道:“夫人能屈尊降临寒舍,这是萧家求也求不来的福份。” “既是福份,为何让我们在此等候多时才姗姗来迟?”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的赵文英冷笑一声道。 欣瑶拿起茶盖,拨了几下茶叶,不置一词。 身后的微云、淡月见侯府小姐说话如此不客气,心中不屑。人都求上门了,还摆什么小姐的谱,要摆谱,就别来啊。(未完待续) ps:谢谢wl,maestroxu非常可爱的粉红票票; 谢谢enigmayanxi对包子如影随行的打赏。特意留心了下每日打赏的时间,有些迟,以后需得早些入眠,晚睡伤身。 今日开始,七天三更,言出必行! 加油! 第三十四回 大戏开演 蒋欣瑶斯条慢理的喝了两口,才把茶碗搁在小几上,清了清嗓子道:“确是我的不是。回头还请夫人早早派人会知,我也好扫榻相迎。” “你!” 赵文英怒目相斥。她年纪虽只十四,却是在侯府复杂的大环境里长大。正所谓见多识广,像这样绵里藏针的话,她岂能听不出? “文英” 苏如雨呵斥道:“大奶奶见谅,小女被我宠坏了,说话没个分寸。” 女儿这一声无理的话,试探出萧家大奶奶不是个省油的灯,苏如雨言谈中多了几分真挚。 欣瑶掸了掸衣裳,微笑的看了赵文英一眼,偏人笑眼却未笑。 “夫人过虑了。侯府千金,天之骄女,长得又如花似玉的,娇纵些也是常事。夫人此次前来是……” 蒋欣瑶很自然的打起官腔。 苏如雨笑道:“再过半月是侯爷生辰,想请萧家大爷和大奶奶带着两个孩子过府聚一聚,不知大奶奶意下如何?” 欣瑶眉头一紧,一脸为难道:“夫人诚心诚意邀请,本不该拒,只是……哎……!” “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欣瑶叹息道:“夫人也知道,我们大爷不过是一个六品的指挥使,侯府门第高贵,一是高攀不起,二是两府非亲非故,一向没有往来,冒冒然登门,旁人瞧见了,还说我们萧府攀附权贵。一心钻营呢。” “非亲非故!” 苏如雨喉咙一紧,急忙思量这话中的深意,半晌才试探道:“大奶奶。难道侯爷那日没有把话说清楚?” 欣瑶乐得装糊涂道:“那日祖父突然发病,一时书房里乱糟糟的,也没顾上。侯爷那日可有什么要紧的话没说吗?” 赵文英杏眼圆睁,正欲说话,却被母亲的眼神止住,忿忿的朝蒋欣瑶瞪了一眼,眼睛偏向了别处。 苏如雨拿帕子的手轻轻一颤。忙掩饰道:“大奶奶可否摒退左右!” 欣瑶瞧了瞧厅里的人,不多时。只留李妈妈立其身后。 苏如雨一看李妈妈装扮,知道必是心腹无疑,遂敛了笑意,面有哀色道:“大奶奶是明白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当年萧府大小姐与侯爷的事,想必大奶奶也听府里人说起过。寒哥儿虽然姓萧,然世上皆知他为侯爷亲骨肉,当年阴差阳错之下,才使得父子别离。” 阴差阳错? 蒋欣瑶暗自好笑。 这夫妻俩果然是绝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如出一辄。 苏如雨半垂眼睫,神色无限感伤。 “我嫁进侯府近二十年,一心想为侯爷留个后,奈何天不遂我愿。身边只得两女。” 蒋欣瑶安慰道:“女儿有什么不好,女儿可是母亲的小棉袄。” 苏如雨感激的笑了笑:“赵府的宗族家法规定,承爵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侯爷年近四十,却始终无嫡子传家,身后虽有四子,然四子皆为庶出,生母出身普通,不堪大任。萧寒按赵家的辈份。居嫡居长,理应认祖归宗。继承祖业。这是侯爷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所以,才想着把大奶奶夫妻俩请来侯府,趁侯爷生辰之际,把这事情说开了才好。” 好一个阴差阳错,好一个居嫡居长,理应认祖归宗。听这话的意思,是忠勇侯府的爵位能落到萧寒的头上,萧府上下,都应该前尘往事,恩怨是非,既往不咎,然后再对赵家拜谢大恩,感激零涕。 蒋欣瑶婉声笑道:“夫人原是为了这事而来。只我家大爷这人,一向视高官厚禄,富贵荣华为水中花,镜中月。前头新帝还问他想不想挪一挪位置,偏他说不喜应酬,唯愿安乐,一口拒了去。您瞧,如今还只一个六品的指挥使当着呢。所以夫人这趟来,怕是要失望了。” 蒋欣瑶这话说得极为谦虚,然后在旁人眼中,多少有些炫耀的份。 赵文英冷着脸撇了撇嘴。 苏如雨听到新帝二字,心头微微一动,笑道:“他糊涂,难不成你也跟着他一道糊涂。人生在世,为的是什么?不就为了能身居高位,钟鸣鼎食,掌印管府,享荣华富贵吗?忠勇侯府的爵位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大奶奶怎么舍得往外推呢,正是该好生规劝着。” 蒋欣瑶心头冷笑不止,脸上却是微微动容的神色,叹息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这里头哪有我说话的份?更何况便是大爷允下了,祖父那头也交待不过去。” 苏如雨没有错过欣瑶脸上的一丝表情,亦笑道:“侯爷说了,老人家膝下荒凉,舍不得儿孙,也是人之常情,让萧寒一肩挑两门,也是可以商量的事情。” “一肩挑两门?” 蒋欣瑶一脸惊色,许久才叹息道:“想不到侯爷竟是个通情达礼的人。” 苏如雨笑意渐深道:“不仅如此,侯爷还说,若萧寒能认祖归宗,袭下爵位,萧家姐姐的坟茔可迁入赵家祖陵,牌位进赵家宗祠,享后人拜祭。大奶奶,瞧瞧,这是多好的事情。大奶奶即便不为自个着想,也得为着已经过世的人想一想,总不忍心看着萧家姐姐的坟茔,冷冷清清的立在那荒郊野外。” 蒋欣瑶沉吟着没有说话。 赵文英面带不屑道:“好好想想吧,到时候,你可就是侯府夫人,在忠勇侯府一人之下,百人之上,那些个贱人贱种,随你如何摆布。” 赵文英在赵家宗族里排行第五,人称五小姐。堂堂侯府千金说话如此尖酸刻薄,如此看来,赵家平静的表面,早就暗流涌动了。 赵正信没有嫡子,爵位随便传给庶出中的哪一个,怕都不能服从。再加上,赵正信两上嫡亲的兄弟都有嫡子傍身,估摸着也在暗处动了心思的。说暗流涌动怕是轻的,内里说不定早就汹涌澎湃了。 蒋欣瑶脸色微变,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笑道:“五小姐有所不知,我是个无用的人,能管着自个房里的事,就已经是阿弥陀佛了,哪有本事去摆布别人?” 赵文英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冷笑道:“你放心,我母亲会把你当亲媳妇一样看待的,有她在,别人谁敢说你一个不字。” “文英,多嘴!”苏如雨嗔骂道。 蒋欣瑶垂了眼帘,双眸透出彻寒的光芒。 若苏家还在,这话说出来,倒也有几分真;只不过如今吗……以赵正信的为人,说不定连侯府夫人这个宝座都危危可及。唉,真是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念至此,欣瑶遂笑道:“夫人快别说她,五小姐心直口快,我看着倒很欢喜。只是这事,我作不了主,需得等大爷回来商议再定。” “好孩子,把我今日说的话,好好说给你家大爷听。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给侯爷留个嫡子下来,看着旁人婆婆,媳妇亲亲热热的在一处,就眼红的紧。你让他且放一百个心,我一定把他当亲儿子看待。”苏如雨红着眼睛伤心道。 李妈妈暗暗腹语,把大爷当亲儿子看,不就是说我家大爷要把你当嫡母孝顺吗,瞧这算盘打的。再说这世上,有几户人家婆婆媳妇是亲亲热热,跟母女似的,哄骗谁呢! 李妈妈背过脸无声的骂了句“骗子”,便又眼观鼻,鼻观心的静立不语。 蒋欣瑶狠狠心,朝自个腿上捏了一把,眼泪顿时含在眼眶里。 “夫人真真是个……仁慈的人。” “既然知道我母亲的好,便早些说通你家大爷,这世上能像我母亲这般容人的人,已不多了。”赵文英见蒋欣瑶有些心动,得意道。 …… 送走了母女俩人,欣瑶当即令人把偏厅窗户大开,透一透这厅里的腌臜气。 刚刚送人回来的李妈妈,端着一张要债要不回来的脸,冷笑道:“大奶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敢情把别人都看成个傻子,那忠勇侯府真要这么好,还会想到咱们家大爷。” 蒋欣瑶搂过李妈妈,笑道:“妈妈气什么,她们唱戏,咱们看戏,说到底,还是咱们占了便宜。” “大奶奶,我就是看不惯那侯府小姐高高在上的样,好像上咱们府里多委屈了她似的。那个小嘴撇的,合着咱们都是瞎子,看不见。” 蒋欣瑶不以为然的笑笑,眼中闪过狡狤。 “让贵生给大爷捎个信去,就说,侯爷夫人登门,大戏开演了。” …… 华丽的翠盖珠缨八宝车上,传来了女子的谈话声。 “文英,你说蒋欣瑶动心了没有?” “荣华富贵摆在面前,有几个人不动心的。我看八成有戏。不过母亲也真是的,何必亲自跑这一趟,且不说您身为侯府夫人的尊贵,咱们眼巴巴的上门,倒像是我们求她一样,落了下乘。” “傻孩子,今非昔比,眼下的形势,可不是我们求她?侯府保得住,保不住都难说,连你父亲都亲自登门了,哪里还能容母亲再摆侯府夫人的架子?” “母亲,这样一来,那个死了的女人岂不是正室,而您只是填房,母亲何苦委屈自己?”赵文英嘟着嘴不满道。(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回 买定离手 苏如雨拍拍女儿白皙的双手,叹道:“傻孩子,侯府都快没了,还讲究这些虚的做什么。苏家倒了我才算真正明白过来,什么夫妻恩爱,什么同甘共苦,统统都是假的。” 苏如雨想着赵正信的嘴脸,脸色一哀,道:“你父亲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当年休妻再娶,为的是什么?这些年,母亲虽只生下你们姐妹,你父亲连两个通房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抬了姨娘,忌惮的哪里是母亲。不过是有所图罢了。” “母亲?” 苏如雨摆摆手。 “来之前,你父亲私下答应我,只要萧寒能认祖归宗,就把人过继到我名下。这样一来,母亲就是堂堂正正有了儿子,孙子。你和你姐姐也有了哥嫂可以依靠。” “母亲的意思是……”赵文英听出了这话中的深意。 苏如雨点点头:“我听说萧,杜两家最是亲厚,杜家两个哥儿都没有定亲,到时候,我让你哥嫂帮你牵个线,搭个桥,我儿后半辈子就有了依靠。” “母亲!” 赵文英脸色通红,把头埋进母亲怀里。 苏夫人抚着女儿滑嫩的脸蛋,叹息道:“只要你和你姐姐嫁得好,我受点子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再者说,人都死了,她还能与我挣什么。这事,只有咱们得益的。你听见没,连新帝都亲自问你哥想不想挪个位置,可见得你哥在新帝跟前是说得上话的。” “女儿一切从听母亲安排。” 马车里的人沉寂了一会。又有声音道:“女儿啊,母亲不防跟你透个实话,罚金一交。如今咱们侯府帐面上的银子统共只剩下一万三千两,府里下半年,还有几桩大事要办,到时候,你父亲肯定要向我伸手。我的那些个嫁妆,一半已经给了你姐姐,还有一半是要留给你的。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傻不啦叽的拿去替他填窟窿。” “咱们只要哄骗着萧家夫妻进了侯府,才能明正言顺的把这个烂摊子交到他们手上。你也瞧见了。萧家面上不显,内里富裕着呢。以后对你哥嫂客气着些,嘴巴要甜,心思要活。把他们哄好了,有你得好的时候。” 赵文英老老实实的嗯了一声。 苏如雨尤不放心,又交待道:“记得嘴巴紧着些,别把萧家的事到处乱说。如今那些个人不知道府里的真实光景,还以为侯府富贵依旧,眼睛都还盯着爵位呢,咱们可不能让那些个人占了先机!” …… 初秋的怡园景致如画,美不胜收。 红湖的水面上停泊着一只舫,画舫里摆着两张竹塌。塌上各倚着两人。 左边一个手持书卷,沉迷书中;右边一人支着脑袋,盯着持书之人。眼中含笑。正是那称不离陀,陀不离称的燕十六,徐宏远两人。 画舫的中间有一张楠木圆桌,桌上各色菜肴,瓜果茶点一应俱全,四名绿衣婢女正忙着调桌安椅。摆设酒馔。 婢女刚刚忙完,画舫中先后进来三人。 燕十六一看来人。俊脸就沉了下来,冷冷的看着杜天翔和萧寒身后的青衣男子,挑眉道:“小寒,这是哪一位?” 萧寒朝着身后之人道:“还不快拜见平王,徐尚书?” 青衣男子吓得腿下一软,忙不迭的作揖道:“拜见平王!拜见徐尚书!” “这位是赵俊武,忠勇侯府的大爷。” 赵俊武,现年十八岁,乃赵正信之妾淡氏之子,娶妻仇氏。仇氏是工部员外郎仇明威嫡出的三女儿。 徐宏远放下书,走上前来,面带薄怒道:“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杜天翔自顾自的坐在椅子上,接过婢女递来的茶,一饮而尽道。 “别提了,我和小寒怕你们等,骑马跑得快了些,结果惊了对面迎来的一辆马车,这小子就从车上滚了下来,正好撞在路边的树上。不过是头顶撞了个包,随从就团团把我们围住,非说我们谋财害命,不得已,我与小寒自报了家门。真真是巧了。” 杜天翔说罢,朝两人递了个你知,我知的眼神,叹息道:“这不,死活要跟过来。甩都甩不掉。” 燕十六眼色一冷,淡淡道:“小寒,他是要讹你,还是怎的?” 赵俊武忙恭身道:“回平王,俊武十八年来,头一回见哥哥的面,情难自禁,就想跟哥哥说说话。” “哥哥?小寒,萧家唯你一脉,何时又认了这么个弟弟?”徐宏远拉了拉苦笑连连的萧寒,按坐在杜天翔身侧,替他倒了杯酒。 燕十六撂起衣裳,坐在徐宏远身侧,递过手里的杯子,婢女正欲上前斟酒,却被燕十六的眼神止住。 徐宏远接过杯子,亲手斟满了,送到燕十六手里。 四人碰了碰杯,饮尽,只把那赵俊武冷在了边上。 赵俊武眼热的瞧着长兄在这三人中怡然自得的神情,脸上的笑又深了几分。 杜天翔斜着眼看了他一眼,轻笑道:“你不是有话跟小寒说吗?麻溜的说了吧。” “说了赶紧滚,有外人在这里,我没食欲。”燕十六面色不善的接茬道。 赵俊武对着萧寒讨好的笑道:“也没什么话。就是想跟大哥亲近亲近。既然大哥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回头再到大哥府上拜访。” 萧寒放下酒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板着脸道:“嗯,去吧,今儿怡园有贵客,别到处乱跑,小翠,你带他出去。” 名叫小翠的绿衣婢女含笑上前,见赵俊武与座上四位一一行过礼后,引着他出了画舫。 …… 徐宏远等人一走,挥手让婢女退出画舫。 燕十六笑得一脸诡异,道:“来来来,哥几个开个赌,猜猜他会不会寻到烟树亭去?我拿一千两,赌他一定会去。” 杜天翔嘴角上扬,笑道:“底牌人人都能看到,这个赌局还有什么意思?要赌,就赌他被人打了一记耳光后,是愤而出走,还是腆着脸迎头而上。” 徐宏远咳了咳嗓子,笑道:“我压两千两,赌他还有些血性,掉头就走。” 杜天翔冷笑道:“我压两千两,赌他是个软骨头。” 燕十六哈哈一笑道:“阿远,咱们俩分开压,省得银子都进了这两人的口袋。我压天翔这一头。” “就数你最精。” 杜天翔翻了个白眼道:“小寒,你怎么说?” 萧寒闲适的自斟自饮了一杯,笑道:“既然阿远那头这么冷清,我就替他热热场子。好歹那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也是盼着他点好的。” 燕十六不屑道:“得了吧,我们仨陪你唱这一出戏,可不是盼着他好的,就他那个德性,也好不到哪里去。” 杜天翔笑得一脸得意道:“来来来,掏银子出来,买定离手,不许反悔。银子没带够的,把身上值钱的宝贝掏出来。”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致,纷纷从怀里往外掏东西。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后,小翠如约而至。 见四个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瞧,面色一红,落落大方的笑道:“回四位爷,赵公子一下了画舫,就朝奴婢打听怡园今日来了什么贵客。他见奴婢为难,偷偷塞了二两银子给奴婢。奴婢按着四位爷的意思,把来人告诉了他。他听完后,说是要上如厕,让奴婢先回来,说他认得出园子的路。” 杜天翔撇撇嘴道:“一猜就是这个套路,连个新鲜的借口都没有。还亏他是个大家公子,无趣,无趣。后来如何?” “回杜公子,奴婢远远的跟着他,只见他四处打量了一番,便寻着琴音而去。赵公子站在烟树亭外的大树后面听了会琴,理了理衣衫就直直的闯了进去。被守在亭子里的婢女拦住,一巴掌打了出来。” “后来呢?”四人听到精彩处,异口同声的问道。 小翠吓了一跳,惊魂未定道:“后来,赵公子吟了一首诗,又说了些音律之类的话,奴婢也听不大懂,见公主脸上有了些笑意,奴婢就先过来回话了。” 燕十六大喝一声:“办得好,这二两银子就是你的赏赐。”不待其他三人反应过来,手已经把徐宏远刚刚从身上解下来的玉佩塞进了怀里,笑得一脸得意。 杜天翔早就眼馋徐宏远身上的那块白玉,通体润白,无一丝杂质,见被燕十六抢了先,气得鼻子直出冷气,狠狠的看了剜了他一眼,朝萧寒抱怨了几句。 不多时,只听外头有人回话道:“回指挥使,鱼儿已上钩!” “盯着,有事来报!” 燕十六思忖道:“小寒,我欠你媳妇的东西,这回可是还清了。” 杜天翔好奇道:“你是怎么说动安乐公主的?这个小姑奶奶,可不是好伺候的主。每回请脉,总要折腾我半天。” 燕十六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一眼杜天翔,许久才道:“我答应事成之后,帮她找个驸马。沁涵也是个可怜人,宜妃早早去世,先帝跟前也不得宠。若不是那日我去母妃宫里祭拜,听得琴音,寻音而去,我还真不记得宫里有这样一个妹妹。这事等我从军中回来,必定要替她办得妥妥的。” “打算什么时候走?”萧寒问道?(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回 胭脂坊的客人 萧寒问十六何时动身去军中。 燕十六瞧了瞧徐宏远脸色,笑道:“估摸着得一两个月后,我听二哥的意思。” 一提到二哥,四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杜天翔翻了个白眼,摸了摸胸口道:“上回差点没把我吓死。你们两个……真是好本事。” “十六,好歹行事前,与兄弟打个招呼。你说你这冒冒然的……”萧寒沉吟着没把话说下去。 “正是,用什么方法不好,非说自己不能人道。谁不知道我杜太医跟平王爷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连这点小病都看不好,我还在太医院混个屁啊!” 杜天翔对燕十六谎称自己身体有问题,一直耿耿于怀。 燕十六很痞的歪了歪头,目光灼灼看着徐宏远,闲闲的问了句:“你有什么好招?” “我?” 杜天翔被问住了,打斜眼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遂恨恨道:“你何时跟小爷我说过,要支招的?” 徐宏远笑着道:“天翔,你别理他。他那是临时起意。” “临时的?” 萧寒挑眉:“如此说来,必是受了那姓张姑娘的刺激。十六,那种庸脂俗粉的酸,你也能吃,我真是服了你。” 燕十六一想到那日姓张的倒在阿远的怀里,气就不打一处来,怒视他道:“就因为是庸脂俗粉,我才看得火大。” “得了吧。要是个如玉佳人,你的火不是更大。”杜天翔嘟囔道。 “那就不是踢进湖里,断胳膊断腿了。” “莫非。他还想取人性命?” 燕十六一拍桌子,指着这两人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我兄弟?有这样挤兑人的吗?” 徐宏远轻咳一声,送出一抹浅笑:“普天之下,也只他们两个陪着你跪,你还想怎样?” 燕十六一怔,挠了挠头。尴尬笑道:“见谅,见谅。事先未跟两位好兄弟打个招呼。主要是怕你们拦着。” 杜天翔冷笑道:“你行事,我们何时拦过,我哪回不是跟在你身后面,颠颠的给你擦屁股?小寒哪回不是冲上前头。替你打头阵?” 燕十六拢眉,想了想,从怀里把刚刚那块才捂热的白玉,送到杜天翔跟前,顺带又解下腰间一块让好的玉佩,递到小寒手中。 杜天翔,萧寒对视一眼,很不客气的同时收进怀里。 杜天翔收了玉佩,正色道:“十六。去了军中,有件事,你帮我查一查。混在苏家死士里六十五人牙缝里的毒。我思来想去,有点像是从西域那边传来的。要闲下来,你派人到牧民家里打听打听。” 萧寒也道:“还需在军中私下查探一番。我与兵部的人细细探究过了,这些人的武功来路,既像是中原,又不像是中原。很是诡异。” 燕十六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当即明了道:“放心。这事,咱们找个时间细说。” 杜天翔一想起十六过些日子又要走,脸上有了几分萧索,道:“回头在怡园摆上一桌,给你饯行。” 燕十六笑道:“倒也不必了,过些日子,我打算带阿远去西山打猎,泡泡温泉,松快几日。” …… 话说,赵俊武回了侯府,先往祖母李氏房里请安,摒退众人后,把今日的遭遇说与李氏听。 原来赵俊武并非无缘无故被撞,实则是他花重金打听到萧寒的去处,等在半路。马车被惊,随从围困都是他一手导演的好戏,目的是为了能有机会与萧寒结识。 原来,赵俊武在忠勇侯府虽排行老大,身份上却是庶长子。因长相,性子肖父,极受李氏,赵正信宠爱。 原本赵正信打算将他过继到苏氏名下,当嫡子生养,把爵位承给他。奈何苏氏一门心思想自己生个儿子,故迟迟没有松口,过继一事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有道是此一时,彼一时,赵正信纵观眼下形势,为了侯府日后的富贵不得不以爵位相诱,把萧寒请回赵家,也就顾不得爱子赵俊武了。 赵俊武一听自己袭爵的希望破灭,便到祖母李氏跟前哭诉,生母淡氏也在边上帮着说话。 李氏虽然是个听风就是雨的主,然袭爵一事,赵正信早就把利弊细细掰碎了讲与她听过,心里虽痛惜最宠爱的孙儿不能袭爵,却也无可奈何。 那淡氏一看李氏这个神情,顿时明白过来,暗中思忖片刻,便与李氏商议,俊武袭爵无望,既无功名,又无一官半职在身,生生耽误了这些年,要李氏无论如何让侯府给儿子捐个官,日后也有安生立命的本事。 李氏虽不管家,却也从儿子处知道府里的境况,日常开支都难以维继,哪里还有闲钱给孙子捐官,便随口道那萧寒不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吗,有本事,把人哄好了,让他在新帝跟前张一张嘴,总比自个花个几万两银子要体面的多。 淡氏一听便知道李氏敷衍于她,要这么简单的事情,侯爷还需亲自求到萧府,把那萧寒哄回来。当下只得按捺不动,另寻他法。 偏那赵俊武暗暗记在了心上,四处打听萧寒的行踪,于是就自导自演了这一场兄弟相见的好戏。 只是他不及细想,萧寒和杜天翔都是暗中替新帝办事的人,行踪哪里是他这么容易打探到的?即便能打探到,萧寒又怎会随随便便带他到平王的跟前? 放了鱼饵,原本是要等鱼儿上钩的。 …… 李氏听完,喜得当即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我孙儿果然是个有造化的,出一趟门,就遇见了这么些贵人。那平王凶不凶,安乐公主长得如何?” 赵俊武面色微红,轻轻一笑道:“祖母,孙儿再没见过比安乐公主长得更好看的人了。” 李氏到底有年纪的人了,当下也不说开,交待了几句,才把人放回去。 …… 京城有一条街,名叫胭脂街,街上有一座轿,名叫胭脂桥,桥右边,有全京城最大的一个赌档,名叫胭脂坊。胭脂坊正门口,一左一右摆着两只一人半高的石貔貅。 这日寅时二刻,生意兴隆的赌坊送走了最后一批赌徒,关门打样。赌坊伙计王一拎着客人赏的一包熟牛肉,喜滋滋的准备回家。 夜色昏暗,王一绕过貔貅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下,手上的牛肉差一点掉在地上,正欲破口在骂时,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形蜷缩在貔貅脚下,睡得正香。 王一上前仔细一瞧,原是这些日子常来的客人魏明 王一推了推他:“魏爷,怎么在这地睡呢?赶紧回家吧,天冷了,小心着凉。” 魏明睁开惺忪的眨眼,瞅了瞅来人,不愿搭理,继续会他的周公。 王一见了,又喊了两声,魏明被吵得不耐烦,突然起身,赤红着眼睛道:“我睡哪里,关你屁事,滚滚滚,老子烦着呢!” 若是普通人,王一早就一脚踹上去了,偏这魏明是赌坊里的大客,出手极为阔绰,一押动辄百两千两的,那王一哪敢放肆? 且这个王一明面上是赌场的伙计,暗中还做些放高利贷的勾档,长年的赌场生涯,练就了一双狠毒的眼睛。早在几天前,他便暗中留意起这个穿戴不俗的客人来,于是,好言好语的慢慢引着魏明说话。 …… 离胭脂街不远处,有处宅子,宅子无名无姓,牌扁上只龙飞凤舞的写着“府邸”两字。 这日一大清早,小厮刚刚把正门打开,却见一男子行色匆匆进府来。 小厮一见来人,忙恭身笑道:‘舅爷来了,今儿怎么这么早?” 男子顾不及回话,反问道:“你家奶奶起身了没有?” 小厮陪笑道:“昨儿个爷没走,这会子,应该还歇着。” 那男子随手把手里的油纸包扔给小厮,喜道:“真正是赶巧了,赏你的。” 此男子正是赌坊伙计王一。 小厮忙不迭的接过来,连声道谢,等人走远了,方才打开来一瞧,半块香喷喷的牛肉。 半个时辰后,宅子的主人方才穿戴妥当,吃罢早饭,入了偏厅。 王一两盏茶喝完,见人还不来,等得心急,正欲让小丫鬟再去催。 小丫鬟嘴一努,王一抬眼瞧,远远的见人来了,忙迎了上去。 “爷,早;奶奶,早!” “哥哥一大早的就候着,可有什么要事?” 女子双十年华,身着珠红团花褙子,长得是肌骨晶莹,珠圆玉润,最最难得的是一双媚眼如丝,勾人魂魄。 此人正是那王一同父异母的妹妹王艳。 只见她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款款送至中年男子手上,轻语道:“爷,用茶!” 中年男子一想到昨天晚上那欲仙欲死的滋味,趁机摸了一把玉手,触手细腻柔滑。 女子挺了挺腰身,柳眉微挑,用胸前的丰盈微微蹭着男人的胳膊,中年男子心神一荡,酥了半身。 王一见这两人一大早的,还在那边旁若无人,眼睛无处安放,只得清咳一声,道:“爷,有一个绝佳的发财机会,爷想不想听听?” 中年男子眼睛一亮,顾不得与女子调情,忙正色道:“还不快快道来!”(未完待续) ps:感谢vivianbear,mili,ll三位书友的粉红票票。 感谢107,夜猫子妈妈的打赏与评价。 第三十七回卢氏的杀伐决断 赵家内宅一处幽静的院落里,一老妇穿着家常衣衫,半眯着眼斜靠在榻上,小丫鬟有一下没一下的捶着腿。 不多时,只听外头有人说话,小丫鬟凝神细听片刻,起身笑道:“姨娘,二老爷来了。” 一双浑浊的眼睛慢慢睁开,眉梢眼角间虽已布满皱纹,却依稀还是旧日的风韵。卢氏理了理衣裳,喜道:“还不快去给二老爷沏了热热的茶来。” 说话间,一中年男子入了房,恭恭敬敬的给卢氏请安。 “二老爷这是从哪里来,怎的额头上还有汗?”卢氏皱眉道。 “回姨娘,儿子这是从外头而来,有一件天大的喜事想与姨娘说。” “喜事?”卢氏冷笑一声道:“都这个岁数了,能有什么事到我身上?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赵正礼顾不得生母脸上的悲色,忙道:“姨娘别急,只要这件事情做成了,我把姨娘和两个弟弟接出去一道过活,再不用看那个老妖婆的脸色过日子。” 卢氏心神一跳,忙道:“噢,快说与我听听!” 赵正礼笑道:“姨娘别急,且让我喝口茶润润,今日在外头跑一天,连口茶也没喝到,正渴着呢!” “作什么喝冷的,当心着了凉!” “无碍,心头正有火呢,喝冷茶正好去心火。姨娘别管!” 说罢,拿起桌上的茶壶。顾不得冷热,倒了杯,一饮而尽。小丫鬟正沏了热茶来。见母子俩有话要说,忙行礼退下。 赵正礼见屋里无人,这才对卢氏娓娓道来。 “姨娘,今日一早我在那头刚起身,王氏的哥哥就寻了来,说在胭脂坊遇到一人,因赌输了做买卖的十万两本钱。不好到族里交差,所以想以宅子为抵押。借十万两银子,二个月归还,三分利。” 卢氏年轻时就是个缜密凌厉的主,要不然也不会在正室李氏的眼皮下连生下三个儿子。独宠近二十年,短短几句话,便看出了其中的不妥,问道:“这人是什么人,家在何处,做何买卖?” 赵正礼忙道:“姨娘别急,听我细细说来。这人叫魏明,现年三十二岁,山西晋城人士。做着贩盐的买卖。这次亏空的十万两银子,正是用来购买盐引之用。姨娘,儿子打听过了。晋城最大的盐商,正是姓魏。” 卢氏虽是内宅妇人,却也是上了年纪的,当然知道山西境内盛产盐,也清楚明白盐引是用来做什么的,脸上有了些松动。道:“这山西离京城虽不大远,却也隔着山水。万一这人跑了,那宅子又不值什么钱,咱们的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赵正礼笑道:“儿子岂会做这么傻的事情。儿子刚刚从那宅子里出来。宅子在城西,气派着呢,比着咱们侯府,还要富贵几分。我估摸着,得值三四十万两。” “一个小小的盐商,哪来的这么好的宅子?” 赵正礼压低了声音,往卢氏身边凑了凑,神神秘秘道:“姨娘,魏明的正室娘家原是京城人士,姓苏。” 卢氏一双浊眼迸出光芒,忙道:“姓苏,哪个苏家?” 赵正礼冷笑一声道:“姨娘,京城还有哪个苏家。” “这么说来,那魏明的媳妇与你大哥的媳妇同出一门?” 赵正礼忙道:“正是,儿子朝大嫂身边的丫鬟处打听过了,苏家宗族里,是有人嫁到晋城,不过与大嫂不是同枝,离得也远。这宅子正是那魏明媳妇的陪嫁。” 卢氏疑虑道:“这事不妥,哪有出门做买卖把媳妇陪嫁宅子的地契随身带在身边的。” 赵正礼笑道:“姨娘果然与儿子想到一处去了,故意拖着不肯松口。那魏明情急之下,才把事情全盘托出。原来他此次进京,为两桩事情而来,一是采买盐引,二是帮其正室把京城的陪嫁别院卖出去。” “好好的宅子,做什么要卖?” 赵正礼道:“这事说来话长,这宅子原不是陪嫁,是那魏明的岳父想为自己留个后手,这才把宅子放在了女儿的名下。苏家已是被抄了家的,虽然罪不及出嫁女,可这个烫手山芋捏在手里,保不定日后就是个祸害。所以那苏氏才想着把宅子脱手,换成实实在在的银子。姨娘您是没见过那宅子,里头的摆设,家俱没有一样不是好的,儿子估摸着,就这些物件便能值得十几万两银子。” “既然宅子这么值钱,那魏明只消把宅子出手了,就能筹到银子,何苦还到外头去借债?” 赵正礼笑道:“姨娘细想想,京城上下能买得起这么好的宅子的人家,有几家?没个三月,半年的,哪里就那么容易出手?更何况,这宅子主人姓苏。如今京城,哪个不要命的敢沾了苏家?” 卢氏这时候,总算是信了几分。 她幽幽的看了儿子一眼,道:“你前头说要把我和你两个兄弟都接出去住,这话难不成与这个宅子有关?” 赵正礼虚笑道:“姨娘猜到了?” 卢氏嗔骂道:“你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货,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会不知道?” 赵正礼忙陪笑道:“果然是知子莫若母啊。姨娘只管帮我想想可行不可行?” 卢氏闭着眼睛把事情的来胧去脉捋了一遍,半晌才道:“这事有两处地方是关键。头一处就是咱们没有这么多银子,这第二处是,万一他两个月还了银子,可如何是好?” 赵正礼淡定异常道:“姨娘,第二件事情,儿子已经与王氏他哥哥商议好了,这事不难,进京的路就这么几条,到时候让王一派人守着。风餐露宿的,难保不会生病?只要拖着他三个月,这宅子可就归了我。实在不行……” 卢氏淡淡的瞧了儿子的手势,沉吟着没有说话。 赵正礼见她不说话,当只是默许:“银子的事情,姨娘帮儿子想想办法,儿子身上统共就几千两银子的私房,且这事,姨娘先别跟三弟,四弟说,人多嘴杂,万了走露了风声可不好。” 卢氏仍没有说话。 赵正礼见状又道:“姨娘您想,如今新帝登基,对咱们忠勇侯府打压的厉害,又是失田又是失银子的,明摆着是要清算当年的事情。大哥作下的孽,作什么要咱们二房一起帮他担着?再这样折腾下去,侯府迟早是个空架子,越到后面,咱们二房越捞不到什么好处。 再者说,万一那野种真的回了赵家,承了爵,保不准就要把当年的事情掀出来,一一清算,还不如眼不见为净,早早脱了身,过咱们的清静日子。 姨娘再想,老妖婆拿捏着我们二房,不就是因为咱们二房没银子,没宅子吗?这才仰人鼻息,要是咱们把这庄买卖做成了,到时候风风光光的从侯府分出去,住了大宅子,吃香的喝辣的,还不把老妖婆活活气死。” 卢氏长叹一声,道:“这事听着总觉得有点玄乎。” 赵正礼跺脚叹道:“我的姨娘哎,那魏明根本不打算借钱,就准备回了山西,跪倒在祖宗牌位前磕头认错,挨顿打也就完事了。是你儿子与王一好说歹说,哄骗着才让他同意把房子作抵押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到时候姨娘可别怪儿子没本事,不能让姨娘享福。” 卢氏算了算自个的私房,咬咬牙道:“你父亲临死前,私底下就塞给我五万两银子,还有五万两银子是你母亲这辈子存下的体己,这可是咱们二房最后的保命钱,明儿个,你带我去那宅子走一遭,那人写的欠条,摆在我这里,我才安心。” 赵正礼一听银子有了着落,忙笑道:“我的好姨娘哎,这有何难的,儿子都依你。只要你助儿子办成了这桩买卖,儿子保证让您以后在老妖婆跟前扬眉吐气。” 卢氏突然面色一顿,眼中露出一丝辛辣道:“既如此,我不得不交待你几句,做事前需得前思后量,事情一旦做了,那就要干净利落,留不得一丝后患。” 赵正礼一向佩服姨娘的杀伐决断,当下正色道:“姨娘放心,找的都是可靠的人,用些银子也就能堵住嘴。再者说,儿子也不要他的命,只要想办法拖住他两个月,就成,到时候,他就是告到顺天府尹,也只有我们的理。再者说,这宅子来路不正,他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哪敢满京城嚷嚷。” 卢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又含泪轻泣道:“儿啊,姨娘这辈子为了你们兄弟三个,真真是操碎了心。我与那妖婆斗了大半辈子,若不是你父亲走得早,那妖婆哪里是我的对手。儿啊,你可得为我争口气啊,” 赵正礼一听这讲过百遍的话,心下虽不耐烦,却也知道姨娘这些年在李氏眼皮子底下过得不易,只得好言相劝着。 卢姨娘由儿子哄了半晌,擦了眼泪,低语道:“听说夫人带着五小姐去了萧府,估摸着是去请人的,亏她拉得下这个脸。” 赵正礼冷笑道:“拉不拉得下脸与咱们有什么相干?二十年了,连个儿子都生不也来,可见是个无用的。往日里仗着娘家,内宅还能拿捏得住。如今苏家没了,那两个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她若再不肯相与,以大哥的为人,哪会有好果子吃?倒不如遂了大哥的心意,方能自保。” 卢氏想着旧日里的那桩事情,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便问:“你瞧着那野种会不会前事不计,认祖归宗?”(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回 被人玩弄于股掌 “难说!” 赵正礼思量道:“虽说他不过是个六品的指挥使,可背后的杜家不可小觑。先帝在时,杜太医就随侍左右,如今与新帝沾着一层姑表亲,只怕皇宠更甚从前。大哥这会,肠子都该悔清了。” 卢氏压低了声啐道:“活该,算计来算计去,还不是什么都没得着。当年若不是他使的阴招,你如今就应该是堂堂忠勇侯府的当家人。” 赵正礼鼻孔里呼出一团冷气,忿忿道:“我可做不出那抛妻弃子,另寻高门的龌龊事。” 按说这赵正信,赵正礼虽不是一母所生,却也是手足兄弟,又都是有了儿女的人,以往的恩怨也该一笔带尽,何以二十年过去了,心里仍耿耿于怀。这事要追究起来,根子还在李氏,卢氏身上。 李氏年轻时姿色中上,性子就似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哪及得上卢氏既风流妩媚,又懂得圆滑隐忍,揣摩人心。 头二十年刀来剑往,李氏吃尽了卢氏的亏,若不是生了个有用的儿子,胜负还真不好说。 如今再看两人之间的天差地别,一个侯府的老祖宗,高高在上,一言九鼎,她说方的,你不敢说圆;一个仰人鼻息,处处看人眼色,伏低做小。可见命这个东西,真真是强求不得啊。 母子俩又说了些体己话,方才散去。 …… 且不言赵家各路人马。各怀心思打萧寒主意;也不说萧寒夫妇俩暗中排兵步阵,请君入瓮。 只说那沈英遵着沈老太爷的嘱咐,想着往南边去之前再往萧府四妹妹处走一遭。 这日天气宜人。夫妻俩人早早的登门拜访 欣瑶在东院偏厅见了他们,一听夫妻俩是来辞行的,便笑道:“这么快就回去了,哥哥嫂嫂为何不在京里多住些日子?” 蒋元青放下茶盏笑道:“我原想着再多住几日,等你二姐的事情了结了再走,是你嫂子放不下三个孩子,想早点回去。” 欣瑶仔细打量沈氏一眼。 沈氏毫不掩饰的笑道:“出来三五个月了。想得紧,夜里做梦都是那三个小的。二妹妹的事情一时半会也没个了断。这才想早点回去。” 欣瑶也是刚得了孩子的人,很清楚母亲记挂孩子的心情,笑道:“是该早点回去。李妈妈,让人把预备下的东西装上车。让大爷,大奶奶帮着带到南边去。” 李妈妈闻声,便去了库房,微云从外头进来随侍左右。 蒋元青见礼单上,妹子把众人的礼分派的仔细,连老太太的份例都有,心下微微一叹,遂道:“上回小周姨娘的事,还请四妹妹原谅哥哥这一遭。” 欣瑶见其小心翼翼陪着不是。意有所指的看了沈氏一眼,笑道:“哥哥说这话,是与我生分了。旁人瞒着哥哥做下的事。妹妹我难道连个是非都分不清楚吗?可见哥哥是小瞧了我。再说哥哥已将那小周姨娘禁了足,也算是替妹妹我出了这口气。” “四妹妹,那小周氏也不是故意,实是因为周家那头逼迫着,不得已而为之。” 蒋欣瑶皱了皱眉头看向沈氏,笑道:“如此说来。也是个可怜人!” 蒋元青顺口接道:“可不是个可怜人吗?周家打妹妹府上的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听二婶说早在妹妹怀了孩子的当口。周家的人就上门了。为此二叔二婶还气了一场。小周氏被其父母兄弟逼着,这才把人带进了府。” 蒋欣瑶并未听母亲说起过这一茬,心中怒气渐升,好家伙,原来一早就惦记上了,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合着那周家当她完全不存在啊。 欣瑶笑道:“周家的事,哥哥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沈氏心中冷笑,强忍着满心酸楚道:“小周姨娘前几日拼死出了院子,跪倒在我和你哥哥跟前,把事情都跟我们说了,我看她哭得凄凄惨惨的,倒确实有几分可怜。” 欣瑶眯了眯眼睛,笑道:“哥哥必是怜香惜玉了!” 蒋元青讪笑道:“好妹子,看在哥哥的面上饶了她这一遭,日后,她怕是再也不敢的了。你没见着她,这几日吃不下,睡不着的,满心的悔意,人都消瘦了许多,妹妹看,她的禁足是不是可以……” 欣瑶笑而不答,只盯着沈氏瞧。 沈氏眼眶一红,微微颔道。 欣瑶心下明了,必是那小周氏又出了什么妖蛾子,哄得大哥回心转意,轻而易举的原谅了她。 大哥啊大哥,你可知道那小周氏暗藏在温柔下的,是满满的野心。 蒋欣瑶缓缓端起茶盏,轻轻碰了碰嘴唇。 身后的微云见状,高声道:“大爷,您请回吧!” 蒋元青见欣瑶作出端茶送客的模样,心头一急,忙道:“好妹子,这是怎么说的?哥哥也是为你着想,周家毕竟是……” 微云冷笑着打断道:“大爷若真替我家大奶奶着想,就该把小周姨娘休了才是。” “微云,还有没有规矩!” 欣瑶呵斥道。 微云走到欣瑶跟前,轻轻跪下:“大奶奶,奴婢实在是看不过去,才想替大奶奶分说一回。” 沈氏忙起身扶起微云,心怀感激的捏了捏微云的手道:“四妹妹,你哥哥愚笨,若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妹妹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说与他听一听,也好让我们改了不是?” 蒋元青忙不迭的点头附和。 欣瑶这才轻轻一叹道:“大哥,原本这话也不该我说,我一个出了门子的姑娘,哪里能管大哥大嫂房里的事?微云,还是你说给大爷听吧!” 微云应声道:“大爷也知道我家大奶奶从小就在老太爷跟前,老太爷生前对我家大奶奶关怀备至,极为爱护。当年老太爷早早的含恨离世,全拜周家所赐,所以这些年,大奶奶对周家,是极为痛恨的。” “大爷怕是不知道,当初徐老太太过逝前,曾令三老爷发誓替老太爷报仇的,是我家大奶奶顾念立着周家是府里两位老爷的舅家,是老太太的娘家,才说动三老爷放其一马。若不然,凭三老爷如今的本事,想要惩戒一个小小周家,岂不是简单。” 蒋元青暗暗叫苦,自己居然忘了这一茬。 “周家若安安份份倒也罢了,偏总想着拿府里的姑娘去做交易,算计到大爷您头上也就罢了,居然还想算计到大奶奶头上,真真是不知好歹。” 蒋元青虽不是什么伶俐人,却也听出了蹊跷,忙道:“你说周家算计我?” 欣瑶笑道:“当初哥哥纳小周姨娘为妾时,我家大爷就把小周姨娘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我不忍心见哥哥家宅不宁,特意还托母亲说与嫂嫂听,难道嫂嫂没与你说吗?” 蒋元青听得一头雾水,忙回过脸对沈氏道:“什么事瞒着我?” 沈氏微微动容道:“你让我怎么说?难不成我与你说那小周姨娘落水一事,是事先算计好的,就为了等你这只呆头鹅上勾不成?你那时,一门心思的想着对不起人家姑娘,哪里还听得进我的话?与其讨人嫌,倒不如不说。” 蒋元青大惊,忙道:“糊涂,快快说与我听。” 沈氏遂把当日顾氏说与她的话,一一讲来。 蒋元青听罢,只觉得惊耳骇木。 他素来以为小周氏给他做妾,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她曾经是侯府的千金大小姐,若早两年,便是皇亲贵戚也是嫁得的。故心里一直对其怀有愧疚,不仅在吃穿用度上比肩沈氏,私底下也多有疼惜。 这次花园一事后,那个弱不禁风,安份认命,温柔如水,一心以他为天,以他为尊,牵着他的心的女子跪伏在地上,哭得楚楚可怜。 蒋元青心下一软,也没有再细追究,还亲自出面替小周氏在二叔二婶跟前陪不是。他哪里知道自己不过是块被人盯上的肉骨头,早就被人垂涎三尺。 蒋元青失魂落魄的跌座在太师椅里,喃喃道:“四妹,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她……她……居然是这样的人。” 欣瑶对其模样视而不见,心思微转,肯切道:“哥哥从小在苏州府里长大,有些事情不能感同身受倒也罢了,只是今日哥哥让妹妹原谅一个曾经算计过我的人,妹妹着实觉得有些寒心。想来那一巴掌,哥哥也不过是打给妹妹瞧的。” 蒋元青忙不迭起身作揖道:“四妹妹,这事是我糊涂了。” 沈氏忙劝道:“四妹妹,你哥哥心实,对人从不防备,哪里能想到小周姨娘年纪轻轻的,心思就这般深沉,算计一出又有出的。” 蒋欣瑶沉了脸,郑重其事道:“嫂嫂也不必替他说话,这些年你照料他衣食起居,替他生儿育女,教养孩子,打理内宅,筹谋划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委曲求全,事事处处为他打点。他甩手掌柜当惯了,日子过得舒服,连个女子的小小算计都看不出来,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如何担得起大房一门。”(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回 猪油蒙了心 蒋元青头一回见欣瑶摆了脸子说话,只觉得其神态模样,比着萧寒更为凌厉两分,当下冷汗直下。 正欲说话,却听外头有丫鬟回话道:“大奶奶,二太太身边的夏荷求见,说是给蒋家大爷送信来了。” 众人心下称奇,好好的二太太怎么把信送到这里来了。 蒋元青接了信,颤颤威威的拿出来一瞧,脸色大变,下意识的去瞧沈氏。 沈氏接过信瞧,连连冷笑道:“欺人太甚!合着我蒋家没了人?” 蒋欣瑶也不关心信上说的是什么,只悠闲的端了茶,把夏荷叫到跟前问些闲话。 蒋元青朝沈氏递了个神色,沈氏忙把信送到欣瑶跟前:“妹妹瞧瞧吧!” 欣瑶轻笑着摇了摇头,道:“嫂嫂快拿回去吧,大房,二房早已分家,且我又是出了门子的,哪里还能管了旁人的闲事?顾着自己不被人算计,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夏荷一听四小姐说这话,又见大爷脸色难看的紧,一时不知进退。 微云上前悄悄指了指外间,夏荷轻摇了摇头,微云心下便知必是太太派她来打探消息的,就把人拉到了一边。 蒋元青面色涨得通红,沈氏正欲再说,却被欣瑶的眼光止住。 一时间房里气氛凝重起来,静寂无声。 蒋元青沉思片刻,只得咬牙走到欣瑶跟前。作揖道:“四妹妹,哥哥没用,不能为大妹妹作主。让大妹妹被人欺负到头上,所以,特意来求四妹妹,为大妹妹出得这口气。” 蒋欣瑶冷笑道:“大哥身为大房唯一的嫡子,连自个亲妹妹的事都不能作主,怪得大姐姐要被人欺负了去,原是娘家没有倚靠啊!大哥既然能为个姨娘求到我府里来。自然也能为大姐姐再去求旁人,何必来找我?” 蒋元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中满是悔意,求救似的看向沈氏。 沈氏狠狠的瞪了他两眼,这才道:“妹妹气也气了。骂也骂了,若再不解气,只管朝你哥哥身上打几下,嫂嫂我决不心疼。” 蒋欣瑶也不是真动怒,不过是想让他长长记性,遂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蒋元青虽不是什么伶俐人,见状也知趁机陪笑道:“四妹妹,你放心。以往是哥哥糊涂了,你只管打,只管骂。哥哥都听你的!” 欣瑶深吸几口气,盯着蒋元青瞧了半晌,才柔声道:“听我的作什么?好好听嫂嫂的才是正经。哥哥与嫂嫂近十年夫妻,若不是哥哥为人软弱,嫂嫂又何必事事要强?像今日大姐姐的事,哥哥没法子。若不在我府上,有谁会急哥哥所急。愁哥哥所愁。必是嫂嫂头一个站出来替哥哥解难。哥哥偏袒着小周氏说话的时候,可有一刻想过嫂嫂心里的感想?” 蒋欣瑶这话句句讲到沈氏的心坎上,滴泪道:“妹妹别怪他,你哥哥对我,是极好的,素日里也是我太要强了,才渐渐与他离了心。” 沈氏本就是个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更胜小周氏三分。 蒋元青抬眼望去,沈氏含羞转过身,恍若当年新婚时的模样,蒋元青心头一顿,便再也移不开眼。 蒋元青原本就喜欢沈氏,当初求娶的时候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不过夫妻时间一长,没了新鲜感,这才移情到了小周氏身上。 许久,蒋元青转过心神,心下已一片清明,他朝欣瑶道:“妹妹,小周氏跟我一场,若我休了她,只怕引得老太太,周家大动干戈,从今后,只当院里养个闲人罢。” 说罢又朝沈氏作揖道:“英儿,前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为夫给你赔个不是,日后,我都听你的。” 沈氏见蒋元青当着四妹妹的面如此作低伏小,当下脸一红,妙眼轻转,嗔道:“当着外人的面,臊不臊?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欣瑶轻轻一笑,也不管他们夫妻如何眉来眼去,只从几上拿起书信瞧。 信是蒋欣琼写给蒋元青的,上面只写了两件事。 原来这蒋欣琼去年回了南边后,不知何故身上添了个毛病,每月的小日子淋漓不尽,拖拖拉拉的没个十天半个月不会干净。调理了一年也不见成效。头一件事便,是想请蒋元青到萧府,拜求萧老太医寻医问药。 这第二件事是去年底,冯思远第三房姨娘黄莺产下一子,名冯宣,这黄莺最近不知如何说动了冯思远,要把孩子记在蒋欣琼名下当嫡子教养,且那冯思远以蒋欣琼身子欠妥为理由,让黄莺在旁协助着理家。 欣瑶放下信,略思片刻,道:“大姐姐吃了一年的药,难道一点进展也无?” 沈英忙道:“四妹妹有所不知,大小姐这病多半是被这黄姨娘气出来的。” 欣瑶奇道:“大姐姐素来是个能为的,那黄莺再怎么厉害,不过是个富商家的庶女,大姐姐连她都弹压不住,反被气出一身毛病来,这是何道理?” 沈英意有所指的瞧了蒋元青一眼,轻叹道:“妹妹只知道黄姨娘是富商家的庶女,却不知这黄姨娘在闺中时,就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其生母原是咱们南边大户人家的小姐,琴棋诗书无一不通,因家中犯了事,卖身至青楼,后被黄老爷看上,赎回家做了妾。” “生下此女后,便一颗心只扑在女儿的教养上,听说那黄莺从小就熟读四书五经,绝非一般商户家的女儿,加之长相绝美,声音婉转,又从其生母身上学得一套伺候人的本事,大妹妹正经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哪里是其对手?” 蒋欣瑶这才听出几分道道,怪道大姐姐在其身上栽了跟斗,原来是个风月场上的高手。 这也难怪,老太太侯府出身,对闺中女儿的教养极严,大姐姐作为长姐,更需事事处处约束自己,为妹妹们作一番表率,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温柔贤德,平和稳重的性子。 那冯思远一无所成时,正需要这样性子的女人为其生儿育女,操持家宅,告诫劝勉,激其奋发。故小夫妻俩夫唱妇随,恩爱有加。 如今那冯思远事业有成,少年得志,事事处处无一不顺,有道是温饱思淫欲,正好来了这么一个婀娜多姿的,如何不神魂颠倒。 欣瑶正想着,却听沈英又道:“四妹妹也知道,大小姐这人一向是最守规矩的。这守规矩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公公婆婆,姑子妯娌之间守着规矩却是不错,可夫妻间若也常常守着规矩,难免无趣。且大小姐又是个要强的,过强则易折,又不愿被人小看,凡事总一个人撑着,时间一长,身子哪有不坏的道理。” 欣瑶心中微叹,女人啊,真真是不易,不仅得学会三十六计,还得学会七十二变。 男人事业起步时,你得学长孙皇后贤良恭俭; 男人大权在握,你得学妲己魅惑众生; 男人失意时,你得学才女薜涛作他的知己,倾听理解; 男人得意时,你得学和坤,时刻恭维;便是这样也不能保证你在男人心中永远鲜亮。 欣瑶思道:“如果仅是这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看这第二件事,大姐姐说的隐晦,大哥又说了那样一番话,难不成这里面,另有隐情?” 蒋元青由衷的赞道:“妹妹果然一针见血,妹妹可知道新帝两个月前封了个婕妤?” 欣瑶思道:“婕妤?似乎听大爷说起过这事。” 蒋元青压低了声道:“妹妹,黄家共有三个庶出的女儿,一个被送进了韩王府,如今生死不明;另一个是黄雁,送到了苏家;最不得宠的那个名叫黄莺,早几年就被送进了靖王府。新帝登基后,这黄莺不知为何,入了新帝的眼,被封了婕妤。” 蒋欣瑶恍然大悟,当下便道:“大哥,冯家是个什么意思?” 蒋元青道:“你大姐姐在冯家这些年,行事端正,上上下下无人不夸。只是一南一北离得甚远,一年也只年下才回京一趟,你大姐姐是个要面儿的人,素来报喜不报忧,再者那冯思远也是个精明的,黄姨娘进门这两年,冯家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都以为不甚得宠,所以大半是不知的。” 沈英眉头紧皱,道:“四妹妹,那冯思远都敢让个姨娘协理府中事务,可见是偏宠的紧。如今那黄姨娘生下了儿子不说,还有庶姐在宫中为其撑腰,你大姐姐的日子只怕是难过的紧。” “我这大姐夫胆子有点大,按理说大嫂娘家在南边也是说得上话的。” “妹妹有所不知,南边不稳,我父亲前些日子递了告老还乡的折子,打算颐养天年呢。连我大伯,听说也生了去意。” 蒋欣瑶秀眉微挑,轻轻点了点头,笑道:“及早抽身,是好事。新帝顾念老臣,定不会亏待沈氏后人。” 沈英顿时明白过来那日祖父对着她叹息的那句话是何意思,心中暗喜。 蒋元青不明就里,叹道:“这个当口岳父递了辞呈,怪不得那冯思远欺我蒋门无人。四妹妹,你瞧该如何是好?”(未完待续) ps:谢谢三世,如初如世的粉红票。 谢谢天秤派对的评价票。 天寒地冻,亲们极时添衣,当心着凉。 第四十回 东风压倒西风 欣瑶淡淡一笑道:“大姐姐可曾与那冯思远说起过小叔叔的事?” 蒋元青心中微动,忙道:“去年老太太六十整寿,冯思远公务繁忙,未曾入京。你大姐姐素来不是多嘴的人,应该不会说起。” 欣瑶意味深长的朝沈英笑了笑,道:“不说也好,总不能张张底牌都让人瞧了去。我可记得他这个太仓县知府,当年可是父亲与冯家老太爷一同出的力。” 蒋元青怒道:“可不正是如此。” 欣瑶沉吟片刻,道:“夏荷,父亲那边,可有什么话带到?” 夏荷忙走到跟前回话:“老爷一早就去了衙门,不知道有这回事。太太因前两天,大爷替小周姨娘求情,说是要解了小周姨娘的禁,动了气,也不想管这事,只让奴婢把信交给大爷。” 蒋欣瑶,沈氏均把目光落在蒋元青身上。 蒋元青跌足暗叹。 我真真是混了头了,居然忘了二婶最是痛恨姓周的人,被那小周氏几话好话一说,几滴眼泪一流,居然连二婶都得罪了去,该死。 他急急道:“回头,我亲自跪求婶婶谅解,这事,全是我的错,是我猪油蒙了心。以后,我要再帮小周氏说一句好话,我……我……我连她的房都不进。” 欣瑶见大哥连这话也都说出了口,必定是急了,不愿再揪着不放,正色道:“大姐姐的病。只凭症状,怕祖父也不敢用药,需得细细诊了脉才行。大姐久病的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如此看来,大姐意思是想回京。” 沈英也怕把男人逼得太急,反倒不好,忙道:“我看大妹妹确是这个意思。回了京有冯家的人,那冯思远想一意孤行,也得惦量惦量。” 蒋元青更怕她们几个再提自己做的那些个傻事,忙不迭道:“对对对。英儿说的对,” 欣瑶略思片刻。道:“这事是大房的事,不用我出手。沈家大伯虽有去意,却仍在位上。大哥,你且晚两天走。明日给沈家大伯请个安,只管把这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与他听。” “大嫂,你明日去到冯家走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到南边去。顺便把大姐姐的事情跟她婆婆提了提,好生听着冯家有什么说法。” 蒋元青为难道:“四妹妹,万一英儿大伯他……” 蒋欣瑶脸一沉,冷笑道:“你能替个姨娘求到我跟前,就不能替大姐姐求求人?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沈家大伯看在嫂嫂的份上,必会应承下来。若是他不应承。必是你做了让他不欢喜的事情。” 蒋元青急道:“好好的,又说起那一茬来,我去还不行吗。” 欣瑶舍近求远把事情推到沈家头上,沈英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四妹妹这是替她拿捏蒋元青呢,遂朝欣瑶感激的瞧了一眼。笑道:“大爷别急,且等我从冯家回来。我再陪着大爷去求求大伯。” 蒋元青在沈家,最怕两个人,头一个是老太爷沈亭,其次便是身居高位的沈俊,一听沈英愿意陪她一道去,激动的叫了声:“好英儿!” 沈英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对着欣瑶道:“四妹妹,若我大伯问起来,冯思远回京,该升该降,我该如何作答。” 蒋元青不假思索:“明升暗降!” 欣瑶笑意盈盈,打趣:“大哥哥这会子,倒是聪明的很。” …… 蒋元青夫妇用过中饭,欣瑶亲送到二门外,才回了房。 微云悄悄在其耳边轻语道:“大奶奶把事情推到了沈家,沈家到底行不行,万一宫里的那位……” 欣瑶说了一上午的话,着实有些累,半眯着眼睛倚在贵妃塌上道:“好微云,没有白跟我一场。别小瞧沈府,沈家几世为官,官场上的人脉,比着蒋家只多不少。这事由大嫂的娘家出面,最为合适。 且依我看那冯思远之所以敢这么做,多半是黄姨娘虎假虎威,暗中挑唆的缘故。冯思远不是傻子,明升暗降都看不出来,那他这些年在官场上,也就白混了,回京后,他必定会善待大姐的。 我再跟你说,新帝为防再出一个苏家,严禁宫中嫔妃与外界私相传递,沆瀣一气。若那黄婕妤敢出手相帮,她的青云路也就到此为止了。咱们啊,得先礼后兵!” 微云恍然大悟,怪道大奶奶不出手,原是在这儿等着呢。遂忿忿道:“姨娘这玩艺,都不是省心的主。连大小姐这样厉害的人都吃了亏,可见得心眼有多坏。” 欣瑶没有说话。自古痴心女子,负心汉,世上都道姨娘不省心,可又有几人能明白,这不省心的根源来自于他们抢夺的那个男人。 男子昂首,女子低眉,男子三妻四妾,女人三从四德,这一昂一低之间,高低立现,谁来会来探究合不合理,公不公平。 再者说,大姐嫁给那冯思远已近十年,女子一生中容颜最美的年华已逝,正所谓色衰而爱驰,爱驰而恩绝,谁会为一张备受岁月摧残的脸,为一具渐渐松驰的身躯,分泌爱情的荷尔蒙呢? 手扶上脸庞,蒋欣瑶心想,倘若有一天,枕边的男人也如蒋元青,冯思远那般,喜新厌旧…… 欣瑶自嘲的笑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男人要变心,就像女人要变老,都属于不可抗力,深究不得,深究不得啊。 …… 不到一日,冯家和沈家的回应就传到了欣瑶耳边。 冯家听说儿子宠妾灭妻,不用深思,立马态度明确的站在蒋欣琼这一头。 冯家老太爷亲自书信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了南边。至于信中写了些什么,欣瑶不得而知。 沈家就更简单了,沈俊一听说夫妻俩头天去过了萧府,又见侄女婿亲自来求,当场应承下来,四下走动,其中繁琐不一一累述。 万事妥当,蒋元青夫妇不日起程回了南边,同行的依旧是两位姨娘。 小周姨娘见大爷去了趟萧府后,不仅没有解了她的禁足,反而对她生色厉疾起来,不明就里,在船上闹了一场,手法同以往如出一辄,不外乎上吊抹泪。 蒋元青知其底细,心生厌恶,连面都没露,只让丫鬟带去了一句话。 大概意思是既然想死,就赶紧去死,也好早死早投胎之类的,只把那小周姨娘气得七窍生烟,反倒绝了想死的念头,不得已只得按捺住心思,等回了南边再作打算 至于卧病在床的杜姨娘,到底是母女连心,私下里拖了个病体又去了女儿府里劝了两回,回回气得半死才回来,不仅病没好,反重了几分。 顾氏一怒之下,拿出当家太太的威严,责令其好生养病,不许出院子半步。 杜姨娘心灰意冷的上了船,无事只在船舱里呆着,一路倒是安稳。 一月后蒋家的船行至苏州码头,冯思远的调令便已下来,太仆寺寺丞,连升两级,正六品官位,一个闲得不能再闲,油水少的不能再少的衙门。 顶头上司正是蒋欣琼的二叔蒋宏生。 冯思远拿着调令苦思半宿,拿起冯老太爷的书信看了又看,心中一片清明。 世上诸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冯大人内宅里的风该如何吹,冯思远官宦人家出来的人,眼睛比那毒蛇还毒,岂能不明白。 当天夜里他就歇在了正房,几日后,找了个借口免了黄姨娘协理府中事务一事,从此再不提及将庶子记在蒋欣琼名下一事。 只可怜那黄姨娘儿子也生了,靠山也有了,都快临门一脚了,居然功亏一篑,气得病倒在床。 …… 蒋元青夫妇俩坐了车刚回了蒋府,将将洗漱一番,换了件衣服,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被老太太叫到了归云堂。 归云堂老太太卧房里,蒋宏建夫妇俱在,正翘首盼着来人。 蒋元青夫妇入了房,一一朝老太太磕了头,将将喝了口温茶,就把京城的事捡重要的说与长辈听。 末了又着人把二房备下的礼送至老太太跟前,礼单请老太太亲自过目。 老太太半靠在锦垫上听李妈妈念礼单,听到这当中有萧府孝敬她的一份,脸色有些阴睛不定。 蒋宏建听得萧府两字,喜上眉梢道:“听说你四妹妹得了对双生子,百日那日连平王妃也过来贺喜,果然是件天大的喜事,只可惜,府里事多走不开,若不然,我是定要与那四姑爷喝上几杯的。” 陈氏把身子往老爷那处凑了凑,笑道:“可不是吗,哎啊啊,府里四个姑娘,就数四丫头最是好命,嫁了门好亲不说,一生还生两,得了个儿女双全,哪个都比不过。” 老太太听得刺耳,重重的咳嗽几声,脸色绷得铁青,吓得陈氏眼皮跳了两跳,忙收了声。 沈英见状,定了定神,笑道:“都说四妹妹命好,哪里知道生产那日着实凶险,二婶说若不是萧老太爷,杜夫人及杜太医联手,只怕无力回春,便是月子,也是比着旁人要多坐了两个月。” 老太太面色稍缓道:“身子不好……姑爷……房里添人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回 为人妻气度要大 沈英一听这话,暗道不好。 她深怕老太太又如从前一般往四姑爷房里塞人,思忖半晌,才避重就轻道道:“老太太,四姑爷房里添没添人,孙媳妇哪里好多问。不过三姑爷的两房妾室,倒是都有了身孕。听说三姑爷刚刚升任了礼部侍郎,走的是四妹夫的路子。” 陈氏一听,眼红得紧,忙插话道:“哎啊,你四妹妹作什么帮着外人升官,你们兄妹走得最近,如何不与你四妹妹说说,帮着她大哥也寻个好门路?” 沈氏只恨自己多嘴。 心道几个月前,您老人家还想尽办法要与那二房众人脱了干系,这会子偏又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自打耳光的事,婆婆您做得也忒直白了些吧。 蒋宏建听陈氏这话,却甚是悦耳,忙道:“你婆婆说的很对,元青是长房长子,按理四丫头也先该帮着自家人才是。” 蒋元青只觉得头疼的紧,忙道:“三妹夫是正经科考出身,又在翰林院呆了这些年,走四妹夫的门路不过是锦上添花。儿子文不成,武不就的,哪里是做官的料。” 蒋元青倒也并非有自知知明,他实在是对读书,做官无一丝兴趣。 沈英一想到欣瑶与她说的那些个话,忙帮话道:“大爷说的很对。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一着不慎,便是的满门祸事。大爷是个直性子的人,最不耐烦与人周旋。万一给人算计去了。只怕还得不偿失,倒不如太太平平的过日子方是安稳。” 蒋元青只觉得心中慰贴,拿眼角直去瞄那沈氏。越看越觉得沈氏温柔可亲。 蒋宏建正要说话呵斥,沈英眼尖,急忙道:“二叔也说了,元青的性子不适宜在官场,若那两个小的读书上有些造诣,倒可往这上头靠一靠。” 蒋宏建自打新帝登基以来,心里头最担忧的一件事情。便是二房夫妇俩会不会与大房生了嫌隙。如今一听这话,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只见他装模作样道:“你二叔读书。学问俱是好的,又为官了这些年,他的话,你们很该听一听。虽说两房分了家。到底都姓姓蒋,血浓于水的道理不肖我说。日后,你们多与他们书信来往,凡事多听听你二叔的意见,不可意气用事。” 老太太听了半日,似有若无的看了大儿子一眼,又重重的咳嗽一声道:“大丫头……怎么说?” 蒋元青忙正色道:“老太太,大妹妹的事,孙儿与二叔商议过后。找的是英儿的大伯。如今调令应该到了。” 陈氏一听,脸色大变,忙道:“要调到哪里去?” “调到京里。明升暗降,正巧在二叔的手下,是门闲差。” 老太太听到这里,早就明白其中的过门关节,细思之下,满意的点了点头。 偏那陈氏杏眼圆睁。不明就里道:“南边呆的好好的,做什么调那么远?在眼皮子底下那冯思远就敢待慢我女儿。入了京,连个依靠都没有,还不把我女儿欺负死。” 老太太身子虽僵了,脑子却异常的好使,当下脸色一沉。 蒋宏建恨恨的瞪了陈氏一眼,骂道:“妇道人家,你懂什么?还不快闭嘴。京城有二弟,四丫头在,谁敢欺负到你女儿头上?” 陈氏见男人动了真怒,委屈的不敢再言。 沈英忙笑道:“太太,四妹妹说了,大妹妹的病需得入了京,给萧老太医细细诊了脉,才好开了方子,对症下药。再者说,大姑爷回了京,上有父母长辈约束,下有兄弟姊妹盯着,又在二叔眼皮子底下呆着,谅他也不敢做出那宠妾灭妻的事情来。除非,他当真不想要头上那顶乌纱帽了。” 陈氏听了半天,总算是明白了过来,脸上讪讪一笑,自圆其说道:“这天底下做娘的,有几个舍得自个的孩子离得那么远,我这也是心疼你大妹妹。” 沈英趁机道:“太太说的极是,原本媳妇走时,四妹妹就劝说让大爷与我多在京城住些时日,两家也好香亲香亲。媳妇我心里倒是想,可思来念去总放心不下那三个孩子,这才早早的与大爷动了身。” 蒋宏建笑得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抚须叹道:“这个四丫头,果然是个有心的。” 老太太刚刚稍缓的脸色又渐渐沉了下来。 钱嬷嬷眼尖,忙道:“小姐,坐了半日了,也该歇着了。” 老太太并未理会,眼睛盯着孙子道:“周家……?” 蒋元青有些为难的瞧了瞧沈英,吱吱唔唔的不如该如何说。 老太太容色一敛,沈英赶忙朝男人递了个眼神。 蒋元青会意,索性敞开了把周家想要往萧府,平王府送人一事说了说来,末了又道:“二叔对此事很是生气,怕四妹妹多想,私下里只瞒着,叔公得了银子,倒也没再旧事重提!” 蒋宏建抚了抚短短的几缕胡须,舍身处地的替亲弟弟想了想,冷笑道:“老太太,二弟在清水衙门,一年的俸禄没几个银子,府里这么大的开销,下头还有两个哥儿娶妻生子,哪一处不要花钱。今儿个你上门用银子打发,明儿个他上门也用银子打发,二弟怕也吃不消。” 老太太一听大儿子这话,气得沉闷了半天,却又不好把私底下给小儿子银钱的事露出来,索性沉吟着不说话。 蒋元青想着小周氏禁足一事只怕也瞒不过老太太,倒不如趁机撒掳开来,也省得日后老太太怪罪下来,沈氏那头不好交待。遂趁着众人凝神之际,把当日园中一事的来胧去脉,也一五一十的回了老太太。 老太太听罢心下活动开了。倘若周家的女儿真能入了平王府、萧府,得了男人的宠,周家的复起也就有了指望。 众人见老太太沉吟着不说话,也不敢多言语。 老太太闭着眼沉思许久,睁眼看了端坐在孙子身侧的沈氏一眼,慢慢道:“小周氏虽……行事不妥……却……身不由已,明日让她来请安!” 蒋元青虽心头暗惊,却恭敬的点头应下。 沈英脸色微红,咬牙忍下。此时,她才算真正明白,为什么四妹妹对老太太冷了心,因为那颗心永远是捂不热的。 陈氏因着亲生女儿一事,沈家居功至伟,对媳妇不由的高看一层。她见老太太明着抬举小周姨娘,怕媳妇心里存了抱怨,忙帮腔道:“老太太,都说胳膊肘往里拐,那小周氏合着外人算计咱们蒋家人,也该立立规矩才好。” “正是,既入了我蒋家的门,就该守着蒋家的规矩,哪容她如此胆大妄为。”蒋宏建翻了个白眼道。 老太太目光锐利的像一道箭,目光扫过蒋宏建夫妇俩,冷冷道:“她身子不好……周家是想帮衬一下……为人妻……气度要大!” 只可惜,蒋欣瑶同学远在千里之外,听不到老太太断断续续说出来的这些话。若不然,她定会含笑着问上一句:老太太也曾为人妻,您老人家可曾大度过? 沈英堪堪把头扭了过去,心道若四妹妹知道老太太说这样的话,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什么帮衬不帮衬,不过是瞧着萧家如今富贵了,都要往前伸一脚罢了。 四妹妹好歹还是老太太的亲孙女,这远近亲疏倒连个周家的人也比不上,怎不让人寒心。 哎,老太太当真是一点没变啊,果然还同从前一样不待见四妹妹。 沈英哪里知道,周老太太不待见蒋欣瑶的心比之从前更甚。 原来老太太自打回了南边后,身子动弹不得,心思便开始琢磨当年蒋振去世后的诸多事情。 这一琢磨,老太太方才明白,什么罪孽深重,死后带煞,若入祖坟,则家宅不宁,祸及子孙。什么十年后,方可立碑。不过是用来糊弄她的,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老太太一想到当年被蒋兴,蒋欣瑶,蒋福这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心头越发的恨意重重。 旁的人倒还罢了,那蒋欣瑶小小年纪就有此等心机算计,如此沉得住气,老太太又怎会待见于她。 钱嬷嬷怕老太太又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忙劝道:“小姐,该吃药了,冷了就更苦了!” 众人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纷纷行礼退出。 老太太忿忿的看了钱嬷嬷一眼,手虚指了指蒋元青道:“留下!” 蒋元青刚迈开步子,听得唤声,忙顿住了身形,转身上前扶住老太太,进了里间。 老太太拉着孙子的手道:“二丫头……果真不肯?” 蒋元青接过钱嬷嬷递来的汤药,叹息道:“老太太,二妹妹一时糊涂,等时间长了,总会明白过来。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老太太不必再惦记,多保重身子才好!” 老太太喝了半盏药,用清水口漱了嘴,又道:“杜府……你还去瞧过?” 蒋元青心下转了几个心思,笑道:“生了个哥儿,如今在内宅里养着,吃穿用度俱是不差,老太太安心!” 老太太把这话细细琢磨,心中一凛。 三姑爷升官,走的是萧府的路子,四丫头恨三丫头还来不及,又岂会好心相帮,必是提了条件的。 这个四丫头,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算计,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回 分寸拿捏好 老太太叹了几声,道:“三丫头……哥儿满月……二房谁去的。” 蒋元青面露难色,挣扎了几下,终是老老实实道:“听说元航夫妇去了杜府。” 老太太心下不甚明了,疲倦的挥了挥手。 蒋元青行礼退了出去。 待人走后,钱嬷嬷斜坐在榻上,替老太太轻轻按摩小腿肚。 老太太一想到娘家落魄至此,不由的悲从中来,抓住钱嬷嬷的手:“那头……有消息……传来?” 钱嬷嬷柔声道:“老太太,咱们的人去了几回,连近个身都不大容易,别说要……老太太啊,还是把人叫回来吧,万一被京里的人知道了,对府里可不是什么好事。那位如今官都做到户部尚书了,天子近臣,咱们斗不过。老太太,听奴婢一句劝吧!” 老太太一拍榻沿,怒道:“蒋……福?” 钱嬷嬷吓了一跳,忙把老太太的手放在嘴边吹了吹,揉了又揉:“蒋福如今是瑾珏阁的大管事,是那位的得力助手,小姐若动了他,那位岂能甘心?” 老太太甩了钱嬷嬷的手,脸上泛起潮红,激动道:“他们……都算计好的……只瞒着我……一个……忍不下!” 钱嬷嬷心疼的看着老太太,心头连连叹息,这心头的结,缠了几十年,又岂是她劝便能劝得开的。 …… 蒋元青回了房。怕沈氏心里存了埋怨,忙遣散了众丫鬟,陪笑道:“老太太行事。难勉会偏向周家,你放心,横竖我不往她房里去就是。” 沈英如何还会拘泥于往日的醋意,和言悦色道:“到底是老太太的侄孙女,老太太偏袒小周姨娘也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想着大爷若想与二叔二婶,与四妹妹再亲近些,需得拿捏好分寸。二婶倒还罢了。左右不过是个周姨娘,四妹妹那头还牵扯到那位。” 沈英伸出三根手指头。在蒋元青眼前晃了晃:“那位与周家可是不共戴天之仇,听四妹夫的意思。周家的落魄似乎与那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大爷可得分个亲疏远近啊。我可是听说连二叔都有意亲近那位。” 蒋元青一拍额头,恼怒道:“我也正是这样想的。偏老太太……哎!” 沈英轻叹道:“四妹妹这回拒了昊哥儿入京一事。虽然推脱母子连心,怕我和大太太舍不得,往深了想,未尝不是咱们前头行事冷了四妹妹的心。” 蒋元青一听女人提起长子的事,懊悔到了姥姥家。 沈英瞧在眼里,越发温柔道:“所以说分寸得拿捏好,远了,老太太心里不舒服,近了。若传到京里,又怕旁人生了误会。哎,倒让大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 蒋元青觉得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反把那忧心去了三分,搂过女人,重重的亲了一口,笑道:“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便是为了咱们那几个小的,我都该亲近了那头。” 沈英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就势揽上了男人的脖子,夫妻俩凑在一处腻歪了半天。都有些动情,遂熄灭了灯,又是一夜良宵。 至此后,无论小周氏如何在老太太跟前卖弄讨巧,如何在蒋元青跟前柔情似水,沈英只轻轻的借力打力,不废一兵一卒,就让那小周氏落了下乘。 老太太虽有心相帮,到底要顾及着沈家,不再像当年偏袒周姨娘那样明目张胆的偏袒小周氏,最多也只暗中敲打敲打。 这一敲打,反倒使蒋元青心里更为偏向沈氏,再加上几个孩子牵着他这个做父亲的心,慢慢的,也就不大往小周氏房里去。即便轮到小周氏的日子,也没了从前的颠鸾倒凤,莺声婉啼。 一趟京城之行后,周晓丽心下的算盘不仅没有得逞,反而失了男人的宠爱,她气得柳眉倒竖,银牙紧咬。心道男人果然都是一丘之貉,尝了新鲜就把人撂开了,最是无情无义。 又埋怨起娘家父母来,若不是他们算计着要把庶妹弄到萧府,她哪里能落到如此境步。都说思极伤身,周晓丽回南边没几日,便生了场病。 …… 就在小周姨娘生病的当口,蒋家大小姐蒋欣琼带着男人孩子妾室,拖着大大小小的箱笼回了蒋家,打算三日后从苏州码头出发入京。 其实太仓府就有入京的流河船支,蒋欣琼之所以舍近求远,一则是自个念着府里老太太、父母兄弟,入京前想见上一面;一则也是因自家男人有心悔改,想修复一下与岳家众人的关系,夫妻俩个一合议,便有了这趟蒋家之行。 亲生女儿回娘家,最高兴的莫过于大太太,人还未到府门口,陈氏便着人早早的候着。 冯思远夫妻俩入了蒋府,先往归云堂见了老太太。 老太太成精的人,见夫妻俩身后跟着的那对母子,也不言语,只把事先预备下的表礼客客气气的送到黄姨娘的手上。 蒋府众人也是前事不提,都有表礼送上。冯思远一看蒋家如此行事,转了几个心思,脸上的恭敬又深了几分。 归云堂热闹了半个时辰后,才安静下来。冯思远夫妻往事先早已备下的院子里歇息。 夜间,蒋府设宴,款待女儿女婿,男人们在外头喝酒,女人们则早早的吃罢晚饭,各自散去。 是夜,陈氏遣了众人,把女儿叫到了跟前,细细的问了问女婿最近的表现。蒋欣琼如实汇报。 陈氏听罢,心道果然如媳妇所料,这个冯思远是个伶俐的,当下便语重心长的交待了女儿几句。 蒋欣琼从母亲房里出来,径直去了大哥院里见长嫂,打听自家男人升迁一事的内情。 沈氏把如何与四妹妹商议,如何去的冯家,如何求的沈家一五一十的说与小姑子听。 末了沈氏看着小姑子微微发黄的面庞道:“入了京,二叔二婶那头多走动。娘家哥嫂离得远,你在京里有什么事也帮衬不上。好在四妹妹是个能为的,有什么难事愁事,只管去找她。我这回能把后头那个厉害的踩下去,也多亏了四妹妹,” 蒋欣琼素来与这个嫂子亲厚,听得如此暖心的话,早就红了眼眶,自然一一应下。随后又问起了欣瑜,欣珊姐妹俩的事。 沈氏也都说与她听。蒋欣琼心里渐渐有了谱。 姑嫂俩说罢蒋府的事,又各自说起了房里的姨娘,这下便如开了闸的洪水,没完没了,你倒你的苦衷,我诉我的伤心,颇有共同语言,直到蒋元青被人搀扶着进房来,才各自散去。 蒋欣琼在夜色中静静呆立的半晌,又往陈氏院里去,叮嘱母亲无论如何别像老太太那样偏袒小周氏,冷了大嫂的心。 陈氏想着前头自己做下的那些个蠢事,心下有些不大得劲,讪讪应下。 三日转瞬而过,冯思远夫妇别了蒋府众人,登船启锚。 陈氏舍不得女儿和两个孩子,哭成泪人。 船渐行渐远,众人方才回府。 …… 郑家西北角的一处僻静院落,一片死寂。 一夜秋雨后,落叶飘了满地。 病愈后蒋欣珊站在这满院的落叶中,眼睛盯着高墙外那几株森森而摆的竹影,久久未动。 耳边似有什么轻轻的嬉笑传来,是女子含嗔的欢笑?还是男子爽朗的笑声,亦或是孩子无邪天真的微笑,淡淡的,竟听不分明。 蒋欣珊神色黯然。 大门吱呀一声,露了一条缝,一个妇人模样打扮的女子闪身进来,迅速走到蒋欣珊跟前,低低的叫了声:“少奶奶!” 蒋欣珊见来人,眼中有了亮光,一把抓住来人的胳膊,急道:“珍珠,怎么样,孩子怎么样?” 珍珠反手握住蒋欣珊的手,安慰道:“奶奶别急,奴婢打听过了,哥儿在太太身边,吃的好,睡得好,太太疼的跟什么似的。这回请大夫是因为哥儿夜里蹬被子,奶娘睡得死,所以才着了凉。吃了几盏药,如今已没事了!” “蹬被子,着了凉?” 蒋欣珊心底勃然一惊,冷笑道:“哄骗谁呢,打量着我在这院子里,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着,就好糊弄。” 珍珠见蒋欣珊脸色大变,忙道:“听少奶奶这话的意思……” “珍珠!”蒋欣瑶冷冷打断了她的话。 “外头的事情,打听出来了?” 珍珠微微皱眉,暗中打了几回腹稿,才谨慎道:“奴婢也只打听了个大概。前些日子老太爷往萧府去,听说是去送礼的。老太爷回来,就把老爷,六少爷都叫去商议了半天,原本是打算把少奶奶送到庄子上的,后来少奶奶生了病,才拘到了这院里。没几日,咱们六少爷就升了官。” 珍珠小心翼翼打量蒋欣珊神色,末了又道:“听下人们说,走的好像是萧家的路子。奴婢还打听到……” “打听到什么,快说!” 珍珠犹豫片刻,心头微微酸涩:“奴婢还打听到,老太爷把少奶奶剩余的嫁妆统统送给了四小姐!” 蒋欣珊勃然变色,猛的甩开珍珠的手,咬牙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好狠的心啊,好狠的心啊!居然拿着我的嫁妆……我……” 珍珠吓得低声哀求道:“少奶奶,轻点声,轻点声!”(未完待续) ps:谢谢小蜗牛,小宝玉的粉红票票。 第四十三回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蒋欣珊回过头,眼睛直直的盯着珍珠,一字一句道:“韩王败了,郑家怕新帝秋后算帐,把我当成了棋子,眼巴巴的送到蒋欣瑶跟前,换回他们一大家子的平安喜乐,升官发财。好啊……真是好啊……” 蒋欣瑶眼中的寒光使珍珠不寒而粟,嘴里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少奶奶!” “蒋欣瑶恨我,她恨不得把我踩到脚底下。他们就把我禁了足,把孩子从我身边抱走,把我拘在这冷冷清清的院子里,这暗无天日的院子里,直到老死!” 蒋欣珊泪如雨下,后退连连:“珍珠,他们好狠的心啊!” 珍珠眼圈儿一红,含泪道:“少奶奶,咱们去求四小姐,到底是骨肉姐妹,四小姐心软,一定会放过少奶奶的。” “你当我没去求吗,我跪在她面前,她连个正眼都不看我,还说要跟我算帐,要慢慢算,一笔一笔算。她要让我一无所有,没有娘家,没有嫁妆,没有银子,什么都没有。”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蒋欣珊心中的恨意喷涌而出:“我恨啊,我真恨,当初姨娘为什么不再用把劲,留着她来祸害我!” 珍珠吓得心惊肉跳,捂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原来当初四小姐被摔,真的是周姨娘……她觉得自个的手脚有些僵硬。 犀利的目光从珍珠身上移开,落在了红漆斑驳的院门上。目光中的怒火似要把院门灼烧出一个洞。 珍珠见六少奶奶目光似不大对劲,心中涌出阵阵寒意,忙道:“六少奶奶。看门的婆子只给奴婢半盏茶的时间,奴婢这会要走了。” 蒋欣珊一把抓住珍珠的手,似笑非笑道:“你从小跟着我,一向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咱们主仆俩个从苏州府到京城,再到这郑家,一路走来,也有十多年的情份。珍珠。你帮我去做件事。” …… 话说自那日赵俊武在怡园见过安乐公主一面后,便心心念念。不能忘怀。公主的美貌,温柔和多才多艺让他无一不喜欢。 赵俊武万料不到自己竟有此等遭遇,当天夜里,他独居书房。在庭院置上几个酒菜,仰望星空,长吁短叹。 许是夜晚的天空分外迷人的缘故,他觉得连那天上闪烁的星星,都看上去如此美好,如同那公主璀璨的双眸,微微含笑凝视着他,让他深醉其中。 酒入愁肠,黯然消魂。化作了相思泪,滴滴落在衣衫上。 微醉的赵俊武觉着自己是那古往今来第一失意人,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真真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啊! 哎啊啊,倘若自己尚未娶妻便好了。 …… 第二日,赵俊武酒醒,看了看时辰。精心漱洗一番,撒了腿就往那怡园跑。 才子佳人一个蹙眉抚琴。一个凝神静听; 一个长裙飘飘在亭内; 一个青衫落拓在亭外; 一个叹深宫寂寞,心事何人说; 一个想佳人,几回春梦与卿同。 哎啊啊,好一对郎有情,妹有意的苦命鸳鸯啊! 第三日,公主一曲高山流水奏罢,眼中含泪道:“皇兄许我出宫散心三日,三日一过,我便又要入了那深宫内院,从此宫里宫外,再不相见! 赵俊武心碎一地,恨不得把眼前的女子深深的揉入怀里,好生疼爱一番。却又碍着彼此的身份,不敢造次。 心中转了几个念头,遂大着胆子道:“武真心悦公主,愿与公主结秦晋之好,倘若公主看得上武,就请公主等我些时日。” 公主未料到眼前英俊的男子如此直白,羞得粉面通红,似嗔似怨又似喜的朝男子轻啐一口,便匆匆离去。 赵俊武熟知风月之事,见公主如此反应,只觉得浑身上下酥软成泥,软软的靠在亭柱上,连路都走不动。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烟树亭里人去亭空。赵俊武坐在亭子里冥思苦想半天,当下甩袖出了怡园,直奔家而去。 …… 李氏听罢孙儿所求,心下便活动开了,只脸上的为难之色并未消去半分。 她踌躇道:“我的儿啊,你与公主两情相悦不假,只是你已是娶了妻的人,你媳妇虽说进门时间不长,却也是好人家出身,我看着倒还知书达礼。咱们赵家如何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事。” 赵俊武不知李氏心中所想,一听这话便急了,忙道:“祖母,那仇氏如何能跟公主比肩,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连公主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嫁到府里一年,连个孩子都怀不上,难不成祖母忍心看着我膝下无后?” 李氏不露声色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赵俊武咬了咬牙,忿忿道:“无子自当该休弃。” 李氏抬起手来朝着赵俊武就是一巴掌,恨道:“你这个孩子,哪有进门一年,就以无子的理由把人休弃的,若传出去,咱们侯府的名声还要不要?” 赵俊武抚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怒道:“祖母,倘若孙儿能把公主娶进门,哪还用得着看那野种的脸色。赵府的爵位自然而然落在孙儿头上,谁敢来抢?谁能来抢?当初父亲不也是把萧氏休了,娶了苏氏,仰仗着苏家才承的爵。” 李氏气得欲吐出几升血来,伸手一拂,炕几上的金丝勾云形的白玉盅应声而碎,指着孙子的脸怒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那萧氏进门几年都没孵出个蛋来,你父亲休得明正言顺,萧家连个屁都不敢放。你媳妇才进门多少日子。你怎么不动动你的脑子?” 赵俊武被骂得紫涨着脸,唇舌颤抖,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伸着脖子幽幽道:“那您说怎么办,好不容易公主看上了我,难不成到嘴的肥肉就这样生生扔了不成?” 李氏见他软了下来,阴着脸沉吟了片刻,突然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双目炯炯有神道:“到嘴的肥肉,哪有再吐出去的道理。你给我听好了,此事需得这样办……” …… 当天夜里,那赵俊武既不饮酒,也不对月,哼着小曲得意的进了仇氏的房,一通柔情蜜语,伏低作小,只把那仇氏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夫妻俩早早的吹了灯,滚到了床里边。 一连数天,赵俊武白日,夜间只在仇氏处厮混,两人鸾凤和鸣,如胶似漆,倒比那新婚初时还恩爱三分。短短几日,仇氏就被滋润的肤白面红,眼角含春,好似一娇艳的玫瑰花美不胜收。 幸福的日子总是易逝,没过几日,赵家的老祖宗李氏不知何故染了风寒,熟悉的太医诊脉开药,吃过几贴后仍不见好转。 老祖宗生病,按理媳妇需日夜侍疾。偏那李氏只一个亲生儿子,旁的都是庶出,根本就指望不上。 苏氏一人苦熬了几个晚上,麻溜的犯了旧疾,哼哼叽叽的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无奈何,只得孙子媳妇抡了膀子上阵。 赵正信四个庶子,年岁相差不大,除了赵俊武娶了媳妇外,旁的只堪堪十六七岁,都未曾娶妻。换而言之,孙子媳妇这一辈中,只一个仇氏得用。 那仇氏见李老太太素日里最宠爱自家男人,毫无怨言的命丫鬟抱了床被子便歇到老太太房里,端茶送药,抹脸擦身,处处细心照料,事事亲力亲为。 这日晚间,仇氏因昨夜被折腾了一夜未眠,正鸡啄米似的打着磕睡。丫鬟端了汤药进来,仇氏睲眸强睁,见药有些烫,令小丫鬟放在几上冷一会再喂老太太喝。 守夜的丫鬟们见老太太睡得正香,不也打扰,纷纷去外间守着,独留了仇氏在跟前。 仇氏等着药凉,尝尝了温度,冷热正好,便叫醒老太太喝药。 李氏嫌苦,将将喝了几口,便耍了性子再不肯喝。 仇氏刚哄了几句,那李氏突然哇的一声,吃下去的药吐了个干净,头一仰,人便往后倒。 仇氏吓得花容失色,外头的丫鬟们听得里头动静,手忙脚乱,慌作一团。 这头一闹,惊动了府里众人,各房各院涌入李氏院子。 不多时,太医匆匆而来,细细把了脉后,把赵侯爷叫到了一边,轻语了几句,侯爷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有那耳朵灵光的人依稀听得“中毒”两字。 这一夜,李氏房里灯火通明,仇氏苍白着一张脸,跪在老太太跟前,涕泪直下。 赵俊武则咬牙切齿的紧紧盯着地下跪着的女人,眼中的怒火似要把那青石地面灼烧出个洞来。 仇氏见几日前还与她柔情蜜意的男人瞬间变了脸色,言语表情中半分夫妻间的信任,维护都没有,不觉心灰意冷。 第二日,工部员外郎仇明威与妻石氏匆匆忙忙入了忠勇侯府,被人引着去了侯爷的外书房。 书房里赵正信,赵俊武父子早已沉着脸恭候多时。没有人知道近两个时辰里,书房的四人商议了些什么,只知道仇明威夫妇从书房出来时,石氏腿下一软,摔倒在地,最后由两个丫鬟搀扶出去。 三日后,仇家众亲友一脸怒气的纷纷涌入了侯府,三下五除二拿走了仇氏带入侯府的所有嫁妆,仇明威亲自搀扶女儿上了马车,朝侯府大门口狠狠的吐了几口浓痰,扬长而去。 没几日,赵家儿子与仇家女儿和离一事传遍京城大街小巷。(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回 越活越聪明 蒋欣瑶把两个孩子平放在大床上,摸摸这个肉呼呼的小手,捏捏那个肥嘟嘟的脚丫子,心里柔软的似能挤出水来。 微云在一旁打趣道:“大奶奶,咱们府里的哥儿,姐儿虽然生下来比别家的孩子轻,可经老太爷手这么一调治,瞧瞧这才几个月,胖的跟什么似的。” 淡月也笑道:“奴婢想起当年昊哥儿刚生下来那会,也是这般白白胖胖,奴婢瞧着大哥儿眉眼有几分四爷的模样。” 蒋欣瑶一听儿子长相像元昊,喜得露出了标准的八颗大白牙,把儿子从床上抱在怀里,朝那肉肉的下巴轻轻蹭去。 小六两被他妈蹭得有些痒,咯咯的笑出了声。三两被冷落在一边,撇了几下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蒋欣瑶腾出手来,轻拍一下女儿的肥屁股,嗔笑道:“你个小人精,什么都要跟你哥哥抢。” 嘴上虽这样说,却把六两递给了身边的微云,把女儿抱在怀里,连连叫了几声:“心肝宝贝儿!” 三两如愿以偿的到了母亲的怀里,咂巴几下嘴,吐了个泡泡,嘴里咿呀咿呀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倒把那屋里一众丫鬟引得直笑。 玩笑间,老太爷房里来人传话,说哥儿姐儿泡药澡的时间到了。 两个奶娘不敢耽误,朝欣瑶行了礼,接过孩子,一手一个抱着出了院子。 蒋欣瑶眼睁睁的看着孩子离了她视线。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遂忿忿道:“微云,今儿个呆了多长时间?” 微云捂着嘴直笑。朝淡月打了个眼神。 淡月朝墙上努努嘴,笑道:“回大奶奶,整整半个时辰,一分都不差!老太爷那头的时辰忒准!” 蒋欣瑶磨了磨后糟牙,捋了捋袖子,看情形像是要往东院理论去。 刚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倒在塌上,哀叹了两声。 微云见大奶奶回回只要孩子被抱出西院。总是这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脸上笑意更盛。别看大奶奶平日里聪明伶俐,如今在老太爷手里连一招都过不了。 大奶奶因不是足月产子,心里对两个孩子总有愧疚。所以被老太爷拿捏住她的脉门。 不论大奶奶如何绞尽脑汁与老太爷斗智斗勇,想把两个孩子留在身边,老太爷只轻轻的一句:“三斤三两,连个猫都比不上,若不再经我手调理,日后可怎么办!” 大奶奶自知理亏,不出两秒,就换了一张笑脸,恭送老太爷及两个孩子回院。过后一个人在房里左一声叹气。右一声叹气的。 微云笑道:“老太爷如今心思只在哥儿姐儿身上,连府门都不出,大奶奶放一百二十个心!” 淡月忙道:“怪只怪哥儿。姐儿太讨人喜欢,白白胖胖的让人爱都爱不过人,前儿个姑奶奶抱了半天,都舍不得放下。” 蒋欣瑶重重的哀叹了两声,心道早产的孩子,伤不起啊伤不起! 蒋欣瑶这头正哀叹着。老太爷那头则笑开了花。 萧亭亲自动手,把两个孩子剥了个精光。往那热气腾腾的药桶里一放,接过下人递来的圆凳,一边喝茶,一边逗弄两个孩子,端得的怡然自得。 …… 萧寒回府瞧见自家女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歪倒在塌上,见他回来,连个笑脸都没有,忙笑道:“今儿,祖父没让孩子多留一会?” 欣瑶幽怨的看了男人一眼,扁了扁嘴:“分毫不差。” 萧寒由丫鬟侍候着脱了外衫,接过轻絮递来的温毛巾,洗了把脸,又猛喝了几口温茶,才舒服的挤在欣瑶身边,一把搂过女子柔软的身子,摸摸这,摸摸那。 半晌他笑道:“你养了这几个月,将将把以前胎里亏损的都养了回来。孩子一日大似一日,皮实的紧,你只顾着自个就好了。旁的事,让祖父去操心。” 蒋欣瑶伸了伸拳头,抗议道:“我满腔的母爱,何处安放?” 萧寒抓住女人的小拳头,轻轻捏了捏,笑不可吱道:“我这头只有嫌少,不嫌多,你只管往我身上放,求你往我身上放。” 欣瑶被男人逗笑,在男人脸上比划了两下道:“这么大的人了,这般说话,也不嫌臊!” “为什么要嫌臊,我跟我自个的女人说话,难道还得跟夫子一样,讲究个之乎者也不成!” 蒋欣瑶气笑着往外推了推男人,恨道:“你倒是跟我说个之乎者也来听听,也省得整天被老太爷朽木,朽木的骂。” 原来萧寒见老太爷总把两个孩子放在身边,有心替欣瑶争上一争,便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说只要他出马,保管把两个孩子带过来。哪知将将半盏茶的时间,那萧寒便落败而归。 欣瑶一问,才知道老太爷说他的两个重孙子,将来必定是神医,而萧寒是医学世家中难得的一根朽木,不能多亲近,防止恶性传染。 萧寒一听欣瑶把这茬给说了出来,得意的哈哈大笑:“我与祖父生活了这些年,头一回觉得他老人家越活越聪明,这点子,歪招是一出又一出的。” 蒋欣瑶大言不惭道:“如此这般看来,必是娶了房聪明的孙媳妇的缘故,斗智斗勇,我把萧家人的聪慧,都给激发出来了。” 萧寒捏了捏女人肉嘟嘟的脸,朗声大笑道:“往日,你总说我脸皮厚,如今,你瞧瞧自个?” 欣瑶抬了抬眉,朝萧寒扮了个鬼脸,半分羞愧感也无。 萧寒见了,只觉其可爱,一把搂过女人,窝在她颈脖子里又笑又咬。 欣瑶被弄得痒,忙换了话题道:“今儿可有什么喜事,大爷笑得这么高兴?” 萧寒低下头,凑近了往欣瑶耳边低语几句。 欣瑶挑眉道:“前脚刚和离,后脚就来找你,你这庶弟也真真是个人物。 …… 今日萧寒刚出衙门,就被赵俊武堵住了。 那赵俊武吱吱唔唔了半天,才红着脸把公主与他两情相悦的事说了出来,求萧寒代为其牵线搭轿,让他与公主见上一面。 萧寒故作惊讶,想都未想就一口回绝,并义正言辞称宫规矩这么严,公主如何能与你私定了终身?不过是你的异想天开罢了。识相的,赶紧扎紧了嘴,一个字都不能吐露出去,若不然,亵渎公主的罪名,侯府可担当不起。 赵俊武如何能听得萧寒的话?当着面不敢反驳,心里却想你不就是怕我背后有了靠山,承爵梦碎吗,何必搬出大道理来压我。 萧寒对他肚子里打的腹稿一清二楚,面上越发苦口婆心的劝着。 赵俊武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唯唯诺诺的应承下来,待人走远,瞬间就变了脸色。 萧寒摸着女人细腻的手背,高深莫测道:“我这庶弟不说也罢,那李老太太咱们得好好说道说道。这一出苦肉计使的,比着二十年前算计我母亲那些,可是长进了不少。听说连赵侯爷也被瞒在鼓里,当真以为媳妇在老太太汤药里动了手脚。” 欣瑶叹息道:“只可惜了仇家的姑娘,存了孝心给长辈侍弄汤药,却被诬陷成下毒,真真是六月飞雪,冤都冤死了。好在娘家还有几分真本事,护得住自己的女儿,不仅全身而退,嫁妆也没便宜了那家人,只是她日后想再嫁个好人家,可就难了。” 萧寒摇头道:“瑶瑶不是常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吗。我那庶弟并非良配,这事即便没了咱们下鱼饵在先,日后他若再遇着个好的,难保不会如此行事。趁现在赵家尚未落魄,又无孩子牵绊,倒不如拿了嫁妆回娘家再作打算!” “那也得看娘嫁兄嫂能不能容人才行。若不能容人,日子也难过。” “就冲着仇明威敢把嫁妆一件不少的拿回来这点,便可看出这人也是个护短的。瑶瑶放心,她的日子必不会差。明日,我与天翔约了他喝酒,也是时候让他知道,仇家的姑娘才是受了大委屈的。” 欣瑶眼睛亮亮的,笑得一脸的狡黠:“再有些时日,便是那位的生辰,那府里人也来了,贴子也来了,大爷有何打算?” 男人含笑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去,当然要去,咱们夫妻俩大大方方,光明正大的去。” 欣瑶听着男人揶揄的口气,讽刺道:“好是好,只是咱们跟那头非亲非故,该以什么身份去呢,万一被人以为是去侯府攀富攀贵的,岂不是丢了咱们老萧家的脸面!” 夫妻俩相视一笑,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讽刺。 女人身上的幽香似有若无的往萧寒鼻子里钻,他心头一动,偏过脸,轻咬她白腻的耳垂,轻道:“鱼儿都上勾了,咱们也该把话撂开了才是,省得到时候一府老小都赖上咱们。再者说,那日有一场大戏,咱们不去,那仇明威一人,如何唱得起来。” 男人热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欣瑶躲闪着推开,奈何男人又高又沉的似坐山,哪里能推得动,气恼道:“作什么动手动脚的,好好说话!” 萧寒笑得一脸诡异道:“昨儿晚上,我要好好说话,你为什么不让?今儿个也该换了换了。” 蒋欣瑶吓得赶紧捂住了男人的嘴,嗔骂道:“作死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回 出事了 萧寒放开女人,装模作样的理了理衣裳,才把欣瑶从塌上扶起来,笑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瑶瑶霸道的好没道理。” 蒋欣瑶看着男人含笑的眼睛,翻了个白眼道:“你今日才知我霸道。” 萧寒轻抚欣瑶柔嫩的脸颊,目光落在她胸前的高耸上,砸嘴低声道:“霸道得让我喜欢!哪一处我都喜欢!” 蒋欣瑶见他越发说得离了谱,两个手指狠命一捏,萧寒疼得倒吸口凉气。 正欲说话,却听外头微云喊话:“大爷,大奶奶,老太爷那头叫饭了!” 欣瑶朝男人眨了眨眼睛,得意的扭了扭细腰,掀了帘子出去。 萧寒摸了摸被捏疼地方,嘴角微挑,随即跟着出了房。 …… 秋夜微凉,桂花谢了满地,阵阵馨香。 萧寒夫妻俩陪老太爷用过饭,一人抱着一个孩子逗弄了半天,方才出了西院。 一弯月牙在暗空中静静挂着,清冷的月光下,女子娇美的身躯依偎在健硕的男子身边,月光斜斜的拉长着两人的影子。 萧寒看了看身边默默不语的女人,笑道:“等孩子大些,看哪个有学医的天份,有天份的那个就留在祖父身边。朽木那个,咱们就养在自己身边,你看如何?” 欣瑶把半个身子的重力靠在男人身上,若有所思道:“万一两个都有天份。又万一两个都没有天份呢?” 萧寒轻笑道:“那,为夫也无能为力了,只能听天由命! 蒋欣瑶眸色渐渐暗淡了下来。 萧寒知道女人的心结。柔声道:“便是两人都没有天份,又有什么关系,不还有天翔吗。祖父素来是看得开得人,岂会拘泥于谁承了萧家的祖业。” “两个,是不是冷清了些?” “哪里冷清,我觉着很是热闹,多了。反倒嫌吵。” 蒋欣瑶侧头,男人雕塑般的侧脸在弱弱的光线下。显得柔和,全然不似在外人面前般冷峻。 她心头微微一叹,道:“当初知道我身子不好,就不怕我一个都生不出?” 萧寒抚了抚女人的发。笑道:“哪里能想那么多,只想着如何把人娶到手,要不然,这么好的媳妇就是别家的了。再说,家里这么多名医,我担个什么心?” 浑身的毛孔舒张开来,欣瑶展颜笑道:“不后悔?” “后悔?” 萧寒低头去瞧欣瑶的脸,笑道:“我萧寒活到现在,从来不知道后悔二字如何写。我只想把你的身子养好了。咱们长长久久的走一辈子。” “一辈子很长的,几十年呢?” “你老了,我也老了。怕什么!到时候瑶瑶只别嫌弃为夫,勇猛不胜以往。” “色胚!” 欣瑶娇嗔着瞪了萧寒一眼,心头再无半分不快。 她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低低道:“咱们的孩子再过个几个月,就能满地爬了,你说。平王妃为什么嫁到王府这么些年,肚子竟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会子十六把话说开了。以后只怕也不会有了。” 萧寒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晦涩不明道:“十六说让她在施府里挑个孩子,过继到名下做嫡子教养。” 蒋欣瑶眼睛中淬出些火花:“那王妃……愿意?” 萧寒紧了紧怀抱,笑道:“这事,我如何知道?十六把事情都揽了过来,也算是对她有了个交待。” “那施家?” “施家自然是乐意的。” 蒋欣瑶眼中闪动八卦的光芒,笑道:“这会子他顶了这样一个名头,在皇室宗亲里走动,只怕背后嚼舌根子的人,不会少。” “谁敢?且不说明面上,他这个病是为皇帝得的,就算不是,也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上半句闲话。” “为何?” 萧寒眼睛熠熠生辉,淡笑道:“你以为十六是那么好惹的?也就你敢在他面前哼哼,换了旁人,还未哼出声,就被他凌厉的气势给吓回去了。” 蒋欣瑶想着自己以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多次戏弄燕十六,笑得有些厚颜无耻道:“所以我只敢在他面前哼哼,不敢在他面前哈哈!” 萧寒见女人笑得无赖又得意,不由的跟着笑道:“依为夫看,你不仅敢在他面前哼哼,更敢在他面前哈哈。” “那不是有你在背后撑着吗?” 萧寒含笑低沉道:“瑶瑶头一回见十六,框了他五万两银子,那时可没我什么事。” 蒋欣瑶小小的马屁被男人说穿,气得抡起拳头就往男人身上招呼。 男人爽朗一笑,惊得院子里护院的狗儿一阵狂啸。 蒋欣瑶眼波流动,腐女的好奇心频起,凑过脸,低声道:“你有没有问问十六他,到底行……还是不行啊…… “问什么?怎么问?” 萧寒深看了蒋欣瑶一眼。 蒋欣瑶被看得有些心虚,忙道:“好奇,纯属好奇。” 萧寒思忖半晌,道:“有些事情,便是亲兄弟,也是问不出口的。我与他,打架可以,喝酒可以,唯独这个,不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萧寒放柔了声音,欺身上前在欣瑶耳边轻语道:“据我所知,他跟阿远在一处时……相当的……” “果真?”蒋欣瑶眼中光芒四射。 “不假!” …… 夫妻两悠闲自得的散着小步回西院,刚入院门口,只见管家萧重急匆匆的跑来,满头是汗道:“大爷,大奶奶,外头来了个自称轻风的丫鬟。满身是血,哭着喊着要见大奶奶,拦都拦不住。” “浑身是血?” 蒋欣瑶心头一颤。顿时变了脸色,迅速道:“人在哪里?” 萧重忙道:“在院门口侯着呢。” “快把人请进来!” “是!”萧重一溜烟的跑开了。 欣瑶忙用眼睛去看萧寒:“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浑身是血?” 萧寒见女人神色有些慌张,不由的握紧了她的手,安慰道:“瑶瑶别急,我陪你一道去看看!” 言闭,萧寒轻啸一声。 片刻。一个黑影从天而降。 “派人先去探一探,出了什么事?” “是!” …… 似水如冰的牌匾做得极为精致。一汪湖水,几点残雪,乌木细雕,暗纹浮动。暗示着这似水如冰的主人,是个极为雅致的商客。 牌匾下方,八只半人大的红灯笼高高悬挂。下首处左右两处石狮威猛依旧。两个面色清秀的小厮一左一右,含笑静立。 杜天翔闲适的倚在二楼栏处,手持一杯美酒,身边如玉美人相依。 美人薄衣轻衫,长发如瀑,胸部饱满,腰肢纤细。堪称人间绝色。 玉手拈了一颗剥了皮的葡萄,含笑送到杜太医的嘴边。 杜太医一口咬下,汁水四溢。 “爷。甜吗?” 杜太医俊脸微微一笑,柔声道:“哪有我的宝贝儿甜?” “爷就会哄小怜,爷算算,多久日子没到小怜屋里来坐坐了?” 杜太医无奈的摇摇了头,叹道:“我这不是忙吗?” 话及一半,却听得一声轻啸。杜太医脸色微变,冷冷道:“又有什么事。就看不得爷有片刻的安身?爷好不容易腾出时间陪陪小怜,你们……” “爷!” 白芷在中庭花院中高昂着头,苦着脸道:“爷,出事了!” …… “啪啪啪啪” 半夜的蒋府大门被人敲得呯呯直响,寂静的夜里,尤显得突兀。 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个黑影迅速从缝隙里挤了进来。 “快去唤醒你家老爷,太太,二小姐出事了……” 半盏茶后,蒋宏生夫妻神色紧张的上了府门口的马车,扬长而去。 …… 夜色暗沉。 京城一处院落里的正厅里,却灯火通明。四周围立着十几位手持刀剑的官兵,虎视眈眈的瞧着庭院中央。 而庭院路面,十几个丫鬟,婆婆挤缩在一处,神色惧是惊恐。有那胆子小的,已轻声抽泣。 身怀六甲的高三巧赫然在例。只见她披头散发的捧着肚子,倚靠在丫鬟身上,瑟瑟发抖,显然是受了惊吓。 …… 屋子里,欣瑶含泪跌坐在椅子里,萧寒立在她身后,手抚在她轻轻抖动的肩上,无声安慰。 须臾,杜天翔从内屋里背手走出来,一脸凝重的走到萧寒夫妇跟前。 欣瑶抬起脸,急道:“如何了?” 杜天翔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共身中七刀,刀刀见血。旁的几刀倒也罢了,只要命的那一刀直入心脏,一分一毫都未偏差。” “表弟?”蒋欣瑶惊呼一声。 “便是我来得再早,也是救不回的!” 蒋欣瑶默然。 杜天翔掏出怀中的帕子,不紧不慢的擦着手。 萧寒脸色一缓,高声道:“来人,去瞧瞧蒋府老爷,太太这会子到哪了?” 言闭,拍了拍天翔的肩膀,点点头道:“那两个小的如何了,可有伤着哪里?” 杜天翔把手里的帕子朝身后之人一扔,白芍稳稳的接住了,退了出去。 “那两个小的我仔细检查过了,身上没有伤痕,不过是受了些惊吓,所以才哭闹不止。刚刚我已给他们喂了些安神的汤药,这会子睡过去了。只是……” 杜天翔踌躇的看了一眼静默不语的蒋欣瑶,没有再往下说。(未完待续) ps:感谢,曼曼,炎炎烈日的粉红票。 书友问:蒋四何时结束。 包子答:该结束的时候,就结束了。 后面的行文必须,也绝对硬梆梆。 第四十六回 像我这样的正室 “大爷,大奶奶,老爷,太太到府门口了!”外头李妈妈的声音轻轻响起。 蒋欣瑶这回听得清楚,狐疑的抬起头,盯着萧寒瞧。 萧寒微不可察的颔首道:“是我派人去通知的,这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岳父,岳母那头,总不好瞒着!” 欣瑶轻轻一叹:“孙家可曾派人去了?曹氏怎样了?” 萧寒抬头揉了揉额角,头痛道:“那边乱成一团,曹氏,只怕也是……” 蒋欣瑶心头涌上阵了酸涩,幽幽道:“真是冤孽啊!” …… 晕暗的烛光下,蒋欣瑶看着眼前满身是血的蒋欣瑜,悄悄的与顾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顾氏心头一痛,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瑜儿,好歹给他换了衣裳,让他走得安心!” 蒋欣瑜木然抬起早已干涸的双眼,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低下头,手颤抖着扶上怀中早已冷却的人的面颊,婆娑半晌,突然凄惨一笑。 “走,他要到哪里去?二婶,你别瞎说。他哪里都不会去的,他说要陪在我身边一辈子的。” 顾氏眼泪簌簌而下,泣道:“孩子,他已经……” “胡说,他不过是有些累了,想睡一觉。你们瞧,这会天黑了,等天亮了,他就能醒了!” 蒋欣瑜痴痴的望着怀中的人儿,脸上俱是温柔的笑意。 “孩子……你”顾氏捂着嘴。已然说不下去。 “二姐姐……” “嘘,你们别吵他。” 蒋欣瑜转过脸,幽怨的看了欣瑶一眼。 蒋欣瑶心中黯然一叹。默默拉着母亲去了外间。 蒋宏生迎上来,面色阴沉道:“怎样?” 蒋欣瑶眉头紧皱,扶着暗自垂泪的顾氏,摇了摇头。 杜天翔拿茶盏的手轻轻一顿:“看表嫂的神色,不用多说,也知道还是那个样。” 欣瑶扶顾氏坐下,走到杜天翔跟前道:“表弟。你看她……” “表嫂,我也无能为力。医者医病。她受了这样大的刺激,封闭一切外来的事物,这是心病,难医!” 蒋宏生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弄成这样?” 杜天翔把茶盏往几上一搁,叹道:“伯父别急,小寒已经去查探了,只怕没多久,便会有消息来。” 正说话间,萧寒大步流星而来。 身后贵生,贵明架着一红衣女子跟随而入。两人把女子往地上一扔。女子乱发遮面,惊呼一声,瘫倒在地上。 萧寒定定的看了欣瑶一眼。正色道:“曹家传消息过来,曹氏重伤不愈,半个时辰前,刚刚咽气!” 话音一落,厅里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之时。拜伏在地上的女子幽幽笑道:“死了?死的真好啊,干二净净。” 杜天翔听得起火。怒道:“小寒,这他妈谁啊?” 萧寒不置一词,走到欣瑶身边坐定,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地上的红衣女子缓缓直起身,圆脸,凤眼,容色异常憔悴。她昂首看着厅里的众人,眼泪一滴滴落在衣襟上。 顾氏惊呼一声:“小寒,怎么会是她?” 欣瑶不明就里,奇道:“这位是……” 萧寒眼中闪过冷意:“这位便是孙家七奶奶,孙景耀的正室小曹氏!” 萧寒话还未落,那小曹氏尖声大笑起来。笑声似哭似泣,听着凄厉哀怨无比,惊得众人都变了脸色。 蒋欣瑶不愿再听,叹息一声后,将头低垂下去。 “七奶奶?正室?” 小曹氏笑声渐止,缓缓地直起身来。 “这南燕国,有哪个正室,是像我这样吃姨娘的,住姨娘的,用姨娘的,事事处处还得伏低作小,看姨娘脸色?” “有哪个正室,能像我这样自家男人初一,十五睡到姨娘房里,连个声都不敢吭的?你们说,有哪一个?” 葱白的手指狠狠的掐进掌心,小曹氏怒目相斥,突然冲着里屋高声喊道:“蒋欣瑜,你个贱人,*,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 蒋宏生猛的一拍桌子,额头的青筋根根暴起,怒目道:“小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寒皱眉道:“岳父,稍安勿躁,今日之事,孙家两条人命,皆由她而起!” “什么?” 蒋宏生不可置信,眼中森然之意顿起。 萧寒面色阴沉如铁,目光冷冷的小曹氏脸上滑过:“小曹氏,把你知道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若有半句隐瞒,暖阁里睡着的大姐儿,你这辈子休想再见到!” 小曹氏怨恨的看着萧寒,眼中彻骨的寒意令人心头为之一颤,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没错,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 …… 孙家大老爷孙云的寿辰,在丹桂飘香的日子缓缓而来。 孙家大厦呼啦啦倾倒,各房分崩离析。 大房诸人缩在孙景辉的别院过活,虽不复往昔日呼奴唤婢的富贵生活,却因孙景辉自卖为奴,供养着一大家子生活,日子倒也不算落魄。因此大老爷生辰,众人商量好歹摆上两桌薄酒,稍稍意思意思。 孙景耀虽然别府另过,但嫡亲老子的生辰显然是要去贺寿的。因此早几日,他便让蒋欣瑜预备下寿礼。 蒋欣瑜囊中羞涩,却也知道老爷自打从狱中回来后,身子骨一直不大利索,因此这个寿辰便显得尤为重要。 她苦思了一夜后。依旧偷偷让轻风变卖了一套首饰,替孙家老爷预备下了重重的寿礼。 因蒋欣瑜未过明路,以她的身份出现在孙家。只会令两家人尴尬,故孙景耀便打算带着小曹氏,高姨娘前去。 哪知那小曹氏称蒋姨娘不去也便罢了,小少爷却是应该往那府去拜拜的,一来给老爷瞧瞧,二来也可用孩子探探老爷的口风。又称孙家每个孩子落地,都是长辈起名。小少爷长到两岁了,连个大名也没有。抱出去着实有些难堪。 小曹氏这一番举动,言词切切,情谊深深,着实的打动了孙景耀的心。细细一想。确实有些道理。 自己与欣瑜的事已然这样了,总藏着不见也不是个事,更何况儿子长到两岁了,连个大名也没有,也未上孙家族谱,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蒋欣瑜原本就眼红孙景耀带着妻妾,到那府里去拜寿,闻言心下便有些松动。心道自己不明不白的跟着他也就罢了。可孩子总归是要认祖归宗的,将来才好娶妻生子。又怕孩子太小,有个闪失。两人一商议,便让轻风亲自跟着。 孩子入了孙家,虎头虎脑的着实令人欢喜,孙景辉甚至极为大度的把孩子抱在怀里,当众亲了一口。 大房众人一见大爷这般行事,心里头一片清明。也都上前逗了几下,一时倒也其乐融融。谁也没有发现隐在人群中的小曹氏幽暗不明的眼神。 小曹氏背着众人。悄然离去,转身进了别院的西北角,借着送吃食的机会,把孩子一事告诉了已半疯半癫的姑母。 曹氏自打进了牢狱,很是受了些罪,出来已是半疯半癫。孙家人怕她吓着人,故安置在僻静的角落里,由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照料日常生活。 小曹氏支走两个婆子,趁机把孙景耀与蒋欣瑜生育孩子一事,说给了曹氏听,末了还挑拨了几句。 那曹氏一心以为孩子已死,冷不丁的又冒出个孩子来,当下便痴痴的呆愣了半响,始终一言不发。 小曹氏心下大为失望,只得忿忿离去。 孙家的寿辰只在用过了一顿中饭后,便简简单单的收了场。孙景耀见老父,大哥均对孩子和言悦色,心满意足的带着家人回了府。 孙家众人闹了半天,均犯了秋困各自回房睡觉,哪里知道后院的曹氏趁着两个婆子打瞌睡之际,偷偷的溜出了府,一路尾随着马车跟去了孙景耀的新府。 在曹氏的下意识当中,这个孩子是她准备过继到自己儿子名下的,将来儿子老了有个依靠,也不至于晚年凄凉,坟头草长。所以当曹氏一看到孙景耀怀里抱着虎头虎脑的孩子下了马车,进了府门时,曹氏原本不太灵光的脑子,一下子涌上了一种叫做仇恨的血液。 曹氏不管不顾的冲了进去,一把抢过孙景耀怀里的孩子,拔腿就跑,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众人愣了几秒,待听得孩子的哭声后,才回过神来。 早就等在一旁的蒋欣瑜见儿子被抢,大惊失色,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 曹氏毕竟年长,又怀抱着孩子,没跑几步便被众人拦住。 蒋欣瑜夺过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不松手。 那曹氏见没了孩子,又见蒋欣瑜这个她朝也恨,暮也恨的女人赫赫然出现在她面前,顿时狂性大发,也不知从哪里掏出把暗藏的匕首,对着蒋欣瑜便捅了过去。 蒋欣瑜只顾着哄怀里的孩子,哪里顾得上其它?待曹氏欺身上前,刀已离她几寸远。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清瘦的人影挡在了蒋欣瑜母子跟前,此人正是刚刚从惊讶中缓过神来的孙景耀。 曹氏狂性大发,对着庶子猛刺几刀后,忽然手舞足蹈,哈哈大笑,遂即把刀一扔,飞也似的跑了出去。恰巧撞了上飞驰而来的马车,避之不及,狠狠的撞了上去。 秋阳下,曹氏单薄的身子像一片落叶,一阵疾风骤雨过后,缓缓的飘落在地上,散乱的头发下面,是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色。(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回 为什么这么难 蒋欣瑶紧紧攥住拳头,心中豁然有什么撕裂一般,生疼生疼。 那个软弱的躲在蒋欣瑜身后的男子,那个万事都要女人替她出头的男子,在最关键的时候,用他尚存的一丝血性,挺身站到了欣瑜母子跟前,身中数刀,倒在残阳一般的血色当中,无声无息。 是她做错了吗? 蒋欣瑶茫然不知。 萧寒察觉到女人的气息,宽厚的手掌轻轻婆娑着她的小手。 欣瑶偏首凝望过去,男人目光坚定。 欣瑶片刻迷失后,淡淡一笑,渐渐平息了心绪。 小曹氏昂着头说完,枯瘦的脸上一片平静,没有半分血色,目光阴阴的停留在蒋宏生身上。 “你这个毒妇啊,孙家两条人命因你而死……” 蒋宏生遥遥对上女人的目光,心头一凛,话及一半,却见蒋欣瑜赤红着眼睛,面色狰狞,浑身轻颤着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萧寒朝杜天翔打了个眼色,杜天翔仔细瞧了瞧蒋欣瑜的面色,微微一摇头,复又事不关己的喝起茶来。 顾氏不由自主的站起来,低唤道:“瑜儿,你……” 蒋欣瑜恍若未闻,眼睛直直的盯着小曹氏,突然似疯一般的冲了上去,一把扭住她的前襟,拼了命的拳打脚踢。 “你这个毒妇,你好狠的心啊……他是你男人……是你的天……你为什么要害他……为什么……我跟你拼了!” 蒋欣瑜喊得撕声厉疾。听得屋里众人心神俱颤。 蒋宏生夫妻对视一眼,将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杜天翔见蒋二小姐下手不轻,不由的缩了缩脑袋。把脸偏了过去。 小曹氏一动不动,任由她打骂,笔挺的身子如断线的木偶,无力的摇晃着,双眸紧闭,独嘴角始终微微上扬。 “为什么?就因为——你!” 小曹氏怒吼一声,挣脱开蒋欣瑜的撕打。葱玉的手指猛的指向蒋欣瑜,浑身颤抖不止。 “我才是孙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府的七奶奶,凭什么你一来,我就要忍辱负重,事事处处看你一个贱人的眼色?你这个淫妇。天底下这么多男人你不偷,偏偷人偷到我房里,她是你的小叔子啊,你还要脸不要脸啊!” 一抹血色自小曹氏的嘴角涎下,映衬着那原本无一丝血色的双唇,越发的惨白。 “不是的,是你姑母害我们的,不是我……” 蒋欣瑜被人说到了痛处,踉跄后退数步。眼中的惊恐之色渐盛。 “就算是她害的你,你孩子也有了,好日子也过了。毫发不伤的脱离了孙家,你为什么还来找我们?谁要你来可怜我们!” 小曹氏散乱发髻,肿着半脸边,一步步紧逼上去。 毒蛇一般的眼睛,吐着火信子,紧紧的盯着眼前的深恨的女子。尖叫道:“蒋欣瑜……你有没有替七爷想一想。你可知道我们回孙家,旁人是什么眼神。他们的眼睛里都在笑话我,笑话我这个孙家堂堂正正的七奶奶,给一个小妾伏低做小。” 蒋欣瑜退无可退,便迎了下去,嘶哑着声音,一字一句道:“曹颖,我真心实意的唤你一声姐姐,用我这些年来存的银子供你们吃供你们穿,宁可自己粗茶淡饭。我只想让你们过好日子,只想让两个孩子有父有母,我从来不想逼你的!你为什么要这么恨我,为什么?” “为什么?” 曹颖闻言似哭似笑,似喜似悲。 “蒋欣瑜,是你让我成了孙家上上下下的笑话,是你让七爷在孙家族里抬不起头。你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谁没见过钱。你蒋家要不是攀上了杜府,算个屁啊!你拿着钱,高高的站在我的头顶,要我匍匐在你的脚下,舔着你的脚趾头过日子。你是个淫妇,你应该被人捆了大石沉塘,你怎么配进孙家的门!” 蒋欣瑜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人,眼中俱是哀伤:“你明明亲口对我说……” “我有选择吗?我有选择吗?” 曹颖声色俱厉:“我没有选择,我只能忍气吞声,只能看你的脸色!可是我不服,我心里恨!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姑母就应该一刀把你捅死,我这心里才痛快!” 小曹氏泪流满面,用尽全力吼出最后一声,慢慢的身子委顿了下去。 就在众人心下喘过一口气时,小曹氏神色凄厉,仰天撕喊道:“老天爷……你无眼啊……啊” 小曹氏眼中的疯狂一寸寸暗淡,直至死寂。 顾氏眼中的怒火却一点点燃烧,她肃着脸走到小曹氏跟前,声音微微有些干涩。 “曹七奶奶真真是好钢口,翻过来是你的理,倒过去也是你的理。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得见,若不是你被寒哥儿拿下来,若孙七爷没有挡在瑜儿跟前,这会子,府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该姓了曹。” 小曹氏幽幽的抬起脸,看着眼前容色娇美的蒋太太,她忽然想起头一回见到她时,蒋太太那似有若无的目光,便一直在她身上打转。 “曹七奶奶,成王败寇,你孙家跟错了主子,押错了筹码,怨不得天,怨不得地,这便是命。不防告诉你句透亮的话,就是七爷这一支能完好无缺的从大狱里出来,毫发不伤,也是因为我家欣瑜去求了人的原故。孙七爷一个不得宠的庶子,手不能挑担,肩不能提篮,连自己都养不活自己,你曹七奶奶能过什么日子?不过是顶着一个孙府七奶奶的名声罢了!” 顾氏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人道:“你锦衣玉食的享着,山珍海味的吃着,明面上左一句妹妹,右一句妹妹的叫着,暗地里却在高姨娘跟前诉苦,怂恿她事事处处跟欣瑜作对,你坐享渔翁之利。” 顾氏说到此,幽幽的看了蒋欣瑜一眼,冷笑道:“我蒋家堂堂二小姐,捧在手心里娇养大的姑娘,给你伏低做小,委曲求全,甘心为妾,任由一个奴婢抬起来的姨娘冷嘲热骂,如此这般你还不满意,还要想方设法的骗了她的银钱。你好毒的心思!” 小曹氏目光有些怔忡,无所隐藏,咬牙道:“毒吗?大户人家的当家奶奶,哪个没有这样的手段?” “可你现在是个连饭都吃不起,衣都穿不上的庶人!更何况,以孙七爷的为人,定会把他与欣瑜的前因后果说与你听,你明知道这两人是被迫的,是被曹氏害的,你却出雇人在京城街面上到处乱说,坏欣瑜的名声,七奶奶啊七奶奶,做人做到你这样忘恩负义,我还真是少见!” 蒋欣瑶听着母亲一字一句驳斥,暗暗的叹息了一声。 萧寒听得分明,握着欣瑶的手微微一紧,眼中漾起波澜。 “忘恩负义?谁要她的恩,谁要她的情?是恩情,我应该把七奶奶的位置拱手相让吗?”小曹氏怒吼道。 “所以,你就在一个半疯半颠的妇人面前挑拨,把孩子的事情捅到了她眼前。你怕一旦孩子认祖归宗,我家欣瑜既有娘家撑腰,又有银钱伴身,你这曹家七奶奶的位置坐不稳!” 小曹氏凄然一笑,数十条指印抓过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 “从她抱着孩子,立在树底下的那一刻开始,这位置……我便再没坐稳过。” “所以你才想着借旁人的手,除掉欣瑜,除不掉欣瑜,除掉她的孩子也是好的。” 小曹氏被人说到了痛处,惊声叫道:“没错,我就是要她死,她死了,我才能在孙家挺起腰板做人,才不会受旁人的冷眼,才不会仰人鼻息。” “可惜老天没如你的愿,死的是他!你满意了,你甘心了?七奶奶,没了孙七爷,哪来你这个七奶奶?” “我没想到他会护着,他那样一个胆小的人,连见个血都害怕,他居然……居然……” “那是他还有一丝血性,知道自己是个男人!若是他再缩在边上,任由那刀朝他的女人和孩子身上刺下去,那他孙七爷,这辈子活到头了,也只是个畜生!” “他从来没护过我……从来没有……为什么……他要护着她们……为什么……” 顾氏不愿再听下去,冷冷的转过身,看着已然半痴半呆的蒋欣瑜高声道:“看到了没有,你这孩子看到了没有?你变卖了嫁妆首饰,省吃俭用供着一大家子,掏心掏肺的对人家,到头来,人家却是想要你的命。傻孩子啊,你说你这是何苦呢?如今……可怎么是好啊!” 怎么是好? 蒋欣瑜茫然的环视眼前的众人,眼中的空洞似初秋的暗夜,慢慢晕染开来。 身心皆托,君勿弃我! 换我心,为你心!必不负你! 想起往日的誓言,蒋欣瑜泪如雨下,心中死一般的冰凉! 她慢慢的转过身,腰微微有些弓着,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一步一步的向里屋走去。 一袭血衣空空荡荡的挂在她瘦削的身上,越发显得眼前的女子消瘦如一片薄纸。 缓缓回首,女子憔悴的容颜对着顾氏痴痴一笑。 “二婶,他那样对我,我只想和他好好过日子啊!可是……为什么……就这么难啊!”(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回 飞蛾扑火 暗夜如约而至。 厚厚的云层挡住了满天的星光。 蒋欣瑶立在中庭前,看着这孙府满庭的桂花,神色黯然。 桂花谢了再开,花香散了再聚,花事不断,常开常新,如今这座府邸中,已是满地的凄凉,还有谁有这份闲情意致立在这花香四溢的树下,叹岁月流长。 顾氏接过李妈妈手里的斗篷,轻轻的披在女儿身上,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些好,只化作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小曹氏怎样了?” 小曹氏散乱着长发,拜伏在地上,深知因自己一念之下,两条人命,趁众人不注意,吞下事先预备下的金子,以求一死! 顾氏沉默片刻,静静道:“那金子份量甚轻,杜太医又救得及时,已然无碍了!倒是你二姐,不吃不喝,不哭不笑,只呆呆的坐在他身边,任谁叫也叫不动,令人担忧。这女人啊,真真是错不得,一步错,步步错,都是冤孽啊!” 李妈妈轻声叹息道:“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这话丁点不假,那曹七奶奶心机藏得这样深,心思这般狠,真让人唏嘘!这下可好,生生把自家男人和姑母害了进去,真是作孽啊!” 蒋欣瑶垂着眼帘,默不作声。 一根绳上打了个死结,解不开,扯不断。如今绳断了,结解了,再去埋怨是绳害了结,还是结害了绳。又有什么意义。 谁对?谁错? 谁阴险?谁高尚?? 谁罪有应得?谁咎由自取? 顾氏见女儿久久不语,担忧道:“瑶儿在想什么?” 欣瑶眸中一闪,轻轻叹道:“我只是在想。日后这府里的日子……该怎么过?” …… 时间,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悲痛,而停止它的脚步;更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去,而悄然为她驻足。 时间,从来都是一个公平的老人,王侯将相,凡夫走卒在他面前。终究逃不出死亡的归宿! 蒋欣瑶从来都不是救世主,自从轻风涕泪均下的求到她跟前。让她为困境中的蒋欣瑜寻出一条往生的道路,到如今一日之间生离死别,蒋欣瑶再没有开口劝过蒋欣瑜任何一句话。 当初她就说过,路是自己选择的。好的,坏的,终是要承担,怪不了自己,怨不了旁人。挣不开,解不脱的时候,那就只能受着。 可为何心里有个地方像被人狠狠的捶击着,几乎透不过来气。蒋欣瑜冰冷而空洞的眼神,瞬间消瘦的身体。惨白无血色的面庞如戏中一个个交换的场景,如影随形的紧跟在欣瑶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赶之不走。 萧寒见欣瑶自打从孙家回来后,便有些恹恹的,连带着对两个孩子都没了往日的笑意,不由的心下担心。 想着蒋二小姐到底是欣瑶的堂姐,此番变故,多少令她有些酸涩。倒也不劝着,只捡着衙门里的趣事说与她听。逗她一笑。 倒是老太爷听说此事后,特意把欣瑶叫到了跟前。 萧亭行医一辈子,看多了生生死死,心境比着旁人坦然几分,他对着欣瑶只说了一句话:人活一辈子,顺心者几何?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经! 蒋欣瑶见行事一向乖张的祖父,难得讲出这般透亮的话来,心下一惊,随即明白过来,不由莞尔一笑。 萧寒晚间回府,见女人笑盈盈的迎上来,他愣了愣神,嘴角高高扬起,眼中的光芒渐盛。 …… 这一日,顾氏悄然来了萧府,身后跟着的是刚刚回了京城的蒋家大小姐蒋欣琼。 蒋欣瑶自打去年因老太太那一杖,在病床上见过大姐姐一回后,算算姐妹俩已有近一年的时间未见面了。乍一见,不由的心下欣喜万分。 蒋欣琼拉着欣瑶的手,上下打量半晌,只见她穿着一件家常的纱裙,秀发轻挽,发间点缀着一只精致的珠翠,淡雅脱俗。 她轻笑道:“妹妹气色甚好!” 蒋欣瑶见大姐姐面色微黄,眼角几道细纹,精气神却还好,笑吟吟的一语双关道:“姐姐以后的气色,也会一日比一日好。” 蒋欣琼心下一暖,朝顾氏打趣道:“二婶,瞧瞧四妹妹这张嘴,越发的甜了。” 顾氏抚了抚头上的凤簪,含笑不语。 三人坐定,丫鬟们上茶上点心,蒋欣琼几口温茶喝下肚,打量了下四周的摆设,这才开口道:“我这前两天刚刚回京,一回府,就听下人说起孙家的事情。” 欣瑶轻叹道:“大姐往二姐那府里去过了?” 蒋欣琼点点头道:“跟二婶一道去了一回,见着人了!哎,谁又知道事情居然走到了这一步!” “那头如何?”欣瑶定定的问。 蒋欣琼不知如何开口,遂把目光移向了顾氏。 顾氏会意,攥着帕子略迟疑了片刻道:“前儿个刚入了葬,与曹氏是同一天。你二姐仍是那副模样,不说不笑,不吃不喝,形容枯槁,让人看着心疼。你大姐姐与她说话,也是不理不睬,恍若未闻。” 蒋欣瑶微闭着双眼,喃喃道:“二姐姐她,到底是入情太深啊!” 蒋欣琼秀眉微蹙道:“我这妹子,从小心思便重,有什么都放在心里,极少跟外人说,便是我这个亲姐姐,也只知道她几分心思。当年与孙家联姻一事,二妹妹虽然应下了这门亲事,心里多少也是不愿意的。若不然,也不会这些年都不见娘家人一面。” 顾氏点头赞道:“欣瑜这话说得极对。虽然这丫头称曹氏管得严。管得紧,但凡她真正想见,又有几个能拦得住?” 欣琼一想到自家妹子孤苦零仃的在那高门大户里整整六年。眼中便有怜悯道:“也不知道她守着那样一个人,怎么熬过来的。如今想来,遇着那命中的克星,入情深些也是情有可缘。也难怪被人欺负成那样了,都死死的忍着。” 欣琼撂了撂耳边的碎发,话峰一转又道:“这回入京前,我特特从苏州府绕了绕。大嫂把事情都与我说开了。原想着短了她的银钱。让她看清楚曹氏与高氏的嘴脸,行事能挺得起腰板。哪曾想……旁的倒也罢了,以后这一大家子,可怎么过活?” 蒋欣琼唇边绽放一抹苦笑,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说不下去。 蒋欣瑶一听这话里有话,不由的问道:“大嫂,那府里又出了什么事?” 蒋欣琼听罢,眼神一暗:“昨儿个高姨娘产下一子,重六斤八两,白白胖胖的,看着让人心里欢喜。只可惜,这孩子连他父亲的面也没见过……” 产下一子? 那府里连个寿辰都要变卖了首饰,孙景耀出殡。只怕是掏空了二姐所有的家底,这会再产子……蒋欣瑶淡淡的看向顾氏。 顾氏知道女儿所想,叹道:“你父亲前几天让我送了些银钱过去。昨儿个,你大姐姐又掏了一千两银子交给了轻风。你都不知道,那府里能拿出的银子,也就几百两了。这几百两还多亏了轻风机灵,暗底下替那孩子收着,以防万一。” 蒋欣琼连连摇头道:“二妹妹以后的日子。真不知道要怎么过!” 顾氏听得心塞,冷笑道:“要是我。头一件事,就是把小曹氏,高氏给赶出去。” 顾氏一直耿耿于怀两条人命皆由小曹氏挑唆而起,南燕国的律例却耐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她要死要活的折腾来折腾去。偏她那好侄女死活不肯开口言一声,只活在自个的世界里。 蒋欣琼冷哼道:“那小曹氏怎么有脸再在这个府里呆下去,这么心思歹毒的人,孙家大房那头,也是容不下她的!” 蒋欣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无可奈何道:“母亲,大姐,那府里的事,咱们只能在边上帮衬着。二姐她入情这般深,突然失了爱人,换了谁,一时也是难以走出来的。更何况孙七爷死得这般……” 蒋欣瑶没有再往下说。这些日子回荡在她心头的,是蒋欣瑜背过身说的那句话,让她郁郁生忧的也是那句话。 蒋欣瑶是个大俗人,俗人看问题最为简单,只单单两个字:得失。 多人一世的经历使得蒋欣瑶明白,爱情这东西,最不能长久。因此,她在婚姻中小心翼翼的守着自己心中的方寸,世故圆滑的控制着生活,小心的掂量着自己的感情,谨慎的探出触角,感知男人对她的情谊。一有风吹草动,她便退缩在她厚厚的龟壳中,再不肯多往前走一步。 蒋欣瑜不同,她不计名份,不计流言,义无反顾的站在男人跟前,替他挡风遮雨,无私的奉献着爱情和金钱,甚至不惜委屈自己,没有一丝后退和犹豫。 她不玩心机,不斗手段,认认真真的爱,认认真真的活,一切向情看。令人讽刺的是,结果却是这样的血淋淋。 天真无畏的沉浸在爱里的女子,赤手空拳与全副武装的藏在暗处的敌人搏斗,结果显然易见。 秋日的阳光斜斜的照在窗台上,一只不知名的小飞虫正懒懒的晒着太阳。 蒋欣瑶觉得自己很像那只小飞虫,只有阳光温暖的地方,才能让它驻足。 二姐姐啊,飞蛾纵身扑火,勇气固然可佳,可也容易灼伤了自己,也灼伤了他人!(未完待续) ps:感谢睛果儿,的粉红票。 感谢午马的打赏。 书友们的评价,这几日让包子眼前一亮。不论好与坏,都说明了书友们是认认真真的在看包子作品,这便够了。 容包子厚着脸皮要个票“双蛋年终狂欢盛典”,只需要书友们登录女生网盛大盘点的页面,便可每日领取一张,顺便还可砸个蛋蛋。么么哒! 第四十九回 喜忧皆是缘 三人把蒋欣瑜的事情议论了一回,蒋欣瑶实在不愿意再把这个话题延续下去,话峰一转,故作轻松道:“大姐,姐夫官升二级,可还春风得意?” 蒋欣琼冷不丁的被问起自个的事,眼角一红,突然起身朝欣瑶轻轻一福道:“多谢妹妹为姐姐思量。” 蒋欣瑶忙扶住了她,笑道:“大姐,我不帮你,难不成还去帮外人?你啊,好好的保养着身子,谁敢欺负你,只管与我来说。你妹妹好歹还有几分薄力,自家姐妹,还是护得住的。” 这话讲得蒋欣琼心头一阵热呼,拉着欣瑶的手,走到顾氏跟前道:“二婶,四妹,今儿个当着你们的面,我也是不怕躁的。我那对父母,眼睛里只看得见银子,旁的竟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了。二婶,四妹大人有大量,只看在几个小的分上,别跟他们一般计较。二婶,四妹若有不解气的,只管朝我发作,便是打两下,骂两句,也是使得的。” 顾氏未料到大小姐竟替大房夫妻赔起不是来了,一时倒是怔住了。想着过年在苏州府那些日子,脸上有些淡淡的。 欣瑶垂了眼帘,淡淡一笑道:“大姐说哪里的话,咱们姐妹何至于说这样见外的话。” 顾氏见女儿如此说话,不由的轻轻一叹道:“你这孩子,何苦这般兴师动众?都是过去的事了。” 蒋欣琼见母女俩同样淡淡的如出一辄的话。不由心下一叹,大房,二房到底是生了嫌隙。即便再香亲,只怕也回不到当初。 欣瑶怕蒋欣琼心生尴尬,忙道:“大姐姐此番前来,正好让祖父为你诊一诊脉,身子是自个的,需得精心调养着才行。” 蒋欣琼握着欣瑶的手一顿,泪一滴滴的落下来。 她这病。说白了,也是被自家男人气出来的。 十年的夫妻。十年的同甘共苦,举案齐眉;十年的相夫教子,操持内宅,到头来却比不上黄姨娘勾勾小指。吹吹枕边风。 所有往昔的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过是春日的一抹暖阳,寒风一吹,便再无一丝暖意。 若不是她娘家兄弟姊妹帮衬,她这个明媒正聚,八抬大轿抬进冯家的正室,只怕是落了下乘。 顾氏轻轻上前扶住侄女的手,把她按坐在椅子上。轻轻抚着她的发髻,柔声道:“孩子,你是有娘家兄弟可依靠的。何苦为了旁人糟践自个的身子。你说你若有个好歹,他照样娶媳妇,纳小妾,端的是春风得意。苦的是谁?还不是你那一双儿女。” “二婶。” 蒋欣琼哽咽道。 “做女人,凡事需得想开。你越把他当回事,你便越落了下风。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又怎会事事求全了?只要他尊着你,敬着你。对一双孩子关怀体贴,也就够了!” “二婶,我嫁到冯家近十年,孝顺公婆,和睦妯娌,无一事不妥贴。我与他结发夫妻,他说变就变,你让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这回他若不是顾及着前程,官位,只怕更会得寸进尺,我这心,也真真是伤透了!” 蒋欣瑶撇撇小嘴,不屑道:“大姐,不是做妹妹的说风凉话,世上男人情薄如斯,你何必执着于此。再说姐夫也不是没有妾室,这会不过是多纳了个人,偏宠了些,你便郁结于心,何苦来哉?倘若是我,他纳他的,我过我的。能忍着就忍,忍不下去,就带着孩子拍拍屁股走人,何苦受这样的委屈。” 顾氏见女儿越说越不像话,啐骂道:“胡说!什么带着孩子拍拍屁股走人,这事就算你大姐愿意,冯家也是不愿意的。” 蒋欣瑶淡淡一笑道:“这不就成了,冯家几位老人对大姐素来满意,大姐夫的几个兄弟姐妹难得的,也与大姐处得好,大姐在冯家的地位稳当如山,不过是个小小姨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妹妹忘了那黄姨娘在宫中……” “就算她黄姨娘宫中背靠大山能乘凉,大姐也该知道,你家妹妹我,如今好歹也与那新帝,平王拐了十七八个弯,占着点干系,又岂会任由别人欺负你?所以说,你啊,且宽心,别说她一个小小的黄姨娘,就是那大姐夫,也都在姐姐你手里拽着,一个都跑不掉。” 蒋欣瑶一口气讲了这些话,端起几上的温茶,猛喝了几口。 蒋欣琼听得哭笑不得,却也知道自家妹妹这番言语只为了让她安心,遂拭泪道:“正给妹妹料中了,这回他官位一调动,他便悟出几分道道,天天歇在我房里不说,连带着对黄姨娘也没了好脸色。回了京,老太爷,公公,婆婆也是明里暗里的夸我,抬我。” “那是咱们大姐夫是个明白人,知道官位,美人孰轻孰重。” 蒋欣瑶脸上端着笑,心下却暗暗叹息一声。以势压人,终究并非长计啊! 念及此,她又道:“大姐姐也需打点起精神,好好的待姐夫,万不可一时用气生了嫌隙,让旁人有空子钻!” 顾氏语重心长道:“你妹妹这话,说得在理。听二婶一句话,女子万万不能太刚,过刚易折。” 蒋欣琼听着这贴心的话,刚止住的泪复又落了下来,泣道:“二婶,四妹一心为欣瑜打算,我若再听不进去,岂不是辜负了你们为我的一片心。你们且放心,咱们蒋家的女子,由不得旁人看轻。” 正说话间,李妈妈笑着从外头进来回话称,老太爷请大小姐前去诊脉。 蒋欣琼忙擦了眼泪,惊喜的看向顾氏。 顾氏心里头正惦记着那两个小的。巴不得往东院去,遂笑道:“走吧,二婶陪你去!” 蒋欣瑶陪着母亲。大姐刚走几步,却见萧清鬼头鬼脑的在院门口张望。 蒋欣瑶朝李妈妈点了点头,遂称府里有事,让李妈妈陪着母亲,大姐先行一步。 顾,蒋二人不甚在意,款款而行。 欣瑶朝萧清招招手。果不其然,随个清瘦的人影缓缓从墙角走到欣瑶跟前。 …… 已是深秋。万物萧瑟。 园子里原本开得正盛的花儿渐渐凋零,只余稀稀拉拉的几朵还挣扎在枝头。 蒋欣瑶望着一朵残花,轻轻一叹:“家里都安顿好了?” 孙景辉眼窝凹陷,面有青色。微微躬身道:“回大奶奶,都已安顿妥当!” “妥当?” 蒋欣瑶冷冷一笑,脸上看不出悲喜。 孙景辉随着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女子的眼神,落在那株残花上,勉强笑道:“大奶奶,明年春日,园中又会百花盛开。” 蒋欣瑶抚花的手一顿,回首看着眼前这个一夜之间家庭分崩离析,一夜之间又失了母亲。兄弟的清瘦男子,眼眸深深。 她动了动嘴唇,终是化作轻轻一叹。 孙景辉知道蒋欣瑶所叹为何。苦笑道:“大奶奶不必为难。辉幼年曾跟着祖父读过几卷经书,虽无几分所得,遭此大变,却也有几分顿悟。正所谓人生如梦随风散!聚散,喜忧皆是缘!一切皆为虚幻。” “我只是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走到这个地步!” 孙景辉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数夜不寐的脸上哀色尽现。复睁开时,一双眼眸已灼灼发亮。 “一切皆是因果。与大奶奶无半分干系!” 蒋欣瑶重新审视眼前的男子,眼中赞赏之意渐盛。 “既如此,你回去好好当差吧。我交于你的事情,半分差错都出不得。” 孙景辉心下忽然轻松,恭敬称是。 家中的老父经此打击,已然病倒在床,几房弟妹成家立业都仗着他这个大哥,所以这份差事,他孙景辉必须保住,也不得不保住。所以,他要走这一遭,不得不走这一趟,向他的主子表明自己的立场。 一个走投无路的落魄废人,是没有资格跟任何人倾诉他的喜怒哀乐,因为死了的已然死了,活着的却还要吃食穿衣。 “等一等!” 孙景辉缓缓转过身,垂头道:“大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蒋欣瑶见他小心翼翼的应付,不由失笑道:“前几日我让萧清送到府上的银子,是要你还的!” 孙景辉一愣,未料到蒋欣瑶生生把他叫住,说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忙道:“大奶奶放心,等下个月发了月钱,我先把大奶奶的银子还上!” “倒也不必这么急,我这人,素来喜欢收点利息,这银子且等你十年契约满后,再还给我也不迟,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多买些胭脂水粉!” 蒋欣瑶明媚含笑的望着他。 孙景辉突然觉得眼前女子的笑容有些灼人,他喉咙一紧,半响才深深一笑道:“既如此,辉一定竭尽所能,让大奶奶到时候,能把京城所有的胭脂水粉收入囊中!” 蒋欣瑶满意的点了点头,作了个请的姿势:“孙大掌柜,您受累!” …… 李妈妈定定的瞧着孙景辉离去的背影,撇嘴笑道:“难为他还想着跑这一趟。” 蒋欣瑶不置可否的碰了碰身后的花,轻轻笑道:“妈妈,那个曾经锦衣玉食,挥金如土的公子哥,如今可是我的大掌柜,向他主子汇报思想工作,是他应当应份做的事!” 李妈妈听得云里雾里:“大奶奶这话的意思是?” 蒋欣瑶理了理耳边被风吹散的碎发,笑道:“我的意思是,这满院的残花也该清理清理了,没的让人看着心酸。等明年春风一吹,咱们这园子里,必定又是百花齐放,芳香四溢!”(未完待续) 第五十回 称职的男人 满院的残花尚未清理,轻风已一身素衣,跪在蒋欣瑶的面前。 “求四小姐去劝劝我家小姐吧,自打七爷下葬以后,小姐就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里,恁是谁劝,也不开口。奴婢……奴婢实在不忍看着小姐她……” 蒋欣瑶头痛的看着这个短短几日,已瘦得不成样的忠仆,眼神暗了一下。 若她没有记错,轻风跟在二姐身边,已有十多个年头。她跟着二姐去了孙家,又一道逃离了孙家,如今又做着二姐府里的管事,这份主仆情谊,比着她这个做妹妹的,只多不少。 她叹了口气道:“轻风,你家小姐的结,我没有本事解开,能不能走出来,全看她自己。” 轻风红着眼睛道:“四小姐若劝不了,那小姐她这辈子,只怕是……四小姐,奴婢是个丫鬟,说的话没有分量,奴婢只是瞧着哥儿年纪这般小,没了父亲,若再连母亲也……四小姐,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孩子的份上,去替奴婢劝劝四小姐吧。” “大奶奶,孩子可怜……去瞧瞧也……”李妈妈轻声在欣瑶耳边劝道。 蒋欣瑶凌厉的目光轻轻扫过去,李妈妈吓得噤了声。 “你要我去劝她什么?” 轻风一愣,半晌才道:“奴婢只想让小姐无论如何,就算是为了小少爷,也得撑下去。” “轻风。你走吧,你家小姐谁劝也没用。”蒋欣瑶朝李妈妈打了个眼色。 李妈妈欲上前扶起轻风,却见那轻风爬行两步。扑倒在大奶奶脚下,连连磕头,不过几下,额头便有血渗出。 蒋欣瑶惊了一跳,忙道:“轻风,你这是做什么?” 轻风抬起头,泪流满面道:“四小姐。那日混乱中,是我推了七爷一把。” “什么?” 蒋欣瑶惊声道。 轻风泣不成声道:“当时场面混乱。我瞧着小姐抱着小少爷,那刀子只离她们半寸长,偏偏七爷站着不动,我离得远。够不着,七爷离得近,我心下一急,就趁乱推了他一把。我是杀人凶手,四小姐,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七爷怎么会死。四小姐,我错了,我是杀人凶手。我害了小姐,也害了七爷,我是杀人凶手。” 轻风一气把藏在心里的秘密说完。委顿在地上,长长的松了口气。 蒋欣瑶与李妈妈如何也没有料到,孙景耀舍身救人的真相,居然是……主仆俩面面相觑,惊住了。 许久,李妈妈叹了声:“这么说来。若不是你这一推,死的人。就是咱们二小姐和小少爷。”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轻风连连摇头:“我不知道那疯婆子会这样狠,我不知道七爷替小姐挡了这么多刀。我原想把这秘密一辈子埋在心里,可是夜里睡觉,总梦见七爷鲜血淋淋的站在我的床头,我……哇!” 连日来的精神压力,终使得轻风扛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蒋欣瑶走到她跟前,伸手揽住了她,柔声道:“好丫鬟,别怕,别怕。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把这事说出来?” 轻风抬起泪眼,想都没想,便道:“四小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来,可是如果我放在心里,我会痛恨我一辈子。四小姐,只要小姐肯活下去,我宁愿为七爷偿命。” “傻丫头,人又不是你杀的,你偿什么命?”蒋欣瑶怜惜的搂着怀中的瘦削姑娘,叹息道。 “可是,七爷却是因为我……” “轻风,你今天把秘密告诉我,是不是想让我去劝你家小姐,跟她说,孙景耀不值得她不吃不喝,糟蹋身体?” “嗯!” 轻风拼命点头。 “真是个傻丫鬟啊!” 蒋欣瑶轻叹一声:“你家小姐身边,也亏得有你。” “可是,我却做了对不起小姐的事,我知道小姐宁愿她自己死,也想让七爷活着。” 轻风眼泪长流。 …… 秋日的午后,暖阳高照。 蒋欣瑶掀了帘子,只觉得眼前一暗。 一股子霉味扑鼻而来,夹杂着腐朽的味道,几欲令她作呕。 蒋欣瑶高声道:“来人,把这屋子的窗户统统给我打开。” 李妈妈忙上前,麻利的推开窗户。房间瞬时亮堂,一股清凤夹着阳光的味道吹进来,蒋欣瑶长出一口气。 蜷缩在床角的人,眼眸一缩,身子轻轻的颤了颤。 蒋欣瑶也不看她,自顾自坐下来,悠悠的道:“李妈妈,去,让轻风沏壶好茶来。” 茶到,入口,微有涩感。 蒋欣瑶慢慢的品着,再不多说一句话。只用目光打量眼前的女子。 蓬乱的头发,浮肿且没有聚焦的眼睛,高耸的颧骨,苍白如纸的面庞,半丝血色也无的嘴唇。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蒋欣瑶看得极慢,目光一丝丝的挪开,慢的似要把眼前女子的容貌刻在心里。 过了许久,蒋欣瑜终是忍不住,哑着声道:“四妹妹在看什么?” 蒋欣瑶淡淡一笑。 “我在看你。二姐。” “看我做什么?” “看你,死了没有?” “你……” 蒋欣瑜猛的抬起头,死灰一般的眼眸里,一丝怒意悄然闪过。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如同一口古井里,掉进了一粒细沙,终究是波澜不惊。余下的,只有哀怨与伤痛。 “妹妹看到了,可以走了。” 蒋欣瑶虽震惊那眼中的死寂,却仍淡笑道:“原本就不想来。歇一会,便走。” 蒋欣瑜悄无声息的抬了抬眼,又悄无声息的垂下了头。 蒋欣瑶也不急。一口一口抿着这微苦的茶,只用目光去打量。 茶毕,起身,未再看一眼,拂袖欲离去。 “妹妹。” 蒋欣瑶不知何时,注视着她,轻声道:“你不是来劝我的吗?” “劝你?” 蒋欣瑶顿足。 “为何要劝?想死的人。劝有何用?想活的人,不必多劝。” “那……你来做什么?” 蒋欣瑶自嘲一笑:“姐姐真健忘。我早说过了,我只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蒋欣瑜脸上沁出怒意。 “原来,你们都盼着我死。没错,死的人应该是我。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眼底已流不出一滴泪,早就哭干了,如荒芜到干裂的土地。 “你这么想死?” 蒋欣瑶冷笑。 “李妈妈,去厨房拿把刀,递给她。” “蒋欣瑶,你以为我不敢死吗?” 蒋欣瑜彻底被激怒,咆哮着从床角跳下来。 李妈妈吓了一跳,忙挡在欣瑶跟前。 蒋欣瑶推开她,抬起手。照着蒋欣瑜的脸就是一巴掌。 轻脆的声响在空寂的屋子里,显得突兀。 “要死,抱着你将满二岁的孩子一道去死。别留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蒋欣瑶怒道。 蒋欣瑜捂着脸,呆呆的看着四妹妹。 真是奇怪了,四妹妹打了她一巴掌,她没有流泪,四妹妹流泪了。 蒋欣瑶偏过脸,一定一句道:“蒋欣瑜。其实这一巴掌,我早就想打了。我一直后悔。我若是早些把这一巴掌打下去,是不是就不会是如今的局面。我甚至在想,我把你从孙家救出来,是不是做错了?” “四妹妹……” “蒋欣瑜,我知道他把你的心带走了,可是,你还活着,你的儿子还活着。我不想多劝你什么,只希望你走出这个房间,去看看你的儿子,看看他的笑脸,听听他的笑声。” 尽管窗户大开,蒋欣瑶仍觉得这屋子令人窒息。她定定的看了蒋欣瑜半晌,终是没有把心底的话说出来,甩袖而去。 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何必还计较他是心甘情愿挺身而出,亦或被逼无奈赶鸭子上架。 这份不容于世的情感,对二姐姐来说,弥足珍贵,又何必让她这颗已千苍百孔的心,被残酷的真相再伤一次。 …… 蒋欣瑶大步流星走出屋子,她甚至不愿意遵循女子翩翩而行的仪态。 轻风惴惴不安的迎上来。 蒋欣瑶对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家小姐,需要时间。你好好的看着她便行。能不能跨过这个坎,只看她自己。” “四小姐,你有没有告诉小姐,是我……” “轻风!” 蒋欣瑶冷冷的打断。 “这事从你嘴,入我耳,就此打住,再也不要提起,任何人都不要再提及。且让你家七爷留在旁人眼中的最后一幕,还算是个称职的男人罢!” 轻风眼泪急淌,不管不顾的跪了下去,泣声道:“多谢四小姐。” …… 马车里,李妈妈时不时的用眼风,扫过大奶奶略带愠色的脸。 蒋欣瑶见她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不由放缓了脸色道:“妈妈,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细琢磨,深推敲的。有些事,糊里糊涂的,反而不伤人。” 李妈妈忙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我就怕大奶奶心里存了气,伤了自个的身子。” 蒋欣瑶把头靠在李妈妈肩上,道:“进了那个家,见了她,心里确实有气,一出了府,不知为何,这气就没了。还是老太爷说得好啊,人活一辈子,顺心者几何,日子都是自个过的,好坏都是自己。我如今也累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方是正经。” 李妈妈抚着欣瑶微微蓬松的头发,和声道:“大奶奶这话,妈妈是半分都不相信。回头谁再巴巴的求上门,大奶奶该管的还得管。” 蒋欣瑶知道李妈妈说提沈氏与蒋欣琼的事,展了一个笑容道:“唉,也不知是谁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蒋字?”(未完待续) ps:对于蒋欣瑜这个角色,早就有话想说,一直留到现在,只为了让书友们看清整个事情的真相。 对于这个把爱情当作全部的女人,只有一句话可形容: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是幸运,也是不幸。 在爱情这个东西上,豁出去的,往往是女人;畏缩不前的,从来都是男人。所以,老祖宗留下了一句话:痴情女子负心汉。 蒋二的悲剧,书友的一句话让包子印象深刻。她说是因为逾越了社会规范所造成。 然,包子不由深想,这个社会规范是谁的社会规范? 小说中常出现的《烈女传》,《女诫》,《女则》之类对女人规范要求的书。 男人呢? 古人三妻四妾是常态。今人?包子不评价。 蒋二错就错在,把情字看得太高,把自己放得太低。女人啊,一旦入了情这个门,便已分不清东南西北,是非对错了。 这个话往深了讲,估计包子能写个洋洋洒洒五万字。 罢了,罢了,闲书一本,聊慰卿心。 书友们担待着看! 第五十一回 春竹叶,醉芙蓉 蒋欣琼这病说厉害倒也不厉害,说不厉害却也有几分难治。长期的情志不遂,肝郁化火导致体内肾阴虚证,并非几贴药便能了事。 老太爷龙飞凤舞的写了药方,交于年轻的妇人手里,一语双关道:“药到病去七分,剩下的三分,只在各人心境!” 蒋欣琼拿着药方,思量了一路,心头渐渐豁然开朗! …… 话说这冯思远入了太仆寺,如他这般精明的人,短短几日便琢磨出些风向来。他把自己关进书房,暗暗思量这些年在南边的行径及蒋家众多事宜,越思量心下越惊。 心道做人,果真不能太得意忘形,丢了官位事小,连累一家老小事大。冯思远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妻妾一碗水端平,该有的规矩一样都不能少。 蒋欣琼仔细的看了男人两日,心下大定,安安稳稳的吃起药盏,调养起身子来。 黄姨娘回了京,老老实实的养了几日病,见自家男人无论她用什么手段,始终不冷不淡的对着她,不由的把主意打到了宫中的黄婕妤身上。 只这宫中规矩甚严,自家妹子虽得了皇宠,却只是个婕妤,位份低下,没有皇帝亲允,不得私见亲属。 黄姨娘苦思冥想几日,终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按下心思,徐徐图之。 哪知宫中的黄婕妤得知自家姐姐进京。想方设法的也想见上一面。 这日晚间,黄婕妤掏银子让御膳房熬了一锅清粥,做了几样南边的点心。很是打扮了一番,码准了点去了皇帝的御书房。 …… 燕淙元批完最后一本奏章,俊眉轻抬冷冷道:“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快戌时三刻了,皇上该歇着了!” 燕淙元懒懒的升了个懒腰,突然道:“朕记得去年中秋萧府送来了两盒月饼,味道甚好。今年怎么也没见那府里给朕送来?” 李宗贵忙上前笑道:“皇上您想,去年中秋咱们还在靖王府。萧府年年给咱们府里送中秋节礼,无人敢说个不字。如今皇上贵为天子,萧府若再巴巴的送来,只怕文武百官又有话说。” 燕淙元眸色一暗。眉毛挑了起来。 李宗贵忙道:“皇上若真想吃,奴才明日就往那府里去一趟,给皇上讨些来吃!” 这一个讨字,让燕淙元想着当日受伤在萧府养伤时,为了那几道爱吃的菜,与蒋欣瑶斗智斗勇的情形,不由的失笑一声:“罢了,你去讨,只怕那府里又有话说。回头等朕闲了,自个上门讨去。” 李宗贵打量皇帝脸色,笑道:“皇上可千万别拉下平王爷。平王爷若知道皇上您不叫上他,只怕心里存了埋怨!” 燕浣元摆摆手道:“把他叫上,只怕又是一桌,且不说天翔那狗鼻子闻着味就去,另一个想必也少不了。都是些恶狼,回头就该那府的人心里存了埋怨!” 李宗贵心道。这普天下敢埋怨皇上您的,也就是那一位小祖宗。旁人别说是埋怨,就是求菩萨,拜祖宗,也是求不来的好事。 “黄婕妤到!”外头守门的小太监扯着尖尖的嗓音喊道。 李宗贵见皇帝无甚反应,打着秋千,便麻利的去了外间,片刻复又进来道:“皇上,黄婕妤亲自给皇上弄了点清粥小菜,正在外头候着!” 燕淙元正觉得肚子有些饿,闻言道:“让她进来吧!” …… 黄婕妤入得书房,亲自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放在几上,眼波流转,盈盈一笑道:“皇上心系朝政,日里万机,也该仔细着身子。臣妾不能为皇上分忧,只能弄些个家常吃食,聊表心意!” 燕浣元见那粥熬得绸薄正正好,淡淡的飘着米香,脸上有几分喜色:“你倒是有心了!” 黄雁暗下打量皇帝神色,不由的心下暗喜,慢慢夹了一筷子点心,送到碗中,娇柔道:“这几方点心都是我们南边的口味,皇上若不嫌弃,将就用两口,喜欢的,臣妾回头做了再送来!” 李宗贵知道黄婕妤这些日子正得皇宠,遂笑道:“皇上刚刚正说着那月饼,婕妤这会子就送了这些点心来,还是婕妤最知皇上的心意啊!” 黄婕妤顺着李宗贵的话道:“原来皇上爱吃月饼,在我们南边,八月十五月圆前几日,大姑娘,小媳妇都会亲自动手,做上几抽屉,送到亲朋好友家,才算是过了节。” 燕淙元闻言目光微微一闪,笑道:“我倒忘了,你原也是苏州府的!” “难为皇上还记着!”黄婕妤心头一甜,红晕泛上双颊,渐渐晕染开来,颊边几点流朱轻动,越发显得明媚动人。 燕淙元含笑的抚上了黄婕妤的脸,轻轻叹道:“也只江南的水土,才能养育这般眉目如画,心灵手巧的女子。” 黄婕妤头一回听皇帝温声柔语的夸他,心中大喜,只脸上端着含羞的浅笑,眉间笼着一层薄愁道:“有道是‘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只可惜臣妾入京这些年,再也没有回过南边。” 燕淙元轻拥女子入怀,朗声一笑道:“好一个春竹叶,醉芙蓉!朕竟不知道,朕的枕边人,竟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就冲你今日这清粥,这一句江南词,朕就该赏你些什么?” 黄婕妤嗔笑着道:“臣妾哪敢讨皇上的赏,臣妾只想求皇上念着臣妾一片思乡之情,允臣妾与家中姐妹见上一面,便是臣妾天大的福份了。” 李宗贵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脚下的方寸之地,心道这个黄婕妤,果然是个聪明的。 燕淙元哑然失笑,忍不住捏了捏黄婕妤微圆的脸,道:“雁儿的姐妹远在南边,如何得见?莫非是想让朕御笔一挥,宣她们进京?” “倒也不必兴师动众,前些日,臣妾正好有一姐姐随夫入京,皇上若真心疼爱雁儿,可否让臣妾与阿姐见上一见?”黄雁红唇微翘,气吐如兰,在皇帝耳边撒着娇。 “噢,是京城的哪一家?”燕淙元兴致颇高,随口问了句。 “京城的冯家。姐夫他几日前刚刚升任太仆寺寺丞。” “太仆寺寺丞?叫什么名?”燕淙元有些记不大得。 黄雁轻轻一笑,把玉碗端到皇帝跟前,嘟哝道:“姐夫姓冯,名思远,原是太仓县知县。皇上事多,如何能记得这些?” “冯思远?”燕淙元觉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偏又记不得从哪儿听说过。不由的把目光看向李宗贵。 李宗贵察觉到,忙轻声提醒道:“皇上忘了,蒋家大房嫡出的大小姐正是嫁到了冯家,说起来,与那府里还沾着些亲呢。” 燕淙元哈哈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他!咦,不对啊,这么说来,你姐姐不过是冯思远的一个妾室?” 妾室二字一出,黄婕妤的脸色微微一变,心下三分尴尬七分苦涩。堂堂皇帝的女人,娘家的姐姐居然给人做妾,这事要是被宫里那几位娘娘知道了,岂不是生生让人看了笑话去。 她假意悠悠的叹了口气道:“皇上有所不知,姐姐与冯大人两情相悦,情深意重,奈何冯大人已有婚约,不得已,才纳姐姐为妾的。” 燕淙元怀抱女子的手轻轻一顿,眸色渐深,轻笑道:“不得已?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何来的不得已?” 黄婕妤嘴角轻笑道:“皇上,姐姐出身势微,比不得蒋家高门,又有个极会钻营的妹妹在背后帮衬着,自然得屈居人后。” 李宗贵心里骤然发凉,目光幽幽的朝黄婕妤看去,微不可察的叹息了一声。 燕淙元眼中寒光闪过,只脸上笑意未减分毫:“极会钻营的妹妹,雁儿说的是哪一个?” 黄婕妤不明就里,顺嘴便道:“还会有哪一个?自然是嫁到萧府的蒋家四小姐。臣妾听说,这个四小姐极为善妒,容不下人,不仅不让萧家大爷纳妾,还把那怀了萧大爷身孕的通房都赶出了府,真真是……” 黄婕妤及时的收了口,眼角偷偷打量皇帝的神色。 “容不下人?”燕淙元敛了笑容,低低重复道:“倒是个善妒的。” 黄婕妤见皇帝这般反应,心下安稳,遂又道:“皇上,您是不知道,这蒋家,不仅四小姐容不下人,便是那大小姐,也是个极厉害的。我姐姐在其眼皮子底下,日子过得也难!所以臣妾才想着,若得皇上垂怜,有朝一日,也能见见我那可怜的亲姐姐!” 燕淙元偏过脸,看了看垂头不语的李宗贵,眼中已有了几分森然。 “这极会钻营,又如何说?” 李宗贵察觉到皇上变了语调,背后的冷汗涔涔直下,头垂得更低了,心道要坏事。 黄婕妤未料到皇帝有此一问,随口笑道:“臣妾听说,自打她嫁到萧府后,逢年过节总有礼往各个府去,咱们的靖王府,平王爷的平王府这两处,礼最重,可见是个会钻营的。” 燕淙元深吸一口气,清冷的眼神再无半分热度,含着淡淡的讥讽,猛的推开怀中的女子。(未完待续) ps:感谢kay33,eisva两位书友的粉红票。 谢谢迷恋的评价票。 第五十二回 皇帝不急太监急 黄婕妤正说到得意之处,突然脚底一软,尚未反应过来,人已跌坐在地上。 一投阴寒之气笼罩在燕淙元身上,如同那寒冬的冰雪一般,冻得人心头发冷。屋子里的气氛陡然紧张。 黄婕妤娇美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忙不迭拜伏在地上,以首叩地。 燕淙元居高临下,看着眼前曲线柔美的女子,黝黑的眼眸中,是无边的冷漠。 半晌,他冷冷道:“来人,黄婕妤殿前失仪,降为才人,即日起迁居静心苑。” 静心苑? 黄雁猛的抬起头,脸上一片惊恐之色,连连叩首道:“皇上,皇上息怒,饶过臣妾这一回吧,求皇上绕过臣妾这一回。” “李宗贵?” 燕淙元不愿再听下去,高声唤道,声音陡地透出冷凝。 …… 黄婕妤一夜之间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传至皇宫内外,并未引起丁点波澜。只冯府的黄姨娘听闻后,一个不留神,失手打破了一套上好的青玉茶盏,受了惊吓,称病不出。 蒋欣琼听下人来回这事时,正皱着眉头喝着苦药。 话及一半,她便舒展开了眉头。心道四妹妹果然是护着她的,这才短短几天,就替她解决了心头大患。 蒋欣琼当下令贴身丫鬟准备些新鲜的吃食,送到了蒋府与萧府,并书信一封去了南边。 而刚刚升任太仆寺寺丞的冯思远。则莫名的惊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幸好没听那黄姨娘的话,险些酿下大错,若不然真是不好收场。 冯思远念及此。看向上司蒋宏生的目光又多了一层深意。 …… 蒋欣瑶并不知道皇宠正盛的黄婕妤,莫名其妙的失了宠,正是与她这个宫外的人有关。 她此时正含笑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轻轻的扯了扯老太爷的袖子,示意他说话。 萧亭看着一脸怒气的女儿,清了清喉咙,道:“你也别动怒。正所谓姻缘自有天定。天翔他看不上,你非逼着他挑。就算是成了亲,将来也是吵吵闹闹的,好不了。倒不如让他自个看顺眼了再说也不迟。” 萧静娴气笑道:“我的亲爹,您如今重孙子。重孙女抱在怀里,左一个右一个的,就说这些没用的来哄劝我。想当初,寒哥儿死活不肯成亲的时候,您愁得着急上火的,难不成这会子都忘了?” 萧亭被女儿当着孙媳妇的面揭了短,气得胡子翘了翘,却不敢发作,眼角正看见孙媳妇捂着帕子直笑。不由的放低了声音道:“你别大声嚷嚷,这会子那两个小的在里屋睡觉呢,别把人吵醒了。回头我帮你劝劝还不成吗?” 萧静娴见亲爹总算是说了句像样的话。不由的长出一口气道:“倒也不是我急,他都快二十的人了,京城哪个像他这样岁数的公子,少爷,不都是娃儿满地跑了。他倒好,我多说两句。便闷不吭声的往这府里跑。都怪我当初宠他太过,凡事都由着他的性子来。” 杜天翔堂堂太医院院首。新帝身边红得发紫的青年才俊,只比萧寒小一岁。如今萧寒,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偏他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半死不活状态,也难怪姨母着急上火的要跑这府里来诉苦。 蒋欣瑶想着自己那会子被母亲逼嫁的种种苦楚,心道这婚姻大事,就是到了远古时代,也有那皇帝不急,太监急的。 蒋欣瑶深怕自己收留杜天翔的罪恶行径,被姨母拿出来说,不由的温言细语道:“姨母不必着急,前些天我听大爷意思,表弟也是想早些成家立业的,只是如今上门说亲的,多半是冲着表弟身后的大山来的,心思没一个是正的,表弟他也怕……” 萧静娴眸色一亮,截了话道:“这孩子,心里既是这般想的,何不说出来,藏着做什么?” 欣瑶见姨母口气跌软,叹道:“他这不也是怕您急吗?” 萧亭重重的一拍桌子,起身道:“这不就得了,这孩子看着吊尔锒铛的,实则心里明镜儿似的,贼亮。你也不必发愁,该是你杜家的媳妇,怎么着也跑不掉。不是你杜家的,凑上来也没用!你且坐坐,我去瞧瞧那两个小的醒了没,要醒了,抱出来给你瞅瞅。这两个孩子,如今长得……” 萧静娴见自家老父亲三句不离一对双生子,气得眼睛一翻。 萧亭吓得把话咽到嘴里,定定的瞧了女儿两眼,背了个手就进了里屋。 蒋欣瑶虽然恼怒祖父抛下她一人,行径有些不仗义,却真心实意的对眼前愁眉不展的女子道:“姨母,祖父的话说得在理。新帝登基,南燕国上上下下都盯着杜府少爷,小姐的嫁娶,想找个真正称心如意的,不容易。” 萧静娴想了想确实这个理,不由的泄气道:“罢了,罢了,且看他自个的缘份吧。过两天忠勇侯府办喜事,听说你们要往那头去?” 蒋欣瑶如释重负,笑道:“正是要往那头去。姨母可千万别再怪表弟了,这两天他往我们府里跑,也是为了忠勇侯府的事。” 欣瑶忙凑上前,把事情原原本本,老老实实的说于她听。 萧静娴听罢,一脸的惊色,半晌才幽幽叹道:“这些主意都是谁想出来的?” 蒋欣瑶面色一红,为难道:“姨母,是大爷与我一道商议着想出来的。” 自家侄子是什么样的人,萧静娴知之甚清。她也不戳穿蒋欣瑶善意的小谎言,直直的看着欣瑶良久,才展颜道:“我只求我家那个讨回来的媳妇。有你一半聪慧懂事,就阿弥陀佛了!” 蒋欣瑶正欲自谦上两句,却见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由奶娘抱了出来。小眼睛滴溜溜的一见着人,便笑成了一尊弥勒佛。 萧静娴扔下蒋欣瑶,便迎了上去,脸上哪还有半分愁色! …… 这日云淡天高,一片深秋天气。 忠勇侯府门前,车来车往。赵侯爷四十生辰,亲朋好友都往府里祝寿。 萧寒夫妻俩坐着马车。不紧不慢的姗姗来迟。 蒋欣瑶下车,见府门口已停了许多车。再看看日头,赶忙用帕子遮住了微红的脸蛋。 不是她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性,实在是体力悬殊太大,昨日夜间她打的是短平快。她家男人打得是连续作战,高低胜负立现。所以,蒋欣瑶今早起得稍稍迟了些。 男人绷着脸负手去了外院,欣瑶被人引向花厅,一路打量侯府景致,心叹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今日这场戏,可不大好演啊! 微云、淡月两个细心的察觉到大奶奶心思变化。微云边走边低声笑道:“大奶奶,大爷也该露出些笑意来,这脸绷得比那关老爷还关老爷。” 欣瑶赞叹的看了微云一眼。轻笑道:“总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他的白脸唱惯了,我不大好意思抢了他的饭碗!” 两个丫鬟捂着嘴直笑,惹得前头带路的婆子频频侧目。 这婆子有些耳背,以为萧家大奶奶在感叹侯府的富贵。陪笑道:“大奶奶见笑了,今儿个算是简省的。想当年我们夫人过寿时,那才叫热闹。” 欣瑶淡笑道:“到底是公侯人家,富贵不比常人,今儿个,我也算是开了眼界。” 婆子面露得意之色,又引着说了些侯府往日里富贵的场面,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欣瑶主仆三人但笑不语。 正说话间,花厅已到,苏如雨和其女儿赵文英亲迎出来。 蒋欣瑶一脸的受宠若惊,忙上前行了礼。 赵文英想着母亲的再三叮嘱,脸上挤出了六分笑意,亲热的叫了声嫂子。 欣瑶吓了一跳,心道连嫂子都叫上了,看来这苏如雨没少在女儿耳边下眼药水啊。 她忙摆手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 苏如雨波澜不惊的笑道:“孩子心实,心里头念着,嘴里就叫了出来。大奶奶也不必过谦,早早晚晚的事。”说罢拉着欣瑶的手往厅里去。 半路,苏氏轻语道:“大奶奶思虑的如何?不如找个好日子把那该行的礼都行了,也好让你那傻妹妹叫得明正言顺。” 欣瑶偏过脸,一脸愁眉道:“夫人前些日子说的话,我都说与大爷听了,大爷说还须再思虑思虑,我也不好逼得太急。夫人是知道的,我家那位爷的脾气真真是……” 苏氏忙笑道:“是不能太急,凡事得慢慢来。今日你们夫妇能登门,侯爷就已经喜不自禁了,昨儿个竟开心的一宿没睡安稳。日后多走动走动,也就水到渠成了。” 欣瑶莞尔一笑道:“多谢夫人为欣瑶思量。” 苏氏嫣然含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我不为你思量,又为谁思量?日后咱们婆媳,还得长长久久的处着。” 婆媳? 蒋欣瑶笑笑没再说话。 …… 花厅里亲戚朋友,各房各院的人早已聚齐,见苏氏亲领着一位陌生的美貌女子进来,不约而同的停下了交谈,目光都聚在了那女子的身上。 苏如雨引着欣瑶到了李老太太处,笑道:“这是老太太。老太太,这位就是我常说起的萧家大奶奶蒋欣瑶。” 花厅众人一听是萧家大奶奶,心下有了几分明白。 李氏今日着一身深绯色褙子,配棕色马面裙,领口袖子处均用金线细细绣了寿字,头戴一只朝阳五凤挂珠钗,贵气逼人。脸上擦了些许粉,红润依旧,并不见前些日子中毒后要死要活的模样。 欣瑶暗暗竖起大拇指,落落大方的行了礼,称呼一声:“老太太安康!”(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回 左勾拳,右勾拳 李氏早就知道今日萧家那两位要来,故盛装示人。 她见眼前的女子虽长相不俗,身上穿着却是平常,心道怪不得俊武说那野种死活不肯为他和公主牵线搭桥,看这女子的打扮,那萧家的富贵也不过如此。虽然傍上了平王,折腾半天还是个六品武官,说不定内里也是中看不中吃。 李氏虚笑道:“果真是个标致的人儿,既来了,就不必拘着,好生乐上一天罢!” 她哪里知道,今日欣瑶原是要盛妆示人的,奈何昨晚折腾累了,早起梳妆的时候,便朝男人报怨了几句。男人心疼她要顶着满头珠翠一整天,遂让她简省些。 欣瑶虽然珠翠简省,然身上的衣裳却极为珍贵,且不说料子是宫里赏赐下来的云锦,光衣服上的绣样,绣坊七八个绣娘忙了整整一个月才得了这一件。 只不过欣瑶素来不喜大红大绿这等浓烈的色彩,唯喜淡雅,所以才在珠光宝气的女眷中显得极不打眼。 “老太太客气!” “萧家哥儿来了?” “已去了外院。” “你家老太爷最近身子可好?可是有年头没见了。” 欣瑶未料到李氏居然厚着脸皮问起了祖父,心道若是祖父知道你还惦记着他,必是气得七窍生烟。 她深笑道:“祖父身子结实,含饴弄孙,很是快活。听说老太太前些日子生了场病。不知身子可好了些?” 李氏笑容有些僵硬,不大自然道:“已大好!” 两人一问一答,说了几句家常话。 欣瑶见老太太脸上淡淡的。笑意不达内里,微不可察的磨了磨牙,不愿意多言。 李氏暗中冷哼两声,也就没了言语。 苏如雨怕冷了场面,立马引着欣瑶一一见了府里众人。 赵府众人都知道今日萧家如今的身份,哪敢待慢,都热热闹闹。客客气气的陪着说话几句。 一圈人见下来,厅里的莺莺燕燕欣瑶没记住几个。倒是对坐在角落里的卢氏颇为留意。 这卢氏六十不到的年纪,虽穿着平常,脸上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然而美人更易迟暮,再兼着几十年来仰人鼻息。因此与那李氏一比较,反倒有了几分老态。 欣瑶似笑非笑的对上卢氏的目光,微微颔首。卢氏心头一颤,不动声色的别过脸去。 欣瑶款款入座,接过微云递来的茶盏,轻啜一口,依计开始装聋作哑。 众人虽好奇萧家哥儿与侯府的关系,却也不好明目张胆的打听,又见萧家奶奶守拙藏愚。含笑不语,一时摸不着深浅,也就少了几分八卦之心。 只这众人当中独不包含一人。此人便是赵俊武的生母,赵正信的妾室淡氏。 这淡氏,原是李氏的外甥女,替赵正信生养了两个儿子。苏如雨嫁到赵家近二十年,只得两女,这淡氏早几年就动了把大儿子过继到苏氏名下承爵的念头。 偏苏如雨这个人深信隔重肚子隔重山。一门心思想自个生个儿子,所以一直压着这事。再加上苏家一门大权在握。宫中又有个大靠山,虽淡氏在赵正信耳边下了无数眼药水,仍无济于事。 苏家倒台,苏如雨失了娘家的助力,又无子傍身已成日薄西山之势。淡氏喜滋滋的认为凭老太太对她的偏爱,儿子承爵的是板上钉钉的事。 奈何天不遂人愿,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赵正信居然动了心思要让萧寒认祖归宗,这一下把淡姨娘的如意算盘给彻底打没了。 赵俊武虽是侯爷长子,却是个庶出。萧寒一回赵家,既居嫡,又居长,哪里还有赵俊武什么事。 好在自家儿子运道是个好的,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安乐公主。然而凡事均有变数,淡姨娘也不是那听风就是雨的人,不到板上钉钉的时候,她这一颗为儿子前程担忧的心便不能安稳下来。因此侯府上下,最不待见萧氏夫妇的便是这位淡姨娘。 只见那淡姨娘摸了摸头上的金簪,冷笑道:“大奶奶祖籍哪里,听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 欣瑶寻着声音瞧去,果然不出所料,第一个跳出来的当真是这位淡姨娘。 她抿嘴一笑道:“我从小在南边长大,十二岁上下才跟着父亲进了京。” “原是小地方出来的,怪不得……”淡姨娘撇了撇嘴,没有再往下说,只脸上的鄙夷一览无疑。 “怪不得见着侯府的富贵就走不动路了吧!”蒋欣瑶心里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顺便问候了淡姨娘祖宗几句,便笑着不说话。 淡姨娘一记左勾拳打出去,落在棉花上,杀伤力直线下降为零,心里恨得不行。 却听苏氏淡笑道:“怪不得大奶奶长得这般好,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打小就在京城长大,活了一把岁数,连京城都没出过,也不知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去见识见识江南的烟雨。” 淡姨娘笑道:“南边好是好,只是女子的心眼小了些。听说寒哥儿连个姨娘通房都不曾有,真真是……姐姐啊,萧大奶奶身边也没个长辈提点,以后少不得你替他们操心操心。” 萧大奶奶,侯府不是你想来,想来就能来的,你可得想好了。入了这门,上有公婆妯娌,下有小姑弟媳,你想清清净净的过日子,想都别想。就婆婆往你房里塞人这一事,你便逃不了。 一记右勾拳打出去,分成两股拳风,一股打向蒋欣瑶,一股打向苏如雨。 淡姨娘朝苏氏酸酸道:“姐姐,您身边的那几个我看着就很伶俐。姐姐不会舍不得吧!” 苏氏和蔼道:“有了大奶奶这样标致的人,我身边那几个哪里能入了寒哥儿的眼?妹妹若瞧得上,只管问我来要。你看我舍得还是舍不得!” 苏氏一记甩手剑,把兵器掷向了淡姨娘,淡姨娘一个踉跄,身子晃了几晃,将将稳住。 苏氏的大女儿赵文静一身明艳艳的衣衫,端坐在苏氏边上,突然甩了记小李飞刀。笑道:“淡姨娘可别惦记大哥房里的事了,快托了大嫂替二哥找位门当户对的小姐才是正经。也省得京城上下。十里八街的都在议论二哥和离的事。” 赵文静是侯爷长女,今年十八岁,嫁给平安伯长房长孙许威刚满一年,尚未有子。今日父亲寿辰。夫妻两个双双回府祝寿。 小李飞刀晃晃悠悠落在了淡姨娘的胸口,淡姨娘喷出一口血来。 她强撑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便哥哥嫂嫂的叫上了,大小姐是不是心急了些!” 赵正信的另一房妾室刘氏故作惊讶道:“淡姨娘这话从何而来?难不成侯爷私底下与你说过?” 又一记螳螂拳快准狠的袭向淡姨娘,淡姨娘前伤未愈,后伤又起,终是体力不支,伏倒在地,临了向上首的李氏幽幽投去一瞥。 李氏清咳一声道:“按年岁。文静叫一声大哥大嫂也是使的的。大奶奶,老身说的可对啊?” 欣瑶支着脑袋正看得起劲,冷不丁老太太把皮球踢给了她以作试探。不由的轻轻一笑:“老太太说笑了,大小姐比我年长一岁,按理该我称呼她一声姐姐,不过老太太说使得那就使得。” 众女听萧大奶奶这话里的意思,萧寒认祖归宗承爵一事,只等着老太太一声令下。也是。侯爷纯孝,事事处处以母为尊。老太太不发话,府里谁又敢擅自作主?因此众人落在老太太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皮球稳稳的踢回到李氏脚下,李氏暗骂了句“好个狡猾的女子!”哈哈一笑,打算掩了过去。 正巧身后的丫鬟剥了把石榴递到老太太眼前,老太太捏起其中一粒石榴,尝了尝:“嗯,未到时候,有些酸。来人,把这一盘大石榴端到萧家大奶奶那边,让大奶奶也尝尝。” 淡氏听了这话,通体舒畅,刚刚挨得几处剑伤顿时就好了七七八八。 苏如雨脸色有些难看,似乎是受了些内伤。 欣瑶忙摆手道:“老太太快别麻烦,这石榴需得打开了一粒一粒的剥了下来,才能入口,我虽喜它的滋味,却不耐烦剥得一手汁水,不吃也罢。” 赵文英冷笑两声道:“横竖有丫头,哪需大奶奶亲自动手。” 众女刀光剑影正使得起劲,冷不丁角落里的卢老太太出声道:“听说萧家哥儿的表妹杜小姐正待字闺中,武哥儿虽说是个庶出,门第上倒还般配,大姐何不就此让萧大奶奶牵了线搭了轿呢,说不定正是美事一桩。” 此言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 杜家如今是什么人家?赵家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赵家庶出的儿子与杜家嫡出的女儿说亲,况赵家这个儿子还是个刚刚和离的,这不是生生打了萧家,杜家的脸吗? 李氏当下脸一沉,毫不客气道:“酒席还没开始,卢姨娘就说起糊话来了,来人,扶卢姨娘进房休息。” 卢姨娘未料到自个的一句话讨了个没趣,讪着脸退出了花厅。欣瑶看着她微驼的背影,心里对这位年轻时侯府呼风换雨的老太太有了一丝兴趣。 一个年轻时极厉害的角色,六十不到,便老眼昏花的连话也不会说,事情也看不明了?(未完待续) ps:感谢梦恋的女孩,三世的粉红票。 谢谢107的打赏,和eisva的评价票。 昨日包子犯了个错误,第三更放上去了,却忘了设定时间,任由她吹了一夜的寒风,未与书友们见面。今日补上! 么么哒! 第五十四回 打蛇打七寸 欣瑶细细琢磨卢氏这句话,悟了半天,也没悟出个究竟来,正巧丫鬟喊开了席面,欣瑶随着众女眷去了偏厅。 一时饭毕,园子里戏鼓子敲得棒棒直响,众女移步后花园。欣瑶屁股还没坐稳当,却见管事模样打扮的妇人匆匆而来,见了苏氏,忙低语了几声。 苏氏脸色突变,踌躇了几下,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李氏身后, 刚刚把腰弯下,却见侯爷身边的小厮闯进内院,惊呼道:“老太太,不好了,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李氏吓得直起身来,冷不丁撞上了后头正要与她说话的苏氏的下巴,苏氏疼的眼泪都了下来,又不好发作,忙背过身把眼泪擦了。 李氏气骂道:“作死的小子,没头没脑的,还不快把事情说清楚!” 来人吓得跪倒在地,忙道:“仇家带人找上门了,和侯爷打起来了。” 李氏气得眉毛倒竖,怒道:“青天白日,没了王法了,哪个不怕死的敢到侯府撒泼,你们一个个都是死的,不会拦着?” 小厮哭丧着脸道:“老太太,仇家来了几十个人,身强力壮的,小的们拦不住。” 淡姨娘一听丈夫被打,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也顾不得苏氏有没有发话,忙道:“老太太,快去瞧瞧吧,侯爷身子弱,别伤到哪里。” 李氏环视一圈,戏台上不知何时戏鼓子已停了下来。装扮好的戏子们不明就里的瞧着戏台下,一园子太太小姐伸长了脖子,竖着耳朵听着侯府的热闹纷呈。 苏氏一见这阵势。怕丢了候府的脸面,忙劝慰道:“老太太别急,只管坐下来听戏玩闹,仇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不会做出那等野蛮之事,必是下人们危言耸听,待媳妇先去瞧仔细了再来回老太太。也省得累着园子里女眷连个戏都看不安稳。” 李氏有了台阶下。面色一缓忙道:“说的很是。快去吧!” 苏氏遂恨恨的扫了地下的小厮一眼,带着几个仆妇出了园子。小厮赶忙起身。朝李氏行了礼,跟着出去。 淡姨娘虽然心下着急,却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苏氏渐渐远去,回过声对贴身仆妇轻声交待道:“快去。看看两位爷们如何了?伤着没有。” 欣瑶因离得近,听得分明,捂着帕子,身体微微后倾。 微云、淡月俩个凑近了,只听得大奶奶压低了声道:“好戏开锣了!” …… 赵府中路正院里,气氛剑拔弩张,赵家一干人,仇家一干人,相视而立。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赵俊武一身青衫颓然坐在地上,鼻子里的血一滴滴落在衣衫上。身后的赵正信也没好看到哪里去,胸口的衣裳皱得不成样子。很明显是被人揪的。 四周围着众多到赵府赴宴的宾客,有伸长了脑袋看好戏的,也有两边调停做好人的。萧寒隐在宾客后头,脸上擒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置一词。 赵正信铁青着脸道:“仇明威,你别欺人太甚。光天化日之下赶动起手来,当心我明日奏你个纵奴行凶。” 仇明威仰天长笑三声。不仅没有怒气,反而笑得畅快道:“好,好,好,我正愁侯爷不肯到皇上跟前分说,既如此,咱们明日便走一趟。你奏我个纵奴行凶,我正好奏你个纵子休妻,也正好让皇上瞧瞧清楚,功名奕世的赵家内里到底是个什么德性。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没脸!” 赵正信气了个倒仰,怒道:“好你个仇明威,我明里暗里替你遮着掩着,你却恩将仇报。罢,罢,罢,你既无情,休怪我无义,到时候撕破了脸皮可别说我不念着往日的情份。” 仇明威的大儿子仇子元挥着拳头,怒不可遏道:“我呸,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小爷我都替你臊得慌。一府人合着伙欺负我妹子一个,还装得像个好人似的。今日当着众位宾客的面,看我不揭了你忠勇侯府的皮。” 说罢,仇子元上前两步,冲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宾客一抱拳,正欲说话,不料那赵正信却抢一步开口道:“众位亲朋好友,俗话说好聚好散,赵,仇两家虽然和离了,好歹亲家一场,原本此事揭过也就算了。谁知仇家不知好歹,公然上门闹事,如此这般,我也少不得替我儿子分说分说。” “侯爷,你快说!难不成这里头有什么隐情?” “对啊,侯爷,是不是府里克扣了人家女方的嫁妆,还了也便没事了!” 也不知哪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挤在人堆里乱喊。 赵正信气得几欲吐血,却正色道:“众位,我忠勇侯府赫赫百年,从未有过克扣妇人嫁妆一事。此事皆因我母亲生病而起……” 赵正信抑扬顿挫,绘声绘色的把仇氏如何趁着侍疾之际,下药毒害老太太一事说与众人听,末了又道:“此等恶妇,我赵家如何能?本该一纸休书,送下堂去。却又因赵,仇两家素来亲厚,又顾念下堂的妇人,再嫁颇难,这才把其父母叫到赵家,立了这和离的文书,从此男婚女嫁,再无相干。 仇氏的嫁妆也是由其父兄亲抬出府,连张纸也不曾少过。此因家丑,我本不欲多说,然仇家口出恶言,拳伤我子,行事咄咄逼人,我也就顾不得许多。” 众人听得哗然。这仇家的女儿果然是个厉害的,居然敢下毒暗害长辈,真真是胆大包天。 “侯爷宅心仁厚,此等恶女,便是休弃也不为过。” “正是,正是,像这样心狠手辣的妇人,就该送了顺天府尹,让她尝尝牢饭的滋味方可。” 一时间替赵家说话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赵正信挺胸抬头,正义凛然道:“诸位,赵家行事光明磊落,对得起天地良心,此事便是分说到天子跟前,我也是不怕的!” 这一通说,生动形像的塑造了一个心思狠毒的妇人,又用心良苦营造出忠勇侯府的宅心仁厚,表达了鞭挞控诉仇家之意,抒发了赵家扼腕痛惜之想,更是深深寄托了好聚好散,一别两散,各生欢喜之思。 显而易见,凭赵正信的巧舌如簧,这个任务完成的相当出色。于是乎众宾客看向仇家的目光多了几分鄙夷。 仇子元气得脸上青筋突起,拳所握得格格作响,奈何年岁尚轻,空有一肚子话,却又不知该如何有感而发,只得自个跟自个较劲生闷气。 仇明威见儿子落了下风,当下也不急,也不恼,踱着方步走出来,居高临下的望着脚下曾经左一声,右一声唤他岳父的赵俊武,冷笑道:“赵侯爷好钢口,颠倒黑白的本事练得如火纯青,怪不得当年能干出休妻再娶的好事来。”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攻其要害先揭短,仇明威官场上混了二十多年的人了,一句话就让赵正信恼羞成怒。 “你,放肆!”赵正信脖子脸红了一片,呵斥道。 也难怪,好不容易说动萧寒赴了寿宴,父子俩的关系正朝着他所向往的方向蓬勃发展,偏这位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让赵正信如何不恼,如何不怒? 仇明威不为所动,抱拳朗声道:“诸位,人嘴两张皮,上下一碰,颠来倒去都是他的理。我仇家虽比不得侯府富贵滔天,却也是诗书传家,今日闹上门,实则是因府里姑娘委屈太过。” “姓仇的,你家女儿连毒都用上来,人脏并获,还委屈个屁啊!识相的,赶紧带人离了这里,我堂堂侯府也不是任由你欺负的!”赵氏宗族里不知何人叫嚷出来。 仇明威闻言笑意尽收,突然抬起一腿,踢到赵俊武身上,只听得一声惨号,赵俊武抱着小腿翻滚在地。 赵家族人见状如何能依?纷纷抡了膀子上前理论,更有甚者抄起了家伙。 仇家众人怕自家人吃亏,一溜排的挺身向前,个个头昂得跟什么似的,随身携带的家伙纷纷亮相。 赵家众人定睛一瞧,乖乖,我这头拿的是扁担、笤帚,仇家那头明晃晃的却是真家伙,悬殊立现啊!遂忙不迭的朝府里的护院们叫嚷道:“小的们,拿大家伙来!他娘的,都敢欺上门了!” 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 “哟,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寿宴怎的变成了龙争虎斗,天翔,难不成咱们这是走错了地方?” 不知何时,燕十六一身淡黄色锦衣骑着大马,摇着扇子出现在正门外,十足的纨绔子弟模样。 旁边的杜天翔耸了耸肩,抬头看了看正门口的牌匾,不可置否的挑眉冷笑道:“回王爷,是忠勇侯府没错。” 众宾客这才反应过来,正门外出现的,一个是当今天子唯一的亲弟弟平王,一个是天子的嫡亲表弟,历经两朝的太医院院首。一干人吓得赶紧行礼。 赵正信难掩心下的激动,忙打了眼色给身后的族人,一路小跑着上前行礼道:“平王大驾光临,蓬筚生辉,正逢今日府上喜事,恭请王爷下马喝几杯薄酒,聊表下官敬意。” 平王昂头看着一脸恭敬的赵正信,猛摇了几下扇子,目光越过赵正信的脑袋看向宾客中的萧寒,砸嘴道:“侯爷客气了,本王瞧着明晃晃的刀啊枪的,也没那兴致。” 对峙的两家人一听,呼啦啦兵器落了一地,端的是整齐化一。(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回 王爷替我作主 燕十六心中暗笑不止,偏又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冷声道:“办个寿辰,居然短兵相接,倒也是天下一大奇闻。侯爷好好本事!” 赵正信老脸涨得通红,脸上一副极其委屈的样子,声情并茂的叫了声:“王爷,下官……” 燕十六抖了一身鸡皮疙瘩,温和道:“罢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本王今日过来是与萧指挥使说几句话的,这薄酒我就不喝了。侯爷自便吧!” 赵正信一听是来找萧寒的,脸上恭敬更盛,正欲说话,却见门中快行过来一人,一头跪倒在平王的马前,呼天抢地道:“王爷啊,求王爷为下官作主啊,王爷,我女儿冤枉啊!” “哟,这位是……” 仇明威抬起头来,脸上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哪还有前一刻的半分气势。 燕十六没瞧出来是谁,倒是那杜天翔眼尖,装模作样道:“哟,这不是工部员外朗仇大人吗?” 仇明威见杜太医认出了他,激动的频频点头,他朝身后的仇家众人看了一眼。 仇家人耳聪目明,立马会了意,青蛙跳水似的扑通扑通跪在了地上,纷纷喊冤,场面颇为状观。只把那一旁呆立的赵正信惊了个目瞪口呆,心里把仇家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 燕十六等仇明威噼里啪啦的一通叫冤后,不急不慢道:“一家之词。不足为信,侯爷你说!” 赵正信心头一喜,脸上哀色顿现道:“王爷请入府一听。” 燕十六见四周围着的百姓越来越多。下了马,把缰绳往随从手里一扔,入了侯府,杜天翔紧跟而上。 …… “老太太,老太太!” 苏如雨身边的妈妈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面露喜色道:“老太太,平王来了。杜太医也来了,都是来找萧家大爷的。侯爷正在前头招呼。夫人让老奴给老太太说一声!” 李氏尚未反应过来,女眷中已一片惊声,许多尚未成亲的姑娘们脸上均浮着红云,用帕子遮面掩住了。不约而同的看向蒋欣瑶,也没了那看戏的心思,都直着耳朵细听。 欣瑶极为谦虚的垂了眼。 心道好好的一出“桃花扇”,听得七零八落,真真是可惜了那戏子上好的身段和扮相。 李氏犹不相信,忙又问了一遍,这才笑容满面的坐了下来,瞧着欣瑶对身后的人道:“快把戏本子拿去给大奶奶瞧瞧!” 欣瑶忙摆手笑道:“今日是府上的好日子,欣瑶哪敢越俎代庖。反客为主,老太太点的几出戏,我瞧着就很好。” 李氏极为受用的笑了笑。话峰一变道:“哎,我如今也老了,也不大爱瞧这些打打闹闹的戏了,反觉着爷儿们,娘儿们聚在一处,说说笑笑的更为热闹。若有孙子。孙子媳妇,重孙子。重孙女萦绕膝下,那就是天大的热闹,大奶奶到了老身这个年龄就知道了。” 蒋欣瑶只觉得好笑,光天白日的,这李氏变脸比变魔术还快。前一刻隐隐绰绰的暗示她不欢迎萧寒回赵家,后一刻就直截了当的明示她盼着大团圆了。只这世上之事,又岂能皆如她所愿? 众人见李氏这般说话,看向欣瑶的目光又有所不同,赵文静,赵文英姐妹俩对视一眼,眼中的笑意满满。 只要萧寒夫妇一入族谱,就成了她们名正言顺的长兄长嫂。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以后大事,小事都得让“父母”作主了才是。 赵正信的两房姨娘笑得有些僵硬,卢氏的两个儿媳妇则不屑的撇了撇嘴,恍若未闻,两人凑在一处轻声细语,旁若无人。 欣瑶淡淡一笑,道:“我要到老太太这个年岁,有老太太一半的福气,就阿弥陀佛了。” …… 话说一园子的太太,小姐对平王亲临赵府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谁又知前头的形势急转直下。 正院里坐南朝北,摆了一张太师椅,一梅花小几,椅上燕十六正襟危坐。 杜,萧两人一左一右侍立,一个丰神俊秀,脸上含着笑,一个高大结实,面黑如锅底。 只见那仇明威专声情并茂道:“小女本性善良,下毒一事,纯属冤枉。自她与赵家和离,整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日夜啼哭,求王爷为小女作主啊。 燕十六缓缓开口道:“侯爷,仇大人所言,你意下如何?” 赵正信不屑道:“简直一派胡言。王爷,仇氏下毒人证物证俱在,在其卧房的床底下,还搜出了半包夹竹桃粉,何来的冤枉?” 对于专业知识极其熟稔的杜太医来说,普及一下药理知识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故出声道:“夹竹桃又名柳叶桃,有毒,若食用,能引起恶心,呕吐,腹痛等症状。轻则晕厥,重则衰竭而死!” 杜太医的话轻轻一出,众宾客议论纷纷。 仇明威咬牙道:“敢问侯爷,小女为何要下毒?” “她为什么要下毒,我又如何知道?我自问赵家待她不薄,谁知她却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来。王爷,此事已经明了。请王爷还下官一个公道。” 燕十六摇着扇子,声色俱厉道:“仇大人,你女儿下毒在先,已犯下大错,赵家念旧情,不予追究,本应感恩待德,为何还要来闹事。” 仇明威见平王动怒,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到王爷跟前,道:“王爷,请您过目。” 燕十六也不去接,只把眼睛朝杜天翔身上一瞄。 杜天翔会意,接过纸瞧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弯腰在平阳王耳边轻语几句。 众宾客只恨自己没长了顺风耳,只得干着急。 “王爷,众所周知夹竹桃粉入药可堕胎,药铺为招揽生意,常私下有备。下官想小女用此物下毒,必从药铺买来,为此,下官动用了仇府所有的亲朋好友,私下查探。皇天不负有心人!” 仇明威神色一敛,顿住了嘴。 众宾客心头暗恨,关键时候员外郎可别大喘气啊。 仇明威吊足了众人胃口,又道:“老太太中毒前侯府确有买过这物什,然买的人并非我女儿,也非我女儿身边的人。正是我曾经的好女婿。” 此言一出,众宾客哗然,都把目光落在一旁的赵俊武身上, 赵俊武刹那间惨白了脸色,跳脚道:“糊说,糊说,我什么时候买过。” 仇明威上前两前,直视赵俊武双眼,一字一句道:“可要我叫那药铺的伙伴与你对质?三两二钱,分毫不差。” 赵俊武慌乱中移开眼神,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赵正信见势不妙,心思转得飞快,忙道:“混帐,王爷跟前,还不如实说来。” 赵俊武心一横道:“父亲,无中生有的事,你让我如何从实说来。仇家为了报复我,编造谎言往儿子身上泼脏水,父亲替儿子作主。” 赵正信深信儿子不会说谎,忙恭身道:“王爷,小犬从小饱读诗书……” 话还未完,仇明威冷笑道:“好一个饱读诗书,我且问你,那几日你天天往怡园跑,为的是什么?” 赵俊武不想仇家连怡园的事情也查探到了,气得被逼出了几分血性,怒道:“我在怡园待客喝酒,与你有什么相干。” “待客喝酒,我呸!怡园一桌最少五百两银子,你一连三天,天天待客,待的什么客,花了多少银子。不是我小看于你,你身上藏了经年的私房只怕也没有一千两银子。” “老不死的,你管我身上有多少银子,小爷我就往怡园去了,怎么着。” “赵俊武,你再敢骂我父亲一句,看我不弄死你个小畜生!” 仇子元见父亲被辱,忍不下这口气,当下挥着拳头不管不顾的回骂过去。 萧寒不知何故捂嘴轻咳一声。 燕十六猛摇了几下扇子,一旁的杜天翔冷笑道:“仇大人,你儿子好大的气势,光天化日就要打打杀杀,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仇家若有什么真凭实据,尽管说出来,王爷定会秉公办事,若没有,那就别怪王爷治你一个诽谤之罪! 赵正信把萧寒、平王、杜太医之间微妙的关系看在眼里,顿时安心不少。 仇明威当庭广众之下被呵斥,惨白着一张脸道:“回王爷,赵俊武买药一事,药铺的伙计均可作证。且下官打听到,那几日怡园客房住着一位绝色女子,赵俊武往怡园就是为了与那绝色女子幽会。所以,下官大胆猜测,小女下毒一事根本是赵俊武一手所操纵,目的是为了休妻再娶!” 燕十六脸色不豫道:“赵俊武,可有此事?” 赵俊武一听平王叫自个的名字,吓了一跳,忙道:“回王爷,绝无此事。” 杜天翔冷冷道:“这道奇了,一个说有,一个说无,让人相信哪个是好。王爷,怡园原是你所开,不如把那药铺和怡园的伙计叫来一问,真假不就见了分晓。” “好主意!” 燕十六收了扇子,抚掌道:“来人,速速把这两处伙计带到这里,本王有话要问!” “慢着!”(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回 李氏的反转 随着一句慢着,萧寒上前两步,恭身道:“王爷,今日原该侯府大喜之事,却因仇家闹事,弄得这步田地,依下官看,一旦真相查明,说谎的那个必得严惩。” 赵正信嘴里的那个“好”字还未叫出口,杜天翔又开了口。 “王爷,指挥使说得极是。仇大人,赵公子,新帝命王爷与我出京办事,这事情还未办妥,倒被缠了半天,延误了公务,若皇上怪罪下来,少不得把你们俩人抬出。到时候皇上动怒,可别怪本太医不替你们遮掩。” 燕十六突然起身,走到两人跟前,脸上阴沉的似能滴出水来,显然是动了真怒。 只见他目光凛冽的在两人脸上扫过,浑身上下散发着肃杀的气势。 “我奉劝二位实话实说,若真有那不怕死的敢在本王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众宾客心中一凛,暗道不好,这日这事怕是要闹大。 仇明威神色一敛,大义凛然道:“杜太医,此事便是闹到皇上跟前,下官也是不怕的,大不了脱了这官帽,回老家种田。” 赵正信一听这话,不由的抬眼打量儿子神色,只见他浑身微微打颤,脸上似有惊恐之色,心顿时凉了半截。 原来赵俊武与公主一事,那祖孙俩是瞒着赵正信的,只等一切妥当了再说不迟。 有道是知子莫若父。赵正信又气又急得上前就是一巴掌,怒道:“瞎了眼的小畜生,王爷跟前。也敢欺瞒。有什么委屈,还不快快如实说来,便是我不能为你作主,你大哥也不会袖手旁观。若真做那丧尽天良的事,别说旁人,我头一个容不得你。” 萧寒,杜天翔微微偏过头。一个俊眉轻挑,一个嘴角轻翘。两人无声的交换了个眼神,心中均冷笑不止。 这一巴掌反倒把那赵俊武打得清醒过来。自打他与仇氏和离后,对公主是朝也思,暮也想。奈何一个宫中一个宫外。无甚联系,求萧寒代为周旋,又被拒了去,正急得嘴角长疮,一筹莫展。 心道今日的事怕是不能善了,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撕捋开来,也省得快到嘴的肥肉落了别人嘴里。只是这样一来,下毒一事怕是瞒不住,公主若是知道了。也不知道是喜是怒…… 就在赵俊武左右为难之时,李氏拄着拐杖由淡姨娘搀扶着从边上走出来。小厮眼尖,呼道:“老太太来了!” 原来这李氏正与园子里一众女眷听戏赏乐之时。却见苏氏去而复返。 苏氏也顾不得旁人听得见听不见,在李氏耳边一通说,李氏惊得失掉了正往嘴里送的葡萄,找了个借口,拉着淡姨娘出了园子,直奔正院而来。 众宾客见侯府老祖宗来了。纷纷让了道。 李氏给坐上之人行了礼,道:“回王爷。买夹竹桃粉原是我的意思。” “噢,老太太买那物什做什么用?”燕十六微微一笑,慢悠悠的踱回到椅子里坐着。 “回王爷,大户人家,少不了出几个魅惑主子的丫鬟。这夹竹桃粉原是堕胎的良药。老身买来也是为了以防不测。只因不是什么体面的事,这才叮嘱我这孙儿瞒着。” 燕十六并未说话,只把目光看向身后之人。 杜天翔点点头道:“此物用在这上头,古往今来就有。” 李氏见状叹了口气道:“老身自以为藏得稳妥,不知何故被那仇氏找到。我想仇氏也并非故意要下毒,多半是以为这里头藏着什么补品,无心之过罢了。” 李氏挥一挥衣袖,轻描淡写把事情揽在自个身上,合情合理的把赵俊武摘了个一干二净。情势陡然直下。 萧寒不禁莞尔。 若他不知道这里头的内情,只怕被那李氏的言辞灼灼给哄骗了去。这赵家果然是狼窝虎穴,个个是满嘴胡言的唱戏高手,怪道瑶瑶死活不肯让他回了这府里。 燕十六眼角瞥见萧寒嘴角上扬,兄弟多年自然有几分默契,斯条慢理道:“老太太既这样说,那夹竹桃粉的来胧去脉便水落石出了。仇大人,你可有异议?” 仇明威仔细揣磨平阳王问话的深意,忙道:“老太太护着自个孙儿,把事情揽在身上,下官无话可说。不过私会一事,怡园众人均可作证,不知老太太又有何说辞!” 言下之意你们赵家沆瀣一气,我玩不过你们,自认倒霉。但尚未和离,就与人私会,这事咱们得说道说道。 李氏轻笑道:“仇大人,小孩子家的,难保心思活络,遇上个可心的约在怡园会上一会,也是难免的事。不过这孩子一没置外室,二没纳了进门,一切守着规矩行事,仇大人也是打年轻过来的,何必死揪着不放。” 仇明威冷笑道:“噢,听老太太的言语,倒像是知了内情的,敢问老太太,您孙儿与何人在此幽会?” 赵俊武见老太太不仅把事情都圆上了,还占了上风,心下得意道:“我与何人幽会,哪需跟你说?仇大人管得也太宽了!” 杜天翔一听赵俊武这话,心下笑开了花。 撇开小寒不谈,这赵府,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这大的说话行事已这样,后头的三个小的,估摸着也好不大哪里去。 仇明威暗骂了句:“小畜生,呆会再收拾你!”。 只见他上前两步道:“王爷,据下官所知,与赵俊武在此幽会之人非同小可。也正是因为此女子,那赵俊武才起了休妻的念头。请王爷明签!” 燕十六慢慢退回座位,手朝赵俊武轻轻一指:“说!” 赵俊武吓得忙朝李氏看去,李氏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赵俊武到嘴的话只能深深咽下。 李氏笑盈盈道:“仇大人若在外头有了红颜知己,难不成也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与旁人听?王爷,小孩子家,朝令秦晚暮楚,都是说不准的事,何必再深究。再者说,总要顾忌着那女子的名声。” 燕十六微微变色,沉了脸道:“怎么,本王说的话,难不成都似这风一样,一吹而过,竟是无人肯听的!” 众人见平王动了怒,心下寒意阵阵,都往后缩了缩身子。 李氏就等着平阳王这句话。 孙子与公主互生情愫一事,一切只在暗中,如何浮出水面,顺理成章的把亲事说定下来,这是李氏最为头疼的事。如今之势,可不是顺理成章? 李氏轻咳一声,赵俊武会意,心道:“公主啊公主,你皇兄非要问个究竟,为了自保,我也只能把你供出来了。” 他装着为难的样子,张了张嘴,终是轻轻的吐出了一句话:“与我在怡园幽会的女子,正是当朝的安乐公主!” 如同平静的湖里扔了颗炸弹,如同沸腾的油窝里滴了滴清水,短短一语把众宾客惊了个天雷滚滚,竟无一人敢再言语半句。 安乐公主?先帝最小的女儿。 公主竟与人在园子中幽会,这…… 燕十六只觉得眼前星火乱迸,他猛的一拍椅子扶手,怒呵道:“大胆!竟敢侮辱公主清誉!” 赵俊武早已料到平王会勃然大怒,故作惊恐状跪倒在地。 仇明威火上浇油道:“怪不得呢,原是攀上了高枝啊。果然是有其父就必有其子!” 按了以往这话必要气得那赵侯爷呕出一口血来,不知为何这回他却半点反应也无。 这也怪不得英明神武的赵侯爷愣了神,他哪里能想到,与儿子幽会的人会是当朝公主。 “来人,把赵俊武给我拿下,污蔑当朝公主,罪不可赦!”燕十六大声喝道。 门外的一众随从听得唤声,整齐的跑进来七八个,个个身负刀枪,当下便要动手。 赵俊武见势不妙,忙道:“王爷,小的说的句句是实,没有一句是假。确实是公主啊!” 赵正信听得儿子呼声,才缓了心神,他气得上前对着儿子就是一记窝心脚,怒道:“孽仗,公主金枝玉叶般的人,怎会在怡园,你还不快给我从实招来!” 李氏见儿子这一脚,用了七分力,心疼的紧,却又无可奈何。谁不知道皇宫是最讲规矩的地方,堂堂公主与人幽会,皇室的脸面还要不要?好在疮破了,把脓挤一挤,虽然疼些,却好的快。 那淡姨娘见儿子被踢倒在地,连忙扑倒在儿子身上,抱着哭道:“我的儿啊,到了这个份上,你就都实话实说了吧!也省得受那皮肉之苦啊!” 赵正信一听这话,才知儿子与公主一事,老太太知晓,淡氏知晓,唯独他蒙在鼓里,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心里突突直跳,暗道要坏事。 赵俊武心知这顿皮肉之苦是跑不掉的,索性头一昂,哽咽道:“回王爷,小的不敢撒谎,此事我与大哥说过。” 要说赵俊武倒也不算笨人,知道萧寒与平王关系甚密,心道我若把这事说出来,平王肯定要治我的罪,倒不如把萧寒拖下水,看你还能不能治我的罪。 萧寒闻言轻皱眉头,上前几步道:“回王爷,此事他确实与我说过!”(未完待续) ps:感谢gjues,,桃源在心中,花月殇诸位书友的粉红票。 第五十七回 违此誓,如此刀 此言一出,赵家诸人长出一口气,看来应该是真的无疑,若不然,赵家可吃不了兜着走。 赵俊武更是急急道:“王爷不信我,总该信大哥吧!” 燕十六装模作样的怒视萧寒,萧寒不等他问,便朝赵俊武道:“俊武,我那日是如何与你说的?” 赵俊武不明就里,如实道:“你与我说宫中规矩这么严,公主如何能与我私定终身,不过是我的异想天开罢了。并让我闭紧了嘴,一个字都不能吐露出去。” 赵正信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浑身上下半分力气也无。众宾客有那聪明伶俐的,把萧寒这话反复品味,暗道不好。 萧寒轻叹道:“回王爷,那日他把与公主幽会一事说与下官听,求下官帮他与公主牵线搭轿。下官虽然官小,却也知公主金尊玉贵,绝无可能与他在怡园幽会,一口便回绝了他。又苦劝了几回,让他谨言慎行,亵渎公主的罪名侯府担当不起!” 久未说话的杜天翔冷笑连连道:“还真有那胆大包天的,敢拿公主的清誉开玩笑,真真是不知死活。” 燕十六脸上怒意更盛:“大胆赵俊武,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赵俊武后知后觉,方才明白萧寒这话不仅没有证实公主与他有情,反倒让他落了个亵渎公主的罪名。 赵俊武气急败坏的道:“大哥,那日我与大哥在路上偶遇。大哥带我去了怡园。我给王爷请了安,临走时,大哥交待我别四处乱窜。说今日怡园有贵客。怡园太大,我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后来听到有人在亭子里弹琴,我上前一问,才知那弹琴的人便是公主。公主在怡园住了三日,我连着往怡园去了三天。大哥,你得为我作证啊。我与公主真的是两情相悦,一见倾心……” 赵俊武说到最后。已语无伦次。 “好一个一见倾心,两情相悦!” 仇明威忿忿道:“攀上了高枝,所以才嫌我女儿碍眼了吧,着人在药里下毒。然后诬陷到我女儿头上。” “不是的,不是的,她下毒是在我与公主相识后,不……不,是我与公主相识前……” 燕十六越听脸色越冷。 赵正信眼尖,不等儿子把话说完,已怒道:“住嘴,怡园人来人往,公主如何会在亭子里弹琴?你这孽子。满嘴糊言乱语,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杜天翔颇有深意的笑了笑道:“我说赵公子,见着个绝色的的。你就说是公主,回头我见着个穿黄衣服的,岂不还得称呼一声皇上!” 李氏这才觉着有些不对,忙道:“寒哥儿,你倒是说句话啊,那日怡园的贵客是不是安乐公主啊。俊武他从小就是个老实人,从来不会对老身撒谎的。” 萧寒不动身色的躬身道:“老太太。那日怡园的贵客确实不是公主。至于是什么人,晚辈不方便与老太太明说!” “放屁,那个怡园的贵客就是公主,她说她叫沁涵,是皇帝让她住到怡园散心的,不会错的,绝对不会错的!” 李氏忙帮腔道:“寒哥儿,你快帮你弟弟说句话啊!你瞧这孩子急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萧寒脸色微沉,一字一句道:“老太太,晚辈说过了,那日怡园的贵客确实不是公主!” 李氏惊得后退数步,弄错了,不是公主。怎么会不是公主呢?倘若不是公主,那么刚刚孙子的那一番话…… 李氏只觉得这日头晒得让人觉着头晕,她犹自强撑道:“好孩子,以前是老身对不住你,让你流落在外,如今老身愿意悔改,迎你进门,你可不能把对老身的恨强加到你亲弟弟身上啊。” 萧寒冷笑道:“老太太,晚辈与赵府近无冤,远无仇,我哪来的恨强加到赵公子身上?那日怡园确有贵客,这事平王,杜太医,户部徐尚书都知道,难不成晚辈敢当着平王,杜太医的面说谎不成?” 杜天翔翻翻白眼道:“赵公子,你说你与公主两情相悦,可那日公主明明身在宫内,怡园另有他人,这污蔑当朝公主的罪名吗,轻则挨板子坐牢,重则……啧啧啧,我劝赵公子还是好好想想吧!” 赵俊武只觉得头顶炸雷,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又急又怒道:“真的是公主,亭子里全是宫中侍卫,不会错的,大哥,你帮我说句话。” 萧寒无可奈何的摇头。 众目睽暌之下,赵俊武急得汗如雨下,神情有些恍惚,口不择言道:“你这个野种,你不就是看不得我好,怕我与公主成了亲,你回侯府承爵的事情泡了汤吗?我告诉你,这个爵位是我的,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赵俊武情急之下把素日里心中所思所想当着众宾客的面吐了个干净,自己尚未醒悟过来,只把旁人惊了个瞠目结舌,心魂俱散! 一声“野种”让萧寒勃然大怒。 他朝燕十六抱了抱拳道:“王爷,下官得罪了!”说罢,一个闪身,从王府侍卫手里夺过长刀,一步一步走到赵俊武跟前。 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 那李氏一见萧寒动了刀,吓得魂飞魄散,忙拦在孙儿跟前颤着声道:“放肆,堂堂侯府,哪容得你个外人撒野?” 淡姨娘更是惊得花容失色,飞扑到儿子身上,呼天抢地道:“不得了了,野种要杀人了,要杀人啊!” 杜天翔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心中直为萧寒叫好,不逼一逼,哪里能看出这些人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嘴脸。 燕十六气得拿起几上的茶盏狠狠的砸向地上。顿时,诺大的正院哑寂无声。 萧寒提着刀,冷笑连连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萧寒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此生姓萧,永无更改!从今往后与赵家无半分瓜葛。若违此誓,便如此刀!” 话罢,内力暗提,十指稍稍用劲,刀应声而断。 李氏吓得直挺挺的往后一仰,幸得宾客中有人眼疾手快,将将扶住,赶忙掐了人中,李氏才得幽幽醒来。 赵正信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看着地上的残刀,喃喃道:“完了!赵家完了!” 杜天翔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后脖子,暗道日后还是得顺着点表哥,万一哪天惹得他动了怒,这脖子可经不起他轻轻一捏。 燕十六强忍住笑意,心道小寒连这一手都露出来了,看来怒气可不小啊,罢了,这赵家气数已尽,今日我就替他把这二十年的怒气给出了! 萧寒扔了刀柄,大声喝道:“来人,请出大奶奶,这种腌臜地方,我怕污了她的眼!” 贵生冲贵明点了点头,后者会意,撒了腿就跑。 …… 众人还未从萧寒断刀的情景中缓过神来,只见仇明威悲愤欲绝的跪倒在地,凄声道:“好你个畜生啊,为了承爵,居然往我女儿身上泼脏水,诬陷她下毒,原来你早有预谋啊!王爷啊,你得为下官作主啊!” 仇家众人见当家的跪了,当下也跪倒一片,齐口同声道:“请王爷为仇家作主!” 一边是断刀绝义,一边是跪求喊冤,众宾客不由的把目光落在平王身上,静待下文。 只见平王“啪”一声,收了扇子,缓缓起身,走到两家当中,黑了脸道:“那日怡园之所以侍卫森严,是因为新帝在此。公主确实不在怡园。” 饶是众宾客心中早已猜到贵客是谁,仍被平王的话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赵公子非说与公主情投意合,也罢,本王看在今日是侯爷好日子的份上,为你求证一个清白!来人,速去皇宫见公主,问她可有此事,若有,我求了皇上为她作主;若无,那咱们就前事后事一道算算总帐!” 话音未落,马蹄声已渐远…… 半个时辰后,正当众宾客翘首以盼宫中的消息时,忽闻一阵忙而不乱的脚步声,只见无数士兵持刀而入,分立而站。 众人吓得心惊肉跳,惊魂未定时见一白净的内侍摇摇而入。 内侍目不斜视,走到平王跟前行了礼,恭敬道:“王爷,皇上命奴才特特走这一趟。” 燕十六见是李宗贵亲来,抬眉笑道:“李公公,皇上有什么吩咐?” 众宾客听平王说话,方知来人是新帝跟前最得用的太监李公公。 李宗贵脸色微变,忙道:“回王爷,公主听闻此事,气得哭倒在皇上宫门口,求皇上为她作主。皇上大怒,命奴才把那坏了公主名声的恶人捉拿归案,交于大理寺严审!” 燕十六顾不得宾客中惊呼连连,议论纷纷,正色道:“这么说来,此事果真有假?” 李宗贵朗声道:“公主说‘她虽贵为公主,却深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敢与他人私定终身,坏了皇室规矩?’” 赵俊武只觉得五内俱焚,魂飞天外,惨白着一张脸,喃喃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真的是公主,她真的是公主!” 李氏刚一口气缓过来,见此情形,两眼发直,吓得涕泪交加,倚在淡姨娘的怀里,没了声响。(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回 谁能绊住我的脚 李氏一口气尚刚缓过来,又倒在淡姨娘的怀里。 李宗贵眼角的余光看向赵正信,冷笑道:“王爷,皇上说皇室尊严,不容他人玷污,公主清誉,岂容他人诽谤,此事若查明真相,必严惩不待!仇家姑娘下毒一事,皇上也已令大理寺,刑部彻查。” 仇明威赶忙上前,复跪在地,朝皇宫方向三拜而止,仰天长叹道:“下官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宗贵朝萧寒递了个“你懂的”眼神,居高临下对着地上之人道:“仇大人,皇上说若有冤屈,到顺天府尹喊冤也是使得的。仇大人今日大闹侯府,委实不像话,当罚奉禄半年,仇大人可有异议?” 仇明威老泪纵横,演技十足道:“只要仇家的姑娘洗清了冤屈,皇上便是罚我一年的奉禄,我也心甘情愿。” 不错,识大体,攀上那几个小祖宗,日后前途无量! 李宗贵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见萧寒冲他微不可察的颔首,遂高声道:“来人,把人给我拿下!” 淡姨娘一听官兵要拿自己的儿子,吓得花容失色,抱着李氏哭天抢地道:“侯爷啊,你快说句话啊,他们要拿了俊武去啊,这让我怎么活啊!” 赵正信犹自发怔,听得哭声,回了心神,怒骂道:“无知妇人,还不快快给我闭嘴,看你生的好儿子,这是要累我赵家满门啊!” 嘴上虽如此说。人却已近了萧寒身侧,哀哀欲绝道:“寒哥儿……” 萧寒面色一冷道:“赵侯爷不必再说,此事。下官爱莫能助!” 言语中的疏离惊得赵正信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正欲再求,却听一旁的杜太医冷冷道:“我说赵侯爷,难不成刚刚我表哥那刀是白断的。用得着的时候寒哥儿,寒哥儿的叫个不停,用不着的时候就唤野种,这侯府的人脸变得也忒快了些吧!” 李宗贵听得这头的动静。抬了抬眉,尖着嗓门道:“侯爷。皇上请您明日早朝进宫面圣!” 众宾客见李公公这般严辞厉色,心头一颤,暗道待人走了,还是快快离了这侯府方好。 赵正信脚下一软。不敢多言,诺诺应下! 李宗贵见诸事已了,朝平阳王行了礼,尖声道:“带走!”便扶着小太监的手,大摇大摆的从容离去。 那些个官兵听得令声,三下五除二,就把已瘫倒在地的赵俊武一左一右架了出去。 平王环视众人一眼,独独走到赵正信跟前,玩味的看着他。沉默良久。 凌厉的气势暗袭过来,赵正信强撑不住,跪倒在地。心头一片凄凉。 平王一言未发,扬长而去。 杜、萧两人紧随其后! 仇明威冷笑两声,挥了挥手,带着仇府众人出了侯府。 众宾客见状,纷纷告辞而去。 一场热热闹闹的寿宴,就是这样曲未终人尽散。嘎然而至的落下了帷幕。 这一夜,赵家各房各院里灯火幽澜。众人谈论着白日里的事情,也暗中有着各自的打算。 这一夜,酒量极好的萧家大爷不知何故醉的不省人事,被人从车上抬着入了内院。 欣瑶披着衣裳坐在床沿上,看着鼾声微起的男人,心里眼里满是心疼。她能想象出这一顿憋了十几年的酒,男人喝起来是何等是酣畅淋漓。 她接过微云递来的湿毛巾,细心的替他擦试脸庞,男人唇角轻动,似在喃呢着什么。 她凑近了,才听出男人嘴里唤的是“母亲”二字。 蒋欣瑶心头微微叹息。 …… 第二日欣瑶醒来时,男人已不知去向,欣瑶呆呆的看着半边冷了的床,暗暗佩服。醉成那样,还能爬得起来,这厮果然不是常人! 正胡思乱想着,连人带被已被拥入怀里。 萧寒轻刮她的鼻尖道:“想什么这么入神?” “去哪了?” 萧寒蹭了蹭女人的额头,笑道:“去给祖父请安,昨儿个喝多了,没顾得上与他说话,老爷子正气着呢!” 欣瑶顿时明白过来,笑道:“这么大的事情,祖父自然等不及,偏你喝成那样回来,可不惹他生气吗?” “瑶瑶怎么不先说?” 欣瑶笑道:“我昨日看戏被吵得头疼,早早歇下了,顾不上说!” 萧寒低头笑问道:“那昨日谁帮我脱的衣裳,谁替我擦的身子,谁趁着我醉了,往我怀里拱了又拱,还拧了我两下。我这腰间这会还疼着呢。” 蒋欣瑶顿时石化,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恨恨道:“原来你没醉啊!哄着我玩呢?” 萧寒忙跌软道:“谁说我没醉,习武之人,不过是比旁人更警觉敏锐些。到现在,我还头晕晕呢” 欣瑶嗔道:“活该,谁让你喝那么多。” 萧寒失笑道:“别说我,只怕那三个到现在连床都起不来。” “小叔叔也去了?” “哪里少得了他?硬被拖来的。比我醉得更快,也是被人抬回去的。” 欣瑶气笑道:“自个都那样了,还顾着小叔叔是被抬回去的,还是被扛回去的,大爷高人,实在是高人啊!” 欣瑶挣扎着从被窝里伸出手,朝男人翘了翘大拇指,一眼的嬉笑。 萧寒气得一口咬住欣瑶的拇指,用牙齿轻轻磨了磨,正色道:“回头赵府有人来求,一律不见!” 男人的气息落在女人的脸上,指尖的酥麻阵阵袭来,欣瑶只觉得心里突突乱跳。 暗道这厮如今越发的有心计了,一大清早的,连美男计都使上了。 她往外推了推男人:“躲还躲不过来呢。倒是你,可别被人绊住了脚。” 欣瑶想起昨儿淡姨娘的话,意味深长道。 萧寒伸过脸,仔细端详女人脸色,半晌厚着脸皮道:“这世上能绊住我脚的,除了眼前这个,也就那几个。不过好在,那几个都是大老爷们,便是绊住了也无碍!” 欣瑶听得心花怒放,伸手搂上了男人的脖子,对着男人的唇轻轻一吻,以作奖励。 男人只觉意犹未尽,正欲回击,却听外头李妈妈道:“大爷,大奶奶,赵家老太太,侯爷夫人,淡姨娘求见大奶奶。” 萧寒被搅了兴,当下冷了脸道:“跟她们说,大奶奶昨儿受了惊,身子不大舒服,不见!” 欣瑶轻轻靠在男人怀里,轻柔道:“今儿个早点回来,我让下人置上些酒菜瓜果,咱们给母亲道喜去。” 萧寒心头听得暖洋洋,嘴唇上翘道:“这才刚刚开始,日后有她喜的!” “日后是日后,今日是今日,有一日喜的,咱们便要喜上一日。这样日子过得方才有滋有味!” 萧寒点点头道:“都依你!” 男人又交待了些旁的事情,方才去了衙门! 男人一走,李妈妈才进了房来,轻声道:“大奶奶,那几个死活不肯走,非要见你一面。” 欣瑶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了一枝翠玉簪子,递给后头的微云,笑道:“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且冷着罢!老太爷呢?” 李妈妈又道:“老太爷与大爷说了一早的话,这会带着哥儿,姐儿往园子里逛去了。” 欣瑶皱眉道:“园子里?怕是药圃里吧!” 李妈妈讪讪一笑:“大奶奶就是聪明,正是往药圃里去了,说是带两个孩子见识见识!” 蒋欣瑶哭笑不得。 老太爷为了两个孩子以后能走上从医的道路,真真是不遗余力啊,才三四个月大的孩子,连人都认不得,别说是草药了。 蒋欣瑶静默半晌,才幽幽道了句:“天份这个东西很重要!” …… 正厅里,赵家三个女人连茶也顾不上喝一口,焦急的等着萧家大奶奶的身影。偏偏等了半天,还不见人来。 淡姨娘一脸愁色道:“老太太,咱们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李氏怒道:“不干等着,你打算如何?” 淡姨娘委屈的撇了撇嘴,再不敢多言语一声。 李氏看着一边脸色不豫的媳妇苏氏,虚笑道:“要不夫人再去催一催?” 苏如雨强咽下心中的火气,冷笑道:“老太太,我与萧寒家大奶奶不过是一面之缘,如何能说得上话?上回媳妇送贴子过来,还是用热脸去贴了她的冷屁股。今次又出了这样的事,你让我如何再有脸去催?咱们啊,还是老老实实的等着罢,万一她心软,见了咱们也不一定。若她不肯见,媳妇也一筹莫展。” 你让苏如雨如何不恼?如何不怒?原本打算把萧寒夫妇哄了回来,入了赵府记在她名下。这样,她既有了儿子、孙子傍身,两个亲生女儿也有了哥嫂作依靠,还能顺水推舟的把侯府这个烂摊子交出去,一石三鸟的好事就这样生生被这两个愚妇给搅黄了。 不过是转瞬的事,儿子没了,女儿的婚事黄了,这两个愚妇还把萧寒夫妇得罪的一干二净。别说是后路了,连条绝路都没给她留下。真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苏如雨愁得是一夜没有合眼。 李氏自知理亏,也不大好拿婆婆的派头压人,只得叹了口气干巴巴的等着。(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回 未知的恐惧 李氏为何理亏,原是昨儿赵正信等客人散了,气冲冲的跑去李氏处质问事情真相。 李氏哪里料到事情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正在房里捶胸顿足,懊悔不已。见儿子来,心知瞒不住了,只得合盘托出。 赵正信听罢,气得七窍升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才好。一腔怒火无从出,只把那知晓内情的淡姨娘骂了个狗血淋头。 淡姨娘被骂得羞愤欲死,心里委屈的不行,嚎啕大哭。 赵正信一瞧,怒气越发上涌,直嚷嚷着要拿纸笔休了这个蠢妇。 淡姨娘一听侍候了二十年的男人居然不念旧情要休弃她,直接从针线篮里拿了把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胸口狠心刺下。好在李氏的贴身丫鬟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胳膊,抢下了剪刀。 赵正信见她不仅不悔改,还撒泼打滚的闹腾,气得抬起手,对着淡姨娘的脸就是重重一记巴掌,直把那淡姨娘打得嘴角血直淌,捧着脸呜咽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赵正信这一巴掌不仅落在了淡姨娘白静的脸上,更是落在了李氏的心口。李氏捧着胸口,哼哼叽叽了半天。 赵正信看着老母这副模样,一腔的怒火哪里还发得出半分?挥退了丫鬟,跪在老母跟前哀声道:“母亲啊,咱们府里如今的景况您老人家还不清楚吗?太祖父枪林弹雨。立下功勋,创了这份家业。侯府人丁虽兴旺,却开销也大。传至我手,已是打了饥荒的。” “苏氏嫁妆颇丰,咱们借着苏家的势,才得以安稳富贵了二十年。苏家一倒,铺子生意一落千丈,十几个竟无一个能赚了银子的。再加上前些日子庄子上的事,库房里的银子掏出了八九。母亲啊。这些年,咱们侯府不过是虚名在外。内里早就是入不敷出,坐吃山空了啊!” 李氏只听得老泪纵横,拉着儿子的手,心里的后悔径直到了姥姥家。 赵正信见老母落泪。也泣道:“这只是其一。其二,寒哥儿为了她母亲的事,只怕把我恨了个底朝天。如今他得了势,新帝,平王,杜家,那个不帮着他说话?他若要把当年的事掀出来,咱们侯府哪里还有好果子吃?唯有把他哄回来,才能保住咱们的富贵荣华。我与苏氏好不容易把人哄进了门。您倒好,这一闹生生把他往外推,母亲啊。儿子虽不敢怨您,可您行事之事之前,好歹也与我说一声啊。” 李氏泣不成声道:“我的儿啊,府里的景况我何尝不知?我想着只要俊武与公主成了亲,咱们何苦去瞧萧家人的脸色过活!我哪里知道……哪里知道……这孩子……竟是个不中用的!” 不提赵俊武倒还罢了,这一提。赵正信刚刚灭了的火气又往上串了几分。 李氏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然眼睛始终在儿子身上打转。忙道:“你也别恼他,事情已然这样了,咱们还得想了别的法子才好。明日我舍了这张老脸,亲自去求那蒋欣瑶。” …… 李氏原想着凭着她的老脸,给蒋欣瑶唱一唱苦肉计,说不定蒋欣瑶心一软,事情就成了。 她哪里料到,从进门到现在,除了几个尚未留头的小丫鬟在旁侍候着,连个稍有体面的管事都没见着,更别说是正主了。 李氏这才发现,她的这张老脸似乎在萧家不怎么顶用。 赵家三个女人苦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萧家大奶奶的身影,无奈之下只得打道回府! …… 且说这日早朝,新帝处理完朝中大事,突然脸色一变,众目睽睽之下,点了忠勇侯的大名。 赵正信忐忑不安了半天,这会孤零零的站在大殿中央,反倒稳了心绪。 燕淙元看了眼李宗贵,李宗贵会意,拿起内侍递来的奏章,大声宣读起来。 奏章是刑部、大理寺一并呈上,上头详细的记录着赵俊武、李氏诬陷仇氏的来胧去脉。 各位看官要问为何昨日才抓的人,今日早朝便有了定论,难不成这刑部,大理寺各个都是卷福。 说来也好笑,那赵俊武在赵府正院里喊冤喊得理直气壮,堪比窦娥,只差飘几片雪花。偏一入了大理寺牢狱便两眼一翻,直直的晕了过去。 牢头见来了个孬种,一桶冷水毫不客气的浇了上去,等人醒了,只把一干刑具亮了亮相,那赵俊武就软成一团烂泥。 不消半柱香,连审都不用审,便把自己做的那些个好事吐了个一干二净。 …… 这边李宗贵声音刚落,那边百官就窃窃私语开了。 赵正信红着一张老脸,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只见他袍子一撂,高大的身躯跪倒在地,痛心疾首道:“皇上,臣未想到这个孽子居然敢瞒着臣做下如此丧心病狂的事,臣教子无方,难辞其咎,请皇上责罚!” 赵正信的话,清晰的传递出两层意思。 皇上啊,此事与我无关啊,无关啊!我不知情啊,我不知情! 皇上啊,我愿意认错,您看在我认错的态度相当诚恳的份上,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吧! 新帝清咳两声,居然微微展颜道:“子不教,父子过,教不严,师之惰!侯爷虽不知情,却也是你往日纵容的结果,先罚你禁足一个月,好好反省反省!” 赵正信一听只是让他禁足一个月,心下狂喜,正欲磕头谢恩,却听李宗贵高声喊道:“退朝!” 新帝似笑非笑的看了赵正信一眼,扬长而去。 待新帝走了。众臣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儿子犯罪,老子受罚,那儿子到底是个什么说法?不是听说昨儿个还有公主一事吗。怎么新帝连提都不提?按南燕国法律例, 诬陷公主清誉可不是小事啊! 如此不按牌理的出牌,把那文武百官弄了个百思不得其解!莫非……难道……也许……可能……这事是看在萧指挥使的面儿上? 他们哪里知道,跪在地上的赵正信已被新帝那幽幽投过来的一眼惊得冷汗浸背,眼中已是一片死寂! 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的刹那最令人恐惧,因为你不知道那用长发遮盖的面庞下面,是绝世容颜。还是妖魔鬼怪。 所以说世上最折磨人的事,不是走夜路遇见了鬼。而是你走在夜路上,四周风声鹤唳,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未知的恐惧,才真真让人心惊胆寒。 “先罚”。那就代表还有“后罚”,后罚罚什么,怎么罚,无人知晓。 …… 赵正信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刚喝了口热茶喘了口气,却见老母李氏,妾室淡氏一脸怒气的走进来。 李氏一见着儿子,就忙不迭的吐苦水:“我的儿啊,那萧大奶奶着实拿大。称病不出,你说这可怎么是好啊!” 淡氏忧心儿子,却又不敢埋怨。眼中含泪,轻轻柔柔叫了声:“侯爷!” 若在平日,淡氏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说不定能引得赵正信心下生怜,如今那赵正信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空来烦神一个妾室的担心忧伤。 赵正信冷冷的看了淡氏一眼,扶李氏坐上首。把今日早朝之事说与李氏听。 李氏经年的老人了,哪里听不出这里头的蹊跷?倒是淡姨娘不明就里。一听只罚了侯爷禁足一个月,喜上眉梢道:“如此说来,新帝还是顾念着咱们侯府的。” 赵正信憋了一天的怒气终是在淡姨娘的一句话后,喷涌而发,怒道:“无知的婆娘,还不快滚回自个屋里去!滚!” 淡姨娘与赵正信既是表亲,又是夫妻,嫁到侯府二十年,哪里听到过这样重的话?又羞又怒,又惊又怕,掩面而出。 李氏忧心儿子的前程,也顾不上淡氏,叹道:“儿啊,你跟我说实话,新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赵正信咬了咬牙,合盘托出道:“母亲,污蔑皇族,破坏公主清誉,这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什么?” 李氏一个不察,手里的佛珠应声而落。她哪里知道孙子昨日那一闹,居然闹出个惊天大祸来,不由的连连哀嚎。 “儿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啊,都是我鬼迷了心窍啊!实在不行,咱们就直接到兵马司去求寒哥儿吧。他到底是你亲儿子,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倒霉吧。” “母亲,那日断刀你忘了?” 李老太太一边抹眼泪,一边看着儿子的脸色,泣哭道:“儿啊,就算他不肯入侯府,在新帝跟前替咱们分说几句,总是应该的吧。凭他跟杜家的关系,就算是把这事轻轻抹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赵正信心头一动,却叹气道:“他若能替咱们在新帝跟前求情,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只是如今新帝罚我禁足,我连个府门都出不去,如何去求他?就算咱们府里有大把的银子,也无处去使啊。老母亲啊,赵家危矣!” 李氏一脸悔意垂着头道:“儿啊,明日我与你媳妇再往萧府去,你看有没有用啊?” 赵正信点点头,长叹道:“也只得如此了。只是辛苦母亲大人了,但凡儿子能走动,也不用母亲来回奔波……” 赵正信话音未落,却听外头丫鬟道:“二老爷,卢姨奶奶来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两位书友的粉红票; 感谢书友的评价票。 圣诞临近,包子提前祝书友们圣诞快乐。 第六十回 人多才是王道 交谈声嘎然而至,母子俩交换了个眼神,李氏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理了理衣裳,若无其事的端坐着。 片刻,卢姨娘带着儿子赵正礼进了屋,给侯爷,李氏请了安。李氏命人上了茶果,抬了抬眼皮,阴阴道:“卢姨娘有什么事?” 卢氏端坐在下首,细细的瞧了瞧李氏红肿的双眼,深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过来给姐姐请个安。侯爷才从外头来?” 赵正信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以示回答。 赵正礼见长兄神色黯然,眼圈发青,心头喜悦,掩了神色问:“大哥,俊武的事情怎么说了?皇上有没有降罪咱们府里?” 赵正信对这个早年一心想夺他爵位的兄弟没甚好感,板着脸道:“尚未有定夺,今日早朝新帝让我在家禁足一个月。” “禁足一个月?”卢氏母子对视一眼,颇有些深感意外。 卢氏笼了笼手上的玉镯,笑道:“姐姐,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姐姐也不用太难过。哭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新帝到底是顾念着老人的,说不定过几日俊武他就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李氏知道自己红着眼睛给卢氏瞧了笑话,虽心有不忿,却冷冷道:“有什么话快说,没什么事就回去歇着。” 卢氏笑得越发的深沉:“姐姐有所不知,刚刚二叔,三叔房里的几个媳妇到我那儿窜门子。都在担心这事呢。生怕新帝动怒,连累得侯府满门。” 李氏见她话里有话,不耐烦深思。直言道:“怕连累,就出了这侯府单过,谁也没拦着。” 卢氏忙笑道:“姐姐说的很是,我也是这么回她们的。可这几个媳妇说,这大家有大家的好,小家有小家的难,谁不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若不是……谁愿意动这个心思。” 这回李氏算是听出了些门门道道,感情绕了这么大弯。是想分家啊。 李氏怒气突然就冒了出来,正欲说话,却听赵正信冷冷道:“哪个要分出府的,只管来找我说话。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动了这心思。” 赵正礼忙笑道:“大哥别动怒。按理说父亲走了,叔叔那两房人早该挪挪地了。若不是大哥看他们可怜,留在府里至今,他们那会有如今这般好日子过?大哥替他们遮风挡雨不落不得好,依弟弟看,倒不如早分早了,也省得那么多口角!” 赵正信深深的看了一眼赵正礼,眼中寒光直起。幽幽道:“那依你所见,是只分老的一辈,还是连小的一辈一起。索性分个痛快?” 赵正礼觉察到侯爷的怒气,不为所动,仍笑道:“大哥才是侯府的当家人,弟弟哪能多这个嘴?大哥思量着办。我不过是心疼大哥身负重担,整日为侯府这几百口人奔波操劳,也没个人体谅。” 赵正信咬了咬牙。突然起身,直视着自个的兄弟。冷哼道:“如此说来,哥哥我还要多谢弟弟这一番苦心了!” 赵正信毕竟是侯府的当家人,二十年身居高位,说话一言九鼎,不怒自威的模样很有几分气势。 赵正礼吓得脸色一变,正欲跌软,却听卢姨娘轻轻笑道:“兄弟之间就该相互体谅。侯爷,容妾身倚老卖老说句话。如今府里小一辈的都成婚生子,人口越发的多了。外头的光景不好,侯爷苦苦支撑着也累,便是我这个快入土的人看了,都觉着心疼,更何况是你的亲弟弟。倒不如……” 卢姨娘虚笑着住了嘴,抬眼去瞧李氏的脸色,又道:“姐姐啊,我看着侯爷这几日脸色不大好,得好生调养着才行,别为了府里把身子拖垮了!” 李氏气得恨不能一巴掌甩在那张老脸上,高声道:“不劳你操心,回去歇着罢!” 送走了一唱一和的母子俩,蒋正信一拳砸在小几上,脸色铁青。 李氏掠了掠鬓角,嘴角冷笑道:“一帮子无耻小人。当初赶他们走,要死要活的非癞着,现在看咱们不行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早知是这样,当初就不该可怜他们。这群喂不熟的白眼狼。分,分个干净,我倒要瞧瞧,这些人离了侯府能过什么好日子。” 李氏说最后两句话时,眼中的恨意让人胆寒。 …… 这厢边李氏母子二人在商议分家一事。那卢氏母子也在商议分家一事。 卢氏半倚在炕上,脸上扬着得意的笑,显然心情不错。 丫鬟端了个绘着梅花的红漆小茶盘进来,赵正礼接过来,送卢氏手上,笑道:“死老太婆也有今天,真是解气。姨娘,你瞧见没有,脸色都不好看呢。活该!” 卢氏接过茶盏,也不喝,放在炕几上,冷笑道:“儿啊,分家这事宜早不宜迟。晚上再到你两个叔叔那边走动走动,咱们一房闹,势单力薄成不了事;人一多,到时候他再不愿意,也不能违了众意。” 赵正礼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笑道:“姨娘放心,那日萧寒说的话铿锵有力,一府的爷们都听着呢。话都说成那样了,你说他们还有什么想头。再说,那小子犯的可是大罪,那几房的人最是精明不过的,趁现在上头没发话,分家还能捞着点好处。等真正牵连到府里了,那就可是一点油星沫子也吃不着了。” 卢氏眼睛发亮,笑道:“我说呢,老太婆怎么刚见着萧家大奶奶就阴死阳活的,原是打上了公主的主意。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的孙子是个什么德性,公主这么尊贵的人,能瞧得上他?休妻再娶,还当着是二十年前呢?” 赵正礼笑道:“姨娘,到时候咱们往那府里一搬,舒舒服服的大宅子住着,气死她个老太婆。” 说到这个,卢氏的眼睛黯淡了下去,忙道:“我的儿啊,这一月之期快到了,万一那人提前回来了怎么办啊?” 赵正礼凑上前,轻声道:“姨娘,回不来,儿子在各个要道都着人看着呢,放心!” “可别弄出什么人命来,只拖他几天就行了。” “我省得!” …… 苏如雨斜靠在塌上,以手支额,一脸的疲色。 女儿赵文英阴沉着一张小脸,有些焦急道:“母亲,这会,咱们该怎么办啊?” 赵文英自打那日苏氏与她说起让蒋家帮着牵线杜家一事,心里就惦记上了。杜家门第清贵,又是新帝的舅家,杜天翔长房长子,府里只得五个主子,最是清净。这样既富贵又体面的人家,到哪里去找? 苏如雨叹气道:“怎么办?一点办法也没有。那两个蠢货把路都给走绝了。” “母亲,萧家大奶奶当真见都不见咱们府里的人吗?” 苏如雨一想到今儿个在萧家等了几个时辰,心里就有怨,当下没好气道:“别说她不见,就连府里的管事都没出来打个招呼。” 眼看自己的亲事要泡汤,赵文英急得红了眼,拉着哭腔道:“母亲,那我怎么办?” 苏如雨哼哼道:“我的儿啊,明日我再偷偷往萧家去一趟,若萧家大奶奶再不见我,母亲这里也没了辄。” 赵文英大惊失色。 苏如雨见女儿脸色惨白,突然直起身子,猛的掀了被子道:“不行……” “什么不行……” 苏如雨直直的盯着女儿娇美的脸庞,压低了声道:“我可不能像死了的萧氏那样傻,明日把你姐姐叫回来,有些事情,咱们母女三个得早做准备。” …… 第二日,李氏、苏如雨还未起身,府里各房各院的人都已挤到了侯府正厅,逼着侯爷夫妻俩分家,并请来了赵家宗族里最得高望重的几个老人。 这一日赵家的正厅热闹非凡,有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有拍桌子摔板凳的,有指着别人鼻子破口大骂的,也有撂起袖子抡了胳膊就动手的。 只是热闹归热闹,成果却没有。众人又累又饿,只得堰旗熄鼓,约明日再战。 看官若问这里头闹得最凶的是哪一房,正是那口口声声称颇为心疼候爷的卢氏母子。 这母子俩想既然脸已撕开,再变是变不回去的,倒不如为自己这一房换点实惠的。 再加上卢氏三个儿子,三个媳妇,众多孙子孙女,从人数上,气势上就先压了侯爷这一房,便是动起手来,也吃不了亏。因此闹了个天翻地覆。 那赵正信滴水不成海,独木难成林,虽是英雄好汉一条,十八般武艺俱全,却始终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有个儿子被别人当成了小辫子捏在手里纂着不放。虽然三个儿子帮着父亲一同上阵。几番近身相搏,终究是败落下来。 世上之人便是这样:软的怕硬的,硬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然归根结底只一条,人多才是王道! 李氏,苏如雨见侯爷被赵家众人围着,生怕儿子(自家男人)吃了亏,一时也抽不开身往萧家去。 一连两日,赵家天天上演着鸡飞狗跳的戏码,直至第三日,众人人仰马乏,筋疲力尽,再也折腾不动了,各自退让一步,在族中长辈的见证下,签字画押,才算把这个家分了个干净。(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回 仙人跳 一切尘埃落定,赵家各房眼看分别在即,除却侯爷这一支因儿子入狱音信全无,急的急,病的病,元气大伤外。其它各房空前的和气致祥,阖家欢乐。 那赵正礼母子更是觉着心顺,气顺,心气都顺。 你道为何? 原来昨日便是一月之期刚满,那魏明连个鬼影子也未见着。约定的时间到,银钱未及时归,白纸黑字上龙飞凤舞写得清清楚楚,用来做抵押的大宅子明正言顺的归了赵正礼母子。母子俩悬了一个月的心,将将落回原处。 且这次分家,因侯府各房团结一致,齐心协力的合作下,分得的家产颇多。真真是双喜临门,好事成双啊! 赵正礼趁机向卢氏提出,一旦搬了新居,就把那外室收入房里,也好省了一处的开销。卢氏欣然应下。 母子两人一商议,也不择黄道吉日了。当即便令管事老杨带着几个小厮,先往那头打扫房舍,打算夜里收拾了细软箱笼,明日一早便搬迁新居。 哪知黄昏时分,派去新宅的老扬哭丧着脸回话称,宅子里住了一户人家! 宅子里有人,为什么宅子里有人? 赵正礼当下呵斥道:“胡说八道,我前几日往那边去的时候,那宅子还空着。” 老杨也觉得委屈,二老爷临走时交待的清清楚楚说这是自家的新宅,只需报上他的名号,那几个看家护院的就会替他开了门。哪知,他敲了半天门,才有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伸了脑袋恶狠狠的问是哪一个。 老杨报上名号,那人看都未看他一眼,便吱呀一声把大门合上了,弄得老杨是一头雾水。再敲,那门死活不开,老杨几个围着这宅子前前后后转了半天,实在无计可施,只得打道回府。 赵正礼心下奇道,莫不是里头的看家护院换了人? 哪知那老杨踌躇半晌,忐忑不安的说了一件令赵正礼魂飞魄散的事。 原来老杨怕没完成主子交待的事情,回去受责罚,便着人往左邻右舍打听情况,这不打听则已,一打听老杨惊出一身冷汗。 这宅子姓苏没错,主家从山西晋城来的也没错,主家做着贩盐的买卖更没错。然此苏非彼苏,这户苏家原从湖南迁移到山西晋城,是晋城有名的富贵人家,而非被抄家灭族的京城苏家。 六年前,苏家大爷进京做生意,斥巨资买下这座大宅子,并重新修缮一番。初夏,苏家老祖宗过八十大寿,苏家大爷举家回晋城,宅子空置了几个月,只留了七八个忠仆看守院子。两日前,这家人家刚刚回京。 老杨一口气把打听到的事说完,却见二老爷浑身如筛子一般抖动个不停,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老杨跟在二老爷身边这么些年,头一回见二老爷这副模样,吓得忙上前扶住了。 哪知手刚刚碰到衣裳,却见二老爷起手一个巴掌打过来,似疯似癫道:“扯他娘的蛋,你居然敢说谎骗老子,老子我揍死你!” 老杨被打懵在地,一股子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待他缓过神来,二老爷已一阵风的冲了出去。 …… 后来据京城擅长八卦的人士口耳相传,城西苏家那日晚间发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一中年锦衣男子拿着房契,地契到苏家门口寻衅滋事,非说这宅子是他花了十万元买来的。 苏家大爷闻得有人用十万两银子买下了他的宅子,气得怒火中烧,大放阙词说要十万两能买下我这宅子,他苏大爷的脑袋割下来任人当球踢。两方相持不下,约定第二日顺天府尹的公堂上辨明真身。 …… 顺天府尹程咬银左手持一份地契,右手持一份地契,这头瞅一眼,那头瞅一眼,抽空再打量几眼堂下两人的神色,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一个宅子,居然有两份一模一样的地契,连他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府尹大人也真假难辩。 程咬银心生感叹,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看来打击犯罪,任重而道远啊! 既然看,看不出什么明堂来,那就让这两人自圆其说。 赵正礼一看府尹大人让他们各自陈述宅子的特点,心下欢喜。这个月,那宅子赵正礼没少去过,当下就把宅子的布局,哪里引了渠,哪里种的树,哪里布的亭子说得头头是道。当然,厅堂上的摆设也是分毫不差。 程咬银一听,像是那么回事,看向苏家大爷的目光便有了几分不善。 苏家大爷静待赵正礼说完,冷笑两声,另辟捷径,不说宅子整体布局,也不说大厅里如何摆设,此说各处宅院房里的东西。 紫檀架子大理石的插屏摆在什么地方,是何来历,花银多少;房里那张百兽图万工床,用的什么木料,哪里的工,如何运到了京城; 苏家大爷一边说,一边让府里管事把一叠厚厚物品清单呈到府尹大人案前。 程咬金随手翻了翻这些清单,重重的咽了几下口水,再看赵正礼的目光便有了些寒意。 审案的流程再往下走,呈了物证,还有人证。 所谓人证,不过是些左邻右舍。这些富贵人家的邻居们,很是怀念了一翻与苏家大爷,苏家大奶奶和睦相处的温馨过程,并言词灼灼的称这位赵大爷趁人家家主回乡之际,常常贼眉鼠眼的往苏府跑,并且经常在夜晚出没。 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赵正礼为了避人耳目,确实只在天黑后往那府里跑。 咱们的程大人不由的感叹,好啊,真好啊。若京城百姓都如苏家府外的这帮群众一样,耳聪目明,那他程大人的官位只怕还能再往上升一升! 得了,事情清楚,证据确凿,可以结案! 程大人的惊堂木刚一落下,那赵正礼就喊了冤,只得把事情的来胧去脉说与府尹大人听,并把他与魏明签下的协议呈上。当然瞒下了他想谋财害命的一部份。 程大人一听,哟,案中有案啊,正欲再审,那苏家大爷不乐意了,高声称两案非一案,他只关心这宅子归属权的问题,旁的与他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程大人一听,言之有理,当下判定宅子归属苏家大爷。赵正礼上当受骗一案,写了状纸来,择日再审! 第二日,赵正礼递上状纸,程大人细细研究一番,当下派人往山西晋城魏家捉拿魏明归案。 哪知一个月后,衙役回来,称魏家查无此人。换句话说,魏家族谱上有名有号的,再追溯至地底下的,根本就没有魏明这号人。 程咬银大人见此事非同不可,忙把案宗上报至大理寺并刑部同查。 大理寺,刑部的官员认真的审查了案子,又把赵正礼及其胭脂赌方的相关人员叫去问话后,基本确定这是一起仙人跳,当下便令画师画了魏明的图像,贴在各个出城,入城的要道上,全国缉拿此人。 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人,难吗?答案是相当的难。 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人,费时吗?答案是相当的费时。 茫茫人海里寻找一个身揣巨款的人,那巨款会不会被花了?答案:不花银子的人是傻蛋。 一桩神龙不见首尾的仙人跳,就这样高悬在南燕国刑部众官员的心头,直至三五年后,再无人提及他,于是便成了一桩无尾案。 当然,此为后话! …… 要说府尹大人还真是个难得的好官,他见那赵正礼三天两头的往顺天府尹跑打听案子的进展,想着那白花花的十万两银子,心下便有了恻隐之心,还好心劝慰了几句。 而此时,那赵正礼满心的焦急哪里是一两句劝慰便能劝慰得了的,他此时早已焦头烂额。 卢姨娘自打听说宅子,银子全打了水漂,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就晕了过去,一病不起。 一母同胞的双生子赵正忠,赵正义听说自家哥哥把生母的十万两私房银子给糟掉了,气得七窃生烟,心里颇多埋怨。 偏此时侯爷母子又催着他们这房搬家。短短几天时间,赵正礼似在天堂与地狱间走过了一遭,只剩下一身皮囊尚还健在,内里早已如行尸走肉般,空空如也 。 …… 卢氏母子一家的倒霉传到侯府老祖宗李氏的耳朵里,气病在床的李氏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她用脚指头想想也能想明白,这一笔巨款大半是自家男人暗中贴补于卢姨娘的。 哼!贴补了又能怎样,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若不是孙子的事情揪着她的心,李氏只怕会跑到男人的墓前,畅笑三声,并好好跟里头的死鬼说道说道。 可惜的是,李氏的好心情只维系了一个晚上,便迎来了她这辈子从未见过的狂风暴雨。 因各房今日就要各自搬出侯府,故昨日晚间聚在一处,花了点银子置办了几桌席面,男人在外院,女人在内院闹到了半夜,故这日清晨,赵家众人起得比平日稍晚些。 李氏刚用罢早膳,正与三个孙子说话,却见媳妇苏氏满面泪痕的跑进来,一脸惊慌失措道:“老太太,老太太,外头……外头……官兵来了!” 李氏惊得失掉了手里佛珠,人直挺挺的向后仰去。r1152( ) 第六十二回 冤有头,债有主 抄家的套路大都相似,被抄之人的表现各不相同。 赫赫百年的忠勇侯府被抄之时,是个什么慌乱的景况,只有奉命查抄之人才知之甚清! 今次负责查抄忠勇侯府的正是那大名鼎鼎的平王燕浣年,人称燕十六。 同样出现在查抄现场的还有与这事八竿子打不着一点关系的兵马司指挥使萧寒。据小道消息说,这厮之所以能混进查抄的队伍,完全是仗着与平王的私交。 欣瑶听闻后私底下认为,南燕国的公务员队伍必须彻底清查,必须要杜绝这种利用群带关系为私人谋利的现象。若不然,如何平民愤! 当然,这话她只敢暗中腹徘,因为倘若条件允许的话,她也想去凑凑这个热闹。 新帝查抄忠勇侯府的理由相当简洁明了,统共就两条罪状,一是污蔑皇族,二是私通韩王! 所以,当平王宣读完圣旨后,忠勇侯府的当家人赵正信瘫倒在地,面如死灰。因为这两条,哪一条都是重罪。 看官要问,这忠勇侯府污蔑皇族,败坏公主名声倒还罢了,私通韩王这又是哪门子事,莫非是那萧寒为了公报私仇杜撰而来? 实则不然。 赵正信娶妻苏如烟,苏如烟是苏家旁枝的女儿。因此,这二十年来,赵,苏两家同心协力,紧密合作。 夜路走多了,自然会遇到鬼。合作紧密了。屁股哪里会干净。 果不其然,在侯府书房里,查抄出几封旧年赵正信与韩王来往的书信。并在侯爷夫人的嫁妆中,查抄出大量苏家寄存的旧物及三五件宫中禁用之物。 出来混的,早早晚晚都是要还的,不过是早些,晚些罢了! 秋日的暖阳下,赵正信冷汗涔涔,他突然觉得这一日。竟来的这样的快,这样的猛。 …… 这一日夜。萧家的后院的小祠堂里,站立着一老一少两个人。 为首的萧亭看着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目色黯沉,道:“女儿啊。你的仇,你儿子媳妇替你报了,从今往后,你也可以安心了。 原本是想把你挪个位置的,后来你媳妇说,那一府里蛇鼠一窝,你性子弱,斗不过人家,还是在自个家里好。我想想。这话有几分道理。你老父亲这一生,只得你和你妹妹两个,老萧家没那么多规矩。你就安安份份的在家里住着吧。 替我照顾好你母亲,跟你母亲说,劳她再等我几年,等我把那两个小的调教好了,再去陪她。” 萧寒立在牌位前,安安静静的听祖父把话说完。遂又跪下磕了三个头。祖孙俩相携而出。 …… 静夜墨然,繁星点点。 萧亭略走了两步。顿了足,转过身道:“那府里,你打算如何收尾?” 萧寒深吸一口气,黑亮的双眼在夜色中闪烁光芒。 “其实赵家私通韩王,藏匿宫中禁物一事,新帝与我早有所知。之所以留到今天,也是新帝想让我出了这口恶气。 如今侯府已经查抄了个干净,新帝仁慈,除涉案人员锒铛入狱外,赵府其他的人均未累及,祭祀产业也原封未动。祖父,您放心,旁人孙子不想牵扯进来,只那赵正信,李氏,卢氏三人,儿子一定会好生照顾。苏氏隐匿苏家旧物,孙子只能保她活命,旁的也是无能为力。” 萧亭点点头:“有道是冤有主,债有头。你这样做祖父无话可说,只一点你得防着,那府里如今一掠到底,你的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早晚的会投奔你而来,你打算如何?” 萧寒冷笑两声道:“祖父,这也简单,这人若是个好的,我便助他一助,若是不中用的,便是求到我跟前,也是无用的。” “你这法子,是跟你媳妇学的?” 萧寒神色微暖,颔首道:“祖父也知道,我原是个冷性冷情的人,旁人的死活全不在我心上。只瑶瑶她说,到底那些人身上还留着一半与我相同的血,做人可以狠,但不能绝。” 萧亭默然半晌,愁眉微展,许久才道:“既如此,以后赵家的事情,我便不再过问。有什么事,你们夫妻俩个商议着办。” 萧寒扶祖父回房安歇后,回了东院。 此时,已是深夜子时。院子里一片漆黑,唯独卧房里微微透出一丝光亮。 萧寒心底一动,不由自主的嘴角上翘,大步流星向屋里走去。 …… 刑部的天牢素来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阴森潮湿的牢房里恶臭阵阵,酸臭糜烂的味道久散不去。 赵正信身着囚衣,披头散发,目光呆滞的坐在牢房内,身则是蜷缩成一团的儿子赵俊武。 不过是短短几日,向来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父子俩,都已面色暗黄,两眼凹陷。 萧寒面带冷笑,背手立于牢房门口,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坐一卧的男子,眼中幽暗不明。 牢头拿出腰间的钥匙,把门打开,高声喝道:“起来了,起来了,有人看你们来了!” 赵俊武一个翻身,见来人是萧寒,面色一喜正欲上前说话,却见父亲冷冷的向他看来,不由的缩了缩脖子,一声不敢吭。 萧寒手一场,一锭金子稳稳的落在牢头手中,那牢头一看,居然是黄物,喜上眉梢道:“指挥指太客气了,小的怎么好意思!” “给兄弟买酒喝!” “多谢指挥赏,您随意,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说罢,也不等萧寒吩咐,便走开了。 …… “你来了!” 赵正信依旧保持着标准的贵族仪态。慢慢的昂起了头,目光所及之处,正是萧寒直立的身形。 “来看看你!”萧寒深吸一口气。 “来看看我?看我如何倒霉?怎样落魄?”赵正信目中凶相毕露。 “正是!” “你这个孽子。你居然敢把你老子送进监狱,你会遭报应的……天打雷劈!”赵正信撕心裂肺哄出最后四个字,低垂着头大口大口的喘气。 “侯爷到底是侯爷,在牢狱里静养几天,便悟出了这其中的是非曲折,真非一般人能及。” 萧寒身形未动半分,冷笑连连。 “果然是你。除了你,没有人会这么恨忠勇侯府。要把它连根拔起。你这个畜生,你对得起赵家的列祖列宗吗?” 赵正信脑子里轰的一声响,霍然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这几日他在牢房里日思夜想。把赵家这半年来遇到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拿出来细思量,苦琢磨,总觉得侯府被抄与萧寒脱不了干系。这才故意有了前面的试探。 未料到萧寒根本不假思索,便把这个答案摆到了他面前,赵正信浑身一颤,眼中的怒火渐盛。 “赵家的列祖列宗?” 萧寒棱角分明的唇缓缓勾起,黝黑的眸中透出犀利锋芒。 “侯爷你忘了,我姓萧。祭拜的是萧家的祖先,你赵家的列祖列宗跟我,没有一点干系!” “哈哈哈哈……” 赵正信仰天长笑。惊得一旁的赵俊武瑟瑟发抖。 “姓萧?我告诉你,你就是死,也还是我赵正信的儿子。儿子把老子送进监狱,你就是个畜生,天打雷劈的畜生。” 萧寒不怒反笑,一把推开牢房的门。信手闲步的走进赵正信跟前,慢慢的蹲下了身子。对上那双愤怒的眼睛,淡淡的笑了。 “天打雷劈?比起赵侯爷当年的所作做为,我觉得老天爷更应该劈了你。” “你!”赵正信看着萧寒如箭一般的目光,短了几分气势。 “为什么,就为了我休了你母亲,你就这样报复我?” 萧寒摇摇头冷笑道:“赵侯爷,我萧寒这辈子最恨一种人,便是踩着女人的身体往上爬的孬种。正好忠勇侯府近年行事颇为出挑,再加上当年的恩怨,我看忠勇侯府不大顺眼,便连根拔起。也算不上报复你。” “当年是你母亲不会生养,犯了七出,我才休的她,我们是好聚好散,哪来的恩怨?”赵正信不由的想为自己辩解几分。 “哪来的恩怨?” 萧寒抚额轻叹道:“赵侯爷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当年你做下的那些个事情,还需要我一一摆到台面上来说吗?赵侯爷可还记得你的奶娘宋嬷嬷?” “宋嬷嬷?她不是已经跟着儿子……你怎么找到的?”赵正信先是一愣,继而露出恐惧的眼神。 萧寒轻笑道:“我怎么找到的,就不劳烦赵侯爷操心。她老人家跟了侯爷近四十年,什么没看过,什么不知道?” 赵正信一脸震惊之色,嘴唇微张,竟久久不能言语。自己的底牌被人牢牢的抓在手里,他居然还自为以是的要迎这个儿子进赵家门,认祖归宗,真真是……可笑之极。 赵正信面色铁青的看了萧寒一眼,深吸一口气。 “你,到底想怎样?” 萧寒敛了眼中的锋芒,淡淡一笑道:“我不想怎样,我只想这世上,再无忠勇侯府!至于你……” 萧寒慢慢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好自为之!” “等一等!” 赵正信一把抓住正欲转身而去的萧寒,老泪纵横道:“寒哥儿,我是你的父亲,亲生父亲啊!” 萧寒变了变脸色,垂在身侧的手不由的紧握成拳,青筋暴出。 “我萧寒从小到大,都被人称骂野种。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父亲!” 说罢,腿轻轻一挣,大踏步的走出了牢房。(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的粉红票。 今日开始,只有两更,书友们见谅! 第六十三回 我欠他们的 “指挥使,女牢房在那头,指挥使可要走上一遭?” 刑部尚书许松龄抚须轻道。 萧寒抱拳笑道:“许大人可曾问出些什么来?” 许尚书看着眼前这位官帽不大,却是天子近臣的年青人,双眸微眯,笑道:“内宅妇人,大奸大恶倒也没有,不过阴私的手段却不少。李氏的屁股还算干净,没有人命在手上。那卢氏尤胜,交待了几桩害人的缺德事,其中有一桩便是……” 许尚书没有再往下说,聪明如他自然知道内宅的阴私之事,有些能说,有些不能说。 萧寒知道许大人不说,是给他留了几分颜面,遂正色道:“既如此,那就劳烦许大人秉公办案。” 许尚书对萧府和忠勇侯府的恩怨早就有所耳闻,侯府的查抄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见萧寒并未因为当年卢氏加害其母一事而徇私枉法,不由的浅笑两声。 “一定,一定!只是……” 萧寒轻咳几声,一把搂住许尚书微微有些消瘦的肩,似笑非笑道:“老许,别装了,有话说!” 许松龄诡异一笑,叹道:“你非要让我把李氏,卢氏关在一起,这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天天像个泼妇一般对骂,吵得人头生疼啊!” 萧寒淡淡一笑道:“再关个十天半个月的,等这两人吵累了,就把李氏放了吧。 许松龄凑上前笑道:“我正是这个打算。这老太太阴是阴了点。损是损了点,却没人命在手上,按律例……” 萧寒点点头。会意道:“那位该如何判?” 许松龄抬眉道:“那位与韩王私通,藏匿宫中禁物,按理说,这罪名可不轻啊,不过,也不是不能通融。指挥使的意思是……” 许松龄把皮球稳稳的踢到萧寒脚下。 萧寒冷笑一声道:“秉公执法!” …… “指挥使,指挥使。等一下!”牢头高声唤道。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许尚书一脸的不耐。 “回大人。那两个妇人吵着闹着要见指挥使一面,只差没把喉咙喊破了,指挥使您看?” 萧寒与那许松龄相视一笑。 许松龄笑道:“我说吧,这两个老妇人。哪有半点世家贵妇模样?与那市井妇人一般无二。要不指挥使受累,跑这一趟?” 萧寒微微点头,嘴角浮起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朝许尚书抱了抱拳:“老许,你先去忙,回头把老施几个唤上,小弟作东,地方随你挑。” 许松龄拍着萧寒的肩,笑道道:“好说。好说!” …… 女监人数要比着男监人数少得多。空空荡荡的牢房里,潮湿,霉烂腐臭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萧寒刚背手立在牢狱前,那两个老妇人便如疯了一般的扑上来。 “寒哥儿,我是你祖母啊,亲祖母啊,你快让人把我放出去。寒哥儿,以前。都是祖母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祖母计较。你放我出去,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 李氏披头散发,双眼浮肿,皱纹一条条清晰的印在脸上。 卢氏用力一挤,把李氏挤在地上,惨白着脸道:“寒哥儿,你别听她的,当年就是她对你母亲又打又骂,挑三捡四的,也是她挑唆着你父亲休妻再娶的。寒哥儿,我对你母亲,连句重话都不曾有,明里暗里的,都是护着她的。寒哥儿,你把我放出去吧。我是冤枉的。” “放你娘的屁!” 李氏从地上爬起来,冲过来,一头顶在卢氏的腰上,卢氏惨叫一声,伏倒在地上。 李氏喘着粗气道:“寒哥儿,当年你母亲不能生养,就是她动的手脚。她想让你父亲无后,承不了爵,所以才下的黑手。” “我跟你拼了,老贱妇!” 卢氏赤红着眼睛,颤悠悠的爬起来,抬起手就扯住了李氏的头发,一边扯还一边道:“寒哥儿,是她,是她亲自把淡氏的孩子打掉的,然后朝你母亲身上泼脏水,寒哥儿,都是她,都是她做的。” 李氏被人扯住了头发,疼得哇哇大叫,张开嘴,一口朝那卢氏身上咬了下去。 卢氏疼得眼泪鼻涕直下,扯着头发的手暗暗用劲,两个年近六十的老妇人顿时厮打作一团。 萧寒静静的看了半响,眼中闪过冷笑,甩袖而去。 …… 怡园画舫上。 燕十六拿着一叠银票翻过来覆过去的瞧,笑得一脸的喜庆。 “难不成这就是赵正礼被骗去的十万两银子?小寒,这银子给了我,可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萧寒倚在窗户上,学着杜天翔的样子白了这厮一眼,转过身看着碧绿的湖水,深深叹息道:“这银子并非是给你的。那五百将士的命,是我欠他们的。这里除了那十万,我和欣瑶又添了十万两,你替我把这事办妥了。青锋那份,尤为要重。” 燕十六拿银票的手滞了滞,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青锋,这个跟了他近十年的侍卫,就在那一役后,再也没有回到他身边。 徐宏远朝杜天翔打了个神色,两人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可好,只默默喝着茶,画舫里安静了下来。 半晌,燕*喝一声道:“雁落!” 雁落应声而入。 燕十六把银票往他怀里一塞,正色道:“把这五百人的身后事处理妥当,这些银子除了替青锋找处山青水秀的地方外,其它的均分给家属,一个都不能少!” 雁落守在外头,早就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只见他眼眶一红,接过银票,朝萧寒抱拳道:“多谢指挥使,小的一定把这事办得妥妥的,一两银子都不会乱用。” 燕十六摆了摆手,待雁落离开,突然一拳狠狠的砸向小几。梨花木的海棠小几粉声碎骨。 燕十六狠狠道:“那赵虎死活不承认当日是他下的令,倘若让我查出来是谁做的,本王灭他九族。” “这事还真有几分蹊跷,那赵虎也算得上是条汉子,人都只剩下半口气了,还死咬着不是他做的,十六,莫非还真不是他做的?”杜天翔虽然有些可惜那碎成渣渣的小几,却一针见血道。 萧寒转过身,眼中一片平静。 “依我看,确实不像是他做的。此人心细胆大,勇武刚烈,广有谋略,是根硬骨头。做而不认这样的事情,据我所知他是不屑的,再说都到这份上了,何苦还藏着掖着,宁肯自己吃苦头。” 燕十六蹙眉道:“这次去了军中,我必定要查他个水落石出。” “启程的日子定下来了?”萧寒追问道。 “我与二哥商议,打算十日后出发,军中那一半的粮食总揪着心。” “这么快?”徐宏远面有惊色道。 燕十六抬眼看他,脸上有了些暖意:“早去早回,事情一了,我便回来。” 杜天翔正色道:“我和小寒交待你的事情,千万别忘了。” “放心,忘不了,都在我心里记着呢。过些时日我与阿远去西山泡温泉,你们怎么说?” 杜天翔笑道:“怎可少得了我!” 萧寒也笑道:“去西山光泡温泉有什么意思,十六,好久没练箭了,怎么样,去西山练一练,顺便弄些个野味回来!” “好主意!” 燕十六从太师椅里跳出来,直直的对上徐宏远的眼睛,偏朝着萧寒说话:“小寒,赵家那些个猎物你打算怎么清理?我这一走,估摸着时间要长些,有什么要兄弟出面的,赶紧的说话。” 杜天翔撇了撇嘴,笑道:“得了,你就像尊泰山一样的往那儿一坐,屁话都是我替你说的。” 萧寒想着那日兄弟三人联手演得一场好戏,双手抱胸笑道:“倒也不必再清理了,一切只按南燕国的律例来。此事,自有刑部,大理寺的人操心。” 徐宏远笑道:“大南燕国的律例,即便不是死罪,活罪也难逃。只可惜了赵俊武这小子。” 杜天翔冷笑道:“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若他不是心术不正,哪里就有此一难?当真休妻再娶的活是那么好干的?连他老子一半的本事都没学到家,便想着一步登天,活该!” 燕十六扯了扯嘴角,笑道:“小寒,你也忒小心了些,绕了那么一大圈,还不是那个结果,要我说,早早的抄了完事,还省得算计这,算计那的,累人!” 徐宏远摇头道:“你那叫仗势欺人,不能服众。凡事得讲个师出有名。再说,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别说是小寒,就是咱们几个看了,心里都觉得痛快。” 萧寒轻笑道:“我这招倒也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罢了。” “只可惜,那几个只瞧着饵了,哪里还能瞧得见饵后面的尖勾。还是表嫂说得对啊,天上哪会掉下馅饼来?要掉也只会掉几块石头,还是要砸死人的那种!” 燕十六正想骂一声:“千年小狐狸。”却见徐宏远向他冷眼看来,只得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 萧寒双手抱拳道:“大恩不言谢,哥几个劳累,今晚似水如冰,兄弟请客,把刑部老许叫上,敞开了玩,如何?”(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回 蒋家四个姑娘 “妙,妙,妙!再把老刘,老蔡,老卫,施老头那几个叫上,人多热闹。”杜天翔眉飞色舞的抚掌道。 燕十六朝徐宏远挑了挑眉,不怀好意道:“你悠着些,别又让舅母听到什么风声,巴巴的跑到小寒家去。” 萧寒见十六提起这事,跟着打趣道:“下回姨母要再上门,我也不敢再收留你了!” 杜天翔心道这事怎么让燕十六给知道了,这样一来,岂不是二哥也知道了?转脸一想,咳,自己的这点破事,能瞒得过谁?遂偏头斜睨着眼冷笑连连。 “你少扯我,想当初,你不也是。一听到二哥让你成亲,跑得比哪个都快。小寒和我深更半夜,陪你喝了多少回闷酒,吹了多少回冷风,看了多少轮残月……听了多少声唏嘘……” “得……得……得!” 燕十六生怕杜天翔把他那些个丑事都在阿远跟前说出来,忙不迭的打断道:“天翔,咱们不醉不归,不归不醉,如何?” 徐宏远擒着一抹深笑,目光迎向燕十六,但笑不语。 …… 蒋家东院,欣瑶正歪在榻上听李妈妈回话。微云,淡月两个则涨红了脸,手里绞着帕子,躲在欣瑶身后一言不发。 等李妈妈说完,欣瑶满意的朝身后看了看,笑道:“别羞了,十月十六是个大好日子,诸事皆宜,就定在那日。” 李妈妈喜滋滋的凑上前。笑道:“大奶奶,我家那小子说,嫁衣已绣了一半了。再有半个月可就完工。” 蒋欣瑶一听,嘴扯到了耳朵边,喜道:“我的微云,淡月穿上绣纺的新嫁衣,啧啧啧,那两个小子只怕眼睛都要直了。哎,这么一对可人儿。真真是便宜他们了。” 微云,淡月对视一眼。胭脂红的脸上喜羞参半,齐齐的叫了声:“大奶奶!” 两人头一扭,掩面去了外间。 蒋欣瑶乐得哈哈大笑。因这两个丫鬟配的是萧寒身边的人,都在一个府里。都还是她的人,故欣瑶也没那么多依依不舍。想当初,一个冬梅,一个莺归出府,蒋欣瑶心里可没少存怨念。 “妈妈,回头让莺归常带着怡姐儿来咱们府里。” “大奶奶是想让怡姐儿给大小姐作个伴?” 欣瑶笑道:“也得看这两个孩子有没有缘份。” 李妈妈叹道:“大奶奶说有缘份,自然是有缘份的。莺归那丫头知道了,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这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妈妈啊,这日子一天一天过得真快啊!你瞧瞧那几个。一个一个嫁人生子,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当初买进来时的模样,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李妈妈深有感触的叹息道:“可不是快。想当初我刚到蒋府,见着大奶奶,才那么丁点大,连吸奶的劲都没有,看得我心都软成了水。一转眼,大奶奶都已是儿女成双的人了。这一路走来。真真是不容易啊!” 欣瑶回想起过去,心中也多了几分感慨。笑道:“再不容易,也不过来了。要容易了,哪有如今的好日子。再过一两年,等李君哥哥娶妻生子了,妈妈就别再操劳了,好好享享儿子、女儿的福。” 李妈妈笑道:“我这辈子依仗着大奶奶,福都享不完。大奶奶可别嫌妈妈老了,不中用了,妈妈还想在大奶奶身边再侍候个几十年呢。” 欣瑶听罢,故意脸色一沉道:“几十年哪够,我这辈子都得指着妈妈呢。” 李妈妈乐得见牙不见眼:“妈妈我哪都不去,这辈子就陪在大奶奶身边,看着大少爷,大小姐一日日长大,妈妈这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蒋欣瑶自打一出世,便是喝李妈妈奶长大。主仆俩一同去青阳镇,一同上京城,一同入了这萧府,十七年来,一日都未分开过。情份比着亲母女,也不差什么。 李妈妈想到以往在蒋家的岁月,唏嘘道:“咱们蒋府两房人家,几个爷们且不算,四个小姐中,原本就数大奶奶的日子最难些。当初回青阳镇,我就对冬梅说‘咱们小姐看面相,可不是个福薄的’,如今再看,大奶奶可不就是那福气最好的!” 蒋欣瑶无声微笑道:“福气不福气的也是自己挣来的,我瞧着大姐姐的福气就很好,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嫁到冯家也是公婆疼爱,妯娌亲和。虽说大姐夫前些日子生了些小波澜,好歹不算太过,如今又改了前非,也还是可依托的人。” 李妈妈笑道:“大小姐从小便能干,性子也好,为人处事一点都不像大太太,倒有几分二太太的品性,只稍稍刚强了些。如今那黄姨娘显然已是折腾不出风浪来了,大小姐以后的日子,只怕不会差。” 蒋欣瑶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容色却一分分黯淡的了下去。。 李妈妈如何不知大奶奶是想到了二小姐,默然半晌仍是道:“二小姐性子软,看着闷不吭声的,却也不是那糊涂人。她遭此大变,总要消沉些时日,日子长了就好了。” 蒋欣瑶摇头叹道:“越是闷不吭声的人,行事越偏执。如今那府里千疮百孔,一时怕是难好,我只盼着她念在孩子的份上,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若不然……” 蒋欣瑶没有把话再说下去。 自打孙景耀出殡后,小曹氏闹过几回自杀,均被人救了下来,然而就在前几日夜里,侍候的丫鬟一个没注意,小曹氏一条被单,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待下人发现时,身子已凉了半透。 孙家一个刚生了孩子尚在月子里。一个像个活死人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好在轻风能干,张罗着草草把人葬了。 蒋欣瑶蹙眉道:“二姐的事情,可往南边书信去了?” 李妈妈思索片刻道:“这么大的事。二老爷二太太定会往南边书信的。只怕大小姐也会有书信过去,瞒不住。大奶奶不防等南边来了回信后,再看看咱们有什么可帮得上忙的。” 蒋欣瑶苦笑道:“不必再做什么了,远远看着吧。人总要自己肯迈了腿,才能走得动路。对了,我那好三姐如今怎样了?妈妈可着人打听过?” 李妈妈一听欣瑶问起了蒋欣珊,脸上浮出几分怒气来。啐道:“大奶奶何苦还惦记着她?她如今在郑家衣食不差,不过是挪了挪地方。这事说起来。妈妈我心里就有气,想当初三小姐那些个下作手段,几次三番的害人,难不成大奶奶都忘了?” “忘了?” 蒋欣瑶冷笑道:“如何能忘。只不过不愿意去想罢了。” 李妈妈伸了个拳头在欣瑶跟前比划了两下,横眉道:“大奶奶好歹也该让她吃些苦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轻飘飘的一个禁足就了事。” 蒋欣瑶见李妈妈与自家男人的想法不谋而合,不由的笑道:“妈妈啊,你当真禁足的日子是这么好过的?一处四方的院落,青瓦灰墙,几株海棠芭蕉,一年四季看花开花落,看月圆月缺。这样没尽没头的日子,才最是难熬。” 李妈妈听着听着,没由来的打了个激灵。叹道:“这样的日子,换了我,怕是一天也过不下去的。” “这不就是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惩罚呢。妈妈看看周姨娘,这才几年,就换了个人似的。哪还有半分当年眼睛长在头顶的模样。 李妈妈还未来得及回话,却见微云掀了帘子去而复返。脸涨得通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欣瑶瞧着有些古怪,问道:“这是怎么了?” 微云道:“大奶奶,大爷在似水如冰银子没带够,打发贵明问您要银子呢?” 李妈妈惊得睁了睁眼,见欣瑶神色不明,怕她心里多想,忙道:“大奶奶,爷们往那里去,不过是图个乐子,当不得真,大奶奶千万……” “妈妈!” 欣瑶摆摆手止住李妈妈说话,挑眉道:“微云,大爷还有没有其他话?” 微云忙道:“贵明说,今儿原是大爷做东道,原本只请了平王,表少爷,三老爷几个要好的人去那边乐呵乐呵,谁知半路又遇到两拨子人。这些人一听今儿是咱们大爷的东道,都吵着嚷着要大爷请客。大爷身上只带了一千两银子,都不够付酒钱的。” 蒋欣瑶听罢,心头的阴郁一扫而光,捧了个肚子往后一仰,笑倒在坑上。 微云与李妈妈面面相觑,不知大奶奶是何意思。 欣瑶笑够了,扶了扶发髻,整了整衣裳道:“咱们大爷这回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带着一千两银子去似水如冰,还遇到了这么一群如狼似虎的,哪有不回来搬救兵的?快让贵明到淡月那儿支银子去。” 李妈妈不明就里,忙道:“大奶奶难道不生气?” 欣瑶用手指了指微云道:“妈妈,你只问她?” 微云想了想,道:“似水如冰是咱们大奶奶的地盘,大爷把人往那里带,就没想瞒着大奶奶。大爷既然不瞒着大奶奶,就说明大爷他万事心中有数。” 欣瑶点头笑道:“快让贵明到淡月那儿支银子去。大爷好不容易做次东道,可别丢了面儿,多带些备着,以防万一!” 话音刚落,却听荣晓匆匆打了帘子进来。 “大奶奶,府门外有人找大爷。”(未完待续) ps:谢谢gaopinghui,海月水母的粉红票。 昨儿平安夜,亲们可有到哪里去狂欢? 包子很苦逼,陪小包子做作业,码字,就算过去了。 忽想起双十年华时,年少轻狂,每到这种节日,就喜欢凑个热闹。 如今渐渐成熟,热闹凑得也少了,便是情人节,看着马路上手持鲜花的女孩们,眼中也没了羡慕。 因为包子心下得意的想,哼,过不了几年,你们也会成为围着家庭,老公,孩子转的世俗女子。(想法十分的邪恶) 所以亲们,趁着这妙曼的年岁,麻溜的享受吧!( ) 第六十五回 家破人亡? 赵文英立在房口朝屋里探了探头,理了理装束,方才抬头挺胸跨步进了偏厅。 偏厅里亮如白昼,缪缪几个下人垂手而立。上首处蒋欣瑶正偏过脸与身后的妇人轻声交谈。 见人来,蒋欣瑶及时的收了话,打量眼前的人,笑道:“赵小姐深夜前来府上,不知有何贵干?” 赵文英按事先所想,径直走到蒋欣瑶跟前,含泪道:“大嫂。” “哎啊啊,赵小姐,万万不敢当。”蒋欣瑶一惊,连连摆手。 赵文英泣道:“萧寒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你就是我的大嫂,文英真心实意唤一声大嫂,何错之有?” 蒋欣瑶见她一身粗布衣裳,手中拎了个小包袱,头上钗翠全无,满面的风霜之色,放柔了声道:“赵小姐,那日赵府大寿,我家大爷当着众位宾客,赵府各房族人的面,已发过誓,此生姓萧,绝无改变。所以还请赵小姐唤我一声大奶奶。” “那又怎样?就算他姓萧,他还是我大哥。”赵文英急道。 蒋欣瑶微眯起眼睛,颇有深意的看了赵文英一眼,拿起了茶盏,润了润唇,不再说话。 有些人,你与她说不通的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闭嘴。 赵文英见蒋欣瑶既不请她坐,也不令下人看茶,面色尴尬。想着如今的处境,红着眼眶服软道:“大奶奶别介意。我不过是想着虽然大哥他……可终究是我的大哥……我……” “赵小姐,我家大奶奶的话你没听见吗?我家大爷是独子,从无兄弟姊妹。还请赵小姐自重。”李妈妈毫不客气的把话顶了过去。 赵文英气得脸色一变,把事先想好的说词统统忘于脑后,横眉道:“不过是个下人,我与我大嫂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都落魄成这样了,还摆什么大小姐的谱?”淡月着实不客气道。 “就是,深更半夜带着个包袱。必是走投无路,投奔咱们府里来了。要是咱们大奶奶不收留。只怕连咱们这样的下人都不如!还当自个是大小姐呢?” 微云,淡月两个一唱一和,刀子一样的话,毫不客气的甩了出去。 “你。你们……大嫂,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赵文英面色通红,气得胸脯上下起伏。 蒋欣瑶不急不慢,把茶盏往桌上一搁,笑盈盈的一句话也不说。 “真不要脸,居然还敢质问我家大奶奶待客之道,放眼这满京城,哪个姑娘家深更半夜了,还跑到别人家做客的?” “就是。扰人清静,一点为客的道理都不懂。” 微云,淡月继续毒舌。 “放肆!” 赵文英怒不遏。 “蒋欣瑶。你把我哥叫出来,我不跟你啰嗦。” 几句冷言冷语便露出了狐狸尾巴,赵小姐啊赵小姐,你这演戏的本事,委实不怎样啊。 蒋欣瑶见时机差不多,淡淡一笑道:“来人。送客!” “蒋欣瑶!你敢!”赵文英急道。 蒋欣瑶只觉好笑:“赵小姐,这里不是侯府。小姐若想摆谱,还请回自个府里再摆。这萧府内宅,我蒋欣瑶还是说得上几分话的。” “大奶奶忘了,这世上,早就没有什么忠勇侯府了,赵家如今,不过是平头百性。”李妈妈适时的插了一句,言语颇为犀利, 赵文英又羞又恨,几乎要哭出来。 侯府败了,母亲入了大狱,赵家众人自顾不瑕,各自找地方落脚,她也只得投奔了姐姐赵文静。 只是姐姐虽有心收留,奈何那府里闲话太多,姐妹俩个一商议,决定奔萧家而来。 一来萧家人少,连那两个小的算在内,堪堪五口人,最是清静不过; 二来萧家如今天子宠臣,人脉众多。若萧寒顾念一脉手足,起了恻隐之心,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她的后半辈子也便有了倚靠。 最重要的一点是,母亲事先为她藏匿在外头的那些个家财,若没有萧家做靠山,她一介女流,如何能保住这万贯家产?如何能躲得过赵家族人如狼似虎的眼睛。 故她今夜特意修饰了一番,避开所有的耳目,往萧府走一趟。想着自己滴几滴眼泪,唤几声哥嫂,必能引得他们同情,留她在府里住下。 一旦住下,哥哥嫂嫂那头晨昏定省,同进同出,时间一长,必能处出几分感情,到时候再徐徐图之,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哪知她这番算盘虽然打得极好,偏巧大哥不在府中,那蒋欣瑶又是个刁钻的,纵容下人对她冷言冷语。赵文英高高在上惯了的人,如何能受得了这些。 蒋欣瑶扬了扬眉,笑道:“我且再问你一遍,你来我府上做什么?” 赵文英咬了咬牙,突然跪倒在地,泣声道:“文英家破人亡,求哥哥,嫂嫂收留。” 蒋欣瑶与李妈妈交换了个眼神,心下冷笑。 当真他们夫妻一无所知呢? 当初萧寒之所以入侯府抄家,一来是想看看赵府众人的丑恶面目,二来也是为了不让无辜之人牵连进来,保全他们的财产。 这个苏如雨,是个聪明人,嫁妆明里,暗里分成两份。明面上的都是些金银珠宝之类的死物,暗地里把银子统统换了宅子,田地,放在两个女儿的名下,隐匿起来。 萧寒掌管京城暗卫,若想细查,岂能查不出的?念着到底是手足,故才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蒋欣瑶想到此,淡淡道:“赵小姐言重了。赵家兄弟姊妹,姑嫂妯娌众多。无论如何,赵小姐都不必求萧府来。李妈妈,快把小姐扶起来。” “我不起来。死也不起来,你若不答应我住下,我便一头撞死在这大厅之上。”赵文英脸色铁青,后槽牙咬得生疼。 “威胁我?” 蒋欣瑶朝李妈妈笑笑。 “大奶奶,何必藏着掖着,把事情撕掳开来,岂不是痛快?也省得那些个自以为是的。以为萧府好算计。”李妈妈冷笑道。 “也罢!” 蒋欣瑶深深的叹了口气,似无可奈何道:“赵小姐想进这个府。倒也不是难事。” 赵文英眼睛一亮。 “不过京北郊五十里外六百亩良田,京城三条巷五进的大宅子,四牌楼三进的小宅子,银庄上……” 蒋欣瑶一条一条的背诵。赵文英脸色骤变,一阵一阵冷汗直冒。 须臾,蒋欣瑶背完,嘴角擒上一抹讥笑:“赵小姐,家破人亡的人,身后居然藏匿了这么多财产,若是我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哎啊啊。官府那头,赵家族人那头若知道了……不知道赵小姐今后的日子……” 赵文英此时脸上的惊恐,已不足用言语形容。 “我也不是那好管闲事的。只要不算计到我萧府头上,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也不是不可以。赵小姐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行事,想必不用我多说,安份守已的过日子去吧!” …… 次日。欣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见男人目光灼灼的正盯着他看。 欣瑶打量了一眼。复又把眼睛闭上。 萧寒见她不甚清明的模样,好笑道:“你也不问问我昨儿个如何了,花了多少银子,几时回来的?” 欣瑶轻叹道:“敢问大爷,昨儿个如何了,花了多少银子,几时回来的?似水如冰的姑娘服侍的如何?” 萧寒得意的笑道:“姑娘好不好,我得问了老卫那几个才知道。昨儿个三更过后才回的房,瑶瑶睡得很是张牙舞爪。银子花了不少,回头给你补上。十六再有十天就到军中去了,过几日他们要到西山打猎,泡温泉,咱们一道去。” 欣瑶听罢脸上一喜。赵家一败,自个身边并无什么大事,西山的别院也早已完工,却一直未曾去过,暗暗有些向往。只是顾虑着夫妻俩都跑出去了,两个孩子丢给老太爷一人,着实有些不大像话,没有一口应下。 萧寒拉了欣瑶,挨脸磨颈了一阵,才笑道:“有什么好思量的?十六他们打算玩三天,你若不放心,咱们玩两天先回来,好歹也替他送了行。两个孩子除了吃,就是睡,身边奶娘,大小丫鬟,婆子一大堆看着,哪里会有什么事?再说,不还有祖父吗?” 欣瑶娇嗔的把男人往外推了推,笑道:“合着祖父如今成了看孩子的了,好歹也是名医呢。” 萧寒低笑道:“你让祖父在行医和看孩子中选一样,你猜他会选哪样?” 欣瑶掐着萧寒腰间的肉,笑而不答。 萧寒一把抓住放在腰上的手,轻捏道:“如今既不是节下,又不是年下,府里也没什么大事,咱们出去松快两日有何不可?金秋时节,那山里的兔啊,雀啊,肉质最为肥美,正好瑶瑶去尝尝鲜。” “微云,淡月。”萧寒不等欣瑶说话,朝外头叫了一声。 微云,淡月正在外间候着,听里头大爷喊,忙掀了帘子进来。 “过几日,我和大奶奶要到西山玩两天,你们俩跟着,山里风大,给大奶奶多带几件衣裳。” 两人应下,正欲出去,却听萧寒又道:“让贵明,贵生先到别院会知,着下人把房舍清扫熏香,再吩咐庄头送些个新鲜的吃食到别院。” 两人见大奶奶冲她们挑了挑眉,顿时明白大爷这话的用意,脸上浮上两朵红云,跺脚掀了帘子出去,心里头却是喜滋滋的。 “昨晚瑶瑶把人打发走了?”萧寒等人走了,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蒋欣瑶心道这厮昨晚到底是喝醉了,还是没喝醉,怎的事事都知道。 蒋寒在女人红嘟嘟的嘴唇上亲了两口,笑道:“打发的极好,只是行事还是软了些。回头若再有人上门,只管照我叮嘱你的去做,不用留半分情面。”(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回 英俊不似凡人 西院里,老太爷正一手抱着三两,一手拿着医书,一字一句的读给她听。 小三两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手里抓着一把胡子,正玩得起劲。窗下的炕上,六两四脚伸展,睡得香甜。旁边两个奶娘一边看孩子,一边做针线。 老太爷听夫妻两人说完来意,很是大方道:“既然往西山去,就多住两日,府里也没什么大事。你们来得正好,快瞧瞧三两,我见她对医书颇有些兴趣,不像那个,一听我念,就睡觉。” 萧寒伸手抱过三两,掂了掂重量,低下头闻了闻孩子身上的奶香,满意道:“说不定将来咱们萧家又出一个女神医。” 三两的奶娘殷氏笑道:“肯定又是一个神医。大小姐只要一听老太爷念医书,在我手里都呆不住,非要老太爷抱着才肯罢休。有一回,才喝了几口奶,老太爷那头一念,大小姐就把那小脑袋转了过去,连奶都忘了吃。” 欣瑶上前亲了亲六两的脸,奇道:“噢,有这事,看来我怀他们两个的时候,那些个医书没白看。” 六两的奶娘段氏也笑道:“大奶奶,说来也奇怪,虽是一胎所生,大少爷只要一听老太爷念医书,不出三分钟,就昏昏欲睡,多一分钟,都是不肯的。” 蒋欣瑶笑眯眯的看了萧寒一眼,一语双关道:“这孩子随他爹。” 萧寒深深的回看过去,遂低下头抱着三两狠亲两口,一时倒也没说什么。 夜间则把欣瑶颠过来倒过去好好疼爱了一翻,几翻折腾下来,欣瑶同学交了白旗不说,还朝着男人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得了喘息的机会。 至于有人问萧寒是如何疼爱欣瑶的,哎,此等夫妻密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且说欣瑶主仆打点好行装 ,次日一早就跟着萧寒去了西山。 秋风明景,碧云高天。 夫妻俩忧哉游哉坐了半日马车,欣瑶见外头阳光甚好,便想学一学那言情小说里男女共乘一马,飞驰快奔的旖旎风光。 萧寒哪里舍得她颠簸,却也不拦着,只把平生头一回骑马的症状说与她听。 欣瑶一听,随即歇了心思,安安份份的窝在男人怀里,吃着刚刚摘采下来的葡萄。 软躯在怀,萧寒嘴角上扬,正欲说话,却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掀了帘子一瞧,原是杜天翔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白芍、白芷两个药童,追赶而来。 这厮着一身葱青色锦衫,衣衫飘袂,少了往日里几许华贵,多了几分风流倜傥。 也不及马车停住,杜天翔便喊到:“你们这帮没良心的,也不说等我一等,害得我追了一路,忒可恨。” 萧寒凝神倾听,脸色一沉:“后头马车里是谁?” 杜天翔连忙朝他打了个眼色,苦笑道:“还能有谁?你姨母说,让我带她出来散散心,不然,就逼着我成亲。” 萧寒忍住笑,递进了他一个清亮的眼光,只宽厚的肩膀仍不可避免的抖动了几下 欣瑶一听杜天薇也来了,心下大喜,推了推萧寒,嗔笑道:“你去陪表弟骑马,我与天薇妹妹同乘一车,也好说些女儿家的私房话。” 萧寒扔了帘子,轻笑道:“要我下车也行,今儿晚上,咱们……” 萧寒趁机在欣瑶耳边低语几句,蒋欣瑶面色绯红,纤手已狠狠的捏上男人的腰间,啐道:“想得美!” 话未及说完,唇已被封住。 马车外头杜天翔见话说得好好的,萧寒摔了帘子,不知是何用意,连连叫道:“表哥,表嫂!” 欣瑶听其架势,若再不应他,便要掀了帘子瞧进来,情急之下,重重的点了几下头。 萧寒见状,嘴角眉毛一起上扬,把人放开了,伸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发髻,轻咳一声,挑了帘子下车。 蒋欣瑶恶狠狠的对着男人的背影瞪了一眼,无声无息的骂了句:“色胚!” 不多时,帘子再次被掀了起来,杜天薇穿一身浅绿色衣衫,脸上薄施粉黛,由萧寒亲扶上车。 刚坐隐,她便朝欣瑶埋怨道:“吃野味这么好玩的事,表嫂也不想着妹妹,悄不息的就同表哥两人走了,若不是今日母亲抓着哥哥,我还被蒙在鼓里。亏我还整天在母亲跟前念叨着表嫂和两个小侄儿,真真没良心的。” 欣瑶对萧寒这个表妹,确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也深知这些日子上杜家向她提亲的人络绎不绝,烦不胜烦,这才跟着去了西山,忙哄劝了半日。 杜天薇哪里是真抱怨,不过是想让表嫂哄几句罢了,须臾脸上就有了笑意。 姑嫂两个有些日子没见了,自然有一肚子话要说,一时车厢里轻言笑语的,惹得外头两个骑马的男人频频侧目。 萧寒虽耳聪目明,却也不愿意偷听闺中女子的私房话,只与杜天翔低声交谈。 杜天翔翻着白眼回首道:“这女人啊,就是话多。瞧瞧,见了面,唧唧喳喳的聊个没完,要带着她俩去打猎,猎物在半里外就能听到这两人的笑声,早跑得没影了!” 萧寒怔了一下,笑道:“就算是跑到你眼前,只怕你也没那个本事拿下。得了,别像个娘们似的牙酸。” 杜天翔昂了昂头,慢悠悠的颠在马背上,似笑非笑道:“爷哪里牙酸?爷是觉着今日阳光温和,秋风徐徐,真真是个好天气啊!越发衬得小爷我,面若冠玉,风流英俊,不似凡人!” 话音刚落,冷不丁,杜天薇掀了帘子,探出半个脑袋,嗔笑道:“哥果然不似凡人,因为凡人中没有哪个像哥这样,脸皮厚的!” “你!” 杜天薇见势不妙,头一缩,摔了帘子便躲了进去。 杜天翔骤然将眼睛睁大,瞬间喷出火光,随即又淹灭下去。他无可奈何的偏过脸朝萧寒看去,苦笑连连道:“表哥,你瞅瞅这丫头,没大没小,哪有这样说自己亲哥的?” 萧寒嘴角轻挑,煞有其事的想了想道:“我觉得天薇妹妹言之有理,不信,咱们找你表嫂评理去!” 杜天翔身子晃了几晃,将将稳住,食指朝萧寒点了点,咬牙切齿了半天,憋出来三个字:“算你狠!” 白芍,白芷见自家主子这般行事,捂着嘴,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 …… 一行人不紧不慢的行至郊外,见路陡然变宽敞,便快马前行。 中午时分,马车驶到欣瑶的温泉庄子,姑嫂俩被人扶下马车。 早有十六跟前的雁落候在庄子门口,见人来,忙上前行礼道:“王爷让两位爷用过午饭略休息会再去林中打猎。王爷听说萧家的温泉庄子装饰的别具一格,故让小的与萧大奶奶说一声,晚饭,泡温泉就在萧大奶奶的庄子上,一应吃食也让奴才送了过来。请大奶奶过目。王爷还说,让庄子里不相干的人先回避两日。” 蒋欣瑶看也不看那地上堆着的一堆食材,拉着杜天薇边往里走,边道:“妹妹,表嫂这庄子上,有间房,依山傍水的,尤其清雅,表嫂带你去瞧瞧。” 杜天薇喜道:“多谢表嫂。” 雁落眼睁睁的看着萧大奶奶没留下一句话就拉着杜小姐款款而去,心下着急,不由的向萧寒瞧去。 萧寒拍拍他的肩,笑道:“放心,她这是应承下来了,去跟王爷说,今日难得秋高气爽,早点出发,在林子里多转转,也好过过瘾。” 雁落咧嘴抱拳而笑:“多谢萧大爷!小的这就去回话。” 杜天翔见人走远,才幽幽道:“小寒,你怎么也不问问阿远人到了没有?” 萧寒像听着什么稀奇事情似的,瞪了他一眼,回道:“要没到,他会这么气定神闲的让人过来传话?” 杜天翔耸了耸肩,翻了个白眼,朝贵生贵明两兄弟道:“还不快带你家表少爷我去瞧瞧屋子,跟你家大奶奶说,我也要依山傍水的屋子,爷怕吵!” 贵生陪笑道:“表少爷,您的屋子,小的一早就备下了,一应物什都是新的,被褥昨儿个,刚刚晒过太阳,暖和着呢。” 杜天翔知道这两人早几天就在这里打点了,笑道:“那就先用饭吧,爷这肚子在唱空城计了。” 贵明上前道:“表少爷,饭菜都已预备下了,请!” …… 欣瑶姑嫂俩换了衣裳到偏厅时,萧寒,天翔两人正好刚刚坐下。 四人筷子还没拿起来,却见庄子上的庄头匆匆来报,话刚说两句,燕十六一脸怒气的冲进来,直嚷嚷道:“给爷们添两副碗筷。”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何事惹得这位平王爷动了大怒。 徐宏远紧跟其后而入,脸上尽是无奈。 他见桌上四人面色不解,忙笑道:“不怪十六动怒,那庄子他八百年才来一回,平日里只几个婆子看守。许是那几个婆子老眼昏花了,一道银杏炖鸡汤里,爬进一只蚂蚁,他就甩了脸子再不肯吃一口,吓得一庄子人,跪地求饶。” 欣瑶边起身让坐,边打趣道:“谁让你八百年才来一回?你家的蚂蚁肚子里早没了油水,好不容易等来了正主,心道,我才不管他什么平王还是静王,填饱肚子要紧。”r1152( ) 第六十七回 爱而不得,求而不能 杜天薇头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面色微红,起身朝燕十六,徐宏远行礼。 杜天翔目光淡淡的落在蒋欣瑶身上,笑道:“得了,十六,跟只畜生动什么气?你家的蚂蚁也不容易,八百年才能喝一口油汤,怪可怜的。” 萧寒眉眼都未抬,轻道:“往日你在军中时,可是连那些个畜生都吃的,怎的这会,竟讲究起来了?” 燕十六被这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弄得没了脾气,脸色渐渐缓了下来,摸了摸杜天薇的脑袋,道:“怎么也跟着来了,舅母知道吗?” 杜天薇笑道:“表哥,若不是母亲今儿早上把哥哥拦住,我哪里能看到表哥和蚂蚁争食吃的好戏?表哥快坐下吃饭。” 燕十六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丫头,没大没小,倒笑话起表哥来了。” 萧寒几个一听这话与天翔刚刚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不由的又笑了一回,才招呼两人入席。 欣瑶拉着天薇避嫌,欲往内屋里,却被燕十六喊住:“都是一家子亲戚,何必再分两处,正该热热闹闹的聚在一处才是。表妹,这是你表嫂的亲叔叔,也是表哥的好朋友,你就随你表嫂唤一声小叔叔便可。” 杜天薇与徐宏远大致见过两回,一回在欣瑶生产时,另一回便是宫宴,两人打了个照面,几句话一说,也便熟络起来。 众人重新落座。 庄子的厨娘虽没有好手艺。胜在食材俱是新鲜,味道倒还鲜美,且前头有了鸡汤里的蚂蚁做垫底。谁还会再挑剔。 欣瑶把众人用饭的神情不动声色的纳入眼底,却见男人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她碗里。 燕十六眼尖,横了萧寒一眼,也夹了一筷子肉送到徐宏远碗里。 杜天翔朝身旁两侧看了两眼,磨了磨后槽牙,起身夹了一筷子离他最远的菜。送到亲妹妹碗里,末了还朝十六。小寒两人抬了抬下巴,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情。 欣瑶完全不理会男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朝天薇表妹眨了眨眼睛,安心的享受眼前的饭菜。 …… 草草饭闭。略喝了一盏茶,杜天翔便吵着要去林中打猎。 燕十六接过雁落手中的披风,往徐宏远手里一塞,径直的先走了出去。 萧寒在欣瑶耳边低语几句,翻身上马。众人带着各自的随从,一溜烟的瞬间跑了个干净。 杜天薇挽着欣瑶的胳膊,目送着人远去,叹道:“小叔叔怎的连个小厮都没有?” 欣瑶意味深长的笑道:“他啊,素来喜欢独来独往。最烦人跟着。” 天薇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不消片刻,又换了一副表情拉着欣瑶的胳膊连连讨好。 “表嫂。表嫂。” 欣瑶奇道:“这又是怎么说的?” 天薇陪笑道:“表嫂,庄子里的厨娘手艺不好,菜做得没味道,我听说表嫂做得一手好厨艺,妹妹想……表嫂?” 蒋欣瑶气笑道:“我眼巴巴的坐了两个时辰的车,难不成是专门跑来给你们当厨子的?” 天薇笑道:“表嫂。好表嫂……” …… 山中有林,林下清风。 林中有溪。溪流蜿蜒。 溪边有水,水声潺潺。 不远处的草地上,竖着一块大石,石边坐着两个俊秀的男子。 徐宏远,杜天翔这两个身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在林子里转悠了半天,不仅没有猎到猎物,还状况百出,把猎物吓得连影都看不见。 被十六,萧寒嫌弃了几回后,两人一气之下,索性找了这处开阔之地歇着。 杜天翔似想到了什么,转过脸对徐宏远道:“阿远,恭喜你,你家媳妇这一胎,是个男孩。” 徐宏远脸上有几分尴尬之色,片刻后也就坦然了,道:“谢谢你,天翔。” 杜天翔自顾自笑笑,不以为然道:“咱们兄弟,说谢字,太见外了。” 徐宏远苦笑道:“如何见外?越是好兄弟,越要说个谢了。还有多久会生?” “不出二十天,必能落地!” 徐宏远心头微惊,忙道:“到时候,怕是要劳烦你了!” “放心,她脉相甚好,必能母子俱安。” 杜天翔朝树林深处横了一眼,叹道:“亏他还有心思游山玩水,这几日皇室宗亲都忙着调养身子,在府中挑美貌聪慧的女子,算准了日子行房,只盼着生下个聪慧伶俐的哥儿,能入十六的眼。” 宫宴后,京城传出平王因公受伤,不能生育的消息。此消息在平头百姓看来,不过是笑谈;然落到有心人耳中,那便是机会。 平王府没有子嗣,按惯例,势必会在皇室宗亲里挑选中一个长相好,身世好,聪明伶俐的过继到平王府,当世子教养。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有几个聪明人愿意放弃?纷纷跃跃欲试。 更令人可笑的是,连带那迟皇后和刘贵妃也暗中动了心思。 燕淙元对这两人暗下存的心思一清二楚,言语中弹压了几次,一后一妃虽不敢轻举妄动,然眼睛仍紧紧的盯着平五府子嗣这一块。 徐宏远双肩轻轻一颤,神色复杂道:“我未曾想到他居然……后来也劝过他几回,他只是不肯。你也知道他的性子,说出去的话,何时收回过?我也不好再劝,走一步算一步吧!” “要我说,便是要选个过继到他平下,也得选个好的。十六是新帝的亲兄弟,他的一举一动,牵扯颇大,弄不好,便是个大麻烦。” 徐宏远也知天翔这话并非危言耸听。深以为然道:“他这个身份,这个地位,也确实是个麻烦。我听他的意思。是想从二哥的后宫,或者小寒府上的那两个,亦或你日后……” “别,别,别,可别打我的主意,小寒夫妻只怕也不会同意。依我看。实在不行,把你家的放到他府上。才最合适。” 徐宏远听天翔这话,与十六说得一模一样,不知如何回话,只默默的叹了口气。 杜天翔笑嬉嬉的转过脸道:“阿远。别怪兄弟多嘴,你与他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徐宏远回望过去,修长的颈脖在阳光下露出好看的弧度,眼中一片清亮。 “我与他打算等京城安稳了,到西南替二哥守几年边境!” 杜天翔心下大惊,不由的撑起半个身子,瞪大了眼睛道:“二哥真的同意了?” 徐宏远想着新帝那日把他唤进去后,说的那些个话,苦笑着摇摇头。 “哪会这么快?只怕还得等几年。” “几年?” “二哥说。最少五年。没事,我等得!十六也等得。” 果然,那蒋欣瑶猜得半分都不错。 杜天翔定定的瞧了他半晌。才轻轻笑道:“也好!到时候等他有了孩子,我也是时候找个人成亲了,也省得母亲总悬着心。等孩子落地,我就怂恿小寒夫妻到西北寻你们去。咱们银子挣着,美酒喝着,孩子哄着。媳妇搂着,有多快活就有多快活!” 徐宏远心下生奇。笑道:“这话是何意思?难不成他一辈子没孩子,你一辈子不成亲?” 杜天翔向后一仰,抬头望天,似笑非笑道:“像我这样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要成亲了,怡红院,似水如冰那些个姑娘怎么办?总得让她们缓一缓,心里有个准备,我估摸着等他把孩子过继一事定下,姑娘们这口气,就该缓过来了。” 徐宏远哭笑不得的转过脸道:“这些年,总瞧你往那些个地方跑,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也不见你带个看得上眼的放在屋里。” “庸脂俗粉,不堪入目!”杜天翔脸上堆起一个奇怪的笑容。 “难不成,这么多姑娘,一个可心的都没有?” 杜天翔伸手挡了挡刺眼的太阳,半眯着眼睛,怔了许久,才笑道:“阿远啊,情之一字,一系两人。可心我的人,我不可心;我可心的人……她……哎,到底是无用!” 徐宏远大为惊讶道:“这天底下,还有对你不可心的姑娘?这倒是件稀奇事。我可听说自打二哥登基后,你们杜家的门槛生生被那些个媒婆踩平了几寸。” 杜天翔冷笑连连道:“钟情十六的人更多,这些年,他不还照样围着你转。施如眉这般的好,遇上十六,不照样爱而不能,求而不得,可见事上之世,哪有定数。” 杜天翔素来嬉皮笑脸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换了一副神色。 徐宏远丝毫没有动怒,深深的盯着杜天翔看了足足半晌,过往的种种在眼前浮现。 瞬间徐宏远心下一片清明。 他面色平静道:“爱而不能,求而不得,五内如焚,忧心煎熬。天翔,当初,你为什么不争?” 杜天翔猛的起身,目光与徐宏远对上,很快便移开。 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哈哈一笑,朗声道:“世孚草草,能生几几。直须如冰如玉,种桃种李。嫉人之恶,酬恩报义。忽己之慢…… 阿远,走,这两人把咱们俩嫌弃个半死,我倒要瞧瞧这日头都快落山了,猎物几何?” 徐宏远越听越惊。(未完待续) ps:鬼爷有一日与我说,蒋四一书中的男子,萧寒是唯一一个完美的,然他最喜沈力。并问我,最喜哪一个? 我思了半晌,答:我最喜杜天翔这厮。 鬼爷惊讶:为何? 我想了想,答:因为,这厮从来没*害过一个女人,花钱找乐子,花心花在明处。 鬼爷问:仅此而己? 我答:仅此而己。 鬼爷问:那你这一章是个什么意思? 我答: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鬼爷骂:滚,真够装ac的! 于是,我就滚远了! 第六十八回 疑心渐起 徐宏远越听心越惊,正欲细思,却见贵生一脸喜气的跑过来。 “表少爷,三老爷,快去瞧瞧,王爷,大爷猎了头野猪,估摸着有百斤重,可壮实了!” 徐宏远面色一喜,正欲说话,却见杜天翔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不就一头野猪,有什么可稀罕的,你们家爷还猎着什么了?” 贵生陪笑道:“山鹰,野兔,野鸡好多呢。对了表少爷,王爷帮您弄了只半瘸的獐子,就等着您去补一箭呢,说等会回了庄子,也好得表小姐几句夸!” “放他娘的屁!” 杜天翔气得哇哇大叫,眼角瞥见白芍、白芷俩背过身捂着嘴直笑,毫不客气的冲过去一人一脚。 白芍,白芷对自家主子的脾性了如指掌,那腿还未上来,便身手敏捷的躲开了,嘴里连连求饶。 杜天翔尤不解气,冲徐宏远直嚷嚷。 “阿远,不得了了,了不得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是不是兄弟,是不是好兄弟?是好兄弟,就帮小爷我骂回去。他娘的,欺负到头上来了,亏我还把他们当成好兄弟,小时候光着屁股一同打架,玩耍……” 徐宏远深知这三人从小一处长大,向来玩笑惯了,也不去劝,只笑得一脸温和的听他发了几句牢骚。 末了等他忿忿了半天,自觉无趣时,上前拍着天翔的肩道:“放心。我帮你骂回去。” 杜天翔听得眉开眼笑,遂翻身上马,与众人一道又往林子里去。 …… 九月将欲尽。寒菊始绽放。 徐府的花园里,燕红玉抚着肚子,驻足而立,神情微微落寞的望着手中的菊花,蹙眉道:“嬷嬷,你说老爷这会在西山做什么呢?” 白嬷嬷笑道:“怕是在林子里正转着圈呢。咱们老爷这么文质彬彬的一个人,也不知能猎些什么回来送给夫人。” 燕红玉袭淡绿裙衫。胸前绣着大片的竹叶,头发松松挽着。半点装饰也无。 她美目微转,轻笑道:“哪里就真指着他猎个兔啊,鹿的。林中野兽多,只盼他别伤着自个才好。” “夫人放心。咱们老爷虽是个文官,同行的平王,萧家大爷都是身手了得的人,又有侍卫跟着,不会有事。” 燕红玉一听萧家两个字,心中微涩道:“萧大奶奶也去了?” 白嬷嬷点头道:“听说是也去了的,还带了微云和淡月两个婢女。” 久未出声的芙蓉便有些不快道:“接生嬷嬷不是说萧大奶奶生产时,元气大伤吗,怎么这会也跑去西山了呢?” 新帝赏的两个接生嬷嬷从萧家离开后。直接被徐宏远接到府里养着。燕红玉还有一个月便要生产,故常在一处陪着散步说话, 燕红玉常常会问起萧家大奶奶生产时的情形。嬷嬷们想起那日的凶险,不敢多说,只挑了些可说的,说与夫人听。 白嬷嬷笑道:“可不是傻了?也不看看萧家是做什么的。夫人,依奴婢看,夫人日后生产。也需坐个双月子才行。这女人啊,生孩子是个天大的事。七经八脉都挪了位,可得仔细养着。夫人瞧,那萧大奶奶坐了整整百日的月子,才出来见人,听说连娘胎里带来的弱症都带好了。萧家大爷对萧大奶奶的怜惜,真真让人没话说。” 燕红玉有片刻的沉思,随即笑道:“祖母,母亲都是这么交待的。芙蓉,去把我的斗篷拿来。” 芙蓉狐疑的看了白嬷嬷一眼,转眼离去。 燕红玉扶着白嬷嬷的手,沿着花坛边走边道:“嬷嬷,我年轻,有些事情不大懂,想听嬷嬷说一说。” 白嬷嬷见夫人特意把芙蓉支走,独留她说话,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低声道:“夫人可是想问萧大奶奶生产,坐月子这些日子,怎么侍候萧家大爷的?” 燕红玉面带红色,含羞的点了点头。 白嬷嬷轻声一叹,道:“夫人啊,奴婢活了这么大岁数,听过的,见过的倒也不少,像萧家大爷这样内宅连个通房都没有的爷们,还是头一次见。女子怀孕生产,先不说头三个月顶顶要紧,那是碰都碰不得的,就说后三个月再加上坐月子,少说也得四五个月不能行房,哪里是一般男人能熬得住的?” 燕红玉红着脸,如蚊蝇般细声道:“那萧家大爷不就熬过来了。” 白嬷嬷眼中带笑道:“夫人到底年轻,还是见得少。若说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这话奴婢信。只是你让男人憋个三五个月,连女人的身子都沾不上,奴婢可真不信,更何况萧家大爷正值壮年。” 燕红玉挑眉:“噢”了一声 白嬷嬷凑近了,轻声道:“以奴婢看,不过是表面功夫做得好罢了,暗地里,只怕也是有的。奴婢听接生嬷嬷说,萧家大爷时常歇在书房,书房里专门有两个萧府的丫鬟近身侍候。这便是蹊跷。” 燕红玉冷笑道:“萧家大奶奶多精明的一个人,难不成也被蒙在鼓里。” 白嬷嬷似未瞧见自家夫人嘴角边的冷意,有些得意道:“萧大奶奶未必不知。夫人想啊,以她的本事,连个姨娘都容不下,又怎会放心让萧府的丫鬟随身侍候在萧家大爷书房?必是自知不能侍候,故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夫妻之间,哪能事事琢磨的明明白白,糊里糊涂方为相处之道。” 燕红玉心中微涩,笑意渐渐隐了去。 自打她有了身子以后,老爷除了每日晨晚到她房里转转,陪着说话,夜夜歇在书房,难不成…… 燕红玉脸唰的阴沉下来。道:“嬷嬷,咱们老爷……” 燕红玉踌躇着说不下去。 白嬷嬷暗恨自己多嘴,抬手就抽了自己一耳光:“夫人。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夫人可别多想。咱们老爷书房里只端茶递水的小厮,连个婢女都不使唤,绝不会有这样的事。” 燕红玉幽幽一叹道:“妈妈说的也是,老爷书房侍候的都是些小厮,倒是我多心了。” 白嬷嬷忙劝道:“正是夫人多心了,咱们老爷素来是个洁身自好的。又怎会学着萧家大爷的样,在书房里藏个女子呢。” 燕红玉瞬间变色。道:“嬷嬷陪我到书房瞧瞧。” “夫人,老爷的书房不让人进,夫人还是别去了。”白嬷嬷好言好语又劝道。 燕红玉一听这话,气更盛三分。眉头高挑,凌厉道:“我说怎的连个书房都不让进,难不成还真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今日还非要瞧一瞧去。”话毕也不要人扶,挺着个肚子便往外书房去。 白嬷嬷一见夫人动了真怒,不敢再劝,亦步亦趋跟以后头,眼睛一刻都不敢离开。 …… 外书房里,几个小厮正无聊的在廊下玩纸牌,突然见夫人气冲冲的走进来。吓了一跳,纷纷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燕红玉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直往书房走去。 为首的小厮叫江刚,跟着徐宏远有些年头了,想着老爷临走时的交待,忙起身拦道:“回夫人,老爷不让人进他的书房。” 燕红玉怒目呵斥道:“混帐,老爷是不让你们这些个腌臜人进去扰他的清静。何时说过不让我进去的。我进去找本书,一会就出来。” 江刚一脸为难道:“夫人。老爷走前交待过……”话还未落,手里已被塞进了一个荷包。 只听白嬷嬷笑道:“老爷对夫人这般好,难不成还防着夫人不成?夫人不过进去找本书,有什么打紧?你不说,老爷如何知道。” 江刚一听,倒也是这个理,遂咬牙道:“夫人可千万别乱动老爷案头上的那些个东西,要不然老爷回来怪罪下来……” 江刚边言语边抬头去瞧,却见夫人已扶着白嬷嬷的手入了书房。 江刚皱了皱眉,朝身后的小厮们打了个神色,复又把头垂了下去。 …… 徐宏远的书房共有三间屋子,左边卧室,中间是书厅,右边则是紧凑的几排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摆着的全是书。 主仆两人入了书房,径直奔左边卧室而去,只见宽大的紫檀木架子床上孤零零的摆放着一个枕头,燕红玉这才松了一口,讪讪的呆愣片刻。 白嬷嬷见状深笑道:“夫人这下可放心了?我就说咱们爷是个洁身自好的。” 燕红玉走到床前,就势坐在床头,抚了抚床上的被褥,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隐隐弥漫着男人独特的气息。 “回头嬷嬷叮嘱几句,哪天日头好了,把被褥拿出去晒晒,夜里睡觉,也好暖和些。窗户也得时常打开,多透透气。” 白嬷嬷笑道:“放心吧夫人,咱们家老爷,最是个能干的,瞧瞧这房里干干净净,被子整整齐齐的,哪会少得了这些。” 燕红玉盯着枕头默然许久才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又往右室去瞧了瞧,才回了书厅,目光落在理得错落有致的书案上。 白嬷嬷意味深长的笑一笑。 “咱们老爷真不愧是探花出身,最是爱书惜书之人。奴婢有一回跟王妃到世子爷书房里,世子爷书房那个乱啊,什么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全都散了一桌。” 燕红玉一怔。(未完待续) ps:感谢小俏娃,落樱纷热呼呼的粉红票! 特别要谢谢enigmayanxi慷慨大方的打赏,啧啧啧,真土豪啊! 包子最喜与土豪做朋友。么么哒! 看到书友们留言,说上一回有些看不大懂。其实书友中已经有高人猜中了答案。至于原因,咱们要不替那厮写个番外,同意的,请点赞! 第六十九回 胳膊肘朝里拐 燕红玉脸色愀然,一言不发的出了书房,外头等得焦急的江刚一见夫人出来,脸有喜色,忙迎上前道:“夫人书找着了?” 燕红玉收了心思,摇头笑道:“都是书,看了半日也没瞧见,又怕翻乱了老爷的东西,你们还得理半天。罢了,还是等老爷回来再说罢。” 江刚不以为然,笑了笑道:“夫人说的极是,老爷是最怕别人乱翻他的书的。” 燕红玉笑道:“哎啊,我倒是略动了两本,回头你进去理一理。” 江刚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老爷的书房都是他自个整理的,从来不要小的们插手。” 白嬷嬷突然出声道:“老爷的卧室也是他自个整理?” 江刚愣了愣,笑道:“正是,小的们只给老爷看看院子,打打下手,做做粗活,从也不敢碰老师那些书啊,信的。” 燕红玉深吸一口气,轻笑一声,扶着肚子款款而去。 江刚待人走远,才长吁一口气,唤来身后的几个小厮,交待道:“夫人不过是进去找本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别让老爷烦心了。怪罪下来,两边都落不得好。” 小厮们纷纷笑着点头称是。 江刚把手里的荷包往那几人身上一扔,笑道:“别抢,见者有份。” 小厮们一哄而上。 …… 夕阳西落,暮色渐深。 马蹄声由远及近,男人们满载猎物盛兴而归。 庄子里的下人闻讯而来,见猎物中有只巨型野猪,纷纷称奇。 萧寒目光穿过人群,未寻着那熟悉的身影。 正欲问人,却见微云快步走来,笑道:“大爷,温泉池子里的水都预备下了,大奶奶让几位爷先去泡一泡,换了衣裳再到园中亭子用晚饭。” 燕十六扔了弓箭,喜道:“想的周到,爷正嫌一身的血腥味难闻,阿远,天翔,泡泡去。” 这一处庄子原是已逝的某个王爷的别院,空了约有七八年,是十六暗中穿针引线才让给萧寒。 萧寒去年欣瑶生辰时,当作礼物送给了她,欣瑶依着自己的喜好画了草图,着人重新修缮一新。 温泉泉眼在庄子的半山腰,故庄子依山而建,分山上,山下两层。山上泡汤,山下住人。拾级而上,也不过几分钟路池子隐蔽在花树中,用大理石堆砌而成。 四人浸泡在雾气蒸腾的汤池里,均舒服的长长吁出口气。 杜天翔接过小厮递来的温茶,一口饮尽,感叹道:“小寒,这么好的庄子,一年只来一两回,真真是可惜了,等天冷了,咱们常常来。” 萧寒笑道:“若冬日来,只怕你都不想回京。半山这一处泉眼是最大的,下头还有三处小泉眼,也都砌了温泉池子。你屋子后头就有一处,下头都铺着地龙,冬天只管光脚在上头走路。原本打算等雪天时再叫你们过来,偏巧十六要走。” “这得花多少银子啊!真他娘的舍得。”杜天翔叹道。 “银子挣了,不就是让人花的吗?她的心思素来不在那些金啊玉啊,花在这上头,也值!”萧寒淡淡道。 徐宏远叹道:“漫天大雪,泡在这热腾腾的温泉里,喝着温茶,外头天寒地冻,真真是人生一大雅事!” 萧寒又笑道:“按你侄女的意思,泡完温泉,最好是一边吃梅子做的羊肉锅子,一边听琴师吟唱抚琴,雅俗共赏,才为乐事。” “属狐狸的,向来最刁钻!”燕十六轻轻嘟囔了一句。 杜天翔离得近,听得分明,忙笑道:“小寒,那间房日后帮我留着。等我有了银子,我也弄这么一个庄子舒坦舒坦。” 萧寒笑道:“何必花那冤枉钱,想来还不容易?这庄子上都是萧家的老人,哪个不认得你表少爷。回头天冷了,把姨夫,姨母一同接了来住上几日,我再到后头山里打些野味,这才热闹。” 杜天翔喜得直搓手,大喝一声道:“好主意。” 燕十六瞧这两人说得热闹,慢慢挪到徐宏远身侧,低声道:“等我从军中回来,我着人把庄子再修一修,咱们房后头也砌一方大池子,阿远,你瞧如何?” 徐宏远嘴角噙着一抹笑,微不可擦的点点头,眼中尽是温柔。 燕十六觉得心跳有些不稳,正欲再说,却听萧寒问道:“十六,什么时辰出发?” 燕十六凝了心神,正色道:“三日后,辰时三刻。” 杜天翔收了笑,与萧寒对望了一眼,正色道:“老地方,我们送你!” 燕十六心头微暖,打趣道:“何必再送,这回可不同以往,本王爷去得堂堂正正!” “习惯了,送送吧,送送心里踏实!”萧寒沉声道。 燕十六眼中闪过光芒,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小厮们远远散开,遂低声交待起事情来。 …… 仲秋刚至,天色渐渐暗沉,晚间的庄子里已带着冷意,笼罩在暮色之中。 一轮弦月初挂树梢边,若隐若现像个娇羞的女子。 须臾,庄子四处同时上灯,星星点点的四下晕照开来,让人看着心生温暖。 三处院舍的后头有一处院落,院中遍种梅花,芍药,另有一角翠竹森森,风吹竹动,颇有一番意趣。 院落中央有一座四角亭,亭子带着窗户,窗户一关,就是座小厅。 亭子里摆着一张红木圆桌,桌边各有两张六角高几,一几上各色瓜果点心俱全,另一几上摆着六只茶盏,几边两只红泥小炉烧得正旺,既可用做烧水温酒,又可御寒。 萧寒等人从半山下来时,两个庄子上的小丫鬟正在煮水温酒。 燕十六一看桌上空空如也,斜眼看着萧寒,酸不拉叽道:“这是闹的哪一出?” “大奶奶,表小姐呢?”萧寒问。 绿衣小丫鬟行礼道:“回大爷,大奶奶让大爷略先坐坐,一会就来。” 四人下午在林子里转了半天,又刚从温泉池子里面出来,早就饥肠辘辘,唱起了空城计。 杜天翔一屁股坐下,等了没一会,就嚷嚷道:“小寒,去催催,表嫂这是成心想饿死我啊。” “谁想成心饿死你啊,表弟?” 说话间,亭亭袅袅的玉人相携而至,身后丫鬟,婆子捧着各色盘子鱼贯而入,顷刻间,空荡的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杜天翔一瞧这架势,喜上眉梢,哪还顾得刚刚一瞬间的尴尬,笑道:“表嫂,妹妹,这边请。” 萧寒见欣瑶粉面微匀,朱唇轻染,衣裳,首饰都已焕然一新,只觉眼前一亮,上前摸了摸手,触感微凉,轻声埋怨道:“斗篷带了没有?夜凉,也该小心身子。” 杜天薇打趣道:“表哥眼里只瞧着表嫂了,也不关心关心我带了斗篷没有?” 燕十六撇撇嘴,拉着徐宏远着实不客气,先坐了下来。 萧寒轻斥道:“调皮,还不快坐下。” 杜天薇吐了吐舌头,故意轻哼一声道:“回头我告诉母亲,说表哥偏心。” 燕十六笑道:“表妹,他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用得你去告状,舅母心知肚明。” 欣瑶见萧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言不晦的表示关心,羞得脸上染了红晕,又见他们夫妻二人被人取笑,遂轻轻抽了抽手,抬眉嗔笑道:“天薇妹妹?” 杜天薇一听表嫂语调上扬,立马陪笑道:“表哥关心的对,表哥表嫂快入座吧,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欣瑶轻点天薇额头,啐笑道:“滑头!” 众人倒也见惯不惯,各自坐下,只杜天薇捂着嘴巴直笑。 丫鬟们斟满酒,燕十六闻着菜香,有些撑不住,头一个举杯,笑道:“上好的梨花白,香!话不多说,兄弟们情谊,都在酒中。”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放杯提筷。 今日菜肴俱是热菜,鸡鸭鱼肉一应俱全,看着倒也没有什么稀奇,只闻着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燕十六漫不经心的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神情突变,赶忙朝徐宏远交换了个眼色,两人微微一点头,再不肯多说一句,只埋头苦吃。 杜天翔不明就里,正欲出言相问,被徐宏远轻轻扯了扯衣袖,杜天翔看向燕十六,见十六频频下筷,顿时明白过来,一时间,亭子里静寂无声,众人只顾埋头苦吃。 萧寒第一口,就觉得味道非比寻常,细思片刻,神色动容。却不用眼睛去瞧欣瑶,只悄悄把桌下的手伸过去,紧紧握住了她的。 欣瑶调皮的在他手掌心里挠了挠,抿了口米酒,向杜天薇点了点头,含笑不语。 …… 半盏茶后,婆子们纷纷上前撤下菜肴,杜天翔正巧夹了一筷子鱼肉,没夹住,正欲再夹,那道菜连鱼带盘子都不见了踪影,急道:“这是做什么?我还没吃饱呢。” 大快朵颐的燕十六也急道:“唉,唉,怎么都撤走了,小寒?” 萧寒忙看向欣瑶,狐疑道:“瑶瑶?” 微云边斟酒边笑道:“菜冷了,就失了原味,王爷,表少爷稍等片刻。” 杜天薇不敢多言,只笑道:“还有好的在后头呢!”r1152( ) 第七十回 陌上花开 却见两个婆子抬着一支大铜火锅下来,锅子显然已烧了有些时间,早已翻滚开了。 微云,淡月引着小丫鬟把片得薄薄的各色野味,酱料一一摆放开来。 欣瑶见东西齐全,遂笑道:“山里夜凉,菜冷的快,失了原味。这会支个锅子,野味都是爷们刚刚打上来的,最是新鲜不过,就着梨花白,倒该好好品一品,也省得牛嚼了牡丹,浪费了上好的食材。” 杜天薇也笑道:“表嫂说得对,照表哥,哥哥这样的吃法,就是牛嚼牡丹!。” 杜天翔遂放下筷子,语重心长道:“妹妹,我是你亲哥,你这胳膊肘能不能往里拐一拐。” 杜天薇气结道:“哥,今儿这顿饭,可是我求来的,你还说我胳膊肘没朝你拐,真真是没良心的。” 杜天翔正奇怪今日这桌菜的由来,一听这话,忙陪笑道:“我就说我家妹子必定是心疼他哥的,知道他哥中午没吃好,便千方百计的给他哥弄了好吃的来。这样的好妹妹,天底下打着灯笼也难找,也就我杜家才有。” 燕十六也帮腔道:“阿远啊,我这个表妹,不是我自个夸,最是贴心的,小寒,你说是不是?” 萧寒正饶有兴趣的把目光落在欣瑶身上,听此一问,笑道:“谁说不是?表妹,若不是你今儿这顿求,表哥哪里能吃到你表嫂亲手做的菜,可见你的脸面儿,比我大。回头表哥也得求着你。” 徐宏远也挑眉道:“连我这个亲叔叔也是没尝过的。天薇妹妹,今儿个,你是我们的大功臣。我这个小叔叔也没给过见面礼,回头自个上瑾珏阁去挑件可心的玩艺,拿着玩。” 杜天薇被奉承的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熨贴,喜道:“小叔叔,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嫌我挑了个贵的。” 徐宏远笑道:“就冲你这句小叔叔,你就是挑了再贵的,我也愿意。” 蒋欣瑶见这几人一唱一合,把天薇哄得笑颜如花,遂仰天长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天薇妹妹啊,我这忙活了半天的,连根针也没捞着,你这只费了些唾沫星子的人,却得了大实惠,没天理啊没天理。” 燕十六哈哈大笑道:“小寒,你媳妇问你要实惠呢,还不麻利的给了。” 杜天翔唯恐天下不乱道:“表嫂,小寒身上可是藏了私房的,你赶紧问他要。” 萧寒深深的看了欣瑶一眼,微不可察的冲她点了点头。 欣瑶深笑道:“淡月,微云,把锅子撤了,端到我房里。” 淡月,微云齐口称是。 燕十六,杜天翔急得直跳脚。 徐宏远笑出声道:“我就说惹谁也不能惹他们夫妻俩,这两人若是一条心了,咱们谁也捞不着半分的好处。来,瑶儿,小叔叔敬你一杯,瞧在小叔叔的份上,此事打住。” 杜天薇也笑道:“表嫂,我敬你。回头我得了好东西,着人给你送一份来。” 杜天翔哼哼道:“傻妹子,半个瑾珏阁都是她的,你那点东西,岂能入她的眼,自个留着玩吧。” 杜天薇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笑道:“哥,你回头再想吃到表嫂的东西,难了!” “所以我就说你这孩子多跟你表嫂处处,也好学个一招半招的,咱们兄妹俩再不用求人,岂不快哉。”杜天翔翻着白眼忿忿道。 燕十六笑道:“你妹子早晚嫁人,便是学会了,也是便宜别人家,如何也便宜不到你嘴里。” 杜天薇一听嫁人,脸色微变。 徐宏远轻轻推了推燕十六的胳膊,燕十六会意,忙笑道:“表妹放心,天下才俊,但凡只要你看得上,表哥就为你作这个主,若你不愿意,谁也勉强不得你!” 杜天薇展颜笑道:“表哥,此话当真?” 欣瑶含笑端了个杯子,起身道:“表妹,你十六表哥好歹也是个王爷,堂堂王爷说话,自然一言九鼎,再说,这么多人听着呢,岂容他有变。” 言毕,盈盈看向萧寒,深笑道:“今日这一桌,便没有天薇妹妹,欣瑶也会为各位奉上。那一夜,欣瑶九死一生,你们都守着我,替我揪着心,感激的话说多了,就显得生分,敬各位。” 萧寒起身举杯道:“瑶瑶的话,便是我的话。赵府一事,多亏兄弟们忙前忙后。话不多说,十六,早去早回,平安归来。天翔,你表嫂的身子,多亏有你,大恩不言谢,兄弟敬你们!” 燕十六听得血气直往上涌,大喝一声:“好,今日兄弟好友,爱人亲朋,齐聚一处,为我送行,不醉不归。” 杜天翔幽幽叹道:“这世上,唯美食和好兄弟不可辜负,阿远,不醉不归。” 徐宏远微微一笑,眼睛只看向一人,举杯道:“锅子暖胃,兄弟暖心,不醉不归!” 杜天薇浅笑举杯,对欣瑶吟道:“对花对酒对弦月,表嫂,我们饮我们的!” 众人相视一笑,举杯饮尽。 …… 不过是用熬了一下午的浓浓的骨头汤做底锅,却是浓香四溢,诱得人口水直流,再配上刚刚猎上的新鲜野味,蘸上酱料,入口回味无穷。 多饮了几杯的杜天翔有了些醉意,抬首叹道:“我记得有一年元宵,咱们几个在怡园,也是吃的锅子。十六,你可还记得?” 燕十六眯着眼睛灼灼看向徐宏远,朗笑道:“如何不记得?那年元宵,兄弟们说好晚上看灯,是小寒硬把咱们几个大白天的拉去了怡园,只为见某人一面。” 徐宏远笑道:“我记得那一日,吃的是羊肉锅子,羊肉嫩而肥美,害得我馋了好几个月。那一日我们三人吃得最多,某人秀色可餐,拘紧着呢!” 杜天翔得意的笑道:“何止拘谨,只怕连说话都不利索。十六你说,是也不是?” 燕十六用膝盖在桌下偷偷碰了碰边上的人儿,哈哈大笑道:“利不利索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人走后,某人巴巴的朝那人的背影看了半天,一动都未动。” 那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着。 萧寒也不反驳,静静凝视欣瑶片刻,笑道:“若没有我,你们哪来的口福?” 杜天薇好奇道:“表哥,你为了见谁啊?” 萧寒低低笑道:“除了你表嫂,还能有谁!” 欣瑶嗔笑道:“听你表哥胡说。”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杜天薇捂着帕子直笑。 燕十六笑道:“小寒媳妇,你说你的那些个锅子啊,菜啊,看着也没什么稀奇的,了不得沾个新鲜二字,为何吃了来,就别有滋味呢?我王府里的大厨,手艺也是好的,怎的就做不出这种味道来?” 欣瑶靠在萧寒怀里,抿着米酒,笑道:“说白了,也只六个字。” 众人齐问,哪六个字。 欣瑶歪着头,看着萧寒,轻笑道:“应时应景应人!” “说得好!”杜天翔猛一拍桌,大声喝道! 燕十六懒懒的瞧徐宏远一眼,赞道:“时不对,景不对,人不对,便是对着一桌山珍海味,也没了兴趣。” 杜天翔突然哈哈大笑道:“怪道今年元宵节,云宵阁那一桌子酒菜吃了没味,原是人不对。十六,去年元宵节你可错过了一场好戏,阿远,那三对对子可还记得?” 徐宏远捞了片鱼肉,送到十六的碗里,笑道:“尤在耳边!” 燕**为新奇,一边把鱼肉送到嘴里,一边笑道:“快快道来,我不在时,发生了什么趣事?” 杜天翔遂把年元宵节在云霄阁看灯的趣事说与众人听。 燕十六听罢大笑道:“妙妙妙,真真是妙不可言。明年元宵节时,我们齐聚云霄阁,赏灯赏月对对子。” 杜天薇拍掌笑道:“哥,我也要去。” “少不了你!” 欣瑶放下杯子,素手冲着天上的弦月轻轻一指道:“明年元宵节,我们得正正经经对对子,比一比高下。” 杜天翔一听,欢喜道:“表嫂,有什么彩头!” 萧寒接话道:“这个简单,到时候每人从身上掏个物件出来,赢的人,都归他。” 欣瑶追问道:“最差的那个,该如何?” 燕十六笑道:“掏银子,那一日的东道都由他做。” 徐宏远接着道:“还需饮下众人敬的酒。” 杜天翔手脚并用,兴奋的拍着桌子道:“好主意!” 蒋欣瑶秀眉微蹙,计上心来,笑道:“还有个更好玩的!” 众人都道:“快说,快说!” 欣瑶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最差的那个,若是女的,需得朝众人作揖,再说一句‘对不住各位,我是最傻的。’若是爷们,需得学着女人行礼,再说一句‘对不住各位,我是最傻的’。” 说罢,不等众人明白过来,人已经笑倒在萧寒怀里。 燕十六,杜天翔,徐宏远呆愣片刻,连连拍手叫好。 杜天薇心头憧憬脸上却佯怒道:“表嫂,就数你是最坏的。” 杜天翔兴奋的坐不住,索性站起来,居高临下道:“明年元宵节,云霄阁雅间,诸位不见不散。谁若先怕了,现在就说,也省得到时丢了面子,脸上撑不住。”r1152( ) 第七十一回养肥了再吃 杜天翔的话,令燕十六眼前一亮。 他盯着徐宏远一瞬不瞬笑道:“男子汉大丈夫,金戈铁马,醉笑沙场,爷从来不知道个怕字。 这个约,爷赴了。” 徐宏远举了举杯,笑道:“如此妙趣横生的元宵佳节,我岂能不来。“ 萧寒见这几人跃跃欲试的模样,轻笑道:“十六,别到时候迟迟不归,害得我们空欢喜一场!” 杜天翔抬脚踢了踢萧寒,笑道:“又不是陌上花开,西北寒苦之地,谁有他归心似箭,瞎操什么心!来,干了!” 亭子的气氛如同这翻腾的锅子一样逐渐升温,众人闹到三更时分,才各自散去。 …… 月色渐隐,秋风乍起。 红绡帐里,燕红玉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索性披衣而起,叫道:“芙蓉,去把白嬷嬷叫来。” 芙蓉看了看时辰,心下狐疑却不敢多言。不多时,白嬷嬷披着衣裳匆匆而入,见夫人眉心愁色难掩,忙坐到床沿轻声问道:“夫人找老奴有什么事?” 燕红玉欲说还休,半晌,才憋出一句:“嬷嬷,老爷的事,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白嬷嬷原以为有什么急事,连衣裳都没穿妥贴了就赶了来,这燕红玉这么一说,放下心来,起身给她倒了杯温茶,笑道:“夫人想太多了。早些安歇,对肚子里的胎儿也好。” 燕红玉推了茶盅,忧心道:“嬷嬷,不是我想太多,我总觉得老爷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与他夫妻一年,我走不到他的心里,嬷嬷,你说我该怎么办?” 白嬷嬷抚着燕红玉微微苍白的脸庞,笑道:“老奴跟着夫人到这徐府一年,老爷对夫人如何,老奴是有眼睛的人,都瞧着呢。且不说老爷把徐府上下都交给夫人打理,就说日常,也从没对夫人有句重话。” “夫人怀了身子,爱吃什么,想吃什么,只消一句话,老爷帮夫人千方百计的寻了来。早也来房里瞧,晚也来房里瞧,不论多累,总要陪夫人说了话,才肯回书房。夫人别怪老奴向着老爷说话,这样的男子,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燕红玉突然惊道:“嬷嬷,不对,你瞧萧大奶奶怀了身子,从来都是歇在房里,也没说天天睡在书房。” “这……”白嬷嬷脸色变了数变,答不上话来。 燕红玉见白嬷嬷没了言语,越发印证了自个的猜想。猜疑就像一颗生命力旺盛的种子,早已在其心底的土壤上,生根发芽。 她无力的倒在锦垫上,神色不明道:“嬷嬷,王府内宅,姬妾无数,争宠夺爱,各种手段,各种伎俩,不计其数。我从小就发誓,将来所嫁之人,需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如若不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白嬷嬷轻叹一声,半晌才道:“老爷那样一个人,应该不会的。就算他心里藏了人,也藏不住。夫人不是去书房瞧过了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什么都没有。” 燕红玉突然坐起来,神色有些狰狞道:“嬷嬷,难道他心里真的藏着人?” 白嬷嬷皱着眉头道:“夫人,老奴哪里知道老爷心里的想法。” 燕红玉摇头尖声道:“不要,我的心是他的,他的心只能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我不允许他心里藏下任何人,他答应我的,一辈子不纳妾,一辈子都会对我好,他答应的事情,就要做到,嬷嬷,他亲口答应我的。” 白嬷嬷哄劝道:“夫人,夫人,不能激动,不能激动,好歹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燕红玉泣道:“嬷嬷,我顾不得了,我只要一想到老爷他,我的心里就像被刀生生割了一块,嬷嬷,你去把他找回来,我要见他,我要亲口问问他……” 白嬷嬷一把搂住几欲疯狂的燕红玉,轻轻叹息一声,哄劝道:“嬷嬷帮你,嬷嬷一定帮你。” …… 欣瑶是被窗外的骤雨敲打窗户的声响惊醒的,她动了动酸疼的身子,睡意朦胧道:“萧寒,什么时辰了?外头怎么下雨了。” 萧寒柔声道:“快五更了,四更的时候就下了,这会听声音,越发的大了。” 欣瑶不及多想,往男人怀里钻了钻,喃喃道:“夜来骤雨……明日……必定是个好天气……” 玲珑的曲线紧紧的贴在男人健硕的身子,使得萧寒原本惺忪的睡意渐渐散去。他睁开眼睛,眼神渐渐温柔,大手慢慢的游走在怀里的人身上。 胸前的蓓蕾傲然挺立,男人慢慢低下头,吻住了欣瑶的唇,温润的舌头灵巧的探了下去……欣瑶迷糊半天,才逐渐清醒,环住了男人的脖子,回吻过去。 被窝里的温度越来越热,两人的气息渐渐不稳,萧寒喃喃道:“瑶瑶!” …… 巳时二刻,欣瑶幽幽转醒,却意外的见男人支着胳膊正玩着她的头发,遂嗔道:“今儿个怎么不去打猎?” 萧寒亲了亲她微红的脸蛋,笑道:“谁说夜来骤雨,来日就一定是个好天气的。” 欣瑶凝神听了听窗外,果然有细细的雨声,懒懒道:“老天爷心情不好,我有什么办法。他们人呢?” 萧寒拉过欣瑶的手,轻轻的咬道:“那两个回了自个庄子,天翔,天薇昨儿酒有些多,这会还没起。瑶瑶,这会半山的温泉没人,咱们要不……” 刹那,欣瑶的脸上一片绯红,赶紧用被子蒙了头,闷声道:“不要!” 昨儿夜里酒席散了后,两人一身酒味的回了房,萧寒直接把她扔进了屋后的池子里。 欣瑶多喝几杯酒,心头有些兴奋,行事不免肆无忌惮了些,只把男人撩拨的欲罢不能,遂把池子变成了战场。 萧寒哈哈大笑,正欲再说,却听外头贵明道:“回大爷,徐夫人见夜里变了天,派人给徐大人送了衣裳和吃食过来,这会人正在咱们庄子门前候着。” 萧寒低声道:“一大早的,怎么寻到这里来了,派了何人送来?” “回大爷,就一个赶车的老头和徐府的管事张阿福。” 萧寒不假思索道:“问问清楚来意,先把人打发走,再把东西送到平王庄子上,你亲手交给阿远。” 欣瑶在被窝里听得清楚,心头有些疑虑,等外头声音消失后,才探出了脑袋问道:“今儿比昨儿冷吗?” 萧寒压低了声道:“我还没出这屋,若不然我们一同到半山试试?” 欣瑶媚眼轻转,手悄悄伸到男人腰间,欲狠狠的拧上去。萧寒早就意识的欣瑶的小动作,身手敏捷的轻轻一抓,两人顿时闹作一团。 两人闹了半晌,欣瑶终是气喘吁吁的倒在萧寒怀里又交了白旗。 萧寒想起昨日的事,眼睛幽深如夜,低低道:“怎么想起来亲自下厨的?” 男人的手臂健壮而有力,锢得欣瑶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侧着脑袋认认真真的想了一回,浅笑道:“想听真话,想听假话?” “假话如何?真话又如何?” 男人灼热的的气息在欣瑶耳边回旋,她往外缩了缩身子笑道:“假话就是,你的女人我闲着没事,想做一餐好的,哄我家男人欢心。” 男人扑哧一下笑出声:“真话呢?” “那一夜,若不是你死命的拽着我,我也许真的就熬不过去了。人生苦短,今日不知道明日的事,我不想留遗憾!” 蒋欣瑶说完,抬起眼睛,黑亮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萧寒,眼中已没了笑意。 “胡说!” 萧寒蹙眉怒道。 “咱们俩个必能长长久久的在一处。” “是,是,是” 素手攀附上男人的脸庞,蒋欣瑶笑道:“回头再有人想扑到你怀里,你定要大声的把这话,说与她听。” 萧寒闻言眉头蹙得更深,低低道:“你知道了?” 蒋欣瑶冷哼一声道:“中宫想把手伸到平王府,自然就有人想把手伸到咱们府里,这事我用脚趾头想,就能想到了。” 萧寒嘴角慢慢上扬,似笑非笑道:“怪不得十六说你是属狐狸的,什么都瞒不过你。”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往日里跟随新帝的那些个要臣,功臣,一夜之间成了红人,少不了想要投怀送抱的人。 蒋欣瑶一把拧住男人的脸颊,嗔怒道:“居然还想瞒?” “轻点,疼!” 萧寒苦笑道:“你男人我,脸一板,没人敢扑过来。倒是有人往阿远身上扑,十六气得当场就翻了脸。” 蒋欣瑶一听十六翻了脸,松了手笑道:“堂堂平王黑着脸,只怕是个人都要抖一抖。” 萧寒懒懒一笑:“何止是抖一抖,都跪了一地。瑶瑶放心,有十六,阿远,天翔挡在面前,为夫我安全的很。虽然昨日那酒菜,甚合为夫心意,只是瑶瑶若真想哄为夫开心,只需……” 大手伸入她的衣襟,不安份的游走。蒋欣瑶身子一颤,正欲挣扎,突然心口荡了一下,人已被重重的压在男人的身上。 蒋欣瑶扭了扭发酸的腰肢,苦笑道:“好歹养肥了再吃!” 萧寒闷声一笑,低头见她身上星星点点都是淤痕,心下不忍,把头埋在欣瑶的颈脖处半晌,连人带被抱去了后头池子。r1152( ) 第七十二回 风云突变 夫妻俩虽是玩闹,却终是老老实实的泡了一回池子,各自穿戴妥当。 站在屋檐下看着这秋日密密的细雨,欣瑶无可奈何道:“原想着今日往林子里走走,这雨一下,哪边都去不了。” 萧寒笑道:“愁什么?等天冷了常来,多住几日,我带你一路仔仔细细的看过去,什么好景致,都在眼里。” “此话当真?”欣瑶挑眉。 萧寒低头对上女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夫君说话,何时假过?” 蒋欣瑶眼底含笑,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抖动了两下,算作回答。 萧寒轻轻环过女子,柔声道:“饿了没有?” 蒋欣瑶如实的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笑道:“运动量那么大,早唱了空城计。” 萧寒哈哈大笑两声道:“淡月,去看看表少爷,表小姐起身了没有,该用早膳了。” 淡月应声而出。 “小叔叔他们,要不要派人叫一声?” 萧寒微微皱眉。 “不必了,十六再过几日又要走,且让他们自在几日吧!” …… 清晨的雨丝,夹杂着寒风,扑在窗框上,滴滴嗒嗒的映衬着一室的静谥。 微暗的室内陈设豪华,猩红的地毯,柔软如发。一缕暗香幽然荡出,与墙角处摆着一株半人高的白菊遥相呼应。 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声。突兀的响起。 徐宏远刚刚洗浴过,头发湿着,身上只松松的穿衣了件长袍。懒懒的坐在床头,低低的笑道:“饿了?” “嗯!” 燕十六睨着眼,看了他半晌,才从嘴里哼出来一个字。 “要不把那粥热了垫一垫,你这人,总是饱一顿,饿一顿的。伤胃!” “不吃!”身侧的人闷闷道。 “十六?”徐宏远眼眸一暗,声音低沉而轻缓。 优美的颈脖。锁骨,白晳的肌肤在晨曦的光线下发出诱人的色泽,燕十六目光一路下,喉结微微滚动。轻轻把人搂进怀里,深笑道:“你喂,我便吃!” “别闹,都什么时辰了,回头,他们该笑话我们了。”徐宏远涨红了脸,把人往外推了推。 “怕什么,咱们也不是一回两回的让他们笑话了。”燕十六宠溺的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你回头去了军中。也是这般任性?” “任性?” 燕十六一笑:“爷在军中是一言九鼎的王爷,如何能任性?从来都只有在你面前任性。阿远,户部事多。你别自己一个人扛着,有事,找你家小狐狸商量。” 徐宏远眸色渐柔。 “军中寒苦,你身子又是受过伤的,刀枪无眼,自己小心着些。” 燕十六拿过徐宏远的手。放在嘴里咬了咬,笑道:“放心。这回去军中,比着往常,不知轻松多少。你安心在京城等我回来,保准一根头发也不少的回来。” 徐宏远眼角含春,笑道:“别扯,上回是谁中了旁人的计,要死要活的?” “爷只有中了你的计,才会要死要活!”燕十六敏捷的一翻身,已把人压在身下。 …… 庄子的院落里廊下,几个带刀的侍卫一人手里拿着块糕点,一边嚼着,一边聚在一处闲聊。 雁落接过吴为递进来的绿豆糕,尝了一口,笑道:“味道还不错,爷怎么都赏了人?” 平王近侍吴为朝里头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道:“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以咱们爷的脾气,没扔出去都算是好的。” “一大早的,送什么吃食?真真是贤惠太过” 雁落嘿嘿一笑道:“倒是便宜了咱们!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吴为愣了愣道:“爷饿了,叫我替他热一热。这雨下的,你替我打伞。” 雁落瞪大了眼珠,眼中尽是不可思议。手里的绿豆糕轻轻一散,掉落了在地上。 吴为抬了抬眉毛,朝他打了个眼色,低声道:“有那位爷在,咱们爷哪还有什么脾气。” 雁落颇以为然的点点头,朝那边几个侍卫抬了抬眉头,笑道:“何苦找我?那几个不都闲着。” 吴为用胳膊肘蹭了蹭他,陪笑道:“我跟他们有什么可说的?过两天,你又要走了!” …… 清晨的庄子,虽秋雨绵绵,却依旧林风荡漾,竹影沁心, 娇小的蒋欣瑶站在身材魁梧的萧寒边上,越发显得小鸟依人。 她举目四望,轻轻一笑道:“此景此情,倒让我想起了去年清凉寺一夜。翠竹摇曳,清泉潺潺,鸟鸣声声,颇有些意趣!” 不等萧寒答话,她又笑道:“尤其怀念屋旁那一池半遮半掩的小湖。” 萧寒嘴角弯弯,低头问:“这是为何?” 欣瑶妙眼微转,轻笑道:“有人大白天的就往里头跳,秀色可餐啊!” 萧寒嘴角翘得高高:“噢?” “所以,回头我准备再湖边立一块牌子,上写着‘到此一游,欲饱眼福者,收银百两。” 萧寒不怒反笑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令淡月、微云在湖边支个箩筐,我负责坐等银子入怀。不过……” “不过怎样?” “不过,光凭你一人,收百两银子有些高,若能再加上燕十六那厮,这百两银子的份量才货真价实。” 萧寒气笑道:“是不是少了些?我好歹也是个兵马司指挥使,虽说长得不怎样,胜在年少有为,又是新帝宠臣,加上个十六,怎么着也得千两银子看一眼!” 蒋欣瑶略一思索。一本正经道:“可以商榷!” 萧寒气得后糟牙磨得咯咯直响,手已伸到了欣瑶咯吱窝下,不过几下。蒋欣瑶已哀声求饶。 两人正闹着,却见杜家兄妹俩撑着油纸伞相携而来。 …… 杜天翔一副翩翩君子的打扮,人还未站稳,便掸了掸身上的雨水,埋怨道:“什么鬼天气,昨儿个还秋阳高照,今儿倒下起雨来。真是扫兴。” 杜天薇却笑道:“我瞧着这雨中的山林,倒别有一翻滋味。” “滋味?什么滋味。这种天最易生病。” “哥,你真是煞风景!” 欣瑶见杜天薇穿得单薄,遂朝淡月道:“去把我的斗篷给表小姐穿上。” 转脸又道:“妹妹说的很对,反正你哥他。就算是再好的天,骑马打猎也不过是装装样子。” 杜天翔静静的看了欣瑶一眼,笑道:“昨儿那獐子肉香不香?爷好歹还补了一箭,出一了份力。” 杜天薇啐道:“还好意思说,哥,我都替你臊得荒。” 杜天翔波澜不惊的挑眉笑道:“妹妹,术业有专攻,你哥哥替人看病,救人性命是拿手。打架。动粗,骑射那是粗人做的事,你哥哥我这般玉树临风的人。你忍心看着你哥变成鲁汉莽夫?” 杜天薇呵呵一笑:“哥,鲁汉莽夫中也有行事坦荡,光明磊落的。我寒表哥,十六表哥便是这其中的翘楚。” “说的好!有人啊,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蒋欣瑶趁机掺合一脚。 杜天翔面对两个女子的一唱一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正欲说话,却见萧寒突然脸色微变。 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啸声。一黑衣男子闪身而入,来不及跪倒在地,忙道:“徐大人出事了,小的先带杜太医走,大爷赶紧过来。”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已把杜天翔扛在肩上。 杜天翔感到一阵眩晕,咬牙大声叫道:“小寒,我的医包!让白芍,白芷赶紧过来!” 萧寒来不及朝欣瑶交待,只朝四周看了一眼:“保护好大奶奶和表小姐。”人已经到了十米开外。 蒋欣瑶和杜天薇被这眨眼之间的变故惊住了神。 杜天薇已吓得脸色惨白,手不由自主的扯住了欣瑶的衣袖。 欣瑶忙把她护在怀里,略思片刻,忙道:“微云,打点行装,准备回京。淡月,叫人备车,我要去平王的庄子上。去把贵生,贵明两兄弟叫来。” 淡月听得吩咐,才走出几步,却见贵生飞奔进来,道:“大奶奶,出事了,贵明刚刚进庄子,就被平王身边的暗卫抓了去。” 脚刚跨进门槛里的微云一声惊呼,顿时面无人色,眼泪簌簌而下,急急的叫了声:“大奶奶!” 欣瑶似心口被戳了一针,深吸一口气,高声道:“哭什么?事情的来胧去脉还没弄清楚,淡月,你去打点行装,微云,你跟我去。” 杜天薇缓过心神,忙道:“表嫂,我也要去!” …… 萧家庄子离平王的庄子骑马不过是十分钟的路程,贵生亲自驾车,一路飞奔,一刻钟后,马车已入一庄子。 庄上的侍卫见萧家的马车,忙引了进去,马车一路向里,行至一院落门口,欣瑶等人下车,快速走进院子。 萧寒迎上来,脸色其极难看道:“你来了,阿远出事了!天翔正在里面。” 欣瑶一个踉跄,萧寒忙上前一把搂住了。 欣瑶胸口一痛,眼泪滑落下来,泣道:“小叔叔昨儿还好好的,出了什么事?” 萧寒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燕十六赤红着双眼从屋里跑出来,大叫道:“小寒,小寒,快备车,马上回京,快。” 燕十六一脸惊慌无措,眼中全是空洞,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未完待续) ps:感谢翠翠新新,火凤老五,碧帆远影,w1969书友们的粉红票。 谢谢enigmayanxi不离不弃的打赏!(内心实在汗颜) 2014的冬天,有各位书友的陪伴,暖暖的,很贴心! 第七十二回 谁要害你 热门推荐:、 、 、 、 、 、 、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燕十六一脸惊慌失措,堂堂王爷像个孩子一般,眼中俱是惊恐。 蒋欣瑶头一回见燕十六这般模样,咯噔一下,一颗心直往下沉。 萧寒急忙放开欣瑶,拉住了他,沉声道:“怎么样?” 燕十六把目光定在萧寒的脸上,迅速反手拉住了他,脸苍白的似一片纸。 “小寒,快,天翔说他只能止住毒流入四筋八脉,小寒,快,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阿远他等不了。” 萧寒见他语无伦次,浑身颤抖,大喝一声道:“天翔,怎么说?” 屋子里传来杜天翔声嘶力竭的声音:“此毒甚是厉害,我只能封住他的经脉,先派人回去让外公预备好解毒的汤药,把母亲请来。快,不然就迟了,准备马车。快!快!快!十六,快把人抱上车!快……阿远他不行了,要不行了!” 杜天翔最后的声音已带着哭腔。 欣瑶只觉得脚下似千金重,耳边呼呼刮过冷风,什么都听不见。 她拼尽全力,大叫一声:“小叔叔!”身子便软了下去。 微云,杜天薇见势不好,一左一右赶紧扶住了。 萧寒急得不管不顾上前捧住欣瑶满是泪水的脸,喊道:“瑶瑶,瑶瑶!” 蒋欣瑶缓缓抬起眼睛,瞧清楚眼前的人,一把推开,泣不成声道:“快,送小叔叔回京,别管我,我没事。” 萧寒咬牙点点头:“天薇,照顾好你表嫂!” 言毕,一个飞身,跃上停在院子门口的马车。 片刻,燕十六抱着徐宏远从欣瑶等人跟前一闪而过。 杜天翔连滚带爬的跟在后面,白芍,白芷两人捧了药箱一刻不敢耽误,跟在后头。 萧寒勒住缰绳,冲庭院里燕十六的亲卫道:“一半人跟我走,一半人留下来护送大奶奶,凡事听大奶奶调遣。” 说罢,猛抽缰绳,绝尘而去。 贵生见大奶奶站在雨里,忙道:“大奶奶,咱们也上车吧!” 蒋欣瑶呆呆不语。 雨丝密密的落在脸上,夹杂着泪水,划落的无声无息。 怎么会这样,昨天晚上还好好的…… 小叔叔,谁要害你…… 蒋换瑶愣愣的立了半晌,突然眼中寒光四起,迅速擦了眼泪,道:“不急,来人,把这个院子里所有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要问……” …… “什么,徐尚书中毒了?” 御书房里,皇帝蓦然色变,扔了御笔,惊声道。 暗卫忙道:“回皇上,千真万确,且命在垂危。” “平王呢” 燕浣元似突然想起什么,眉头紧拧急道。 暗卫道:“平王只沾了一点,已用内功排出,并无大碍。” 燕淙元随即问道:“如今他们人在何处?” “回皇上,指挥使、杜太医与平王一道护送着徐大人,快马加鞭正在回程的路上,打算往萧府救治!杜夫人已得了消息,正在赶过去。” “怎么会中毒?谁下的手,可查清楚了?”似雕刻一般的脸上,露出骇人的犀利寒光。 “小的接指挥使的令,负责回禀皇上。暗卫其他兄弟,已经在彻查。” “有事速速来报!”燕浣元挥了挥手,暗卫闪身而出。 …… 一杯热茶进肚,欣瑶觉着自己才有了些热气,她把茶盏重重的往几上一搁道:“你是平王近侍,今日的事,你一五一十的说与我听。” 燕十六的的近侍除了雁落和已逝的青锋外,还有四人。这次跟他来的人姓吴名为,服侍燕十六近十年。 吴为心知眼前这个女子是王爷极为看中的,不敢有慢,唤来侍卫,把今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蒋欣瑶越听,越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 萧寒拧着眉头,腰背笔直的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越下越大的雨,对身后的人道:“大奶奶到哪里了?” 暗卫头领之一的无影现身,抱拳道:“已经在半路,估摸着还有一个时辰。大奶奶让小的先过来报个讯。” 萧寒紧紧的捏着手中了纸片,神情凛冽道:“派人速去接应。通知兵马司,把徐府给我团团围住,一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徐大人中毒的消息暂时封锁,静候新帝定夺。” …… 时间慢慢流逝,屋里却始终没有一点声响,萧重,萧吉垂手侍立在萧寒身后,静候大爷的差遣。 下着雨的秋日,暮色来得出人意料的快。 秋雨梳过树头,一地残叶。 就在萧重,萧吉不知第几次抬头打量萧寒的背景时,只听得许久未有动静的屋中暴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惊得人心神俱裂。 萧寒身形微晃,闭目一叹,脸上痛楚难掩。 片刻,萧静娴扶着老太爷,步履蹒跚的走出屋子,萧寒迎了上去:“祖父,怎么样?” 老太爷摆了摆手,长叹一声,面上似有不忍之色。 萧寒把目光移向萧静娴。 萧静娴摇了摇头,平静道:“小寒,此毒阴狠无比,徐大人只食两口,就已七孔流血。好在天翔施针及时,不然早已失了性命。然而,天翔虽封住了他的七经八脉,仍是伤级五脏六腑,情况非常不好……” 萧寒痛声叫道:“姨母……” “小寒!” 萧静娴疲倦的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叹道:“我与你祖父已经尽力,怕是……” 萧静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道:“去劝劝他吧!” 饶是萧寒再如何心志坚韧,闻此消息,仍不可避免的浑身颤栗,眼中的惊慌一览无疑。 “姨母,当年十六也身中奇毒,为何?” 老太爷冷哼一声道:“十六仅喝一口,就已察觉,且他武艺高强,用内力震出大半,饶是这样,才堪堪救回一命。此毒非彼毒,又因人而异,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凶险的很,小寒啊,早做打算!” …… 萧寒不知自己如何走进屋中,抬眼见四盆炭火烧得旺旺的摆在角落。 徐宏远脸色青紫,只着亵裤,无知无觉,静静的躺在床上,身上遍插着针。 杜天翔正一根根把他身上的针拔出,收起,神色从未有过的凝重。 屋子的角落里,燕十六面色惨白,神情哀伤的颓然坐在地上。 萧寒蹲了下去,手落在他肩上,默默道:“十六,他不会丢下你的。你要信他。” 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燕十六一把揪住萧寒前襟,看了他半晌,泪突然流了下来。 “谁要害他?他这样好的一个人,谁要害他?小寒,我……”便哽咽的再也说不下去。 …… “十六,西北苦寒,这回去,多带些人在身边!” “十六,我让莺归做了些点心,都是你素日里最爱吃的,回头路上带着。” “十六,元宵之约,你若赶得及就回,若赶不得,那对子,我替你做了,不过那句‘我是最傻的’等你回来再说,我可丢不起那个脸!” “十六,再过五年,咱们便把这红尘俗事放下,找一处山青水秀的地方,你习剑,我读书。回头我还要再回趟南边,让你见见我的家人。” 昨儿那个温和的男子还躺在他怀里,在他耳边低语,浅笑。 白玉一般的脸庞在灯下是那么的夺目,亮如繁星的双眼是那样的勾人魂魄,嘴角含笑的温柔,让燕十六心中生出无尽的暖意。他忍不住沉溺在里头,今生今世都不要再出来。 …… 萧寒低声道:“十六,不是有人要害他,而是有人要害你。” 杜天翔拔针的手微微颤抖,黑瞳一收,眼中的寒光乍然而起。 “暗卫刚刚收到消息,徐府管事的马车在离西山三里外的小径上被找到,咱们去的时候,赶车的老头和管事张阿福均已被杀。一箭封喉。” 燕十六脸上的哀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肃杀之气。 他目如炬电,冷冷的射向萧寒,道:“谁要杀我?” 萧寒摇摇头,俊眉微蹙道:“隐的很深,暗卫正在探查。徐府我已经派人盯住,事情的来胧去脉应该很快就能查清。这事大有蹊跷。” 燕十六眼中一冷,一字一句的咬牙道:“若阿远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让这人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杜天翔拔下最后一根针,喘了几口粗气,道:“小寒,搭个手,抱他到药桶里泡着。” “我来!” 燕十六小心翼翼把人抱入药桶,随手搬了个凳子,静静的守在一旁。 …… “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外头来了好多官兵,把徐府团团围住了!谁都不让出。”青衣小丫鬟惊慌失措的跑进来。 “什么?” 一声脆响,青花茶盏应声而碎,燕红玉扶着硕大的肚子。慢慢起身,怒道:“谁这么大胆,连徐府都敢围?” “回夫人,是兵马司的人。” “兵马司?那不是萧家大爷的地盘吗,可问过是出了什么事?”芙蓉扶着燕红玉道。 “夫人,问不出来,您看这……” 燕红玉终是王府出身,心跳虽快了几拍,很快便缓过神来,转过脸道:“芙蓉,张管事回来了没有?” 芙蓉忙道:“夫人,张管事一早就被夫人派到西山给老爷送衣物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燕红玉一愣:“都一整天了,怎的还没回来?白嬷嬷呢,怎么也不见了人影?” 芙蓉又道:“夫人,嬷嬷带着银子到前头打听消息去了。”r1152( ) 第七十四回 如当年一样 热门推荐:、 、 、 、 、 、 、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说曹操曹操就到,白嬷嬷撑着伞领着府里大小管事一齐进院来,众人脸上俱是惶恐不安的表情。 芙蓉听得外头有动静, 在燕红玉耳边轻语几句。 燕红玉眉心紧蹙,扶着丫鬟的手,走到门口,环视一圈,还未开口,却听大总管徐一诚面有急色道:“回夫人,得赶紧想办通知王爷,世子爷。那些个官兵连银子都不收,一点消息也打探不出来。” 白嬷嬷说忙道:“夫人,千真万确,老奴打出庆王府名头,也无济无事。” 二总管刘民跟着徐宏远多年,深知徐家与萧府的渊源,忙道:“夫人,兵马司肯定与萧府有关,老爷与萧府素来亲和,夫人还是得想办法通知萧府才行。” 燕红玉强按心绪,看向白嬷嬷道:“嬷嬷,老爷这会不在府里,可如何是好?” 白嬷嬷镇定道:“夫人别怕,咱们老爷向来奉公守法,廉洁清明,不会有大事。老爷这会正陪平王在西山狩猎,消息不通,明日老爷回来了,便能知晓。各位管事先回去,各司其职,别让旁人小瞧了咱们徐府的规矩。一切等老爷回来了再作定夺。” 众管事一听老爷陪平王去了西山,心下稍稍安稳下来。 燕红玉见白嬷嬷三言两语就把众人安抚住,越发的高看一层。等人离去,遣散了房里丫鬟,独把白嬷嬷留下。 “嬷嬷,张管事怎的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白嬷嬷笑道:“能出什么事?不过是给老爷送些衣裳和吃食,说不定老爷这会睹物思人,正念着夫人的好呢。” 燕红玉眼底微微波动,轻叹一声,有些疲倦的倚在贵妃塌上。 …… 欣瑶静静的站在床前,望着眼前熟悉的脸,柔和的唇角微微上扬,似如往常般淡笑无声,高挺的鼻梁上一双俊眼紧闭,不见往日动人心魄眼神。 欣瑶心中大痛,泪喷涌而出。 一方帕子递到眼前:“泡了半个时辰,脸上的青紫已去了不少。你也该小心着身子,衣裙湿了,也不换一身,回头病了,我可腾不出手来替你调理。” 欣瑶接过帕子,轻轻拭泪,却越拭越多。 杜天翔认真的打量欣瑶一眼,只笑道:“这个时候哭,是不是太早了些?好歹我还没死,这世上,哪有我解不开的毒。” 欣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哽咽道:“你表哥呢?” 杜天翔把目光移开:“亲自查案去了。” 欣瑶红着眼睛,指了指床边呆呆的人道:“他怎样?” 杜天翔苦笑一声道:“还能怎样?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到现在,跟他说话,什么也听不进去。就如当年他们头一回见面时一般模样。” 欣瑶吃惊的抬起眼,看向杜天翔。 杜天翔深吸一口气,目光穿过眼前的人,淡淡笑道:“大约是七八年前吧,有一年春日,我们三人嫌京中烦闷,便想到郊外走走。十六年少气盛,约小寒比赛骑马,我唯恐天下不乱,压了五百两赌注赌小寒赢。 这两人从宫门口,一路疾行至城门外,城外大路变小径,小径中间摆着一只半人高的空箩筐,两人均未在意,凭他们功夫纵马一跃,跃过箩筐不在话下。哪知道箩筐后站立着两三岁的女娃娃,突然娃娃大哭,马受惊不听使唤,两人避之不及。 眼看就要撞上去,一灰衣男子冲出来,一把推开那孩子,自个却被十六的千里马重重踢了一脚,当场吐出一口血,晕倒在地。那人,便是阿远。” “小叔叔和祖父一模一样,从来都见不得旁人受伤。” “那一年,十六也是这样定定的瞧着床上的人,半天没有声响。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刻,他就动了心思。这些年,从来没变过。” 眼泪复又落下来,欣瑶转过脸,狠狠的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天翔,小叔叔他到底……” 杜天翔赶紧朝欣瑶打了个眼色,两人走出内屋。 杜天翔眸色一暗,压低了声道:“一分把握也无。毒入心肺,极难救治。” 蒋欣瑶不可置信的连连后退数步,死死的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眼婆娑的看向里屋。 杜天翔偏过脸,不忍再看。 “不!” 蒋欣瑶泣不成声道:“小叔叔他,从小到大吃的苦够多的了,老天爷不会这样薄待他的。” 泪水滴滴划落欣瑶略显苍白的脸庞,杜天翔心中大痛,叹道:“尽人事,听天命。表嫂,还不到伤心的时候。” 欣瑶哑着声道:“他知道吗?” 杜天翔目色一暗,摇摇头,薄唇轻动:“不敢说,怕说了受不住。以他的性子……” 话只说到了一半,欣瑶却已知之甚清。燕十六为了小叔叔,连子嗣都不肯要,万一……蒋欣瑶不敢往下再想半分。 两人一时无话,一个默默流泪,一个低垂着头神色不明。 “阿远,阿远!天翔,天翔!”燕十六嘶哑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 杜天翔和欣瑶互看一眼,一前一后冲了进去。 杜天翔一看阿远的嘴角溢出黑色的血,大声道:“让开,我要施针,去把外公,母亲叫来。” 白芍、白芷听到唤声,飞奔进来,迅速解开徐宏远的内衣。 片刻,萧静娴扶着老太爷匆匆赶来。 欣瑶见屋里忙乱,背过身偷偷抹了一把泪,隐到了外间,瘫坐在椅子上,失神不语。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到底是谁要害他? …… 微云,淡月两个,一人手里拿着干净的衣衫,一人提着食盒进屋,见大奶奶眼色迷离的独坐在屋中,心中一痛。 两人服侍欣瑶换过衣裳,把一碗清粥,几色小菜摆在几上,默默的站在一旁。 “大奶奶,好歹吃一些,一天了,你都没用过东西。” 欣瑶一丝食欲也无,摆了摆手,哑着声道:“两个孩子怎样?” 淡月道:“回大奶奶,大少爷、大小姐刚喂过奶,这会子睡着了。” 欣瑶见微云眼睛浮肿,显然是哭过的模样,淡淡道:“贵明是大爷的人,这会还没查出个真相,我不好让平王放人。你放心,他不会有事。” 微云心下一暖,道:“大奶奶,奴婢倒不是担心他有事,奴婢是怕他连累了大爷大奶奶,也连累了萧府。” 欣瑶深深的看了微云一眼,黯然叹息一声。 “你到底没有白跟我一场,知道轻重。明日一早,你到瑾珏阁钱掌柜那边跑一趟,让他书信给全爷,就说我有事,要他们速速回来。” 欣瑶顿了顿,又道:“淡月,你去跟萧总管说,府里上上下下,都把嘴给我闭严实了,除了你们几个,任何人不得接近这个院子。要是谁在这个时候不分轻重,口无遮拦,别怪我不给他脸面。” 微云,淡月头一回见大奶奶如此声色厉疾,心中一紧,认认真真的应下。 …… 夜色深深,庭院里的灯笼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下了整整一天绵绵秋雨并未减弱分毫。 欣瑶伏在几上突然惊醒过来,抬头见萧寒正把斗篷披在她身上,忙起身道:“回来了,吃了没有?” 萧寒替她拢了拢衣裳,摇头道:“阿远怎么样?” 欣瑶轻轻垂下眼睑,叹道:“戌时一刻才又吐出一碗黑血,天翔刚刚施过针。” 萧寒见她眼睛红肿,一双黑眼却甚是清亮,语调悲而不伤,不由面色一暖,把她搂进怀里,头埋在其颈脖。 他深吸一口气道: “孩子睡了?祖父和姨母呢?” 欣瑶抬手抚了抚男人的后背,柔声道:“这个点孩子早睡了。祖父,姨母今日施了两次针,极为伤神,也早早歇下了。天薇妹妹一回京,我就让人送回杜府了。饭菜小厨房都热着,就摆在这里用吧。” 不过是短短数语,萧寒奔波了一天的心顿时觉得安稳,这才想起自己这一日滴水未进。 他苦笑道:“这一说,还真觉得饿,让人摆饭吧。十六他们都用过了?” 欣瑶摇了摇头。 萧寒深深一叹,放开欣瑶大步去了里间。 欣瑶并未跟进去,只唤来守夜的轻絮,梧桐摆饭。 饭刚摆好,萧寒等人尽数而出。轻絮,梧桐则去了里间守着,替换劳累了一天的白芍,白芷兄弟俩。 欣瑶亲自动手盛了一碗汤,摆在十六面前,劝道:“好歹用些,小叔叔若知道你为了他不吃不喝,只怕心里也不安稳。吃饱了,才有精力守着他。” 燕十六恍若未闻,短短一天,从天堂到地狱,他的心已如死寂。 忽然有泪水渐涌,蒋欣瑶背过身,擦了把眼泪,狠厉决断道:“他若醒了,见你这副鬼样,只怕心下不喜。” 燕十六浑身一颤,慢慢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的看了欣瑶一眼,默默无言的接过碗筷,不过一两分钟,一碗浓浓的鱼汤便入了肚。 萧寒与杜天翔眼中闪过欣喜,对视片刻,这才放心的用起来,一时偏厅静默无声。 燕十六用完一碗鱼汤,再不肯吃,自顾自走到角落,拿起素来用惯的剑,眼神凝聚,手指一寸寸掠过剑峰。 一瞬间,屋里陡然冷凝!r1152( ) 第七十四回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热门推荐:、 、 、 、 、 、 、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暗夜无边。 黑云低低的压着京城,城中一片萧瑟。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 暗卫无踪一袭黑衣,跪倒在地,从怀里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双手高举过头顶。 李宗贵把信承上。 燕浣元展信一看,眼底一寒,大惊失色。 李宗贵偷偷打量皇帝脸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暗暗着急。 许久,才听皇帝冷冷道:“无踪,把萧寒,十六给朕找来。李宗贵,速传张大人,施尚书来见朕!” …… 时间似乎凝止了一般。 屋里四人相对而坐,目光均落在一人身上。 窗外响起一声轻啸,萧寒脸面微变,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忙道:“十六,二哥找我们。” 燕十六身子未动分毫,凄惨一笑道:“你去跟二哥说,我要守着他。” “十六?” 杜天翔轻声唤道:“二哥此时要见你们,必是有要事发生……” “表弟!” 欣瑶朝他轻摇了摇头:“此时他去,一字半句都不会听进去的。” 萧寒轻叹一叹,与欣瑶交换了个眼神,终是一言未发,转身离去。 …… 燕浣元坐在御案前,见只来了一人,神色不明的道:“阿远他现在如何?” “回皇上,情况不妙,怕是……” “叫二哥!” “是二哥!” “半日过去了,此事的来胧去脉可还查清了?” 萧寒顿了顿,稳了稳心神,缓缓道:“今日巳时,我身边的贵明来报,说徐府有人寻到萧府庄子,给徐大人送衣裳和吃食。二哥,昨日夜间西山下了场大雨,我估摸着必是那徐夫人担忧阿远衣衫单薄,特派人送了来,便没有多想。让贵明把来人查明,先把人打发走了,再把东西送到阿远手里。” 燕浣元明白萧寒此举的用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来人正是徐府的管事张阿福,贵明把人打发走后,亲自送到了十六的庄子上。侍卫见是他来,只问了几句,又见是给徐大人送东西,便没有细查。” “张阿福一共送来两包衣裳和四样吃食,分别是糖蒸酥箩酪,绿豆糕,玫瑰酥和碧梗粥,都是平日里阿远爱吃的。十六嫌是徐夫人送来的,心下不快,就把东西都赏了下人。只是……” 燕淙元深吸一口气道:“碧梗粥里有毒?” 萧寒目色微凉道:“没错,十六最喜吃碧梗粥,昨夜众人高兴,都多饮了几杯。十六巳时刚起,阿远怕他酒多伤身,说吃点粥才能暖胃,便令下人热开了再送来。 “为什么没有验毒。” “二哥,那三样点心外头守着的侍卫们当场就吃了,并无任何异样,想着又是徐夫人送来的,所以……” “后来如何?” 萧寒咽了口口水,艰难道:“后来,粥热了被端上来,阿远说替十六尝尝温度。” “十六最怕吃烫的东西!” “这只是其一。其二,上回十六中毒,阿远存了心,凡入口的东西,只要他在,便会替他先试一试。” 燕浣元眸色一暗,心下微叹。 “阿远尝了两口,没有尝出异常来,这才把粥送到十六手里。” 燕淙元听得惊心处,手不由的握成了拳。 “十六刚往嘴里送,阿远脸色大变,疯一样的扑了上去,一把掌打掉勺子,不过一瞬的时间,就喷出两口血来。好在我与天翔住得近,得了消息赶过来,这才救回了一条命。只是此毒非比寻常,虽然天翔及时的封住了经脉,还是入五脏六腑。” “查出来是何人所为?” 萧寒微一叹气,道:“二哥,张阿福及同伴在回程的路上已经被杀。徐家……” 萧寒徒然升起怒气:“留着,我还没有动。” “十六如何?” “悲伤欲绝。” 漫长的沉默,诺大的宫殿里,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 燕浣元静默的看着萧寒许久,幽深的眼睛看不出悲喜。 他半晌才道:“东西经了几手,徐府一手,张阿福一手,贵明一手,十六两个侍卫一手。手手均有可能,依你之见,会不会是燕红玉?” 萧寒坚定的摇摇头道:“绝无可能。二哥你想,徐夫人与阿远乃结发夫妻,对阿远用情颇深,又怀了九个月的身子,怎会下此毒手?” 燕浣元点了点头,道:“十六的两个侍卫也不可能,两人一同去热粥,四只眼睛,想要背过人动手,也难。” 萧寒深以为然道:“二哥说得对,这两人跟在十六身边不下十年,要动手,机会多的是,不会等到现在。再说,十六身边的人,我信得过。” 燕浣元一言不发的凝视手中的玉板指,身子往后仰了仰道:“这样一算,动手的人就在那几个当中。” 萧寒目光真诚的看向燕浣元,坚定道:“没错,二哥!头一个便是徐府经手吃食的人,其次是这个张阿福,最后……” 萧寒深吸一口气道:“也有可能是贵明!” 燕浣元闭目半日,食指轻点御案,默然不语。 萧寒垂下头,蹙眉沉思,不敢多言。 许久,燕浣元突然睁眼,眼色深沉。 他语调微转道:“韩王出事了!” “什么?” “一剑毙命,半个时辰前的事。” 萧寒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剑杀韩王,毒杀平王,此事会不会有所牵连…… 燕浣元见他沉默不语,沉吟道:“韩王被朕拘在昔日靖王府,所知者,也只我们几人。四周剑卫森森,又隐着数十位暗卫高手,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说他们是怎么得手的?” 萧寒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盯着新帝,心凉了半截。 李宗贵心头一紧,摒息凝神,一动不敢动。萧指挥使手掌京城所有暗卫,若真有事,头一个值得怀疑的人,便是他。 萧寒长出一口气,跪地肃道:“小寒从小到大跟着二哥,二哥深知小寒为人,此事绝非小寒所为。我之所以不替贵明说话,是因为事情没有真凭实据前,一切伤害到十六,阿远的人,都是我的敌人。贵明虽跟了我十多年,也是因为我的吩咐才去了十六的庄子,然毕竟有五分钟路程,我不敢赌,不能赌。” 燕浣元眼光微暖,下意识的抚了抚玉扳指,离了御座,走到萧寒跟前,伸手扶起了萧寒。 “朕连你都不信,还能信谁?你与天翔,从小跟在朕身边,与亲兄弟也不差什么。” 萧寒直起身子,目光坦诚的看向新帝。 燕淙元略一思索,接着道:“朕说起此事,是觉着这两件事情一前一后,绝非偶然,必有关连。当日朕从湖广回来,他们也是隐在苏家的死士中混水摸鱼,今日未必不能隐在暗卫当中,侍机而动。” “二哥的意思是……” 蒋浣元轻拍萧寒肩膀,叹道:“小寒,朕一想到身边隐着这样一群欲置朕死地的人,只觉得四周鬼魅丛生,危机四伏。” 萧寒心口一松,眼中有微动的光芒。 “二哥,暗卫这些兄弟,都跟了咱们近十年了,一向是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二哥!更何况韩王如今手无缚鸡之力,整日饮酒昏睡,不过是混吃等死罢了,杀韩王用意何在?” 燕浣元眼中的锐利不减分毫:“这也是朕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如今靖王府朕已派重兵看守,韩王妃等人朕已让张大人出面安抚,刑部,兵部的两位尚书刚刚赶过去。” 萧寒正色道:“二哥,事情尚未水落石出,需得外松内紧,禁卫军,御林军得先预备下,万一……” 萧寒没有再往下说。 燕淙元却听得分明。当日韩王宫变一幕划过眼前,身子微微一颤,脸上刹那间褪尽了血色。 …… “父亲,兵马寺围住了户部徐大人的府邸,御林军,禁卫军把昔日靖王府的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俊惴惴不安道:“刚刚新帝急召内阁张大人,兵部施尚书,刑部,大理寺等几位大人进宫。” 沈亭提笔的手,微微一顿,目光看向墙上的大钟,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这个时候进宫,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沈俊忙道:“一丝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沈亭扔下毛笔,越过书桌,走到窗前,突然推开窗户,细雨夹杂着冷风扑面而来。 沈亭沉思良久,道:“兵马寺是萧寒的天下,萧寒和徐思振既有兄弟情谊,又有亲戚情份,怎么可能刀刃相见。再说徐思振刚刚升任户部尚书……奇怪,奇怪!” 沈俊凝视老父亲微瘦的背影,又道:“父亲,儿子还打听到张大人,施尚书他们入宫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都往靖王府去了。” “噢,靖王府不是空了吗?” 沈亭抚须思道:“莫非……” “莫非什么?” 沈亭沉默片刻,突然话峰一转:“阿力那头这几日有没有信来?” 沈俊微怔道:“有两个月没有书信来了!” 沈亭转过身道:“你弟弟的奏章呈上去了?” “刚刚呈上去,新帝还没批下来,估摸着还有些时日。” 沈亭抚须思道:“徐尚书人在何处?” 沈俊忙道:“今日早朝未见人影?” 沈亭目光幽幽,拍了拍沈俊的肩膀,叹息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行事,狠辣无比,为父是越发的看不明白了。” “父亲,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r1152( ) 第七十五回 我是医,不是神 热门推荐:、 、 、 、 、 、 、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沈亭脸色一暗:“你这个位置也该早些让出去才是。阿力与萧寒,平王还有些交集。若他在,也不至于如现在这般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一点头绪也没有。” 沈俊凑近了低声道:“父亲说的是。” 沈亭淡淡道:“着人暗中在徐府,萧家附近打听着,靖王府不必派人过去。” 沈俊虽不明白其中深意,仍恭敬的称是。 …… 深秋的雨,浓得化不开; 雨中的夜,冷得让人刺骨。 欣瑶静静的端坐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 眼中擒着泪水,脸上俱是悲色。 “大奶奶,步三有要事求见!” 李妈妈在外头轻声道。 蒋欣瑶微愣,目光迟疑了几下,慢慢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悲伤不见。 欣瑶迅速的擦了擦眼泪,平静道:“唤他进来。” 步三湿着衣裳走出屋,抱拳便道:“大奶奶,指挥使让小的会知大奶奶,今日怕要迟些回来,让大奶奶顾看着些府里。” 蒋欣瑶揣摩这话中的深意,轻道:“大爷人呢?” 步三面色一紧,上前压低了声在欣瑶耳边低语几句。 蒋欣瑶神色大变,握着帕子的手轻轻一颤,帕子飘然落地。 刚刚听得外头有动静,正掀了帘子往外走的杜天翔见此情形,吃了一惊,忙道:“出了什么事?” 蒋欣瑶缓缓看向他,递过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即起身,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踱步。 “步三,你去找李妈妈,徐府有几个是我的人,让他们把这两天徐府发生的事,打探个清清楚楚。吃食出自何人之手,何人安排的,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步三抱拳道:“大奶奶放心!” 说罢,大步流星走向黑夜之中。 …… “出了什么事?”杜天翔上前一步,捡起地上的帕子,递还给欣瑶。 欣瑶接过帕子,习惯性的眯了眯眼睛,眉梢紧拧,压低声道:“韩王昨夜子时刚刚被杀。” 杜天翔惊倒吸一口凉气,跌坐在椅子里,俊秀的五官拧在一处。 半晌才怔怔道:“靖王府外头看着松散无比,内里却是守卫森森,还有近十个暗卫日夜轮流看守着,怎么就被杀了呢?天底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谋害皇子?小寒人呢?” 欣瑶神色不明:“他在靖王府里查探现场。张大人和施尚书也在。” 杜天翔一屁股坐在太师椅里,有些恼怒:“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什么事情都凑到一起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蒋欣瑶心神一动,目光从跳跃不停的烛火转向风急雨密的暗夜。她此刻心里,并不平静。 南燕国两位王爷,一前一后出事。 是天意? 是巧合? 还是阴谋? 福王有没有事? 为什么他没有事? 杀个被软禁的废人,为什么? 何人所为? 用意何在? 屋子里一片寂静,墙上挂着的大钟不知悲喜,一步一步走得稳当。 许久,欣瑶收回情绪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表弟,我有一种预感,有人挖好了坑,正等着我们往下跳。” 杜天翔猛的睁大的眼睛,闪过了一道光,嘴唇翕动了几下,终是没有力气回答。 …… 雨斑斑,落花闲。 清晨时分,萧寒一脸疲惫的回了府邸。 欣瑶,杜天翔苦守一夜,见他回来,心头一松,纷纷迎了上去。 欣瑶接过微云递来的干净衣裳,亲手给萧寒换上。 萧寒深深的看了一眼欣瑶眼底的青色,接过淡月递来的热茶,一饮而尽,道:“阿远如何?” 杜天翔摇摇头,低声道:“气息越来越弱!” 萧寒片刻的震惊后垂下了头。 欣瑶侧过脸,强忍着眼泪道:“韩王那边有什么发现?” “韩王并非一剑封喉,而是被人下药在前。” “毒杀?” 欣瑶与杜天翔惊声同呼。 “算不上毒杀,只不过他喝的酒里加了曼陀罗,特酿而成。瑶瑶读过医书,自然明白这曼陀罗的药性。” 欣瑶刚目光转向身侧的杜天翔,两人默默对视一眼。 “怪不得连一点声响都没有,一个叫又不能叫,喊又喊不出的活死人,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婢女,只要有一把锋利的刀,就能置他于死地。这样看来,动手的并非一定是高手,也有可能是普通人。”杜天翔恍然大悟道。 “没错!” 萧寒点头道:“靖王府,除了王妃和几个孩子,其余人都已入刑部盘查。” 欣瑶奇道:“你们怎么发现的?” 萧寒冷笑道:“再快的刀,再强的高手,就算是一剑封喉,被杀的人多少会有反应,脚步会凌乱,身体会移动,手会下意识的摸向剑伤处,喉咙会有声响。而韩王平平整整的躺着,就像是等着别人来杀他的样子。我与刑部的人,这才起了疑心。” “这么说来,酒壶,酒杯应该是被人清理干净了?”欣瑶补了一句。 萧寒淡笑道:“瑶瑶聪明,清理的干干净净,只是那凶手匆忙当中忘了一点,身体渐渐麻木的人,手脚多少有些不灵活,所以,韩王在地上留下了一滩酒渍,衣襟上也沾染一些。” 杜天翔忙道:“这么说来,凶手应该就是韩王身边的人?韩王被禁,服侍他的统共就七八个婢女。” 萧寒目色一暗,叹道:“其中一个叫欣儿的,被人发现自谥在房里。” 欣瑶轻轻一颤,抬眸道:“这些个婢女是从韩王府跟过来的,还是二哥安排的?” 萧寒紧了紧拥着欣瑶的手,沉声道:“都是从宫里挑出来的可靠的人。” 欣瑶轻叹道:“这下,你的嫌疑算是洗脱了?” 萧寒浑身一振,猛的转头道:“瑶瑶?” 杜天翔迅速的垂下眼睑,将将掩住了眼中的惊色。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陡然转冷。 杜天翔轻刻一声,故作轻松道:“我去里头看看。” …… 蒋欣瑶对上萧寒的眼睛,心疼的抚过他眼底的青色,低声道:“新帝是不是起了疑心?” 萧寒苦笑:“换了谁,都会疑心我。放眼京城,只有你家丈夫有这个本事,能消无声息的置人于死地。更何况,韩王本来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帝王多疑,千古不变 蒋欣瑶黑亮的眸子,渐渐黯淡。 “别担心,二哥他也只是问问,我已经把话说开。” “他若此时疑心你,便是毁天灭地的大祸!” 蒋欣瑶别过眼,一字一句。 萧寒心头大震,忙道:“什么大祸,瑶瑶你快说!” “小寒!” 燕十六赤红着眼睛,突然从里头出来,声音嘶哑。 杜天翔紧跟着,从里头出来,十分担忧的看着他。 蒋欣瑶转过脸,避而不谈。 “小寒,查出来是何人所为?” 萧寒朝女人看了一眼,俊眉紧蹙:“十六,不会那么快,兄弟们正在查,估摸还要一两天。” 燕十六微怔,目光似剑一般阴森冰冷的看向杜天翔道:“天翔,他怎么还不醒,阿远什么时候能醒?” 杜天翔被看得无所遁行,艰难的张了张嘴道:“十六,阿远中的毒来自西域,是从蛇毒中提取而来,只消一滴,便能使人七窍流血。它混在粥里,虽经稀释,然毒性极强。尽管你用内力振得他吐出全部,然而毒还是入了五脏六腑。今日,我和外公,母亲,又替他施了两次针,你也看到了,吐出来的全是黑血。” 燕十六听得极不耐烦,冷冷道:“你只告诉我,他什么时候能醒!” 杜天翔焦急的抚额,终是咬牙道:“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时萧寒突然出声道:“十六,天翔他已经尽力了,别逼他。” 杜天翔一脸疲倦道:“十六,你别激动,有可能他明天就醒了,也有可能要迟几天,也有可能……” “迟几天?” 燕十六冷笑澹澹:“也有可能……” 心似被狠狠戳了一刀,痛的无以加复,燕十六忽然感到阵阵窒息,一个踉跄,人竟像要栽下去一样。 萧寒眼尖,迅速上前扶住了。 燕十六艰难的抬起眼睛,俊俏的脸上苍白如纸,一滴热泪从脸颊缓缓而落, 萧寒勉强咽了口口水,出声道:“别急,祖父和姨母都在查看医书,总会有办法的。” “你们别瞒我,我只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天翔,你跟我说实话。” 杜天翔不忍再看,偏过头低声道:“十六,阿远的问题不是蛇毒的问题,只要是毒,总有法子拔出来,他是内脏受损,好比花圃里的菊花淋了一场暴雨,七零八落,想要……” 燕十六甩开萧寒的手,口不择言道:“你不是神医吗?你不是说天底下没有你解不开的毒吗?你不是吹得很厉害的吗?你居然连个小小的蛇毒都解不了,你算什么神医!” 杜天翔被问得哑口无言,心里渐渐升起怒气,冷笑道:“十六,我只是医,不是神。我那样说,是不想让你着急。既然你问了,我不想骗你,如果他不马上醒过来,就直接准备后事吧。” 燕十六被“后事”两个字刺激得跳了起来,冲上去对着杜天翔就是一拳。 血从嘴里,鼻子里慢慢流出来,杜天翔颓然倒地。r1152( ) 第七十六回 皇子皇孙的命 萧寒一把抱住神情激动的燕十六,怒道:“你这是做什么?他已经尽力了。” “滚开,阿远要有什么事,我让你们一个个陪葬,统统陪葬。”燕十六几欲发狂道。 杜天翔挣扎着起来,摸了一把脸,见满手的血,冷笑连连道:“小寒,你放开他,让他打,有本事就打死我,没本事,以后就别他妈的来求我!” 一声巨响,上好的绿釉美人瓶应声而碎,惊住了偏厅里的人。 蒋欣瑶站在碎渣中间,连连冷笑。 “燕十六,别指着你与小叔叔有几分情深,便在这里作死作活,像是我们都欠了你的。说不定半年不到,我叔叔坟头的草还没长高呢,你就怀抱温香软玉,美得冒泡。” “你……”燕十六指着蒋欣瑶怒道。 “我什么,我才是他一脉相承的嫡亲侄女,他活,我笑,他死,我要伤心一辈子。这里站着的哪一个不是他的至亲好友?哪一个心里不难过,不伤心?不都强忍着。就你那点见不得光,见不得人的感情才是最真最诚?放屁!” 蒋欣瑶脸涨得通红,眼中尽是怒火。 “你要最真,最诚,你早八百年就该带着他远走高飞,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为了你哥哥的千秋大业,违心娶个不爱的女子回来,敬着,尊着,供着,到最后,说不定还要把命给弄丢了。 他生死未卜的躺在那里,你一没本事替他医治,二没心情找出真凶,替他报仇血恨,肆无忌惮顾着自个那点子悲伤也就得了,还非要干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来。 我要是他,就算是死了,也死不瞑目,非要从黑白无常手里挣脱出来,拼着一口气,啐你一脸唾沫星子,骂一句“我徐宏远这辈子看错你了”,才肯气绝身亡。” 蒋欣瑶叉着腰肢一气呵成说完,瞧也不去瞧燕十六那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的脸,只弯身扶起杜天翔。 杜天翔已然呆愣,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蒋欣瑶冷笑道:“表弟,咱们都是要陪葬的人了,累死累活的做什么,倒不如趁着那人还留着口气,该玩的玩,该吃的吃,似水如冰的好姑娘都等着你杜公子去呢,何苦留在这里受他的腌臜气?走,表嫂给你银子,该怎么快活,怎么快活去。” 杜天翔目瞪口呆的看着蒋欣瑶,全然不顾鼻血一滴滴的滴落在衣襟上。 萧寒松开了手,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眼中一片深沉。 静,死寂一般的安静,似乎连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 …… 燕十六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两人,紧绷了许久的心神突然崩溃,心底的悲伤涌泉而出,眼泪慢慢划落下来,哀道:“蒋欣瑶,我与他这么多年的情份,他若不在了,我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 “那你也去死啊!” 蒋欣瑶冷笑道:“反正你们活着也不能成双入对,死了,正好可以摆脱世俗的眼光,做一对阴间鸳鸯。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兄弟情深,什么中军,北军的,统统放下。” “你……”燕十六怒光汹涌。 蒋欣瑶迎上他的目光,不惧不畏道:“我告诉你,燕十六,多少人盼着你去死呢,你正好顺遂了他们的心,也省得今儿一出下毒,明儿一出下毒的,还连累了别人。” “蒋欣瑶!” 燕十六双拳紧握,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从嘴里一字一句道:“若可以,我宁愿躺在那里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让他喝下那勺粥,现在躺在那里的人就是我!” 蒋欣瑶上前两步,对上那双满是伤痛的眼睛,面带不屑道:“老天没有选择你,是想留着你这条命,你这条皇子皇孙的命,做你皇子皇孙的事。别到时候天下大乱了,你燕家数百年的江山,最后葬送在你的手里。” 燕十六骤然上前两步,怒目相斥道:“你这话是何意思?” 蒋欣瑶毫不示弱的看回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是要去死了吗?” “表嫂,这话是什么意思?”杜天翔不顾嘴角的血,急道。 萧寒一想到刚刚欣瑶那句震摄人心的话,忙放柔了声音道:“瑶瑶,事关重大,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若知道什么,快与我们说。” “表嫂!” 蒋欣瑶狠狠的瞪了一眼燕十六,平静道:“我且问你,小叔叔去西山,是跟着你一道先走的,对外,也是称与平王去西山狩猎。为何徐府派人送东西,却是送到了我庄上?” 为何? 燕十六茫然的看向萧寒。 萧寒心下不忍,淡淡道:“当时我听贵明来报,还念叨一句,怎的送到这里来了?只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未及深想。现在看来,确是大有深意。” “深意,什么深意?”燕十六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十六,倘或直接送到你那里,你的侍卫并不熟悉徐府的人,必会仔细盘查。然而送到我的庄上就不一样了,当日徐府修缮,阿远府上无人,故托了李妈妈从外头买了人,这个张管事便是当年李妈妈买来,并调教了一阵子的,因此与微云,淡月两个熟识,身份也容易确认。” 杜天翔恍然大悟道:“而你,为了帮十六掩饰,必先把人打发走了,再让贵明亲自送过去。侍卫一看是贵明,并不设防,因此,东西轻而易举的就到了十六手上。” 萧寒沉默了一会,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们几个去西山狩猎,外人并不知道,昨夜一场秋雨,山中确实有些阴冷,徐夫人挂念阿远,托人送了衣物来,也在情理之中,因此才着了道。此人必定知晓十六与阿远的关系,也深谙我们几人的关系,才会设计出这样一招借刀杀人。” 燕十六似乎忘了刚刚的事,脸上杀肃之色渐起,冷笑道:“此人不仅深谙我们之间的关系,还对我们极为熟悉,若不然,怎么只在碧粳粥里下毒?” 杜天翔捂着酸痛的鼻子,脱口而出道:“这就叫项王舞剑,意在沛公。” 蒋欣瑶幽幽道:“燕十六,我们这趟西山之行,为的是什么?” 燕十六不明就里道:“替我送行!” 萧寒猛然醒悟过来道:“意在军中!十六出事,军中大乱!” 杜天翔,燕十六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四只眼睛齐刷刷的看向蒋欣瑶。 蒋欣瑶轻轻一叹,道:“燕十六,你把贵明抓起来,心里怕是对他有所怀疑的吧?毕竟从我庄子上到你庄子上,还有段距离,这点距离足够他做任何事情。” 燕十六不由自主的点点头道:“没错!” 蒋欣瑶目光微收,冷笑道:“你可知道,他的主子是谁?你有没有想过,那张管事出自何处?靖王府守卫如此森严,韩王却被一剑封喉,哪一件,哪一桩不是明着,暗着指向了萧寒。” 萧寒心中微痛。御书房里新帝那一番言语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 “韩王被一剑封喉?”燕十六不可置信的看向萧寒。 萧寒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欣瑶不等他细思,又道:“你生疑,二哥未必不会生疑,萧寒明着手握京城兵马司,私底下掌着京城的暗卫,密哨。若他无端被疑,京城这一摊子事,谁来接手,谁能接手?此为内忧。 小叔叔尚有一口气在,你就要生要死,连兄弟手足都动上手了,只恨不得反目成仇。倘若小叔叔有个三长两短,你便要跟着一道去。军中群龙无首,且尚有一半的粮食下落不明。这为外患。内外交困,你二哥一下失了最重要的左臂右膀,成了孤家寡人,这皇位还坐得稳坐不稳?你燕家的江山要还是不要?” 蒋欣瑶最后一句,几乎是哑着声嘶喊出来的。 杜天翔脸色突变,瞬间又隐了下去,怒骂道:“他娘的,果然是好招啊,毒杀十六,离间小寒,计中藏计,策算无遗,招招直中要害,谁他妈这么厉害。” 四人面面相觑。一个隐在暗处的黑手,时时窥探着他们,无孔不入,无所不在,这种恐怖的感觉,令所有的人不寒而粟。 燕十六只觉得背后冷风飕飕,连连后退数步,跌坐在椅子里,手心,背心俱是冷汗。 许久,他才红着眼眶哽咽道:“天翔,小寒,对不住,我……” 萧寒强忍着把欣瑶狠狠搂进怀里的冲动,淡淡道:“自家兄弟,何苦这么见外。” “燕十六,下回请你出拳不要这么用力行不行,你说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挨你这么一下,半条命差点没去了。” 杜天翔擦着嘴角的残血,咧嘴怒道。 燕十六张了张嘴,到头只轻轻的唤了句:“天翔!” 杜天翔见他这般模样,眼眶一红,堪堪把头别过,连连叹息。 蒋欣瑶轻咬着唇,低低道:“燕十六,我小叔叔这半生,东躲西藏,孤苦飘零,孑然辛酸,活得不易。我总想,老天爷是长眼睛的,他不会让一个人从生苦到死,所以,他遇见了你们。退一步讲,就算老天爷他瞎了眼……小叔叔他有祖父,祖母陪着也不会冷清!”r1152( ) 番外一:钱嬷嬷篇(一) 江南的冬天,素来阴雨绵绵,冷风飕飕。温度虽然不低,然潮湿的空气能把寒气渗透进人的经经脉脉,让人骨子里觉得冷阴。 我躺在梨花木雕花的大床上,慢慢张开眼睛。 屋子很大,摆满了精致的家俱。东西两处角落里,两支火盆子烧得正旺。想着以往在京城的时候,屋里铺着烧热的地龙,人光着脚站在地上,脚底心都觉得暖和和的。 我淡淡一笑,这是怎么了,最近怎么老想起京城的事来? 看到阳光透过窗户,倾泻进屋子里,微微有些刺人的眼。 外面有些喧嚣,竖着耳朵听,似乎是鞭炮的声音,再仔细听,似乎又有孩子的笑声,断断的续续的,竟听不分明。 是要过年了吗?日子过得竟这么快? 我从被窝里伸出手,掰着手指算了算,真的要过年了。 哎,一年一年的,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一晃,连小姐都去了有十来年了,我这把老骨头居然还活着,真不知道这老天爷是在照顾我,还是在惩罚我。 人啊,活得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 …… 阿松端着药盏,掀了帘子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子寒气,我躲在被窝里的身子,没由来的打了个激灵。一上了年纪,就特别怕冷,一丝寒风都吹不得。 “嬷嬷,喝药了?”阿松清脆的声音如约的响起。 我苦着眉头,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不喝……行吗,真的……很苦!” “嬷嬷,生了病哪有不喝药的。都说良药苦口,良药苦口,这药要不苦,就不是药了。回头大奶奶要问起来,奴婢可不好回话。您老啊,还是等药冷了,乖乖的把这药喝了,别让我为难!” 虽然是埋怨,可阿松糯糯的苏州话,让我听了只觉得舒服,不像北边的人说话,又生又硬,听着就像吵架似的。只是这苏州方言,若是个水灵灵的女子说起来,真真是温软动人,能糯到人的心里。 可要是个男子说起来,便有些娘娘腔的味道。我还记得小姐当时,可没少病诟。 那时我总笑话小姐:“小姐这话,说得不对。咱们姑爷堂堂七尺男儿,说得一口地道的苏州方言,奴婢怎么一点也听不出来?” 小姐娇羞的瞪了我一眼,嗔道:“嬷嬷,姑爷这样的人品,岂是那些凡夫俗子可比的。” “是,是,是!这世上再有没有比姑爷长得俊,比姑爷说话好听,比姑爷温柔的男子了。”我顺着小姐的话往下说。 小姐一听到我夸姑爷,唇边总是挂着满满的微笑,比夸她还开心。就是这笑,让我心里藏着的一句话,一句藏了很多年很多年的话,从来没敢说出口。 小姐啊,这世上长得俊,话说得好听的男子,往往薄情。 只可惜,小姐那时心里眼里都是姑爷,她是听不进去这话的。而后来能听进去的时候,我已经不能再说了。因为小姐她,已经真真切切的体味到了。 我头一回见到姑爷,是跟小姐一道,在京城的元宵灯会上。 姑爷穿着一身青色长袍,手里高提着一盏做工精致的兔子灯,行色匆匆的穿梭在人群里。 小姐那日穿着华丽绚烂的花钿绣袄,翠珠明珰,真真是香风拂拂,光彩照人。 元宵灯会这样的好日子,连深居闺阁的小姐都上了街,自然是人多。人一多,青石路就显得拥挤。 就这样姑爷手里的兔子灯勾住小姐的一头青丝,那上好的珊瑚鎏金点翠发簪重重的跌落在地上,摔成两断。 我清楚的看到小姐眼中的怒火在看到姑爷的那一刹那时,盈盈起了波澜,她甚至忘了闺中的教养,定定的看着姑爷半晌后,展颜一笑。 我跟在小姐这些年,头一回看到小姐脸上有那样的笑。 姑爷低沉、带着温柔的声音淡淡响起:“实在对不住,冒犯了小姐,摔碎了小姐的簪子,理当赔偿,只在下这会有要事去办,身上也没这么多银子赔偿小姐的簪子。若小姐信得过在下,请明日派人到城西哨儿胡同蒋家来取银子。” 姑爷未作停留,把兔子灯护在怀中,便转身离去。 我清楚的感觉到小姐拉着我的手,渐渐的渗出了汗意。 几日后,我才知道,那一日姑爷所说的要事,是为定婚已六年的未婚妻送上一盏兔子灯,因为徐家的那位小姐,属兔。 那一日,我奉小姐之命给侯爷和夫人送她亲手为双亲缝制的衣裳,在门外清清楚楚的听到夫人柔柔的声音里,隐隐有掺着担忧。 “蒋振是定过亲的人,听说在苏州府好像已经拜了堂,你万万不能答应晴儿的要求。” 我的身子几近不稳,手紧紧的捂着嘴,指尖刹那变得冰冷。 “你养的好女儿,自己看上了,要死要活的,我有什么办法?” 夫人轻轻一叹:“咱们侯府钟鸣鼎食,富贵滔天,断没有堂堂嫡出的大小姐给人做妾的道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蒋家,侯爷想想办法……”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与蒋家定亲的徐家,很快就要犯在我手里,听说徐家百年琢玉世家,最是富庶……到时候我拿捏着……” 我浑身冷汗淋淋,不敢再往下多听半句,悄悄的退了出去。 园子里新鲜的空气,让我渐渐冷静了下来。多年的侯府生涯告诉我,有些秘密,你只能把它烂在心底,你才能活命。 从这以后,我于无人处,常常在想,能让这样一个丰神俊秀的男子真心喜欢的女子,该是何等的惊艳绝绝! …… 从小到大,小姐但凡想要得到的东西,侯爷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小姐大婚那日,靖南侯府张灯结彩,宾客云集,热闹的不像个样子。 我走在八人抬的喜轿旁,看着身后黑压压的送亲队伍,心中隐隐的有些担心。 因为我看到身骑高马,胸挂红绸的姑爷从进靖南侯府的门开始,脸上始终是淡淡的。 只这担心刚刚涌上心头,便被这漫天的喜乐掩盖了下去。我甚至乐观的想,虽然小姐这门亲事得来的并不那么光彩,但是凭小姐的家世及对姑爷的喜欢,还有那些带到蒋家的嫁妆,多多少少能讨蒋家人的欢心。 只可惜,我想错了。 拜堂时,蒋家二老脸上的笑,和姑爷一样,都是淡淡的,我从他们眼中看不到喜悦,甚至有一些忧伤。 我知道想让他们接纳小姐并非是一时半会的事,只是这大好的日子,好歹也该扯出点笑意,要不然,多不吉利。 …… 那一夜的新房,姑爷挑开了小姐的红盖头后,便再也没有出现。 小姐守着一对龙凤红烛,左等他不来,右等他不来,枯坐了半夜,眼中的笑意,一点点变淡。 她蹙着眉头问我:“嬷嬷,你去看看他是不是被人灌多了酒啊!” 我心道就蒋家那几桌宾客,哪个会灌他酒。可看着小姐可怜巴巴的眼神,我终是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摸索着去了姑爷的书房。 说实话,蒋家的宅子比起富贵滔天的靖南侯府来,也不差什么。我七拐八拐的,寻了半天,才寻到了书房门口。 我探头一瞧,心里的火便串了起来。 姑爷哪里是喝多了,他正穿着一件家常的衣衫,背手定定的立在一株干秃秃的梅树旁。 淡淡有月光照在他身上,整个人像是朦着一层雨雾。一阵风过,衣袂飘飘,竟欲乘风而去。 怪不得小姐只一眼,便害了相思,这般人品,真真是…… 我略略站定,正欲上前,姑爷突然偏过脸,我眼尖的瞧见,姑爷俊朗的脸上,竟然挂着泪水。 这一瞧,把我心头的火都瞧没了。想着自家侯府那些个手段,我心头微微一叹,姑爷其实也是个可怜人。r1152( ) 给蒋四所有的书友们 三十一日九时半。 跨年夜。 包子母女二人苦逼的学完三小时英语课,踏着日月星辰回家。 路上行人如纳,车水马龙。 小包子透过车窗,感叹道:“好热闹!” 包子素来喜欢就情就景,启发孩子动脑筋,遂道:“最后一天,有何感想,说来一听。” 小包子思了思,认真道:“别人都在玩,就我还要学习,感觉不会再爱了!” 包子吐血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小包子不服:“这话不对。我朝隔壁班某某露了个笑脸,那某某朝我翻了个白眼。我耕耘了,没有收获!” omg,熊孩子的世界,包子无言以对! 回想将逝的一年,心路历程颇为复杂。复杂到何种程度? 好比包子爱吃的黑巧克力。看着难看,入口微苦,还有涩味,回味却甘甜。 难看的是蒋四一文的数据。 微苦的是包子屡被人吐糟的三观。 涩味是对弃文者的无能为力。 甘甜是收获了亲爱的你们,一张张未曾相见,却在包子心中笑嫣如画的脸庞 谢谢各位的捧场,厚爱,一路的陪伴,相随。 耕耘了多少,包子已然忘却; 收获了多少,包子铭记于心。 …… 忽听得耳边有人说话。 “喂,包子,如此煽情做什么?” “就是,唧唧歪歪的,闲得蛋疼吗?” “你他娘的就不能多更几回吗?” “就是,看到关键时候就断片,我诅咒你没有小弟弟!” “来人,把这厮拉出去,大打五十大板。” 包子用眼神幽怨的看着书友们,清了清嗓子。 “那么好吧,废话不多说。祝书友们新年快乐,吃什么,什么香,喝什么,什么爽,关键永远不长肉!” “还有话不?” “有,明日新书奉上,各位记得去捧场,轻点砸!”i ) 第七十七回 无一不妥 蒋欣瑶颤着声音说出最后一句话,突然眼泪像决堤的河水,涌了出来。 萧寒轻轻上前,把女人拥入怀里,阴沉的脸上,始终没有一丝表情。 燕十六胸口翻江倒海般的痛如刀绞,轻轻合上了眼。 一天一夜的煎熬已把他折腾的没了人形,眼睛凹陷,嘴唇干裂,肤色蜡黄,哪里还能看出半分几日前,那意气纷发的模样? 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死一般的寂静。 …… “大奶奶,步三求见!” 微云颤颤威威的声音从外头响起。 厅中四人心中一惊,忙把人请进来。 高大的身形夹带着一股子冷风进来,步三抱拳行礼后,凛凛道:“大奶奶,徐府的事情已经查清。” “微云,上茶!” 欣瑶迅速擦了一把眼泪,急道:“快快说来!” 步三顾不得喝茶,迅速道:““回大奶奶,那日的东西原是徐夫人深夜见外头雨大风急,怕徐老爷衣衫单薄,特意连夜着人准备的,事先并无安排。” “着何人准备?”杜天翔追问。 “衣裳是由徐老爷书房的小厮当夜备下的。吃食是由徐夫人身边的白嬷嬷亲自交待下去的。” 步三肃声道:徐府的厨娘人称五婶,原是王府的人,是老庆王妃怕徐夫人吃不惯徐府里东西,亲点了随嫁过来的。因是要给徐老爷送吃的,那五婶寅时二刻起的床,带着两个小丫鬟一起做的糕点和粥。” 欣瑶出声打断道:“那碧梗粥是谁提出要做的?” 步三道:“原是徐老爷这两日嘴角有些上火,徐夫人特意吩咐厨娘做的。” 步三见众人静默不语,继续道:“第二日东西都备全了,徐夫人这才让张管事去了西山。张管事祖籍山东,现年四十一岁,在徐府管着园子。家中一妻两子,原是山东临沂县知府家的管事,后因知府犯了事,举家发卖到京城,李妈妈见其老实本份这才把一家人买了下来。” “这个张管事,可有什么异常?”萧寒迅速道。 “我已经查过了,这个张管事,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当日也原本不该是他去。只因徐夫人说老爷身边的那些个小厮,个个贪玩贪耍的,怕误了正事,倒不如派个上了年纪的老管事,方才稳重妥贴。这才派了张管事去。卯时一刻从徐府出发。” 欣瑶算了算时辰,路上倒也没有耽搁。 萧寒沉声道:“吃食从出锅到徐夫人房里,路上经了几手?” 步三道:“徐夫人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芙蓉去提的食盒。徐夫人不放心,还亲自翻看了一遍才交到了刘管事的手上” 杜天翔冷笑道:“竟无一不妥,如此看来,只消把厨娘,芙蓉两人送到刑部便可。” 欣瑶思忖道:“果然是没什么特别之处。” 步三微微颔首道:“大奶奶,出事的前一日午后,徐夫人和白嬷嬷说是要找一本书,去了徐老爷的书房。在老爷书房呆了几分钟,书也没找着,就走了。旁的,便再无什么不妥之处。” 四人心下一凛,萧寒忙道:“找什么书?” 步三道:“徐夫人没说,小厮们也不敢问。不过,听小厮们说,徐夫人先入的是徐老爷的卧房,而后才去的书房。” 燕十六冷笑道:“那个醋坛子,只怕是去瞧瞧阿远房里可有什么异常,哪里是去找书?” 萧寒抬头看了十六一眼,道:“徐府现在如何?” 步三道:“昨儿个惊慌过一阵,几个管事还到徐夫人跟前商议过,被白嬷嬷三言两语就安抚下来,安稳了一夜。不过今日午时,徐夫人就坐不住了,不住的派人在大门口张望,像是在等徐老爷回来。” 步三见众人陷入沉思,不慌不忙道:“王爷,徐夫人已经身怀六甲,老围着……您看……” 燕十六冷笑一声道:“给我围着,说不定就是那个狠毒的女人想要阿远的命,东西最后是经她手里过的,那些个厨娘,丫鬟哪一个不是她王府带来的人!” 杜天翔皱眉道:“十六,你说换了旁人要动阿远,倒还说得过去。那燕红玉把阿远当成眼珠子,她又是快生产的人了,她要阿远的命作什么?” 步三用眼角看了眼平王,皱眉道:“指挥使,徐夫人闹得厉害,我怕再围下去……” 萧寒与杜天翔对视一眼,均把目光落在了十六身上。 燕十六却闭着嘴,一言不发的去了里间。 欣瑶瞧了瞧燕十六的背影,眯了眯眼睛道:“你且等我一下!” 说罢,她转身跟了进去,不多时,人便出来。走到步三身边,从手里拿出块玉佩,递于步三,道:“你与她这般说……” …… 燕红玉望着地上的狼藉,泪水滚滚而落。 她死死的捏着手中的玉佩,只觉得胸口刺痛难耐。 丫鬟们眼疾手快的收拾起刚刚打翻的燕窝粥,匆匆忙忙的看了夫人一眼,不敢逗留。 芙蓉匆匆忙忙上前扶住了燕红玉,又急又忧道:“夫人,急不得,保重身子要紧。夫人,夫人!” 芙蓉见夫人眼神都直了,吓得心魂俱散,不为所动,焦急的朝白嬷嬷使眼色。 白嬷嬷默然半晌,才扶着燕红玉按坐在塌上,叹道:“夫人,芙蓉说的对,这个时候急不得,咱们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说罢白嬷嬷从怀里掏出五两碎银子,满脸哀求之色道:“这位官爷,麻烦你把事情说清楚些,我们家老爷到底犯了什么罪,被刑部的人拿住。” 燕红玉恍惚的抬起头,眼中的惊慌一览无疑,泣道:“嬷嬷,你快问他,你快问。” 步广辉见徐夫人脸色惨白,涕泪满面,心下微痛,劝慰道:“夫人,是这样的。今日府上送给徐尚书的吃食里头,有一碗碧粳粥。庄上吃食简单,徐尚书把这碗粥奉给了平王食用,哪知这粥里有毒,平王只用了两口,便毒发晕迷。小的也是奉萧大奶奶的令,偷偷把这事说与夫人听。” 燕红玉跌坐在椅子里,手捧着肚子直喘粗气:“有毒?怎么会有毒?粥里怎么会有毒?” 步广辉冷冷道:“徐夫人,粥是从徐府里出来的,也是徐府派人送过去的,怎么会有毒,这事还得问府上。毒害当朝王爷,便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住徐老爷。说不定,还要连累徐府满门。” 燕红玉吓得花容失色,张着嘴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嬷嬷到底老成些,忙道:“平王现在如何了?” 步广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睛一红,堪堪把头别了过去,一言不发。 燕红玉见他如此情形,心头一片凄凉,无力的倒在白嬷嬷的怀里,脸上再无半分血色。 白嬷嬷泣声求饶道:“求官员帮我家老爷说说好话,我家老爷最是个和善的人,连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不会做出这样以下犯上的事。” 步广辉目光如炬的看着白嬷嬷和燕红玉身边已软作一团的丫鬟,放缓了声音道:“便是萧指挥使,萧大奶奶也没法开口帮徐尚书求情,何况我一个跑腿的,夫人好生保重。哎,送什么不好,非要送些吃食。可不就惹了大祸了!” 燕红玉下意识把眼睛看向白嬷嬷,泣不成声道:“嬷嬷,都是你……” “夫人!” 白嬷嬷急忙打断道:“别急,等天亮了老奴想办法送个讯到王府。王爷辈份重,说出来的话一言九鼎,定能为咱们家老爷讨个公道。夫人需得顾念着肚子里的孩子,万一老爷平安无事回来了,看到夫人这般憔悴,还不心疼死。如今之计,夫人把那几个厨娘叫过来问一问才是正经,只要这毒不是从咱们府里出去的,老爷就能去了嫌疑。” 燕红玉慌乱的点点道:“哎啊,我怎么没想到个,快把人去叫来。” 步广辉把一切尽纳眼底,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 …… 又一个黄昏如期而至。 雨虽然已停了,然空气中水气充沛,朦朦胧胧的,竟像是下了雾一样。 欣瑶令轻絮,梧桐在庭院中摆下案头香烛,瓜果点心,持香对着天空盈盈三拜,轻声道:“祖父,徐祖母,如你们在天有灵,请保佑小叔叔平平安安。” 言毕,香插炉中,弯腰烧纸。 “给我三柱香!”燕十六不知何时站立在欣瑶身后,神色不明道。 梧桐忙拿出香,燕十六接过点燃,三拜过后,一言未发插入香炉,跟在欣瑶身边蹲下来,把黄纸扔进火盆里。火光印着他形容惧憔的脸上,明明暗暗。 “他们在天之灵能听到吗?”燕十六突然出声道。 欣瑶望着无尽暗夜,淡淡一笑“应该吧,毕竟是他们唯一的牵挂。” 燕十六心中一阵酸楚,眼角眉梢已无往日的冷酸,只有哀伤。 他苦笑道:“你永远这么自信吗?你可知道,你生产的那一夜十分的凶险,小寒说,你要他信你。” 欣瑶眼中划过深深的哀伤,突然垂下的眼睑,遮住了她所有隐瞒在心底的秘密。 “十六,你相信吗?这个世上,不仅有阴界,阳界,还有另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世界。”r1152( ) 第七十八回 上穷碧落下黄泉 “另外一个世界!” “没错!那个世界上也有人的存在,也有兄弟姐妹,也有夫妻爱人,也有人会生,会死,会欢笑,会痛苦。我相信如果哪我撑不过去,一定是那个世界的祖父,祖母想我了。所以,我不害怕。” “可是我害怕!蒋欣瑶,我怕的要死。我只要一想到他……我不敢想……一丝一毫都不敢想。”声音到了最后,已是哽咽。 蒋欣瑶心中痛楚难忍。 男人的眼泪,若不是痛到极致,又如何能掉落得下来?这两个人,倘若有一人先走……那另一个如何能活下去? “别怕,十六,陪他熬下去,告诉他,你舍不得他,他也许听见了,就不敢松懈。” 燕十六扭过头,抹了一把眼泪,沉声道:“我是多么期盼阿远的父亲,母亲永远不要想他。” 欣瑶轻轻摇了摇头:“十六,人与人的缘份都是天定的,没有谁会陪着谁一辈子。我总希望祖父能陪我一辈子,可他只陪了我五年。我与他,只有五年的祖孙情份。你与小叔叔,相互牵绊走过了这些年,你要知足。所以,如果就算他熬不了这一关,没关系,他会在另一个世界等你,等我,等我们大家。” 一缕青丝悄然划落在欣瑶的耳边,火光映衬下的脸清雅似水,一滴清泪从脸上划落,悄无声息的不知滴落在何处。 燕十六偏过脸,眼泪滚滚而下:“才八年,怎么够……你让我……如何知足。” 欣瑶把最后一张纸扔到火盆里,定定的看着那纸瞬间燃成了灰烬,火光幽幽暗暗,让人觉得眼前模糊。 她神色黯然道:“能有几个人,能陪你走过生命中最好的八年。十六,人生有两大哀,一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另一个是得到了不想要的东西。” 欣瑶哽咽道:“小叔叔他,活得很苦。我从未见过一个男人的脸上,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郁色,如影随行。” 燕十六猛的回头,不可置信的盯着欣瑶,哀伤的眸子里一片死寂。 许久,燕十六深深的看了欣瑶一眼,突然起身轻道:“不管他活得苦不苦,我只知道,他活着,我才能活着,他死了,我也就死了!” “十六!” “蒋欣瑶,替我跟你祖父母打个招呼,若是他们敢带走他,我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把他找回来。还有下回骂我,别叉着手骂,一点都不温静娴雅,像个泼妇。” 蒋欣瑶眼前一黑,急道:“燕十六,你……?” “我什么?我已经让人把贵明放了!”说罢,也不等蒋欣瑶回过神来,人已进了里屋。 挺拔的背景消失在视线里,欣瑶紧绷的脸缓和下来,眼泪滚滚而下。 温柔结实的怀抱如期而置,宽厚的手掌抚上了欣瑶的脸庞,替她轻轻擦试泪水。 欣瑶往萧寒身边靠了靠,把头埋在男人的胸前,泣道:“我这样劝他,可自己心里却……我也知道小叔叔他……我只是想求求祖父祖母,别把他带走。” 欣瑶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喃呢。 萧寒任由女人在他怀里悲伤落泪,只用温热,厚实的手掌轻抚她的后背,给她慰籍。 …… “指挥使,徐夫人那头的情况便是这样,兄弟该如何行事,请指挥使明示。”步三浓眉紧皱,中气十足道。 蒋欣瑶与萧寒遥遥对望一眼。 欣瑶淡淡蹙眉,轻叹一声道:“步三,以你这些年当差的经验,这事,你怎么看?” 步三不过略思片刻,便道:“大奶奶,依小的看,徐夫人听到徐尚书被拿住后,伤心着急的样子,不像有假。徐夫人身边的那个叫芙蓉的丫鬟是个不中用的,话还没说几句,人已瘫倒在地。倒是那个白嬷嬷,似乎有些不妥。” 杜天翔心下一动,忙追问道:“不妥在哪里?” 步三挠了挠头皮,皱眉道:“小的也说不出哪里不妥,就她拦着徐夫人的那句话,有些可疑。” “白嬷嬷?她是何来历?”蒋欣瑶问。 步三摇摇头,表示不知。 萧寒突然起身,快走两步道:“既然事已撕开了,你就明正言顺的到徐府问话,尤其是那个白嬷嬷,需得严加审问。” 步三得了令,也不多言,抱拳而出。 片刻,他又面色难看的匆匆返了回来,张口就道:“大奶奶,事情有变,刚刚兵马寺兄弟来报,白嬷嬷七孔流血,被人毒杀在自个房里。” “什么!” 欣瑶不由自主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屋里三人惧变了脸色。 杜天翔绷着脸,从牙缝里吐出一句:“他娘的,好快的手脚。刚想去查,人便被灭了口。” 话音刚落,却听得一声轻啸,一黑衣人闪身进来,跪地抱拳道:“回王爷,指挥使,黄昏时分,京中多条街道巷陌中传出韩王被杀的消息!” 众人均变了脸色,黑衣人又道:“皇上宣指挥使,平王速速进宫!” 欣瑶暗道一声不好,目光随即看向萧寒。 萧寒回望过去,视线在空中交汇,彼此眼中的担忧清晰可见。 杜天翔朝内屋深深的看了一眼,淡淡道:“小寒,你去吧,我看着他。” 众人把目光移向里屋,只觉心头酸涩不堪。 屋里的人生死未知,屋外又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一颗心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冰水里,寒意彻骨;一半在火焰上,灼痛难当。 萧寒眼中锋芒顿现,捏了捏欣瑶的手,正色道:“步三,吩咐所有的兄弟,全城巡逻,遇可疑人,一律先抓后问。” “徐家怎么办?”蒋欣瑶迅速道。 “瑶瑶,杀手许是暗藏在徐家人当中,我不能见视不管,围起来,一个一个询问,一个一个盘察。” “那燕红玉……”蒋欣瑶沉吟道。 “还管她死活。” 杜天翔气恼道:“事情坏就坏在她送的那些东西上。若不是看她怀胎十月,必要抓了好好问问。” “天翔说得对。十六你们看着,哪儿都别去,京城不太平,一切等我从宫里回来再说。” 欣瑶走到萧寒身旁,目光灼灼道:“萧寒,我总觉得事情……” “指挥使,来不及了,皇上那头催得急。” “瑶瑶,等我回来再说!” …… 萧寒走后,屋子里又陷入了死寂。 欣瑶以手支头,闭着眼睛静思不语。 毒杀平王,暗杀韩王,隐匿的消息不胫而走,似有一只无形的黑手,隐在暗处操纵这一切。 谁? 谁会是操纵这一切的黑手! 事情由燕红玉送粥开始,一碗碧粳粥,掺了毒,通过小叔叔的手,目的是燕十六。 接着韩王喝了掺有料的酒,直接被人割了喉咙。 随即,封锁得严严实实的消息,没由来的走漏出去,明日韩王被杀一事,必会传得满城风雨。 谁得利? 能得什么利? 蒋欣瑶越沉思,脸色越发难看。 突然,院里传来一阵打斗声,蒋欣瑶骤然睁大眼睛,心不知为何惊得呯呯直跳。 杜天翔眼中光芒一沉,怒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敢到这里来闹事。” 杜天翔话音刚落,暗卫已拎着一个衣衫破烂,浑身是血的人进来, “大奶奶,抓到一个小毛贼,自称是王喜,被暗卫兄弟俩打晕过去了。” “王喜?哪个王喜?”欣瑶抚了抚心口奇道。 话刚出口,蒋欣瑶突然惊慌失色道:“王喜?快,把人救了,天翔,快!” 杜天翔头一回见蒋欣瑶如此模样说话,吓得不轻,一个剑步走到血人跟前,周身检查一遍,转过脸叫道:“拿针来。” 手起针落,只两个穴位,那血人便悠悠转醒。只见他全身短衣残破不堪,头发蓬乱,双手无力的垂下,满身满脸的血直往外涌。 杜天翔别过脸,对蹲下来的欣瑶道:“两只手都折了,身上十几处刀伤,估摸已有十天没吃东西了。不过,能活!” 欣瑶颤抖着手,拨开王喜的揪作一团的头发,只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她腿下一软,整个人便轻轻颤抖起来,脸上一片惨白。 杜天翔从未见过蒋欣瑶这副模样,心中一痛,忙伸手扶住了,担忧道:“出了什么事?” 蒋欣瑶抬眼愣愣的看了杜天翔片刻,又转过脸对着王喜,幽幽道:“说吧,是不是军中出事了?” 王喜伸了伸右腿,从嘴里艰难的吐出一句话:“军中出事了,我家九爷说,求四小姐救沈家满门。”说罢,他又伸了伸右腿。 杜天翔似忽然想到什么,迅速的脱下沾满了泥土的靴子,从靴筒里倒出一块油布,油布里包着一张薄纸。 杜天翔粗粗一看,脸都黑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天没了动静。 欣瑶见状,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白净的脸上显出了从未有过的凝重。 杜天翔的眼神瞬间空洞起来,他一把抓住欣瑶的胳膊,颤着声道:“表……嫂,这……这……” 蒋欣瑶惨然一笑。 多少年了,她来这个世界多少年了,便是当年从山路上跌下山涧,躺着等死,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窒息。r1152( ) 番外 一 钱嬷嬷篇 (二) 我踌躇着上前,立在姑爷的身后,低声道:“姑爷,侯爷身边的人,还在前院等着,姑爷是不是……” 按理说,我一个奴婢对着姑爷说这话,着实没了规矩。只是为了我家小姐,我不得不说。 因为我知道,姑爷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会审时度势,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果不其然,姑爷回过脸,冷冷的看着我,那深邃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嘴角含着一丝讥讽,声音依旧温柔。 “难为侯爷想得如此周到,竟然连女婿的洞房花烛夜都要管上一管,这般爱女之心,我定会成全!”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来不及仔细琢磨这话中的深意,姑爷已经拂袖而去了。 …… 不得不说姻缘都是前世里栽修而得。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若一人眼梢里没了另一人,那人便是再好,也终究是不中意的。 小姐与姑爷便是这般情形。 姑爷温文而雅的一个人,对小姐和声细雨,关怀有佳。然不知为何,姑爷的脸上总带着疏离,让人无法靠近,难生亲近。即便是回了府,也常常一人在。 更新番外一:钱嬷嬷篇小姐新婚伊时,却独自一人看月,倍觉凄凉,因此脾气便生得大些。再加上小姐在侯府娇纵惯了,言语中不自然的带出些高高在上,压人一等的气势,时间久了,更为姑爷不喜。 我劝了几回,小姐眉目之间有落幕之色,忿忿道:“他总不让我亲近,我偏要亲近;他眼里没有我,我非要他眼里能看到我;我堂堂侯府贵女,下嫁给他,是他几世修来的福份,我就不信,我周雨晴这辈子,连个徐锦心都比不上。” “我的小姐啊,虽然你贵为侯府嫡女,可那徐锦心到底与姑爷青梅竹马,又是拜了堂的,情份不比寻常。当初侯爷硬是拿捏着徐家,才逼着两人和离,这会子你若再……只会更与姑爷离心离德啊。” 我这话一出口,小姐便动了真怒,一拂袖,几上那支郎窑红筒式美人瓶摔了个粉碎。 我吓得忙跪倒在地。 小姐一袭红衣,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冷笑道:“从小到大,还没有我周雨睛得不到的东西。” 我诺诺的不敢分辩半句。 更新番外一:钱嬷嬷篇我在小姐身边这些年,自然知道小姐以前过的是何等好日子。天之娇女,富贵盈门,一呼百应,从来都是别人拜伏在她脚下,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跟小姐作对。 可惜,小姐到底是年轻,这话说得也有几分拿大。云岩禅寺的老和尚曾说过,万世万物,皆有所得,皆有所不得;万物皆有因果,万象皆随因缘。 我当时很不明白老和尚的话,如今想来,小姐的一生,岂不真应这句话。 …… 小姐说完这话,穿上最华贵的衣裳,戴上最精致的首饰,便回了侯府。 我因违了小姐的意,破天荒的没能跟着小姐回去。我的眼睛浮上一层雾气,随即眼泪便止不住的滴落了下来。 不知道这眼泪是为自己而流,还是为我那可怜的小姐而流。 亦或者,都不是…… 第二天,侯爷就把姑爷叫了过去,至于这两人说了些什么,我做奴婢的也打听不到。我只知道,姑爷回府后,盯着小姐娇好的面庞定定的看了半晌,没有一句话。 …我站在小姐的身后,用眼角的余光去打量姑爷的脸色。我在想,姑爷这时肯定是一脸的怒气。 哪里知道,入眼的,却仍是一张温和的,及其俊朗的脸,那张脸上,平静的如同冬日的午后,虽然有阳光,却依旧寒气袭人。 而令我深深垂下眼的,是姑爷那深邃如同枯井一般的眼睛。在这样一双眼睛里,我看不出喜怒。 一个没有喜怒的人,才是真正隐藏的深的人! …… 没过几日,姑爷便说要科考,光宗耀祖,需那什么头悬梁,椎刺骨,搬去了书房住。 小姐一气之下又回了侯府,哭倒在夫人的怀里。 这一回,侯爷不知为何,没有向着小姐说话,而是狠狠的说了小姐一通。 侯爷说男人名登黄甲,建功立业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将来封妻荫子,得好处的仍是小姐自个。整日介混迹于内闺,能登什么甲,能建什么业? 我听着侯爷字字严厉的教导,突然发现,侯爷之所以是侯爷,正是因为他看得明白,看得远,知道情爱这东西,远远没有荣华富贵来得可靠。 只要姑爷能把家业挣得跟花锦一般,甚有气象,那小姐这辈子就算离了侯府,亦能过驱奴使婢的生活。 小姐素来最听侯爷的话,回府后敛了脾气,安安份份与姑爷过日子。 而姑爷不知是惧怕侯府的权势,还是心疼小姐独守空房,渐渐的,也往小姐房里去。 只是没过多久,蒋家老爷便因病去了。蒋家老爷一去,蒋家夫人没熬过多少时日,也跟着去了,姑爷痛失双亲,扶棺回乡。 就这样,我跟着小姐,头一回踏上去江南的大船,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那船啊,怎么行也行不到尽头。 小姐披着斗篷,倚在我身边,望着两岸的青山,微笑着对我说:“嬷嬷,这下子,我总算是这蒋府里说一不二的人了!” 我心头一跳,想劝,又不敢劝。 …… 到南边的头一个晚上,小姐因为姑爷令把下人的行礼放进了书房,把姑爷叫进来闹了一通。 第二日,姑爷便称要替二老守孝,去了老宅。 小姐气得摔了一屋子东西,拉着我就要回京城去。 我知道小姐说的是气话,只得好声哄劝着。 天大,地大,总大不过个孝字。蒋家两位老人一前一后走了,姑爷替父母守孝,这事便是闹到侯爷跟前,小姐也站不住理。 小姐这回听了我的劝,日子总算是安稳的过了下去。 蒋家诺大的府邸,只剩下小姐一个主子。噢,瞧瞧我这记性,还有姑爷的一母同胞的兄弟,小姐的小叔子蒋兴。只可惜,小姐再怎么拉拢他,再怎么讨好他,他跟小姐始终不是一条心。 小姐终究是侯府的大小姐,虽然她在姑爷身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但操持家宅,打理铺子却是一把好手。她把蒋府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 …… 一年守孝期满,姑爷如约回来。小姐的脸上,总算是有了笑容。 我年纪大了,已经不大能记得清是小姐先生下大哥儿,还是姑爷先中了第,总之前前后后也差不离多少。 不过我能记得是,姑爷刚一回来,小姐不知何故,又与姑爷有了口角,并当着姑爷的面,狠狠的把一套五彩十二月花卉茶盅摔了个粉碎。 …这一套茶盅,是小姐出嫁侯府夫人亲自挑选的,小姐一向爱惜。 我在外间暗暗的替小姐着急,只觉得手脚冰凉。 小姐啊小姐,姑爷不在时,你盼着,念着;姑爷一回府,你又不管不顾的与他闹腾,这又是何苦呢。女人家,最忌讳事事掐尖,占上风,你这样要强,只会把姑爷往外推啊! 果不其然,姑爷回府后,在小姐房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在书房苦读的时间越来越多,小姐除了拿几个下人出气,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无。 姑爷依旧是那个俊朗的姑爷,说话也还是那副温柔如水的模样。然小姐却渐渐变了。 小姐自打生下大哥儿后,许是因为身材多少有些走样的缘故,又或者埋怨姑爷的眼里只有大哥儿,没有她。小姐慢慢的变得有些锋利。要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时不时的就要刺别人几下。 没有人知道小姐心里的苦,只有我这个跟有小姐身边多年的人才知道,小姐的内心其实柔软的像团棉花,她要的,仅仅是姑爷把她放在心上。之所以浑身长满刺,其实是因为,唯有这样,她这个堂堂侯府大小姐,在姑爷面前才有尊严。 要不说江南的男子,脾性都好得没话说,姑爷的脾性更是连侯爷都夸奖不已。姑爷从不跟小姐吵,永远都是默默的看一眼小姐,然后躲进书房。 可越是这样,小姐越要闹,越闹,姑爷便越少进内宅,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直到有一天,小姐把侍候姑爷十几年的四个大丫鬟统统发卖了出去后,姑爷便再也不愿意到小姐房里来了。 …… 而此时,姑爷已经完全不理会小姐的闹腾,他去了千里之外的偏僻小地上任去了,这一去,便是几年。任小姐写了多少封书信,催促他早日回府,都置之不理。 小姐没有办法,带着孩子入了京,跪求到侯爷跟前。 侯爷一纸调令,把姑爷调到了京城。阿弥陀佛,这夫妻俩总算是能在一块过日子了。 我又回到了京城,回到了我熟悉地方。这里不比江南湿润,空气干燥而浑浊;不比江南温暖,冬天漫天大雪,能把天都下漏了,更比不得江南烟雨朦胧,一到春天,那风刮得门窗户呼呼作响。 可就是这样,我仍然喜欢京城,我只有踏上了这片土地,觉得心才算是安稳的。因为这里有侯府,那是小姐唯一能依仗的地方。 ……r1152 第七十九回 大军压境 蒋欣瑶像一条离了水的鱼,深深的呼吸几下,又几下,目光从杜天翔抓着她的手上,移到了王喜脸上,渐渐变成了冰。 “王喜,你只告诉我,是不是程大反了?” 王喜泪如雨下,呜咽着拼命的点头。 蒋欣瑶捂住胸口,咬牙道:“告诉我,沈力人在何处?” 王喜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天翔,快给他一杯温茶。” 一盏茶饮尽,王喜嘶哑着哭出声来。 “四小姐……爷,我家爷……被人擒住了。” 夜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京城,死寂一般的黑。 暗流奔涌。 …… 子时二刻,风渐渐飘起。 城南沈家的府邸门口,急促的响起了敲门声,看门的小厮睡眼朦肬的从床上爬起来,揉着迷糊的眼睛,披了件衣裳,一路骂骂咧咧的走到大门口。 只听得枝桠一声,巨大的木门露出一条缝。 小厮正欲开口相问来者何人,却见一只大手伸了进来,朝他怀里一送,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快,交给你家老太爷,人命关天!快!” 小厮惊了一跳,把头探出去四下张望,却见府邸门口空无一人,不由惊出一声冷汗。 一阵风吹来,小厮只觉得后背凉飕飕,哎啊了一声,赶紧把门重重一关,用力拴住了。 小厮背靠在门后缓了缓神,抬起手忽然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瞧手上果然捏着一封信,暗道这不是做梦,忙朝老太爷屋子里去。 …… 半盏茶后,沈府西边的一处大院子的里屋里,沉沉的响起了一声惊呼。 “老太爷……老太爷……” “不好了,老太爷昏过去了……” 不多时,丫鬟,婆子们捧着各色盆子进进出出。 大老爷沈俊,大爷沈峰闻讯衣裳不整的从床上爬起来,直奔老太爷处。 卧房里,沈平半闭着眼睛,倚靠在床头,嘴角赫然残留着血迹,床塌下,两个小丫鬟正用抹布用力擦着地上的血。 沈俊眼眶一热,忙道:“父亲,好好的,怎么就吐血了,出了什么事?” 沈平慢慢睁开眼睛,两滴浊泪缓缓而落。 沈俊,沈峰心头大惊,吓得赶紧跪下。 浑浊的眼中一道微光划起,沈平伸出一只手,老仆人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了。 沈平颤着声道:“速去备两辆普通马车。” 沈俊不明就里,忙道:“父亲,天还未亮,您的身子又……有什么事,不能等着天明再说吗?” 沈峰见祖父脸色难看,忙劝道:“是啊,祖父,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孙儿帮你去做。” “来不及了!” 沈平颓然叹了口气,语调悲凉道:“来不及了,迟一分钟都来不及了!灭顶之灾啊!” 沈俊父子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听得心神俱颤。 “父亲,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平老泪纵横,喃喃自语道:“我……我错了,竟是我错了。沈家……沈家……就要……败在我的手上了!” “父亲(祖父)!” “马车,快备马车,我要去见她,我亲自去求她!” 父子俩对视一眼,沈峰忙从地上爬起来,正欲往外走,却见大总管衣裳不整的冲进来,一脸惊色道:“老太爷,不好了,不好了,外头来了许多官兵,把咱们府邸团团围住了。” 沈平大惊失色,突然又喷出一口血来,人直往后仰。 沈俊父子一声惊呼,冲到老太爷跟前,大声呼喊,房里乱作一团。 …… 杜天翔打量着坐在椅子里,抚着个茶盏半天没有吱声的蒋欣瑶,心里忐忑不安。 “表嫂,表嫂!” 杜天翔唤了几遍,蒋欣瑶恍若未闻。 墙上的自鸣钟突然敲了一声,杜天翔咬了咬牙,返身进了里屋。 燕十六见他来进来,把碳盆往床前拢了拢,转过脸,把桌上燃了一半的蜡烛统统点亮,随即又掀掉了徐宏远身上的被子。 离床边不远的大桶里,热气已渐渐升腾。 杜天翔长吁一口气,走到床边,却听得外头的蒋欣瑶出声道:“燕十六,把你的腰牌给我,我要进宫一趟。” 燕十六慢慢的转过脸,见蒋欣瑶已入得房来,目不转眼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燕十六,我必须要进宫一趟!” 燕十六垂了垂眼帘,随即便道:“也好,去跟二哥说,且让他放宽心,这个江山是他的,谁也抢不走。我替他守着!” 蒋欣瑶眼中一热,泪便涌出来,她上前两步,目光坚毅道:“我们都替他守着!” …… 皇宫御书房里,燕淙元一言不发的端坐在御案前,紧盯着桌上的手信,眼中渐渐涌起弑人的寒意。 程大谋反,斩杀施杰幼子施程及诸多将领,中军二十万将士十五万落入他手。 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大举南下,直逼京城;一路围困左,右两军。 京城危在旦夕。 南燕国,危在旦夕! 好啊! 真好啊! 手中的御笔应声而断,燕淙元骤然起身,却见李宗贵一路小跑了进来。 “回皇上,萧家大奶奶带着平王的腰牌进宫来了。” 燕浣元垂眸看他。 李宗贵头往下低了一分,又道:“回皇上,萧指挥使在乾西殿还未出来。” 燕淙元神情冷然道:“去把萧大奶奶请进来。你亲自往乾西殿会知指挥使一声。” 蒋欣瑶被人引着走过长长的青砖路,终是到了御书房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一个伟岸的身影背手而立。 蒋欣瑶上前几步,跪倒在地:“欣瑶拜见皇上!” 燕浣元缓缓转过身,盯着地上那抹淡色看了半晌,柔声道:“快起来吧。阿远情况如何?十六人呢?” 蒋欣瑶盈盈起身,淡淡一笑道:“小叔叔前些日子累得狠了,所以还在睡着。十六让我给皇上带句话,他说让皇上放宽心,这个江山是皇上的,谁也抢不走。他替皇上守着!” 短短几语竟使得燕淙元紧绷了一天的心弦缓了下来,他深深的叹出口气道:“看来,你们都知道了。谁送的信?” 蒋欣瑶不紧不慢的上前两步,道:“是沈力的近侍王喜,冒死送信于我,还请求我救沈家满门。” 燕淙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脸色渐渐暗沉,冷冷道:“你深夜前来,便是想替沈家说情的?” 欣瑶迎上那幽暗的目光,坦然一笑道:“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天翔、萧寒与我都是最懒的,谁想动那颗大树,谁便是我们的仇人,不管是沈家,还是别家。” 燕淙元抬了抬眉稍,心下微缓,却呵斥道:“什么皇上皇上的,连声二哥也不会叫了?” 欣瑶会心一笑道:“二哥是天子,身上的龙威逼人,我怕冒冒然叫了,二哥定我一个不敬之罪。” 燕浣元见她这会子,还能笑出来,也跟着扯出个苦笑,举了举手,示意她坐。 “便是你不来,等小寒从乾西殿回来,我也会去府上找你的。这会子,是你没沉住气。” 欣瑶将将坐了半个身位,展颜笑道:“这就更能衬出皇上胸有丘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非凡夫俗子能比。” 燕淙元轻笑一声道:“得了,别拍马屁了,说正事要紧。军中的事,你知道了,不过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欣瑶眸光轻轻望向乾西殿的方向,叹道:“是不是太后出了什么事?” 燕浣元目光一聚,正色道:“果然聪慧,正是如此。刚刚一个时辰前,太后被人发现自谥在寝殿的大梁上,早已没了气息。” 蒋欣瑶咬了咬牙,恨声道:“两个时辰前,兵马寺步三刚刚察觉燕红玉身边的白嬷嬷有些不妥,白嬷嬷就被人毒杀了。一计连着一计,一波紧着一波,二哥,果然有人把坑都挖好了,就等着我们跳下去。” 燕浣元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冷冷道:“不仅如此,军中来报,程大谋反,斩杀施杰幼子及诸多将领,中军二十万将士十五万落入他手。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大举南下,直逼京城。另一路拖住左,右两军。” 十五万叛军压镜…… 竟是十五万啊…… 蒋欣瑶大惊失色。她虽然已知道程大反了,却未料到此人动作如此迅速。 说话间,萧寒一脸肃穆大步从外头走进来,目光紧紧的盯着坐上之人,脸色一缓。 蒋欣瑶回望过去,不过分开将将一两个时辰,不知为何,竟像过了半世一样漫长。 夫妻俩视线缠绕在半空中,彼此心头均是一震。 一声清咳响起。 萧寒回过神,朝燕淙元抱拳道:“回二哥,太后果然是自谥而亡,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确定无疑?” 萧寒正色道:“确定无疑!我与刑部的人仔仔细细检查过第一处角落,均无发现。且乾西宫警卫森严,看守的警卫均说无一丝声响发出。” 欣瑶沉思道:“可有遗书留下?” 萧寒转过脸,定定的看着欣瑶半晌,点头道:“留下四字‘生无可恋’。太后的宫女我已让慎刑司带走,正在严加拷问。” 一时间,宽敞的大殿哑静无声,暗夜中有只无形的手操控着所有的一切,操控着所有人的命运,悄无声息,一步步逼近。 三人均陷入了沉思。r1152( ) 番外一:钱嬷嬷篇(三) 可惜我又错了。 直到很多年后,顾氏袅袅娉娉的坐在二哥儿身边,而小周姨娘一身粉红,心不甘情不愿的奉上茶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唯有男子的宠爱,才是女子真正的依仗。 我这辈子跟着小姐从京城到了南边,又从南边到了京城,短短几年,我们主仆俩又从京城回了南边。兜兜转转,终是的回到了起点。而此时小姐身边,已然多了个二哥儿。 这一年,正是小姐嫁到蒋府的第十三个头年。华服下的小姐依旧容颜娇好,只有我知道,小姐卸下脂粉后的眼角,已爬上了细细的皱纹。 女人的青春果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它在你尚未细细品尝它的美好的时候,就悄然的溜走了,余下的只有淡淡的惆怅和回忆。 侯爷走了,新候爷承了爵;侯爷夫人走了,新夫人当家作主,安南候府的天悄悄变了。 小姐一夜之间,竟似长大了一般。 她望着京城的方向对我说:“这个世上最疼她的两个人走了,以后的日子,唯有靠她自己,才能稳稳当当的站在这蒋府的高位上。” 我看着小姐瘦了一圈的背影,忧心忡忡,只觉得眼睛酸涩不堪。 侯爷在时,还能为小姐撑下一片天,这侯爷一走,小姐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啊? …… 我的忧心显然是多余的。 小姐自幼在候府复杂的情境长大,又是老夫人亲教,虽性子娇纵些,然心计与手段都不逊旁人。幼鸟一旦离了归巢,没有了退路,再稚嫩的翅膀也能飞出一片天来。 更何况姑爷虽然对小姐有情感上吝啬付出,其它的却挑不出一丝差错来。所有的俸禄一两不差的交给小姐,人前人后对小姐很是尊重,便是在女色上,也极为自律。与那些个当了官,便把小妾一个个抬进来的人,截然不同。 倘若日子一直这般波澜不惊的过下去,小姐与姑爷虽成不了佳偶,也不致于结了仇人。 谁知老爷悄末声的在京城开了间铺子,取名翠玉轩,辗转传到小姐耳朵里,小姐大怒,当下责令老爷把铺子关了。 这一回老爷没有顺了小姐的意,他一反常态的与小姐争执起来。小姐习惯了老爷的顺从与迁就,暴怒之下,对着老爷又骂又哭,声泪俱下的控诉着她对这个家的付出及老爷对她的残忍。 末了小姐撕心裂肺道:“你拿着我周家的银子,却替我的仇人去开铺子,门都没有。总有一天,我要让它灰飞烟灭。” 老爷突然暴吼一声,怒道:“周雨晴,你以为你的十里红妆真是侯府赔你给的嫁妆。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带到蒋家来的嫁妆,都是你侯府吸徐家的血,吃徐家的肉换来的。” 我在外头听得魂魄俱散,怪不得当初老侯爷说…… 小姐惨叫一声,狠狠的对着老爷的俊脸抽了下去。 这一记清脆的耳光,既打掉了小姐与老爷之间那仅余的一点子夫妻情份,也打掉了老爷往日里应付小姐的耐心。 老爷大醉一场,远远的避害开了。 小姐扑倒在我怀里,哭得伤心欲绝。 “嬷嬷,我不是故意要打他的,这翠玉轩是徐家的旧物,十几年了,他到现在还念着徐家的旧物,这算什么,我算什么?” 徐家,永远是横在小姐喉咙里的一根刺,这刺咽不下,吐不出,生生折磨了小姐这些年,终于有一天小姐忍不住,暴发了! 我心疼的抚着小姐不再年轻的面庞,哽咽道:“小姐,不过是一个铺子,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且让它去吧。” “让它去?我为什么要让它去?” 小姐冷冷的抛出这句话,目中寒光四起:“蒋振,蒋振,这辈子,你生是我周雨晴的人,死,也只能是我周雨晴的鬼,你休想再与姓徐的,扯上半分干系。” 那样的眼神剐得我眼底,刺痛生生;那样的言语冻得我心头,寒气阵阵。我搂着小姐的手,不禁瑟瑟发抖。 翠玉轩始终还在,而小姐的心已然冷却,从此脱胎换骨。 …… 我曾经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徐家那些人, 替小姐宣泄她心底最强烈的悲愤;也曾经用最鄙夷的目光看着那个言语依旧温柔如初的男子,替小姐平复这些年来的不值。 可是我的诅咒,我的鄙夷,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它甚至不能替小姐熬过,哪怕是一个漫漫长夜。 脱胎换骨的小姐,已然是这诺大蒋府的主宰,冷冷的睨视着那些个依附着她生活的诸人,露出了她侯府千金大小姐说一不二的本相。 而对姑爷,小姐已然失了往日里伪装的温柔,露出了她最坚实的獠牙,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狠狠的咬上一口,直至他鲜血淋漓。 姑爷从来不会把喜怒表现在脸上,也从来不向旁人展示他被小姐一次次咬伤的伤口,他只是默默的忍受着小姐的上窜下跳,然后用冰冷的眼神,抚过小姐的脸庞,没有一丝留恋的拂袖而去。 姑爷回府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少,夫妻俩终是越走越远,越远越走! 风花雪月的故事结束后,生活总会渐渐露出它最真实的面目。当年元宵灯会上的惊鸿一眼,换来的,只是慢慢成长的两位哥儿,和一对视若仇人的怨偶。 我常常在想,小姐她到底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一转头,沧海已成桑田,许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 仲春季节,芍药遍开。 顾氏一身红衣,新月笼眉,春桃拂脸,低垂着头跟在二爷身后,款款向归云堂走来。 我站在廊下,竟看呆了。 我出身在京城的安南侯府,这些年跟着太太北边,南边两头跑,自叹也有几分见识。可像顾氏这般标致的人儿,却是头一回见到。也难怪老爷为了她,竟破天荒的特特从京城赶回来,替二爷亲自求娶。 我轻轻一叹,心道这个极其美貌的女子,在蒋府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二爷的婚事,太太素来中意他人。老爷这些年对府里不管不顾,对太太日渐出阁的行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独独在二爷娶亲这事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 有道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太太再能干,再出身高贵,这蒋府依旧姓蒋。她不得不做出让步。 果不其然,新婚的头一天,太太便拿起了婆婆的派头,硬是让顾氏在青石砖上跪了半晌。太太只顾着自己的心意,却未察觉到,二爷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我在后头扯了扯她的衣裳,太太这才让顾氏起身。 这一个下马威,令蒋府众人清楚的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太太对二爷的新娶的媳妇,极度的不满。 一入侯门,如海之深,底下众人素来迎高踩低,明里暗里的欺负这个出身不高,娘家不显的小户女子。若不是二爷护着,只怕那顾氏在这个诺大的府邸举步唯艰。 二爷新婚不满三个月,太太以贵妾纳娘家远房堂兄家女儿周秀月为妾,活生生的打了老爷一记响亮的耳光。 哪知道,老爷根本不理会,连个信都没有从京城捎回来,太太看顾氏的目光,越发的阴冷下来。 周姨娘一进门,顾氏的日子更是难熬。这样的日子,连我这个外人看着,都觉得过不下去,偏偏顾氏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的挺着。 当时我就知道,这个顾氏,只怕不是个简单的。 …… 顾氏果然不简单,即便在这样千难万难的情况下,她照样稳稳的把二爷拢在身边。 太太一看这情形,心头的恨意涓涓而出,直言不讳的对我说,总有一天,她要休了这女人。 我闻言,端着药盏的手,轻轻一颤,热腾腾的药滴落几滴在我手背上,灼得我生疼。 太太已然把对老爷的恨,转嫁到这个美貌的无辜女子身上,我除了心中生出几分惋惜来,旁的,也就麻木了。 人就是这样,看得多了,经历的多了,慢慢的就会失了当初的那份心意。大宅门里的生活,免不了勾心斗角,阴险算计。而人的心,最容易在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争斗中,变得坚硬而冷酷。连自己都救不了自己的人,如何又能救得了旁人。 好的,坏了,总是自己的命! 就这样,我冷冷的看着太太给顾氏下药; 冷冷的看周姨娘春风得意的生下一双儿女; 冷冷的看着顾氏苦苦的在大宅门里挣扎,直到九死一生,生下了那个在娘胎里差点就失了性命的,小猫一样大的女婴。 冷冷的看着周姨娘肆无忌惮的暗害从生下来,便没有断了药根的四小姐。 看着看着,我便有些看不下去了。 这些年,我常常跟着太太往云岩禅寺听经念佛,听得多了,便有了些顿悟。 佛语讲究因果循环,善恶有报。我不怕这报应落在自个身上,却怕它落在太太身上。太太这辈子过得这样苦,这样累,若再有个什么意外,让我如何忍心。 我隐隐的生出几分不安。 ……r1152( ) 第八十回 御驾亲征 黑夜,如死水一般的寂静。 许久,欣瑶抬起头来,认真道:“二哥,我有一言不知该不该问?” 燕淙元,萧寒把目光落在欣瑶身上,前者点了点头道:“尽管问!” 欣瑶款款起身,走至萧寒身边,夫妻俩对视一眼,道:“倘若明日一早满京城妇孺,皆知韩王被谋杀,太后自谥而亡,天下悠悠之口会如何纷说?” 韩王被杀,太后自谥,天下悠悠之口,如何纷说? 燕浣元被问得心头一惊,哑口无言。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眼中光芒渐弱道:“会道我这个皇帝性情残暴,不能容人。毒杀手足,逼死嫡母,十恶不赦,不堪为帝。” “二哥?”萧寒唤道。 燕淙元摆摆手:“有人,想毁了朕的名誉,夺了朕的江山。” “没错。这人设下连环计,所有目的,只为了引起朝中大臣,天下百姓共愤,然后明面上,打着为韩王复仇的旗号,暗地里抢夺二哥的帝王之位。把原本明不正言不顺的谋逆大罪,生生的扭转成为替韩王喊冤。” 蒋欣瑶淡淡又道:“黄昏时分,街头巷陌均传出韩王被杀一事,打的便是这个主意。不出所料,明日一早,太后先逝的消息,便会天下人尽皆知。” 萧寒眉心一跳,心中寒意顿生,忙道:“十万大军此时已往南逼近,若韩王,太后逝的消息传出,叛军振臂一挥,天下百姓不明就里,必然是一呼百应!” “一呼百应?” 燕淙元冷笑连连:“朕的皇位尚未坐热,便有人想要压夺去,为此不惜布下漫天大网!朕不居长,不居嫡,明不正言不顺,便是有先帝的诏书,他们也可诬陷,是朕暗中动了手脚,朕百口莫辩,好计,好计啊!” 萧寒见新帝面有哀色,忙道“二哥,当务之急,是如何把韩王,太后的死给朝臣,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只要把这个难关渡过去,恁他是谁,想要夺二哥的江山,都非易事。” “小寒说得对,此人设下毒计,就是想把毒杀手足,逼死嫡母这十恶不赦大罪按在二哥头上,二哥赶紧想办法!” 燕淙元深邃的眼底光芒又起:“弟妹,你有什么好办法?” 办法? 连韩王,太后都是他的棋子,哪来什么好办法? 敌人隐在暗中,神龙不见首尾,连谁是对手都不知道,如何来的办法? 蒋欣瑶如实的摇摇头。 大殿上气氛又凝重起来。 …… 蒋欣瑶静默半晌,突然拍岸而起,脸有喜色道:“二哥,我这个办法,算不得光明正大,不过倒可以替二哥挡一挡!” “瑶瑶快说!” 萧寒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在欣瑶脸上,见她突然露出笑意,心头莫名一松。 蒋欣瑶轻语了几句。 不等她说完,燕淙元眼前一亮,大声喝道:“好计谋。小寒,你马上去安排!” 萧寒随即转身唤来暗卫交待几句,一切妥当,又入了御书房,冲两人点了点头。 欣瑶暗暗的松了口气。 燕淙元声音缓缓又起:“十六今日夜间必须出发,战况危急,片刻都等不及。朕已经让人把兵部众将士都叫来。” 欣瑶想着燕十六如今的情形,心中的担忧,却不知如何开口。 “孰轻,孰重,他必能分出。若分不出,他便不配做这千万人的主帅,更不配做南燕国的皇子皇孙。” 燕淙元仿佛知道她内心所想,语调有些生硬,却不容置疑。 萧寒心思微转:“十五万大军兵分两路,十六只能顾一路,另一路,二哥打算派何人前往?” 燕浣元眼中光芒四起,郑重而有力道:“刚刚朕已经同张大人,施尚书商议过了,朕打算御驾亲征!” “二哥?” 萧寒夫妇失声惊叫道。 蒋欣瑶迅速道:“二哥御驾亲征,京城如何变,万一此计是调虎离山,又该如何?” 燕浣元摆摆手,叹道:“有一件事我没有跟你们说,除了中军十五万将士外,程大还纠集了领国犬戎五万兵马。强敌来犯,入侵的是我南燕国的大好河山,杀的是我南燕国的妇孺儿童,战火滔天,朕岂能任其肆虐,而无动于衷?” 他的江山,他的子民,皇父郑重的交到燕浣元手里,他燕淙元就必须守护。 没有理由。 没有借口。 便是调虎离山,他燕浣元也只能认了。 蒋欣瑶暗思几下便知道新帝此举用意。 若新帝能亲征,不仅可破了京中的谣言,堵住幽幽之口,还能使朝臣,天下百姓从此心甘情愿臣伏于二哥脚下,从此再无嫡庶一说,一劳永逸! 欣瑶迅速思忖道:“二哥,有了这犬戎五万兵马,我刚刚说的法子便可悄悄圆润一下。” 燕淙元略一思索,便明白其中的关节,轻轻颔首。 欣瑶见他会意,又把目光投向萧寒。 萧寒见欣瑶幽幽看向他,眼神交汇,便已知对方所想,遂正色道:“二哥亲征,京城何人坐镇?” “福王,张大人在明,你在暗!” 萧寒沉思道:“如此说来,二哥是打算让十六往西南那一路,二哥护京城这一路?” 燕淙元周身渐渐涌上几分寒气,目色幽暗道:“危机四伏,四面楚歌,朕正是此意。” 欣瑶见其气宇轩昂,不怒自威,深感新帝虽登基时间不长,然帝王之气渐盛,不由深叹了口气。 “二哥不可长他人之气,所谓的危机四伏不过是敌在暗,我在明罢了。倘若查探清楚何人在背后指使,便可对症下药。” 蒋欣瑶上前两步,慢悠悠道:“其二,南燕国远未到四面楚歌的地步,程大共有十五万人马在手,加上犬戎五万兵马,也只二十万人。兵分两路,势力减半。左、右两军必可围剿。” 燕浣元,萧寒只觉眼前一亮,均未出声。 “唯一要二哥费心思的是,京城所有的兵卫加在一起,不足五万人,如何抵御敌军十万人来犯。” 欣瑶话峰一转,又道:“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不在少数,那十万将士中,五万是咱们南燕国的士兵,二哥若把那一招四面楚歌用得淋漓尽致,便可把那五万将士收入麾下。如此一来,便是两国之战。敌人铁骑来侵,南燕国凡热血男儿都愿意上阵保家卫国。君臣同心,君民同心,犬戎必败。” “好!” 燕淙元抚掌长叹:“来人,把兵部所有将领统统叫来,一个时辰后,朕要与他们商议大事。” 李宗贵在外头重重的应了一声。 萧寒目光灼灼的盯着淡色的人影,随即道:“二哥当初在湖广赈灾,京中为湖广筹粮,我私底下替十六留了一手。故粮食,草药二哥不用担心,应该能苦撑一阵子。只是二哥身为一国之君,绝不可以身犯险,请二哥允小寒随护左右。” 燕淙元心头一热,正欲说话,却见欣瑶点头道:“萧寒说得对。二哥,他的事,只管交给我来做。我能行!” 燕淙元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半晌才走到萧寒身边,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兄弟!既如此,朕便允下。” 燕浣元转过脸对着欣瑶道:“弟妹放心,朕全须全尾把他带走,定全须全尾把他带回来。京城,朕托付给你!” 欣瑶幽幽的看了萧寒一眼,淡笑道:“保护二哥,是他的职责,二哥只管让他冲锋陷阵。京城,我和天翔替二哥守着,一如往昔。” 蒋欣瑶着一件白色披风,乌鬓松挽,一只翠玉簪子插在发间,显得人淡如菊。 燕淙元深看她一眼,随即转身回了御案前,吁出一口长气道:“来人,去把平王,福王,张大人,施尚书叫来见朕。李宗贵!” 门吱呀一声,李宗贵打着千儿,一路小跑进来:“奴才在!” 燕淙元冷冷道:“我不在京中这些时日,你只听萧大奶奶的吩咐!宫里,给我盯紧了。” 李宗贵心下大惊,忙跪着应下。 萧寒沉声道:“李公公,太后此时自谥,时间掐得恰到好处,如此看来,宫中还有鬼魅,你可得留神啊。” 李宗贵迅速抬头,咬牙道:“皇上放心,奴才必定仔细查探。” 燕淙元点点头,示意他起来,遂即把手上的玉扳指摘下,突然扔向萧寒,萧寒一个飞身接住。 “给你家媳妇,凭此扳指,御林军,禁卫军任她调遣。” 欣瑶接过男人手上尚带着体温的扳指,尚未来得及细想,却听御座上之人缓缓又道:“弟妹,朕还要交给你一事,把那个隐在暗处的人,找出来。” 欣瑶轻轻一福,郑重其事道:“必尽我所能!” “小寒,把你媳妇送至宫外,即刻便回!” 话音未落,却见暗卫匆忙来报。 “皇上,萧府暗卫传来话,徐尚书病危,怕是……怕是……” 蒋欣瑶全身一颤,身形晃动。 燕淙元眼疾手快,下意识的手伸欲扶,却发现相距甚远。 一个身影快他数倍,已把眼前的女子揽入怀中。 欣瑶迅速的抬起泪眼,眼中的惊慌失措让燕浣元不忍再看。 他幽幽的看向漆黑的夜,眸光深邃幽远,许久才道:“摆驾萧府!” ……r1152( ) 番外一:钱嬷嬷篇(四) 这不安仅仅是生出几天,蒋府便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直到我看见那对被绑在地上,虽一脸惊恐仍仪态万千的母子后,我终于明白了,太太这辈子输在了什么地方? 那女子穿一身紫色盘金银袄子,一头黑发高高挽起,只一只白玉簪子斜插在发上,一双妙眼又大又亮,美得不似凡人。便是那身边的青涩的少年,也灼灼生辉,俊逸出尘! 太太眼里冒着火,浑身颤抖着,走到女子跟前,手高高落下。五个指印清晰的落在女子的脸上,顿时红肿成一片。 女子不怒反笑,眼中的讥讽如老爷的一模一样,我的心咚咚直跳。 若一个女人,她下意识的表情都和男人的无甚区别,那么这两人,该是何等的熟悉与默契。 太太,你不光输在了容貌上,也输在了他们曾经青梅竹马的岁月上。 这一场爱恨的战争,你从来就没有赢过! …… 愤怒和怨恨,如同盛夏的烈日一般,把太太的眼睛染得通红。她毫不留情的手起刀落,刀刀见血。不过短短半日,就把事情清理的干干净净。这一回,她把老爷连根拔起,决绝的连一条后路都没有留给他。 不知为何,我没由来的记起那年元宵,让老爷太太结缘那盏兔子灯。拥挤的人群中,老爷始终把它高高举起。 想到这里,我抬头看了一眼半瞌着眼睛的太太,猛然醒悟。 太太啊,等待你的,只怕不是你所以为的暖阳,而是寒意森森的冰窖。 …… 果不其然。 尽管太太把老爷逼得走投无路,可老爷仍是走了一条任是谁也想不到的路。 这一条路不仅把老爷他自己逼上了绝路,也把太太逼上了绝路。 老死不相往来? 这需要多少刻骨铭心的恨意,多少心如死灰的绝望,才能不顾一切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 我冷眼旁观了老爷这么多年,知道这个男子的内心,从来都是如深海一般,看不到底。 他与小姐恰恰相反,他温柔的外表下,深藏着一颗最坚忍的心。任何人只要触碰到他的底线,那颗坚忍的心,会毫不留情的给人狠狠一击,不会给人喘息,不留任何余地! 老爷他说到做到。直到他死,都没再让太太见一面。甚至,他没有让两个儿子送他最后一程。 真的……是一条绝路! 我看着老爷瘦得不成人形,安详的躺在棺材里,再不见往日那对幽深,漂亮的眼睛,不由的老泪纵横。 一对怨偶,从此人鬼殊途。 死了的,已然解脱; 而活着的,却只有折磨; 太太啊,往后的日子,只余你一人,该如何走完这漫漫的一生啊! …… 老太爷走了,走得既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老太太病了,病得晕晕沉沉,反反复复! 我端着药,夜夜守在老太太床前,看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眼里的泪直想往外涌。 犹记得十日前,冬日暖阳。 老太太心情大好,往园子里走走,看到那悄然绽放的早梅,竟回首对我说:“他一走,便是五年。这天大的气,也该消了。如今我也老了,没几个五年可活了,嬷嬷,我想跟他,好好过日子!” 老太太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跟老太爷好好过日子。可是,他们俩人,从新婚的第一天,就没过过一天的太平日子。 我背过身,擦了把眼泪,心中苦楚。 老太太,这往后的日子,就让嬷嬷陪着你过吧! …… 人啊,总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对老太太来说,老太爷的心,是她这辈子求而不得的奢侈; 而对周姨娘来说,二老爷的心,是她这辈子求而不得的渴望。 我在周姨娘身上,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老太太的影子,唯一不同的是,老太太是正室,她的要求,来得理直气壮。而周姨娘却只是个姨娘。 一个姨娘想要凌驾于正室之上,除非她有很好的容貌和手段。而这两样,周姨娘都没有。周姨娘唯有的,只是老太太对她的偏爱。 二老爷到底是老太爷的儿子,不仅面容相象,其骨子里的东西,也与老太爷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二老爷多了几分老爷没有的圆滑与认命! 老太太对二老爷的宠爱,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对二太太的嫌弃,府里上上下下也都知道。 我其实心里很怕二老爷这一房重蹈上一辈的覆辙,总是明里暗时原帮衬着,只是收效甚微。 我总对着老太太说:“老太太啊,年轻一辈的,由且他们自个去吧,少操些心。咱们都老了,也该享享福了。” 老太太看我的眼神,有一些陌生。 这样的眼神,从来都只有在老太爷身上,才能看到。 如今老太太露出这样的眼神,我再多的话,也只能咽回肚里。 …… 老太太对顾氏不待见,连带着对顾氏生的女儿也不待见。 我未曾想到那个瘦瘦弱弱,口不能言的孩子,再回到蒋府时,已然亭亭玉立。 她盈盈的往老太太跟前一站,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着不同常人的冷清。 我清晰的看到老太太如炬的目光缩了缩,脸色沉了下来。 我不由的替这孩子捏一把冷汗,因为我在她身上,似乎看到了老太爷的影子,那如出一辄的举手投足,还有那脸上永远端着的温柔的笑意。 我仿佛看见了老太爷,手持着一柄明晃晃的剑,冷冷的向老太太走来,随时准备给老太太以报复的一击。 我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我这是怎么了,大白天的难道魔怔了不成,居然出现了这样的幻觉。 也许,我真是的老了!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发现,我的感觉是对的,那孩子就是老太爷花五年心血铸成的一把利剑。她的作用,就是冷不丁的,向老太太刺出那绝命的一剑。 …… 我真的老了。 我已经不大愿意去管这府里的角角落落,鬼鬼魅魅了。视而不见,充而不闻,是我最好的避开方式。 虽然以我如今在蒋家的地位,便是两位老爷见到了,也会恭恭敬敬的尊称一声。除了老太太外,蒋家已无人需要我去看他的脸色了。 尽管,我只是一个奴婢。 老太太也老了。 她手中的权利,一寸寸的被年轻的一代拿去;她维护的人儿,正一步步的走到死胡同里。 她渐渐的失去了对这个大家庭的掌控权,尽管她还挣扎着,喘息着,却已经身不由己了。 二太太牢牢的坐住了蒋府内宅当家人的位置。从仰人鼻息,到大权在握,二太太一步步走得,既艰辛,又稳当。 而一向嚣张跋扈的周姨娘终究是被二老爷厌弃了,禁了足,连儿子,女儿的大喜之日,也没能使她走到人前。 其实这两人的结局,我多年前早就替她们码好了,码得不差分毫。 多年的宅门生活,练就了我一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 这府里手段最高明的,从来都不是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老太太。我说过,老太太她只是只刺猬,从来都是凶狠在外面。 也不是敢和大爷打架闹腾的陈氏。这女人,除了捻酸吃醋外,唯有银子能让她安静下来。好在俗是俗了些,却没什么坏心眼,还可堪入目。 更不是张牙武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周姨娘。那个蠢货,你就是把一个二老爷完好无缺的交给她,她也能给你弄得个鸡飞狗跳,人畜不安,直到把人的心弄凉了为止。 在这个深宅大院里,最厉害,最高明的,当属从来都默默无离的顾氏。她先后替二老爷生下二子一女,并把孩子们教养得出类拔萃。又紧紧的把二老爷拽在手心里。 她从来不争,从来不斗,甚至逆来顺受。有苦,咬牙受着;有泪,往肚子里咽。因为她懂得,不争就是争的道理。 这样的女子,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能为她化作绕指柔。 我活了这么些年,到老了才总算明白过来,老祖宗的话,从来没有骗过人。柔能克刚啊! 只可惜,这个道理,我悟得晚了些。要是当初我能劝着老太太,多一丝柔情,少一些争吵,多一丝体谅,少一些逞强,是不是结局,又会不一样了? 哎!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老太太要是不那个脾气,那她还是老太太吗? …… 人啊,不得不服老。 我年轻的时候穿针引线,端茶递水,铺床叠被,干脆利落的很;一上了年纪,眼睛也花了,手也抖了,腿脚也不利索了。 所以说,每个年龄,都有每个年龄要做的事情。年轻的时候,你可以任性,可以去争,可以去夺;到了老了,你只有顺应着天命,安安份份的度日,才能活得长久一些。 只可惜,老太太没有能看开。 我知道自打老太爷死后,老太太看上去是祥和了,看开了,唯独我知道,老太太的心里憋着一股子气。这口气,她没有地方可出,唯有生生憋着。因为能让她出气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人世了。 死人,是不会从坟墓里跳出来,掀开当年的恩爱情仇。 能跳出来的,永远都是活人。 而且,是最亲近的人。 ……r1152( ) 第八十一回 从此,你唤我小叔叔! 残阳似血。 一绝色妇人坐在庭院里,温柔的看着身侧持卷的少年,嘱咐道:“阿远,日头落了,别看了,小心伤了眼睛。” 少年昂起头,斜阳点点落在那俊秀的面庞上,他烂漫一笑:“母亲,我再看会,回头父亲还要考我呢。” 妇人抚上少年的额头,柔声笑道:“傻孩子,你父亲那是吓唬你呢,你别理他。” “谁让我家阿远不理我?” 挺拔的中年男子迎着余晖,风尘仆仆的入院来,目光灼灼的看向妇人。 “父亲!” 少年扔了书,从竹椅上挑了起来,一头扑了过去。 男子紧紧的拥着少年,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我的阿远,又长高了!” 妇人款款走到男子身边,含笑看着父子俩。 男子腾出手,把妇人揽入怀中,笑道:“天黑了,咱们进屋去,瞧瞧,我给你们带什么来了?” 残阳将三人紧紧依偎的身影拉得长长。 …… 徐宏远迷迷糊糊的似乎睡了很久,却被一阵尖锐的疼痛唤醒。他挣扎了一下身子,感觉胸中似有一团火,灼烧着他的心肺。 入眼,是熟悉的面庞。 多少年了,这张面庞始终在眼前闪过,然后,一遍一遍的印刻在心里,挥之不去。 徐宏远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然脸上的笑意却更盛了。 “我……刚刚做了个梦……梦里……有一座宅院。院里遍种梅花……父亲,母亲坐在梅树下……一个看书……一个做针线……他们说天黑了……我该回家了!” 撕心裂肺的痛,蔓延到直立在床边的每一个人的心头。 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掠过。慢慢停住。 徐宏远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连……二哥……都惊动了。” “阿远,二哥没护住你!”燕淙元戚然道。 徐宏远微微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二哥!” 他轻笑道:“护不住阿远……没关系……二哥……只要……能护住十六……护住小寒……天翔……阿远便很开心。” “阿远,你放心,谁害的你,二哥一定替你把这仇报了!”燕淙元轻声道。 “阿远……有……一句话……抖胆……想与……二哥说。”徐宏远勉强的喘了口气道。 “你说!” 徐宏远没有半分犹豫。便道:“二哥……别……伤了兄弟们的心!” 燕淙元骤然变色,默默半晌。才一字一句道:“阿远,二哥答应你!” 徐宏远悠然一笑,目光落在杜天翔身上。 杜天翔故作轻松上前,屏住呼吸。硬扯出一抹笑:“阿远,咱们兄弟,有什么话,别客气,只管吩咐!” “天翔……我……只求你……一件事……替我……照看他!” 似有一记重拳狠狠捶下,杜天翔痛得瞬间泪水夺眶而出,目光移向床前的人,点了点头,哽咽道:“你放心。!” “小寒……瑶儿我交给你……你……好好待她!” 萧寒伸出手。揽过胸前已悲痛欲绝的女人,握了握徐宏远冰凉的手,重重的点头。 “阿远。我必不负她!” 徐宏远微微点头,眼中似有笑意。 “小寒……他性子直……你多担待……你们从小……一同长大……情份非同一般,你多劝劝他!” 萧寒强自镇定道:“放心,一切有我!” “小叔叔!” 蒋欣瑶只觉得万箭穿心,哭倒在徐宏远床前。 “傻孩子……小叔叔……也求你一件事……瑾珏阁交给你……红玉母子俩……替我……替我照着他们!” 欣瑶只觉得无穷无尽的寒意向她袭来,冷得她快要窒息。 “小叔叔。瑾珏阁是你的,你得好起来。从前都是我在替你看着,以后得你自己操心,你不能把什么都推给我……小叔叔!” 徐宏远轻抚着侄女的蓬松的发,发紫的嘴唇轻轻颤动。 “我是个无用的……我怕自己撑不住!” “小叔叔,你撑不住,他怎么办,我怎么办……” “傻孩子,你有小寒……我放心……他若做傻事……你……替我骂他。” “小叔叔!” 欣瑶一把握住徐宏远的手,泣声痛哭。 萧寒见徐宏远眼中光芒渐弱,扶起欣瑶。 欣瑶痛不可挡,抬起头来,目光撇见床边的人,眼泪喷涌而出。她不由自主的让出了离床边最近的位置。 …… 燕十六死死的咬住嘴唇,眼泪一滴滴落下。 徐宏远艰难的抬手,修长的手指轻揉的替他抹去眼泪。 “幸好……幸好……是我喝了那口粥。” “阿远,你答应我的,要和我一起看江南烟雨,看塞外风光,是爷们,就要言而有信。”心空荡荡,飘忽忽,竟不知归向何处。 一丝微弱的笑,爬上徐宏远的嘴角。 “十六……扶我起来!” 燕十六心神俱碎,小心翼翼的扶住徐宏远,靠在他身上,目光死死的盯着那张毫无生机却依旧俊秀的脸庞,浑身的骨头震得咯咯作响。 一滴清泪从徐宏远的眼角划落。 记忆似乎有一些模糊,他努力的睁大眼睛,想把眼前的人记住。 为何看不见了? 天黑了吗? 徐宏远轻轻叹了一声,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十六……对不住……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不能为你披衣。不能为你擦泪,不能给你肩膀……老天可怜我……知道我是个无用的人……这样苦楚的日子熬不下去……让我先走一步……你别恨我!” 燕十六只觉得自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找不到回头的路。幽幽的飘在空中,再也找不到了。 “你要是敢先走一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狠厉的话一字一句的说出,如同峰利的刀,一刀一刀的戳在心上。 徐宏远弱弱一笑,恍若未闻。 “还记得……我们头一回……头一回见面!” …… “你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燕。名淙年,族中排行十六。你以后唤我燕十六。你叫什么?” “我姓徐,名宏远。母亲唤我阿远!” “阿远,阿远,真是个好名字!” “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唤名石榴,难听!” …… 眼里的泪水无声的滑落,多么摇远的记忆……摇远到他已经很久没有记起过……都在心里! 徐宏远强撑开眼睛,笑了,笑容纯净如初雪。 “我书房的暗阁里……那里……有我给你的……东西……你收着……十六……这辈子……能遇……能遇见你……我……很……知……足!” “阿远,阿远!” “来生……来生……我们再做……兄弟,我等着你……” 眼中最后一息光芒,瞬间逝去。 “阿远——” 一声绝望而撕心裂肺的怒吼在欣瑶耳边响起,她死死的咬着牙关。把头深埋在男人的怀里,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哭声。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哭声。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从此……再也……听不见了! 祖父,祖母,你们终于要带走他了吗? …… “瑶瑶!” 整整半个时辰了,她就这样直直的立在廊下,一声不吭,无知无觉。 欣瑶闻声抬头。泪痕犹在,看到来人。却绽放出一丝笑意。 萧寒心揪作一团,快步上前,把女人拥入怀里。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蒋欣瑶泪如雨下。 夫妻俩就这样静静的搂在一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许久,萧寒柔声道:“去劝劝他罢,总要给他换了干净的衣裳,他才走得安稳。” 欣瑶疲倦的闭上眼睛:“二哥走了?” “劝了几回,劝不动,只得先回宫了。” 痛。 撕心裂肺的痛。 欣瑶哽咽道:“别劝,谁也劝不住,且由他去。放心,他分得清轻重。” 萧寒温柔的指腹覆上欣瑶的眼睛,眼中的疼惜一览无遗。 “瑶瑶说过,我们这些人,早早晚晚都要到那个地方去。阿远他不过是早去了几年,以后,总能再见着。有祖父、祖母陪着他,阿远不会冷清。父母双全,是他这辈子的愿望。” 欣瑶长吁一口气,泪中带笑道:“等我哪天遇着他们,定要好好骂他几句,真狠心啊,真霸道啊,什么担子都留给了我,他就是个逃兵。” 萧寒红着眼眶附和道:“我帮你一起骂他。” 一阵阵悲痛涌上心头,欣瑶幽幽道:“再过几年,我想到南边住些日子,到时候你把暗卫,兵马寺这些统统交出去,陪着我可好?” 片刻的沉默后,萧寒嘴角微翘,轻道:“天涯海角,你在哪里,我在哪!” 萧寒拥着欣瑶往院外走,长长的青石砖路似乎长得没有尽头,又似乎短得只几步之遥,转眼便到了萧府门口。 夫妻俩站在府门口的台阶上久久凝望。 欣瑶终是轻叹一声,扑进男人怀里。男人的怀抱温暖而结实,欣瑶只觉得心中无比的安宁。 萧寒紧紧搂住怀中的人儿,低低的叫了声:“瑶瑶!我得走了!”便把头深埋在她的颈脖里,久久不语。 欣瑶闷闷道:“总算是知道乐极生悲,度日如年是个什么滋味了。” 萧寒心头微痛,苦笑道:“替我送阿远一程,跟他说,等我回来,再向他负荆请罪!” 欣瑶浑身一颤。强忍悲伤道:“他不会怪你的,他素来不在意这些个俗礼。” 萧寒湿润的嘴唇在女人白晳的肌肤上轻轻的来回蹭着,沉声道:“瑶瑶!” “嗯?” “我萧寒从来不是个逃兵。等着我回来!” “嗯!” 萧寒艰难的张了张嘴,终是道:“若有意外,带着祖父、孩子到清凉山找我师傅。” 欣瑶从男人的怀里抬起头来,对着了男人深邃多情的目光,展颜笑道:“那个老和尚来无踪,去无影,我去找他做什么。我与祖父孩子只在家里等你。你放心。凭你家媳妇我的聪明伶俐,机智过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机灵劲,京城必安然无恙。” 萧寒嘴角微翘,深笑道:“你也放心。凭你家夫君我飞檐走壁,射石饮羽,神惊鬼怕,盖世无双的超群武艺,敌军必闻风丧胆。” 欣瑶挑了挑眉毛,笑道:“我夫君今日总算讲了句大实话。” 两人默默凝望,心中似有千言,到嘴边也只一句“你放心!” 欣瑶伸手,轻抚萧寒的嘴唇。突然踮起脚,重重的吻了下去。 萧寒哪料到女子如此大胆,心头一漾。吻已劈头盖脸的落下。 半晌,欣瑶气喘吁吁的靠在男人怀里,轻声道:“萧寒,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当初我之所以嫁给你,只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那时候,你连看我一眼。都觉得多余。” “不是多余,是懒得看!” “连沈力那样的人,你都不肯嫁,我这样的人,你自然是懒得看的。” “可如今……我却嫌看不够,你说,可如何是好?” 萧寒嘴角的笑容忽的凝固。 看不够? 看不够? “瑶瑶?” 蒋欣瑶含笑凝望:“看不够,所以,你一定要早些平安回来。” 萧寒轻触着女子清浅的笑颜,低声道:“放心,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你看。我保证。” 蒋欣瑶满意的点了点头。 “跟二哥说,沈力为了他沈家满门,必会奋力一搏,里应外合方可速战速绝,才能腾出手来解京城之危!” 深思熟虑后的字字珠玑使头萧寒眼中一亮。 他低下头,替欣瑶扰了扰披风,眼眸中柔情深起。 …… 当窗户的轻啸声又一次响起时,杜天翔把目光投在了床前的人身上。 他艰难的张了张嘴道:“十六?” 床前的人长时间的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似一座荒芜中的枯石,任由时光在他身上停滞不前。 杜天翔胸口似被人重击一般,疼痛难忍。 他跺了跺脚,随即转身离去。 …… “天快亮了,二哥那头都催了十几回了,他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这可如何是好?” 杜天翔打量女子惨白的脸色,踌躇道:“表嫂,你去劝劝他吧。大军压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欣瑶疲倦的抬起头,眼中的血丝清晰可见。 她哑着声道:“十六他,知轻重。” “可是二哥那头……” “天翔,别去催,他们这一别,会很久……很久!” …… 时光一点一点流逝。 燕十六长吁一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这双眼睛,自打阿远在他怀里那一刻起,便再没合上过。就这样一眨不眨的看着,似乎要把这一辈子都看在眼里。 血已经冷了,没有一丝温度,他不敢动,生怕一动,这怀中的人,就不见了。 他救不了阿远。 从此后,他救不了自己。 燕十六转过身,拧了一把湿毛巾,弯下腰,弯下腰,轻轻的替熟睡中的人一寸寸擦试肌肤。 这曾经如锦缎般的每一寸,他都曾细细的婆娑过,亲抚过。 “阿远,可还记得咱们头一回遇见,你也是这样,悄无声息的躺在我面前,一句话不说。” “后来,你醒了,问我,你是谁?” “我说,我姓燕,你可以唤我十六。” “你笑了,说,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唤名石榴,难听。” “阿远,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除了你!” 血慢慢的顺着嘴角,一点一点溢出来,滴落在早已失去光泽的躯体上,分外的触目惊心。 燕十六惨然一笑,转过身,喷出一口鲜血来。 门口的杜天翔极力的压抑着想冲上去把手扣在十六手腕上的冲动,生生的把头转了过去,牙咬得咯咯直响。 渗进嘴角的眼泪,为何竟这般苦涩。 嘴角残留的血,为何这般血腥。 “那边冷,你自己多穿些衣服。见着二老,替我先打个招呼,这会子我抽不出空去瞧他们,等平了叛军,我再去。” “二哥催得急,不能陪你了,你……别怪我!” “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 燕十六细心的替阿远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抚平他胸前的褶皱,直起身,面色微冷。 他居高临下,深深的看了阿远最后一眼,露出诡异一笑,扔了毛巾大踏步走了出去。 杜天翔见人出来,从椅子里跳了起来,身侧的欣瑶不由自主的跟着站了起来。 燕十六直直走到杜天翔跟前,微微叹了口气。 兄弟俩四目相对,杜天翔面色一哀,眼泪夺框而出,哽咽道:“刀剑无眼,好歹自己小心” 燕十六深深的打量着眼前的人,斩钉截铁的只吐出两个字道:“放心!” 微寒目光移至欣瑶身上,燕十六沉默片刻,一字一句道:“他的身后事,我托付给你。他喜欢南边,就在老宅找个清净地方吧,顺便给我留个位置。” 眼泪,如约的从欣瑶眼中落下。 她泪流满面,重重的点头,以作回答。 燕十六视而不见,淡淡笑道:“他书房里的东西,你帮我收好。若我有命回来,再交给我。” 蒋欣瑶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心痛如绞:“十六!” 燕十六缓缓伸出手,轻轻抚上欣瑶的泪眼,柔声道:“从此以后……你……唤我小叔叔!”(未完待续) ps:感谢enigmayanxi的和氏壁,无以回报,特意添了一章五千字的大章,只希望你能轻点骂包子,因为,我让你,让你们失望了。 没有人知道,蒋四一书,写文到这里,我从来都是跳过的,因为……实在是写不下去,回回都是潸然泪下。 也想改个结局,也想让他们能白首,可是……生活从来都是这样,你越想得到的,越不会轻易得到,越不想失去的,往往会失去的很早。 对于阿远,这是蒋四一书中,最让我心疼的一个角色,对于蒋欣瑶,我都没有这么心疼过。 正因为如此,我实在无法看着他一天天的老去,陷在婚姻与挚爱中左右挣扎,更不愿意让这个虽然软弱,却从来真诚的男子,承受半丝的病诟。 心目中的情爱,便是这样,从来不说,但我愿意为你,舍了性命。 何其傻也! 何其真也! 何其悲也! 番外一:钱嬷嬷篇(终) 四小姐终是带着明晃晃的剑,走到了老太太跟前。而让她把剑捅向老太太的,恰恰是老太太最宠爱的孙女三小姐。 蒋府有四个姑娘,除了那孩子从没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其他三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对她们,了如直掌。 我最喜的是大小姐。这孩子出身好,模样好,难为的是没有一丝娇纵之气,待人平和,颇有长姐风范。 最不喜的是三小姐。这孩子的眼睛里,有着一种叫做**的东西。她比她的生母聪明,却也没有聪明到哪里去。 所以,当她自作聪明的,一心想扳倒四小姐,最后不惜破釜沉舟的时候,我对她生出了涓涓的恨意。 老太爷那样对待老太太,我从来没有恨过他。正是因为当初的那一滴泪,我知道老太爷这辈子,活得也苦。 四小姐背着小姐接手翠玉轩,背着小姐找到那母子俩,我也不恨。老太爷亲养的孙女,手把手的教导,心自然向着他。 可是三小姐,我却恨。 因为,她把老太太心底已经千疮百孔,反复溃烂的那个伤疤,硬生生的撒裂开来,**裸的呈现在蒋府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直至鲜血淋淋。 所以,当老太太把她逐出蒋家大门时,我这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不配做老太太的孙女。 而让我深深震惊的,是四小姐的一番话语。 她被人搀扶着,一字一句的逼问老太太,问这些年,老太太可有把她当成亲孙女看待? 我的手心里,渗出汗意涔涔。 没有一个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忤逆蒋府最高的掌舵人; 没有一个人,敢这样掷地有声的申讨一家之主的不公; 更不会有人,敢当着蒋全所有人的面,表达她内心的愤怒与不满。 正是这样的一番话,才让我头一回清楚的认识到,原来在我眼里楚楚可怜的老太太,在旁人的眼里,就是拿着尖刀的刽子手,动辄便能取人性命。 老太太,咱们如何就走到了这一步啊? …… 人啊,有的时候真的是挣不过命。 你千恨万恨的仇人,不仅俏生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还身骑高马,加官进爵,偏偏你奈他不得。 还有比这更灼心灼肺的怨吗? 你千宠万宠的亲人,不仅把刀伸向了自己的手足,还连累得堂堂安南侯府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大厦尽倾。 还有比这更心如刀割的痛吗? 你爱恨纠缠了一辈子的男人,临了不仅没让你见最后一面,甚至剥夺了死后葬在他身边的资格。 还有比这更刻骨铭心的恨吗?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似有一道电光,在我眼前划过。这短短的一瞬间,我忽然明白的彻彻底底,为什么姑爷他,终其一辈子,都没爱上过小姐。 因为小姐她,姓周,她是安南侯府嫡出的大小姐。 而安南侯府,不仅葬送了蒋,徐两家,也葬送了姑爷这一生的平安喜乐。 姑爷他的心里,有着比小姐更灼心灼肺的怨,更心如刀割的痛,更刻骨铭心的恨啊! …… 我的小姐,我护了一辈子的小姐,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抱着她僵硬的身子,叫得呼天抢地。 我的一颗心啊,幽幽荡荡的,也不知魂归何处! …… 云岩禅寺的老和尚曾说过,万物皆有因果,万象皆随因缘。 我常常在想,若说安南侯府一败涂地,那是孙子不成器的报应;那么老太太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又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我这个问题。宽敞的卧房里暗沉沉的,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药味,那股子窒息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 老太太直挺挺的仰躺在梨花木的在床上,惨白的脸上,一又空洞的眼睛,暗淡无光。死亡的气息慢慢的笼罩着这个刚过六旬她。 我凑近了,轻轻替她擦去眼角倾出的泪水,轻轻的唤了一声:“老太太!” 我的泪,如雨下! …… 曾经我天真的以为,凭着老太太的家世,下嫁到蒋家,必会获得男人的心。就算一时得不到,时间久了,男人总会感动的。 而如今,我却明白了,有些东西,有些人,注定了这辈子是得不到的。不管你是贵为侯府娇女,还是天之娇子,便是全天下最富贵的那一位,也总有求而不得的时候。 怨谁? 能怨谁? 我能替老太太怨谁? 我很想走到老太爷坟前,问一问他,老太太她这样喜欢你,喜欢你了一辈子,她想跟你好好的过日子,为什么到头来,你还要这样对她? 她哪里错了? 她错在哪里? 老太爷抬起头,柔柔的看着我,定定的一句话也不说。手上高高举着的,依旧是那只做工精良的兔子灯。 我问他,你这样举着不累吗? 他回我说,不累,我为她做任何事,都不累! 我又问他,小姐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不嫌累! 他抬抬眉,嘴边绽放出一抹最温柔的笑意,你家小姐,来迟了! …… 我老了,眼花了,牙掉了,老得已经许久没有看见过冬日的太阳了。 可是,偏偏老天爷还让我活着。 我活得太长了,长到没有人再会听我去讲繁琐的那些陈年旧事。愿意听的人,早在几年前,就早我一步,离我而去了。 小姐去的那天,是个初冬的阴雨天。 那一年,燕南国不知道哪个将军谋反了,带着别国的大军打到了西北边。我还记得那年冬天的雪,下得很大,颇有几分京城的样式。 大老爷拿着京城的来信,一字一句的念给老太太听。 老太太听着听着,突然哈哈大笑不止,那笑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当天夜里,她就去了。 等我半夜进屋给老太太喂水的时候,老太太的身子已凉了半边。 过后我才知道,老太爷在外头的私生子,那个叫徐思远的年轻人,走了! 老太太恨的人,终于统统走了。 我亲自动手替老太太净了身,浑浊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老太太啊,你这口气憋了大半生,到头来,还是没有看开啊。你见他们一家团聚了,心有不甘,就这样巴巴的跟了过去,何苦呢? 他们一家三口亲亲热热的,哪里会有位置留给你…… 人啊,不能总向前看,有的时候,得往后看看;不能总想着自己没有的,得多想想自己有的。 你要当初听了嬷嬷的话,找个心疼你的男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该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啊! 我一边替小姐一缕缕的把头发梳好,一边在她耳边嘀咕着。 阳光斜斜的照样厢房里,柔柔的照在小姐的脸上。光影下,小姐的嘴微微嘟着,如玫瑰般娇嫩。细细的绒毛根根分明。那高高昂起的下巴,带着好看的弧度,散发着细腻的光泽。 她偏过脸,扬起微笑,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我,娇羞的道:“嬷嬷,昨晚那个手提花灯的男子,笑起来真好看!” …… “嬷嬷,你嘴里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呢?药冷了,该喝药了!我扶你起来。”阿松甩了条大辫子,走到我床前。 “阿松……都一世过去了……怎么这药才冷下来啊!”我颤悠悠的伸出手,想指了指窗户外头的阳光。 “嬷嬷,又说什么胡话呢,什么一世过去了,怕是做梦了吧。”阿松把我的手放下,我扶起来,替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做梦?” “可不是做梦了,我都听见你说梦话了!”阿松吹了吹药,送到我嘴边。 “苦的……很!能……不喝吗?”我苦着脸巴巴的望着阿松。 “嬷嬷听话,这药啊,是咱们大奶奶求了三两小姐,才给你弄来的药方,灵着呢。你这一碗药,抵得上阿松我一个两年的月银。嬷嬷可不能辜负了大奶奶的一片心意。” 老太太走后,我就成了这个府里最老的人。大爷,大奶奶看我侍候了他们祖母一辈子,就帮我挑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好吃,好喝的供起来,还专门派了五六个丫鬟侍候我。逢年过节,大爷,大奶奶还会带着府里的哥儿,姐儿,陪我说说话,聊聊天。 为人奴婢,能活到这个份上的,我算是开天僻地头一个。 “三两小姐?哪个三两小姐?”我不记得蒋府里有这样一位小姐。 “嬷嬷忘了,前几年四小姐回南边来,后头跟着的那个女孩子,就是三两小姐。她还给你把过脉呢?” “又胡说,孩子怎么会把脉,又哄我呢?”我听得有些糊里糊涂。 “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神医,人家啊,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会读医书了。嗨,我跟你啊,也说不清。嬷嬷,把药吃完了,趁着今儿外头没有风,阳光足,一会儿,我让人抱你到外头院子里晒晒太阳,去去身上的潮气。” 阿松一边喂我喝药,一边霹雳啪啦,不带喘息的说着话。 不知为何,我心里头听得,很喜欢。 我像她这样年轻的时候,可不敢这样说话,那时候侯府规矩大,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都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侯府?我怎么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 冬日午后的阳光,晒得我睁不开眼睛,身上暖和和的。 阿远埋头帮我修剪指甲,专注的神情,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 那时候,只要一到冬日的午后,我与小姐就会搬了竹椅,小几到院子里晒太阳。 我蹲在小姐身旁,替她把指甲修剪成她喜欢的椭圆形。小姐有一双白腻,纤细的手,根根像青葱似的,特别好看。 我总说,能长这样一副手的女子,必能是荣华富贵,福气满满。小姐轻笑,扑倒在我怀里,含羞的唤一声“嬷嬷”。 …… 小姐的棺椁,终是没有葬到姑爷的身旁。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了她的位置。 兴老太爷作主,把小姐葬入了蒋家祖坟,并把昔日姑爷用过的一套笔墨纸砚一并陪葬,置于小姐身则。 每年清明,忌日,我总会跟着府里众人,一道往祖坟去拜祭。等我老得走不动了,我就没有再去过。 不知为何,今儿的阳光照得我昏昏沉沉,直想睡觉。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阿远见我困了,从屋里抱出张毯子,轻轻的盖在我身上。 我很想再她一眼,却又懒得再睁开眼睛。 我又开始做梦了。 梦里小姐轻盈的跑到我身边,摇了摇我的竹塌,轻声唤道:“嬷嬷,嬷嬷!” 小姐的面庞如那桃花一般娇艳动人,那笑,似三月的春风,拂过人的心田,柔柔的,甜甜的,分外动人! 我掀了毯子,回首看一眼这雕梁画栋的蒋府,心里没有一丝留恋。 小姐,且等等嬷嬷。 嬷嬷这就来侍候你了……r1152( ) 第八十二回 万劫不覆 一抹红得令人心醉的晨夕,缓缓升上地平线 沈平幽幽转醒,浑浊的眼睛慢慢看向床边围着的人,眼睛渐渐黯淡下来,闭上半晌,复又睁开,脸上悲色凝重道:“来人,替我更衣!” 沈俊扑通跪下,愁色满面道:“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好好的禁卫军怎么会围住咱们沈家?” 沈平不答反问在道:“外头如何?” 沈俊忙道:“禁卫军围得密不透风,任谁也出不去,一丝消息也打探不出来。” “峰儿何在?” 沈峰忙上前,拉着祖父的手道:“祖父,峰儿在此。” “好孩子,外头的官兵中有没有你熟悉的人。” 沈峰略思片刻道:“孙儿看过了,其中有个副将与孙儿有几分交情。” 沈平不慌不忙道:“很好,你拿着银子,去求他。就说,我快不行了,需得送到萧家老太医那头医治。请他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通融一二。他若不放心,只管派人跟着。” 沈峰心中大痛,虽不明就里,却抹了一把眼泪道:“祖父,我去去便来,你等我的好消息!” 一盏茶后,沈峰去而复返,面色有喜道:“祖父,千求万求总算是松了口,只是……” “只是,他们须得派人跟着,片刻都不能离了视线。”沈峰垂着头道。 沈平忙道:“只管让他们跟着。快,快,替我更衣!峰儿跟着。大老爷安守在府中。” 沈俊哪里放得下老父,忙道:“父亲,我陪你去!” 沈平缓缓看向他,目光阴郁而尖利。沈俊忙改口道:“父亲,我替你穿衣!” …… 卯时二刻,一辆马车从沈府后门而出,驾车之人轻喝一声。马车便飞奔起来。马车四周,八个身穿盔甲的持刀士兵骑马紧紧跟随。 半个时辰后。萧家大门被敲得砰砰直响,只还未敲几下,门便开了一条缝。 “来者何人?” “京城沈家,求老太医为我家祖父看病。” 门吱呀一声大开。蒋重看了看来人,想着大奶奶的交待,忙道:“快跟我来。” 沈峰背伏起老太爷,随即入了蒋府,八个兵卫整齐划一,不离那祖孙俩左右。 蒋重也不吭声,吩咐小厮把门关上,一路引着众人往里去。转眼已入萧府一处偏僻的院子。 …… 寂静的院子里,一女子身着白色披风。风骨凛然,楚楚背身而立于海棠树下。 听得声音,女子缓缓转过身来。 一行人均站立不动。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女子。 沈平抬起头仔细一瞧,眼中老泪纵横。 欣瑶上前,把玉扳指朝那八个士兵一出示,八人脸上一片惊色。 “你们在此等候!” 领头的官兵收了神色,恭敬抱拳道:“是!” “大总管,替他们备上些茶水。点心。” 未等蒋重回答,欣瑶迅速转过脸。对着一脸茫然的沈峰道:“你,跟我进屋。” 沈峰见眼前的女人虽一脸憔悴,双目浮肿,然气势十足,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走。 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刚刚女子所示的玉扳指是新帝号令御林军,禁卫军的信物,不由心下疑惑。再看女子的目光,便有些不同。 沈平颤威威的扶着孙儿的手直立在厅里,目光紧紧的盯着蒋欣瑶。 他突然急行两步,双腿一弯欲跪下,惊得一旁的沈峰冷汗涔涔,大叫一声:“祖父!”便一把扶住了。 欣瑶微微蹙眉,开口淡淡道:“沈公子,快扶你祖父坐下!” 不等沈平开口说话,又道:“老太爷,欣瑶既然能给您送信,让您入了这个门,便不会置之不理。老太爷不必跪我,说正事要紧!” 此言一出,沈平爷孙俩脸色俱变。 那沈平仰天长叹一声道:“丫头啊,咱们又见面了!这一回,劳你受累了!” 微云麻利的沏了茶,送到各人手边,低眉垂目立在欣瑶身后。 欣瑶眼神温和的看着眼前的老者,轻轻一笑道:“老太爷风采依旧,只是言语稍欠妥当,一个‘劳’字,若换成‘要’字,便是大好!咱们坐下说话。” 沈平几欲纵泪,却生生忍住。 他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见过的人,见过的事不计其数,如何不知道人情的淡薄。眼前这个女子,正是当年被他拒之沈府门外的人。 而如今,能救沈家的人,唯有她。 欣瑶见其坐下,直言不晦道:“老太爷,丫头素来不喜欢拐弯抹脚,有话便直说了。程大反了,老太爷对此人有救命提携之恩,当初平王之所以敢大胆用他,也是因着老太爷的缘故。未曾料到……” 沈峰虽料到今夜之事非同小可,却仍是被欣瑶的话惊住了心魂。 欣瑶不等沈平回答,又道:“老太爷,程大此人到底是何来历,年岁多大,婚娶可否,家中父母兄弟何在,您是如何救的他,可否一一为欣瑶解惑!” 沈平心头大痛,慢慢回忆道:“本以为是只报恩的羊,哪里知道却是养了一头儿狼。那年冬日,先帝刚刚登基一年,我当时任礼部尚书。那年冬至祭祖,庆王爷不知何故没有出现。太后大怒,事后派人打听,原是那庆王爷带着十来个妙龄女子在别院嬉玩。故先帝派我前去劝说。” “祭祀已过,为何又要派你前去劝说?” “冬至后三日,便是天顺帝去世整整一年。庆王爷身为天顺帝唯一的嫡亲弟弟。如此重要场合,怎可不出现?” “而后呢?” “行至半路,下人发现雪中埋着一人。我见他尚有呼吸。这才把人救起。此人当时只不过六七岁上下。” “六七岁上下?”蒋欣瑶反复低语。 沈平顿了顿道:“这个孩子醒后哭诉说父母俱亡,已饿了五天,才昏倒在半路。我见他聪明伶俐,长相甚是清秀,心下一软,便带入府里养着。闲时也让下人教他些手脚功夫。” “此人可是程大?”蒋欣瑶追问。 “正是他。” 沈平咳嗽两声道:“程大在我府里呆了五年后,便不辞而别。” “为何不辞而别!” “当时我也不知。四年后他托人稍来书信说已参了军。我虽恼他不辞而别。却想他堪堪十多岁的年纪,就有如此志气。不免高看了几分,遂托了旧时的军中故友暗中照拂一二。后来又听好友说这孩子在军中吃苦耐劳,用功异常,便起了惜才之心。也是这人自个要强。年数虽小,却屡建功勋,在军中跌爬滚打了十多年时间后,已是赵虎手下的一员猛将。” 蒋欣瑶垂了眼帘,略思片刻,突然道:“沈老太爷如此帮肤此人,除了上面所说的,只怕还有……” “没错!” 沈平眼中带着一丝懊悔,又道:“丫头。我之所以帮扶这人,除了这人本身是个将才之外,也是存了私心。想必你也深知一二。老夫自认为看人没有十分准,也有八分,哪知道原本是一颗隐下的好棋,却变成了能至沈家死地的暗剑。老夫真是自作自受,悔不当初。” 怪道当初沈力能轻而易举的去了军中,蒋欣瑶骤然明了。 沈老太爷作为沈家掌舵之人。为人八面玲珑,其官场上的支脉多不胜数。当初救人不过是举手之劳。未曾想却救出员猛将。 于是老太爷惜才爱才的同时,一路利用他的人脉暗中帮衬,替沈家埋下一颗好棋。他日不管是韩王,还是靖王坐得大位,老太爷凭着与程大的交情,沈家必能安然无恙。 只是未曾料到…… 欣瑶沉思道:“如此说来,这程大应是无父无母,三十出头的年纪。” 沈平点头道:“正是如此。” “可有婚配?” 沈平想了想道:“应该是在军中成了婚的。” 欣瑶皱眉道:“老太爷把人带到府上之前,可曾派人细细打探过这人的底细?” 沈平眼含赞色道:“老夫岂是这般不管不顾之人。自是细细打探过这人底细。这人生在京郊程家村,家中父母长辈,兄弟姊妹均染了瘟疫而逝。这人命大,逃过一劫,却被村上之人视为瘟神,赶出村子,家舍也被村人一把火烧尽。这才饿昏在半路上,为我所救!” 蒋欣瑶一针见血道:“大冬天的,何来瘟疫?老太爷可有深思?” 沈平用力想了想,目色一紧,心中后悔无比。 他叹道:“这程大一家相继有人离世,村民无知,便说是瘟疫,老夫派出去打探之人也就依言回话。老夫想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如何说得了谎,便没深究。哪里知道……哪里知道……老夫的错,竟是老夫的错啊!” 沈平言至最后,已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蒋欣瑶不忍再看,出声安慰道:“人心之险,岂能预料?老太爷不必自责。如今沈家之险,不在于您对程大的救命之恩,也不在于您对他的帮扶之恩,而在于新帝是否相信此次程大谋反,与沈家毫无干系。” 沈峰听得心惊肉跳,只觉得身子似坠落冰窟,再无半分温度。 天下诸多罪名,只谋逆一罪最为严重,轻则满门抄斩,重则诛九族,诛三族。沈家只要沾得一点点边,便是万劫不覆。(未完待续) ps:感谢独酌歌月baobao,maestroxu三位书友的粉红票。 感谢cindyxin,小蚂蚁,enigmayanxi的打赏。 昨天是发书以来日子最难熬的一天,以致于半分码字的心情也没有。哎!一声叹息! 对于旧书,包子想说,后文会越来越精彩,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对于新书,包子想说,此文无论是在人物的设定上,情节的复杂上,剧情的跌宕上,对白的精彩上,都应该比蒋四有明显的进步。这文的对白,是包子一次大坦的尝试,请书友们养肥了再宰。 最后恳请书友们,把新书收藏一下,每日投给蒋四的推荐票,改投极品丫鬟,躬身感谢! 第八十三回 愿效全力 一想到沈家几百条人命,沈峰赶忙起身分辩道:“大奶奶,我沈家自南燕国开国以来,不管皇子如何分朋树党,争权谋位,沈家从来没有不臣之心,一向是忠心耿耿,此心可唯天表!求大奶奶务必在指挥使跟前替沈家分说一二。” 欣瑶秀眉微蹙。 谋逆大事,可不是凭她三言两语在萧寒跟前分说几句,然后萧寒再到新帝跟前三言两语分说几句便能抹去的。 “孽畜,退下!”沈平厉声喝道。 欣瑶轻轻的看了沈平一眼,见其脸色难看的紧,便冲着身后的微云道:“请姨母过来一趟。” 微云点了点,退至外头。 等门合上,欣瑶轻轻一叹,冷笑道:“并非欣瑶不肯替沈家分说,只是老太爷有所不知,如今中军十五万兵马归顺了程大,不仅如此,此人还纠集了邻国犬戎五万兵马,兵分两路,一路围困左右两军,一路南下,直取京城。老太爷啊,这已不仅仅是谋逆大罪,而是通敌叛国了!” 通敌判国! 沈平爷孙俩大惊失色,脸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那沈峰更是心神俱震。 眼前的女子淡淡浅笑,轻言细语,然出口的每句话却震得人心跳如雷,魂飞魄散。 沈峰这才明白为什么祖父一入这屋,便不顾年岁,辈份要跪眼前的人。 沈峰哪敢再往下深想半分,当下起身,直直跪倒在地,面含悲色道:“求大奶奶救沈家满门!” 话音刚落,便听欣瑶惊呼一声,沈峰转脸一瞧,却见祖父的身子已软了下去。 沈峰一个剑步抱住了人,手已伸到鼻下,重重的按了下去。 半晌,沈平方才幽幽转醒,目光死死的盯着正向他看来的蒋欣瑶,痛彻心扉道:“老朽精明算计了一生,哪知道……丫头,大战在即,沈家愿捐出全部身家替南燕国尽一份绵薄之力。” 欣瑶垂目沉思,摇了摇头道:“老太爷想必已知沈力被程大擒住,若能舍得钱财只能为一,其二还需看沈力在军中如何行事。若他此时立得大功,便能将功赎罪,若不然……” 欣瑶没有再说下去,亮若星辰的眸光投向远处,静默不语。没有把握的事,她不会多言一句。 沈平成了精的人,如何不知欣瑶此时所想,泣泪均下道:“悔不当初,老夫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 欣瑶眉头微蹙道:“老太爷,此时还不是后悔之时,您再与我说说这程大有何过人之处。知已知彼,方可百战百胜。” 沈峰猛然看向蒋欣瑶,随即又低唤了一声:“祖父!” 沈平忙敛了神色道:“在府里五年,倒没什么不妥,安安份份的,也不大说话。去了军中后,听我这个故人说,此人熟读孙子兵法,善喜排兵布阵的策略,并有一身精湛的武艺,且意志刚强,极能吃苦。我想他不告而别的那几年,怕是另有一番造化,也就未曾细想!” 熟读兵法,善喜布阵,一身精湛的武艺,欣瑶听罢,背后凉意丛生,如此看来…… 屋子里一片静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门轻敲了三下。 欣瑶迅速抬起眼道:“老太爷,此事我已知晓,容我细想。 杜夫人正在门外,老太爷脸色不大好,诊一诊也能让晚辈安心。” 沈平喉咙一紧,低低唤道:“丫头!” 沈峰一听是医术名满京城的杜家夫人,心下感激,忙抱拳道:“多谢萧大奶奶,今日之恩,容沈家日后再报!” 欣瑶摆摆手,止住了沈峰说话,起身打开门,把姨母引了进来。 萧静娴也不多问,只款款走到沈平跟前细细诊了脉,遂即接过微云递来的纸笔开了药方,又交待了两句,便转身离去。 欣瑶见状当即立断道:“请老太爷先回去好生养病,约束府里众人。倘若……且先委屈老太爷几日。” 沈平心底一沉,竟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眼睛渐渐黯淡下来。 “沈家与蒋家一向交好,欣瑶必尽全力,老太爷安心!” 沈平面上有了些缓色,赶紧从怀里掏出个玉佩,稳稳的放到小几上,才慢慢起身道:“丫头,这是沈家的半枚玉印,关键时候可令沈家家主为其效力。老夫发誓,倘若沈家能安然渡过这一劫,日后丫头有任何差遣,沈家愿效全力。” 欣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拿起玉佩便往外走。 沈峰眼尖,看她与那跟随而来带头的官兵暗语了几句,朝祖父点了点头,把祖父背伏在背上,出了屋子。 …… 主仆俩人看着黑影走远,微云不解的问道:“大奶奶怎么把玉佩收下来了,万一……”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后,淡淡的声音在冷清的庭院响起:“微云啊,我若不收下,只怕沈老爷子……罢了!” 微云想着沈家老爷子那惨白如纸的面色,一时也不知作何回答。 蒋欣瑶转身回了厅里,手书一封,着暗卫送入宫中,又另派贵生,贵明两兄弟立即往京郊程家村打听程大此人。 刚忙完,微云拎了食盒进来,一碗清粥,几碟小菜摆在几上。欣瑶看了看,便推说没有食欲。 微云轻劝道:“大奶奶好歹用些,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没日没夜的熬。” 欣瑶心下微暖,只用了两口清粥眼泪便又落下。 欣瑶想,她一定是太劳累了,不然为何这眼泪总也拭不完,总也流不尽。 微云面有悲色的哽咽道:“大奶奶,三老爷见大奶奶这般伤神,走得也不安心。大奶奶需保重身子才行。” 欣瑶轻叹一声,取手帕轻拭眼角,再无半分食欲。 …… 天刚微微亮,宫中传出丧钟,曾经权倾朝野的太后薨逝,享年四十六岁。 一夜未眠的蒋欣瑶猛的抬起头,幽静的眸光看向了窗外,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新的一天,总算是来了! …… “表嫂,你说到底是谁在背手操纵这一切?”杜天翔眉头紧皱狠狠道:“我怎么觉得程大这人,绝非那么简单。” 欣瑶点头不语,只把目光落在庭前的紫藤花上。 杜天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随即目光又落在欣瑶憔悴不堪的脸上,叹道:“你也不必着急,二哥,十六身边谋士颇多,兵部那几个也都不是吃素的,说不定没几日就退了兵” 欣瑶苦笑不已道:“表弟,你是个太医,言语素来严谨,何时用过‘说不定’这样的词?” 杜天翔咬了咬嘴唇,讥笑道:“无能为力的时候,总要给自己和旁人几分安慰。到了明日,京城又只剩下咱们俩人苦苦支撑,那只黑手神龙不见首尾,若再出点什么事,这日子也就别熬了,还熬个什么劲啊!” 蒋欣瑶知道他所说的是新帝回京遇袭一事。 那时候诸事未定,杜天翔在宫中,蒋欣瑶在宫外,把脚踩在浮云上,一个不慎,便会从高处摔落,然后粉身碎骨。 “再难熬也得熬!” 杜天翔摸了摸冒出的密密的胡子,颓然倒在椅子里。 “再难熬也得熬!我怕他熬不过去。我们兄弟三人,从小一处长大,彼此是个什么德性,知之甚清。十六他这样……我真怕他在战场上……拼得太过。” 最后四个字一出,杜天翔红了眼眶,把头偏向一处。 欣瑶见他胡子邋遢,一身上好的云锦衣袍上血迹斑斑,眼中血色尽现,不忍再看,目光幽幽道:“你放心,他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他姓燕,他是燕十六!” 欣瑶说完,两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清晨的阳光,遍洒庭院,斜斜的照着欣瑶纤弱身形,只见她双目红肿,面色苍白。 杜天翔心有不忍,低声道:“表嫂,去睡一两个时辰吧,后面的日子,只怕难熬。” 欣瑶苦笑着摇摇头:“一闭眼,全是小叔叔的影子,如何能睡着?我从十岁开始,受祖父临终所托,便一直在寻他,寻了这些年,还是把他给弄丢了。天翔,我不甘心。” 泪一滴滴的又落了下来。 “全爷,福伯,小婶婶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我真不知道如何给他们交待。” 心一下一下撞着胸口,阵阵生疼。 清柔的声音,渐渐已哽咽。 “欣瑶……”身后,杜天翔的声音低低。 “这些年,你已做得极好,尽了全力。不必自责,一切皆是命数。他们,不会怪你!” 蒋欣瑶苦笑,未曾留意他称呼的不妥。 “他们不会怪我,我却怪我自己。我不该让他娶燕红玉,也不该让他为徐家留后,如果时光倒流,我宁愿他活得无牵无挂,潇潇洒洒。是我太自私了。” “自私?” 杜天翔心口一痛。 这个女人把所有事情都扛在身上,居然还说自己自私。 “欣瑶……我!” 话及一半,轻啸响起。 杜天翔及时的收了口,眼帘深垂。 无影闪身而入道:“回大奶奶,白嬷嬷此人已查清。” “噢,快说来听听!” 蒋欣瑶狠擦了一把眼泪,迅速冷静下来。r1152( ) 第八十四回 御驾新征! 蒋欣瑶强撑着令自己冷静下来,一瞬不瞬的盯着无影瞧。 “此人今年四十有八,据说原是永寿宫里的一名宫女,后因永寿宫的主子被禁冷宫,这些宫女们受连累,年龄小的被分派到各个宫中,年龄大的,直接被放出皇宫。白嬷嬷就这样到了庆王妃跟前服侍,一呆就呆了二十二年。因徐尚书无父母长辈,庆王妃怕徐夫人行事有所不妥,特点了白嬷嬷跟着徐夫人陪嫁到徐府!” 欣瑶若有所思道:“‘据说’,为何如此不肯定?” 无影直了直身子,道:“回大奶奶,宫里有些年岁的宫女有的听说过此人,有的从未听过,故真假暂时未得考证。” 不等欣瑶开口,杜天翔随口便道:“怎么到哪,都有庆王府的影子?烦人不烦人!” 蒋欣瑶心下一动,眼睛眨了两下,忙道:“后来如何?” “到了徐府后,白嬷嬷渐渐得了徐夫人的欢心,常随侍左右,连徐夫人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都得往后靠。那日午后,正是白嬷嬷陪着徐夫人去了徐尚书的书房。也正是那日深夜,徐夫人歇下了仍把白嬷嬷唤到跟前说话。次日给徐尚书送的衣物,也是白嬷嬷一手操办的!” 蒋欣瑶略思片刻道:“白嬷嬷被害前两日有没有异常的举动?” “回大奶奶,并无异常举动,一直陪在徐夫人左右,不过这个嬷嬷私底下拿钱朝兵马寺的兄弟打听了两回平王中毒的消息。” 杜天翔冷笑两声道:“莫不是她的主子害怕了,才着人打听平王的消息。那燕红玉现如何?” 无影道:“受了惊吓,哭闹不停,昨晚被哄骗着吃了安神汤,总算是睡下来,只是今日……” 欣瑶当机立断道:“通知步三,把人送到萧府来,瞒是瞒不住的。正好,我也想见见!” 无影正欲抱拳而出。 “等等,入夜后,通知禁卫军,御林军两位统领来见我!” 无影心神一凛,应声而出。 杜天翔不解道:“把这姑奶奶弄来做什么?还嫌不够乱,要让十六知道了……” 欣瑶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总不能……毕竟他们是夫妻,又怀着身孕。 杜天翔忿忿道:“若不是她心血来潮送什么吃食,哪里会有阿远这事?要我说,她就是罪魁祸首。” 欣瑶恍若未闻,只淡淡道:“也是可怜之人!” “不想让她来,是怕她的身子受不住。快临产的人,大悲大喜都要不得。” 杜天翔撇过脸,脸上微不可察的露出一丝担忧,嘴里嘟嚷了一句。 蒋欣瑶沉浸在思虑中,并未听到杜天翔的话。 “天翔,我进京的晚,宫里的事情也知道的不多,你可知这永寿宫的主子是谁? 杜天翔闻言剑眉紧蹙,略思片刻,才道:“二十几年前的事情,我还在我娘肚子里快活呢,也是听祖父偶尔说起过。这永寿宫原住着的是天顺帝的宠妃玉贵妃。” “玉贵妃?” 蒋欣瑶喃喃自语。 “正是她。当年徐家一败涂地,也是受了玉贵妃一事的牵连。” 欣瑶眉梢轻拧道:“你可知那玉贵妃是如何死的?” 杜天翔摇摇头叹道:“皇宫辛秘,我又如何能知?有说幽禁冷宫,郁郁而死;有说被苏太后毒杀;也有说的自谥而亡,林林总总,谁又能分得出真假?” “难道就没有一个知情的吗?” 杜天翔闭了闭眼睛,疲倦的抚了抚酸疼的颈脖,又道:“当年玉贵妃一案,所涉颇深,我估猜,知道的人早就被灭了口,见了阎王。” 欣瑶奇道:“那玉贵妃不是还有一子一女吗,难道也都死了?” 杜天翔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凭苏太后的手段,哪容他们活着/表嫂,打听这些做什么,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 欣瑶愁眉紧拧几分道:“说不上来,总觉得有些事着实是巧。徐家因永寿宫那位受了牵连,偏如今那永寿宫的宫女到了徐家当教养嬷嬷。” 杜天翔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巧的?宫里出来的人,既懂规矩又有眼色,都是极厉害的人。公侯人家哪个不抢着要。” 欣瑶挑了挑秀眉,不可置否,却又疑道:“庆王府里这么多教养嬷嬷,为什么偏偏指了白嬷嬷。难不成庆王府就一个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 杜天翔翻了翻眼睛,正想回一句,又听欣瑶道:“为什么早不给,晚不给,偏要燕红玉嫁到徐府了才把人点过去。难道是这白嬷嬷有什么过人之处?” …… “再说,一个内宅嬷嬷,既无仇人,也无冤家,谁要杀她?” …… “都说杀人灭口,难不成是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又或者知道的太多?” …… 一连串的连环问杜天翔哪里答得上来,他痛苦的抱住了头。 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蒋欣瑶一脸凝重,陷入了沉思。 …… 新帝登基半年后的九月初三,这一日京中发生了两件大事。先是韩王,苏太后逝,其次便是程大纠集邻国犬戎谋反。 鼻子灵的贵族,世家闻到腥风血雨的味道,纷纷派人上街打探消息。 这日早朝,新帝一身素衣坐在朝堂上,看着下首吵成一团的文武百官,素来温和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凌厉的表情。 内阁张华颤悠悠的走出来,目露悲色道:“韩王,太后先后逝,京中流言四起,称皇上性情残暴,弑兄弑母,天理难容,皇上总要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 福王阴郁的目光滴溜溜的在张华身上打了个转,诡笑一声道:“皇上,张大人所言极是,臣弟也听闻韩王并非病逝,而是被人谋害至命,请皇上为臣弟解惑。” 朝堂上说话最有份量的两个人突然向新帝发难,百官屏气凝神,静观事态变化。 新帝嘴角泛起一抹冷意,突然抬了抬手,指着兵部尚书施杰。 施杰上前一步,红着眼眶道:“皇上,中军副将军程大纠集邻国犬戎,起兵谋反。斩杀中军将士六十八人,臣幼子也在其中。中军十五万人马,与犬戎五万人马,分两路,进军我南燕国。皇上,南燕国危矣!” 文武百官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新帝大喝一声:“传萧寒!” 李宗贵忙尖声叫道:“传兵马寺萧指挥使觐见!” 萧寒一身戎装,面色冷俊,大步流星而入,直直跪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呈上,沉声道:“皇上,这是兵马寺截获的韩王与外界的书信。” 李宗贵接过书信,转身交给新帝。 新帝摇手,指了指殿前两人。 李宗贵小跑着下了台阶,把信交到福王手上。 福王犹豫的看了看新帝,展信一瞧,脸色大变,牙咬得咯咯作响,半晌,才把信递给了张华。 不过须臾,一向波澜不惊的老大人也变了脸色,连连后退几步,手上的信纸突然飘落,当即呆愣不动。 满朝官员死死的盯着那着飘落在地的信纸,心中暗中踹测这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施尚书不解道:“敢问老大人,信上有何不妥之处?” 张华慢慢的转过脸,盯着施尚书瞧了半晌,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新帝冷笑一声:“萧指挥使,你替朕为众大臣解解惑吧!” 萧寒闻言轻咳一声,起身正色道:“回皇上,此信为韩王手迹,信是写给犬戎君主的。” 犬戎君主? 通敌叛国? 短短一言把众臣惊得瞠目结舌,只还未缓过神来,新帝又摆了摆手,李宗贵又尖声道:“宣李福觐见!” 只见那李福一身孝服,双手捧着一锦盒入得殿来,跪地后把锦盒高高举过头顶道:“皇上,锦盒中有先帝的遗笔!” 新帝冷冷的看了福王一眼,道:“就请福王读一读先帝的遗诏吧!” 福王缓缓打开遗诏,只觉得寒气逼人。 “韩王逆,杀!” 短短四字,令跪着的众臣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新帝缓缓而立,落在众臣身上的目光似刀锋一般冰冷。 “先帝之殇,始于韩王,始于苏家。先帝仁慈,虽痛心疾首,仍叮嘱朕顾念手足之情,同根之情,善待之。 然,韩王通敌叛国,联合中军程大,纠集五万犬戎兵马势如破竹,直逼京城,我南燕国千军万马,妇孺儿童均惨死在敌人的铁骑之下。” 朕若仍顾念手足,顾念同根善待之,朕如何向天下的百姓交待?如何向惨死的边关将士交待! 韩王确为我所杀,然,朕不悔!至于太后,则是听闻韩王一事,了无生机,自愿赴死,且有亲笔遗书留下。” 语调沉重而悲凉,脸上似悲又似怒,低沉的声音重新响起。 “欲盖弥张非朕所为,平王在两日前被人毒杀,至今昏迷未醒。城外剑戟林立,兵马如山,南燕国危在旦昔,待朕浴血拔剑,亲退强敌,自会请罪于先帝墓前!” “皇上……皇上御驾亲征,万万不可啊!”张华神色凛,高声疾呼。 百官连声道:“皇上,万万不可啊!” 第八十五回 迟了一步 百官一听新帝欲御驾亲征,惊得连声反对。 新帝面色凝重,自龙椅上缓缓而立,一定一句道:“这……江山是朕的江山,臣民是朕的臣民,朕若连朕的江山,朕的臣民都护不住,朕有何脸面坐在这张龙椅之上,有何脸面向列祖列宗交待!” “皇上!” 张华老泪纵横,神色动容,拜伏在地,三呼万岁。 群臣动容,纷纷下跪,三呼万岁,。 大殿里呼声如雷震,群臣心潮澎湃如波涛。 福王神情肃穆道:“皇上,臣弟愿领兵出征,替皇上保住我南燕国的万里江山!” “皇上,臣愿领兵出征!” “皇上,臣愿领兵出征! 而此时,久未出声的兵部尚书施杰强忍丧子之痛高呼道:“皇上,臣愿意捐出粮食六百担,白银一千两,助皇上杀敌!” 燕浣元眼框微红,走下殿,亲自扶起施尚书,大喝一声:“好!都是我南燕国的好儿郎!” 辰时一刻,新帝下诏,外敌来侵,皇帝亲自带兵上阵退敌,保家卫国。京城福王监国! 诏书一下,群臣泪流满面,百姓争相告走,一时间,京城如同一锅刚煮开了的水,沸腾到了极点。 …… 萧府庭前的梧桐树下,欣瑶听完无踪的回话,长长的吁出口气道:“有哪几家捐了钱粮?” “回大奶奶。凡有爵,有品人家,都捐了。皇上说。多亏了大奶奶这招以退为进!” 欣瑶垂了垂眼敛道:“平王出发了?” “卯时一刻已悄无声息的出京!暗卫中身手最好的二十个兄弟生死跟随。” “对外,新帝派谁去了西北?” “施尚书二子施晓,加封骠骑大将军,领兵出征。” “大军什么时候出发?” “原本定在明日卯时三刻!然平王说兵贵在神速,虚而实之,实而虚之,方让人摸不清底细。故已有半数精兵强马在路上。” 平王说? 欣瑶心中微暖,眼中似有泪水涌出。她背过身拭去了泪。略思片刻,又道:“萧指挥使在哪一路?” “回大奶奶,萧指挥使随侍新帝左右。此时刚刚往军中大营去。” 欣瑶点头又语:“派四个高手,暗里盯住福王。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来报!” 无踪踌躇道:“大奶奶,福王的脾性,万一……” 欣瑶冷笑一声道:“我不能冒一丝丝风险,出了事,我替你们担着。” 无踪面色一沉,又道:“大奶奶,刚刚沈家老尚书,沈俊。沈峰爷孙三人,被大理寺带走了。” 欣瑶转过身,淡淡道:“总是要问一问的。不问清楚,如何脱了那干系。府里如何?” “回大奶奶,沈老尚书治家严谨,府中上下俱安。” “大理寺那头,你暗中打点一下,老爷子年岁不小了。怕身子禁不住。” “大奶奶放心,大理寺那帮子家伙。与咱们家大爷都是至交。” 蒋欣瑶微微安心。 无踪见欣瑶再无话可说,便一个闪身隐了去。 欣瑶等无踪走后,一边踱步,一边沉思。刚走两步,抬眼见老太爷与姨母相继而来。 欣瑶顿了顿足,强扯一丝笑意,迎了上去。 萧亭见孙媳妇这般脸色,叹息一声道:“孙媳妇,你素日里最是看得开的人,也知人各有命,强求不得。且如今时局不稳,你要忙的事情很多,心里总要有个盘算才行!两个孩子你不必担心,有我在,都好着呢!” 欣瑶身形微晃,强忍眼泪道:“祖父,都已经备下,只等徐夫人来了便……天翔已经在操办了。” 萧静娴心有不忍,拉住欣瑶的手柔声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欣瑶顺从的点点头,转过脸,对微云道:“去看看徐夫人到哪了。” 话音刚落,却见步三飞奔而来,面有凝色。 步三将将止住身形,顾不得喘息,忙道:“回大奶奶,白嬷嬷被害,徐夫人受了些许刺激,又听得丧钟,辰时二刻发作了。” 蒋欣瑶嘴角微微一颤,忙道:“快去请太医,接生嬷嬷呢?” 步三道:“接生嬷嬷一早就在府里候着了。太医还没请,大奶奶,你看庆王府那头是不是派人通报……” 蒋欣瑶迅速道:“步三,先派人到太医院请太医来,再速派人通知庆王世子,世子夫人。让李妈妈跟你一道去那边守着,有什么事赶紧来回。” “等等。我跟你一道去。”萧静娴朝老父亲对视一眼,当机立断。 蒋欣瑶心头一热,哽咽道:“姨母!” 萧静娴一把揽过欣瑶,轻轻叹息:“傻孩子,这个时候,还跟姨母客气什么。” 欣瑶就势把头搁在姨母的肩上,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欣瑶顿觉安心。 步三抹了抹汗,催促道:“杜夫人?” 萧静娴推开欣瑶,利落的往外去。 步三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折回道:“大奶奶,兵马寺兄弟人手不够,徐府的兄弟们要不要撤回来?” 欣瑶心思微动,想着大战将即,京城的安危才是重重之首,点头道:“撤一部分,分散到各个街头巷陌!徐夫人的安危,你亲自看顾。” …… 这边步三刚大步流星离去,那边贵生贵明两兄弟风尘仆仆入院来,抱拳道:“回大奶奶,我们俩打探到程家村的一些个消息!” 欣瑶忙道:“快说!” 贵生上前一步道:“沈老太爷说的话确有其事,程家村上了年岁的老人都说当年程大一家死得蹊跷,一个接一个,像在阎王那儿排了队的。村人害怕,这才把房舍都烧了。” 贵明见大奶奶眉头紧锁,也上前一步道:“大奶奶,他们还说并非容不下这个小孩,是这孩子见房舍被一把火烧光了,吓得一溜烟就跑了。从此再无踪迹。” “吓得一溜烟就跑了,再无踪迹。” 欣瑶眼波微动,喃喃自语道。 许久,欣瑶妙眼轻抬,定定的看了贵生半晌,突然出声道:“步三刚走,你速去追他,告诉他,瑾珏阁边上有一个铺面叫琳琅阁,给我连人带铺子都端了。” 贵生大惊,道:“大奶奶,这个铺子一向奉公守法,以何名义把铺子封了。” 欣瑶眼中精光忽现,轻哼道:“什么名义都可,记住,铺子里每一寸角落都给我细细查看,一分一毫都不能放过。” 贵生黝黑的面庞一敛,当即抱拳欲出。 欣瑶把他叫住,又道:“见过步三后,你到大理寺见一见沈老太爷,替我带两句话。” 贵生会意,凑上前,欣瑶在其耳边轻语。贵生点头应下,一溜烟就跑了。 欣瑶的目光在紫藤树上凝视许久,轻轻道:“贵明,你随我去见个人!” ……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户斜斜的照进房里,光洁如静的青石地上一只飞虫正闲闲的晒着太阳。 金碧辉煌的房内摆设极其奢华,细细看去竟有许多宫中之物,塌上斜靠着一身着赭石色对襟褂子,头饰华丽的老妇人。 老妇人慢慢睁开眼睛,慈祥的脸上擒着一抹精明,持佛珠的手轻轻一顿,幽幽道:“谁人求见?” 仆人以为老太太耳背未曾听见,便大声道:“世医之家萧家的当家大奶奶蒋欣瑶求见!老祖宗见是不见?” 老妇人沉吟半晌道:“姓蒋?” “正是!太仆寺蒋少卿嫡出的四小姐,其祖母是原安南侯府的大小姐周雨晴,老祖宗可还想起来了?” 老妇人摆了摆手道:“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不见!你帮我推了!” 老仆人弯下腰身,轻轻的在老妇人耳边说了一句话。 老妇人听罢眼含犀利的看了她一眼,老仆人心中一颤,却见老祖宗嘴角擒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终是叹道:“罢了,把人请进来吧!” …… 日暮宁静的公主府前,蒋欣瑶神色不明的站在萧府的马车前。 贵明满脸忧色的瞧着一言不发的欣瑶,轻声道:“大奶奶,快回吧,表少爷那边催过好几回了。” 欣瑶恍然抬起头道:“什么事?” 贵明咽了咽口水道:“表少爷没说,只让大奶奶速回!” 一阵急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侍卫飞跃至欣瑶跟前,上气不接下气道:“回大奶奶,半柱香前徐夫人产下了一子。” 欣瑶面色一喜,正欲说话,不料来人却脸色一变,又道:“孩子刚落地,就被老王妃的人抱走了。徐夫人也不知从哪里听得徐尚书身中奇毒,非要闹着往萧府去,拦都拦不住。” 欣瑶脚下一软,大惊失色道:“什么?怎么回事?” 侍卫抬头望了望欣瑶脸色,又道:“听李妈妈说,她们几个忙着清理大人,老王妃说想抱抱外孙,接生嬷嬷就放心的把孩子交给了她。哪知道,等缓过神来,王妃和孩子都不见了!就在找孩子的空当,也不知道是谁把徐尚书中毒去世的消息告诉了正在里间休息的徐夫人。” 蒋欣瑶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瞬间脸上再无半分血色,苍白的可怕。 贵明暗道不好,急急的叫道:“大奶奶!” 欣瑶凄惨一笑,冷冷道:“终是慢了一步!”(未完待续) ps:书友们真是聪明,包子自叹不如! 第八十六回 这条命赔给你 终是慢了一步。 蒋欣瑶缓缓闭上了眼睛,深吸两口气后睁开,眼中锐光四起。 她缓缓拿出怀中的玉扳指,声音陡然变尖:“传我的令,禁卫军把庆王府给我团团围起来,一个苍蝇都不能放走!贵明,先送我回府!” 贵明来不及思索半分,掀了帘子。欣瑶未作一秒停留,径直上了车。 贵明随即一跃上马,猛抽鞭子,车飞快的奔驰出去。 萧府正门口,萧重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频频的来回急走。我的个亲娘老子哎,大奶奶再不回来,这府里就…… 远远的传来一声马叫的嘶鸣声,萧重脚下一顿,面露喜色,忙迎了上去。 欣瑶直直从马车上跳下来,未看他一眼,边走边道:“快说如何了?” 萧重快速跟在欣瑶后头,忙道:“大奶奶,你可回来了,半盏茶之前,姑奶奶和步三把刚刚生产过的徐夫人带了进府,大奶奶,那马车里……那马车里……全是血……血啊。表少爷一见人,脸……脸都吓白了!” 欣瑶心下大急,脚下飞奔起来。 萧重一边追一边喊道:“姑奶奶和老太爷正在救人!大奶奶您慢些跑,小心脚下!” 欣瑶一路飞奔进院子,头一个迎上来的便是那浑身是血的李妈妈。 欣瑶来不及问话,李妈妈已哭红了双眼,哽咽道:“大奶奶。徐夫人怎么劝,都劝不听,非要……非要……拦都拦不住啊……大奶奶。快,在西厢房里。” 眼前的女子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紧的抿着,眉间淡淡的愁色挥之不去。目光下移,淡黄色的衣衫上鲜红一片,如同那盛夏的残阳,端的让人触目惊心。 欣瑶心中大痛。泣道:“姨母,她怎样?” 萧静娴目色一暗。摇了摇头叹道:“帮她净身,换件干净的衣裳吧。” “姨母?” 萧静娴不忍对着眼前那尽是哀色的眼睛,却仍是摇了摇头,似感叹又似惋惜的叹道:“女人啊。真真是倔犟不得!我行了一辈子的医,头一回见到这样烈性的女子,爬都要爬上车。” 欣瑶听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若非情到深处,一个刚刚生产过的女子怎么会连自个的命都不要了,非要见心爱的男子一面。 女人啊,你的一颗心都给了他,可有想过除了心之外,你的身体,你的命才是你自己的。连命都不要了。要爱做什么…… 燕红玉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个满脸哀伤,眉眼楚楚的女子。 燕红玉虚弱的挣扎道:“你们把阿远藏到哪里去了?他真的中了毒吗。他是不是已经……” 欣瑶没有回答,而是拿起湿毛巾细细的替燕红玉擦了擦脸上的血渍,轻声责备道:“你这样冒冒然跑来,自个的身子还要不要了!” 燕红玉泪流满面道:“你快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他的人呢?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欣瑶持起燕红玉白晳的手。一边擦试一边道:“你让人送来的碧粳粥里有毒。他吃了两口,便……” 燕红玉泣道:“是我害了他。真的是我害了他!我不想害他,我只想着山间阴寒,他会不会冷,有没有吃饱!” 欣瑶忍不住泪水涟涟,背过身擦了一把,柔声道:“你跟我说,为什么突然想起送粥给他?” 燕红玉茫然的转动着眼睛,惨白的双唇轻轻一动,神色黯然。 欣瑶淡笑道:“你是不是很爱很爱他?” 燕红玉猛的抬起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怕他心里有旁的人,所以才想送些吃食给他,好让他知道你心里惦记着他。” 燕红玉似再点点头。 “这个主意,是不是白嬷嬷帮你出的?” 燕红玉艰难的张了张嘴,道:“你怎么……知道!” “你跟我说,你在那粥里加了什么?” 燕红玉努力的睁了睁眼睛,迷惘的摇了摇头道:“那粥我也吃了两口,是阿远爱吃的口味……最后合上盖时……白嬷嬷说她来!” 欣瑶微微变了脸色:“你看着她合上的吗?” 燕红玉脸上惊恐万分:“她让我先到榻上歇着,我不过是转了……个身,难道……她……?” “告诉我,白嬷嬷是什么人?” “白嬷嬷?” 燕红玉喃喃自语。 “她是祖母的人,也是祖父身边的人。祖父对她很器重。” 欣瑶眉心紧皱,别过脸道:“你再跟我说,是谁告诉你,他中毒的消息的?” 燕红玉浑身一颤,眼泪滚滚而下:“孩子刚……生下……后,水仙偷偷……在我耳边说的……她说……是王妃告诉她的!你们……都瞒着我” 欣瑶心下一片清明,缓缓伸手替燕红玉擦了擦泪,软语安慰道:“我们不是都瞒着你,我们是怕你知道了,身子禁不住。” 燕红玉感觉身体里似有什么液体在往外流,一点一点的往外流,似乎生命就要这样一点点的流逝,直至死亡。 无神的眸子里充满着绝望,燕红玉凄然一笑道:“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似一把利箭冲过蒋欣瑶的心肺,刚拭过的眼泪又喷涌而出,她艰难道:“你刚刚生产过,身子虚弱,一路上流了好多血……少说些话,你会慢慢好起来的。” 燕红玉惨然一笑道:“我知道……这会不说……以后就来不及了。蒋欣瑶……阿远他只要一说起……你……他眼睛就会有亮光。” 欣瑶沉默了一下。笑道:“你可知道,我与你家老爷是什么关系?” 燕红玉吃力的摇了摇头。 欣瑶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我与他是叔侄关系。我是他的亲侄女。他是我亲叔叔。淡月到徐府是帮他查帐的。他常到我府上来,也是在与我们商议户部的事。” 燕红玉眸色渐渐有了光彩,笑道:“真的吗?” 欣瑶点点头道:“早在我见你头一回时,我就想叫你一声小婶婶了。小婶婶,他总在我们面前提起你,说你性子柔顺,知书达礼。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子。” 燕红玉露出少女般绝美的笑容,眼中的璀璨如星晨般闪亮:“真的吗……他真的这样说……我……不该怀疑他……我真后悔……他对我很好……可……可我心里总不安稳……我……欣瑶我要看看他……我要……” 欣瑶眼中含泪。忙止住她,一定一句道:“小婶婶,那毒甚是厉害,他……已经……去了!” “去了?” 燕红玉觉得周身一冷。眸光瞬间黯淡了下来,充满了绝望。 燕红玉眼中的死寂让蒋欣瑶背为之一颤,轻道:“小婶婶,我让杜太医把你抱过去。你去看看他,” 欣瑶背过身擦了把眼泪,走到杜天翔身前。杜天翔点了点头,越过眼前满脸哀伤的女子,轻柔的把燕红玉横抱起来。 …… 玉手无力的抚上徐宏远苍白的眼,轻轻的从眉眼处一路划落到嘴角。燕红玉满足的叹了口气。 她一点点把身子移向他,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轻轻的印上那已经冰凉、僵硬的脸庞。 一寸一寸,虔诚的如同一个初恋的女子面对着心爱的男人。 当最后一个吻落下。她把自己的脑袋依偎在男人的怀里,一动不动。 欣瑶看着那瘫越来越大的红色,心头的不安一圈圈扩大,泣道:“小婶婶!” 燕红玉悄悄抬了抬脸,轻轻一笑。 “嘘,你们别吵他……让他睡……前些日子他太累了……” 欣瑶泣不成声道:“小婶婶。你别再说了,让天翔再帮你施一回针!” 燕红玉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声音越发的轻柔道:“刚刚睡着的时候……我做了个梦……他说……他一个人在那边很寂寞……没有人照料……我不跟过去……怎么能行?” 她努力的往前凑了凑,把脸慢慢搁在徐宏远消瘦的肩膀上,低低的说着话。 “阿远……我给你生了个儿子……五斤一两,长得很像你,咱们的儿子……就叫徐念玉吧。” “阿远……去年夏日……你在湖边垂柳下……冲着……冲……我淡淡一笑,我就……” “是我害了你……这条命……我赔给你……” “如果……有来生……你再娶我,我一定不会……” 柔美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渐渐没了声响。 精致的万工床上,男子仰面而眠,女子娇小的身躯紧紧依偎在男子身侧,乌黑的秀发零乱的散落在两人身上,恰巧遮住了女子从眼角划落的一滴泪珠。 锥心的痛意从胸口传来,入五脏六腑,过四经八脉,最后汇聚成了颗颗眼泪,滚滚而落。 欣瑶死死的捂住了嘴巴,生怕吵着那一对安睡的夫妻。 萧静娴见她身上下笼罩在无穷无尽的悲伤中,上前轻搂住了,安抚道:“刚生产过的人,哪经得起这样折腾。流了一路的血,真没见过如此烈性的女子,连命都不要了!是谁这么狠心,竟连个产妇都不肯放过。” 欣瑶心中涌上无穷的恨意,她把头深埋在萧静娴的怀里,喃喃道:“姨母,我这个小婶婶虽然有诸多不是,可她对小叔叔的这份情至真至诚。我只是叹她青春年华正盛却生生的被人当作棋子。” 萧静娴轻拍怀中女子的后背,叹息着没有说话。(未完待续) ps:感谢gaopinghui,小女龙龙赠送的粉红票。 感谢午马,107的打赏。 容包子替新书拉个票,卖个萌。 《极品丫鬟》一文,是个笑中带泪的故事,主角林西是个非常可爱逗逼,重情重义,偶尔会冒一两句粗话,做一两件神精抽抽的俗事。此文的故事比蒋四更为复杂纷呈,节奏也快,望书友们收藏点,点击之,推荐之,养肥之。 包子恭谢! 第八十七回 别来无恙 夜暮一点点降临,像一张织得密密的网悄无声息的撒落下来。 紫藤花上的繁花早已落尽,叶翠花茂的盛景似乎只有等来年才能争睹,空余满地的枯叶枝桠。 杜天翔看着紫藤前那久立不动的背影,心中一叹,上前道:“好歹披件衣裳,事情千头万绪,总有理得顺的时候。身子没了,便是妙手也难回春。” 欣瑶转过身,强笑道:“我没事。” 杜天翔勾起唇角,苦笑道:“我是个太医,有事没事我看看脸色就知道了。等小寒回来,看到你这副模样,岂不是要把我撕了?要忙的事情很多,不在这一时。” 欣瑶抬手抚着眉心,轻轻的吁了口气,心下一片凄凉。 杜天翔偏过脸,目光深遂而悠远道:“短短几日,真真如一生般漫长,风起云涌,物是人非,这日子过得,真他娘的没劲。” 欣瑶拢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她淡淡道:“这杀妻之仇,夺子之恨,我会替小叔叔狠狠的还回去的。那水仙招了没有?” “刚刚兵马寺的人来报,那水仙原是燕红玉身边的一等丫鬟,上次因淡月一事,被罚降为二等。这次趁乱行事,原是老庆王妃授的意。旁的再也逼问不出什么来了。” 杜天翔咬牙切齿道:“真真没想到,一向仁慈的老庆王妃居然亲手把孙女送到了阎王那里,这……这……又是怎么说的!” “庆王府!” 欣瑶目色阴沉一字一句道。 杜天翔微微闭目道:“听说你把庆王府团团围住了?万一那老庆王动起怒来……” 欣瑶冷笑连连,周身似笼着一层寒霜,凛冽道:“这世上有一种动物,叫做变色龙。这种动物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改变周身的皮肤。隐了这些年,藏得这般深,也是时候让这变色龙现一现原形了!” 杜天翔忧心重重道:“你有几分把握?” 欣瑶直直的看向杜天翔,缓缓道:“我想我大概已经明白,这条变色龙隐了这些年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了!” 说罢,她轻拍三声,无影显现。 欣瑶从袖里掏出一封手书,递到无影手里,轻道:“送给指挥使。” 无影沉声道:“大奶奶可有什么话带到?” 欣瑶凝神想了想道,摇头道:“不必了,让大军准时出发。” 无影抱拳而出。 …… 须臾,禁卫军统领风尘仆仆而入,见欣瑶当即抱拳道:“回大奶奶,老庆王爷传出话来,想请大奶奶过府一叙!” 欣瑶脸上哀色尽收,冷冷道:“隐了这些年,藏得这般深,也是该好好把话与旁人叙一叙。” 杜天翔看着她抿了抿嘴唇,叹道:“我陪你去吧,庆王府虽称不上龙潭虎穴,却也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你要有个什么,我这弱不禁风的身子,可禁不得表哥的拳头。我这条命,还想留着陪似水如冰的姑娘们乐呵乐呵呢!” 蒋欣瑶回过身,定定的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散着幽幽的光芒。 片刻后,已覆上一层水气,模糊不清。 …… 庆王府深沉的朱色大门缓缓而开,一股血腥之味喷涌而出。 步三脸色大变,回过头对着秀眉紧蹙的欣瑶低声道:“大奶奶,注意脚下。” 欣瑶强忍胃里翻腾的不适,正欲说话,却见眼前伸过一只手,熟悉的声音响起:“快咽下去!” 欣瑶依言吞下。 三人穿过幽幽暗暗,落叶缤纷的院子,径直往里。步三按计守在院中,蒋欣瑶与杜天翔则一前一后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 诺大的厅里,烛火通明。一张大紫檀雕螭案前,端端正正坐着一人。 欣瑶站定,抬眼朝坐上之人看去,只见那人中量身材,体形微胖,圆脸,薄唇,保养的极好,一双鹰眼透着丝丝寒光,直直的落在欣瑶身上。 蒋欣瑶没由来的心中一惊,背后渗出冷汗。 杜天翔觉察到欣瑶的异样,微不可察的走到她身边,抱拳冷笑道:“庆王爷,别来无恙啊!” 老庆王眯眼一笑道:“杜太医,久仰久仰,平日请都请不到的大忙人,这会怎的会有空到我府上来?” 杜天翔翻了个白眼道:“老王爷盛请相邀,晚辈怕庆王爷您老谋深算,又从哪里弄个什么毒,挖个什么坑,让人防不胜防,故陪着表嫂走这一趟。 一抹精光从老庆王的眼中一闪而过,他哈哈一笑道:“别怕,别怕,我这府里最是稳当妥当不过。瞧瞧,连个人影都没有。” 想到刚进府门时那浓浓的血腥味,杜天翔只觉得脚底阴风飕飕,打了个激灵。 “怎么,杜太医也会感到害怕吗?”老庆王笑道。 “说实话,我怕的要死。若老庆王爷能允在下,多带几个手脚矫健的随从,或许……我就不怕了。”杜天翔嘴上说的轻松,暗下却细细防备。 “如此说来,杜太医的胆子也不过如此!”老庆王含笑的声音极为低沉。 “惭愧,惭愧!胆不,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敢做。” “噢,杜太医这话……听着可不大像啊!”老庆王抚须轻笑。 一股酸涩如烈火一般,灼烧着蒋欣瑶的胸口,她冷冷道:“杜太医救死扶伤,妙手仁心,便是小鬼见了,也得绕道而行。倒是老庆王爷,午夜梦回时,会不会时常想起那些个前程往事,而恶梦连连呢?” 老庆王面色一冷,如箭的目光阴阴射向欣瑶。 “蒋家嫡出的四小姐,萧家的当家奶奶,蒋振亲教的孙女,果真一副好牙口!” 欣瑶毫不示弱的迎上老庆王阴郁的目光,突然展眉一笑道:“比起老庆王深藏不露,韬光养晦,装疯卖傻的本事,晚辈还差得太远。” 老庆王冷哼一声道:“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清凉山上那一箭就应射得猛些。庆王爷,晚辈说得可对!”欣瑶出声冷冷的打断道。 老庆王面沉如水道:“说的很是!你这条小命早就该去见阎王,而不是站在本王跟前,目无尊长的与本王如此说话。” 杜天翔微微一惊,眼中的怒意渐盛。 原来当年清凉山一事,小寒的猜测是对的,竟真有绝顶杀手混在蟊贼中,混水摸鱼,怪不得以小寒的身手都……杜天翔的手心有些汗意。 欣瑶冷笑道:“让老庆王爷失望了,晚辈命大,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屡次坏了王爷您的好事。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天意!哈哈哈哈……” 庆王爷似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老夫这辈子最恨的两个字莫过于天意。所谓天意,不过是弱肉强食的借口罢了。不然就凭你,也想坏我的好事?” 欣瑶心头一跳,眉头紧蹙道:“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向王爷告知一二。就在一个时辰前,您的孙女燕红玉血崩而亡。” “血崩而亡?” 老庆王脸色不变,冷冷道:“时运不济,怨不得旁人来。” “老庆王,她是你的亲孙女。” 蒋欣瑶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亲孙女,又如何?既嫁入徐家,便再不是我燕家的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你……” 蒋欣瑶怒火中烧:“想不到堂堂王爷,竟是如此绝情绝义之人!” 老庆王微胖的身子轻轻一颤,长出一口气,笑道:“绝情绝义这个词,本王喜欢。” 蒋欣瑶顿时哑口无声。 老庆王嘴角浮上一抹讥笑。 杜天翔见屋中气氛凝重,轻咳一声道:“王爷把我们请来,不会是……” “杜太医急什么!” 老庆王面不改色,幽深的目光如同枯井,没有一丝波澜。他拍了三下掌,一个驼背老妪抱着两个坛子蹒跚而出。 “来,既然登门了,不防陪老夫品品这五十年多年的女儿红。” 蒋欣瑶见老庆王无动于衷,居然还有心思喝酒,不由的怒从心起,正欲说话,却见杜天翔递过来个眼神。 欣瑶深吸一口气,退后两步,静观其变。 杜天翔则上前两步,挡在欣瑶身前,心下暗暗防备。 老庆王不动声色的把二人的神情尽落眼底,目光沉沉。 老妪把酒坛置在几上,打开坛口,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杜天翔故作轻松的大呵一声:“果然是好酒,醇香馥郁,闻着酒香,便可一醉。” 庆王爷丢了个“算你识货”的表情,接过老妪递来的白玉杯,抬了抬眼皮,朝厅中二人举了举杯,也不管这二人脸上的神色如何,一饮而尽。 那老妪似未瞧见这厅里除了老庆王还有旁人,只全神贯注的凝视主人的一举一动。 一杯酒下肚,庆王爷满足的打了个酒嗝,凝视着白玉杯朗声一笑,笑声凄凉。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丫头,听说你今日午后去了趟长公主府,想必是打听到不少事。” “正是!”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倒不如把那前程往事说来听听,以作酒资如何?”r1152( ) 第八十八回 前程往事! 欣瑶目光看向身前的杜天翔,淡淡一笑道:“晚辈年少,如何知那几十年的前程往事?晚辈只想听老王爷为晚辈解解惑。” “解惑?”庆王爷拉足了调子冷笑道。 “没错,解惑!” 蒋欣瑶从天翔的身后款款而出,直直的对上面前那双浑浊而幽深的眼睛。 “比方说白嬷嬷到底是谁?那毒是不是她下的?想毒倒的是哪一位?” “比方说,韩王是不是老王爷动的手,太后又是如何自愿赴死的?” “比方说,晚辈与老王爷无怨无仇,为什么当年竟要置晚辈于死地?” “比如说当年毒杀平王,追杀新帝的幕后黑手是谁?” “再比方说,程大此人到底是谁,他该姓赵呢,还是该姓燕?” 字字有千斤均鼎重,句句似电挚雷轰。最后一句话言毕,杜天翔只觉得天旋地转,心跳加速。 他愣愣的抬首向看那温婉聪慧的女子,眼中俱是惊色! 庆王爷把白玉杯往前一送,老妪熟稔的接过杯子,倒满了递上。 庆王爷把酒杯放置鼻下闻了闻,深吸一口气道:“看来,你果然知道的不少。” 欣瑶叹息一声又道:“连猜带蒙倒也给晚辈知晓了几分,不过晚辈最想听老王爷解惑的是,徐家的孩子在哪里,一个刚落地的孩子,老王爷掠了来。意欲何为?” 话至最后,轻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凛冽的气势。 “你的疑惑太多了,要我如何一一细说?” “老王爷把我们叫来。不就是想与晚辈说说话吗,晚辈有的是时间听!”柔柔的话语中带着淡淡的讥讽。 庆王爷轻啜一口女儿红,不怒反笑,看向蒋欣瑶的目光中带着一抹赞色。 “果然聪慧!” “彼此彼此!”蒋欣瑶神色舒展。 “倒不如从你身上说起,如何?”庆王爷抬眉。 蒋欣瑶心中诧异,只这诧异未及多想,低沉的声音已缓缓响起。 “蒋欣瑶。五岁前因体弱多病,口不能言。后被蒋振带至苏州府青阳镇老宅。五年后,蒋振去世,不知何故,死前把徐家百年老店翠玉轩交至你手上。半年后。翠玉轩改头换面,在苏州府开了第一家店铺,其后又分别在扬州府,金陵府开设分店。四年前随你父亲蒋宏生入京,又在城南开设分铺,由此,与蒋振的私生子徐思振相认!” 说得分毫不差,欣瑶心中掀起惊涛巨浪,却尤自镇定道:“晚辈一内宅女子。居然能劳名扬天下的老王爷暗中打听,不知晚辈该是喜是忧?” 老庆王悠闲自在道:“你都把那琳琅阁连锅端了,可见该喜的人是你。该忧的是本王才对!” “您在瑾珏阁边上开了琳琅阁,着人在墙上打了暗洞,瑾珏阁二楼雅间的一举一动,尽在您的掌控之中。原来老王爷早就知道小叔叔是徐家的后人了,小叔叔的婚事不过是您纵多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欣瑶看着老庆王手中的白玉杯,眸色深深道。 “徐家母子好本事。孤儿寡母的在京城隐匿了这些年,居然活得有滋有味。不仅中了探花,入了翰林,还与平王扯上了关系,当真让本王刮目相看啊!徐思振能走到本王眼底,还是丫头你的功劳。若不是你找到了他们,本王又如何能找得到?” 老庆王唇角弯弯,轻抬了抬眉毛。 “原本一直在暗中找他们的人是你?也是你放出消息说徐家有一块千年含玉,能使人死后不腐?” 庆王爷淡淡笑道:“人之将死,谁人不怕,千年不腐,万年不朽,生生世世,世世生生。我不过是顺势而为,替苏溪颜,噢本王又忘了,应该称呼为先太后,分忧解难罢了。” 欣瑶强抑住怒气道:“你找小叔叔他们,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庆王爷自嘲一笑道:“当年徐家琢玉世家,富甲一方。只可惜一着不慎,全盘皆输,落得个财去人空的下场。贵妃一案,因徐家而起,我又如何能不对这徐家母子俩多多照顾。” “蒋振这人,也算是狡猾,对外称徐家大小姐病逝,我信以为真。背地里却把人弄了到南边,暗纳为妾,还生下一子。瞒的真真是滴水不露啊!” 欣瑶脸色苍白,咬牙道:“既然找到小叔叔,为何一直没有出手?” 庆王爷闭目片刻,阴阴笑道:“因为老夫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徐宏远与燕淙年……嘿嘿……所以……” “所以你就把他用作了棋子,故意放出消息要为燕红玉择婿,且以不纳妾室作为条件。” “没错!” 老庆王淡淡一笑:“这世上不纳妾的男子,要么像萧寒那样,娶了你这样一个极厉害的女子,不敢纳妾;要么,就像徐宏远那样……你说老夫放出的这个饵,如何?” 蒋欣瑶与杜天翔对视一眼,眼中俱有惊色。未曾料到,这人居然把自己亲生的孙女,作了诱饵。 蒋欣瑶深吸一口气:“靖王信以为真,让小叔叔上门求娶。如此拐弯抹脚,大费周章,庆王爷意欲何为?” “你猜?” 老庆王咧着嘴又笑了笑,眸中有不可言喻的光彩。 蒋欣瑶沉默半晌,轻轻一叹。 “如果晚辈没有猜错,哪些千算万算,那些拐弯抹脚,也许到头来,老王爷只是想通过燕红玉的手,为我小叔叔,或者说平王送上一碗有毒的碧粳粥。” 杜天翔一愣,目光看向老王爷。只见他持杯的手。微微顿了顿,笑容淡淡。 杜天翔不可自抑的心漏跳了一拍。 “丫头,能被老夫用作棋子的人。多少是有些份量的。每个棋子总有他自己的使命。过河卒子,就是送上门给人吃的。至于你那小叔叔吗,我只能说他的份量可不止那碗粥。” 蒋欣瑶只觉得怒意一点点的充斥着她的心间。 棋子?活生生的人,居然在他眼里只是一颗棋子。 她怒目道:“老王爷,徐家不过是一尾不小心被网进网里的小鱼儿,老王爷不把撒网的人惩戒,偏抓着这尾小鱼死死不放。是何道理?” 庆王爷冷笑连连道:“只要是网里的鱼儿,不管大鱼小鱼。还是在岸边拉网的人,本王都要用来祭刀,怪只怪这尾小鱼游错了地方,误食了鱼饵。至于你蒋欣瑶??????” 保养的极好的手。轻轻一指:“呵呵,只能说你太聪明。翠玉轩对徐家人来说,是百年的宝贝;对于我来说,是祸害的根源,我岂能容它在京城站稳脚根?” “所以你就派杀手混在贼人的队伍里,好把我这个让瑾珏阁活起来的当家人置于死地。” “只可惜,你福大命大,不仅捡了条性命,还攀上了个好姻缘。” 老王爷一脸的惋惜。当年他派出两位高杀隐在贼人中。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哪知道,居然失了手。 而正是因为失手。所以才导致如今的……老庆王看向蒋欣瑶的眼,又沁上了几分寒意。 欣瑶脸上的怒气渐盛,她变了变脸色道:“当年贵妃一案,先太后(苏溪颜),安南侯府的周子兴,田诚明。叶一定,刘明。苏家哪个不是罪魁祸首!” “说得好。”庆王爷抚掌大笑一声。 “当年苏颜溪那个贱人,为了能使儿子做上皇位,勾结周子兴,买通了叶一定,布下天罗地网,设下毒计,使得贵妃的母族,郝郝百年的赵家一夜之间被抄了家。三百多条性命无一生还,便是判了流放的,也在半路被杀。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如今且看看他们的下场。” 蒋欣瑶,杜天翔听得心神俱裂,冷汗从后背涔涔而下。 庆王爷嘴角擒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仔细端详两人面色,抬眉道:“叶一定原以为暗中投靠了苏颜溪便可平步青云,只可惜啊,这富贵仅仅享了三年,便死在一妓女身上。” “莫非……”杜天翔忍不住出声道。 庆王爷点头笑道:“正是,一个嘴里含了巨毒的妓女,唇齿相接,啧啧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惜,可惜!老夫只用了白银五千两,便结果了他的命,真真是不值钱啊!” 庆王爷如愿的看到眼前两人瞬间突变的脸色,欢喜道:“至于周子兴这只老狐狸,本王还未来得及动手,他便去见了阎王,倒是好运。不过好在他虽死了,安南侯府仍在。” 庆王爷嘴角微翘,叹道:“丫头,你以为周澄凯堂堂安南侯爷,连白玉双虎首珩内隐含的深意都看不出来?” “你以为你那一箭三雕的计谋,当真万无一失。若不是老夫在后头推波助澜,帮了你一把……” 老庆王得意的饮了一杯酒,满足的打了个酒嗝。 欣瑶手心汗意涔涔,故作平静道:“是你暗示他先太后属虎的?” 庆王爷面含讥笑道:“谁不知燕煜哲这个皇位是苏溪颜那个贱人一手扶持上去的。周澄凯想要借花献佛,投机取巧,我又怎能不送他一程?” 欣瑶面露疑色道:“凭老王爷的本事,安南侯府如何等到这个时候才动手?” 庆王爷眼中寒光一动,深笑道:“你又怎知,我才动手?”(未完待续) ps:感谢天秤派对,fairycat,opalbo,爱拿耗子的狗,热气腾腾的粉红票。 感谢enigmayanxi,火凤老五的打赏,么么哒! 谢谢可爱的夏天,107在包子新书上留下爪印! 第八十九回 浑水摸鱼 “你又怎知,我才动了手?” 老庆王淡淡一语,惊住了蒋、杜二人。 “丫头,我问你,钝刀子割肉,靠的是什么?” 蒋欣瑶思了思,道:“靠的是功夫。” “聪明!” 老庆王抚掌赞道:“堂堂安南侯府,天子宠臣,如何让他从里溃烂到外也是件费脑子的事。好在本王是个富贵闲人,有的是时间陪他玩。” “人生如戏,就得慢慢演着才好,各个角色轮番上阵,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出一出,一幕一幕,细细品,慢慢嚼才有滋味。演得快了,人生漫漫,如何打发这几度春去秋来啊!” 厅上二人均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一股冷意从脚底心往上直窜。 庆王爷胖手突然又点了点蒋欣瑶,笑道:“你可知这些年来安南侯府哪场戏最好看?” 欣瑶虽听得冷汗直冒,却仍淡淡一笑道:“看戏之人,虽喜**迭起,然最喜的还是戏的结局。” “丫头这话甚得我心。” 庆王爷抚掌赞道:“一场分家的好戏,功名奕世,富贵流传的安南侯府扒拉来扒拉去,居然就扒拉出那么可怜巴巴的一点银子,几家人连张黄花梨嵌玉石大方桌都争得你死我活,真真是让我看了场好戏,乐得本王三天都没合上嘴,精彩,当真是精彩。” 眼前的庆王爷白白净净,眉目慈祥,手持玉杯,笑语连连。然杜天翔却头皮发麻,汗毛竖起,感觉脖子都僵硬了。 玉贵妃一事怎么说也得过去有三十多年,这老庆王爷硬是不紧不慢,不急不躁的陪着周家,陪着先太后玩了这么些年,那周家败得彻彻底底,偏连个对手都不知道是谁。 一股阴风吹过,杜天翔觉得诺大的厅堂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欣瑶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津津汗意,微微叹了口气道:“安南侯府尚且如此,先太后更是逃不脱,只是不知道庆王爷又是如何帮着把这出戏演完的?” 庆王爷把空了的白玉杯再往前一送,老妪斟满。 老庆王一饮而尽,垂眼道:“苏溪颜这个贱人,能谋算出玉石一案,把百年赵家连根拔起,也算是有几分真本事。此人出身不高,心智却慧于常人,初时竟逼得本王退避三舍。” “当年韩信受胯下之辱,能屈能伸,终成一代名将。老王爷不过是多娶了几房姬妾,多喝了几杯美酒,也算不得委屈。”欣瑶似真似假道。 庆王爷把目光移到欣瑶脸上,凝神看了片刻,笑的一脸的狡诈道:“丫头不必激我。本王只要一想到苏溪颜仰仗的苏家,如当年的赵家一样,抄家的抄家,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便是再多的委屈也是愿意的。” “老王爷难道没有学一学先太后赶尽杀绝?” 庆王爷随意的把白玉杯往几上一搁,冷笑道:“死,是天底下最便宜的事。活着的,才是逃不开挣不脱的罪孽。只有日日受着,夜夜熬着,方才痛快。本王不要苏家的人死,本王要苏家人活,生不如死的活。” 蒋欣瑶听得毛骨悚然。 杜天翔怒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无话可说!平王,新帝与你既无冤又无仇,都是你的晚辈,你为何要对他们下手?” 庆王爷看都未看他一眼,只对着欣瑶阴笑道:“杜太医的性子不像你父亲、祖父,倒与萧亭那老货一般无二,看病在行,这算计吗,还远不如你身边的女子。” “你?”杜天翔被噎的半句话都说不上来。 “丫头,燕淙元那小子能当上皇帝,头一个要感谢的人,你说该不该是我?”老庆王看都未看他一眼,只冲着蒋欣瑶淡笑。 蒋欣瑶心思微转,当下明白庆王爷话中的深意。 她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先太后便是那岸边撒网的人,你连网中的鱼儿都不会放过,又如何肯放过她?她所倚重的,你必毁了去。” “说得很对。苏溪颜当年手段了得,我只能退而避之,徐徐图之。这个女人最大的本事是生了个听话的儿子,最大的败笔也是生了个听话的儿子。这个燕煜哲,祖宗的本事没学得几分,不过有一样倒跟燕家的儿郎一脉相承。” 庆王爷说到此,目光突然黯淡下来,一股莫名的悲怆之色似从他骨子里渗透出来,慢慢的向外扩散。 欣瑶只觉得手脚有些发麻。 庆王爷拿起白玉杯,一饮而尽,脸上哀色尽收,又道:“苏溪颜为了抬举苏家,娶了个善妒的苏如烟回来。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皇后一妒,这后宫的女子如何还能有好日子过?偏那燕煜哲与那杜家的杜云冰爱得死去活来。” 庆王爷看着杜天翔,突然笑道:“你这个姑姑,倒也配得上云冰这两个字。只可惜,在后宫这个吃人的地方,只有冰清玉洁是不够的。我那皇侄儿也算是好本事,心爱的女子被苏家两个女子弄死了,他硬是生生的忍了下来。” “所以你先按兵不动,任由太后弄权,任由苏家坐大。”蒋欣瑶低声道。 庆王爷笑意更浓,道:“从云端摔下来,和从椅子上摔下来,哪个更疼?爬得高才能跌得重,若苏家安份守已,心存谦虚,那还有燕淙元那小子什么事??再说我一闲散王爷,如何干涉朝政大事?按兵不动,任由大后弄权的是燕煜哲。” 蒋欣瑶,杜天翔越发的阴沉了下来。 庆王爷掸了掸了身上的灰尘,话峰一转,突然轻飘飘道:“你可知道燕煜哲为何任由苏家坐大,为何等苏溪颜死了才开始动手?” 杜天翔忙道:“为何?” 庆王爷朝他招了招手道,轻声轻语道:“过来,我跟你说个秘密。你那姑母并非病逝,也非容颜衰败自尽而亡,而是被苏如烟这个蠢女人活活勒死的。你说这深仇大恨,燕煜哲如何不报?那韩王如何能登大位!” 杜天翔惊愕失色,一颗心突突直跳,连连后退数步,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祖父他……” 杜天翔越是失态,那庆王爷越是笑意盈盈道:“学生能忍,做老师的如何不能忍?你那祖父倒是看得通透。” 欣瑶抬了抬下巴,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依晚辈看,这世上最能忍的人,就数王爷您了,硬是等到太后仙逝,才堪堪出手。” 老庆王极其喜庆的冲欣瑶举了举杯,笑道:“非也,非也,下棋之人最讲究排兵布阵,总要等各个棋子落到他该落的地方,才能计算出哪枚棋子该进,哪枚棋子该退,哪枚棋子又该弃吧!” “所以一招毒杀平王,老王爷就让赵虎成了那枚最先弃的子。” 老庆王喜不自禁道:“你这丫头当真是聪明。既然要动,就要动得狠一些,最好一刀戳在燕煜哲的心尖尖上。丫头,爱子被毒杀,你说这一刀戳得够不够狠?” “不够狠。正因为不够狠,所以老庆王爷出动了提前埋了数十年的暗子,追杀杜夫人和萧寒,赵虎背了黑锅成了弃子。两王之争一触即发,先帝大怒后痛下决心。” 杜天翔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去了的路上你不派人追杀,反而在回来的路上才动手脚。” 老庆王眯着眼睛笑道:“非也,非也!按本王的原意,那杯参了毒的水能把燕浣年那小子毒死才是最好。哪里知道,那小子警觉只喝了一口,又通过内力驱毒大半。” “更令本王意外的是,萧静娴一闺阁弱女子,居然有勇气去西北寒苦之地,你们又对外瞒得这样好,等本王发现不对时,已来不及了。不过去的路上没来得及动手,回来的路上总可以补上一补。燕煜哲果然对韩王心生厌恶,明里相扶,暗里吗……所以说燕淙元那小子能登上大位,最感谢的人应该是我!” 蒋欣瑶冷笑道:“晚辈斗胆问老王爷,新帝为何要对取他性命之人心存感激?苏家两百杀手围杀新帝,老王爷混水摸鱼,暗中派出六十五位高手偷偷从后面补上几刀,这又是为何?” 老庆王点了点头笑道:“苏家暗中培养死士的事,我多年前就知之甚清。苏溪颜惯会用那弃卒保帅一招,亲生儿子的前程和苏家一门比起来,显然前者的份量更足些。” “所以?”杜天翔追问。 老庆王诡异一笑:“所以,她一定会牺牲苏家,保全韩王。只是,苏康平那只老狐狸又岂会乖乖送死?出手是必然的。你都说了混水才能摸鱼,本王最喜把水搅得更浑。丫头,你说这一刀,我该不该补啊?” 蒋欣瑶紧紧的盯着老庆王那张白净的脸,心头一片冰凉。 她冷笑道:“老王爷不愧是唱戏之人,果然唱得比说得好听。依晚辈看,王爷毒杀平王,确实想借先帝的手,除掉太后和韩王。然暗杀新帝的真正目的,却不在此!” 老庆王脸色微沉,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冷哼道:“噢?”r1152( ) 第九十回 一句承诺 老庆王轻轻淡淡的一声“噢”,令杜天翔收里陡然一凛。 不等他缓神,蒋欣瑶如水的声音响起。 “老王爷文滔武略,自然明白此消彼长的道理。赵虎进京,苏家必倒,韩王必败。还是靖王的新帝必然拔得头筹。新帝与先太后,苏家没有一丝关系,那么暗杀新帝意义何在?老庆王替晚辈解解惑?” 抽丝剥茧,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意义?” 老庆王深笑:“本王凭心而为,做事何来意义?” 蒋欣瑶目色微敛:“老王爷所言非真啊!” “丫头,你倒说说看,本王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老庆王俊雅的双目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挑。 “暗杀新帝的真正目的,是老王爷发现靖王,平王的实力之强,超乎您的想像。于是您大手笔的派出杀手,暗伏在半路,为的是替暗棋除掉强有力的对手。六十五位顶尖高手,一役尽折。王爷,您可真舍得!” 蒋欣瑶丝毫不为老庆王的说辞所动,当下一针见血的直打他的七寸。 老庆王眼中的凌厉尽现,冷冷道:“说得没错。本王花了十几年的时间,也只培养出数百名好手。那一役折损过半,本王着实心疼。不过既然是死士,总有死的那一天,本王虽然心疼,然——不悔!” 蒋欣瑶上前两步,怒视座上的老人,一字一句道:“只可惜,靖王如晚辈一样,福大命大,没能如你的愿。且先帝唯恐夜长梦多,当机立断立下太子之位。而您却因为军中的粮食、草药半数尽毁,不得不再次沉到水底。” 蒋欣瑶顿了口气,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的盯着老庆王道:“眼看着旧朝新帝更替,新帝一步步稳稳的坐住了皇位,老王爷便沉不住气了。于是便有了白嬷嬷下毒一事。碧粳粥,平王最爱喝的粥,那白嬷嬷哪里是冲小叔叔去的?分明是冲平王去的。因为平王一死,你的那颗埋了二十几年的暗棋,才能名正言顺的掌西北大军半壁江山。” 杜天翔一个始料未及,连连后退,跌坐在椅子上,眼中掀起惊涛巨浪。 欣瑶不等老庆王作出回应,步步紧逼道:“然后,您又毒杀韩王,逼死太后,让天下百姓都看到新帝阴险残忍的一面,也好为那位的起兵,找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老王爷之所以等了这么些年才动手,不是因为您是富贵闲人,有的是时间;也不是您喜欢一出出,一幕幕的看戏,而是因为那颗暗棋还不够强,不够大。您只有等他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变强,强到有能力拿回属于他的一切。老王爷,晚辈猜的可对?” 蒋欣瑶一气呵成说完,紫涨着脸,胸口因为愤怒高低起伏。 老庆王突然把白玉杯重重的往几上一搁,厉声道:“放肆!” 欣瑶秀眉高挑,语峰冰冷:“晚辈虽然放肆,却深知战火一起,生灵涂炭,百姓遭殃。老王爷可知,你那枚暗棋为了夺取南燕国的江山,勾结邻国犬戎。如今犬戎五万兵马已逼近潼关,潼关一破,便可长驱直入。南燕国的江山天下,您祖辈们浴血拼下来的这份家业,王爷就甘心拱手让于他人?” “放屁,他不会勾结外敌的!” 老庆王面色冷凝,紧紧的盯着眼前娇美的女子,眼中的寒意欲把人冰冻。 厅里的气氛陡然剑拔弩张。 杜天翔暗道不好,一咕噜从椅子上爬起来,慢慢挪了步子,稳稳的立在欣瑶身侧。 蒋欣瑶偏过脸,递给了他一个眼神,淡淡道:“老王爷,世上万事万物皆有可能,你不会,不代表他不会。晚辈冒昧的问一句,此人是谁?他与老庆王爷您是什么关系?值得王爷您耗费半生为他殚精竭虑,甚至连亲生的孙女都能舍去!” 蒋欣瑶循循善诱道。 老庆王双目圆瞪,缓缓的吁出一口气道:“好个机灵的女子,疾言厉色,反客为主,退一步,进三步,本王差点着了你的道。” 杜天翔没有漏过眼前老人脸上的一丝表情,嘴角露出一抹淡笑,突然道“前尘往事只说到一半,便嘎然而止,别说听的人不尽兴,便是说的人也如哽在喉。老王爷今日遣了众人,独等在此,夜幕风轻,庭院闲昼,何故再吞吞吐吐,欲说还休!” 老庆王深如瀚海一般的双眸在杜天翔面上,稍作停留,微胖的脸上,几不可察的泛出一丝异样。 只这异样如同风中的疾雨,一波之后,便消失在茫茫的雨雾中,不见了踪迹。 欣瑶则敏锐的捕捉到老庆王眼中的这抹异色,抚了抚头上的珠翠,突然语调一变,柔声道:“庆王爷。今日晚辈去了公主府,打听了一件事,一个人。” “何事,何人?”心底似有一处的炙热,悄悄的燃烧起来,老庆王持杯的手一抖,酒水溅了他半身,未曾察觉。 蒋欣瑶似未曾察觉,尤自回忆道:“晚辈听说当年的玉贵妃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容颜更是艳冠群芳,一手丹青惟妙惟肖,无人能及。只可惜冷宫凄凉,泪洒襟间,新仇旧恨,竟生生折磨得贵妃红颜薄命。” “冷宫凄凉,新仇旧恨……”老庆王喃喃低语。 “王爷对玉贵妃可有记忆?那样一个女子,也难怪老王爷为了她……”蒋欣瑶故意沉吟着不再往下说。 杜天翔脑中闪过灵光,微微一叹,眸色如霜道:“一个当朝王爷,一个后宫嫔妃,本无干系。老王爷竟为了她,细思量苦筹谋,隐藏半生,表嫂,你道这是为何?” 欣瑶深看老庆王一眼,连连叹息道:“表弟,我又如何知道这是为何?不过听长公主说老王爷自幼师从赵家,与赵家大爷赵秋鸿有十二年同窗之谊。赵秋鸿嫡亲的妹子便是玉贵妃。” “噢……”杜天翔拖的长长的调子,令人浮想联翩。 “听说老庆王妃长相酷似玉贵妃,我想大底逃不脱一个情字吧。” 蒋欣瑶顺势而道。 杜天翔翻了个白眼,淡淡道:“如此说来老王爷与那玉贵妃还是师兄妹的关系,有道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凡事种种倒也说得过去。表嫂,我如今算是明白了燕家男子一脉相承的东西是什么?” “是什么?” “痴情二字最最伤人啊!” “痴情?” 欣瑶浅笑道:“表弟啊,叔叔与嫂嫂之间那不叫痴情,那叫冤孽,不容于世,该被浸了猪笼……又或者千刀万剐!” “放屁,放他娘的屁!”老庆王恼羞成怒,额上的青筋暴涨,突然指着欣瑶的脸破口大骂。 杜天翔微不可察的朝欣瑶递了个眼色,欣瑶察觉,轻轻颔首。 老庆王突然直直的站起来,一巴掌重重的拍在几上,手指向杜天翔,扭曲的脸庞微微抽搐。 温润的白玉杯跳了两下,发出清脆的一声,碎落在地。 老庆王低头定定的看着脚下的残渣,默然半晌,颓然跌坐在椅子里,脸上多了几分迷离之色。 …… 寒月微沉,夜似年长。 静寂许久的大厅里发生幽幽一声叹息,似感伤,又似凄凉。 老庆王慢慢抬头,曾经游离的神志陡然一清,直视蒋欣瑶,一字一句道:“丫头,杜太医,本王想与你们做个交易,不知可有兴趣?” 欣瑶回头看了一眼屋外,笑道:“愿闻其详!” 老庆王顺着欣瑶的目光,看向屋外,眸色悠远道:“徐宏远的孩子在我手里,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想用徐家这一根独苗换杜太医和丫头你的一句承诺!” 蒋欣瑶与杜天翔对视一眼,均不作声。 欣瑶不禁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不出手则矣,一出手直接掐住你的脖子说话,让你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 杜天翔眉头一动,正色道:“老王爷,天翔一介太医,虽与新帝有几分交情,然凡事仍不可肆意妄为。” 老庆王哈哈一笑道:“杜太医不必过谦,燕淙元连禁卫军,御林军都放心给了你们,这京城的事,你们不能作主,谁又能作主?” 杜天翔眼角的余光见欣瑶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心下会意,道:“老庆王不防先说来听听,所谓的承诺是什么?” 老庆王深吸一口气,白静的脸上严峻非常。 “很简单,所有的事均是本王一人为所,本王要你承诺,永远不去查探庆王府其他人的下落。” 蒋欣瑶迅速道:“王府其他人在哪里?” 老庆王深笑道:“丫头,你的人,还是晚了一步,一个时辰前,京城码头有一艘大船刚起帆。不过你放心,他们必会隐名埋性,安守本份,绝不会像本王这样轼天灭地,无所不为!” 蒋欣瑶苦笑一声道:“老王爷果然好本事,金蝉脱壳算计的分秒不差。只是老王爷可曾想过,这个孩子也是您的骨血。” 老庆王盯着她看了一会,若有所思道:“是不是我的骨血,我不好说,但这个孩子一定是徐家的骨血。” 杜天翔惊得眉毛倒竖,忙道:“这么说燕红玉……”r1152( ) 第九十一回 点子如点兵 “杜太医!” 老庆王冷冷出言打断。 “看一场精彩纷呈的好戏,总是要花些代价的,戏还不到收尾的时候,这么快知晓答案,岂不是多了很多无趣!” 无趣? 都他娘的到生死攸关的时候了,还要怎样有趣?杜天翔欲哭无泪。 蒋欣瑶淡笑道:“老王爷就不怕我这头应承下来,那头却出尔反尔?” 老庆王神情一动,目光落在欣瑶苍白的脸上,叹道:“旁人吗,我不好说,不过丫头你,我倒是放心的很。” “为何?” “凡你应承下来的事,必会信守承诺。若不然,瑾珏阁怎么会有今天,徐宏远如何能找到,燕淙元那小子……哼,也多亏有你!” 蒋欣瑶与杜天翔对视片刻,后者咬了咬牙道:“也罢,我替新帝应承下来,就依老王爷所言,只要他们安份守已,绝不查探。” 蒋欣瑶待杜天翔说完,顺势点了点头,算作表态。 老庆王满意的吁了口气,却又深深一叹道:“我虽是个无情无义,十恶不赦之人,却也深知亏欠他们许多,如今,也算是还了前债,了却心愿。” 欣瑶摇头道:“不过晚辈有一要求!” “你说!” 欣瑶正色道:“晚辈希望老王爷如实告之,燕红玉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老王爷如此心狠手辣,不仅用她作了诱饵,还要了她的命” 老庆王浓眉微扬,似笑非笑道:“苏溪颜这个贱人,有个亲弟弟,名溪中,此人十年前已去见了阎王。苏溪中四十岁那年,有回进宫请安,看中了苏溪颜身边的一个小宫女,暗中三番四次眉来眼去,终是勾引到手。几度*宵,那宫女珠胎暗结,被苏溪颜发现后,一杯毒酒欲结果了她的性命。” “老王爷的意思是……”杜天翔忍不住追问。 “你们也知道,本王自小在皇宫长大,这南燕国的皇宫,也算进出自如。苏溪中把那小宫女睡在身下,还是本王的人替他放的风。这好端端的一条性命……本王于心不忍啊!” 老庆王摇头,脸上似有怜悯之色。 “于是心一软,暗中设法救下,六个月后,此宫女产下一女,本王见其长相清秀,遂当孙女养在府里。如此这般,丫头可明白了?” 恁蒋欣瑶与杜天翔想破了头,也没想到燕红玉居然是苏家的姑娘,与刚刚自缢而亡的苏太后居然是堂姐妹的关系。 老庆王冷冷道:“当年徐家因苏溪颜的算计而被网入鱼网,落得个鸳鸯纷飞,家破人亡的下场,如今我用苏家人的血祭奠了徐家满门,也算是替徐家报了当年之仇,丫头,你该谢我!” 蒋,杜你看我,我看你呆愣了半天,杜天翔才缓过神道:“苏家的姑娘在王府锦衣玉食的养了二十年,难不成老王爷有先见之明?” 老庆王得意一笑道:“摆棋似布阵,点子如点兵。一颗棋子如何用得好,用得妙,是门学问。本王没有先见之明,本王有的只是因时度势,挖渠引水。” “我刚刚就说过了,过河的卒子,有进无退,原本就是去送死的!不是这样死,便会那样死。所以,自她被本王抱回王府那一刻起,她的生死,便只能由本王决定!” 身上的寒意从骨髓蔓延到四肢。欣瑶和杜天翔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是何等样子的深仇大恨,才使得眼前这个已过花甲的老人为了一颗棋子蕴藏于心,算计,忍耐了整整二十年,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最后轻拨棋子,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杜天翔毛骨悚然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老王爷啊,您可真真是……” 老庆王恍若未闻,只垂下了头,掩住了脸上所有的神色。 蒋欣瑶叹了口气道:“晚辈还有一事想问?” “你是不是想问,逼苏如烟自尽,本王是如何做到的?” 蒋欣瑶惊讶的抬起眼,随即点头道:“正是。毒杀一个整日里醉身梦死的人,以老王爷的本事,轻而易举。只是让太后心甘情愿自尽,晚辈想知道老王爷用的是哪一招?” 老庆王嘴角浮上一抹讥笑。 “苏家能出一个苏溪颜,已是祖坟冒了青烟,那苏如烟连苏溪颜半个手指头都比不上。本王想让她死,真的是太简单了,不过是用了一招以命换命罢了!她若想活,有人便活不成;她若愿意死,本王也许会留一条生路。” “太后又怎知道,所谓的生路,其实只是绝路!韩王早在她之前,便已命丧黄泉!” “非也,非也。丫头,你把她想得太简单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要的生路,可不是她儿子的生路。” 蒋欣瑶瞬间明了。一个已输了所有,被软禁在深宫中的人,除了孤注一掷的将自己的命做赌注,她已经没有任何底牌可以改变命运了。原来太后愿意以命换命的,竟是韩王的两位世子。 杜天翔苦笑着朝欣瑶指了指一溜排的楠木交椅,微微喟叹。 蒋欣瑶黯然低头,两人相对而坐。 厅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唯有院落里风吹树叶簌簌作响。 …… “本王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近四十年。” 许久,老庆王慢慢抬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突然比星空下的星光还亮,眼中柔情隐隐可见。 “这白玉龙凤杯便是当年她送于我的。” 老庆王弯腰,从地上拣起一块碎片,双目微阖,轻轻抚摸。温柔细致的如抚着情人白晳的脸庞一般无二。 他突然轻蔑一笑道:“众人都道王妃酷似贵妃,又怎知那庸脂俗粉不过有七分其形罢了!” 此话一出,杜天翔与蒋欣瑶均哑然。 坊间传言老庆王虽姬妾众多,然对老庆王妃却一向言听计众,甚至有几分惧内。 欣瑶心中不由替老王妃感到戚戚然,朝夕相对,夫唱妇随了四十年多年,到头来只换得一句庸脂俗粉……这个男人的心该有多么冷酷。 欣瑶还未及深想,却听老庆王又缓缓道:“你们可知道南燕国第一世家赵家?” 杜天翔俊眉深琐:“小时候,听祖父说起过。开国元勳,功名奕世,满世书香,只可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最后竟落得……令人唏嘘!” 老庆王眼中闪过得意:“我自幼便拜在赵家大儒赵泰和,也就是秋鸿的父亲门下,秋鸿与我有十二年同窗之谊。赵小玉是秋家最小的姑娘,与秋鸿一母同胞。秋鸿最是宠爱这个妹子,常与我说起她,我……心生向往。那年元宵佳节,秋鸿带着小玉看灯,与我相遇。 她当时穿着一件乳白色锦缎大红绸里滚毛边斗篷,银白色滚蓝边绣竹叶纹袄,一条白色的绣花长裙,头上珠翠点点,清新的如同一朵刚刚盛开百合花。我一见,便为之倾倒。 当天夜里,我便与母后说想娶她为妻,母后沉思半晌,只说容她思虑几日。谁知第三日,母后一道旨意,她便成了太子府中的侧妃。 我如遭雷击,当下不管不顾冲到母后跟前质问。母后却对我说,太子妃母族势微,太子需要拉拢各大世家,方可顺利登上大位。赵家诗礼簪缨之族,深爱父皇重用。我身为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应辅佐太子登得高位。母后说燕家男子,当以江山社稷大业为重。 当时南燕国自我祖父开国以来,连年争战,四海未定,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后宫争斗则日益残酷,母后虽贵为国母,然不得恩宠,父皇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她宫中几次。皇位争夺更是暗流涌动,争权压利,觊觎大哥的太子之位者从多。 我虽心下大痛,却深知母后所言非虚,赵家名门望族,族中人才济济,在朝堂之上颇有建树,若能与太子联姻,必是皇兄登大位最有力的帮手。 我与皇兄年岁相差甚远,皇兄长我十六岁,从小看着我长大,对我既像兄,又似父,我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江山旁落。权衡再三,我便强忍了下来,只寄情于山水。母后怕我心存芥蒂,不拘门第,特寻了一长相肖似小玉之人,嫁入庆王府。 太子得赵家倾力相帮,在朝堂之上逐渐站稳脚跟,八年后,父皇驾崩,皇兄顺利登位,册封小玉为贵妃,赵家水涨船高。此后,皇兄的后宫之中,便形成了一后一妃相庭抗衡的局面。秋鸿怕妹子性子单纯,便让我暗中照拂。我也只远远的看着,并无交汇。” 欣瑶心下轻叹,这老庆王外头虽着实不堪,然行事却颇为周正,且顾全大局,便是对那玉贵妃,虽有爱意,却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到底是什么事让其性情大变? “皇兄是有雄才大略的,南燕国在他手上日益强盛。皇兄怕热,每年盛夏,总要带着玉贵妃往山中避暑。他嫌山中冷清,常命我跟随,就这样,我才发现了皇兄隐藏了多年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杜天翔听到惊险住,没沉住气,话脱口而出。r1152( ) 第九十二回 往事如一梦 一句秘密让杜天翔失了心神。 老庆王缓缓的把目光移向他,眼中稳有恨意。 “老王爷,你瞧着我做什么?” 老庆王冷笑。 “我看到了你,便想到了他?” “他?他是谁?” “燕十六!燕家的男儿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杜天翔大惊:“你是说……” “皇兄早在数年前便只好男色。” 老庆王眼迸绿光:“早年因有所顾忌,稍稍收敛。太后去世后,再无顾忌,行事越发的大胆起来。所谓带贵妃避暑,也不过是为了避人耳目罢了。我见那贵妃眼中的愁苦一日胜似一日,便找个机会劝慰了两句,哪知她只淡淡一笑而去。” 老庆王目色渐渐凌咧,阴鸷慢慢浮现脸庞。 欣瑶垂眸片刻,越发的屏息凝神。 “世人都知贵妃得宠,宠冠六宫,正是这每年一趟的避暑,让她不知不觉树了暗敌。宫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深知后宫女子手段毒辣,暗地里确实也为贵妃挡了不少暗箭。皇兄似有所察,疑心于我,我一气之下便离了京城,游山玩水,快意人生!” “这一去,便是数年。待我再回京城,赵家已被抄家灭族,而贵妃则被幽禁冷宫。我心下大惊,忙着人暗中打探,此时,白嬷嬷带着秋鸿给我的秘信,偷偷找到了我。” “丫头,你不是奇怪白嬷嬷是何人吗?” “是何人?” 你定想不到,这人原是秋鸿的一房外室,姓白,名飞羽,济南城赫赫有名的白家嫡出的大小姐。” “白家?” 杜天翔满目愕然,惊呼道:“可是前朝一连出过三个状元的白家?” 老庆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正是这个白家。白飞羽心系秋鸿,宁可做妾也不愿另嫁他人,竟典卖了衣裳首饰,带着丫鬟私奔至京。秋鸿不愿薄待她,特意买了宅子安置。因此事被白家引为奇耻大辱,对外只称大小姐病故身亡,故知晓这白飞羽是秋鸿外室的,不过缪缪数人。正因为如此,她才算躲了一劫。” 欣瑶哪里想到燕红玉身边的教养嬷嬷,来头竟是如此的大,心中一沉,轻道:“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老王爷明目张胆的把她放在王府里,真真好计!老王爷与她如此渊源,定不会加害于她。如此说来,这白嬷嬷应是服毒自尽,而非被人毒杀。” 老庆王深深的叹息道:“丫头果然聪慧。她之所以独活这么久,不过是想看着当年害他丈夫,小姑的人,一一得了报应。心愿已了,生有何恋,死亦何防?” 原来竟是我们想错了,怪不得房里一丝痕迹都没有。蒋欣瑶心头微叹,又道:“白嬷嬷带来的信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老庆王眼底一寒,答非所问道:“那一日,我去了冷宫。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杜天翔狐疑的看了欣瑶一眼,蹙眉道:“冷宫凄凉,想必玉贵妃的境遇不会好到哪里去。” 老庆王闭目不语,身子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脸上的痛楚一览无遗,许久才道:“我看见皇兄的男宠正趴在她身上肆意蹂躏。并叫嚣着说是皇兄把贵妃赏给了他。我一怒之下,一剑正中心口。” 一滴眼泪从老庆王眼角划落。 那个赤身**的女子睁眼看到是他,淡淡一笑道:“你来了,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很久了。” 燕溯渊脱下衣裳,轻柔的盖在了那白玉般的身子上,眼中的怒火似要灼伤这无尽的黑夜。 女子扬起下巴,慢慢起身,当着他的面绞了湿帕,一寸一寸擦试着肌肤,仪态万千的把事先预备下的衣服一件件穿在身上。 银白色滚蓝边绣竹叶纹袄,白色的绣花长裙,那是他魂牵梦萦的女子的打扮。 女子散下黑发,一边慢慢的梳着发,一边朝他淡笑,那笑意萧索,隐忍,苦涩。 燕溯渊只觉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击在他身上,疼痛难挡。 “那年元宵,是我缠着哥哥去看灯的,因为我知道那一日,你会去。你果然去了,穿着一件黄色嵌青纹提花蟒缎棉袍,是那样的英姿勃发,富贵逼人。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一次元宵节,我们挤在人群里,你和哥哥一左一右的护着我,你低下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唤我小玉,似有若无的龙涎香丝丝钻进我的鼻子里,我心跳如擂。你离我这样的近,又是那样的远。” 燕溯渊听得如痴如醉。 “那日回府,哥哥说不出三日,你必会到府中提亲。我欢喜的一夜未睡,我等啊,盼啊,哪知三日后,却盼来赐婚的旨意。哥哥说,这都是天意,我和你没有缘份。我记得那晚,细雨斜风,吹落了庭院早开的梅花。” “小玉……我……”燕溯渊心如刀割。 “春日垂柳,夏日蝉鸣,秋日斜阳,冬日雪飘。绍绍芳华就在这迎合,屈从,献媚,争宠,阴谋,算计中流逝,我看着你进宫,出宫,进京,出京,婚娶,纳妾,却只敢在深夜无人时……轻唤你的名字。” 燕溯渊如轰雷掣电,竟觉得心口被生生挖出一块,鲜血淋漓。他哪里料到喜欢了这些年的女子,竟也深深爱慕着他,喃喃道:“我不知道,我竟不知道,你若早与我说,我……” “王爷!” 女子惨然一笑道:“天意如此,恁他是谁也强求不得。小玉穿上嫁衣的那一天,就知道,这条路……回不去。” 燕溯渊一个踉跄,藏在心底许久的声音脱口而出:“小玉!” “溯渊,字少诚。少诚,多么好听的名字!深宫这些年,我唯有夜夜念着这个名字,才觉得那诺大的宫殿,也不是那么寒冷。然后,眼睁睁的等到天亮,摆上一张任是谁也看不穿,看不透的笑脸,只为了,能活得更长久一些!能让我的族人,活得长久一些!” 泪一滴滴的从小玉的脸上划落,燕溯渊伸手欲去拭,却发现那胳膊似有千金重。 “你瞧瞧我,这些年,是不是老了……” “小玉……”燕溯渊脸变得死灰一片。 “少诚!” 赵小玉凄凉的唤了一声,脸上柔情深深。 “今日王爷肯为我屈尊,我今生已无所求。只求王爷能念着当年与哥哥同窗的份上,念着小玉对你……对你……痴心妄想的份上,保全我的一双儿女。小玉来生做牛做马,必报答王爷的大恩。” 一股寒意自燕溯渊的脊梁缓缓升起,话尚未出口,却听女子又柔声道:“我的父母,兄弟,哥嫂,族人……走了,我也想走,可是我却不能走,也舍不得走。我想着要再见你一面,这样走得,才甘心。终于……我等到了!人是我杀的,王爷请快走。” 说罢,女子奋力拔出男宠身上的刀,引刀自刎。血喷溅在她白色的衣衫上,像一朵朵盛开的彼岸花,妖艳且悲情。 老庆王说到此,眼泪喷涌而出,哽咽道:“你们可知道她最后与我说的话是什么?” 欣瑶听得泪流满面,如实的摇了摇头。 “她说‘人活一世,最苦的是求不得,放不下,解不脱,不如化作一阵风,一阵烟,来无痕,去无影,方才干净。!’ 她说‘凤凰涅盘,浴火重生’,求我成全!” 老庆王痛苦的闭上了双眼,脸色如同这深秋的夜,说不尽的凄楚悲凉。 “要我说,人活一世,活着最苦。她就这样靠在我怀里,渐渐没了气息,无知无觉,成了一坯新土,我却要日日受那噬心之痛,忘不掉过去,看不到前头,苦不堪言。” 欣瑶活过一世的人,如何不知老王爷这句话中深意。 所谓的饮酒作乐,姬妾成群,性情大变不过是掩盖他那颗早已随之而死的真心罢了。 “白嬷嬷带来的那封信,是秋鸿暗下查明的一些事情。原来那男宠原是苏家找来的一枚棋子。皇兄这些年行事越发的肆无忌惮。那贼人为讨得皇兄欢心,竟提出要与贵妃一道服侍皇兄。皇兄年事已大,早已厌弃了床第之事,听此提议,只觉得新鲜。小玉她逝死不从,这才失了皇兄的欢心。那苏溪颜便趁机掀起玉石一案,给了赵家致命的一击。” 庆王爷再睁开眼睛,眼中哀色尽无,只余下恨意。许久,他道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你们可知道,玉石一案的始作甬者,是谁?” “是谁?”杜天翔追问。 眼底猛的一波动,庆王爷咬牙切齿:“是我的皇兄,竟是我的皇兄。” 杜天翔苦笑连连。 这一日,他已经有过无数回的石破天惊,再深的隐密,对他来说,都已化作了幽暗晦涩的目光,只余哀伤。 老庆王语调低沉。 “皇兄虽宠爱小玉,却深知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所以从头至尾,他就没有打算立小玉之子为太子。赵家能人颇多,分布朝堂,唯有把赵家连根拔起,才能为太子铺平皇权之路。当初……当初他是靠着赵家才……为什么……为什么!”r1152( ) 第九十三回 曲中人不见 红颜未老恩先断,帝王的薄情冷酷至此,怒火从欣瑶的胸口喷涌而出。 那是胭脂水粉作成的战场,那是女子眼泪汇成的战场,血色如阳。 那些个或聪慧,或绝色,或温婉,或妩媚的女子们在这方圆的战场里,或钩心斗角,或尔虞我诈,或阴谋诡计,不死不休。 而那个被争夺的男人,为了江山社稷,大权在握,步步为营,精心布局,利用后宫子女的争权夺利,挑起血雨腥风。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旦没了利用价值,冰冷的剑锋狠狠和刺向女子柔软的身体,最后连个同情的眼神都不会留下。 蒋欣瑶难以自抑道:“天底下最无情,最龌龊,最见不得人的地方果然是皇宫。” 老庆王眼中的寒意微融,却神情激动道:“赵家虽有查觉,终是醒悟的太晚,赫赫大族,历经百年,终在玉石一案后灰飞烟灭。所以苏溪颜,周子兴,叶一定,刘明,苏家四子,他们一个个活该受到惩罚。当年赵家之痛,便是苏家之痛,赵家之殇,便是苏家之殇。欠了债就得还,钱债钱还,血债血还,人命债,人命还!” 蒋欣瑶冷笑道:“老王爷还少算了一个人。那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庆王爷(自嘲一笑道:“没错,是少算了一个。丫头,周雨睛这个女人坏事也没少做,你不也没有出手吗?更何况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让他还?” 蒋欣瑶顿时语噎。 “我一把火烧了冷宫,皇兄虽心痛男宠之死。却也耐我不得。又因为我屡次在皇兄跟前为赵家,为贵妃,为两个孩子求情。终是厌弃了我。皇兄本就疑心于我,我如此行为,无异于坐实了他的疑心。那日当着众多皇亲宗室的面,呵斥于我,并罚我禁足。” “如今想来,悔之不已!” 老庆王深深叹息道:“贵妃一案后,小玉的一双儿女俩被软禁在瑞王府。那年冬至,京中数日无雨,瑞王府不知何故遇了大火。烧为灰烬。王府里一百二十三人,无一生还。” 平静的语调听不出一丝波澜,偏让人感觉到无穷无尽的恨意和悔意:“倘若我当时隐而不发,小玉的一双儿女说不定还有救!” 欣瑶虽心中替玉贵妃的遭遇伤痛。脑子却依旧清明。她淡淡道:“老王爷这会子没有说实话。据晚辈所知瑞王当时已娶妻纳妾,且瑞王最心爱的一名姬妾当时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 “死了,统统死了,化成了灰,变成了烟,连个尸身也没留下。烈火长烟烧了整整一夜,照亮了半个京城。” 杜天翔深深一叹道:“虽说冬日天干物噪,火势迅猛也说得过去。只一百二十三人无一人生还,就显得有些诡异。” 庆王爷讥笑连连道:“苏溪颜又岂是纵虎归山。心慈手犬人?倘若这些人事先都被悄无声息的抹了脖子,你说逃得脱还是逃不脱!” 欣瑶迟疑片刻,冷静道:“老王爷难道不知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道理吗?从玉贵妃逝到瑞王府大火,似乎隔着不少时日,禁的是足,禁不住的是心。我想以老王爷的本事,如果想救,总能想出办法。若不然,军中的那枚棋暗从何而来?” 欣瑶如愿的看到了老庆王眉宇间深深的阴霾。 她不等他回话,又道:“正所谓无巧不成书,然世上巧合之事多了,倒不免让人产生几分怀疑。程家村子离老王爷的别院不过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当年沈老爷子也是因为探访王爷才凑巧救下那个快被冻死的孩子。在时间上,沈老爷子救下程大的时间正好离瑞王府大火满五年。晚辈想,如果当年瑞王的爱妾有命把孩子生下来,那孩子也正该是五,六岁的光景。老王爷可否再为晚辈解解惑?” 杜天翔神情遽变,目光瞬间看向老庆王。 老庆王脸上风云变幻了几下,长叹一声道:“你真真聪慧,本王输在你手上,心服口服!”说罢朝身后的老妪递了个眼神。 老妪走至厅中,慢慢的跪了下去。 老庆王诡异的笑了一声,道:“告诉他们,你是谁?” 老妪用她那满是橘皮似的手抚了抚面庞,轻轻抬头,一张饱经风霜的皱巴巴的脸赫然出现。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面无表情道:“老奴曾经是玉贵妃的奶娘,贵妃嫁进当时的太子府,我随嫁跟了过去。后被贵妃派去服侍瑞王。那日大火前,侧妃腹痛,产下一子。瑞王命我偷偷送到庆王府上,以防万一。” 老妪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睨着蒋欣瑶,蒋欣瑶对上那目光,心头微颤。 老庆王挥了挥手,淡淡道:“去吧,去准备一下,把孩子抱来!” 老妪默默的看了老庆王一眼,依言而出。 庆王爷慢慢起身,背手走到门前。 门外遥夜沉沉如水,漫漫秋风凄凄。 微胖的身子禁不住轻轻颤抖,许久低沉的声音似从地狱里阴阴而出。 “我把他放在庄子上养至六岁,六岁后,我把他的身世如实的说与他听,让他自己选择。他若选择平淡一世,我便护他一世;他若选择报仇,我便助他翻天覆地。这个孩子年岁虽小,却极有骨气。后面的,我不用说,你们也能猜得着。” 蒋欣瑶,杜天翔瞬间明白。 程家庄数十条人命,沈老太爷,赵虎……不过是为了掩护这颗暗棋必要的牺牲品。 一抹淡淡的月色斜照进来,铺洒在老庆王华贵的衣衫上,只见他挺了挺腰背,继续道:“生于皇室。非我所愿;娶妻生子,非我所喜;爱人兄弟,非我能护;人生浮短。光阴易过,半生辛酸,半生荒唐,前尘往事一一道尽,本王今日,总算是能卸了这担子。” 蒋欣瑶,杜天翔两个听罢面面相觑。竟久久不能言语。 说罢,老庆王突然大步走到樆案前,抱起一坛子女儿红。仰天一倾,五十年上好的女儿红倾泻而下,半洒半饮。 坛子应声而碎,老庆王瞬间又打开一坛。 “多少离恨苦。夜寒与谁诉。往事遥遥去,半生如一梦!痛快,痛快!哈哈哈哈……” 老庆王仰天长笑! 老妪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蹒跚入院来,欣瑶眼尖,飞奔出去,杜天翔随即跟了上去。 老妪重重的把婴儿送到欣瑶手里。欣瑶忙低头察看,杜天翔围过来,伸手替婴儿诊脉。两人折腾半天,见无半点不妥。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突然两声巨响,两人回望屋中。驼背老妪正拿起酒坛用力摔向地面。 老庆王端坐在椅子上,嘴角擒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脚下一条火龙迅速往上窜,散发出滚滚热意,瞬间把幽暗的院子照得明亮。 蒋欣瑶脸色突变,大叫一声:“老王爷!” …… 永嘉一年。 九月十七日晨。 秋风簌簌。 新帝,亲率南燕国五万兵马,迎战中军及犬戎组成的十万强兵,尾随在五万兵马后的是数百位妇孺,幼童。据说这些均是中军诸多士兵的老母,妻儿。 …… 永嘉一年,十月底。 两军对阵渭水。 夜半,渭水以南,响起南燕国脍炙人口的童谣,并依稀传来妇人,幼童嘤嘤的啼哭声。 其后半个月,无数中军士兵趁夜潜过渭水受降。 与此同时,西北军中传来讯息,相传在京城被人毒杀昏迷不醒的平王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左右两军。 平王一呼百应,军中士气大震。随即南燕国二十万大军整装待命,迎击程大十万叛军。 平王亲自向叛军喊话,南燕国的好儿郎,刀口从来只对犯我国土,杀我同胞的敌人,不会砍向手足。中军将士弃暗投明者,既往不究。短短数日,中军十万叛军有三万受降。 …… 永嘉一年,十二月底。 平王与程大终是背水一战。两军交战尚不到一鼓,叛军阵营中一支数万人的骑兵临阵反戈。领头的将士,正是那佯归了程大的沈力。 西风长沙,万里戎机; 铁衣剑戟,兵马轻嘶。 髑髅皆是长城卒,日暮沙场飞作灰。 …… 永嘉二年,二月初。 平王大胜叛军。 程大领三千兵马逃窜至霍城。 平王围而不攻。 数日后,程大一身黄衣,领妻儿五人登上霍城城头,向京城方向跪拜数下后,程大持刀,亲斩妻儿后大呼一声“天不佑我!”横刀自刎。 城中三千将士,见将军慷慨赴死,哭声阵天,纷纷自尽,追随程将军而去,无一人苟且偷生。 霍城内血流成河,尸骨遍野! 平王亲自为程大敛尸,厚藏之。 与此同时,沈力率五万铁骑与新帝成合围之势,前后夹击,历经一个月的苦战,尽灭犬戎五万骑兵及中军二万叛军。 …… 永嘉二年,六月中,新帝班师回朝。 平王得到消息,挥军二十万趁机北上,势如破竹直逼犬戎。半年后,走投无路的犬戎国国主交出国玺,俯首称臣。 至此,西北大定。 此役中,平王冲锋陷阵,凶猛异常。然为暗箭所伤,伤势不详。 …… 永嘉三年,初。 西北大定。 转眼。 春已近,冬渐远!(未完待续……) ps:至此,蒋四一书正文,最后一卷,最后一章,全部结束。不知道包子可有给书友们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这是包子头一回执笔写文,其中艰难,不一一累述。就似自个的孩子,再不好,也是心头肉。 书中多有不足,请书友们见谅,三观不正,也请书友们原谅。 写书,是一个梦,一个沉睡在包子心中已久的梦。 如今,这个梦已然实现,包子仰天当笑。 感谢所有陪伴蒋四的书友们,感谢曾给包子推荐,打赏,粉红票的书友们,你们的支持,是包子坚持的动力。 蒋四的梦,悄然结束; 林西的梦,刚刚开始。 愿意跟随包子,走进林西梦境中的书友们—— 我们——不见不散! ps:所有人的结局,都在番外之中,一起期待吧! ps:主角的番外,未曾动笔,书友们若想看谁的番外,请主动留言,包子愿意为你而写!r12 ) 番外二:沈英篇(一) 我一觉醒来,阳光睛好。 身边的男子仍歪着脑袋,身子大大咧咧的舒展着,睡得香甜。 男子的脸微微有些方,前庭饱满;唇有些薄,鼻如悬胆;眉毛有些粗,眼角上翘。 说实话,这样的男子,若换了从前的我,只怕正眼都不会瞧他一眼。 更何况这人不思进取,身无长计,文不文,武不武,唯靠祖荫过活,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当初若不是……我又岂会嫁给他。 …… 我出身在京城赫赫有名的沈家。祖上以读书起家,后为官。传至祖父这一代,已官至尚书。 我的大伯,父亲虽然官位不及祖父,却都手握实权。因此也算称得上是世代官宦之家。 按说我这样的出身,绝无可能与蒋家联姻。奈何造化弄人。 我长至十二岁时,家中便为我定下亲事,说的是同为官宦之家的嫡出的公子。只等两家小儿各自成年,商讨婚期,结秦晋之好。 沈家家教甚严,一切均以祖父为尊。祖父喜女子读书识礼,琴棋书画皆通,故我幼时与家中姐妹一道,跟着夫子读书,跟着教养嬷嬷学规矩,琴棋书画均有所涉。故自视颇高。 好在与我定婚那人,机缘巧合之下曾见过一面,长得眉清目秀,风姿俊雅,看向我的眼神灼灼发光。 我心下窃喜,老天厚爱与我,不仅赐我好相貌,好家世,又赐我如此良人,我仿佛看到了日后夫妻齐眉的美好生活 哪知,那人长至十八岁,不知何故,生了一场病。不过短短三个月,便一命归西。那家父母千疼万爱的嫡子就这样没了,怨气出到了我这个未婚妻的身上,说我命中带煞,克死了他们的儿子。 命中带煞? 我一个闺中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堪堪几年前与未婚夫见过一面,我又如何能煞得了他?我带着满腹委屈与心酸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短短几日,人便瘦了一大圈。 此时,京中隐有我的流言,若想再嫁高门,已是难事。 正巧此时父亲出任苏州知府,祖父便命他在苏州府为我寻一门亲事,不计门第如何,只男方人品好便可。就这样,父亲寻到了曾与沈家有过渊源的蒋家,并匆匆定下婚事。 虽然我心中有诸多不愿,却无可奈何。我克夫的名声已然在京城传开,若哪一天传到南边,便是这样的人家对我来说,已然是奢侈。 亦记得离京那晚,祖父特特把我叫到跟前,语重心长道:“孩子,人心即地狱。那样的公婆,便是你嫁过去了,也是要吃苦头的。你记住,咱们沈家的姑娘,从来腰板挺得直。” …… 漫天的喜庆和满目的红色朝我扑面而来。我抬头看着眼前掀起我喜帕的男子,一张全然陌生的脸,薄唇微微张着,一双桃花眼中俱是惊色。我适时的垂下了脸,掩住眼底的失望。 就这样,我心不甘情不愿的低嫁到蒋府,成了蒋府的大奶奶。一晃,已经十七年了! …… 我仔细盯着自家的男人瞧了半晌,不由的笑了。 这人从来都是这样,睡觉抢被子,把人挤到角落,偶尔还说几句梦话,磨磨牙,一身的毛病。都说大家出身的公子少爷,一言一行都极有教养,便是睡觉的姿势都容不得张牙舞爪。偏偏我家这位是个特例。 这么多年了,我也早就习惯了。 我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掀了被子起床。 外间的丫鬟听得声响,端水进来侍候。 我冲她们努努嘴,示意她们手脚轻缓一些。 丫鬟们屏气凝息,各司其职。 镜中的女子眉弯目秀,乌发雪肤,显然是美丽的。若不是眼角隐隐绰绰的细纹泄露了女子的年龄,风情只怕更胜从前。 说起来,这世上女子,没有几个是不介意自己容颜的,美丽的女子犹甚。我把脸往前凑了凑,手轻轻抚上眼角,似要把那细纹抚平。 “大奶奶,今儿戴哪支簪子?” 我今日穿了件酡红色的的袄子,上头绣着金线勾连的花枝花叶,虽然华丽,却略嫌老气,需得配得鲜亮、灵动的头饰,方能显得我年轻。 我扫了一眼梳妆台上的首饰,有些举棋不定。 “把那对珊瑚鎏金点翠发钗替大奶奶戴上。” 我偏过脸,大爷以手撑腮,斜靠着身子,微微含笑,正懒懒的看着我。 我心下喜悦,嗔笑道:“就你眼尖,还不快起来。” “急什么,府里又没什么大事,且让我看完我家娘子对镜梳妆再起也不迟!” 我面色一红,虽然我已习惯他有事没事的调侃一两句,终是闺中之事,不便在外人面前展露。朝身后的丫鬟们扫了一眼,丫鬟们颇有眼色的去了外间。 我眼角一勾,走到床前,玉手轻点男子额头,嗔骂道:“还不快起,又赖床呢?” 男子长臂一环,把我环在胸前,不由分说的来舔我唇上的胭脂,我被他舔得心头发痒,一边躲着,一边咯咯直笑。 “英儿,今儿这胭脂怎么微微有些苦啊!”大爷咂摸咂摸嘴,一本正经道。 我一掌拍在他搂着我的大手上,啐道:“没正经,胭脂怎么会苦呢?” “要不我再尝尝!”大爷笑得有些痞赖。 我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上了当,粉拳轻捶在他身上。 元青哈哈大笑,一个翻身,人已躲进了床里头。 每日晨起,男人总要如此逗弄我一番,才肯起床,用他的话说,是增进夫妻的感情。 我问过他,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他眉头高抬,死活不肯告诉我。 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这男人,除了他那个好妹妹的话,一听一个准 ,旁人的讲的,只怕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 我与大爷用罢早饭,便去归云堂给老爷,太太请安。 归云堂是蒋府最奢华的一处院落,这里曾经是蒋家老祖宗住了一辈子的地方。 老祖宗去后,归云堂空了几年。后来老爷,太太觉着空着总不是个事,遂命人重新翻新了一下,添置了些上好的家俱,便搬了进去。如今这里,已然成了全蒋府最热闹的地方。 说起来,蒋家就大爷这一辈,也真真是人丁稀少,大房就大爷一个哥儿。诺大的府邸里,满打满算,也超不过十个主子。 自打二房迁居去了京城,许多院落就这样白白的空了下来,我只好令下人们日日掸灰扫尘,也省得看着破败了。 …… 我与大爷携手而进,几个孩子均已在老爷,太太跟前说笑了。 我偷偷的用眼角瞄了元青一眼,心道若不是他,只怕今日我来得会早些。 元青的脸皮如今也练出来了,他明明看到了我递过去的眼神,偏偏不接我这茬,自顾自的走到双亲跟前,规规矩矩的请了安。 我只得暗暗磨了磨牙,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老爷用茶润了润嗓子,虚咳一声,正襟危坐道:“快过年了,外头的铺子也该盘一盘,该收的帐,收一收。庄子上送来的那些个吃食,挑些好的,给你们二叔送去,多弄些南边的丝绸和茶叶,这些在京里,可是稀罕物。” 老爷如今是越来越胖了,用太太的话说,都快胖成弥勒佛了。蒋家男子,都是清瘦高挑的身材,独独老爷,长相肖母,身形像其舅家,又天生是个不愿多操心的,真真是不胖才怪。 我与大爷恭敬的点头,目光望向太太。 这老夫妻俩,回回请安,都是一个说完,另一个再说,就像唱双簧似的,一日都不会拉下。 果不其然,太太怀里搂着我的小女儿蒋若荷,蹙着眉头思了半天道:“你大妹妹府上的礼可别忘了,琼儿喜欢吃南边的水产,多给她送些去。对了萧府那份略重上几分。” 我含笑点头道:“母亲考虑的周到,就依母亲说的办。” 元青思了思道:“父亲,二叔可有信来?他们一家,今年又不打算回来过年吗?” 老爷抚须叹了声道:“哪里走得开。过了年,你三弟大婚,娶的又是那样人家的姑娘,只怕这会正忙着呢。” 我不由打趣道:“我的个老天爷,总算是要成亲了,再不成亲,二婶头上的白发,又要多出几根了! 元青的堂弟元晨,今年已整整二十。十八岁高中二甲第三名,被皇帝亲点入了翰林。去年由其尊师杜祭酒做媒,与刚刚卸任的内阁首辅大学士张华的小孙女定了亲。婚礼定在来年开春的四月。 元青这个堂弟,书读得好不说,长得也好,且为人极有主见。十五岁便有人上门说亲。二婶怕耽误了他的学业,都一一拒了去。 十八岁中了举,按说也该定亲了,偏这孩子死活不要,还豪言壮语称先立业,后成亲。只把二婶气得,在床上病了半月才见好。 这一拖又是两年,连我家的老大,他的侄儿都快到了说亲的年龄了,他还是不急不慢的挑三捡四,左一个不顺眼,右一个不顺眼,真真是要了人命了。 那些时日,但凡我去京里,回回都能见到二婶抹着眼泪数落他。后来,连他的老师都看不下去了,这才亲自给这孩子选了门亲事。r1152( ) 番外二:沈英篇(二) 老爷眯了眯眼睛,不屑一顾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先立业,后成家,这不是好事吗?” “好什么好,你当初怎么不先立业,后成家。”太太眉眼一横,不客的回敬了一句。 我深怕这老夫妻俩又吵起来,忙插话道:“老爷,太太,三弟大婚,咱们府里是按着以往的规矩送礼呢,还是……” 果然,这话一出,屋里又恢复了平静。 老爷,太太对视一眼。多年的夫妻生涯令这两人已到了极为默契的程度。 太太抚了抚头上的发髻,笑道:“如今你当着家,与那房走得又近些,这事,你与元青商议着办。” 太太话音未落,老爷便接着道:“都是一家人,又是二房哥儿中头一个婚娶的,咱们大房不可失了礼数,不可失了礼数啊!” 我心下暗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怎么失了礼数? 当初公公婆婆两人为了二妹和萧府的事,把二房得罪了个干净。如今也算是聪明了,凡事不出头,不拿主意,好的,坏的推给我。 我不出声,只用眼睛去瞧大爷。 大爷忙笑道:“三弟这回大婚,听说请的都是官场上有头有脸的人,咱们大房的礼要是轻了,只怕会给人笑话。依儿子看,还得重重的备下才是。” 太太一听“重重”两字,脸色便有些难看。她这人,素来把银钱看得极重,给银子她欢喜,要让她往外掏银子,那真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我轻轻一笑道:“确实该重重备下才是。子辰这些年,跟着他两个叔叔读书,日后若真中了举,出了仕,只怕到时候还得二叔,三弟帮忙拉扯一把。” 关系到亲孙子的前程,太太又笑道:“这倒也是。这孩子,一看就是个读书的料,如今又这般用功,不怕没有高中的时候。只怕到时候比他两个叔叔还要有出息。” 老爷,大爷一听太太这话,都笑得见牙不见血。唯独我的心下却微微发苦。 世上的母亲,没有几个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被别人夸奖的,我也不例外。只是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我的长子蒋子辰今年十五岁,八岁那年我受祖父提点,把他留在京里跟着蒋府二老爷读书,中间因故荒废了两年。两年后,我腆着脸,又求到二房门上,这才把人又送到了二老爷身边。 这孩子原本资质就平平,耽搁了两年,学问比着一般的同龄学子,已有几分不足。好在二老爷为人严厉,管得又紧,日日校考,夜夜命他苦读,这才把几分不足给补了上去。 但要说比他两个叔叔有出息,那是万万没有可能的事情。 二房那两个哥儿,一个比一个聪明,真真都是人精。 且不说三弟如今在翰林院混得风声水起,就那个小的,一副脑瓜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也不见得他有多用功,偏偏学问连杜祭酒也夸,称其有状元之才,主动纳其入他门下。我家那个笨儿子,可怎么比得了。 元青见我脸上有些讪讪,知道我想起了以前的旧事,忙打了岔。 其实不用他打岔,我也早就想开了。 人各有命,也不是非要走科举这条路,才能有出息,想四妹妹府里的哥儿,一见书就睡觉,四妹妹不照样随他去,从不拘着管着。小小年纪,赚钱的门路是一套一套的,真正比老人还精明。可见凡事皆无一定。 想到此,我展颜一笑道:“倒也不求他多有出息,只求他懂道理,明是非,能撑得起咱们大房的家业便可。” 我知道我这话一说出口,太太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她素来把这个大孙子当成宝贝,看着哪儿哪儿都好,恨不得能盼着他高中状元,加官进爵才算扬眉吐气。 太太朝我阴阴的看了两眼,我视若不见,反正我这话也不是讲给她听的。 “对,对,对,沈氏这话说得极对!” 果不其然,元青一边用眼睛看我,一边朝婆婆笑道。 “祖母,祖母,我要吃糖糖!” 太太顾不得多说什么,朝我与元青摆摆手,低头去哄怀里的孩子。 “我的囡囡要吃糖糖啊,走,祖母带你去吃!” 我眼尖的瞧见,小女儿若荷正用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冲我眨了几眨,我的心顿时软成了一团水。 …… 给二老请了安,元青去了府外忙活生意,我则回了房。 房里已然站立着三位姨娘,见我坐下,纷纷上前给我请安。 “大奶奶晨安!” 我并不应声,而是淡然一笑,接过下人递来的热茶,吹了吹,斯条慢理的喝了两口,慢慢的搁在手边,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角。 万事皆妥,我才昂起头,红唇轻启。 “嗯,且都坐吧!” 三位姨娘听得我这一声,才敢依次坐下。 离我最近穿粉色衣裳的那位,是明姨娘。她原是我的贴身婢女,长得有几分姿色,对我忠心耿耿,我便作主把她抬了姨娘。几年后,我见她倒还本份,遂又让其生了女儿。如今,明姨娘已是我身边不可缺少的一支臂膀。 “明姨娘,这两日,莲姐儿咳嗽可还好了些?” 明姨娘坐了半个身位,忙笑道:“回大奶奶,已大好,昨儿晚上一气吃了半碗玉米羹,夜里一声咳嗽都没有听见!” 我颇感欣慰的笑道:“这方子是我从四妹妹府里讨来的偏方,治小儿咳嗽最是灵验。且让她再吃几天,断了根儿才好!” 明姨娘眼眶一热,声音中带出些哽咽来:“多谢大奶奶!” “咱们莲姐儿有大奶奶这样的嫡母,真真是她的福气。”说话的是离我稍远的石姨娘。 …… 石姨娘着一身绿色新袄,胸前的丰腴把袄子撑得鼓鼓囊囊。她是蒋府的家生子,原是太太跟前的人。 那年,我怀小女儿,婆婆见我大了肚子不能侍候,生怕委屈了自己的儿子,颇为体谅的把她身边最妖娆的这位石姨娘送到了我院里。做媳妇的,除了咬牙接纳外,没有一丝可以任我拒绝的余地。 记得母亲曾对我说过,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这话真真不假。 这石姨娘,别看她容色不错,脑子却是简单,你只要给她好衣好饭,她便恨不得跪下来舔你的脚趾头过活。 我身在蒋府内宅这些年,若连这样肤浅的女子都对付不了,我也白做了这么些年的大奶奶。 如今她在我院里,也已经有几个年头了,看着倒还是个拎得清的,知道自己能依仗的,除了讨我的欢心外,便是收了不该有的心思安份度日。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半年前,我断了她避子的汤药,如今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她怕我容不下她,常与我说,这辈子能安安稳稳的把孩子生下来,也算是圆满了。 我只笑笑不说话。一个婢女抬的姨娘,便是生了个哥儿,又能怎样?都在我的手心里捏着呢。 “石姨娘这几日晕吐还好了些?有什么想吃的,只管打发人来要,女人家的,怀了身子最是娇贵,委屈不得。” 这话没有一丝敷衍的意思,说得诚心实意。 我生过四个孩子,最大的十五,最小的也快四岁了,自然知道女子怀孕是件顶顶辛苦的事情。所以在这些小事情上,我从来不为难房里的姨娘。 石姨娘面色一喜,委实不客气道:“大奶奶,我觉着前些日子京里捎来的哈蜜瓜,脆脆甜甜的,吃着爽口。” 哈蜜瓜?她倒不傻。这物件也只皇亲贵亲才能偿到。若不是四妹妹思量着让府里哥儿姐儿尝个鲜,托人捎来了几个,便是有钱,也没地买去。 我如愿的看到了明姨娘向我投来的不屑的目光。 我无所谓的笑笑:“石姨娘,京里统共捎来了四个,除了老爷太太,哥儿姐儿,落到咱们房里的,也只半个,这会子你要吃,我可变不出来。这样吧,我这里有几两上好的燕窝,一会你拿回去。” 我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她的要求。一个合格的姨娘,并不一定要多八面玲珑,多委曲求全,而是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什么东西是你能吃的,能戴的,什么东西是你不能屑想的,自己得有分寸。 石姨娘一听有燕窝,喜的跟什么似的,再不提其它。我看她的神色,心下微微冷笑。 其实我心里更愿意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她的心思很简单,她的**容易满足。不像有的人,她的心思,她的**隐藏的很深。 小周姨娘便是这样的人。 …… 我的目光落在青色衣裳的人儿身上,目光陡然变冷。若我没有记错,她今年也该有二十二岁了。 尤记得她头一回入这蒋府,正是二八正年华,鲜嫩水灵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既清新,又芬芳,只待有缘人去采拮。 我头一眼看着她袅袅婷婷的立在老太太跟前,不知为何,这心里就不大舒服,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心口,吐不出,咽不下,很是难受。r1152( ) 番外二:沈英篇(三) 这种难受一直伴随了好些天,直到那天夜里,我看到她一身湿衣,曲线毕现的被元青搂在怀里时,我才明白,这样的难受从何而来。 初时,我以为一切只是偶然,虽然动怒,倒也不大放在心上。 彼时,安南候府已经败落了,堂堂侯府千金迫不得已,阴差阳错之下只得为妾。一个没有娘家,没有嫁妆的女子,想要在蒋家的深宅大院里立足,显然是难的。 虽然,她的背后站着老祖宗。我却并不畏惧。就凭我的家世和为蒋家生下了三个孩子,这世上能撼动我地位的人,没几个! 很快,我发现我错了,这个女子,心机,本事,手段全然不在我这下,即便她什么都没有,也能轻而易举的把我打倒。 因为,她小小年纪,便对男女间的游戏规则,了然于心,然后展展粉容,滴滴清泪,牢牢的抓住了男人的心。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有预谋。 那个看似清纯温柔的小姑娘,背后藏着锋利的尖刀,向我这个蒋府大奶奶走来。她要的,不是美食华服,不是呼奴唤婢,而是堂堂蒋府大奶奶的位置。 我慌了,乱了,我甚至破天荒的心中满是醋味 她比我聪明,比我年轻,比我柔弱,甚至比我更会做人。她甚至只要轻轻往那里一跪,单薄的身子挺得笔直,便能博得一府人的同情。 而我身边的这个男人,我嫁了近十年的男人,竟头一回像初尝情爱的男子,一头扎进了她织得密密麻麻的情爱之中,魂摇心荡。 这世上有两件事是拦也拦不住的,一件是天要下雨;一件是男子要纳妾。正所谓食色性也,谁不想娇妻美妾,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 每一次姨娘跪在地上,向我敬茶,其实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是狠狠的把茶盏摔在地上,然后手一叉,把人骂走。 然而,即便我心里再不甘,再不愿,也只能稳稳的接住茶盏,轻啜一口,顺势把所有的苦涩咽进肚里,脸上还得端着稳重,大气的笑,即便夜深人静,独卧冷床时,我哭得稀里哗啦。 世上的男子,痴情者有几许?薄情者何其多! …… 就这样,我与她,在旁人眼里看出来,我事事处处占得上风。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我已节节败退。 再加上我的头顶还有个老太太,她明里暗里的帮衬及打压,使得我身心皆疲。 而此时,我才明白,二婶婶这些年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这样的日子,换作是我,只怕一天都熬不下去。 我在蒋家举步维艰。一个个孤寂的夜,我盯着头上的绣帐,眼睁睁的等到天亮。我甚至绝望的想,熬不下去就做个逃兵吧。 现实从来容不得一个母亲做逃兵,百年沈家,可以出败家子,可以出纨绔,却从未出过一个弃妇。祖父说过,我就是成了蒋家的人,也还是他的孙女。怕什么? 怕什么? 我在怕什么? 似有一道火光闪过脑海,我瞬间明白了,我所有的怨恨,不甘,绝望从来都不是因为蒋府大奶奶这个位置,而是曾经把我捧在手心里的男子,如今却把旁的女人捧在手心里。 原来十年的夫妻生涯,早就把这个曾经不入我眼的男子,一寸寸的融入到我的骨血,然后息息相关。 真真点透我的,是那个总盈盈浅笑的女子。她俏生生的往那儿一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能看到你的心里。 从此我沈英脱胎换骨。 我庆幸在二婶婶与老太太的这场漫长的婆媳大战中,我站在了二婶婶这边,虽然这中间多少带着些许算计与自保。 这世上,就有一种人,你对她的丁点好,她都铭记于心,然后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给你回报。而那时,我根本没有预料到,她给我的回报,是那样大,大到我恨不得跪伏在她的脚下,甘心为奴为婢。 因为,她救了沈家,百年官宦的沈家。 …… 小周姨娘不出意料的失了宠,因为她自作聪明的算计到了四妹妹头上。 四妹妹不废吹灰之力,只朝她的男人蹙一蹙眉,那个如山一般深沉的男子三言两语,就把小周姨娘踩到了泥土里。然后,四妹妹擒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玉手轻抬,便断了小周姨娘所有的生路。 直到今天,小周姨娘都没有从泥泞里爬起来。尽管她一次又一次的挣扎,一回又一回的努力。 我轻轻一叹,蕴着森然的语气,慢慢道:“小周姨娘昨儿可是没睡好?这眼底的青色也该用粉遮一遮再出来见人,若叫外人看到了,还以为这蒋府里,姨娘的日子难过。” 小周氏惶恐的抬起眼睛,眼泪盈眶,柔柔道:“回大奶奶,昨儿替大爷做衣裳,忘了时辰,睡得晚了些,下回我一定注意。” “做衣裳?”我冷笑。 “府里那些个锈娘一个月几两银子的养着她们,难不成都是摆设?”明姨娘毫不客气道。 小周氏咬牙不说话,泪一滴滴的落了下来,端的是楚楚可怜。 我笑了,笑得云淡风轻。 “小周姨娘若闲长夜漫漫,不如给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做几身新衣裳吧,也算是你这个做姨娘的一番心意。” 这话,似一把利刀直接戳到了小周氏的心上。 自打大爷知晓了她的为人后,这些年往她房里去的次数,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这些年,她夜夜苦风凄雨一个人,虽然锦衣玉食,可日子还是难过。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颤抖的拭了拭眼角,诺诺的称了一声:“是”。 我知道,她拭泪,其实是为了及时的挡住眼中的怨毒。曾经的堂堂侯府千金,竟然落到这般地步,那泪,真的该流。 女人啊,即使你心里的恨,心里的怨,心里的苦已经充斥着五脏六腑,脸上仍得装作一派云淡风轻,委曲求全的样子。真真是可怜。 其实,我又曾经何尝不是。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各自回屋。 临了,我突然出声喊道:“小周姨娘,大爷的衣裳既然做好了,得空了,拿来我瞧瞧。” 小周氏眼睛里猛然迸出的,是光芒。 …… 犹记得四妹妹曾经对我说过:世情薄,人情恶,女子都有各自的身不由已。 倘若我没有经历过沈家的那一场劫难,像小周氏这样阴险算计的女子,无论如何,我是容不下的,更别说善待于她。 直到后来…… “大奶奶,杜姨娘又说自己没吃饭,在哭天抹地呢。”小丫鬟麻利的跑进来回话道。 我陡然收回了思绪,眼中锐利尽见,起身道:“天天要闹一回,没个停歇,真真是要了人命了!” 明姨娘去而复返,扶过我的胳膊,轻声道:“奴婢陪大奶奶走一趟吧。或再传到老爷,太太那头,又不知闹出什么来。她啊,也只大奶奶的话肯听。” 我幽幽的叹了口气道:“这个杜姨娘,真真是……” 不等我把话说完,明姨娘已扶着我出了屋子。 …… 杜姨娘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她在蒋家,就似个透明人一般跟在太太身后,小心翼翼的揣摩着太太的心思,一言一行绝不逾越。你如果不刻意的注意她,你根本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我对杜姨娘的熟悉,还是从那次一同坐船进京开始。 这个资色平平的姨娘,因听闻女儿给人做妾,哭着求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见其可怜,又念其爱女心切,这才允她入京。 从苏州府坐船入京,需得大半个月的时间。正是同船的这些日子,我才发现,这个看似无欲无求的杜姨娘,也是暗藏几分心 机的。然她对二小姐的舔犊之情,却不容置疑。 …… 杜姨娘的院子在西北角上,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的尽头,便是杜姨娘的居所。 按理杜姨娘是老爷的女人,理应和太太一道,搬进归云堂住。奈何杜姨娘近些年来,因二妹妹一事打击颇大,不知何故总说些胡言乱语。再加上年老色衰,老爷生了厌弃之心,这才令其搬到了这处僻静的院子。 也是个可怜人。 我心下轻轻一叹,身子稍稍顿了顿。 明姨娘察觉到我的异常,轻声道:“大奶奶若实在不想去,就让奴婢先去瞧瞧再说。” “都到脚跟前儿,何必这么麻烦,走吧!”我摇摇头道。 明姨娘叹息道:“这杜姨娘也真真可怜,要不是二小姐……哪里会这样?” 我心头一痛,只觉得心下酸涩不堪。 蒋欣瑜这三个字,如今已是蒋家大房的禁忌,老爷太太都极不愿意提起这个女儿。今日晨起请安时,提起往京里送年货,太太言语中根本没有涉及到她。 我虽然管着这蒋家的内宅,可有些事情还是需得看太太的脸色,她不提,我不能问。 更何况是有关二妹妹的事情。 “也不知道二妹妹在庵里好不好?” 明姨娘见我脸色不大好看,忙道:“大奶奶,有轻风陪着,二小姐的日子,也不至于太冷清。” “轻风?” 我心里反复念着这丫鬟的名字。 “多亏了这丫鬟啊!” ……r1152( ) 番外二:沈英篇(四) 孙景耀死后,二妹妹的心也跟着一道死了。她毅然决然的扔下了一府的事,去了尼姑庵,从此清灯苦佛,了度余生。 待蒋家众人知道时,二妹妹连头发都已削去。老爷一气之下,病倒在床,养了将将三个月,才有些起色,从此之后,连女色之事,都不大能提得起兴趣。 都说母女连心,杜姨娘一听说女儿年纪轻轻入了佛门,急得当场就晕死过去,醒来后,人便有些不大对劲,总记不得刚发生过的事。 那时我正忙着沈家的事,并未跟着大爷一道去京城。只听大爷回来说,二妹妹说她这辈子罪孽深重,唯有皈依了佛祖,才能洗去一身的罪孽。 我听了,不由的泪水涟涟,泣道:“她是解脱了,那府里三个孩子,可怎么活啊?” 彼时,小曹氏已经上吊死了,孙景耀的姨娘高氏坐完月子,奈不住寂寞,扔下孩子跑了。去了哪里,无人知道。好好的一个府邸,七零八落,只剩下轻风带着三个孩子,日子过得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元青目光深深对着我道:“原本二叔,大妹妹府里都想把孩子接过去的,只是没料到,孙府的人不同意?” “孙府的人?谁啊?”我惊道。 “你怕是想都想不到,正是那孙景辉!”元青叹息一声。 “居然是他!”我愕然抬起头。 “没错,正是那孙景辉。他说孙家有房有粮,自家的孩子为何要让他人去养。并不顾众人的反对,把三个孩子养在了他的名下。孩子到底姓孙,我与二叔他们商议了半天,也只得应下!” “他难道不恨……” “人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恨,再怎么说,那三个孩子也都唤他一声大伯。他又是那样的人,养在身边,等将来老了,也算有个后。” 我后来细想了想,也许这样的结局对孙景辉和三个可怜的孩子来说,才是最好! 老爷太太知道此事后,倒也没说什么,只连连叹气。 …… 去年,我入京,特意让大妹妹陪着一道去庵里瞧了二妹妹。 长年吃斋念佛的生活使得这个曾经明媚的女子苍老了许多,眼角已布满了密密的皱纹。 她见我们来,面色倒还平静,问了问家里众人,又问了问她的孩子,听说都平安,便没再细问下去。 我们想说与她听,她也不愿意多听,只说她在佛祖跟前给亲人们念着平安经呢,不能分心。 我们见她一切都还好,又无甚话可说,坐了片刻,往庵里捐了些香火钱,便只得离去。 未料到,临走时,她居然问起了四妹妹的近况。 我们捡了些重要的说与她听,她听罢,眼眸深深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情,是没听了她的劝!”说罢,头也不回的便走了。 我不由暗下深深叹息。 人啊,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后悔又能怎样! …… 我一脚踏进院子,就听见杜姨娘尖着嗓门在喊:“我没有早饭吃,你们不给我饭吃,我要到老爷,太太跟前告状。” 丫鬟们见我来,纷纷围上来,个个脸上都是委屈。 我也见惯不惯了,摆摆手,示意她们散去。 “姨娘,你不是刚刚吃过饭吗,怎么又忘了。今儿我特意交待厨房给你做了你最爱的桂圆红豆粥,你还跟我说香呢?”我上前扶住杜姨娘,一边哄,一边道。 “我吃过了?”杜姨娘呆呆的望向我。 “吃过了啊,我看你吃得香,还让丫鬟给多添了半碗!”我替她把用在耳边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轻声道。 杜姨娘混沌的眼睛转了个圈,想了半天后,微胖的脸上,慢慢的绽放出一抹笑意。 她看了看我的脸色,陪笑道:“瞧瞧我这记性,又忘了。又劳大奶奶跑这一趟,真真是罪过。” 我淡淡一笑道:“以后有什么事,别跟丫鬟们闹,她们知道什么?姨娘好歹也是个主子,传说去,没的让人说姨娘你,容不下人。” “是,是,是!大奶奶说得对。”杜姨娘应得颇为迅速。 “姨娘歇着吧,前头还有事情要忙,我就不陪姨娘说话了!” “大奶奶,我跟你一道走吧,今儿我还没给老爷,太太请安呢,这么没规矩,他们该说我了?” “姨娘又忘了,刚刚在归云堂,姨娘还走在我前面呢。”我说的极为坦然。 杜姨娘刚刚迈出的脚将将收回,她茫然的的看着我,眼中似有疑惑。 “姨娘连我的话,都不信了?”我适时的补上一句。 “我……嗨,人老了,真的不中用了,这前脚才做的事,后脚就忘了。那大奶奶你慢走。”杜姨娘默然片刻道。 我心中微微有些不忍,婉声道:“嗯,姨娘回去歇着吧!回头二妹妹若有信来,我头一个就给你报喜!” 杜姨娘顿时眉色飞舞,喜笑颜开:“多谢大奶奶!我这心里正盼着呢!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信了!” “可不光你盼着,老爷,太太都盼着呢!姨娘,回去歇着吧!” 我不敢回首去看杜姨娘的身形,因为每看一次,我的心就会揪作一团。她封闭了大部份二妹妹的记忆,一心以为二妹妹仍在孙家舒舒服服过着她大奶奶的日子。 世上的母亲,大都无私,爱子之心,能硬生生的把自己逼入绝境。 我想,如果这样能让杜姨娘活得开心些,我愿意瞒着她一辈子。 …… 一个上午,就这样忙忙碌碌的过去了。 午饭,我一般摆在自个院里,这时学堂里的几个孩子便会陆陆续续的到我院里来。 我陪孩子们用过饭,消一会食,一般会习惯性的歇一会午觉。 女人啊,不论你活得多精致,保养的多好,年龄一年年大了,这精力明显不如年轻的时候。 然而今日,我却要出门回一趟娘家,得赶在落日前回来,所以不得不早些出发。 我之所以要回沈家,是因为,今日是我祖父的忌日。 …… 我的祖父在沈家,是个神一般的存在。 他为人极为圆润,仗义。年轻时凭科举出身,一步步爬上高位,创下赫赫家业。 沈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不服他的。便是我那官至三品的大伯,见到祖父,让他跪,大伯绝不敢站着。 倘若没有那次的劫难,凭祖父的身子,沈家如今应是四世同堂。 祖父生前最后悔,有两件事。一件是收留了一个不该收留的人;一件是拒绝了一个不该拒绝的人。 而恰恰是这两件事,让原本应该寿比南山的他,郁郁寡欢,病重而亡。 我记得那一年初冬,江南刚刚下过第一场冬雨,空气阴冷潮湿,路上罕见行人。我素来怕冷,缩在房里不愿出门。 那日晚间,我与大爷各自梳洗好,头发松松的绾着,却见大嫂身边的贴身侍女紫吟披头散发的冲进来,一头扑倒在我脚下。 我心下一惊,忙问缘由。才知道,苏州沈府,我娘家的父母兄弟,侄儿侄女们都被下了大狱。 更让我吃惊的是,京城的沈府众人,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已下了大狱。 我只觉得眼前昏天黑地,身子控制不住的倒了下去,幸好元青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我泪流满面,强撑着问:“可知道是什么罪名?” 紫吟泣不成声的说了一句足令我心神俱碎的话:“通敌判国!” 通敌判国? 诛九族的死罪。 我的心,一片死灰。 …… 没有经历过劫难的人,不会知道一颗心,每分每秒都在火上烧,是什么感觉。那种惶恐不安,那种心如刀割,可以生生把人折磨至死。 我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我的亲人被诛了九族,我还有什么勇气苟活在这个世上。 可笑的是,我的公公婆婆,正如当年避开二房的人一样,如瘟神一样的避开我,要不是我替蒋府生下三个孩子,日常行事又无差错,且他们的儿子言词灼灼的护着我,只怕他们早就一纸休书,把我休弃出门。 溺水的人永远都盼望有一根稻草的出现。绝望中的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穿戴一新,到与沈家交好的世家好友府上,一家家求人。 只要他们能出手相助,我沈英不光这辈子,就算下辈子让我为奴为婢,我也愿意报答他们的大恩大德。 然而,我从早到晚穿梭在苏州府的大街小巷,直至月上树梢,我竟连一个府门都没能进去。 我心中悲凉,仰天长哭,终于明白,我的痴心妄想,在现实面前变成不堪一击。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魔,我花了近千两银子打点了牢狱,终于求来了五分钟的探视时间。 阴森潮湿的大牢里,沈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蜷缩着一起,我泪如雨下,不敢往前一步。 我清楚的看到我的大嫂张氏,一脸惊恐的抱着怀里的孩子,脸色惨白,唇色干裂。 我觉得我的天塌了。 就在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一个令我意不到的人悄无声息的等在蒋府门口。r1152( ) 番外二:沈英篇(五) 这人,正是苏州府瑾珏阁的掌柜蒋福。 蒋福的面色极为憔悴,眼里布满了血丝,像是重病缠身的样子。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到我手里,并在我耳边轻声叮嘱了几句。 我彼时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直直的朝他跪了下去。 蒋福眼疾手快扶住我,哑着嗓音道:“大奶奶,万万使不得。小的也是奉四小姐的命。” 四妹妹?居然是她? 我悲喜交加。 蒋福点头道:“四小姐还有句话,让老奴带到。她让大奶奶一切听从那人安排,万万不可擅作主张。她如今只能保住沈家人的安危,能不能活,还看天意。” 我只顾着琢磨四妹妹这话里的深意,连蒋福何时离开的,都未顾得上,我甚至对他脸上的一抹绝望视而不见。 直到很久,我才知道,沈家的这场滔天大祸,全因我的祖父当年救下的一个人。这人关押了我的堂弟沈力,然后联同邻国,起兵造反了。 而一向乐呵呵的蒋福,之所以脸上露出悲绝之色,是因为他的主子,蒋家的三老爷被人毒杀。 他匆匆而去,只为了去迎他的主子——回家。 …… 谁都知道,入了大狱的人,即便不死,也难在里头活命。 而沈家的人,正是因为有了蒋福的这块玉佩,才得以苟活。整整一年,我来回穿梭在蒋府与天牢之间,送衣送药。 冬去春来,夏走秋至。 一年后,我的堂弟立下军功,终是洗脱了沈家通敌判国的罪名。沈家满门,得以生还。 而此时,京城传来祖父重病的消息。 南边到京城隔着山山水水,我身为蒋家的儿媳,不可能扔下府里一摊子事随父兄入京,因此没有见到祖父的最后一面。 据说,我的祖父临终前,只把活祖宗一人叫到了跟前,一个时辰后,活祖宗流着泪走出了房间,彼时,他的右手已然多了一枚扳指。 那扳指自打我记事起,就一直戴在祖父的手上。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沈家的家主,才配有这样一枚扳指。 祖父死后,朝庭对他并没有任何讣闻。连带着对我大伯,我父亲,我的几位兄长被摘了的官位也没有任何说法。沈家百年官宦之家,就这样退出了南燕国的政治舞台。 皇权便是这样的无情。不管你曾经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也不管你曾经在他夺得皇权的路上,起了多少决定性的作用,一旦你犯了错,所有的一切烟消云散。 祖父的灵堂空空荡荡,除了几位嫂嫂的娘家派人送了祭礼,便再无人来。想当初,便是府里哪个哥儿的生辰,热闹都不止如此。 我那堂弟沈力一身重孝,赤红着眼睛跪伏在祖父棺前,脸上没有泪,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就在停灵的第三日晨,刚刚升任禁卫军统领的萧寒,携太医院院史杜天翔前来祭拜,并送上了平王的祭礼。 至此后,祖父的灵前,人来人往。 祖父出殡的头天晚上,四妹妹一身素衣,悄然来了沈府,当着我大伯,父亲及几位史长的面,拿出了半枚玉印,称物归原主。 我的堂哥沈峰竟当着沈家众人的面,一头跪在四妹妹跟前,着着实实的磕了三个头,惊吓了所有的人。 而作为家主的沈力,则一言不发的盯着我的四妹妹,掷地有声的只说了一句话:“四小姐有任何差遣,沈家愿赴汤蹈火!” 我那四妹妹却嫣然一笑,袅袅上前,虚扶沈峰起来,随即偏过脸,冲着沈力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轻轻道:“要赴汤蹈火做什么?只逢年过节多送我些好吃的,好玩的便行!” 说罢,她飘然而去。 事后我才知道,沈家之所以能保住,竟是我那四妹妹亲自求了新帝,并从中周旋所至。 我听罢,把自己关在房里,狠狠的哭了一回。 …… 前几年,我入京见了堂弟沈力一面。那时,他已在兵部任职,官位不高,不过是个侍郎,正五品的官位。 恰好那年他媳妇为他生了个儿子,两房侍妾也一前一后生下一双儿女,我大伯,大伯母高兴的嘴都合不扰。尤其我大伯母,盼了这些年,总算是盼到了家里添丁。偏我那堂弟脸上无多少喜色。 我心下一叹,恭喜的话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一日府里满月酒,宾客散尽,夜已深沉。 我因大爷多喝了几杯,醉不成行,便住在了沈家。堂弟拎着两壶酒,踏夜而来,直直的看着我。 我心下一叹,接过酒,深深一笑。 我们姐弟俩竟席草而坐,一人执一壶,对月饮酒。 我记得那日的空气特别清纯,满天都是亮闪闪的星辰。湖面上轻轻吹着微风,岸边的垂枊在迷离的夜雾中轻轻拂荡,欢快的似在跳舞。 酒至八分,我心神有些恍惚,突然问他:“你……是不是还惦记着!” 堂弟执壶的手一滞,目光看向遥远的天际,许久,才轻轻的从嘴里吐出四个字:从未忘记! 我努力的睁了睁眼,指着他的脸道:“得了吧,你小妾都有了三个。” 堂弟淡淡的笑了,身子往后一仰,浅浅的星光照在他含笑的脸上,我忽然有些上头,竟学着他的样子仰卧在草地上,私毫没有一府当家奶奶该有的模样。 “堂弟,你相信姻缘天定吗?” 他仰望苍穹,没有回答。 “我告诉你,有些东西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就算你再努力,再努力,也没法得到!” 他依旧没有吱声。 “所以说……得认命!” 许是酒喝多了,一阵困意慢慢的袭上来。就在我似睡非睡,似醉非醉的时候,耳边有个声音轻轻道:“堂姐,我也能做到!” 做到? 做到什么? 人这一生啊,不过是镜花水月,浮光掠影,虚虚浮浮的看不真切。富贵也罢,名利也罢,欢喜也罢! 弟弟,别太苦着自己,姐姐只要你快乐! 我头一偏,已然没了知觉,心里的话,再说不出口。 …… 我从沈府回来,天色已晚。大爷已经在明姨娘房里歇下。 我瞧着那院里明亮亮的灯火,心下竟然没有半分的不痛快。人吃多了一种米饭菜肴,偶尔会想换个面条或者馄饨尝尝,那又如何?总是要吃回正餐的。 我洗漱一番,换了家常的衣裳,到三个孩子房里瞧了瞧,陪着他们说了会话。 孩子们都很乖,虽然跟前都有奶娘,丫鬟,嬷嬷照料,却依旧与我亲。这便是血缘关系,这世最最保险的一种人与人的关系。 现在他们依附我长大,我令他们锦衣玉食,等将来我老了,便是我依附着他们过活,他们令我安享晚年。 人啊,就是这么周而复始的走过来的。 孩子们都睡了,此时剩下的时间,便是我一个人的时间。若换了从前,硕大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会觉得心慌慌的,空落落的,觉得难熬。 如今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岁数大了,我竟然有些享受这难得的一个人的私密空间。 丫鬟们早已备好了热水,撒上些草药,只等侍候我沐浴。热热的把自己浸泡在当中,这是我每日睡前必要做的一件事。 这草药还是我厚着脸皮问四妹妹要来的。四妹妹生过孩子后,这些年容色一点都不见老,我细细问了,才知道原是这草药的缘故。说到底,这世上再聪慧的女子,也是在意外头这身皮囊的。更何况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 一边泡澡,一边听着丫鬟们的回话。这几个丫鬟跟着我也有些年头了,都能独挡一面,有她们做我的帮手,我既省心又省力。 “大奶奶,太太身边的田嫂子的女儿,今年十岁了,人长得也清秀,想求了大奶奶到姐儿跟前侍候!下午到咱们院里,大奶奶正好出了府,田嫂子坐了会,吃了会茶,把这事跟奴婢说了说。” “知道了!她可有抬出太太来?” “这倒没有,只说求大奶奶赏口饭吃!” 我点点头,心里已有算计。 “大奶奶,府里学堂里的先生捎话来,快过年了,想早些结了银子回乡过年。” 我点点头,懒懒道:“明儿让帐房先生走一趟。另外备上一份厚厚的年礼,再给个大红包,这情面上的事情,也说得过去。” “噢,大奶奶,有件大事忘了回您了。老祖宗身边的钱嬷嬷,申时一刻去了。是在睡梦里去的。” “去了?” 我微微有些惊讶。钱嬷嬷七十多了,也是高寿。这般无病无痛的走了,也算是老天怜惜。 “回过老爷,太太了?” “回过了,老爷太太说,快过年了,府里忙,让大奶奶思量着办。” “葬在哪里,老爷太太可有安排?” “老爷想了半天,说钱嬷嬷侍候了老祖宗一辈子,主仆一场,就放在老祖宗边上吧!” 我静静的盘算了半晌,终是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先出去。 待人走后,我把头搁在桶沿上,手指轻轻一抬,泼洒出几缕水丝。 水滴落在木桶里,泛出一道道波纹。 那波纹,在烛火下起起伏伏。 我忽然深沉一把——那恰如这世上,每个女子的人生。 沉,或者浮!r1152( ) 番外三:蒋欣珊篇 周秀月今日起了个大早。 她在梳妆台前定定的看着镜子半晌,终是从妆奁里挑了只凤簪叉在梳得光亮的头上,转过脸问梳头的小丫鬟。 “如何?” 周秀月穿一件玫红色素面织绵褙子,脸上擦了厚厚的粉,再配上满头珠翠,看着确实比往日要年轻几岁。 小丫鬟陪笑道:“姨娘今日真好看,似是年轻了不少!” 周秀月脸上露出笑意,理了理衣裳道:“马车备下了?” “备下了,就在西角门口候着,东西都装车上了。” “嗯,走吧!” …… 马车在山路上行了很久,终是在郊外的一处院落门口停下来。 周秀月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漆红的院门半掩着。她转过脸,对着身后几个婆子道:“把东西搬下来,送进来。” 周秀月推门而入。院内菊香扑鼻,竹影沙沙。穿过游廊,又是一处宽阔的院子。 院门口三五婆子围在一处正悠闲的晒着太阳,见来人,纷纷起身行礼。 周秀月冷冷的看了她们两眼,轻咳一声,身后的丫鬟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到为首的婆子手上,笑道:“陈妈妈,拿去买酒喝!” 陈婆子拿了荷包,脸上的笑挤作一团,恭敬的把人引进院子。 院前一左一右两株高大的香樟,几扇芭蕉,再无任何点缀。 门前屋檐下一锦衣女子,散着头发坐在竹椅上,手里拿着梳子,一寸寸的梳着那如瀑布般的长发。 女子身边围着几个青衣丫鬟,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说着闲话。 女子像是梳累了,抬起头,轻轻一笑道:“今儿个,我好看吗?” 绿衣圆脸丫鬟抬起头,盯着女子看了两眼,笑道:“这世上,再没奶奶更好看的人儿了!” 说罢,又低上头缝了两针。 女子得意的笑出了声,接着问道:“是我好看,还是四妹妹好看?” 圆脸丫鬟这回连头都懒得抬,顺口便道:“当然是奶奶好看了!” 女子越发开心,拍手道:“那他一定喜欢我,不喜欢四妹妹。” 圆脸丫鬟似乎已经讲惯了的:“喜欢奶奶,都喜欢奶奶。” “啊,夫人来了!” 不知是哪个眼尖的丫鬟喊了一声。 周秀月昂首挺胸的走上前,眼风略略扫过眼前的几个丫鬟,挥了挥手,身后的婆子们纷纷把东西送到屋里。 圆脸丫鬟陪笑道:“夫人今儿又来了,快请进屋吧。” …… 周秀月从半山腰下来,夕阳正慢慢的隐入树林。 暮色四合时,别院的大门吱哑一声紧紧的合上了。 女子已经进屋,坐在梳妆台前,仍在一寸一寸的梳着长发。 “夫人回回一大早来,不到日落不肯走,这么长的路程,颠来颠去的,也真是难为了她。” “也是没法的事,若夫人再不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还会有谁来管奶奶的死活!” “我可听说,郑家的七爷又纳了几房美妾,生了几个庶子,日子过得极好。” “这世上的男子,真真是……正室在外头养病,偏那府里连个人影都瞧不见,若不是蒋家在京城有些实力,只怕咱们奶奶连个活路都没了!” “咦,我怎么听说是咱们奶奶犯了大错,郑家顾忌着蒋家,不得已才把人关在这里。” “不会吧?” “骗你做甚,你到外头打听打听,他们都说当年郑家那一把火,就是咱们奶奶放的。奶奶心里一害怕,这才生生被吓疯了。而且我还听说,夫人跟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蒋家夫人。她原是蒋家老爷的姨娘,后来跟着儿子出府别过,这才自封的夫人。” “作死的小蹄子,这些话哪里是咱们做丫鬟可以说的?若给夫人听见了,这份好差事,可就没了。” “不说,不说。哎,这大宅门里,稀奇苦怪的事情真多,花这么多银子养个疯子,还弄一大堆的人侍候着。这要换了我们乡下……” “嘘,轻点声,别给奶奶听见了……” 女子拿着梳子的手滞在半空,她似乎隐隐听见有人在谈论着她的事。 她静静的听了半晌,嘴角扬起一个不屑而又冷漠的弧度,嗤嗤的笑着对着镜子里娇美的人儿道:“她们说的事,我都知道。她们坏,说我是疯子,我不讲给坏人听,我讲给你听!” …… 我出身在苏州府名门望族的蒋府。 我的祖父官至三品,祖母是堂堂安南侯府嫡出的大小姐。在苏州府这丁点大的地盘上,蒋家的门第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功名奕世,富贵传流的人家。 从小,我就过着极为奢侈豪华的生活。衣食住行,无不一是最好。我的院子,树荫满地,四季繁花。我的屋子里,摆着最精致,最华贵的家私。 尽管我只是蒋家庶出的三小姐。 没错,我是庶出,这是我一辈子最痛恨的一个词,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这个耻辱整整伴随了我一生。 我的生母,是安南侯府的远亲,从小就与父亲青梅竹马,虽然两家明面上都没有说开,暗地里却早有结亲的打算。 若不是那个女人的出现,我的生母应该是蒋府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正室。 所以,这个女人,是我蒋欣珊这辈子最恨的人。正是因为有她的存在,使我的生母,生生当了一辈子的姨娘。 这个女人,长得花容月貌不说,还一副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样子。最令人讨厌的,是她逆来顺受的性格,眼中含着泪,偏不让她掉落下来。你若是踩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她不仅不会反抗,还会笑眯眯的说“做得好”。如此心机深沉的女子,我那大大咧咧的生母怎么会是她的对手。 我的生母在与她的争斗中,看着占了上风,则实从来没有赢过。若不是祖母明里暗里的帮衬,我相信,早晚一天,这个女人会把我与生母牢牢的捏在手心里,让我们过痛不欲生的日子。 这个女人后来生下个女儿,就是与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蒋欣瑶,府里排行第四,人称四小姐。 这世上有生死相扶的兄弟,自然就会有反目成仇的姐妹。 这个蒋欣瑶是我另一个最深恶痛绝的人。她抢走了原本应该属于我的,所有的东西。 我常常在想,当年生母要是不那么心慈手软,是不是我的人生,又是另一种境况? 所以,当蒋欣瑶披麻戴孝,形容憔悴的出现在我眼里的时候,我直觉的知道,那个女人,跟她的娘是个一模一样的货色。一模一样的柔柔弱弱,一模一样的装腔作势,一模一样的让人厌恶。 蒋府有四位小姐。 大姐姐嫡出,长得温婉可人,却是个狠角色。她是长姐,比我大出许多,又是大房的人,我与她挨不着边,所以我从来不敢惹她。 二姐姐同我一样,是个庶出,长相堪堪清秀。不过她的庶出与我的庶出完全不是一回事。她的生母是个侍候人的奴婢,不知何故爬上了主子的床,机缘巧合之下又生下了她。正因为她是奴婢生的女儿,所以二姐姐在蒋家,从来不敢多言一句,永远是唯唯诺诺的跟在大姐姐身后。这样不顶事的人,我蒋欣珊着实看不起。所以,我不屑去惹她。 至于我的四妹妹,不得不说,顾氏的好相貌完完全全的继承在她的身上。一头黑亮的长发,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那双最令我嫉妒的,又黑又亮的大眼睛。 所以这个府里,真正能与我争一争,拼一拼的,只有她。 …… 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就需短短一眼,便能决定。就像我看到他,那个冷峻而淡漠的男人,我便知道,这辈子我再也不可能喜欢上别的男子了。 而当我第一眼看到四妹妹的时候,我与她之间只剩下一种关系,那就是敌人。 是敌人,就要去战斗,去打败,你只有把她打败了,让她匍匐在你的脚下,向你哭泣求饶,你的人生,才有最真实的意义。 只可惜,我的姨娘是个蠢货,她蠢得既拢不住父亲的心,也斗不过那对母女。她自以为是的性子,不仅在府里遍树敌手,而且还惹了父亲的厌弃,她甚至笨到连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都保不住。 这样的生母,我还能指望她什么呢? 一个好的士兵,在与敌人对侍的时候,应该因时宜势的观察周围的地形,选择好的兵器,然后一击即中。 在蒋府,我最大的依仗,是我的祖母。 我的祖母是个极厉害的人,便是我的祖父见到她,也存三分畏惧。然而,她偏偏对我极为宠爱。这种宠爱,便是我蒋欣珊最好的武器。 祖母常常把我带在身边,跟我说安南侯府的那些往事。所谓的往事,不过是些大宅门里的争斗。渐渐的,我明白了,人对于你想要得到的东西,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努力去得到。得不到,那说明你的心机,智慧,手段,本事不如别人,那你就活该得不到。 话语,从来都是掌握在高位者的手中,失败者,是没有资格要求任何东西的。所以,我蒋欣珊要成为一切都握在手里的高位者,而不是看着别人脸色,苟且生活的失败者。r1152( ) 番外四:徐念玉篇 夏日。 清晨的平王府,弥散着荷叶与水草的香味。 薄薄的雾气中,下人们有条不紊的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落梅院里,几株梅花均匀的散落在阶前,并无几分景致可瞧。 长风,长雨两人定定的瞧着枝头的一滴露水,悄然滴落后,两人对视一眼,长风轻咳一声道:“世子爷,辰时一刻了,王妃在等了!” 半晌的沉默后,一个好听的声音缓缓响起。 “进来侍候吧!” 长风,长雨松出一口气,脸上均有喜色。 推门而入,是一间极宽敞的书房,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柔软如发。东西墙角摆着两只半人多高的梅瓶,里面插着几株淡雅的木棉。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整齐的推着各色书卷。 书案后的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身着云白软绸阔袖滚回字纹兰花长衣。抬眼细瞧,长得是面若冠玉,目若朗星,周身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少年抬起头,轻轻一笑道:“看了本好书,一时忘了时辰。打盆温水来,我洗把脸便给母亲请安去。” 长风想着自家主子爱书如命的性子,半点不称奇道:“世子爷,王妃已经派人来催过好几回了。咱们得快些了。” 少年温润一笑:“少不得陪些个好话,长雨,替我到湖边摘两朵新鲜的荷花来。” 长雨应了一声,迅速的走了出去。 少年接过长风递来的湿毛巾,擦了把脸。 长风上前,替他理了理衣裳,整了整冠束,又把书案上的折扇递到少年手里,一气动作,行云流水,极为熟捻。 少年正欲迈步,不知何故停住了脚。 “世子爷,有何吩咐?” “昨儿个,官里送来了一框樱桃,分一半,给萧府送去,三两爱吃。” 长风忙道:“爷,只怕那府里早得了。万一王妃问起来?” 少年眉头微皱,冷声道:“他们得了与我送有什么相干?王妃问起来,我自有话说!” 长风缩了缩头,忙道:“得了,小的按爷的吩咐,立马派人给萧府送去。” 少年这才舒缓了眉头,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 平王府种了许多树,夏日的景致,颇让人赏心悦目。少年对池沿柳色,水中波影并不多看一眼,几个拐弯,便入了王妃的院子。 眼尖的小丫鬟见来人,颇为伶俐的喊道:“世子爷到!” 不过须臾,却见一红色衣裳的少女提裙从正堂跑出来,盈盈走到少年身边,娇嗔道:“远哥哥怎的才来?我和姑母都等了半天了,我快饿死了!” 少年淡淡一笑,修长的手指抚了抚少女的发髻,宠溺道:“看书看忘了时辰!妹妹见谅,回头哥哥给你从外头带好吃的,算是赔罪,如何?” 少女嘟着嘴道:“我可不要外头那些不干不净的。” “怡园的糕点,如何?” 少女扬起头,美目流转道:“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少年轻点少女的额头,柔声道。 少女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明亮的眼睛弯成了一道弯。 “华儿,又缠着你哥哥讨要什么好处呢?还不快进来!”熟悉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 施沐华吐了吐舌头,朝少年扮了个鬼脸,拉起他的手便走。 …… 王府正厅。 施如眉薄粉轻施,一身素净的衣衫端坐在上首,看着兄妹俩手拉着,相携而入。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四周浮上淡淡光晕,施如眉嘴边的笑意深沉。 “给母亲请安!劳母亲苦等,是怀远的罪过!” 施如眉款款起身,燕怀远朝施沐华打了个眼色,兄妹俩一左一右忙上前扶住了。 “今儿个,什么时辰起来的?” 燕怀远低声道:“回母亲,卯时一刻才起。” 施如眉拍拍儿子的手,嗔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原不指着你高中状元,为祖宗添光。偏你爱读书,母亲也不拦着,只是也该仔细着身体。万一亏损了身子,便得不偿失了。” 燕怀远见沐华朝他挤了挤眼睛,忙笑道:“母亲说的极是,明日儿子再晚些时辰起来,母亲看可好?” “正该如此,你如今正是窜个子的时候,多睡几个时辰,对身子有益处。瞧瞧,这小脸瘦的,母亲看了都心疼!” 燕怀远深怕母亲唠叨,忙陪笑道:“长雨!” 外头候着的长雨听得主子叫唤,忙低头进来,手里的两枝新鲜的荷花,正滴着露珠。 “儿子日日劳母亲,妹妹苦等,特令人去湖边摘了两朵,算是给母亲,妹妹赔罪。” “呀,真好看,快让人送到我房里摆在梅瓶里养着!” 施沐华欢喜道。 施如眉嗔看了儿子一眼,只觉得心中受用,笑道:“难为你有心,还想着我最爱那一池清莲!石嬷嬷,世子爷孝顺我的,快帮我好生养着!” “哎!” 身后一中年妇人迅速接过荷花,闻了闻,笑道:“咱们世子爷最是清雅的一个人,便是挑的花,也比旁人多出几分别致!闻着可真香啊!” “那是,这满京城,能比得上我哥的人,可没几个!”施沐华嘟着小嘴道。 “瞧瞧你妹妹,真真是……” “妹妹心直口快,母亲别责怪她。” “哟,还知道护着!”施如眉笑意深深的看了施沐华一眼。 燕怀远恍若未闻,偏过脸咳嗽一声笑道:“今儿有什么好吃的,儿子这会肚子饿得咕咕叫!” “哥,我以为哥哥有了书,再用不得那些俗物裹腹了。”施沐华脸上飞上两片红云,妙眼轻转。 “瞎说,你哥我一顿不吃,便饿得心慌,哪像你,从早到晚点心,瓜果不断,一到正点就不肯好好吃饭!还要不要长个了?” 施沐华一跺脚,正欲说话。 却听施如眉笑道:“你哥这话说得对,今儿我让人煮了些补气补血的粥,你啊,给我多喝半碗!” 施沐华眼角偷偷看了燕怀远一眼,顺从的点了点头。 …… 一时饭毕,漱了嘴,略坐了坐,丫鬟们端上茶盏。 施如眉轻啜一口道:“怀远,今日我想陪你妹子回施家看看,你若无事,便跟着一道去吧,你外公和两个舅舅常念着你。” 燕怀远心下微微一叹,却含笑道:“儿子一切听母亲的安排。” 施如眉目光掠过施沐华,姑侄俩对视一眼,均从眼底看到了彼此的笑意。 “哥,姑父最近可有信来?”施沐华娇声道。 燕怀远正好饮下一口茶,清香无比,入口却微有涩感。 他笑了笑道:“父亲前些日子才来过信,这会应该不会这么快。” 施沐华笑道:“西北寒苦之地,也不知道姑父在那边过得可好。” 燕怀远笑道:“父亲守着南燕国西北的江山,苦是苦了些,日子倒不难过,每日操练,巡察,日子过得满满当当。” 施如眉心下微涩,笑道:“他倒是过得满满当当了,却留着咱们母子俩在京城苦等。怀远啊,过些日子给你父亲去封信,让他今年过年回京里过吧。西北那边冷冷清清的,也没个人陪着,咱们一家人,也该聚在一处过个团圆年了!” 燕怀远微微垂了垂眼睑,笑道:“母亲放心,儿子今儿晚上就写。” 施如眉宽慰的看着下首处的儿子,眼角的笑意深沉。 …… 她十七岁嫁到平王府,成了平王府的女主人。那个为她散尽王府女子的男子,有一个浓郁得令人沉醉的名字—燕浣年,又有一个俗气得令人好笑的名字—燕十六。 她常常想,这会是怎样的一个男子?是英俊?亦或是文雅?笑起来,会不会眉眼弯弯。 母亲说,平王是咱们南燕国,最英勇,最善战的汉子,有一身高强的武艺。这样的男子,如天地一般,最是铁汉柔情。 施如眉伏在母亲的怀里,羞涩的垂下了眼。 出嫁的头一天晚上,父亲告诉她,有朝一日,二皇子登得大位,她便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皇后外,最富贵的女子。 她仰着头问父亲,明明韩王看上去胜算大一些,为什么咱们施家却要支持靖王,万一…… 父亲眯起眼睛,思了片刻道:“富贵险中求。韩王跟前人才济济,便是登了大位,也没施家什么事。靖王则不同。旁的你不需要多问,你要做的,便是趁着一切尚未定局时,为平王多生几个孩子。”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父亲一语中弟,施家果然极富极贵,而多生几个孩子,则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痴心妄想。 试问一个连正常的夫妻生活都是奢侈的女人,这辈子她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 王府一正妃二侧妃,平王独宠她一个,可是有谁知道,这独宠的背后是什么。 施如眉苦笑连连。 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它给了你某些东西,就一定会拿走一些。 她是南燕国最富,最贵的女子之一。这座富丽堂皇的王府,雕梁画栋,美仑美奂,奴婢成群,而她是这里的主人,说一不二的主人。 那便够了。 不是吗? 夜深人静时,那些泪水,那些苦楚,早已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离去。 是谁说过,人不能贪心. 所以她从来不贪心。r1152( ) 番外四:徐念篇(七) 堂姐摇了摇头,目光看向遥远的苍穹,叹道:“阿远,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一个墓里,只容得下两个人。” 我又糊涂了,问:“那父亲那个墓里只躺着一个人,还有个位置,是留给谁的?” 堂姐沉默许久,蹲下来,幽深的眸子柔柔的看着他。 “阿远,你还需记得一件事,埋在一起的,不一定非要是夫妻,也有可能是朋友,是兄弟,是挚爱。你父亲身边的那个位置,是留给一个人的。这事,以后你就明白了。” ……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迷迷糊糊的都是梦。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又一个的坟茔,幽幽的闪着冷光。 我吓得惊醒过来,一看床边,父亲不见了踪影。 我心头一急,便哭了起来,雁落飞身进来,一把抱起我,几个飞身后,我已身在小花园。 雁落指了指坟茔那头,我泪眼朦胧的望去,父亲与姐夫俩人,一人手中拿着一壶酒,正喝得起兴,边上的堂姐,笑盈盈的正在布菜。 我依稀听见姐夫沉声说:十六,你已经决定了? 父亲默默半晌,笑答:嗯!趁我还年轻,我要把这天下送给二哥!完了,我便可以陪他了!” 堂姐长长一叹道:“小叔叔,刀枪无眼,你自个小心。千万,另让我们担心。” 父亲放柔了声音答:“放心,我回得来。我的背后,交给你们夫妻! 我太困了,支撑不住,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意识朦胧前,我在想,父亲他们胆子真大,居然也在这里喝酒聊天。 当然,我也没有意识到雁落抱着我的手,微微一颤, …… 江南的日子,如同江南的烟雨一样,朦朦胧胧的总让人看不大分明。 父亲,姐姐夫妇每日里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我甚至连他们的人影也找不着。 偶尔夜里醒来,想着父亲不在身边,心里难过时,雁落才会把我抱去小花园。 回回总能看到他们三人在那边喝酒聊天,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我只要看到父亲,心就会安稳下来,再入睡依旧能睡得很沉。 半年后,皇伯伯来信催父亲与姐夫回京。 我与蒋家众人告别后,跟着姐夫回了京,父亲却并未同行,而是直接去了西南军中。 永嘉六年,夏。 父亲挥师三十万大军,北上,攻打临国北赵国。 堂姐亲自坐镇户部,为远征军提供一切粮草补给。 永嘉八年,父亲又一次身受重伤。 姐夫,杜叔叔得了消息,连夜启身往军中去。这一去,便是四年。 四年里,我天天往萧府跑,只盼着父亲能有讯来。 六嘉十二年冬,赵国称臣。 至此,九州一统,天下大定。 十三年春,父亲搬师回朝,我与皇伯伯一道,迎出京城百里。而此时,我对我的身世已经一清二楚,那年我十一岁。 见到父亲的那一刻,我哭了。 父亲老了,胡子邋遢,瘦得厉害,身上半分英俊贵气也没有。一身威风凛凛的盔甲穿在他身上,显得沉重。 姐夫的形象更差,像个被风吹干瘪的黑鬼,就杜叔叔还像个人样。 我抬头,看见皇伯伯眼睛里,也含着泪水。 我与双胞胎,杜叔的两个女儿,各自扑倒在自己父亲的怀里,哇哇大哭。 唯独我那个堂姐,笑眯眯的上前,倒上三杯她亲手酿的桂花酿,柔声道:“你们,终于回来了!” 父亲一口饮下,扔了玉杯,手抚上堂姐的眼角,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朗声笑道:“这酒甚合本王心意!小寒你说呢?” 姐夫哪还顾得上说话?早已把双胞抬往外一推,把堂姐拥进了怀里。 父亲弯下腰,轻轻在我耳边道:“阿远,我回来了,以后,再也不走了!” 我心头一喜,眼底的泪又涌了上来。 …… 庆功宴后,皇伯伯把父亲三人留了下来。 我陪着母亲先回了王府。 这一夜父亲没有回来。听说他们兄弟三人在怡园又重置了一桌酒席,喝得酩酊大罪,而且我那堂姐也在。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这四个聊了些什么。 反正从那日起,父亲对我的学业越发的严苛起来。双胞胎的日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彼时的双胞胎一个已接手堂姐所有的生意,一个已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小神医。 一年后,父亲再往西北去,说是要与军中兄弟饯行。这一回,堂姐,堂姐夫把京城所有事宜,交给了六两,三两,与父亲同行。 杜叔叔因皇伯伯身子有恙,不能同行,气得整整一个月,脸上丁点笑意都没有。 这一天晚上,双胞胎把我拉到怡园,三人弄了些桂花酿喝,边喝边诉苦。 三两说,可怜她小小年纪,被自己亲爹算计。 六两说,可怜她小小年纪,被自己亲娘算计。 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拼命喝酒,一杯又一杯。 …… 那日桂花酿的醇香似乎还在鼻间萦绕,然日子已一晃过去了两年。 这两年父亲很少有信来,便是来,也只单单几笔。双胞胎那边也如此。堂姐夫妇俩整日与父亲游山玩水的,根本不愿意回京城。皇伯伯无奈,便想了一损招——把杜叔叔扣着。 燕怀远微微叹了口气。 “世子爷,王府到了。”长风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到了,这么快?”燕怀远下车。 小丫鬟迎上来,笑道:“世子爷,王妃都等了好久了。” 燕怀远笑道:“快去跟母亲先说一声,我回房换件衣裳,就来。表小姐睡了?” “还没呢,在王妃房里,陪王妃说话呢。” “那正好,怡园的乳鸽你先替我带过去。” “是,世子爷!” …… 月朗星稀,蝉鸣声声。 燕怀远刚换过衣裳,只听得一声熟悉的轻啸声。 随即,长风进来,喜道:“世子爷,王爷的书信。” 燕怀远忙接过来瞧,面色古怪。 长风问道:“世子爷,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燕怀远默了半晌,道:“父亲他今年不回来。” “为什么?” “他打算直接回江南,跟堂姐,姐夫他们已经出发了。” “那王妃那头……” 燕怀远嘴角微微一动,想了想,叹道:“先瞒着吧,到时候再说!” …… 从王妃的院子里出来,二更已过。 燕怀远并未回房,而是去了父亲的书房。 月色如痕,无垠清远,书房院落静谧如沉。清风中夹着一抹幽香,拂过鼻尖,那似乎是父亲身上的味道。 燕怀远仰首凝望,苍穹深深。 他已不是孩子了,早已洞悉祖辈,父辈之间的爱恨情仇,也知道生父坟茔旁的那个位置,留给谁。他并不恼怒,也未觉察到羞辱。 因为堂姐说,每个人的生命轨迹中,总会遇到一个能让你把一切都抛在脑后的人。你走来,他走去,不早一步,不晚一步,遇见了,就是这么巧。 燕怀远轻轻一叹,悄然离去。 …… 黑夜,越发的浓重。 就在燕怀远从书房转身离去的一瞬,一辆马车疾驰而行在官道上,一路向南。 皇宫,养心殿内,朱门紧闭,一片寂静。 “皇上,杜太医出城了。”李宗贵双手缩于长袖内,小声道。 燕淙元眸色一哀,脸色瞬间苍白,身形晃了晃。 李宗贵忙扶了道:“皇上,保重龙体。” 燕淙元负手转身,一代帝王眼中的冷漠淡然早已消失怠尽,随之涌上的是浓浓的悲意。 李宗贵心中一黯。 永嘉二年,南燕与犬戎一役中,平王被冷箭射中左心肺,身受中伤,经杜太医调养六年,方才恢复如初。 杜太医当时曾与皇上道,平王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若好好调养,方可长寿,若再拼杀,英年不寿。 哪知永嘉六年,平王一意孤行,挥师北下。皇上一夜连下三道召书,令他回京,平王置之不理。 那一夜李宗贵记得很清楚,他陪着盛怒中的皇上去了萧府。 萧寒夫妇跪在地上,只道了一句:“劝不住!” 皇上从萧家回来,独坐在龙案前,整整一夜。 永嘉八年,南燕与北赵一役中,平王旧伤复发,若不是杜太医去得及时,只怕凶多极少。 永嘉十二年,平王得胜回京。皇上暗召杜太医进宫。杜太医笑道,平王身子经他调养,无恙。 哪知,这一切,竟是假的。刚刚皇上才知道,原来平王只三年可活,而今年,刚巧是第三年。 燕淙元失神的立在原地。 怪不得他们三人连个招呼也不打,便去了西北。 怪不得天翔一个月上一封辞呈奏章。 怪不得这回小寒要以蒋欣瑶的身子不适为由。 原来……原来……一切……只是为了瞒住他。 “皇上,平王他……也是为了不想让皇上难过,所以才……”李宗贵小心劝慰道。 燕淙元恍若未闻。十六啊,十六,你为了他,终于要弃二哥而去吗? 你舍了一条命,把这江山捧到二哥的手里,你可知道,二哥没有了你,偌大的江山,这万里九州,岂能快意潇洒! 燕浣元心中一痛,喷出一口血。 “皇上!”李宗贵惊魂。 燕浣元一把推开,厉声道:“派四十暗卫,分两路,一路护送杜太医,一路把宫中所有百年以上的老参,尽数送到江南。” …… 永嘉十五年秋末,平王卒于江南。r1152( ) 番外五:杜天翔篇 话说有一日午时将近,天阴得能伸手撕把云彩,空气湿得能攥出水来,雷电闪得能把人眼睛刺瞎。 眼看雷雨将近,父亲想着在房中的母亲,便有些坐不住。他虽然知道母亲胆子很大,一根银针扎在旁人身上,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父亲此人,极为闷骚,明明心里喜欢,嘴上偏要装着一幅云淡风清的模样。于是乎,他拿了把扇子,扇啊扇的,便扇到了母亲的卧房。 父亲说扇子这东西——好啊!不仅能扇风,能装装派头,偶尔还能挡住眼前一抹色意。 母亲正在房里研习医书,用功的劲头,比那些书生考功名还要猛上三分,只差没有头悬梁锥刺股。 见父亲来,母亲头也不抬。 父亲的扇子无用武之地,眼下正有些失望,哪知正好一处响雷噼里啪啦从天而起,母亲持药书的手一抖,父亲及时的把人搂在怀里,小夫妻俩腻腻乎乎了半晌,大白天的便行起了那不轨之事。 估摸着白日宣yin这件事,我父亲谋划许久。那是天时,地利,人和,这事终于被我父亲干成。 于是,小爷我便伴随着那震耳欲聋的雷声,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这个世界。 俗话说:不凡之人降世,必有异象。小爷我降得如此惊天动地,可见本人日后该是如何的出类拔萃! 俗话说的一般都是极有道理。 小爷在娘肚子里时,便已跟着母亲,在京城各家高门里习医。所以小爷我一生下来,便是小神医。 医分很多种。 替一般老百姓看病的,那叫大夫。 大夫往上一层,那是名医。名医一般是只替世家贵族看病。 大夫再往下一层,那叫江湖郎中。一般这类人,仗着肚子里仅有几两货,骗骗那些穷苦百姓。当然江湖郎中里,也有高手。 而之所以说我是个神医,而非江湖郎中,那是因为我的出身,高贵异常。 我的外祖父萧亭,南燕国赫赫有名的太医,执掌太医院,专为皇亲国戚看病。说白了,便是皇宫里的贵人啊,娘娘啊,有个头疼脑热,伤风感冒之类的,都要求到我外祖父跟前。 而我的母亲,虽然只是名闺中女子,医术却是我外祖父亲教的,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话形容,半分不为过。 如果说,高贵二字中的高,用来形容我外祖一家,最为恰当不过的话,那么那个贵字,便是专门用来形容我的本家——当朝赫赫有名的杜家。 杜家之所以沾个贵字,一来是出了位当朝的贵妃,宠贯六宫,并生下两位皇子。二来,是因为我的祖父乃当朝太傅。通俗了说,便是皇帝见了我祖父,得恭身敬称一声“老师”。 如此高贵的出身,放眼京城,舍我杜家其谁! 可又有谁知道,小爷我自生下来,便过得相当的苦逼。倘若你问我为什么,小爷我答你三个字:鬼知道! …… 彼时的杜家,我的姑母,据说是个温柔如水,才情卓越的美貌女子,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产下第二子。此子姓燕,名浣年,小名十六。然后姑母她老人家奄奄一息了一段时间后,便香消玉陨了。 我那一向慈悲悯人的祖母,据说受不了这个刺激,在一天夜里静悄悄的走了。而我那素来神气活现的祖父,忍着万分的悲痛,辞官上山修行了。 杜家上下,哀声一片,于是,我父亲便找了个电闪雷鸣的午后,在我母亲身上发泄了一下深藏于内心的悲愤,播种种下了我。 …… 彼时的萧家,我的姨母,据说也是一个温柔如水,才情卓越的美貌女子,居然无子被人休弃了。 值得称笑的是,我那被休了的姨母,回了萧家,居然怀抬十月,在那个电闪雷鸣尚未来临之时,生下一子。此子姓萧,名寒,是我的表哥! 我的姨母病歪歪的在床上养了一两年,或许是因为产子后的抑郁,或者是因为被人休弃的苦楚,又或者受不了俗人的指指点点,唧唧歪歪,闭眼长辞了。 我那外祖母也因为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没过两年就跟着去了。 所以,小爷我一生下来,杜萧两家旧时的盛景,从未在眼前闪过,倒是杜萧两家的哀景,时不时的迸出来在小爷跟前晃荡。 心中那个叹啊,空有高贵的出身,偏偏连个平常人家也不如,小爷我真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 所以我生下来,常常咳嗽,白天咳,夜里咳,咳得我那母亲都怀疑我是不是得了痨病。 她哪里知道,我如果不咳,又如何吐出得我心中的这一口浊气。 与我有此同感的人,他们表现感叹的方式,就比我高明的多。 先说说十六那厮吧。 这厮……哎……要怎么说。 明明是个皇子皇孙,富贵滔天命,偏偏投胎的时候,嘴里被人塞了颗黄莲,所以命比我还苦。 这厮能顺利的生下来,多亏了我那医术高超的母亲。听母亲说,那日的产房,惊险纷呈,牛鬼蛇神穿梭其中,她要是晚去一步,只怕这厮也就只能塞回去,重新投胎了。 所以说,归根到底,这功劳还得说到我父亲身上。我父亲若不是有先见之明,厚着脸皮对我母亲死缠烂打,并常以装病,装柔弱来搏取我母亲的同情,我老杜家怎么可能娶回一位名医来。 从我父亲身上,我学会了一招,原来装柔弱这事,不光女人可以常用,男人也是可以常用的。 言归正传。 十六这厮,九死一生入了这人世间,短短几年少说也经历了七七四十九难。若不是我那姑父暗中护得紧,若不是他亲哥明里护得紧,这厮只怕还得塞回去,重新投胎。 皇子皇孙做到他这个份上,可谓是得天地精华之头一份。所以他回回醉酒,总要抱着人,痛说**历史,并言词悲切的称,为什么要让他生在帝王家。 原本小时候,他不是抱我,便是抱小寒,我们俩虽然很想把他一脚踢开,可心里总舍不得,到底是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份,万一踢伤了,到头来,还是我的麻烦。 后来……他换了个人抱,我和小寒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不过失落归失落,总归是替他高兴的。因为他痛说**历史的次数越来越少,憧憬未来生活的次数越来越多。 此为后话。 十六从小,便调皮异常,皇宫这么大,老子,亲哥四只眼睛,总有护不到的时候。有一回摔得狠了,血淌得多了,他老子就把人送到了杜家。 从此,成了我的兄弟。 彼时,小爷将将一岁,那厮刚满三岁! …… 再说说我表哥小寒。 之所以我称呼十六为那厮,而称呼表哥为小寒,实在是因为我对他心里,由衷的感到佩服。 听我母亲回忆,小寒生下来,便不大哭,饿了不哭,尿了不哭,挨了打,也不哭。所以这人非常好养活。 不像我,动不动就喜欢扯着个嗓子干嚎,嚎得一府人根本无法入睡。嚎得我那父亲想趁夜与我母亲做些个坏事,都被我败了兴致。 按理说我那表哥,小寒的出身,也是非富极贵,奈何我姨母是被休了再生下的他,这当中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那些个三姑六婆都说了,堂堂忠勇侯府,富贵流传,休妻之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怎么就单单休了她一个。 那些个三姑六婆还说了,好好的女子,在夫家是没生下一男半女。一回了萧家,就产下一子,谁知道这孩子的老子是谁? 女人的水性杨花与男人的风流倜傥,本质上虽然是一样的,但是所遭受的待遇,却完全不同。小爷我后来在风月场中,在温柔乡中进进出出,没有人敢在小爷跟前放个屁。 而我那姨母却因为产子一事,成了世人病诟的把柄,并为此郁郁而终。 只可怜我那小寒表哥啊,将将会走路的年纪,家里面就没有了可操持的女人,吃喝拉撒全由下人服侍。偌大的府邸,只有两个大男人冷冷清清的住着,日子过得如同他的姓名一般,萧风涩涩,寒意森森。 据我母亲回忆,有一回她心里掂记侄儿,回娘家探望,还未到院子里,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小人儿蹲在墙角,手里拿着根枯枝,在地上画画。 母亲眼角浮起泪意,上前一瞧,小人儿拖着两条清水鼻涕,小手冻得冰冰凉,一丝温度也没有。见母亲来,扑进母亲的怀里,紧紧抱着我母亲的脚,死活不肯放手。 母亲顿时泪奔。 那日素来温和的母亲,硬是等了三四个时辰,才把我那极具事业心的外祖父等回家。 父女二人大吵一通,听说我母亲狠狠的砸了外祖父最爱的一支美人瓶,这才气呼呼的回了杜家。 我那爱医成痴的祖父苦思了一夜,第二日天还未亮,坐了马车来了杜家,把小寒往杜家一扔,自己拍拍屁股便走了。 多此,我又多了一个兄弟。 彼时,小爷已满二岁,小寒刚满三岁。r1152( ) 番外 王 杜天翔篇 (十一) 阿远这人,素来是个没主意的,吱吱唔唔一会说去,一会说不去,没个准信。。шшш.shuhāhā 更新好快。 小寒支招说:“要不我让暗卫查一查蒋家的底?” 十六没好气的道:“查什么查?本王都查过了!要不然怎么会今日找上‘门’去,白白没了五万两。” 我这时才明白,原来这两人自打蒋家一进京城,便背着我与小寒俩人,偷偷‘摸’‘摸’的查上了,蒋家所有的事情,这两人心里明镜似的。 我又拍案而起,怒道:“什么破玩艺值五万两,黑店,肯定是黑店。小寒抄家伙,咱们找上‘门’去!” 小寒没接我这茬,他定定的看了阿远两眼,正‘色’道:“我觉着你应该去,不为别的,便为了你那侄‘女’,也该去会会人家,她好歹把你们徐家的担子,挑了过去。” 阿远眼前一亮,陷入沉思。 我素来是个好‘色’的,忙问十六:“她侄‘女’长得如何?” 十六一口酒含在嘴里,一听我这话,扑哧喷了我一身,一边咳嗽一边摇头道:“模样标致,‘性’子狐狸,谁娶谁倒霉!” 这回换我眼前一亮:“标致到何种程度?” 十六想了想道:“怎么着,你想娶她?” 我挑了挑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小爷我还想多玩几年,对娶媳‘妇’这事,半分兴趣也没有。再者说了,小爷我一旦娶了,这些姑娘该是如何的伤心!” “既然不想娶,那还废什么话。快帮我想想,到哪再‘弄’五万两银子去。”十六愁眉苦脸道。 面对他的质问,我很无辜的把目光偏向小寒。 小寒禁不住我与十六同时把无辜的目光看向他。咬着牙从嘴里冒出来一句:“明日我着人送来。” 这就对了,媳‘妇’可以不娶,但兄弟的急却不能不救。小寒这事,干得漂亮。 我趁机冒了一句:“可否……” 还未等我把话说完,小寒一口回绝道:“否!” 我跳脚道:“为什么否?十六他五万两银子你都愿意掏,我就五百两……” 小寒目光凛然的睨了我一眼:“因为那些银子 ,你‘花’得不会少!” 我瞧着这两人的德‘性’。牙咬得痒痒的,小爷我在这两人的眼里,赶情连个五百两都不值。伤心,忒他娘的伤心! 伤心的背后,是我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好奇。这个‘女’人便是蒋家的四小姐。 一个连燕十六都栽在她手中的人,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 阿远到底还是去了。我与小寒没功夫陪着。十六陪着他一道去的。 回来后,十六一手拍着我的肩,一手拍着小寒的肩,左看看我,右看看小寒,半天只冒出了一句话。 他说:天翔啊,小寒啊,我们这三个爷们。比不过一个闺中‘女’子会赚银子,丢脸啊! 我一听银子。两眼放光,忙追问:“你是说那瑾珏阁?” 十六轻轻叹了口气,拉我们坐下,然后掏出纸笔,细细的替我们算了一回帐,算着算着,我与小寒的脸‘色’都变了。 小小一个瑾珏阁,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不光连开几家分店,竟还赚了百万两银子,光分到阿远手上的,就有几十万两。 我‘舔’了‘舔’微微干涩的嘴‘唇’,嘴角浮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从今天开始,我需得时时刻刻与阿远‘混’在一道,你们谁也别拦着我。 十六笑意满满道:这事我与阿远说过了,从今往后,小王我吃他的,喝他的,杀富济贫! 小寒这厮没有说话,不过小爷我眼尖的发现,这厮的眼睛贼亮贼亮,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所以众位看客,别以为皇子皇孙,世家子弟一个个都是有钱有闲的主,那也得分人。小爷我们这几个,别看穿着光鲜亮丽,前呼后拥的,实际上都是光鲜在外头,苦‘逼’在里头。 这一日,蒋欣瑶这个‘女’人非常隆重的出现在小爷的脑海里。史无前例的,我对一个‘女’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常常在想,一个十岁便接手瑾珏阁的‘女’人,她有着怎样的容貌和智慧,她的‘性’子是否温柔可人,她的一顰一笑是否摄人魂魄。 不知为何,我的心头微微有些憧憬与她见上一面。 …… 这一面,很快如我所愿的——来了! 那一日的遭遇,其实后来想想,颇有些惊心动魄,小爷我刚刚睡下没多久,十六的暗卫就把我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其实徐伯母的身子我心里很清楚,能熬过这个夏季,已是小爷用尽了全身之力,所以这一天,在我的意料之中。 老人家临终前有个心愿,就是想见蒋家四小姐一面,我们如何能不满足?就是绑也得把人绑到这里。 就这样,在一个充满着‘药’味的房间里,我见到了蒋欣瑶。 …… 那是一个夏日的上午,风微微有些躁热,逆光的‘门’口,一个少‘女’芙蓉绢掌,烟笼轻柔,衣襟轻动款款沐晖而来。 许是走得有些急,白‘玉’的脸庞上,几丝黑发沾在额边,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眼底幽黑无垠,轻轻一转,如珠‘玉’轻动,似满天暗夜中最亮的星辰,让我一望,便心生安静。 我的心陡然一惊,不由自主的让开了‘床’前的那个位置,悄无声息的立于窗前,静静的等待着这个‘女’人的一言一行。 那是一个温柔如暖阳的声音,又是一个调皮如‘精’灵的声音,那样的声音,在一间充斥着死亡的屋子里,漫天漫地的洒落下来, 相信屋里除了十六与阿远外,我和小寒都被震惊到了。 …… 这些年我驰骋‘花’丛。见过的‘女’人,数不胜数。‘女’人分很多种,有漂亮的。有娇媚的,温柔的,可爱的,大气的,聪明伶俐的。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女’人让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用来形容。我甚至没有片刻的思量。只觉得自己心头呯呯直跳。 我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脸,看到小寒的眼中迸出光芒。似乎那‘女’子惊鸿的容颜已映在那眼中。 我悄无声息的背过了身。 …… 其实为作一名大夫,这样的生死场景从小看得多了,多少有些麻木。而今日那一老一少的两个身影,就像一根针。扎进了我的心底。 徐伯母还是悄无声息的去了。她的去世让我们仨同阿远一样,心中含着悲。 特别是我,整整一天一夜,守在她的‘床’前,眼睁睁的看着她一点一点没了气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这个‘妇’人的故事,我深知于心,她与阿远父亲之间的深情。曾让我唏嘘动容,只是故事就是故事。它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所以我永远体味不到这故事的背后,隐藏着的是怎样一段坎坎坷坷的人生。 这一刻,我生出了从医以来,人生的第一次厌倦。 我从来自许是天才,可是我却留不住一个想要留的人,那种无力之感,让我十分厌倦。很久以后,我发现,原来这世界上,留不住的——有很多人! …… 阿远扶棺回乡,十六远走军中,京中只剩我与小寒二人。平日里习惯了四人行,乍然少了两人,便是的姑娘‘揉’在怀里,也觉得没意思。 此时我的职业生涯和个人情感都出现了问题。 先说说职业生涯。 太后仙逝后,宫中苏皇后独大。苏皇后这个人吧,并非小爷我瞧不起她,思维异于常人,没事总喜欢给旁人找不自在。 小爷杜天翔,从呱呱落地那一刻起,便标上了杜家的烙印,是死是活都得站在二皇子和六皇子背后。偏这老娘们不信邪,居然想把我拉笼过去,帮她演一出反间计。她以为小爷的脑子跟她的脑子一样,里头除了争风吃醋外,便是一头浆糊。 我心下一好奇,非常想看看这老娘们到底打算如何,所以将计就计,去她宫里问了几次诊。结果竟惹得我那皇帝姑父不高兴。 皇帝一不高兴,做臣子的日子就难过,整天板着个脸,‘阴’腔阳调,一点温柔慈祥都没有。一句话说来,明面上听着是一层意思,暗下是一层意思,细细品一品,又是一层意思,简单要生生把人折磨死。 小爷素来是个爽快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最不喜欢旁敲测击,他要再这样板下去,小爷我便打算辞职不干了。有句话说得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回家卖红薯。 我这心里的想法还未来及得出口,那皇帝便找我谈心了。 皇帝他老人家与人谈心的手段还是相当的高明的。他先是肯定的了我段时间在工作上取得的成就,并以口头表扬的形势,且无第二人在场的情况下,对我进行了嘉奖。 然后等我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时,他话峰一转,又指出了我工作上的不足。然后话峰又一转,说我的前途非常非常的明亮,但是要认清形势,不要被敌人的糖衣炮弹给‘迷’‘惑’住了,要禁得起‘诱’‘惑’! 小爷听着他的长篇大论,当时心里‘蒙’生了一句至理名言:为医难,想做名医更难,想做一个名垂千古的名医,难上加难! 我长出一口气,撂起衣袍,跪倒在地,不得不用十分重沉的语气,在皇帝面前表了表自个的忠心。 ps:感谢了了轻烟,旖旎v两位书友的粉红票。 感谢玫瑰苏的打赏。 包子一日一更,自己都汗颜,对不住书友们。实在因为年底手上事情太多,连静下心来码字的时间都是奢侈! 今日小包子期末考试,加油吧,熊孩子!; 番外五:杜天翔篇(十二) 这个忠心撇开那些个之乎者也的文字,化作通俗的言语便是: 姑父啊,你做皇帝是不是做蠢了,用脚趾头想想,你家侄儿我也不是这样背信弃义的人啊。之所以往那府里去,不过是想看看那老娘们到底想做什么。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知已知彼,百战百胜。 再者说,我与二哥,十六那是拜把子的兄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大腿抱得好好的,非要作死的去换另一条大腿抱抱,你当我的脑袋和你一样被门夹过了? 小爷我有勇有谋有胆量,这样的人才,你还好意思怀疑,简直白瞎了你做皇帝的眼睛。 皇帝姑父听了我的表白,相当相当的满意,他笑眯眯的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并赏了我一面旌旗,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一四个字:仁心仁术。 我拿着这面旌旗威风凛凛的走出皇宫,回到家就把这玩艺扔进了碳盆里。 什么玩艺,既不能吃,又不能用,还不如送点银子给小爷花来得实在。 操蛋! …… 感情的问题,便有些复杂了。 用某个女人的话说,就是a喜欢b,b不喜欢a,喜欢c,可c呢,对b毫无感觉,他尚不明白自己喜欢谁,因为他的心里住进了一个影子。之所以称为影子,是他看不分明。 很不好意思,小爷便是那个c。 话说某个高门的大家小姐,因一次意外得病,看中了替他上门问诊的太医,哪知这个小姐原是订了婚的。未婚夫还是个相貌英俊的才子。才子不甘心被人撬了墙角,于是找到太医质问。 太医也不说话,把才子请去了怡红院,把相好的女人叫到了跟前,问那才子。 “谁美?” 才子道:“这个姑娘美!” 太医问:“谁身材好?” 才子上下看了看:“这个姑娘身材好。” 太医又问:“技术上,谁更高人一筹!” 才子未曾停顿道:“这还用问?” 太医总结发言:“这不就行了。老子连这样的美人也不过是玩玩,怎么会脑子发热。抢你的女人!” 才子想了想道:“万一。你想换换口味,也说不定!” 太医无奈,只得把怡红院曾跟他相好过的姑娘一一叫了过来。正色道:“瞧瞧,这些口味够不够你挑?” 才子不由分说,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递到太医手里。抱住其中一个,笑道:“那……正好。我也想……尝尝!” 所以说,对付一个把爱情看得死去活来的男子,你只有让他尝遍人间各种绝色,等他尝遍了。他就会觉得,原来爱情,不过如此。 后来这对佳人还是非常恩爱的。共同跨进了婚姻的殿堂,值得称道的是。才子在新婚半年后,就常常出没在怡红院中,偶尔还与太医喝酒猜拳,称兄道弟,好得跟一家人似的。 只是这位游戏花丛的太医,如何也没料到,待他把人间绝色都尝遍了的时候,爱情会突然降临到他的头上。 所以说,出来混,迟早都是会还的。 有的人早些,有的人晚些! 有的人还一阵子,而有的人——却要还一辈子! 此为后话! …… 十六,阿远不在京,小寒与我心里闲得能长出草,身体却忙得像陀螺一样连轴转,连上个茅厕都得一路小跑。 小寒兵马司的工作还算轻松,累的是暗下替二哥打理的那一切。而我身处在皇宫,这个天底下最复杂,最无情的地方,连走路都得留心背后射来的冷箭。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 快过年,阿远南边的事情办得妥当,说要回京城。他的信刚到,十六也捎信来说要回来,小爷虽然不齿这二人狼狈为奸的行为,但是心里还是高兴。 十六回京,其实最主要的一个目的是,他过年后便要成亲了,娶的是兵部尚书施杰的小女儿施如眉。 施杰这人,小爷很熟悉,是只狡猾的狐狸,不拉帮拉派,只忠于皇帝一人。这只小狐狸肯把女儿嫁给十六,我们几个估摸着,定是皇帝许了他什么好处。 兵部尚书,手握兵部重权,此人若能归二哥所用,二哥简直如虎添翼。所以二哥对十六这门亲事,非常重视。可以这么说,二哥能不能翻身,就看这门亲事能不能成。 彼时十六与阿远的事情,二哥早已知之甚清。二哥不闻不问,只装作不知道,甚至常常把阿远唤到跟前,有说有笑,态度热络的像跟自家兄弟一样。 二哥这一招其实挺狠的。他若对阿远横鼻子竖眼睛的,以十六的脾气,早就动怒了。正因为二哥对阿远十分的友好,所以十六不得不应下这门亲事。 十六这人,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最知其性情——吃软不吃硬。估计二哥也是摸准了他的脾性,才想出了这一招。 十六也知轻重,根本想都未想,一口便应了下来,虽然事后他嘴上常说要离家出走,要离京出走,要跟阿远浪迹江湖,四海为家。但我们都知道,他只是说说而已,关键的时候,他从来不掉链子。 你若问我为什么,有个女人总结的比我倒位。 因为他是燕十六! …… 十六要大婚,做兄弟自然要为他庆祝一番,其实说庆祝二字,委实有些言过其词,实际上是借酒消愁。 这世上的愁有很多种,男人愁报负得不到施展,女人愁容颜渐老,皇帝愁臣子不听话,太医愁宫里的人难侍候。 十六愁什么? 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不仅要把她哄好,还得履行夫妻义务。这对十六来讲,愁于上青天! 聚会的地点定在怡园。 …… 说起这怡园,我真是有一肚子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为何? 若一座宅子精巧之极,清雅之极,那么再多的形容词也都是徒然。更何况,这怡园还有一绝。绝在何处。绝在厨娘。 莺归这丫鬟,说实话,小爷我一眼看中。 这个姑娘皮肤白皙。长相柔美,话不多,却颇为能干,最最关键的是。烧得一手好菜。 小爷我自小生在富贵之家,又闯荡江湖这些年。天上飞的,水中游的,地上爬的,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尝过。哪知到头来,却被一道普普通通的鱼头豆腐汤给摄了心魂,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夜深人静。小爷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一轮明月。辗转返侧后,头一回,觉得自己患了相思,可又觉得不是,到底是或者不是,小爷我自己也说不清了。 因为彼时小爷心里的影子似乎越来越模糊,而莺归的身影,却越来越明朗。 …… 相思这个种东西。 性味:寒,苦; 症状:时冷时热,时而患得,时而患失; 临床表现:心向往之,神牵动之,心神俱不宁之; 用药:基本无药可治,除非了却心愿。 令小爷感觉到迷惑不解的是,小爷如此雍容高贵之人,富二代,加官二代,加文人二代,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的丫鬟给乱了心神。说出去,小爷我的脸面往哪里搁,还要不要在京城地面上混? 这……这……简单让人抓狂。 更令人抓狂的是,那莺归丫鬟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居然对着我冷鼻子冷眼睛的,一点都不把小爷放在眼里。 若是那些个怡红院的姑娘,知道小爷愿意把人纳回去,还不麻利的滚到小爷怀中来。莺归到好,一提到让她滚到小爷怀里,她反而滚远了! 这让小爷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 这世上,能拒绝小爷的男子,还没从娘肚子里生下来呢,小爷我就不信这个邪,你沈莺归能逃脱小爷的五指山。 听说后世的有首歌词写得好:得不到的永远害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持无恐。 这是哪位绝世高手,短短一言,写出了小爷我心中所想所叹。 那沈莺归仗着小爷喜欢他,明目张胆的跟小爷对着干,见了人,鼻孔里哼出两股子冷气,小腰那么一扭,决绝的只留个背影。 偏小爷我还腆着脸,巴巴的凑到人家面前,左一句莺归啊,右一句莺归啊,你就从了我吧,小爷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纳回去把你当祖宗供着。 连十六都看不下去,发话了,他说:表弟啊,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不过是个丫鬟,你……这口味也实在是……” 下面的话,他给我留了几分薄面,没有再说出口。其实我心里早已无地自容,偏嘴上还硬撑着道: 小爷我的品味,就是这么独特,爱咋咋地! …… 有人说求爱能使出三十六计,小爷我虽然心下不耻,奈何心身向往,于是便使出了第二计——直截了当计。 有人说,三十六计中,没有这么一计。小爷翻你们一个白眼,做人,岂能如此守旧?做人需要的是创新。所谓有创新,就是不要一条道走到黑,这边走不通,走那边。 在一个烟雨朦胧的早春,当我知道蒋家四小姐也在怡园时,小爷我迫不及待的使出了直截了当计。(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dudingbao的粉红票。 感谢病来如水的打赏。 好久没时间来看看评论了,有书友替包子加油,真心感谢。 杜天翔的番外最多还有几章,因包子实在喜欢这厮的调调,所以,写得细了些。 番外五:杜天翔篇(十三) 先说说小爷我为什么使这一计。 我与阿远是拜把子的兄弟,阿远的母亲是我一手医治的,而阿远是那个人的亲叔叔,这份恩情换一个丫鬟,应该绰绰有余吧。 而且我是太医院院首,将来蒋家人若是有个头痛脑热的,只要言语一声,小爷有求必应。 再说说为什么迫不及待。 因为心底那个绰绰影影的身形,似笼上了雾气,蒙上了纱巾,总让我看不分明。 我期盼着清面吹走雾气,掠开纱巾,然后能有那惊鸿一瞥。 …… 哪知我开了口,那个女人不急不慢的喝了一口茶,然后莞尔一笑,说一了句石破天惊的话:“杜公子,不是纳而是娶,我便为莺归作了这个主。不仅如此,我还会照着大户人家的小姐,陪一份丰厚的嫁妆给她。” 此言一出,小爷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四小姐,疯了不成?堂堂杜家长子,手掌太医院,娶个丫鬟当正室,亏她想得出。便是我肯,家里也不会同意。 我幽幽看向蒋欣瑶,目光慢慢变得有些冷意。感觉心底的那个影子不仅没有浮现,反而沉入了水底。 心里有一个声音,轻轻在我耳边道。不过是个女人,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你杜太医,岂可为了一根小草,放弃整片森林,你得看明白,那只是个丫鬟。 小爷我心里一片冷然,世家弟子特有的自尊,令我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四小姐说笑了!” 很多年后,当我回忆我的青春往事时,突然发现。自尊这个东西,在重要的人面前,简直一文不值。 …… 小爷我头一回生出的爱恋,就这样无疾而终。 奇怪的是,我没有半分的伤心或者难过,我甚至想找兄弟诉说的*都没有。比着旁人的要死要活,上窜下跳。我平静的如一汪清水。心底连个波纹都没有泛出。 十六他们不放心,怕我失了恋,心里想不明白。特意抽空来安慰我一颗受伤的心。 哪知,我在怡红院左拥右抱已忙得不亦乐乎,全完忘了还有莺归这一回事。 事实上,小爷我早就想明白了。一个丫鬟,不过是做的菜好吃些。容色长得艳丽些,哪里值得小爷我为她牵肠挂肚。 就让她随风去吧,随风去吧! …… 有人说忘却一断恋情最好的办法,便是得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小爷我充其量,不过是个单相思,所以新恋情要不要开始。显得无关紧要。 最主要的是,小爷我根本没时间开始新的恋情。 *婚。我与小寒伴郎,负责帮新郎挡酒。除了伴郎这一责职外,我们二人还是跑腿加长工,忙得那叫一个屁颠屁颠。 *婚前,做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 他为了彰显自己娶施如眉的诚意,把平王府中几十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放出了府。小爷我最是怜香惜玉之人,总要为这几十位姑娘找好下家,一颗心才能落下。 很不好意思,有几位绝色的,小爷我把人搬进了杜府,还有几位绝色的,小寒把人送进了施杰老头子的床上,剩下的,十六送了足足的银两,也算是有始有终。 这一晚上,我与小寒简直身为超人,替十六左挡一杯,右挡一杯。好在我们这几个平日里酒量都是好的,还能扛得住。 许是头一回做新郎,十六这厮一激动,还是把自己喝醉了。 十六喝醉了,醉得很诡异,我与小寒一左一右架着他,他死活不肯挪步。 小寒素来冷静,他用低沉的声音,在十六耳边道:“十六,兄弟从来不劝你,但是今天兄弟想劝你一句。二哥,阿远,孰轻疏重,需分得清!你只有站得稳当了,才能护得住他!” 不知为何,我一听表哥这话,心中涌起了伤感,那满眼的红色浸在眼中,半分喜气都没有。我知道,怡园有个人,必是独自一人,对月长叹。 我故作轻松的一叹,笑意浮在脸上道:“十六,好歹是个美人,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小爷我叫份量不够,施老头瞧不上,若是份量够的话,这新郎官还轮得到你当?” 十六是个聪明人,我与小寒这话中的深意,他不用多想,也能听出来。 果不其然,他长长打了个酒嗝,挑了挑俊眉,含糊不清道:“送我进去!” …… 这一日,小寒与我在平王府忙完,总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被堵着,两人洗漱过后,让人重新置了一桌酒菜。 我捏着酒杯道:“要不要……把阿远唤来!” 小寒摇摇头:“这个时候,且让他静一静罢。” “这两人,我瞧着,心里总不是滋味,表哥,你说……” “天翔,你若真心喜欢上一个姑娘,便早点定下来!”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令我心头一颤,追问道:“为何?” 小寒掩了眼中的深意,轻轻道:“咱们几个的婚事,只怕……” 我不以为然的笑笑:“表哥,我这人你也知道,哪来什么真心喜欢的姑娘,二哥他让我娶哪个,我保证高高兴兴的把人娶回家,连个屁都不会多放!” 小寒一仰脖子,把酒尽数倒尽了嘴里,半天没有再言语。 小爷我此时已有醉意,未曾察觉到他嘴角浮上的一抹苦笑! …… 宿醉醒来,我扶着微疼的脑袋,嚷嚷着要喝水。 白芷扶起我,喂了我一口温茶,忽然幽幽道:““少爷,昨儿你喝醉了,唤了一个人的名字。” “谁的?” “蒋欣瑶!” 似有一道闪电瞬间劈中小爷,劈得我四肢发麻,魂飞魄散。我端起茶盏。狠狠的往地上砸去,怒道:“放屁,放他娘的狗屁,小爷我如何会叫这个名字,你一定是听错了,你给我滚蛋!” 白芷不明白他的主子为什么会暴跳如雷,吓得脑袋一缩。赶紧溜之大吉。 白芷的话让小爷瞬间没了好心情。连太医院都不想去,只奔了平王府。 …… 我打着来探望新郎的旗号,找到了十六。 十六以为我是二哥派来打探她洞房花烛夜的事。对我没有以往的好脸色。 我不管他脸色如何青一块,紫一块,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道:“十六,你说一个人喝醉了。唤一另个人的名字,这是个啥子状况?” 十六一本正经的思了思道:“以我的经验来看。只有两种状况?” “哪两种?”我紧张的追问。 “第一种,是仇人。” “第二种呢?” “第二种嘛,是爱人!” 爱人? 又一道闪电击中了我的身子,我不仅四肢发麻。连脑袋都开始发麻。 *概见我脸色有些不好看,皱眉道:“谁喝醉了酒,叫了谁的名字。你道是说得清楚些,我好帮你分析分析!唉。天翔,不会是你吧?” 我悚然一惊,惊出一声冷汗,忙遮掩道:“那个……那个……阿远他做梦都叫你的名字!” …… 燕十六听了一蹦三尺高。 他勾住我的肩膀,连连追问道:“真的,你说的可是真的?他是怎么唤的,他为什么喝多?是不是我大婚他不愿意了……” 我如何能答得上来,只有逃之夭夭。 …… 从平王处回来,小爷我往太医院告了假,直接去了怡红院。 自打莺归拒绝了小爷后,小爷往怡红院去的次数越发的多起来,只恨不能在那扎了根,银子如流水一般的花出去。 小爷我在怡红院还包了两个头牌,长得那个叫美啊,身材那叫一个妙啊,功夫那叫一个好啊,简直让人欲仙欲死。 奇怪的是,灯烛摇曳,挥汗如雨之后,事后觉得,也不过如此,一切索然无味。 …… 那日怡红院新来了个姑娘,很是活色生香,老鸨那个不要脸的老妇人,撺掇着我尝尝鲜。小爷我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尝鲜便尝鲜。 把人叫来一看,我愣住了神。 那一夜,小爷像吃了蓝色小药丸一般,不曾止歇半刻,最最酣畅淋漓的那一刻,从喉咙里低低吼出一个人的名字。 这人的名字吼出,我一泄如注。 终于。 我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明白了对另一个女人的感情。 原来,我杜太医最擅长的不是治病救人,而是——自欺欺人! …… 我连滚带爬的去了怡园。 阿远还未睡。 他在庭院中支了一张小几,令莺归弄了几个下酒菜,正自斟自饮。 他见我来,鼻子对着我身上嗅了嗅,皱着眉头吩咐下人替我备上一桶水。 我知道他素来爱干净,粗粗洗过之后,穿着他的衣裳便走了出来。 庭院里,莺归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衣裳,弯着腰正替我摆放碗筷。月光柔柔的照在她身上,春风吹拂过她的碎发,她习惯性的往耳边一撂。正是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像一道响雷般在我耳边炸响。 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女子轻盈一笑,款款淡淡,明明滟滟,似一笼清光傲杰,似一抹秋水入神,让人移不开眼去。我定定的咧着嘴苦笑。 主仆十年的相依相伴,这丫鬟举手投足之间,已然有了她的影子。原来,我在这丫鬟身上一心追逐的,竟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我——杜天翔——在那一天里 终于彻彻底底的明白。 一直暗藏在自己心底的那个影子——到底是谁!(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枫桦正茂的粉红票 感谢米老鼠,午马,enigmayanxi的打赏。 天气寒冷,请书友们多多添衣,保重身子。 昨夜本想多码一章,奈何家中熊孩子数学考砸了,抱着包子伤心痛哭。 孩子到底娇嫩。她若知道,在她以后的岁月中,要经历很多磨难,只怕这一次小小的考砸,也算不了什么! 加油,宝贝! 番外五:杜天翔篇(十五) 他的这份谨小慎微,让我心头的怒火抑不住的往外冒。 我死命的揉了几下眼睛,似不相信眼前这个高大勇猛的男子,是统领数百暗卫,暗桩,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我仿佛看到了一只腼腆的小白兔,伸着柔软的小爪子,梳理着自个的毛发。 “表哥,你是萧家的孙子,是我杜家的侄儿,是平王的拜把子兄弟,你还是靖王的左臂右膀,你居然怕一个小小的蒋家拒亲,你这脑袋是不是给驴踢了?” 其实我心里的话是想说:表哥啊表哥,你若真喜欢,早点说行吗,你这个时候跟我说,让我如何办? 我要如何办? ……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约摸一两个月前,京中传蒋欣瑶与解元公张一明议亲一事 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影子,隐隐绰绰的感觉到堂堂蒋家嫡出的四小姐,与一个穷得叮噹响的才子议亲,这事似乎有些不妥。 小寒素来冷静,却在此事上,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不仅派人摸了张一明的底,居然还以权谋私,设下一计,那让张一明显了原形。 事后,我甚至还替张一明掬了一把同情泪。好好的一个才子,状元之才,前途不可限量,居然不知死活的算计上蒋四这个女人,他不倒霉谁倒霉。 原来——一切都有征兆。 …… 嘴里涌上一股苦涩,我装着云淡风清的样子,替小寒换下了有血的纱布, 只有我知道,我的心里有两个人在打架。打得鲜血淋漓,打得你死我活。 “小寒是你的好兄弟,他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这份感情来得比你深,比你浓,你好意思翘墙角吗?” “可是,我也喜欢。我杜天翔十八年来。头一回喜欢一个人。难道就这样放弃了?” “杜天翔,你要是早点说就好了,这会子你兄弟都英雄救美了。你再说出来,岂不是……坏了兄弟之间的情份?” “我也想早点说啊,可是我也是才弄清了自己的真心。” “杜天翔,小寒他无父无母。孤身一人,这些年过得极不容易。你好歹也是父母双全,兄弟姐妹一堆。” …… “再说你们是好兄弟,从小一处长大,难不成你想兄弟俩为了一个女人。闹得水火不容?” …… “杜天翔你不是最喜流连花丛吗?失了这一朵花,说不定下面一朵更好,你仔细考虑考虑。” …… “做人。要讲究个义字。众人都知道小寒英雄救美这一出了,你此刻若争。你让旁人如何看你,需知,君子有成人之美!” …… “瞧瞧人家沈力,惦记几年,暗示也暗示了,表白也表白了,连亲都提过了,人家那一夜的苦寻,苦奔,可是动了真刀真枪的。结果呢,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远走军中。” …… “这个女人并非一般人能驾驭的,也只有小寒这个认死理的人,能配得上她。你杜天翔还是消停些吧,怡红院大把大把的绝色女人,等着你去享受,哪人不比她蒋欣瑶好看,会侍候人。” …… 小寒失血过多,说一会话,便昏昏沉沉睡去,我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走到庭前,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抬头仰首凝望,天微微有些青色。小爷我抹了一把脸,向老天爷竖起中指。 老天爷,你把蒋欣瑶悄无声息的塞进小爷的心里,让她挥之不去,散之不尽,小爷我认了。 但是,毁人姻缘,坏兄弟情谊的事,小爷我绝不认。 …… 今天是蒋欣瑶被救上来的第三天,以我的推断,她会在中午时分醒来。 这一日,我比往常早个半个时辰去蒋家问诊。不为别的,只想看她一眼。 不出所料,那院里的丫鬟,婆子一看到杜太医来,脸上笑出一朵朵花,十分客气的把我迎了进去。 我依旧慢悠悠的踱着方步,甚至与身边一个长相出挑的姑娘逗趣了几句,我清楚的看到那姑娘脸上浮出的红晕,连说话都不利索起来。 嗯,魅力犹在,顿觉安心不少。我想日后驰骋丛花需要这些。 …… 屋子里已围着不少人,见我来,纷纷起身,把床前最好的位置空了出来。 做为太医,这一点的特权,让我心生忧越感。 我熟捻伸出三根手指头,老神在在的闭上了眼睛,细细品味这脉相中的异常。 说实话,蒋欣瑶的身子很差,有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能调养成这副模样,显然是花了心思的。而这一跌,五脏六腑移了位,内伤极重。估摸没个三个月,不能下床。 诊到这儿,我又轻轻叹了口气。一个弱女子,伤成这样,居然还能发出求救信号,简直让人惊叹! 此时,一屋子人的视线通常都会在小爷的脸上,哪怕我一个细小的皱眉,她们都看得分明,所以此时小爷我需得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才能让她们心里忐忑不安。 触手的细腻使得我在那白玉一般的手腕上,多停了些许时间。 我睁开眼睛,二太太神色紧张的凑上来,轻道:“杜太医,如何?” 我淡淡一笑:“无碍,一日好过一日,再过半个时辰,必能醒来。一会我再转个方子,加几味药进去,看看有没有奇效!” 二太太双手合十,含泪念声阿弥陀佛。 丫鬟们兴高采烈的上茶,上瓜果点心,众星捧月一般把我围在中间,左问一句,右问一句。 我一向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对姑娘家的问话,从来都是有问必答。但今日不知为何。我不想说任何话,我只想安安静静的看着她醒来。 我一沉脸,李妈妈识趣的把丫鬟赶了出去。屋里顿时清静了不少。 我拿了本医书,装模作样的瞧着,眼角的余光却是看着蒋欣瑶。 床上的女子无声无息的躺着,下巴尖尖,唇上没有一丝颜色。勿庸置疑。眼前的女子是美丽的,即便脸色苍白的像张纸,也不掩其姿色。两道柳叶弯眉。樱桃小口,分开来看,并未见任何出彩之处,凑到一起。那脸便有了惊心动魄的美。 奇怪的是,以前我从未曾仔细打量过这张脸。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我暗暗吁出一口气。 …… 小寒英雄救美的壮举,终是没能瞒过外祖父和我母亲,我母亲一听侄儿有了喜欢的人,一向清高冷傲的她。居然像个媒婆一样的找上了门。 燕南国男子成婚的年龄,一般在十六到十八之间,像小寒这样近二十了。还打着光棍的男子,要么穷得叮当响。要么是身有疾病。 我的外祖父与母亲在这之前,已经把全京城适龄的大家小姐统统相了个遍,达成意向的,少说也有十来个。偏偏我那表哥一个都相不中,嫌弃这,嫌弃那。为这事,我外祖父与母亲二人没少上火。 上火也没用。表哥这人,除非他自个愿意,若不然,便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是枉然。 …… 母亲去了一趟蒋家,回来眉飞色舞,我正想拔腿就跑,却被她一把拉住,语重心长的对着我道:“儿子啊,你要是能把蒋欣瑶娶回来,该有多好啊!” 这话说得小爷心头晃了晃。母亲啊,你可知道儿子也想把她娶回来,只差一步! 母亲未曾瞧见我脸上的异色,续又说道:“得了,得了,她连小寒都看不中,你这副吊尔郎当的样,人家姑娘如何会看中你?” 小爷我只觉得心头有一把火往上窜。 我怎么了?怎么了?小爷我长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哪里配不上她? 我伸了伸脑袋,幽幽的回了一句:“她看得上我,小爷我还瞧不上她呢!” 说罢,也不去理会母亲陡然转青的脸,抬腿就走。没有人知道,我身转的刹那,眼底浸出的湿意。 因为让母亲速速上门提亲,免得鸡飞蛋打的主意,原来出自小爷我! 因为,我怕迟一天,心底便会涌上后悔! …… 这日夜里,小爷我不出意料的又失眠了,拎了一壶酒,对着半空中悬着的一轮残月,我开始了复杂的思想活动。 她会不会应下表哥的提亲? 她若不应下,那表哥这三根肋骨不就是白断了? 那作为好兄弟的我,是不是要站出来替表哥说几句公道话。 可这公道话要如何说? 万一她说,她没看中表哥,看中了小爷我…… 想到这里,我不由打了寒颤,再不敢往下深想半分,直接把一壶酒灌进了肚子里,爬上床睡觉。 睡着睡着,迷迷糊糊间蒋欣瑶那惨白的脸浮现在眼前,清晰的令人发指。 小爷我忍无可忍之下,又拿起一壶酒,灌了下去,一连灌了三壶,终于那脸变得模糊一片。 老天爷,小爷我向你踹两脚,别他娘的以为你把这女人弄到小爷心坎里,小爷我奈何你不得,小爷早晚有一天,把这女人踢出去。早晚一天! 小爷长长的松出一口气。 …… 我装着无事人一样,来回奔赴在两个病人之间。 那日,与十六、阿远一道进了小寒养伤的屋子,正好看到小寒手里拿着一封信,笑得一脸的诡异。 我心下好奇,抢过他手中的信,只轻轻一眼,小爷我的冷汗,涔涔直下。 严格说来,这称不上一封信,应该是一纸合约。 这是小爷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最荒唐,最最可笑的合约。它上面竟然要求小寒今后不得纳妾,若纳妾必合离。更令人发指的是,将来夫妻双方若有孩子,不管是男是女,这孩子还得跟着她蒋欣瑶。 …… 记忆中,小爷我统共掷地有声的劝了三句话。 “表哥啊,天涯何处无芳草,怡红院的姑娘们可怎么是好啊?我看,这亲不结也罢了!” “表哥,别说做弟弟的不提醒你,你要是把这丫头娶进门,这辈子也就没什么趣味了。” “甚个屁好!萧家人丁稀少,那丫头的身子……” 还未等我把第三句话说完,表哥他已然做下了决定。 我瞧着表哥脸上泛出的桃花,心里不无后怕的想,好在这提亲的人是小寒,若唤了我,还不得纠结死? 咦,奇怪我为什么会用纠结这两个字?这种情况,按小爷以往的脾性,根本想都不用想,直接把纸团成一团,扔在地上,然后道一句:姑娘,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还纠结个鬼啊! 只是那个姑娘不是别人,她是蒋欣瑶。 杜天翔,你又开始自欺欺人了吗?你摸着良心说,自打你明白心意的那一刻起,怡红院有你的身影吗? 说起怡红院,小爷忽然发现,也是时候去瞧一瞧了,那些美丽,可爱的姑娘们,一定在思念我杜太医了。(未完待续) ps:感谢幽兰之手,我爱满洲的粉红票。么么哒! 明日最后一章,蒋四正式结文。 推荐两位作者的文。 书名:神医世子妃 作者:闻人十二 简介:穿越女在古代混的风生水起的故事 ***** 书名:嫁宠 作者:夜夜訫 简介:重生了,闲了斗斗渣男,困了抱抱美男,烦了生个娃娃宠着玩。 番外五:杜天翔篇(终) 萧,蒋两家定亲了,婚事订在来年的二月二,这一日也恰好是小寒的生辰。最高兴的除了小寒外,我想就数外祖父与我母亲了。 至于小爷我? 得知小寒定亲的那日失眠了,脑子里就像打仗似的,一会是蒋欣瑶,一会是小寒,一会是那张不平等条约,走马观花般一一浮现。 我想了想,还是去怡红院找找个乐子吧。 就这样,当天夜里,小爷我在怡红院还包下两个头牌,长得那个叫个美啊,身材那叫一个妙啊,功夫那叫一个好啊,简直让人欲仙欲死。 …… 就这样,小爷我往怡红院的次数越来越多,左拥右抱的,日子过得不亦快活,银子如流水一般的花出去。 彼时的十六因成了亲,多少得注意到已婚男子的公众形象,已不大往怡红院去,若有空,也是在阿远跟前逗笑说乐,腻腻歪歪。 小寒那厮更甚,自打萧,蒋两家定过亲后,怡红院已绝了他的迹。更要命的是,他居然把院里两个通房都给打发了出去,全然不顾人家姑娘哭哭啼啼,依依不舍。 我瞧着院里那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心里颤了几颤。幸好跟蒋欣瑶成亲的不是我,若不然,岂不是连几个姑娘,也保不住。 …… 安南侯府在蒋欣瑶算计下,终是一败涂地。二哥为此很满意,他说,若他身边有这样的谋士,何愁大业不举。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聪明了。我想她若不是小寒的未婚妻,只怕二哥会用尽所有办法。把这女人纳入后院。 这半年的日子,小爷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一如继往的往蒋家跑,从一天一趟,到三天一趟,然后到七天趟,最后维持在十天一趟的频率上。 最后一次问诊,如期而至。 …… 不出意料。头一天晚上。我果然失眠了,只要轮到去蒋家问诊,我必定失眠。这半年来,一回都没落下过。 我顶着微青的眼眶,装扮一新,如约出现在蒋家。 蒋欣瑶见我来。眼睛眨了几下,脸上浮上淡笑。 一见她笑。我也笑了,似笑得没心没肺。没有人知道,我为了这没心没肺的笑,暗中对着镜子练过多少回。后来笑着笑着。也就成了习惯。 按理说,闺中女子看病,需得把帷帐拉严实了。只伸出纤纤玉手。倘若旁人,倒也罢了。不过是一张憔悴的脸,小爷我还不耐烦看呢。 可是蒋欣瑶不同。 我与她说:看病,讲究的是望闻问切。病人的脸色,精气神的状态,对于一个大夫来讲,实在是太重要了。你若真讲究男大女防的,我二话不说,抬腿走人。 她听罢我的借口,表现的很大方。不仅主动的要求我看她的气色,而且在诊脉时,连块帕子都不需要覆上。她说,这样会影响到大夫对病情的判断。 我心头不由暗叹一声好。 一个能让徐家百年老店起死回身,连燕十六都栽在她手里的女子,若没有几分特别之处,如何能让我与小寒都为之一见倾心?如何担得起小寒为他摔断的三更肋骨? …… 她慢慢的阖上了眼睛,通过脉相我能感触到,她把心绪放平,呼吸放轻,然后静静的等着我开口。 想到从今开开始,便再不能如此正大光明的,坐在她的面前,我心头咯噔咯噔了好几下。扶脉的手,头一回颤了几颤。 小爷我三岁学医,十岁跟着外祖父出诊,扶过的脉,不计其数,漂亮姑娘的脉,扶的也不少,只是像今日这般颤几颤的情况,似乎在小爷的职业生涯中,从未出现过。 她似乎感觉到了,睁开眼睛眸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柔柔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我灿烂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略带一点点顽皮的孩子气道:“你如何得知?” 她表情一滞,黑亮的星眸中似有黯然之色,半晌,垂下眼帘道:“你手指轻轻一颤,我感觉到了。” 我静默稍许,展颜道:“我那一颤,是在感叹,本太医的医术越发的精进了,某人在我的调养之下,身子简直与常人无异,甚至比常人,还要多出几分蛮力。” 她猛的抬头,对着我清丽一笑,那笑如脉脉月光,涓涓清流,融融流淌到我的心上。 “杜天翔,身为太医,居然捉弄自己的病人,幸好我的内心比着旁人,坚强几分,若不然,必要被你活活吓死。”她嗔笑道。 我不置可否的耸耸肩,笑道:“你若真被我吓死了,那千万的,做鬼也别放过我!” 她咬着牙,忿忿道:“自然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个庸医!” 言闭,她直直的对上我的眼睛,笑得一脸的灿烂! …… 小寒大婚,很不幸,伴郎是小爷我。 这一日,小爷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打扮得像一朵花似的,对着镜子左瞧右瞧,怎么看怎么顺眼。 白芷、白芍也竟相拍马屁称:少爷今天英俊潇洒的不似凡人。 我非常满意的赏他们一人十两银子,又对着镜子照两下。 白芷苦着脸称:少爷,你在这镜子前照了半盏茶的时间了,萧大爷跟前的人都来催过好几回,再照可就误了吉时了。 白芍随即也道:少爷,你是男方的伴郎,不是新郎,太过了,容易抢了萧大爷的风头。 我一听这话,翻了个白眼,把赏出去的二十两银子要了回来,往怀里一塞,趾高气昂的走了出去。 哼,小爷我做不成世上最帅的新郎,那就要做世上最帅的伴郎,尔等世俗小人,懂什么! …… 这一日的小寒。在我眼里,就像个傻子,除了咧着嘴笑,还是咧着嘴笑。小爷我为了配合他的痴傻样,不得已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这在小爷我以往做伴郎的生涯里,是绝无仅有的事。连*婚都未曾有过这么好的待遇。 婚礼进行的很顺利。只是小爷我一颗心总定不下来。 我熟门熟路的走到新房里,跟萧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挤在一处。说实话,这些妇人们身上的脂粉味差点没把爷给熏死。捂着鼻子,小爷忿忿想,人家大婚,你们这帮子妇人打扮个什么劲。 就在我即将窒息的那一瞬间。鲜红的喜帕被掀了起来,一张粉中带嗔。细腻如脂的脸,含着一抹羞涩展露在众人前眼,我听得身旁众妇人倒吸一口凉气。 直到那张脸在我眼前浮现时,我那颗浮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尘埃落定。此时此刻,虽然那张脸是我朝思暮想的,但我半分伤感也没有。小爷我的眼光。真是好啊,瞧瞧那张俏脸。放脸京城,谁能比得上? …… 我最好的兄弟,娶了我心仪的女人,我由衷的替兄弟和那女人感到高兴,这高兴没有掺一丝的杂质。 不知何故,我的眼底竟有微微的湿意,为了掩盖神色,我一把夺过边上一中年妇人手里的枣子,劈头盖脸的朝新郎新娘砸过去。 中年妇人阴阴的看了我一眼,一咕脑的把手里的枣子都塞了过来,估摸着她头一回瞧见小爷这般玉树临风的人。 砸着砸着,脸上涌上笑意。 我在想,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我杜天翔虽一无事处,风流成性,却能把一个失恋的角色,演绎到如此登峰造及的地步,不得不佩服,我果然是个人才! 表哥,且放心,你表弟我一定会把这戏演到地老天荒。你只需好好的替我疼惜身旁的这个女人就行! …… 小寒大婚,除了小爷我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外,还有一个人像打了狗血一样兴奋。 这个便是十六。 我坐在他身旁,闻到了一丝阴谋轨迹的味道,这让我略略有些伤感的小内心,又涌上了好奇。 果不其然,这厮喝完了喜酒,莫名其妙的朝我递了个眼神,我没接他这个茬,他便要死要活的,说要与我到怡园拼酒。 拼就拼,就冲小爷我今天失恋失到姥姥家的状态,我怕他个熊! 换了场子再战,这厮居然风向一转,向阿远宣战。还未等小爷我反应过来,在萧家已被灌了不少酒的阿远,显然醉倒在桌上。 十六轻咳一声,朝我笑了笑,道:“小翔……你是不是……可以回杜府去了!” 小翔? 老子我顿时涌上滔天的怒意,举起拳头朝十六头上砸过去。 十六挨了我一拳,吭都不吭一声,眼中露出哀求之意:“兄弟,惦记了六年,连个滋味都未曾尝过,你可怜可怜我!” 我咬了咬牙,举起拳头又朝十六头上砸了两下,顺便脚一抬,踢翻了六角梅花小几,掸了掸衣裳,看都未看他一眼,扬长而去。 十六追出来,一把搂住我的肩,默然半晌道:“天翔……我……我这几年,心里从来没有过别人。” 我一听这话,原本纷杂的心情缓缓的静了下去。 默然半然,我轻轻叹了一声,说了一句颇为深沉的话:“你……好好待他!”。 …… 月色悄然挂上枝头,怡园美的如画一般。 小爷我立于桂花树下仰首凝望,苍穹深处不知道有没有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会不会有我这样的傻瓜 其实刚刚对十六所说的那句话,我最想对另一对新人说。 表哥,你好好待她,她是个好姑娘,值得你为她放弃一切。 女人,你好好待他,他是个好男人,值得你托付终身。 至于我—— 小爷我是伴随着那震耳欲聋的雷声,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这个世界。 俗话说:不凡之人降世,必有异象。小爷我降得如此惊天动地,可见本人日后该是如何的出类拔萃! 俗话说的一般都是极有道理。 所以,小爷我定会好好的守护在你们身边,看着你们携手走过——这红尘俗世! 世孚草草,能生几几。 直须如冰如玉,种桃种李。 嫉人之恶,酬恩报义。 忽己之慢,成人之美。 毋担虚誉,无背至理。 恬和愻畅,冲融终始。 天人之行,尽此而已。 丁宁丁宁,戴发含齿。 …… 今夜,这桂花酿,有些浓烈。 小爷我嘴里念着酸诗,终于醉倒在她亲酿的酒里——沉醉不愿醒来 蒋欣瑶,我唯有期你 许我来生!(未完待续) ps:蒋四一书终于完结,不知包子可否为书友们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写完天翔的番外,我临窗而想:爱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若是把蒋四配给他,可否长久? 书中的蒋四到底是幸福的,书外的你我,会不会也如她般幸福,那只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感谢所有书友们这一路来的陪伴,感谢每一张推荐票,粉红票,打赏票。 不想说为这本书付出多少,只想说,我把这一年的泪,都流在了这本书上。 如果说《蒋四》一书,是梅花暗香寒夜来的话,那么《极品》一书便是海棠无香惹人叹,这是我最爱的两种花语,只愿用心奉给书友们,再难亦不悔。 最后想说:人生漫漫,知已难寻;一路有你们,足矣! *** 感谢maestroxu,夏之逃逸123,明天下雨天书友的粉红票。 感谢米老鼠亲亲的打赏 遥祝书友们:新年快乐,心享事成! *** 推荐朋友佛前清莲的书《清穿》,感兴趣的朋友不防一看! 包子的娇情 蒋四小姐从六月初上传,到七月底上架,至今,已整整四月。 这几日晚,包子对月长叹,颇有几分骚情,其惺惺作态,令人十分作呕。 也罢,且容包子矫情一回! …… 新人新书,从来都是清冷如坟场,偶尔进来一两位书友,也被包子的数据吓得魂飞魄散,撅撅屁股一走了之。 包子那时的焦虑,如滔滔江水,泛滥如潮。无人可诉,唯有青岛。 包子喝下一罐青岛后,问远在千里之外的鬼爷。 鬼爷,鬼爷,你写书是为了啥? 鬼爷娇嗔的,含羞的缓缓答之:自得其乐啊! 我还自圆其说呢! 包子忿忿的骂了句“我擦!” 心道我娇情,你这厮还能再比我娇情一点? 包子再问: 鬼爷,鬼爷,数据很难看,书评区冷清的没有一个鬼,没有人订阅,昨办? 鬼爷气定神闲的喝过一口香茶,悠悠道:“你急啥,养肥了再宰!” 包子憋了一肚子内伤,心道你这厮说话,还能再靠点谱? 鬼爷见我朽木已难成雕,哼哼几声尿遁了,从此爱搭理,不搭理。 …… 就为了这一句养肥了再宰,包子闷头坚持到现在。 看着订阅一天天的增加,看着点击,收藏一点点的上涨,看着一张张朝包子飞过来的粉红票。包子常常在无人处,偷偷捂嘴暗笑! 笑着笑着,包子便又有了娇情。想我大好青年,放着外头的花花世界,哥们姐妹,整日苦逼的敲健盘,为了个情节费尽脑子,猛长白发,何苦来哉? 鬼爷尿遁完了,幽幽现身,冷笑道:“能活在自己书中的世界,你他娘的就偷着乐吧!” 此时,包子才后知后觉的知道,鬼爷为了一个男人的担当,连动笔写书的时间,都已成了奢侈。 …… 人生,总有这样,那样的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的读书,身不由己的工作,身不由己的担当,身不由己的婚姻……然后,便是身不由己的老去,死去! 包子已然有时间码字,已然活在书中的世界,确实是一件让人幸福的事。 …… 码字,是一件很苦逼的事,苦逼到包子恨不得扯着自己的头发,在地上打滚撒泼方才心中舒畅; 码字,也是件很幸福的事,幸福到包子看着书友们的留言,不管好的,坏的,就有一种人在江湖,处处知己的感觉! …… 俗话说得好啊,不想做有肉的包子,就不是好馒头。 包子仰天大啸三声,既然扑已成定局,那就扑得慷慨壮烈点吧,别像个太监一样,知道自己裆里没货,逛个**就抖抖活活,怂样。 咱要做,就做武松,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好歹也对得起看你书的书友。 所以,亲爱的书友们,包子连熬了五天夜,把一部分文改了出来,十月份,一日三更。绝不食言! …… 鬼爷知道我一日三更后,小眼神媚媚的飘了过来,骂道:“还不趁机问书友们要点推荐票,粉红票,打赏什么的?” 包子胸脯拍得呯呯直响,深吸一口气,气运丹田,声如洪钟的碎碎念:快到我的碗里来吧! …… 感谢所有订阅的书友,感谢所有打赏的书友,感谢所有投推荐票,粉红票的书友! 也感谢所有在书评区里骂包子,夸包子的书友! …… 娇情也有个限度,容包子遁了吧!( ) 第八十二回 爷孙 蒋欣珊待欣瑶离去,忙道:“老太爷,沈大哥,这会园子里梅花开得极好,咱们往园子里走走去。” 话音未落,只见蒋宏建,蒋元青父子俩满头是汗,急急赶来,将将给沈老太爷行过礼,蒋宏生便道:“元航,欣珊,你们二人回房去吧,这里有大伯与我陪着就够了。” 蒋元航早就呆得不耐烦,听罢如释重负,也不顾不得妹妹愿意不愿意,行礼告退。 蒋欣珊未料到父亲如此说,绞着帕子,红着脸,目光流连在沈力身上,迟迟不动身。 蒋宏生见状,眼里的寒色慢慢溢出。 沈英一把搂住蒋欣珊边走边道:“三妹妹,昨儿个我得了几块新料子,走,到嫂子房里挑去,给三妹妹做几身新衣裳。” 沈老太爷将众人神色尽入眼底,拍了拍蒋宏生的肩,爽声一笑,抬步而出。刚刚赶到的大老爷父子俩听得一头雾水,来不及细问,只得跟了上去。 沈英搂着三小姐拐了几个弯走到无人处,心下转了几个弯,推心置腹道:“三妹妹,嫂子是过来人,痴长你几岁,有些话,还是想与你说一说。我那堂弟,人送外号活祖宗,从小便被祖父宠在手心,生性怪异,脾气暴躁,最是那喜怒无常的,非是良人。嫂子言尽于此,三妹妹好自为之。” 蒋欣珊冷笑道:“嫂子多心了,你那堂弟脾性如何,与我有何相干?我不过是为着老太太,尽地主之谊罢了。” 沈英陪笑道:“是嫂子多心了,妹妹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走吧” 蒋欣珊慢条斯理道:“不必了,虽说姨娘禁了足,祖母也未曾亏待了我,几身新衣裳,妹妹还是有的。嫂子慢走,妹妹不送。” 言毕,也不待沈英回话,甩着帕子,转身就走,直把沈英气了个倒仰。心道,我这是好心为着你,偏就有那不识好歹之人,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这又是何苦呢? …… 中午,饭摆在听风轩正厅,简简单单的八菜一汤,热气腾腾的两笼汤包齐放桌上,淡月,微云在旁侍候。 蒋元青一看这汤包,两眼放光,忙招呼人入座。 沈老太爷也不客套,直径坐在主位上,淡月上前给各位爷斟满酒。 老爷子端起酒杯,细品一口,酒体醇厚,口感柔和,心道好酒。放下酒杯见那蒋元青酒不喝,菜不吃,只奔汤包去,奇道:“元青,可是饿了?” 蒋元青哪料到沈老太爷心细如发,只得硬着头皮如实道:“老太爷,我这是怕下手晚了,汤包就没了。” 蒋宏建怒斥道:“这么大的人了,一点子规矩都没有。成何体统?” 蒋元青委屈得看着沈老太爷,吓得不敢动手。蒋宏生拍拍大哥,亲自用公筷夹起汤包递到老太爷碗里,道:“老太爷,趁热尝尝。” 蒋元青忙道:“老太爷,这汤包刚出笼,烫心的很,需得沾些醋,轻咬一口,把里头的汁吸一吸,才能入嘴。” 沈老太爷横了蒋宏建一眼,也不说话,用勺子盛起汤包,只见汤包小巧细腻,轻薄的面皮中包裹着若隐若现的馅料。按蒋元青的话沾了些醋,轻轻咬下一口,酱汁四溢。面皮浸着汁微微发甜。内馅肥而不腻,鲜香爽口,真真是妙不可言。 淡云上前,给老太爷盛了碗藕汤,笑道:“老太爷,汤包配着这汤吃,才美味,您再试试。” 那老爷子也不多语,就手喝了口汤,刹那间五脏六腑,四经八脉通体舒畅,真真是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蒋元青道:“老太爷,如何?不是我夸,四妹妹这汤包,堪称一绝。今儿个借着祖父的光,也算是解了我多日的馋虫。” 蒋宏建尝了一只,心道果然是好吃,比那德月楼的包子更甚一筹。 沈力因昨日才解过馋,举止斯条慢理,颇为优雅,不似昨日般狼吞虎咽。 只见他端起酒杯,送到老爷子跟前,气定神闲道:“祖父,我敬你一杯。” 老爷子一记刀眼飘过,心道:好小子,没看我正忙着,成心的是吧,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沈力也不在意,自顾自饮下,打量四周,见众人风卷残云,大快朵颐,顾不得说话。 沈少爷摇头长叹,唉,这吃相…… 一个时辰后,五个男人酒足饭饱,舒服得坐在椅子上,悠闲的喝着茶。 沈老太爷打了个饱嗝,自觉声音有些响,掩饰道:“蒋府的厨子好手艺,老夫我眼红的紧啊。今日之行,老夫满意之至,满意之至啊。贤侄,今年府里出了孝,你有何打算呢?” 蒋宏生起身道:“老太爷,侄儿正想为此事请教老太爷,请老太爷教导。” 沈老太爷颇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扶须道:“也罢,看在今日那一桌菜的份上,老夫指点你几句。” 蒋宏生脸色微正,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贤侄啊,飞鸟绝,良弓藏,狐兔尽,走狗烹。当今这一位看着是个软的,实则吗……都道良鸟择木而栖 良仕择主而事,只这主该如何择,贤侄心中得要数。老夫言尽于此,改日再来叨唠。阿力,回府。” 蒋宏生听得冷汗连连,弯腰恭送沈老太爷回府。三位爷目送着马车走远,才暗暗各自松了口气。 蒋宏建半天下来,仍有些不明就里道:“二弟,沈老太爷今日到底来干什么的?” 蒋宏生沉思道:“怕不是来吃顿饭那么简单。咱们先禀了母亲,回头细说。” …… 再说那祖孙俩回了府,沈力刚想回屋,却被老爷子叫进书房。 老爷子虽说六十多岁的人,精气神却好,见小孙子面无表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阿力啊,实话跟我说,你可是看上了那丫头?” 昨儿个半夜,老爷子正打算睡觉,孙子鬼鬼祟祟进房来。言谈中说起兰姐儿长得甚为可爱,说蒋四小姐不仅有一屋子书,且做得一手好菜,让人垂涎欲滴,明日去蒋府走一趟,不知老爷子意下如何?老爷子喝了几杯酒,正睡意朦胧,被缠得紧了,只得应下。 “老爷子,你看四小姐如何?” 沈老太爷笑骂道:“今儿这趟难不成是想让祖父帮你掌掌眼?你这臭小子,往常跟你说些个名门闺秀,溜得比谁都快。怎么,开窍了?” 沈力面色微红,却快人快语:“老爷子,现在开窍也算不得晚吧!你瞧着,如何?” “你可想听实话” “自是想听实话。” 沈老太爷正色道:“依我看,那丫头非你良配。” 沈力急道:“这是为何?她未嫁,我未娶,两家门当户对,又早有联姻,怎不是良配?” 沈老太爷不说话,眼睛却看向手边的茶碗。 沈力手捧茶碗,轻轻一送,沈老太爷慢悠悠接过茶碗,喝了两口才道:“当年,你堂姐为什么嫁的蒋元青?你多多少少知道些。好在元青这孩子,虽没什么大出息,却是个安份守家的,这是前事,暂且不谈。只是蒋家连着安南侯府,蒋宏生今年势必出仕,官场上派系分明,咱们跟那周家……” 老太爷轻轻一叹道:“哎,这话如今讲还不到时候,不谈也罢。你可注意到那一屋子书?这丫头打理的干干净净,一丝灰尘也无,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 沈力道:“注意到了,我还发现那些书有常翻动的迹像 。” 沈老太爷下意识抚须道:“依我看,这些书,那丫头十之**看过,有的还不止一遍。” “当真?”沈力大吃一惊。 大户人家的小姐识得几个字,平日里闲着无聊,翻看看也是有的。只这一屋子书尽阅,在他看来,并非易事。 “千真万确。祖父为官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若不是你在祖父面前提及起她,一屋子太太,小姐,丫鬟中,最不打眼的人就是她。偏这丫头长相又是个好的,还能隐在众人之中,不简单啊!” 沈力冷笑:“什么简单不简单?姑娘家自当温柔内敛!” 沈老太爷横了孙子一眼,摇头道:“这是其一,其二,你看她说话举止,待人接物,甚有规矩。一言一行,一进一退,均有深意。阿力,一个人的教养,出生,背景,会决定她面对旁人的一种态度,一种风范。依祖父看,这个丫头举手投足颇有蒋振风骨,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据我所知,蒋振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官宦世家出来的姑娘,言容德工自是上乘。四小姐聪慧秀敏,自是上乘中的上乘!” 沈老太爷并不计较小孙子有一句顶一句,自顾自道:“其三,听风轩上上下下,那些个丫鬟,仆妇,你可看出什么来?” 沈力想了想,道:“各司其职,各守规矩,忙而不乱,行事有分寸。” 沈老太爷赞道:“你还没傻到家,看看人家院子里的人,再看看咱们府里的人,可明白了?有其主必有其仆啊!” 沈老太爷见孙子仍无动于衷,不得不抛出杀手锏。 第十二回 我瞑目了 一晃十日期满,欣瑶起了个大早。 淡月见小姐坐在梳妆台前发呆,笑道:“小姐,今儿要梳个什么头?” 欣瑶心里有事,不似平日说说笑笑,只吩咐稍稍正式些。 淡月狐疑的看了莺归一眼,见莺归点点头,便认认真真给小姐梳起头来。 “莺归,让李妈妈把祖父给我的那个盒子找出来,再去看看母亲起了没有。” …… 两个时辰后,欣瑶站在瑾珏阁的二楼,临窗而立。 莺归手捧锦盒,担忧的看着小姐。小姐从侯府回来后,心思一日重过一日,脸上虽带着笑,眉宇间总有忧色。 莺归忍不住道:“小姐,坐下来等吧,爷一会就到了。” “莺归,你说,他们会来吗?” “小姐,奴婢不知道他们是谁,会不会来,奴婢只知道小姐算准的事,从来没有落空过。” 欣瑶叹道:“傻丫头,你家小姐我又不是神。落空是常有的事,只是我希望这次不要落空。” 门被轻轻推开,欣瑶回过身,见来人是蒋,笑道:“爷今日来迟了。” “是小姐今日来早了。小姐,那个燕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爷,别急,要有耐心,燕鸣来了?” 蒋道:“来了,在楼下与钱掌柜说话呢!” “莺归,把盒子给爷,下去找你弟弟说话吧,这边不用你侍候。” 莺归走到蒋身边,把手中的锦盒交给他,行了礼,便把门带上来。 蒋莫名其妙的接过盒子,只觉得熟悉无比,再一细看,当下脸色惨白道:“小姐,小姐,你把它带来,什……什么意思?” 欣瑶叹道:“爷,一切只看天意,我无半分把握!” 蒋只觉五雷轰顶,腿下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天缓不过神来,抱着盒子的手微微颤抖,筋骨尽现。 欣瑶不忍再看,转过身,眸色微深。 “祖父旧年,曾给过我一只玉葫芦,个不大,满绿,水头极好,颇有灵性。我玩了两天,就扔在一边了。几年前,府里大奶奶的娘家嫂子生了嫡长子,我随手当贺礼送了出去。那日,我见那燕公子的扇缀上挂着一只玉葫芦,水色与我送出去的那只一模一样,若我没有看走眼的话,应该是一块料子出来的东西。” “小姐!”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最重要的是,当时祖父把玉葫芦赏给我的时候,无意中说了一句‘这东西,本是一对,如今却落了单’。我那时小,只顾着东西,未曾留意祖父的话。不知为何,当我看到燕公子身上的那只葫芦时,脑子里鬼使神差地突然闪过祖父的声音。” 蒋颤着声道:“小姐,真是吗,那燕公子真的是小少爷?” “应该不是。一个长期隐逸的人,身上不应该有那种气势。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一片寂静。 蒋一声不吭的站起来,双眼紧紧的盯着房门,眼中的热度似要把门板灼出个洞来。 ……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又似白驹过隙。 楼梯传来了脚步声,接着门被轻轻推开,只听来人轻笑道:“蒋四小姐,背客而立,这就是你的迎客之道?” 蒋欣瑶身形未动:“燕公子,让主人久等,这便是你的为客之道?” 燕十六将扇子摇得风度翩翩,却一脸无奈的对身后人道:“瞧瞧,伶牙俐齿的很啊!” 从燕十六身后,缓缓走出一白衣男子,身形高大,风雅俊秀。 蒋看来人,眼泪夺眶而出,扑通一声,跪倒在男子脚下,一声声叫着“小少爷”。 徐宏远泪流满面,扶起蒋,主仆俩个抱头痛哭。 燕十六摇摇头走到欣瑶身边,目中惊色顿现。 “四小姐好定力,如此感人场面,为何不见小姐动容?” 蒋欣瑶转过身,对着来人,展颜一笑。 “燕公子好罗嗦,久别重逢,人生一大喜,当笑不当哭。” 蒋欣瑶难得盛妆打扮,淡黄色云烟衫绣着清雅的兰花,露出优美的颈项与精致的面庞,头戴一只白玉簪,莞尔一笑,勾人魂魄。 燕十六看得出神,摇着扇子抬眉含笑。 “四小姐说话,一向这么有趣吗?” 欣瑶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燕公子看人,一向这么直白吗?” 有意思!果然有意思! 燕十六越发有了兴致,目光无遮拦的盯着蒋欣瑶。 “四小姐,本公子只有看漂亮姑娘的时候,才会如此直白!” 欣瑶嘴角微挑,回视的眼神毫不示弱。 “燕公子,我只有对着无趣的人,说话才这么有趣!” 妙人,果然是个妙人! 燕十六心下欢喜,大叫道:“阿远,阿远……”见无人答理,退后几步,对着抱着痛哭的两人眼露不屑。 “行了,两个大老爷们,哭得像个娘们,久别重逢,人生一大喜,瞧瞧人家小姑娘,多淡定,多从容。” 蒋擦了把眼泪,哑着声道:“小少爷,来,这是欣瑶小姐,按辈份,得称呼你一声小叔叔。” 蒋欣瑶收了笑,上前深深一福:“侄女欣瑶,见过小叔叔。” 徐宏远一把扶起蒋欣瑶,红着眼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蒋欣瑶深笑道:“小叔叔东躲西藏,也辛苦的很!” 燕十六从容大笑道:“阿远,我就说,这丫头是个伶牙俐齿的,甚合我心啊!丫头,我且问你,那天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欣瑶笑着伸出三根葱白的手指在燕十六眼前晃了晃道:“破绽有三。” “有三?” 燕十六微微吃惊! “其一你大大咧咧冲上二楼,神色悠然,锦衣玉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一般的大家公子,教养都不会差到哪里,不请自入的人极少。你言谈之中,看似无礼至极,实则是想故意引起我的注意。想我蒋欣瑶入京城不过两三个月,足不出户,会有什么人冲着我有备而来呢?” 燕十六摇扇子的手突然顿住,笑道:“好眼力。那日我确实冲你而来,只瑾珏阁的伙计拦着,我便只好不请自来了!其二呢?” “其二,我故意把那套金托镶宝石白玉杯叫价五万两银子。以公子的出身,什么样的宝贝没见过?哪里会不知道那套白玉杯最多只值一万。偏偏公子眉头都没有皱,爽快应下。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燕公子果然是个傻瓜,二是燕公子早就知道这铺子的谁的,银子多少,也就无所谓了。” 燕十六闻言哈哈大笑。 “本公子虽然不是傻瓜,在某人言词的挤兑下,偶尔也会做一两件傻事。蒋小姐,第三个破绽呢?” “单说前面两点都有些牵强,也看似不合理。唯一引起我注意的,是公子的扇缀。” 燕十六拿起扇缀,摆弄道:“这扇缀很普通,为何会引起你的注意?” 蒋欣瑶笑道:“旧年,祖父给过我一个玉葫芦,水色,形状,雕工,与燕公子手上的极为相似,祖父曾说这东西是一对的。” 燕十六奇道:“四小姐,天底下相似的东西何其多,凭什么说我手上的与你手上的是一对?” 欣瑶笑道:“燕公子,原石这个东西很特别,它同人一样具有独一无二性。正如同天大地大,也只得一个燕公子是一样的道理。这两只玉葫芦,同色,同水,同形,这就足以让我怀疑。还有一点,燕公子不知道对琢玉业可知一二?” 燕十六颔首一笑:“天下琢玉,一分为三,宫廷为首,擅长皇室供奉。苏州其二,以精为长。扬州为三,最擅大雕。三大琢业,呈三足鼎立之势,各具特色。” “公子果然是此中高手!”蒋欣瑶由衷赞叹。 燕十六心下一得意,一把折扇摇得起劲,笑道:“雕虫小计,不足挂齿。在四小姐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公子过谦。这只玉葫芦,小巧精致,有灵性,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苏州工艺。苏州雕工苏州最大的琢玉世家徐家,以其雕工的精,细,飘见世。其中若细分下来,也有区别。几十年前,有个琢玉的老人,正是爷的父亲。他最擅长的不是仿古,不是薄胎工艺,而是创新与巧色。这两只玉葫芦,若不细看,你不会发现,它的反面,对着亮光看,含着一缕巧色,一丝淡淡的紫。” 燕十六对着光一瞧,果不其然,一丝淡紫,若隐若现,叹道:“这你也能看出来?” “燕公子,当时,你站地位置,恰巧是灯下,你晃动锦扇,缀子随扇而动,好巧不巧,那一丝紫在灯下被我看到,所以,我才能确认,这只玉葫芦与我的那只是一对。于是,我冒了个脸,对你说了四句话,燕公子应该没有忘记十日前,你听到这四句话的脸色吧?” 燕十六抚着自己的脸,笑道:“脸色?四小姐啊,我的脸色一向好的很啊,瞧瞧,白里透红!” 蒋欣瑶见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懒得理会,目光看见徐宏远,调皮的笑道:“小叔叔,说实话,刚刚你们没进这个屋子前,我心里半分把握都没有。万事万物,瞬息而变,哪里是推测便能推测出来的?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许是祖父在天有灵,时刻保佑着我们呢!” 燕十六围着欣瑶转了两圈,上下打量,摇头叹道:“阿远啊,这回我总算可以瞑目了!你家这个侄女,是属狐狸的!太贼了” 第三十七回 谁指着谁 这边蒋家的银子流水一般的花出去,那边欣瑶的银子流水般的挣进来。 据燕鸣来讯说,怡园中午,晚上各两桌的宴席,已经排到了过年后,园子里一东一西两间客房,被两个南边来的富商包了半年。 燕公子嫌园子人手不够,作主又添了二十几个丫头,小厮。 徐宏远与爷刚刚起程往南边去了。瑾珏阁年底的盘点设在金陵府,界时四家店的掌柜及两位东家集聚金陵,也算是瑾珏阁的一件喜事。 欣瑶这几月一刻没闲着,忙完怡园的事后,着手设计新的玉饰,零零碎碎的也有了二,三十几张底稿。当然,她的想法,仅限于纸上谈兵,有多少可操作性,还得四位老师傅琢磨着办。 京城瑾珏阁的生意渐渐有了一跃而上的趋势,光欣瑶那日戴的水色俱佳的冰种飘蓝花手镯,就定出去了十八支。 且年底,大户人家着手送年礼,京城向来是尚书满地走,侍郎便地狗的富贵之乡,繁荣之地,因此玉色出众,雕工上乘,设计新颖的玉雕摆件供不应求。便是怡园玉器展厅那些个天价的玉雕,也卖了七,八件。 蒋欣瑶心里相当清楚燕十六这厮在其中起的作用,若不然,那两个富商又怎么知道怡园有两间别致的客房。瑾珏阁那边,人家怕也是打了招呼的。 欣瑶暗中盘算着要如何把那厮充分利用,好让怡园分出的那一成利轻轻松松赚回来。看来等小叔叔回京后,得抽个时间出府与他好好谈一谈,谈论的主题她都想好了,就叫‘如何榨取燕十六的剩余价值’。 燕鸣还说,杜天翔几次想纳姐姐为妾,都被她拒了去。 欣瑶想到莺归过了年就整十八,也算是大姑娘了,总不能当真一辈子不嫁人。这丫头跟了她这些年,明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情份不比寻常。当初那个卖身藏母的小女儿早已长得亭亭玉立,温婉可人,再加上一手上好的厨艺,也难怪杜公子动了心思。 欣瑶抚额长叹,是该为她打算打算了。 欣瑶唤来李妈妈,主仆两个关起门来盘算了半日,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李妈妈笑称,若不是她家那小子比莺归小几岁,她头一个就跟小姐来抢人。 蒋欣瑶幽幽的看了一眼李妈妈,心中着实有些酸涩,她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人,你们说娶回去就娶回去,可知蒋欣瑶心里写着‘舍不得’三个字。 李妈妈打量一眼小姐,知道小姐嘴上说得利落,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陪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挡也挡不住的事。小姐若舍不得那丫头的一手好厨艺,倒不如找几个有天份的好好调教起来,怡园那边也是一样。” 欣瑶却笑道:“妈妈,其他人再好,也不是莺归。我不是舍不得她的手艺,我是舍不得她从老宅起就一路跟着我的情份,当初的日子多难那,她在怡园,好歹算是我的人,以后嫁了人……哎……” 李妈妈微微红了眼,小姐为人跟先逝了的蒋老太爷如出一辙,外冷内热。当初冬梅嫁人,小姐背着她不知道塞了多少银子给冬梅,真真是个实心的。 当下叹道:“莺归能跟着小姐,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蒋欣瑶摇头道:“人与人之间的缘份,是相互的,我有你们,又何尝不是我的福份呢。” 李妈妈一听这话老泪纵横,泣道:“小姐这话说的,听风轩里这些人,哪个不指着小姐过日子。” 欣瑶最看不得李妈妈掉眼泪,上前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笑道:“若说听风轩其她人指着我过日子,倒也罢了。只是妈妈你,原是我指着妈妈过日子,里里外外的哪一件事不是妈妈帮我撑着。我啊,离了冬梅姐姐可以,离了莺归也行,离了妈妈,可就没法活啰!” 李妈妈破啼为笑,嗔道:“小姐这张嘴啊,要么不哄人,哄起人来,真是要了命了……对了,小姐,这是大奶奶给您的帖子,二太太让我带过来的,瞧我这记性,一说话,把正事给忘了。” 欣瑶接过帖子,不急着打开,反问道:“母亲的腰伤可好了?这两天也见不到她人。” “小姐,做人媳妇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老太太忙着三小姐的嫁妆,凡事都拖着二太太,二太太哪里脱得了身?三小姐记在二太太名下,怎么说也沾个嫡母的名头,推不得啊。” 欣瑶幽幽道:“父亲这几天歇在哪里?” “二老爷倒是天天歇在太太房里,红姨娘房里,一个月也只三五回。” 欣瑶暗思片刻,道:“红绣这个人,妈妈有空多打听打听,不是我多心,老太太跟前得脸的人,心思怕不是那么简单。” 话毕,方打开帖子,看了一眼,又道:“嫂嫂给的,怎么却在母亲那里?” 李妈妈忙道:“大爷,大奶奶这两日早出晚归,说是沈府有什么喜事,具体的妈妈也不太清楚,这是大奶奶身边的明玉送到二太太手上的。” “母亲是个什么意思?” “二太太说,宴无好宴,席无好席,这事不好办,关键是老太太那里。” “也不知道沈府是怎么想的,好好的非得把我叫去,难不成是想抱当年拒亲之仇,给我个下马威什么的?” “小姐,沈府家大业大,哪会在意那些个小事,上回二爷娶亲,沈家大老爷不是还到咱们府里喝了杯喜酒?再说,这事过了都快两年了,说不定啊,沈家早忘了。”李妈妈小心翼翼的回答。 “我倒是不怕,婚姻大事,外人只知道咱们府里是老太太作主,哪轮得到我说话,怕只怕沈家那位老爷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哎!” …… 次日晨省,老太太照常端坐上首,自打蒋欣珊定了亲后,老太太脸上多了几丝笑意,偶尔也与两个孙媳妇说几句玩笑话。 只是如今老太太身边含笑不语的除了顾氏母女外,还多了个蒋欣珊。 老太太笑道:“三日后沈府宴请,二太太,我这把年纪就不去凑什么热闹了,你带着她们几个去吧。” 顾氏笑道:“沈家的家宴,我们怎么好意思去呢?” 沈英忙道:“婶婶,什么家宴不家宴的,咱们府里进京快一年了,蒋,沈两家怎么着也该走动走动,趁着祖父回来,亲戚朋友聚聚,也是应当应份的,老太太您说呢?” 老太太若有所思的笑道:“我年轻的时候,最是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到别人家作客。亲戚之间,就应该常来常往,才不生分。人情人情,人到了,才有情。上回二爷成亲,沈家大老爷特意过来给老婆子我请安,这回你们去,多给老太爷磕几个头,不可失了礼数。三丫头就别去了,安安份份在府里备嫁才是正经。” 蒋欣珊掩面笑道:“正是如此。” 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然没有注意到蒋欣珊掩在袖子里紧握的十指。 欣瑶暗中幽怨的看了顾氏一眼。顾氏自顾自端起茶盏,然不顾女儿递来的眼神。 一行人出了归云堂,欣瑶有意识的凑到沈氏身边,轻声道:“嫂嫂,我……” “四妹妹,沈家不是龙潭虎穴,只不过是个家常的宴请,四妹妹连那许氏都不怕,一碗热茶扑头盖脸砸过去,也便砸了,怎么到嫂嫂娘家作个客,便这搬扭扭捏捏?” 蒋欣瑶失笑道:“妹妹向来是个脸皮厚的,嫂嫂既这般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沈氏娇嗔道:“这就对了,咱们府里的姑娘,别的不说,就四妹妹这般花容月貌,是极招人疼的,还有谁舍得为难呢?” 欣瑶如何听不出沈氏的话中有话,一语双关道:“只要哄得嫂嫂开心,龙潭虎穴妹妹也是不怕的。” 沈氏不由心头一热,忙道:“好妹妹,还是你最知嫂嫂的心。” 姑嫂两个含笑而视,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意。 其实两人间真实的对话应是这样的: 沈英:小姑你连许氏这般撒泼打滚,无知妇人也能唬住,还怕沈府的人吗?你就别让我为难了? 欣瑶:你们求亲的不怕难堪,我一个拒亲的还有什么可怕的。 沈英:小姑你长得如此漂亮,也难怪别人惦记,若有人故意为难,可别怪嫂嫂事先没提醒你。 欣瑶:知道嫂嫂你身不由已,为了你,去就去吧,省得你夹在两头难做人! 沈英:小姑啊,还是你知道我的难处啊! 吴氏跟在后头,哪里能听懂两人之间打的哑谜,笑道:“四妹妹若是害羞,到时候跟在我身后便行 欣瑶回首,搀住吴氏的胳膊,笑道:“谢谢二嫂,有两个好嫂嫂护着,我啊,安心极了。! 二太太嗔骂了句:“真真是个皮猴,还不快放开你嫂嫂。” 吴氏刚想回话,却听得边上蒋欣珊阴**:“叫得那么欢,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摇尾巴,哼!” 吴氏眼睛一热,冷冷道:“满嘴胡言乱语,难怪狗都嫌弃。” 两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众人暗下替吴氏道了一声好。 欣瑶狡狯的讨好道:“两位嫂嫂,今日阳光甚好,咱们到园子里走两圈……” 沈氏掩面而笑,上前扶住吴氏,妯娌两个款款而行,欣瑶冲母亲使了个眼色,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顾氏轻咳一声,忙着理家去了。只剩下蒋欣珊一人,涨红了脸,朝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目光忿忿的朝着园子那头,露出寒光。 第三十九回 宅心仁厚? 饭后饮过一盏茶,顾氏便起身告辞,荀氏也不多留,客套一番后,令大奶奶叶氏送至门口,起身便往老爷子书房去。 沈平正在书房习字,见大媳妇来,搁下笔,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看过了,觉得如何?” 荀氏忙恭敬道:“老太爷的眼光自是好的,那姑娘我看着就喜欢。模样且不说,行事说话极有分寸,是个聪慧的。依媳妇看,与咱们力哥儿倒是般配。” 沈平在西北玩了两年,人晒黑了不少,精气神却很好,只早年的腿伤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便有些疼,这次回来,大部份也是因着身体的缘故,到底是六十多的老人了,比不得年轻人肆无忌惮。 沈老太爷目露精光道:“虽说这事过去快两年了,我看着阿力还把她放在心上,半年前托人送了蒋府三爷一把名剑一本古书,想必也是爱屋及乌。如今蒋府三小姐已定亲,你儿子又迟迟不肯定亲,你看这事……” 荀氏想了想,便把四小姐那一番以茶论人的话讲给老爷子听,末了又道:“依媳妇看,那姑娘这搬夸阿力……” “妇人之见,人家夸你儿子几句,你就找不着北了?她这话意在告诉我们,你沈府的哥儿就算再是名茶,她也不想做那杯泡茶的水。” 荀氏奇道:“这是为何?咱们府里的门第,力哥儿的人品,也不算辱没她,这心气也太高了些。” 沈老太爷子叹道:“这丫头若想嫁,便是王侯将相也配得。行了,你去吧。这事,我自有主张。” 荀氏道了个福,怏怏的退了出去。 嫁到这个府里几十年,她哪里不知道沈府真正当家的,从来就只有老爷子一人,便是大老爷,在老爷子面前,也只有挨训的份。罢了,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有主张的,随他去吧。 沈老太爷子待荀氏走后,坐在书案前沉思良久。他特意把英丫头留下来,为着还是孙儿的婚事。这些天,他着实问出不少东西。 蒋府二太太一双儿女,最小的哥儿不算,婚姻大事均由顾氏说了算,连老太太,蒋宏生也不能插手。由此可见,当初蒋,沈两家议亲,真正拒了沈府的,不是周老太太,不是蒋宏生,也不会是顾氏,只能是那丫头本人。 京城的瑾珏阁生意红火,这丫头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当初还是小看了她。念及此,沈老太爷子提笔疾书,待墨干透,装进信封里,唤来人,悄悄送至西北军营。 …… 北地春迟,榆杨晚叶。 一晃日子已过去了两个月,蒋家依旧波澜不惊的关起门来过日子。 蒋宏生为人向来不喜钻营,属于实干苦干型,往日里除了与同僚喝喝花酒外,就是与几个旧日的同窗聊聊诗书,偶尔的几次倚红偎翠,事后也会与顾氏如实汇报。 大爷蒋元青一家年前回了苏州府;二爷蒋元航依旧在内闺厮混着;三爷蒋元晨去年秋末冬初中了秀才,如今越发的勤学苦读。 老太太年岁渐大,更不愿意往外头多走动,便是连娘家安南侯府也懒得去。 顾氏依旧理着家,周姨娘还在禁足中,三小姐只在老太太跟前打发时间,蒋欣瑶则一如继往的窝在自己的院子里。 …… 府里过年后,有了两桩喜事。 一是二奶奶某日晨起突然觉得恶心想吐,大夫一把脉,说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喜得老太太在小佛堂里念了整整七天的佛。 老太太的佛经刚念完,二奶奶的陪嫁之一菊怜干活时,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太夫一把脉,说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待菊怜幽幽转醒,看着二太太面无表情的脸,忽拉一声,掀起被子,跪倒在床上,哭得梨花带雨。 二太太只问了一句话:“这孩子是谁的?” 菊怜哀哀欲绝,却清清楚楚的说出“二爷”两字。 外间的吴氏冷笑两声,便推门而入,幽怨道:“你这丫头,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你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跟了我这么些年,难不成,我还会不顾你的死活 ?” 那菊怜一听这话,便扑倒在二奶奶脚下,泣声痛哭。 吴氏道:“起来吧,有了身子,别动不动就跪啊,哭的,二太太,媳妇求您件事,过几天,找个好日子,给菊怜抬个姨娘吧。” 原来这菊怜是吴府外头买来的奴婢,长得平常,却胜在嗓音柔美,莺声燕语,宛转悠扬,私底下一声娇滴滴的‘二爷’,让人酥了骨头。 几番眉目传情,欲语还休后,蒋元航被撩拨的不行,找了个机会,欲拒还迎之间,两人成了好事,日后便越发不得收拾。 蒋元航觉得这样偷偷摸摸的更有一番刺激,一来二去,不知为何便有了身孕,这才东窗事发。 顾氏冷冷的看着地上哭得正哀的菊怜,又深深的看了吴氏一眼。 “这事等我回了老太太再说。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别打量着谁是傻子。你与二爷那些个事,我也不想追究,安生养胎吧。” 顾氏难得说出如此尖酸刻薄的话,那菊怜又羞又臊,一张粉脸涨得通红。 顾氏若有所思的看了庶子媳妇一眼,便去了归云堂。 老太太素日做姑娘时,最恨的便是丫头背主爬男主子的床,当年老侯府就有一个小妾,便是她母亲的丫头,仗着宠,越发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甚至暗中挑唆。老侯爷夫人忍了两年,待老侯爷有了新欢,才找了个错,把人打发了。 老太太沉吟了半日,却道:“这个吴氏,也贤惠太过,换了我,这种背主的丫头打死为算。” 顾氏忙道:“老太太,肚子里好歹有二爷的种,再怎么说也是条命。” “那就留着吧,在二奶奶院里僻间房,找个小丫头服侍。姨娘不姨娘的,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老太太很是不快的一捶定音。 …… 不到半日菊怜有了身孕的事府里人尽皆知,旁人倒也罢了,只气坏了二爷房里的两位小妾。 这两人均是吴府的家生子,从小就跟在小姐身边,以陪嫁丫头的身份到了蒋府,如愿当上了姨娘。因小姐尚未有孕,每回同房后二太太身边的嬷嬷总会端来一碗避孕汤药。 大户人家的规矩向来如此,这两位倒也安份度日,与小姐一道侍候二爷,偶尔争个风吃个醋之类的,也属于小打小闹,只等小姐产下嫡子,赏她们一儿半女的,日后便有了依仗。 哪料到,却被菊怜那丫头抢了先,暗渡陈仓不说,还渡出个冤孽来,又见小姐因此事,背地里暗自落泪,动了胎气,这让她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故心生一计,每日跑到菊怜的房里一通漫骂。这二位都是在吴府长大,打鸡骂狗,指桑骂槐这种招数从小便耳濡目染。 骂人其实分很多种,有明骂,有暗骂,有真骂,有假骂,有骂得高雅,有骂得下流。 偏这两人,看着娇羞可爱,明艳动人,实则骂起人来,却是最直接,最粗俗也最下流,直把那菊怜臊得羞愤欲死。倘若许氏能亲睹一回,定会引为知己。 要说那菊怜即已做出这等不堪之事,让人骂两句又有何防?谁知此人却是个心思重的,原本想着一旦事发,老太太顾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姨娘是跑不掉的。 哪知老太太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把孩子生下来再说’,便再无下文,不禁让她的心凉了一半。二爷向来是个薄情的,出了这事,挨了二老爷一顿臭骂,躲她还来不及,哪里会顾她的死活? 府里的人眼看是这一情形,怎会有好脸色给她,胆小仁厚的只在背地里说上几句;胆大刻薄的当面啐她几口,一时间,菊怜的日子越发难过起来,整个人迅速的憔悴下去,残败不堪。 吴氏见此情形,言语上弹压了几回,又从二太太处讨要了些补品给菊怜,两位姨娘方才收敛一些。 众人闻之,都道吴氏宅心仁厚,贤良淑德。谁又知吴氏此举乃有心为之,一放,一收在她的掌控之中,只等他日鱼儿自投罗网。 …… 欣瑶听李妈妈说完二爷房里的八卦,叹道:“这个菊怜,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妈妈却道:“小姐,这丫头的心思可不一般,硬是忍了三个月,才把事情兜出来,生生打了二奶奶的脸,这事咱们不便插手,弄不好是一身腥气。” 欣瑶压低了声音道:“既然有胆子爬床,想必也不是个简单的,且看她的命吧。这事,妈妈也别瞒着,只管讲与咱们院里的丫头听,有些话,总是要先说说的,保不准咱们院里也有个菊怜。” 李妈妈道:“小姐说得极是,这丫头爬床啊,是哪朝哪代,哪家哪户都是免不了的事。别的倒不怕,就怕像菊怜这样的,平日里看着不吱声不吱气,使起心眼来,让人防不胜防。一个不留意,肚子里就有了块肉,明明恨的要死,却动她不得,还得好吃好喝的供着。” 蒋欣瑶频频点头,对李妈妈这话深表赞同。 “小姐你看,二奶奶房里的丫头,哪个不比她长得水灵?偏她出了事。自己非要作贱自己,也难怪别人要作贱她。小姐你可别心软,这样的人,你怜惜她,她只会顺杆子往上爬。往日里二奶奶待二太太,待小姐不错的。” 欣瑶笑道:“瞧妈妈说的,我啊,只管得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旁人的事,自有其命数。” 第四十四回 婚姻本质 六皇子大婚的盛况,令京城百姓津津乐道了半月。瑾珏阁趁机发了笔横财。 也不知燕十六那厮怎么想的,大婚前几次三番对外人暗示说喜欢瑾珏阁的宝贝,官场上的人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时间,瑾珏阁车水马龙,钱掌柜整日忙得屁颠屁颠的。 月底盘帐的时候,欣瑶拿着李妈妈送来的帐本,愁了半日。 哎,若是这个时代能像前世那样,随意的结婚,离婚,再复婚,再离婚就好了,她不介意多发几笔这样的横财。她甚至坏坏的想,要不要让小叔叔怂恿那厮日后多娶几房庶妃,来增加瑾珏阁的收入。 话说这日,顾氏正在忙乱,二老爷身边的小厮传话,说未来的三姑爷郑亮春闺会试取中第十八名。 顾氏得了喜讯,不敢耽搁,亲自去了归云堂给老太太报喜。 老太太刚刚端起药,正嫌苦闹着不肯喝,闻此讯,一口气饮下半盏,喜得钱嬷嬷乐道:“小姐,我就说三小姐是个有福气的,看看,看看,三姑爷这般争气,他日殿试,想必不会差,日后封妻荫子,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 一通奉承话把老太太喜得见牙不见眼,乐道:“二太太,备些贺礼,让管家去趟郑家,今晚在我这里开个宴,最近喜事不断,也该热闹热闹了。钱嬷嬷,去把三丫头叫来,这么好的事,让她开心开心。对了,大姑爷这次中了第几名啊?” 顾氏陪笑道:“二老爷这倒没说,想必不会太差。” 老太太道:“回头派人到冯府打听打听,若有喜,再备上一份贺礼。” 顾,钱二人应声而去。老太太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心里盘算着三丫头的陪嫁是不是再厚上一分。 …… 蒋欣珊亲自把钱嬷嬷送至院门口,转过身,脸上便隐了笑。不过是中了会试第十八名,有什么可喜可贺的。 秋分见状,笑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姑爷这般出息,日后定会飞黄腾达,小姐就等着做诰命夫人吧。” 蒋欣珊冷笑一声道:“若他真有本事,便考个状元我瞧瞧。这才是真正的有脸” 秋分忙道:“小姐,这有何难?只要姑爷潜心苦读,说不定啊,再过一个月,您就是状元夫人了。小姐的命真好。” 蒋欣珊脸上这才有了几分喜色,娇嗔道:“这也是你可以混说的?” 秋分便笑道:“小姐,奴婢说的句句是实话。听说东边那位至今还没个上门提亲的人,再不定亲,可不就成了老姑娘了?哪里有小姐这般福气。” 蒋欣珊冷笑道:“长得好,也得要命好,什么都跟我抢,还不是抢不过,真真是活该。” 蒋欣珊对这个四妹妹,可谓是恨到了极点。自打她从老宅回来后,蒋欣珊的日子就没顺过。 当年躺在床上等死的小哑巴摇身一变,变成了容貌美丽,性子柔顺的四小姐,不仅府中人人愿意亲近,就是向来宠她爱她的父亲也偏了心,连刚刚进府半年的二奶奶,她的嫡亲嫂子,也不避嫌的亲近她。 女子之间的嫉妒不需要任何理由,最简单的相貌就可使得另一个人心生妒意,坐立不安,更何况那个是抢了她父爱,抢了她姻缘,扇了她两巴掌的女子,更是让她恨不能毁之欲快。 蒋欣珊莫名的冷笑两声,那笑听起来无比的阴狠,身后的秋分打了个寒颤,再不敢说话。 …… 亥时,蒋宏生才从外头喝酒回来,兴冲冲的直奔秋水院。 第二日一早,顾氏给老太太请安完,把欣瑶叫到跟前。 原来蒋宏生昨日与同僚聚会,席间谈论起这次春闺会试,巧的是这次会试的会元正是上司的同乡,借住在他家,祖籍山东开封的张一明。 张一明今年二十有一,出身贫寒,却满腹学问,才高八斗,十年寒窗,只差临门一脚。 欣瑶一听,心知肚明,笑道:“母亲是何意思?” 顾氏笑道:“你父亲仔细打听过了,这张一明家中父母俱在,是独子,还有两个妹妹待字闺中,因家贫,还未嫁人。且这人长得温文尔雅,温良俭让,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进退自如,完不像寒门小户人家出来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此人尚未娶妻。” 蒋欣瑶笑笑,感情是个凤凰男啊! 顾氏又道:“你父亲说了,这人会试的文章做得沉博绝丽,笔酣墨饱,几个主考官均赞不绝口。他日殿试,若无意外,必是状元及第。且张家人丁稀疏,家世简单,断无明争暗斗之事,很是适合瑶儿你的姓子。 “你父亲说,若你愿意,到时候多陪些嫁妆防身,以咱们家的门第下嫁到张家,腰板挺得直直的,无须看任何人的脸色,端的是称心如意。” 史书有记,榜下择婿自古有之,每年新进士放榜,赐宴曲江,仕宦之家多在此拣选佳婿。且此风有愈演愈烈之势,上到皇帝,大臣,下在富贵乡绅,都喜欢在春榜时物色女婿,端看各府下手快,还是下手慢了。 欣瑶笑道:“母亲,这人年过二十一,不娶亲也就罢了,连亲也不曾定过吗,不太合情理啊。” 顾氏道:“你这孩子,凡事总往坏处想,你小叔叔这把年纪了,不也没成亲吗。听说他从小便有志向,先立业,后成家,这才耽误了下来。” 欣瑶又道:“母亲,他两个妹妹多大了?” “一个十八,一个十五,与你同岁,都不小了。” “父母是做什么的?” “他父亲是个落魄秀才,读过几年书,母亲世代庄户,种田为生。” 蒋欣瑶便沉吟着不说话。 顾氏也不着急,端起茶盏斯条慢理的喝了一口。 这个女儿,她最是了解,外表看着言和意顺,实则外柔内刚。凡事不能紧逼,得她自个想明白才行。 欣瑶此时正天人交战。 按理说这样的男子最是与她合适不过。凤凰男向来聪明和刻苦,只这这样,才能鸡窝里飞出金凤凰。经历过磨砺的人,有更强的韧性,对家庭更具责任感。这样的人一般吃苦耐劳,勤俭持家,你别指望他会为你一掷千金,当然他也不会为其他女人一掷千金。 男女爱慕,相悦成婚,本应该是婚恋关系最合理的状态,然古往今来,起决定作用的往往是门第高低,财产多寡。说白了, 婚姻就是一场交易,权看男女双方互从对方身上得了什么好处。 那么蒋欣瑶在这个凤凰男身上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一个简单的婆家,一个挺得起腰板,不需要看人脸色的当家太太,以及一支潜力股。 凤凰男从欣瑶身上得到的则是男人的尊严及自信,一个身世显赫的岳家,一个嫁妆颇多的美丽女子。 表面看,男妇双方得到的好处棋鼓相当,往深了想,终是男人得到了好处。欣瑶的好处是虚的,而男人的好处则是实实在在一眼可见。 什么叫简单的婆家?公婆好相处,小姑识大体才是简单。 什么叫当家太太?就是拿着男人赚的银子去当这个家,才叫当家太太,而不是拿着自个嫁妆今儿倒贴一两,明儿倒贴十两。 什么叫潜力股?就是在男人发达后纳姨娘,纳小妾时,还可‘声泪俱下’地哭诉两人当初的艰苦岁月,以期待男人的回心转意。 至于婆家好不好相处?小姑识不识大体?男人会不会赚银子纳小妾?则是八抬大轿抬过去了,才能体会到的。 选夫这事就像选股票一样,不光是个眼力活,更是个运气活。三分人为,七分天命。所不同的是,股票的赌注不过是银子,而婚姻押上的筹码则是女人的一生。 欣瑶想起前世有句人人皆知的话‘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恨不能问顾氏一句:一旦情况不妙,能止损吗,能清仓吗? 顾氏放下茶盏,笑道:“瑶儿,别急着答复,是好是坏,咱们不防见见再说,你看如何?” 欣瑶猛地抬起头,讪讪道:“还是母亲最知我的心意。” 顾氏伸过玉手,轻点欣瑶额头,看着她雪白中透着粉红,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脸,嗔道:“真真是来讨债的,这些日子为了你的婚事,母亲头发都愁白了几根。” 欣瑶拿起手边的瓜果,递给顾氏,陪笑道:“母亲就是再添几根白发,也照样美貌如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顾氏笑骂道:“你这孩子可是疯魔了不成?找打!” 说话间,昊哥儿由奶娘抱着进屋来,见姐姐,挣脱着下地,扑到欣瑶的怀里,欣瑶一把搂住他,就势在脸上亲了几下,又轻轻说了几句话,昊哥儿头点得像拨浪鼓似的,当下便吵着要跟姐姐走。 奶娘陪笑道:“二太太,少爷跟四小姐就是亲,什么事都听四小姐的。” 欣瑶拉着昊哥儿的手,边走边笑道:“母亲,我带弟弟去园子里玩会,在我那儿用了饭再回。” 顾氏点点头,交待奶娘吃过中饭再把四爷接回来睡午觉,便忙去了,只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把这张一明请到府里来让女儿相看一眼。 第三十六回 靖王府的谋士们 蒋欣瑶一路疾行至马车上,临上马车前,唤来燕鸣,在他耳边轻语几句,便打道回府。 燕鸣呆立在大门口,久久没有迈出步子。 蒋欣瑶回了府,衣裳未换就直奔萧寒的书房。 微云看了看时辰,嘱咐梅香,兰香照看着些,转身去了厨房。半个时辰后,她拎着一个食盒站在书房门口,朝门口两人努嘴了努嘴,梅香,兰香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微云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而入,见小姐正坐在书桌前仔细翻看着什么,上前把食盒里的清粥小菜摆放在小炕桌上,轻轻唤了句“大奶奶”,就再无下文。 蒋欣瑶没有理会她,自顾自看着府邸。 半个时辰后,微云见粥冷了,只得拿到厨房温了一回再端进来。 掌灯时分,微云第三次端着热呼呼的清粥进书房,蒋欣瑶闻着香味,这才觉得肚子空空如也,哀叹了一声:“好微云,我饿死了”,便移坐到黄花梨木三屏风围子罗汉床边,用起粥来。 微云忍不住出声埋怨道:“大奶奶,今日中午的药可都还没吃呢,回头大爷回来问起,奴婢可怎么说?” “大爷拿大奶奶没办法,拿我们几个,可是一拿一个准。” 梅香在外间接话道。 兰香也笑道:“梧桐都说了,大爷都不用开口,眼睛轻轻一瞄,她和轻絮就腿软!” 蒋欣瑶紧绷了大半天的心神就这样被几个丫鬟你一句,我一说得松懈下来, 她笑了笑道:“你们两个进来吧,回头,我让大爷给你们赔不是。” 两个多月下来,四个香与欣瑶从娘家带来的丫头们打成一片,欣瑶见她们四个伶俐,时常叫到跟前说话。特别是梅香,兰香两个在书房伺候的人,更是与她走得近些。 梅香,兰香这才进了书房,一个重新帮大奶奶沏了新茶,一个从梨花木面盆架上绞了湿毛巾给大奶奶净面擦手,手里忙着,嘴上也没闲着,时不时的逗大奶奶说笑两句。 欣瑶被伺候的舒舒服服,半天才懒懒道:“我再呆一会,你们都忙去吧,有事我再叫你们!” 三人对视一眼,正欲收拾,却见大爷风尘仆仆从推门而入,眼光落在小炕桌上,脸色一沉。 三个丫头吓得赶紧禁了声,朝大爷行了礼,逃也似的出了书房。 萧寒看了看时辰,正欲呵斥几句。 欣瑶眼尖,起身一头扑到他怀里,撒娇道:“今日可累死我了!” 萧寒哭笑不得的搂住了女子,呵斥的话咽回肚里,温和的叹道:“瑶瑶这是吃的哪一餐啊?” 蒋欣瑶不得不把头抬起来,一脸委屈的看着他,静默不语。 萧寒的一颗心仿佛被人轻轻扯了一下,漾起了涟漪,越发的柔声道:“下回出门,让丫头带些点心在身上,总不至于饿着。” 欣瑶得意的点点头,笑道:“大爷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会是从怡园赶回来的吧?” 欣瑶瞬间转变的脸色,让萧寒眉头舒展开来,低下头,吻了吻女子小巧的鼻子,答非所问道:“胆子太大了,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惹出祸来。” 今日二哥把他叫去,一字不漏的把欣瑶的话讲给他听,他听出一身冷汗。 蒋欣瑶咂了咂嘴,闷闷道:“萧寒,今日咱们不说这个可以吗?我有些累了,想早点歇着。十日后,等你二哥查探清楚了,我再与你细说!” 萧寒见她脸上果然带着几分疲惫之色,双后抵在她背后,加了几分内力抚摸道:“今日老太太把你叫回去,可是为了桂华一事?” 蒋欣瑶忽尔一笑道:“ 大爷猜得分毫不差,不过给我挡回去了。” 萧寒半信半疑,盯着她的脸笑道:“她没有为难你?” 蒋欣瑶翻了翻白眼,哼哼道:“我把你抬了出来,她没说什么,就让我走了。” 萧寒用鼻尖蹭了蹭欣瑶的鼻尖,故作惊讶道:“什么时候,我的名头,连老太太听了都礼让三分?” 蒋欣瑶鼻子被蹭得有点痒,得意的笑道:“我说我们家大爷是个武将,眼里是个容不下沙子的人,最恨有人在背后耍奸算计。老太太一听,还不赶紧让我走。” 萧寒失笑道:“真是个小滑头。得了,我先送你回房,你早点歇着,我呆会还得上二哥府里一趟,今日得晚些回来。” 蒋欣瑶动了动嘴唇,到嘴的话还是咽了下去,乖顺的点了点头。 她不是不想对他说,只是有些事情她说了,无凭无据的,谁又能相信。再过十天,福伯那边只怕也有消息传来,而且以靖王的为人,肯定会派人去查探,与其空口说白话,不如等查到了几分事情的真相再说也不迟。 …… 深夜,靖王书房。 燕淙元坐在书案后,奋笔疾书。 萧寒,杜天翔眉头紧锁,坐在左下侧。右下则一溜排的坐着三位神态各异的男子,均是靖王府里的谋士。 一盏茶后,燕浣元抬起头,脸有疲色道:“南边的事情千头万绪,我这一趟也才理个大概。小寒,你回去一趟问出些什么没有?” 萧寒有些为难,“二哥,她说今日累了,不想说。等你查探到了,再说不迟!” 燕淙元皱着眉头把手指向萧寒,用力点了两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抚额长叹道:“你,长点出息行不行?不过是个女人,宠成这样!” 杜天翔因为父亲生辰那日的事,心里对表嫂感激,忍不住帮腔道:“二哥,不在乎这几天,咱们的人都派出去了,总会查出个眉目来!” “杜太医,老庆王这事,王爷可等不得。”说话的,正是燕浣元的首席谋士刘滔。 刘滔此人,四十上下,长得眉清目秀,面白须长,是个胸中藏战将,腹内隐雄兵的人物。此人跟随靖王已有数年,献计献策,说出来的话极有份量。杜,萧二人对其相当尊重。 杜天翔轻笑道:“老刘,你这人素来是个慢性子,这会怎么又说等不得了?” 刘滔扶须思道:“天翔有所不知,那边也有联姻的意思,正在挑人呢!” “倘若被韩王抢了先机,日后皇室宗亲这一块,靖王便树了一个大敌。老庆王虽然行事放浪,然位份颇高,便是当今皇上,也得忍其三分。” 说话的是燕淙元身边的二号人物蔡忠义。只看其名,便知此人又义又忠。再看其人,唇方口正,额阔顶平,一看就是个天生搞阴谋诡计的坏胚子。 如果说首席刘滔擅长阳谋的话,那么此人阴谋功夫堪称一流。 杜天翔深深的看了对面的三人一眼,面露忧色道:“二哥,如果咱们这边联姻成功了,万一燕红玉察觉了阿远……说不定就是一场轩然大波啊,我看还是慎重些的好。” 有外人在,杜天翔没有把话说得明了。燕淙元心知肚明却不置一词。 “再说庆王府的名声,着实是难听,听说那世子,不仅是好女色,府里还养着一群伶人,弄得好好的庆王府乌烟瘴气。” 燕浣元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笑道:“这好办,把阿远换成你,正好舅母她为了你的婚事,正愁得不行呢,也省得你在其它女人身上乱花银子。” “按杜太医身份上倒也门当户对,只是如此一来,太过打眼,反倒不美。” 杜天翔忙摆摆手道:“老卫说的对。二哥,我的那点子花花肠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嫁给我,目标太大啊,明眼人一看,都清楚这里头怎么回事,不行,不行!” 卫瑞哈哈一笑道:“杜太医年少风流,确实不适合。” 杜天翔面有得意之色,笑道:“知我者,老卫也。小寒,你说是不是?” 卫瑞,三十有二,落魄秀才,屡考屡败,屡败屡考,蔫嘎咕咚坏,与杜,萧二人走得最近。常常是有妞一起泡,有酒一道喝,有架一道上。在靖王府庞大的幕僚队伍中稳坐第三把交椅。 久未出声的萧寒乍一听到天翔叫自己,愣了愣神道:“你说什么?” 燕淙元见其脸色有异,抬了抬下巴,道:“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萧寒皱了皱眉头,目光幽深,叹道:“二哥,我突然记起前些日子她问起我,十六在军中吃得饱,吃不饱。” 刘滔眼中寒光一起,突然道:“王爷,平王在军中,难不成军中短了粮食?又或者……” 蔡忠义拍案而起:“王爷,兵书有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似一道闪电划过燕淙元的脑海。 他猛的起身,脸色大变,轻拍两掌,片刻,两个黑衣人破门而入,跪倒在地。 燕淙元低声喝道:“给六皇子送讯,让他留意一下赵虎那边的动静,若有异况,立即来报。” 黑衣人应声而出。 刘滔忙道:“王爷,御林军,禁卫军两处不得不防。宫中不得不防!” 卫瑞上前一步道:“王爷,兵部施尚那里也需提早做下准备!” 燕浣元剑眉紧锁,思付片刻,道:“小寒,你暗中去沈府一趟,让沈力留心一下御林军中有什么变动?天翔,以后父皇的用药,必须经过你的手。” 众心闻这,心头一凛,神色均凝重起来。 燕浣元大手一挥道,正色道:“你们,都过来。” 第六十五回 乱了套的辈份 上回书说到燕鸣问四小姐是否打算在京城开个绣庄。 欣瑶点头笑道:“正有这打算,这利钱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给你去折腾,这事我只交给你。” 说着,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一晃道:“没有工钱,只有一成利,且让我看看你的本事,以后几个庄子上的事情,你扔给李君去管。” 燕鸣忙道:“小姐只管交给我去办,利钱万万不敢要。小姐给我与姐姐的已经太多太多。” 欣瑶皱了皱眉头,叹道:“燕鸣,你跟了我十年,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这些年,你为我打理怡园,庄子,那些个嫁妆铺子,甚至是瑾珏阁,劳苦功高,这一成利不算多。能不能赚到银子,还得看你的本事。等小叔叔的事了,你亲自去苏州府找冬梅,她会帮你!” 燕鸣心头百感交集,按理说,小姐身边能人不少,这个绣庄即便交给李君,只要小姐在后头指点一二,赚银子那是稳稳当当的事。偏小姐给了他,还分了一成利出来,他有些码不准小姐内里真正的意思。 欣瑶看他神色,笑道:“燕鸣,不防给你透个底,我之所以把绣庄给你,不过是想看看你的本事。绣庄与瑾珏阁,怡园不同,打交道的是女子,与女子做买卖,不用点心思,你休养从她身上赚到一两银子。你若能把这绣庄经营好了,三年后,我对你另有他用!” …… 燕鸣直到走出正厅,脑子里仍晕晕糊糊的。 罢了,小姐心里的想法,岂是他能看透的?实实在在把小姐交待的事情做好,让小姐安心,才是正理。 欣瑶一大通话说下来,觉得筋疲力尽,口干舌燥,猛喝了几口茶,才稍稍解了渴。淡月心疼的扶着大奶奶去了厢房。 欣瑶在怡园有个自己的房间,有时累了,就在此处歇上一歇,只一年到头她去不了怡园几回,歇在房里的时间就更少了。好在莺归常令丫环三,五日便打扫一回,倒也干净。 欣瑶在窗下的竹塌上舒舒服服睡了小半个时辰后,被外头隐隐的说话声吵醒,她侧了侧耳朵,听出是莺归的声音,才轻轻的唤了一声。 淡月与莺归听到里头的动静,打了帘子进来。淡月忙上前伺候,莺归则把手上的食盒放在几上,笑道:“小姐,奴婢给您煮了碗燕窝粥,小姐快尝尝。” 莺归成婚后,欣瑶还是头一回见她,打量其脸色,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娇,便知日子过得极好。 她接过莺归递进来粥,尝了一口,眉头舒展开来,叹道:“还是莺归做的粥,最合我的胃口。步三待你可好?” 淡月打趣道:“大奶奶,只见莺归的脸色,就知道步姐夫是个疼人的!” 莺归满脸羞红,朝淡月轻轻啐道:“回小姐,他待我很好!” 欣瑶笑道:“羞什么,淡月她也猖狂不了几日了,明年开了春,我就把她们俩统统嫁出去,到时候,咱们好好比比她们谁的脸更红。” 淡月红着脸一跺脚,嗔道:“大奶奶就会拿奴婢打趣。” 欣瑶笑得越发得意:“好好好,下回再不拿我们的淡月打趣了,回头她一个不高兴,谁来帮我算帐啊。” 两个丫鬟一听,不约而同笑出了声。欣瑶吃了小半碗燕窝粥,让莺归给李妈妈留了一碗,剩下的让两人分了吃。 往日里,欣瑶得了什么好东西,总不忘给丫鬟们尝尝,莺归,淡月也都习惯了。 欣瑶想了想又道,收了笑道:“步三的双亲可曾上过门,你与他家里人处得如何?” 莺归忙回话道:“上过一回门,公公为人老实,婆婆除了把银子看得重些,没什么大毛病。几个兄弟妯娌之间也算和睦。住得远,也不常来往,还算清静。小姐放心吧!” 欣瑶知道莺归的话中掺着水份,并不深问,只笑道:“这世上有一招叫做投其所好。喜欢银子的,你就逢年过节多孝敬几两银子;喜欢衣裳首饰的,你把你那些个不穿的,不戴的送了她也无防;爱嚼舌头的,你左耳进,右耳出,为的也就是个家和万事兴。” “不过有一点你可得记住了,你是我蒋欣瑶的人,我让你嫁给步三,图的是他对你的好。在步家,但凡有那不识趣,不长眼的想要招你惹你睬你,不用怕,把腰板给我挺直了,万事自然有我为你作主。以后淡月,微云出嫁了,我也是这番话。” 话音刚刚落,李妈妈掀了帘子进来,道:“大奶奶,大爷他们到了,在三老爷的书房里,请大奶奶过去说话!” 欣瑶笑道:“这么快,淡月,快帮我梳头。” 莺归红着眼睛朝淡月打了个眼色,抢先一步拿了梳子。 欣瑶觉察到变化,也不回头,任由她服侍。一切妥当,欣瑶才转过身,握着莺归的手,轻轻拍了拍。 主仆俩相伴多年,默契不比旁人,莺归很快就明白了小姐的意思。 她是小姐的人,无须看任何人的眼色过活,自己挣钱养活自己,腰板挺得直直的,别说步家的几个妯娌,便是那步三有了二心,小姐照样替她作主。 莺归强忍着心头酸涩,目送见小姐出了门,才背过身擦了擦眼角。 淡月轻轻用胳膊碰了碰她,匆匆的说了几句,便跟了出去。 …… 等欣瑶到书房里,已过了一杯茶的时间。 萧寒见她来,忙迎了上去,那二个则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一双人,翻白眼的翻白眼,扯嘴角的扯嘴角,只徐宏远笑得一脸温和。 欣瑶调皮的朝萧寒眨眨眼睛,越过他,视线落在小叔叔身上。 小半年不见,小叔叔的气色比着半年前,倒是红润了许多,一身米色长衫,腰间一条白玉如意带,衬得整个人痛宽腰细,长身玉立,真真是俊逸出尘。叔侄俩遥遥相望,眼里满满的都是关切之色。 燕十六干咳一声,欣瑶这才收回视线,盈盈朝燕十六福了福,笑道:“见过平王!” 燕十六只差没气出一口血来。 这个蒋欣瑶,在阿远面前叫她平王,成心的吧! 他干笑道:“不是早跟你说过叫我十六了吗,什么平王,平王?我们的关系有那么疏远吗?我可是把你当侄女看待。” 杜天翔笑得一脸奸诈,唯恐天下不乱道:“我记得上回咱们聚,也是在怡园,吃的是羊肉锅子,那时候表嫂还没嫁给表哥。今儿再聚,这称呼上让人有些头疼。表哥,你说是不是啊?” 按着欣瑶的辈份叫,萧寒得称呼徐宏远为小叔叔,偏他与徐宏远,杜天翔,燕十六四人又是称兄道弟的好朋友。 按着萧寒的辈份叫,欣瑶与燕十六,杜天翔算是平辈,那燕十六,杜天翔见着作宏远,也需跟着欣瑶一道,称呼他一声长辈。杜天翔翻翻白眼,乱了,乱了,这可如何是好? 欣瑶捂着帕子直笑,萧寒则沉着脸不说话。 燕十六凑过身子,轻轻在徐宏远的耳边笑道:“阿远,你说我叫你侄女什么好呢?是叫侄女好呢,还是叫弟妹啊!这个辈份怎么算啊?” 徐宏远俊眼瞪了他一眼,笑道:“平日里怎么叫,还是怎么叫,不拘着俗礼。欣瑶,在人后你称呼他一声十六也就罢了,人前还是得按着规矩来。” 欣瑶歪着头把目光看向萧寒,萧寒笑道:“阿远说得对,我们打小都这么叫,王爷王爷的,他听着嫌累。都坐吧,谈正事要紧。” 欣瑶侧着身坐了半张椅子,笑着对徐宏远道:“小叔叔,你的婚事刚刚我已安排下去了。房子明日就开始动工,三个月之内一定完工。府里的家具,物什,丫鬟,小厮,管事也都妥当,酒席让萧寒送你。官媒明日上门,现在就看庆王府有些什么要求,咱们再慢慢调整着来。” 四个男人对视了一眼,暗道好快的手脚。 燕十六突然出声道:“欣瑶啊,徐府往南五百米,有处宅子,我刚刚买下来,你一同帮我修缮了得了,照着怡园的样子来就行。两处府邸修缮的银子都我出。” 蒋欣瑶倒吸一口冷气,她看向徐宏远,见后者微微点了点头。她气得把身子转了过去,半天才从嘴里哼出一句话:“回头把银子送到我府上,时间上只能先尽着徐府。” 萧寒见欣瑶脸色不大好看,忙打岔道:“今日韩王得知庆王府与阿远结亲,气得把书房给砸了,韩王妃则是回了趟娘家。” 杜天翔踌躇了下,叹道:“庆王府这一番举动,让人看不明白。这会韩王气势正盛,朝中上下,哪个不巴结着?偏他反其道而行,也不知唱的是哪一出,咱们不得不防啊!” 燕十六趁人不备,偷偷看了眼徐宏远,见其脸有苦涩,忙道:“不管他唱的是哪一出,他敢出招,爷就敢应招。” 萧寒心中斟酌了一番,才淡淡笑道道:“韩王这一番举动,也正说明了庆王府原来下的赌注是在韩王这头。至于为什么这会中途改下了注,日后总会知晓。” 众人听着萧寒的话,一时都没了声响。 第六十六回 平王府的宝贝 萧寒正色又道:“庆王府敢把府里唯一的姑娘嫁给阿远,想必是把阿远打听过一番,如今我们要做的可不是猜测这两个府里唱的哪一出,而是安然无恙,风风光光的把燕姑娘娶回府,且容不得半点差错。瑶瑶把事情都安排下去了,咱们只需再把王府婚嫁的规矩再细细的琢磨琢磨就行。” 欣瑶下意识的去看萧寒,恰巧萧寒正向她看来,两人心领神会。欣瑶弯了弯嘴角,眼神柔媚。 杜天翔略有尴尬的抚了抚额头,脸上收了笑正襟危坐。燕十六因着是阿远的婚事,更是不敢大意。 欣瑶则是返身出了门,让守在门口的淡月把蒋请来,倒是当事人徐宏远,像没事人一样,脸上带着笑。 两个时辰后,这几人才算把三书六礼的大致流程,细节谈定,此时,天已暗了下来,众人肚子都饿得不行,都眼巴巴的看着欣瑶。 蒋欣瑶暗道都看着我做什么,忙朝蒋打了个眼色。蒋会意,遂令下人摆饭。 …… 欣瑶偷偷把徐宏远拉到边上,压着声音道:“小叔叔,你这一番婚姻,动静可谓不小。蒋家那边早晚会知道,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你自己可千万小心。” “放心!”徐宏远点点头 “老太太这个月十九正好是六十大寿,南边会有人来贺寿。你的叔叔,我的叔公一家到时都会来京,是我父亲请来的,为的是想分家。周府败落了,三房人家三天两头到老太太那里打秋风,父亲不得已,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徐宏远心头一暖,低声道:“周家的败落的这样快,是不是你动的手?” 欣瑶幽怨的看了徐宏远一眼,嘟嚷道:“靖王压着你,不让你动手,他可没压着我,我不过是略使了几个小计而已,根子上早就烂得透透的了,哪需要我出手?” 徐宏远伸手摸了摸欣瑶的脑袋,略带惆怅道:“你这孩子,何苦掺和进来?我如今官至六品,背后又站了个庆王府,已是不怕的。反而你得小心,老太太万一知道你的事,只怕会连累到二嫂,她拿捏不到你,拿捏自个的媳妇,可是容易的事。” 欣瑶扯了扯徐宏远宽大的袖子,嗔道:“小叔叔到时候可得护着我和母亲,万一父亲不认我这个女儿,你要帮着我说话。” 徐宏远哭笑不得的朝那头正装着喝茶,眼神却时不时的飘向这里的萧寒看了看道:“有人把你护得好好的,哪需要我这个一无用处的小叔叔。” 欣瑶扬了扬眉毛,笑道:“小叔叔你辈份大,说话一言九鼎,有份量。” “阿远,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燕十六见这叔侄两人凑在一处喁喁私语,忍了几下,终是在徐宏远的手落在蒋欣瑶的脑袋上后,忍不住问出了声。 徐宏远正欲说话,却见欣瑶朝他打了个眼色,只得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我正在问小叔叔,平王府最好,最值钱的宝贝是什么,有人欠了我一样东西,到现在还没兑现呢!” 萧寒难得的哈哈一笑。这事他是知道的,当初十六为了知道阿远的下落,欠了瑶瑶一样宝贝。 他走到欣瑶面前,侧过身拍了拍徐宏远的肩膀,拉着笑意正浓的女人去了偏厅。 杜天翔听得一头雾水,忙道:“谁欠了我表嫂东西,十六,是不是你?什么时候欠的,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燕十六想起那一日被蒋欣瑶戏弄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脸就沉了下来。 徐宏远上前把手按在他的肩上,轻轻嗯了一声,燕十六刚沉了几秒的脸又有了笑意:“我欠的,放心,但凡她看得中的,我都给,都给。” 杜天翔懒得看这两个眉来眼去,翻了个白眼,起身踱着方步就走,边走还边道:“依我看,平王府最值钱的,也就是那施王妃了,十里红妆不说,父亲执掌兵部,哥哥在军中,都是要职,抵千金啊抵千金。” 燕十六正欲跳脚,却被徐宏远拉住,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出了无奈。 杜天翔说这话大有深意。 燕十六回京不过短短几日,留在府里的时间少之又少,只怕连王妃的房也没进过,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能由着他的性子来,一个不慎,那可真是万劫不复。 徐宏远叹了口气道:“天翔这话说得对,今晚早点回去。” 燕十六环视一周,见房里没人,把按在他肩上的手握在手里,目光炯炯,终是没有说话。 一顿饭,虽仍是美酒佳肴,却因着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吃得颇为沉闷。 燕十六想着吃完饭就要回王府,还得违心的陪施如媚,心里就不大痛快。 杜天翔因着双亲帮他相看婚事,再加上今上的身子前两天又有发反复,也没什么心思说话。 徐宏远则一心琢磨欣瑶刚刚说的那番话。 萧寒一向话少,除了帮欣瑶布菜,心思仍在韩王那里。 就蒋欣瑶一人,吃得欢实。 在她看来,专注的享受美食,是对付出劳动与心血的烹饪者最好的感谢!人,只有满足了自己的胃,才能分泌出愉悦,才能在愉悦的心情下思考问题。 …… 夫妻两人回到府里已是亥时,两人往西院看过祖父,才回了房。待萧寒从净房出来,欣瑶已蜷缩在薄毯里,睡得香甜。 萧寒呆愣了片刻,轻手轻脚的上了床,小心翼翼揽过女子的腰肢。睡梦中的女子嘟嚷了一声,手脚很不客气的缠在了男人的身上。 男子弯了弯嘴角,沉沉睡去。 一轮冷月正挂中天,萧府一片静谥! …… 接下来的日子,欣瑶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官媒上门后,定下七月初九上门纳采。杜天翔说动了父亲杜云鹏亲自到庆王府纳采。庆王府世子燕灏天一看来人居然是杜博士,又惊又喜,忙把人请进府中。 纳吉后三日,蒋亲自到庆王府换庚帖,二家找高人合了八字,都道是天作之合,便定下了八月十八男方送聘礼。 不过几日时间,翰林院侍讲,前科探花徐思振与庆王府嫡出孙女燕红玉定亲一事传遍京城,引得富贵人家内宅的太太,小姐们唏嘘不已。 原来当年高中探花的徐思振不仅才貌双绝,温文尔雅,而且家世简单,家中只一老母,曾经是无数丈母娘心目中最理想的女婿。如今丁忧复仕,官位升了不说,府里更是清净的不能再清净了,谁家的姑娘嫁过去,怎么看,都是享福的命。 反观庆王府,可称得上声名狼藉。老王爷,世子都是好色之人,这样府里教养出来的姑娘怎么能配得上品貌非凡的探花郞?更令太太,小姐们忿忿不平的是,庆王府仗势欺人,硬逼着探花郎应下不纳妾的无理要求,哎,真真是一朵鲜花被那猪拱了啊。 消息很快传到了蒋宏生的耳朵里,起先他并不在意,因为庆王府的门第,不是像他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员能够得着的,那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连当今天子见了老庆王爷,都得恭恭敬敬称呼一声“皇叔!” 后来他听着听着,便觉得有些不对味了,细细一打听,三伏的天蒋宏生吓出一身冷汗。 原来当年蒋老太太进京上徐家抄家的时候,蒋宏生是在场的,对那一对母子的相貌,蒋宏生记忆深刻,尤其是那个面若冠玉的少年。 十年过去了,当年那对被他救下来的母子,与他早就失去了音讯。进京后,他暗地里派人四处找寻,也亲自到那座移了主的宅子周围打探,终是没有一点消息。午夜梦回时他总在想这对母子去了哪里,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蒋宏生稳了稳心绪,皱着眉头沉思了半个时辰,突然起身,往外走去。 …… 七月十一日,蒋家两艘大船靠岸。 蒋宏生带着蒋元航,蒋元晨两儿子,亲自到码头迎接,现年五十八岁的蒋兴白发红颜,一身青衣被人扶下船。 与此同时,正在听帐房萧强回话的蒋欣瑶接过李妈妈递来的信,她朝萧强点了点头,萧强灵机的回避出去。 欣瑶展信一看,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李妈妈忙将眼前的茶端给欣瑶,犹豫道:“大奶奶,二小姐没出什么事吧?” 蒋欣瑶接过茶盏,啜了一口,半晌才道:“老太太六十大寿,府里给孙府下了帖子。昨天帖子到了二姐姐手里,曹氏的意思是称病不出。” 李妈妈忙道:“大奶奶,老太太六十大寿,连大小姐带着两个孩子从南边回来了,按理说二小姐也该回府贺寿。上回大太太就没见着,这回再一称病,大太太十之**会去探病,这样一来,可就瞒不住啊。” “二姐姐也是这个意思,她让我把孙景辉生病在庄子上休养的消息放出去,这样大太太,贾姨娘就会深信不疑。” 李妈妈叹道:“这也是个办法。” 蒋欣瑶冷哼一声,淡淡道:“那孙景耀宅子都预备好了?” 第十一回 打死我也不说 被人说成老眼昏花的郑恒此时正坐在炕上,与儿子郑旭商议事情。 郑旭是郑恒的长子,举人出身,善书画,曾官至五品。因有几分读书人的意气与上司相处不好,一怒之下遂辞了官,在府里养养花,喂喂鸟,钓钓鱼,兴趣来了,喝点小酒,画上几笔,换点银子零花零花,也不大管府里的事,端的是逍遥自在。 但凡生性桀骜,又能舍得功名利禄,不愿屈居人下的人,多半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郑旭一听老父亲把事情细细碎碎的说了个大概,当即便道:“父亲,当初恒儿娶妻时我就与你说过,蒋家老太太宠妾灭妻,教养出来的姑娘即便言行上没有差错,品行好的也有限。如今看来,竟被我说中了。现在休又休不得,处置又处置不得,真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郑恒怒道:“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且把眼前的关过了再说!” 郑旭忙道:“父亲,蒋家这一本糊涂烂帐倒也罢了,咱们可以置之不理,只是恒儿媳妇的所作所为,咱们可不能姑息养奸啊,就贪墨银子一事,郑家就容不下。” “以你之见,该如何?” 郑旭皱了皱眉头道:“父亲,这事极为简单,撇去朝堂上的错综复杂不淡,撇去恒儿媳妇在蒋家的事情不谈,就以她在郑府的所作所为,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以后就是有了什么,咱们也能说得清。” 郑恒捋须思道:“萧府那头……” 郑旭凑近了低声道:“明日把恒儿媳妇有孕的消息放出去,萧府那边必然能明白咱们的为难。等孩子落了地,朝堂上的事情也该有几分眉目了,父亲到时候想如何处置,还不都由着你!” 郑恒良久才道:“即日起,把六少奶奶送到庄子上待产!你让张氏得空了去趟蒋家,听说老太太要往南去,做小辈的送送也是应当。顺便在顾氏跟前说说她做婆婆的难处。萧家那头……” 郑旭立马接话道:“父亲还是派人送些礼品才好,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萧家大爷成不成还是两说的事!” 郑恒阴郁的脸上露出一丝狠色,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罢了,我就等她七个月吧。” ……… 蒋欣珊面色惨白的半倚半躺在床头,手覆在小腹上,望着顶上的薄涓纱帐出出神。 她有了,这个时候居然有了! 老天果然是眷顾她的,蒋欣珊恨不能仰天大笑三声。 只要保住肚子里这个孩子,郑家就不敢拿她怎么样,她还有翻身的机会,还能再东山再起。 蒋欣珊掀起被子,坐到梳妆台前,镜子里女子丰满挺拔的身子和娇美的脸庞,映在眼前。 青葱般的手指抚上脸庞,蒋欣珊无声的笑了。 …… 话说蒋欣瑶与杜天翔刚把正事商议完。 杜天翔便急不可待的道:“表嫂,妓院的事,到底怎么说啊?好歹吱一声啊,我这两日心里火急火燎的,连觉都睡不安稳!” 蒋欣瑶故意苦着一张脸,踌躇半天也没吱声。 杜天翔有些急了,忙道:“表嫂,你到是说句话啊,你要是愿意出手,什么都好说。” 蒋欣瑶见火候差不多了,朝淡月使了个眼角。 淡月从书桌上一叠纸里抽出两张,送到表少爷跟前,绷着脸道:“表少爷,大奶奶为了你的事,可是熬了两个晚上,瞧瞧,眼睛都熬红了!” 说罢,淡月又从怀里掏四万两银票,放到桌上,嘴撅了一下,道:“银子都在这里,表少爷的一份,大奶奶都帮你出了!” 杜天翔听得喜上眉梢,当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走到欣瑶跟前,朝她深深作了一揖,陪笑道:“多谢表嫂,日后有用得着表弟我的,尽管开口,表弟愿为表嫂效犬马之力。” 蒋欣瑶仪态万千的端起茶盏,用茶碗拨了拨茶叶子,润了润嗓子,正色道:“丑话说在前头,你的那股我也不要你出银子,只要你不把我与小叔叔卖了就行,祖父跟前,姨母跟前打死都不能说!” 杜天翔把头点得跟什么似的,胸脯拍得呯呯直响,忙不迭道:“不说,一定不说,肯定不说,打死我也不说”。 “还有,怎么开妓院,我说了算,你只需照着我的话去做就行。以后,每个月的帐本直接送到淡月手里。这两页纸你回去好好研究,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来问我。” 杜天翔有些底气不足的道:“表嫂,能赚银子吗?别都陪光了!” 蒋欣瑶明目张胆的朝他翻了个白眼冷哼道:“表弟,能说点好听的吗?开,也是你哭着闹着求着要开,你放心,如果照着我的话去做,表嫂我让你日进斗金。天底下,再没有比这个更赚钱的专卖了,更何况,赔的是我的银子!” 杜天翔一听这话,挺大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立马说了一堆奉承的话,直把蒋欣瑶说烦了,才把东西理了理,往怀里一塞,也不等宵夜了,抬腿走人! …… 六少奶奶怀了身子,被送到庄子上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飞到郑府各房各院里,很快就传到各个府中。 尚在婆婆跟前侍疾的张馨玉听说此事,酸酸的叹了句:“到底是个无用的!”便把此事置之脑后。 而与郑家交好的冯家少奶奶蒋欣琼一听这消息,立马收拾收拾与婆婆告了假,坐着马车就回了蒋府。 自打百日宴后,蒋欣琼忙着在公婆跟前尽孝,又得教养两个孩子,已有些日子没有回娘家了,听大太太陈氏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蒋欣琼惊得半天没缓过神来,连连拍着胸口,惊魂未定的道:“我的个娘啊,三妹妹居然是这样的人啊,原指望被老太太偏疼些,性子有些乖张,脾性大些,不曾想却是这样的心狠手辣,连手足都不顾了。母亲也是,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老太太跟前连个面也没露,岂不是没了规矩!” 陈氏挽着蓝花指在女儿头上轻轻一点,白了她一眼,嗔骂道:“儿子,孙子一大堆,要你一个出嫁的姑娘尽哪门子孝道?安安稳稳在府里呆着吧,也没几天可在你公婆跟前尽孝了。” 陈氏因着分家,大房分到了大头,这两日心情愉悦,气色红润,看上去竟比着从前年轻了几岁。 蒋欣琼见其脸上得意之色尽现,忍不住出声规劝道:“母亲,二叔,二婶那边你也收敛着些,二叔到底还做着官呢,以后照拂大房的地方多了去了,万万不可因为得了些银钱就忘了形。” 陈氏却似恍若未闻道:“我就说老太太到底还是懂规矩的,知道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这回咱们大房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蒋欣琼听这话血气直往上涌,收了笑,怒道:“母亲,这样的话,以后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当心祸从口出。” 陈氏鼻子里哼出一团冷气后收了得意之色,方道:“行了,行了,就你这个丫头会做人,你母亲难道会傻的,也就在自个亲女儿面前说几句,平日里,收敛着呢。” 蒋欣琼暗道就你这个样子还叫收敛,都在脸上摆着呢,就差没四处嚷嚷了,让吃了大亏的二房众人看见,心里怎么想? 蒋欣瑶缓了缓心神,语重心长道:“母亲,听女儿一句,咱们大房与二房素来亲厚,往日里在一处过的时候,也没什么口角。二房得了那么一点东西,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父亲,大哥在南边做买卖,多的时候得倚仗二叔,更何况二弟弟分府别住,二叔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痛快,母亲收敛着些,对两房人都有好处。” 陈氏这人有个最大的优点是,从来都听儿子,女儿的话,当下翻了翻眼皮,敛了几分神色,陪着女儿去了归云堂。 归云堂里,顾氏正侍候着刚行完针的老太太用药。 这对婆媳俩,一个是念着顾氏亲自求了萧太医给老太太治病,脸上不那么难看了; 一个是念着老太太很快就要去南边跟大房过日子,用心侍候。两厢这么一凑,倒比着平常更和谐些,且这两人像是约好了似的从来不提四小姐的事情。 蒋欣琼只是在老太太跟前略坐了坐,很快就退了出去。 老太太的病比着前几日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动弹,有了很大的进展,只是与往日里利索的样子大相径庭,人也老得厉害。 蒋欣琼何时见过这样的老太太,还没张口,便红着眼眶,思来想去终是没有把蒋欣珊禁足一事说出口,只暗中把顾氏拉到外头耳语了几句。 顾氏这两日一边忙着庶子出府一事,一边忙着在老太太跟前侍疾,还得顾着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忙得脚不离地,眼下的青色清淅可见。 她早就听说了些事,只不过老太太不说,蒋宏生不说,她也就乐得装聋作哑,只淡淡的道了句:“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老太太都发了话了,大小姐且随她去吧。” 第七十六回 怨不得别人 蒋欣瑜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原是雨前的龙井,小时候在南边时常喝,原是稀疏平常的茶叶,然欣愉今日喝来,心中颇有几分酸楚。 只听欣瑶笑道:“前些日子,姐姐让轻风来,偏巧我的身子有些不适,再加上京城那时乱的很,也就没见,姐姐勿怪。” 蒋欣瑜强笑道:“妹妹自然是保重身子要紧。姐姐受妹妹恩惠,本不该再麻烦妹妹,只是……” 顾氏见二小姐既不问家中父母长辈,也不问兄弟姐妹,连老太太也没提一下,便直言不讳的说起了正事,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 身后的轻风看得分明,心下暗自着急,怎奈一屋子人都瞧着,不好提醒一二。 蒋欣瑶挥了挥手,片刻,屋子里的人便退去大半,只李妈妈仍在一边侍候。 “二姐姐请说。” 欣愉忙道:“我的事,妹妹原是知道的,若不是妹妹出手相帮,离了那狼窝,只怕现如今,我正在那牢狱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应。按理说,我正应该守着孩子安安份份的过日子,不该再给妹妹添麻烦,只是……” 蒋欣瑜踌躇了片刻,泣道:“只是我那前世的冤孽……姐姐今日冒冒然登门,却是有要事想求四妹妹帮一帮忙,若四妹妹肯应下,姐姐我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妹妹大恩大德。” 蒋欣瑶长吁一口气,叹道:“二姐姐打算如何?” 蒋欣瑜急急道:“妹妹,我只想他平平安安的出来。” 蒋欣瑶微微一笑道:“二姐姐不必着急,前头我就跟姐姐说过了,他必会平安无事。如今孙家的事朝庭已经有了定论,新帝仁慈,并未累及族人,想必过几日,他便能出来的,姐姐只需安心等待便是。” 蒋欣瑜面色微讪,紧了紧手里的帕子,道:“妹妹可否给我一个准信,孙家到底什么时候能从牢里出来?” 顾氏何等聪明,忙笑道:“欣愉,你这是打算……” “二婶,我想把他接回家。孙家被抄,他能往哪里安身?我那处小院,原也是他花了银子买来的。” 顾氏闻言神色阴睛不定道:“孩子,他可是已经有了家室,有了孩子的人,你把他接回去,其他人怎么办?再说,他也未必能放得下啊。” 蒋欣瑜拭了拭泪,咬了咬嘴唇道:“二婶,我打算把他这一房的人一并接来,大家一个屋檐下过活,也好过寄人篱下。我手上还有些银子,还有两个铺子赚着钱,紧着些,也够一家人的嚼用了。” 顾氏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已有了焦急:“你是打算做小?” 蒋欣瑜咬牙道:“二婶,他对我,是真心实意的,只要我与他能在一处,孩子有个父亲,我……愿意做小。” 顾氏一愣,失色道:“孩子,你要是这样做,你与他的事,可就再也捂不住了。到时候,一个私通的罪名,不仅让你后半辈子抬不起头,连带着蒋府上下都会遭人病诟,这可是要人命的大事啊。” 蒋欣瑜神情激动,泣道:“婶婶,我们是被曹氏陷害的,不是私通,不是私通。” 顾氏气了个倒仰,哀声道:“欣愉啊,就算你有真凭实据,旁人又如何信得。旁人只会说,蒋家的姑娘守不住,与小叔子有了私情,连孩子都快会走路了。你这是要毁了蒋家百年的名声啊!” 蒋欣瑜突然跪倒在顾氏脚下,泣不成声道:“婶婶,我顾不得了,我真的顾不得了,我只要一想到他在狱里头,吃不好,睡不好,心里头就像刀割了一样。即便出来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他那样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怎么能受得了这种罪。侄女想过了,实在不行,把嫁妆变卖了,远远离了京城,隐姓埋名,绝不连累蒋家。” 顾氏惊然而立,眼泪跟着流下来:“孩子,做妾哪是那么容易的啊?旁的不说,你的孩子,可就一辈子是个庶出了。” 蒋欣瑜狠了狠心道:“婶婶,我宁愿他是个庶出,也好过一辈子背着私生子的名头。” 顾氏颓然跌坐在椅子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妈妈实在看不出去,心头一急便不管不顾道:“二小姐,我们家大奶奶花了多少心思,才瞒着所有人,把你光明正大的从孙府里弄出来,二小姐这样……” “妈妈” 蒋欣瑶头一回厉声喝道。 李妈妈眼圈一红,心知自己失了分寸,忙收了声,回头却见大奶奶已扶着肚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吓得魂儿失了一半,忙一边顺气,一边急急道:“大奶奶别动气,是老奴的错,大奶奶要打要罚……” 顾氏急得眼红道:“李妈妈快把她扶起来,窝在椅子上坐得久了,得起来走两步,把气顺下去。” 欣瑶就着李妈妈的手,慢慢起身,长长的吸了两口气,渐渐的,方才觉得心头那股子憋闷舒畅了许多。 蒋欣瑜已经看得呆了,刚才四妹妹喘不上气来的样子真真是怕人,竟像是一口气上不来,要直挺挺倒下去的样子。 回过神时,冷不丁对上四妹妹的眼神,蒋欣瑜头一回觉得心里有些发虚。 蒋欣瑶深深的看了她半晌,突然低低笑道:“二姐姐快起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头我让大爷去求求人,若得了准信,就给你送过去。” 蒋欣瑜面色一喜,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咽了口口水道:“四妹妹,能否让四姑爷托托关系,让他们这一房迟半个时辰出来。我想避着孙家那些个人。” 蒋欣瑶凝视她片刻,笑道:“倒也不是难事,花点银子上下打点打点便可。” 顾氏忙道:“瑶儿。” 蒋欣瑶蹙着眉头摆摆手,依旧笑盈盈道:“二姐姐也是有孩子傍身的人了,有道是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二姐姐想怎么做,该怎么做,怕是心里早就有了算计,旁人劝,也是劝不住的。大道理什么的,我是最不耐烦说的,不过有一句话,妹妹多嘴,却要说上一说,若不说,倒显得咱们姐妹之间生疏了情份。” “四妹妹有什么话,姐姐一定听。” “我的身子,二姐姐也是看到了,只有一点,二姐姐怕是不知的,若上天保佑,我们母子三人便会顺顺利利,一切安好;若上天不佑,也便是我们母子三人的命数,怨不得别人。” 蒋欣瑜知道四妹妹身子一向不好,又是生育过的人,知道怀孕生子是一脚踩进了阎王殿,因此也未极深思便点了点头。 欣瑶见状笑意更盛:“今日因,他日果,二姐姐今日的选择与我当日的选择如出一辙,是雨过天睛,还是雨过天阴,二姐姐也一样怨不得别人。” 蒋欣瑜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我如今怕是连自个都顾不上的,能帮姐姐的也就这些了。李妈妈,去取五百两银子来给二小姐。二姐姐日后要养着一家人,这是妹妹的一点子心意,妹妹祝二姐姐日后万事遂心。” 蒋欣瑜喜极而泣道:“多谢四妹妹帮了我这一遭,日后……” “日后,姐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欣瑶突然接过蒋欣瑜的话。 顾氏见蒋欣瑜半点都没听出女儿话里的深意,不由的心头直叹气。 蒋欣瑜尤自不知,仍笑道:“妹妹放心,我一定好好过日子。” 李妈妈转身进了内屋,不多时复又出来,手里多了一张银票,妥贴的交给了二小姐。 欣瑶有些疲倦道:“二姐姐,我的身子耐不住,就不留你了。李妈妈,替我送二小姐出府。” 蒋欣瑜遂与顾氏行了礼,顾氏忍不住,唤微云,淡月进来服侍,亲自送至院门口,交待了几句,才放人离去。 待人走,欣瑶终撑不住,侧卧到榻上。 淡月,微云见大奶奶脸色不豫,对视一眼,淡月坐在榻前,替欣瑶捏着腿,微云则拿了参茶,喂着欣瑶喝了几口,一时房里安静下来。 顾氏回屋,默默的坐在女儿榻上替她摇着扇子…… …… 四月底的的京城,日头已经有些毒了,刑部牢房门口的石榴花盛开似火,树荫下停着几辆马车。 不多时,孙家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相携而出,男男女女见着面了,一时抱头痛哭。 从刑部大牢进去了,不死,也得脱几层皮,更何况是与韩王牵扯颇多的孙家。除了熬不住,死在大狱里的,余下的几乎没有不伤不病的,哪里还有几月前老爷,太太,公子,小姐的模样。 马车上走下一人,正是那平王侧妃,孙家二房庶出的小姐孙一梅,一番哭诉后,孙一梅带着二房众人相继离去。 随后,马车上又相继走下来几人,均扶着各自要接的人而去。片刻,牢房门口只余孙家大房诸要无人接应。 正当大房诸人站在日头下,面含悲色,不知所措时,树荫下,走出一素衣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孙云跟前,众人一瞧,正是那被赶出府的不孝子孙景辉。 孙云老泪纵横,悲痛不能自持。 第八十三回 瓜未熟,蒂难落 却说萧亭给欣瑶施过针,喂了一剂催产汤药,见一时半会还没反应,便去了外间与天翔两个商议。 欣瑶唤来丫鬟扶起她,换了身干净衣衫,重新梳了发髻,硬逼着自己吃了半碗山药粥,强撑着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实在忍不住了才上了床。此时阵痛已经很明显了。 不多时,顾氏,萧氏一前一后进了屋。欣瑶见到这两人,心头便有了着落,趁着阵痛的间隙,说了几句玩笑话。 顾氏见女儿还有力气说笑,心渐渐松弛下来,然没有看到一旁萧氏紧皱的眉心。 …… 萧亭进屋又把了脉,走到院里,皱眉对亲家公与孙子道:“月份不足,胎头还未入盆,药力刚起作用,才发作起来,又是第一胎,只怕不会太早。” 萧寒一把抓住萧亭的手,有些不利索的道:“什么……什么时候……能生下来?” 萧亭思了片刻,道:“一,两天总是要的。” 杜天薇面上一紧,失声道:“要痛上一两天,那表嫂岂不是要痛死?” 萧寒急道:“祖父,快,快想办法啊!” 萧亭白了他一眼:“快不了,哪个女人生孩子都是如此,当年你母亲生你,可是足足痛了一天一夜,半条命都去了。等你生下来,我和你祖母的心才算落了地。” 蒋宏生忙道:“正是正是。当年生瑶儿,她母亲也是九死一生才把孩子生下来,急不得,万万急不得。老太爷,瑶儿她胎位正不正?” 萧亭搓了搓手道:“胎位倒是正的。” 蒋宏生面上一喜,忙接道:“正就好,正就好!” 杜天薇担忧的看着萧寒面无血丝的脸,轻声安慰道:“表哥,表嫂一定会没事的。你别急。” 萧寒抚一抚天薇的脑袋,强扯出一丝笑来。 …… 时间一点点流逝,黎明的第一丝曙光照进庭院,除了丫鬟们端着热水进进出出外,产房只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 正午时分,产房里欣瑶的叫声渐渐变大,一声接着一声,震得院里众人汗毛直起。 杜天薇紧紧的拽着萧寒的一只袖子,只觉得度日如年。 忽然,叫声中断,产房里一片惊呼,众人心头一震,正欲冲进去,却见杜天翔脸色苍白的跑出来,急道:“心悸,昏过去了,母亲正在施针,去拿参汤,参片来。” 萧寒一个踉跄,跌坐在台阶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一柱香后,欣瑶的声音又清晰的传了出来,院里众人这才喘了一口气。 …… “还没生下来?”燕浣元放下手中的笔,抬头问道。 李宗贵忙低头回话道:“回皇上,瓜还没熟,硬生生的要让他下来,所以比着旁人,要难些。” 燕淙元有些烦噪道:“这都几个时辰了?” 李宗贵忙道:“昨夜子时发动的,算算,不少时辰了。皇上放心,萧老太医,杜太医的医术都是世上难得的,奴才听说连杜夫人也在里头守着,应该不会有事。” 燕淙元长叹一口气道:“平王人呢,怎么半天没见个人影?” 李宗贵打量皇帝脸色,小心翼翼道:“平王往萧府去了。” “他去凑什么热闹?净添乱。”燕淙元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李宗贵利落的退了出去。 “回来,派人到萧府候着,有什么情况,及时来回。” 李宗贵恭敬的应下。 …… 燕十六却是往萧府方向去了,却没有入萧府,他让雁落往萧府打听消息,自个则在别院书房里,让下人摆了四盆冰块,置上了一桌酒菜,打算与徐宏远两个舒舒服服的边吃边等。 偏那徐宏远担心着侄女情况,哪里能坐得住,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转着圈。 燕十六被他转得昏头转向,只觉心烦,心下又有些担心小寒媳妇的身子,用了两杯酒,便把酒盅一扔,软语哄着边上愁眉目不展的人。 …… 蒋欣瑶嘴里咬着软布,面白如纸,浑身湿透的躺在床上。 痛,真痛,像要生生把人撒裂一般,一波又一波,如潮水一般,无休无止,无尽无息,她想,所谓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喉咙涌上一股血腥,吐出软布,有什么液体从嘴里流出来,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心口,小腹同时传来一阵剧痛。 蒋欣瑶喷出一口鲜血,晕厥了过去。房里众人惊叫成一片。 “瑶瑶!” 萧寒大呼一声,猛的推开了守在产房门口的婆子,冲进了进去…… 产房外头,萧亭,杜天翔面色凝重围在一起。 “外公,以表嫂这样的情形,得赶紧想个法子,越到后头,就越没力气,危险也就越大。” 萧亭急得满头是汗:“引发旧伤,这是咱们都预料到的事,该施的针都施过了,该用的药也用了,一切就看天意了。” 杜天翔懊恼的跺了跺脚,不再言事。 萧静娴红着眼睛匆匆走到两人身边,抹了一把眼泪道:“不行了,必须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一尸三命!” …… “吐血,引发旧伤,昏过去了!” 徐宏远惊得跳了起来,不管不顾的就往外头冲,燕十六心头一紧,忙跟了出去。 燕十六,徐宏远冲进东院时,正好看见丫鬟们端着血水从眼前过,又听得房里几声尖叫,两人头皮一麻,汗毛直起,腿有些打颤。 两人走到院中,燕十六拉着杜天薇到一边问里头的情况。 徐宏远快走几步,到蒋宏生跟前,四目相对,徐宏远眼圈一热,含泪叫了声:“二哥”。 蒋宏生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情况下与弟弟相见,一时又惊又喜,又记挂着房里女儿的生死,呆愣了片刻,一把抱住徐宏远,叫了声:“三弟啊,三弟啊……瑶儿她……她……” 蒋宏生哽咽着说不下去。 …… 深夜丑时,蒋欣瑶又一次被疼痛惊醒,却见男人死死的的握着她的手,咬牙切齿的在她耳边道:“蒋欣瑶,我说过,我这人一向没什么好福气,好不容易上天眷顾,改了改运,如果你一不小心把我这么好的福气弄没了,我这辈子都不放过你。这两个小畜生就是生下来了,我也让他们回阎王殿去。” 蒋欣瑶疼得冷汗淋漓,大骂一声:“我了个去,老娘我都这样了,你这厮还在边上说狠话,你个罪魁祸首,回头也要让你尝尝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不如死的痛苦。” 蒋欣瑶以为自己骂得很大声,殊不知在旁人看来,她只动了动嘴唇。 萧寒紧紧的盯着欣瑶,只觉得遍体生寒,不由的落下泪来。 欣瑶越过男人的头顶,见母亲也在抽泣。这是怎么了,做什么都哭,我还没死呢,你们就哭。 “外甥媳妇,姨母再帮你施一次针,你借着这股劲,一鼓作气。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什么都不怕,当年从清凉山掉下来,你都没怕过,更何况现在,咬咬牙,咱们就挺过去了。” 蒋欣瑶面色一缓,心道,瞧瞧,这才是做大夫该说的话。 又一阵疼痛袭来,她艰难的侧过头,朝男人用力的点了点头,嘴里清晰的吐出两个字:“信我!” 萧寒悲痛欲绝,贴着欣瑶面白如纸的脸,油然生出一种绝望的害怕,他喃喃道:“蒋欣瑶,你别骗我,你一定不能骗我。” 萧静娴实在看不下去,大叫一声:“把他给我拉出去。来人,扶着大奶奶再喂些参汤,都给我把眼泪收起来。” …… 绞痛,声嘶力竭的绞痛,每一分钟都是煎熬,谁来救救她,可不可以让她休息一下,缓口气。为什么嘴里又有血腥味,她又吐血了吗? “大奶奶……用劲啊……孩子快出来了!” “瑶儿……你别睡……用力啊……” “外甥媳妇……再用一把劲……忍一忍……快” 半个时辰后,萧亭,萧静娴,杜天翔对视一眼,手里的针同时扎向几个穴位。 蒋欣瑶猛的睁开眼睛,气得喷出一口鲜血,谁在扎她,谁他妈这么残忍,在这个时候用针扎她。 排山倒海的潮水向着身下涌去,蒋欣瑶深吸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迸发出惊人的一声吼。片刻,一个东西从她身体里滑了出去。 紧接着,三针又同时落下…… 五月十二卯时二刻六分,蒋府东院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 “生了,生了,皇上,萧夫人生了。” 燕淙元猛的站起身来,忙道:“快说,快说!” 李宗贵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卯时二刻六分落的地,先男后女,一个重三斤六两,一个重三斤三两。” “大人如何?” 李宗贵擦了把汗道:“险得很,险得很,好在那府里有三个是厉害的,又有皇上赏赐的金参,听说是救回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 李宗贵忙道:“听老太医说,萧夫人这次一胎产二子,元气大伤,以后再想要孩子,只怕是难。” 燕淙元一屁股跌落在龙椅上,许久才朝李宗贵摆了摆手,道:“要生那么多孩子做什么?得用的一个就行,不得用的,就是生一堆也是废物。” 李宗贵不敢言其他,只诺诺称是。 燕浣元深吸两口气,面色微敛,中气十足的高喊一声。 “上朝!” 第十九回 钝刀子割肉 话说两个孩子百日宴一过,萧寒就把打探到的赵家情况摆在了欣瑶面前。 欣瑶是个勤奋的好同学,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半天的时间,总算把赵家那些个亲亲眷眷,枝枝叶叶给摸清楚。 赵家富贵的起源于跟着太祖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枪林弹雨里忠心耿耿。 战争结束,论功行赏,赵家居功甚伟,封了一等忠勇侯。太祖对其恩宠有加,这才有了赵家后来的备极尊荣。爵位传至赵正信的父亲赵继祖这一代已是三代。 赵继祖是赵家的嫡派嫡孙,有两个亲兄弟,分别为赵继承,赵继业,乃是双生子。其它庶出兄弟,姐妹繁多,就不一一累说。 赵继祖一妻一妾,妻子李氏出生大家,生子赵正信,生女赵秋霞; 妾卢氏育三子,大的名赵正礼,另外两子则是双生子,分别是赵正忠,赵正义。 当年赵正信为了顺利承爵,投其所好,先是娶了赵家老太太看中的人萧静雅,后以无子休弃。又千方百计娶了苏如雨为妻,即成功的袭了爵位,还没有降爵,仍是三等忠勇侯府。 如今忠勇侯府,不仅住着侯爷赵正信妻妻妾妾,儿儿女女一家人,还住着三个庶兄弟统共四房人家。再加上赵正信的两个嫡亲叔叔,乱七八糟共有一百多人。 赵正信的妻子苏氏,乃是当今太后苏如烟的堂妹,苏氏嫁进赵家,先后生下两个女儿,分别是已经出嫁的赵文静和刚满十四的赵文英。 妾室淡氏,是李氏庶妹家的女儿,与赵正信是姨表兄妹。生了两个儿子,赵俊武,赵俊伟。 妾室刘氏,原是李氏的贴身侍女,因长相出众,被李氏赏给儿子抬了妾。这刘氏也生下一对双胞子,名赵俊才和赵俊秀。 另有两个通房丫鬟,因忌惮苏家,还未扶正,尚在暗处。 赵家旺盛的繁殖能力,使得赵家几世下来嫡嫡庶庶生了一大堆的儿孙,虽说是多子多福,枝繁叶茂,奈何量多必然质差,子女的质量参次不齐,产值不高,导致了赵家在几次分家后,传到赵继祖这一辈时,府里已经有了亏空。 赵家是世袭大地主,产业以田庄,地亩为主,拥有数万亩的良田,收入主要靠收地租。另一部分的收入来自于和苏家合开了几个铺子。 赵府子孙繁多,男婚女嫁,中秋元宵,过寿庆生,节礼年礼民,哪一处都是要银子的。好在赵正信是个能为的,娶的两房妻子都嫁妆颇丰,苏氏娘家更是实力雄厚,府里的亏空才稍稍补上,却也没有盈余。 赵正信就这样攀上了苏家,背靠大树,安心乘凉,过了十多年的安稳自在日子。 一夜之间,苏家被抄,韩王被囚,铺子被封,与苏家颇有些经济瓜葛的赵府一下子就失了小一半的经济来源。 且赵家数万亩良田中,经萧寒暗中查探至少近千亩良田是非法所得。赵家后半年府里光婚嫁就有三个。新帝刚刚下诏,令各地彻查贪官污吏前些日子,若这千亩良田再被充了公…… 欣瑶看到此,才明白为什么赵正信舍得抛出这么一块馅饼送到萧寒跟前。她闭着眼睛思虑良久,才出了书房去了西院看孩子。 …… 掌灯归分,萧寒回府,夫妻俩陪老太爷用过晚膳,又逗弄了会六两,三两,见老太爷在一旁眼巴巴的瞧着,欣瑶朝萧寒递了个眼色,两人相携离了西院,去了书房。 书房里,早有徐宏远等着。叔侄俩就户部的事情商议了大半个时辰后,徐宏远悄悄离去。 夫妻俩回了房,各自洗漱过后,倚在床上头挨着头,说了大半宿的悄悄话,直到丑时二刻,才相拥才眠。 …… 次日一早,欣瑶就把孙景辉叫到跟前,让淡月把手上的纸递到他跟前,直截了当告诉他,在半年之内,想办法让纸上这十六家铺子经营不下去。 孙景辉接过仔细一瞧,十六家铺子从事什么行当,东家是谁,掌柜是谁,伙计是谁,哪里进货,一个月进几次货,进货的价格多少,一个月毛利多少,主要客人有哪些……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孙景辉当下明白此事极为重要,当下不敢大意。 欣瑶又道,若需外力辅助,只管跟她来说,务必一条,只可用阳谋,且需钝刀割肉。 孙景辉明白大奶奶是要他光明正大的把这十六家铺子弄垮,并且不能快,需让它们一点点支撑不下去。孙景辉最是聪明不过的人,一看这铺子的东家,心里便有了数,只说需好好筹谋一番方可。欣瑶点头应下。 孙景辉刚去,等候在外的庆丰堂的总管陆尘晓进了厅里。欣瑶也让淡月把事先预备好的纸送到陆尘晓手上。 陆尘晓一看来纸上人姓赵,立马明白大爷,大奶奶怕是要动手了,当下不敢怠慢,细细思量起来。 许久,陆尘晓抬头问道:“大奶奶的意思,这个赵正礼打算如何动?” 欣瑶抿嘴一笑道:“这事,我与大爷商量好了,你且附耳过来……” 陆尘晓一去,欣瑶又把萧吉叫了来,侧过脸在其耳边低声交待。萧吉脸色变了几变后,重重点了点头。 欣瑶满意道:“这趟差事,办好了有赏,办不好,自个掂量着办。银钱到淡月处支。此事从我嘴进你耳,就此打住。” 李妈妈等人走了,才低声道:“大奶奶把这个差事交给吉总管,是不是不大妥当!” 欣瑶喝了口温茶,才慢悠悠道:“这个萧吉,很是油滑,最能看人脸色办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个差事,非他莫属。妈妈你也有事要办,十月里找个好日子,风风光光的把那两个丫鬟的喜事办了。” 李妈妈面色一喜,笑道:“大奶奶,这两个丫鬟出了门子,那大丫鬟的人选?” 欣瑶微微踌躇思索片刻,笑道:“不如就让晓荣,香之顶了这两人的缺,妈妈以为如何?” 李妈妈笑容满面道:‘大奶奶说好,自然是好的。” …… 话说那日蒋欣瑜在萧府门口苦等了一个时辰,连大门都没进得去,不由心灰意冷的回了府。 轻风见小姐脸色苍白的回来,忙上前扶住了,心疼道:“小姐,没见着人吗?” 蒋欣瑜微微变了变脸色,强自镇定的掩饰道:“今日妹妹回府,二叔又有客来,必想是没空的。” 轻风见小姐言语中多有牵强,微微叹了口气,麻利的替她把珠钗卸了,打水静面。 蒋欣瑜疲倦的靠在塌上,淡淡道:“爷去哪了?” 轻风边替小姐捶腿,边回话道:“和奶奶一道去了那边府里。今儿奶奶又从奴婢这里支了一百两银子,说是要给大太太买些药材。三巧姨娘也跟着一道去了。” 蒋欣瑜在娘家碰了一鼻子灰,早就心烦意乱,一听这话,哪里还会有好脸色,挥了挥手怒道:“别整天银子银子的,烦都烦死了,她要,就让她拿去。” 轻风委屈的抿了抿嘴,只把一肚子的话咽了下去。 正说话间,孙景耀一脸喜色的掀了帘了进来,衣裳还未换便笑道:“欣愉,大哥找到营生了。父亲那里,总算是安稳下来了。” 蒋欣瑜从塌上坐起来,脸色不大自然道:“真真是好事。” 孙景耀未察觉到欣愉脸上的尴尬,自顾自道:“可不是好事,正是在你四妹妹的铺子上做总管,听说一年至少有几百两银子的进帐,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了,若不然,那府里老的老,病的病,光每个月的药钱,就要不少。” 蒋欣瑜一听是四妹的铺子,脸色越发的难看。 孙景辉却笑道:“回头咱们也去求求四妹妹,我虽比不得大哥高才,做个小管事倒也绰绰有余,欣愉你说好不好!” 蒋欣瑜听欣瑶居然让那个废人当了总管,偏躲着不肯见她,心下五味杂陈着实不是滋味,却仍强撑道:“自然是好的,今日府里人来人往的,我也没与太太,妹妹说上话,回头得空了,我再往萧府替爷说说情。” 轻风见状,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只眼中的忧色未减。 七爷无论提什么要求,自家小姐宁可苦往肚子里咽,非要硬着头皮应承下来,长此以往,总有应承不下来的那一天,到时候,可怎么收场啊…… 孙景辉欢喜的一把上前搂住了,修长的食指轻轻婆娑着欣瑶微微泛黄的脸庞,轻声道:“我若能得了好的行当,也能替你分担些。这府里上上下下都靠着你一个人操心,我心疼的紧,瑜儿,辛苦你了!” 蒋欣瑜只觉得心中妥贴,就势靠在男人怀里,叹道:“什么苦不苦,跟着你,我心里踏实,再苦也乐意。” 孙景耀动容道:“瑜儿,你放心,我会让你过好日子的。我不会让岳父,岳母,哥哥,嫂嫂看不起的。” 欣愉抚上男人英俊的脸庞,声音有些哽咽道:“嗯!” 孙景耀眼睛一亮,嘴角上扬道:“今日我回去,父亲已经不骂我了,还定定的看了我两眼。” 第二十回 一朝天子一朝臣 孙景耀的父亲孙云对庶子与蒋欣瑜的事知之甚清。 当年蒋欣瑶一封信,把曹氏往日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的会知了已经入狱的了孙尚书,孙尚书把大儿子叫来,两人关起门来商议了半天,决定家丑不可外扬,只夺了曹氏的管家大权,禁足在内院。 哪曾想孙景耀光明正大的纳了蒋欣瑜为妾,如此一来,薄薄的遮羞布挡不住悠悠之口。孙家别房偏枝众多,先前出了孙景辉那一档子事,就对大房颇有埋怨,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哪里还能有好脸色给大房瞧,纷纷避之不及。 孙云深知内情,却又如何能在众人面前分说。一气之下病倒在床上。故孙景耀头一回上门,被其父打得在地上直滚,若不是孙景辉在一边劝着,只怕要出人命。 大房其他人看在银子的份上,倒也没有给冷脸瞧,只不过眼中的鄙夷却是如何挡也挡不住。 孙家虽落魄了,然几世传下来的规矩教养还在,哪容得下叔嫂偷情这样的龌龊事,更何况如今还明目张胆的纳了妾室,故明面上没什么闲话,背后的口水可没有少吐。 蒋欣瑜咬了咬牙,道:“我不求他们给我好脸色,只求他们别让你为难。你若为难了,我这心里如何好受?” “瑜儿!”孙景辉紧了紧怀抱,满是柔情的唤道:“这辈子,我定不负你!” 夫妻俩搂在一处,静静的享受此刻的温情,只这温情还未达心底,却听外头三巧姨娘扯着嗓门骂道:“蒋姨娘,有本事就给咱们爷弄个好差事来当当,也像大爷那样一出手就是六百两银子。没本事就别扯他娘的谎,什么姐妹情深,私底下还不知道生了什么嫌隙。” 蒋欣瑜气得险些吐血,正欲说话,却听轻风在外头呵斥道:“三姨娘,当心祸从口出,别又让蒋家大奶奶听见了,连曹家的根都拨了去。” 三巧扶着肚子,头一昂,冷冷笑道:“哟,三巧我可真真是怕啊,拔啊,拔啊,你倒是让那沈氏拔啊。” 高三巧肚子一挺,直往轻风身上撞。 轻风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却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连连后退。 高三巧见状,得意的抖了抖身子,拔高了声音道:“青天白日的,还没了王法不成。蒋姨娘,要我说啊,你娘家不是有本事吗,不是顶厉害吗,不是舍不得你吗,你就求他们指缝里漏一点给你,也省得我们天天吃那几个重样的菜,连个燕窝都喝不上。” 轻风气怒道:“要不是我家小姐可怜你,你别说燕窝了,连那几个重样的菜也吃不上。” 三巧张着红腥的大嘴,柳眉高挑,指着轻风的鼻子就骂道:“放你娘的屁,我三巧是孙家过了明路的姨娘,孙家有一口吃的,就不会少我一口喝的。倒是有的人,不明不白,不清不楚送到男人床上,孙家人连个正眼都不会给,还得在背后骂一声贱货。” 蒋欣瑜再也忍不住,推了孙景耀一把,背过身轻轻抽泣。 孙景耀气得脸色铁青,掀了帘子冲到三巧跟前,举起手便要打。 那三巧也不怕,手撑着腰挺了挺肚子,恁是把脸伸到了孙景耀跟前,嘴里叫嚷着:“打啊,你打啊,有本事把我们娘俩都打死才好。” 孙景耀见她肚子高高隆起,这一巴掌又如何能打得下去。 三巧一见这阵势,越发的得寸进尺,当下又哭又嚷道:“我的苦命的儿啊,你怎么就投到了姨娘这肚子里啊,连个鸡啊鱼啊的都吃不上啊。旁人家的哥儿一落了地就是金啊玉的,你倒是好,连个奶妈子没有,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孙景耀听了这话,手慢慢放了下去,回过脸去瞧轻风。 轻风又气又急,跺脚道:“奴婢一连给三姨娘找了两个奶娘,三姨娘不是嫌这个长得丑,就是嫌那个不干净,总不满意。这正当季的奶娘岂是这么好找的。” 三巧一边抹眼泪,一边从手指缝里往外瞧,待轻风说完,又嚎道:“我的爷啊,那两个奶娘瘦得连手上筋也能瞧啊,又怎么能喂饱我的儿啊,都是爷的骨肉,那边哥儿吃香的,喝辣的,身边奶妈子两三个,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连个像样的都找不到啊。我苦命的儿啊……” 轻风气道:“那两个奶妈子是萧府大奶奶给的,银钱也都是从那边支的,与咱们府有什么相干?” 三巧一听,未料到那两个奶妈子是蒋欣瑜娘家人给的,气哇哇大叫起来,又是好一通骂。 蒋欣瑜在里头听得早已泪水涟涟,再加上今日在蒋家受的委屈,只觉得悲从中来,一头载倒在床上嘤嘤啼哭。 孙景耀听得里头的哭声,狠狠的瞪了三巧一眼,跑进屋去哄劝。 那三巧闹了一场,身上也有些乏了,朝轻风忿忿的啐了一口,骂了句:“小妇养的!”甩了个帕子,扶着肚子便走了。只把那轻风气了个倒仰。 里屋隐隐传来男子的轻声软语,轻风站在庭前,看着丫鬟,婆婆子投来的目光,眼泪簌簌而下。 她自打六岁被卖进蒋府,便在二小姐跟前侍候,虽说二小姐是个庶出,可在蒋家,谁敢如此跟二小姐说话,便是那猖狂到极点的周姨娘,见着二小姐,也得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她这个小姐身边的大丫头,何时受过这样的腌臜气。 轻风两只拳头捏得紧实,心一横,擦了把眼泪,嘴里恨恨道:“你才是小妇养的,早晚一天,收拾了你们这些恶人去!” 狠话一出口,心中的浊气倒是去了几分,转念想到府里的处境,脸上又有了哀色,心叹道这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吵闹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 话说欣瑶回蒋府的第二日,沈英便回了沈府求见祖父,把欣瑶与她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说出祖父听。 沈亭反复咀嚼琢磨欣瑶话里的意思,叹息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新浪啊!” 沈英听得不甚明白,满脸疑色。 沈亭见其一头雾水的模样,心下一叹,忙用话岔开了。 沈英笑道:“祖父,京城二小姐的事情一时也了不断,您看我何时动身回南边啊,三个孩子不在身边,心里总记挂着。” 沈亭抚须思道:“早些回南边去吧,回之前务必到萧府再走一趟,与你妹子说说家常话。元青那个姨娘翻不出大风浪,你只防着她肚子就行。” 沈英一一应下,末了想了想又道:“祖父,孙女儿还想把辰哥儿送到京里,您看二叔他会不会同意?” 沈亭眉毛一扬,冷笑一声才道:“当初就该跟着二房一阵回京,你那对公婆,除了眼皮子底下的东西,还能看见什么?这事,不用去求你二叔,只求四小姐便行。” 沈英连连点头,却忧道:“祖父,万一四妹妹不应下,该怎么是好?毕竟当初……” 沈亭阴阴的看了孙女一眼,想都未想便道:“那也是活该!” 沈英见祖父动怒,不敢再说,匆匆的告退。 …… 夜间,沈亭把大儿子沈俊叫到跟前,又把欣瑶的话说与他听。 沈俊听罢,沉吟片刻道:“萧大奶奶让英儿来问父亲您,想往哪一处,这话说得是不是大了些?虽说萧家简在帝心,只朝庭大事,哪容得她一个妇道人家作主,父亲,您看这事……” 沈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俊儿啊,我要是把沈家交到你手里,不出十年,必败无疑。” 沈俊面上一红,忙道:“儿子请父亲指教!” 沈亭喘了口气,目光深邃道:“我只问你,蒋家大房那些产业,除了我们老沈家在暗中照看,还有谁在暗中看着?” “不是说这里头还有萧家的一份力吗?” “我再问你,是咱们的力大,还是萧家的力大?” 沈俊沉吟道:“若说以前,当然是咱们的力大。二弟在南边这些年,人脉还是有的。若说现在吗……不好说,只怕是萧家的力大!” 沈亭冷哼一声:“早在两三年前,就没咱们沈家什么事了。” 沈俊心下一惊,惊出一声冷汗,忙道:“父亲,你是说……” “没错。” 沈亭抚须道:“我问你,萧家人的背后是谁?” “萧家的背后自然是新帝。” “我告诉你,三年前或者更早,新帝就把手伸到了南边,只不过一直隐在暗处。” “父亲?”沈俊目瞪口呆。 “韩王盘踞江南这些年,江南源源不断的为其输送银子才能支撑这么些年。新帝硬是忍着没动手,只在暗处盯着,江南这些世家,只怕谁都逃不出他的眼线。” 沈俊一屁股坐在太师椅里,脸上,眼中惧是惊愕。 沈亭不去看他,自顾自道:“新帝登基,用的手段你也看到了。先以稳为主,稳当过后,他就要动。” “动什么?”沈俊不解。 “动人。你只看这些日子落马的人,哪一个不是以前韩王的人。动得最厉害的是哪里?是江南!为什么,因为国库空虚,江南富庶之地,人才辈出,世家林立。” 沈俊一声不吭的听得仔细,只浑身上下的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衣。 沈亭长叹一声道:“俊儿啊,甘蔗没有两头甜,好事不能尽让沈府都占着。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和你二弟,也是时候为下面的小辈让让路了。” “父亲?” 沈俊大惊失色。 第八十八回 前尘往事! 欣瑶目光看向身前的杜天翔,淡淡一笑道:“晚辈年少,如何知那几十年的前程往事?晚辈只想听老王爷为晚辈解解惑。” “解惑?”庆王爷拉足了调子冷笑道。 “没错,解惑!” 蒋欣瑶从天翔的身后款款而出,直直的对上面前那双浑浊而幽深的眼睛。 “比方说白嬷嬷到底是谁?那毒是不是她下的?想毒倒的是哪一位?” “比方说,韩王是不是老王爷动的手,太后又是如何自愿赴死的?” “比方说,晚辈与老王爷无怨无仇,为什么当年竟要置晚辈于死地?” “比如说当年毒杀平王,追杀新帝的幕后黑手是谁?” “再比方说,程大此人到底是谁,他该姓赵呢,还是该姓燕?” 字字有千斤均鼎重,句句似电挚雷轰。最后一句话言毕,杜天翔只觉得天旋地转,心跳加速。 他愣愣的抬首向看那温婉聪慧的女子,眼中俱是惊色! 庆王爷把白玉杯往前一送,老妪熟稔的接过杯子,倒满了递上。 庆王爷把酒杯放置鼻下闻了闻,深吸一口气道:“看来,你果然知道的不少。” 欣瑶叹息一声又道:“连猜带蒙倒也给晚辈知晓了几分,不过晚辈最想听老王爷解惑的是,徐家的孩子在哪里,一个刚落地的孩子,老王爷掠了来,意欲何为?” 话至最后,轻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凛冽的气势。 “你的疑惑太多了,要我如何一一细说?” “老王爷把我们叫来,不就是想与晚辈说说话吗,晚辈有的是时间听!”柔柔的话语中带着淡淡的讥讽。 庆王爷轻啜一口女儿红,不怒反笑,看向蒋欣瑶的目光中带着一抹赞色。 “果然聪慧!” “彼此彼此!”蒋欣瑶神色舒展。 “倒不如从你身上说起,如何?”庆王爷抬眉。 蒋欣瑶心中诧异,只这诧异未及多想,低沉的声音已缓缓响起。 “蒋欣瑶,五岁前因体弱多病,口不能言,后被蒋振带至苏州府青阳镇老宅。五年后,蒋振去世,不知何故,死前把徐家百年老店翠玉轩交至你手上。半年后,翠玉轩改头换面,在苏州府开了第一家店铺,其后又分别在扬州府,金陵府开设分店。四年前随你父亲蒋宏生入京,又在城南开设分铺,由此,与蒋振的私生子徐思振相认!” 说得分毫不差,欣瑶心中掀起惊涛巨浪,却尤自镇定道:“晚辈一内宅女子,居然能劳名扬天下的老王爷暗中打听,不知晚辈该是喜是忧?” 老庆王悠闲自在道:“你都把那琳琅阁连锅端了,可见该喜的人是你,该忧的是本王才对!” “您在瑾珏阁边上开了琳琅阁,着人在墙上打了暗洞,瑾珏阁二楼雅间的一举一动,尽在您的掌控之中。原来老王爷早就知道小叔叔是徐家的后人了,小叔叔的婚事不过是您纵多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欣瑶看着老庆王手中的白玉杯,眸色深深道。 “徐家母子好本事,孤儿寡母的在京城隐匿了这些年,居然活得有滋有味,不仅中了探花,入了翰林,还与平王扯上了关系,当真让本王刮目相看啊!徐思振能走到本王眼底,还是丫头你的功劳。若不是你找到了他们,本王又如何能找得到?” 老庆王唇角弯弯,轻抬了抬眉毛。 “原本一直在暗中找他们的人是你?也是你放出消息说徐家有一块千年含玉,能使人死后不腐?” 庆王爷淡淡笑道:“人之将死,谁人不怕,千年不腐,万年不朽,生生世世,世世生生。我不过是顺势而为,替苏溪颜,噢本王又忘了,应该称呼为先太后,分忧解难罢了。” 欣瑶强抑住怒气道:“你找小叔叔他们,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庆王爷自嘲一笑道:“当年徐家琢玉世家,富甲一方。只可惜一着不慎,盘皆输,落得个财去人空的下场。贵妃一案,因徐家而起,我又如何能不对这徐家母子俩多多照顾。” “蒋振这人,也算是狡猾,对外称徐家大小姐病逝,我信以为真。背地里却把人弄了到南边,暗纳为妾,还生下一子。瞒的真真是滴水不露啊!” 欣瑶脸色苍白,咬牙道:“既然找到小叔叔,为何一直没有出手?” 庆王爷闭目片刻,阴阴笑道:“因为老夫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徐宏远与燕淙年……嘿嘿……所以……” “所以你就把他用作了棋子,故意放出消息要为燕红玉择婿,且以不纳妾室作为条件。” “没错!” 老庆王淡淡一笑:“这世上不纳妾的男子,要么像萧寒那样,娶了你这样一个极厉害的女子,不敢纳妾;要么,就像徐宏远那样……你说老夫放出的这个饵,如何?” 蒋欣瑶与杜天翔对视一眼,眼中俱有惊色。未曾料到,这人居然把自己亲生的孙女,作了诱饵。 蒋欣瑶深吸一口气:“靖王信以为真,让小叔叔上门求娶。如此拐弯抹脚,大费周章,庆王爷意欲何为?” “你猜?” 老庆王咧着嘴又笑了笑,眸中有不可言喻的光彩。 蒋欣瑶沉默半晌,轻轻一叹。 “如果晚辈没有猜错,哪些千算万算,那些拐弯抹脚,也许到头来,老王爷只是想通过燕红玉的手,为我小叔叔,或者说平王送上一碗有毒的碧粳粥。” 杜天翔一愣,目光看向老王爷。只见他持杯的手,微微顿了顿,笑容淡淡。 杜天翔不可自抑的心漏跳了一拍。 “丫头,能被老夫用作棋子的人,多少是有些份量的。每个棋子总有他自己的使命。过河卒子,就是送上门给人吃的。至于你那小叔叔吗,我只能说他的份量可不止那碗粥。” 蒋欣瑶只觉得怒意一点点的充斥着她的心间。 棋子?活生生的人,居然在他眼里只是一颗棋子。 她怒目道:“老王爷,徐家不过是一尾不小心被网进网里的小鱼儿,老王爷不把撒网的人惩戒,偏抓着这尾小鱼死死不放,是何道理?” 庆王爷冷笑连连道:“只要是网里的鱼儿,不管大鱼小鱼,还是在岸边拉网的人,本王都要用来祭刀,怪只怪这尾小鱼游错了地方,误食了鱼饵。至于你蒋欣瑶” 保养的极好的手,轻轻一指:“呵呵,只能说你太聪明。翠玉轩对徐家人来说,是百年的宝贝;对于我来说,是祸害的根源,我岂能容它在京城站稳脚根?” “所以你就派杀手混在贼人的队伍里,好把我这个让瑾珏阁活起来的当家人置于死地。” “只可惜,你福大命大,不仅捡了条性命,还攀上了个好姻缘。” 老王爷一脸的惋惜。当年他派出两位高杀隐在贼人中,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哪知道,居然失了手。 而正是因为失手,所以才导致如今的……老庆王看向蒋欣瑶的眼,又沁上了几分寒意。 欣瑶脸上的怒气渐盛,她变了变脸色道:“当年贵妃一案,先太后(苏溪颜),安南侯府的周子兴,田诚明,叶一定,刘明,苏家哪个不是罪魁祸首!” “说得好。”庆王爷抚掌大笑一声。 “当年苏颜溪那个贱人,为了能使儿子做上皇位,勾结周子兴,买通了叶一定,布下天罗地网,设下毒计,使得贵妃的母族,郝郝百年的赵家一夜之间被抄了家。三百多条性命无一生还,便是判了流放的,也在半路被杀。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如今且看看他们的下场。” 蒋欣瑶,杜天翔听得心神俱裂,冷汗从后背涔涔而下。 庆王爷嘴角擒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仔细端详两人面色,抬眉道:“叶一定原以为暗中投靠了苏颜溪便可平步青云,只可惜啊,这富贵仅仅享了三年,便死在一妓女身上。” “莫非……”杜天翔忍不住出声道。 庆王爷点头笑道:“正是,一个嘴里含了巨毒的妓女,唇齿相接,啧啧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惜,可惜!老夫只用了白银五千两,便结果了他的命,真真是不值钱啊!” 庆王爷如愿的看到眼前两人瞬间突变的脸色,欢喜道:“至于周子兴这只老狐狸,本王还未来得及动手,他便去见了阎王,倒是好运。不过好在他虽死了,安南侯府仍在。” 庆王爷嘴角微翘,叹道:“丫头,你以为周澄凯堂堂安南侯爷,连白玉双虎首珩内隐含的深意都看不出来?” “你以为你那一箭三雕的计谋,当真万无一失。若不是老夫在后头推波助澜,帮了你一把……” 老庆王得意的饮了一杯酒,满足的打了个酒嗝。 欣瑶手心汗意涔涔,故作平静道:“是你暗示他先太后属虎的?” 庆王爷面含讥笑道:“谁不知燕煜哲这个皇位是苏溪颜那个贱人一手扶持上去的。周澄凯想要借花献佛,投机取巧,我又怎能不送他一程?” 欣瑶面露疑色道:“凭老王爷的本事,安南侯府如何等到这个时候才动手?” 庆王爷眼中寒光一动,深笑道:“你又怎知,我才动手?” 番外一:钱嬷嬷篇(五) 四小姐终是带着明晃晃的剑,走到了老太太跟前。而让她把剑捅向老太太的,恰恰是老太太最宠爱的孙女三小姐。 蒋府有四个姑娘,除了那孩子从没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其他三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对她们,了如直掌。 我最喜的是大小姐。这孩子出身好,模样好,难为的是没有一丝娇纵之气,待人平和,颇有长姐风范。 最不喜的是三小姐。这孩子的眼睛里,有着一种叫做**的东西。她比她的生母聪明,却也没有聪明到哪里去。 所以,当她自作聪明的,一心想扳倒四小姐,最后不惜破釜沉舟的时候,我对她生出了涓涓的恨意。 老太爷那样对待老太太,我从来没有恨过他。正是因为当初的那一滴泪,我知道老太爷这辈子,活得也苦。 四小姐背着小姐接手翠玉轩,背着小姐找到那母子俩,我也不恨。老太爷亲养的孙女,手把手的教导,心自然向着他。 可是三小姐,我却恨。 因为,她把老太太心底已经千疮百孔,反复溃烂的那个伤疤,硬生生的撒裂开来,**裸的呈现在蒋府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直至鲜血淋淋。 所以,当老太太把她逐出蒋家大门时,我这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不配做老太太的孙女。 而让我深深震惊的,是四小姐的一番话语。 她被人搀扶着,一字一句的逼问老太太,问这些年,老太太可有把她当成亲孙女看待? 我的手心里,渗出汗意涔涔。 没有一个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忤逆蒋府最高的掌舵人; 没有一个人,敢这样掷地有声的申讨一家之主的不公; 更不会有人,敢当着蒋所有人的面,表达她内心的愤怒与不满。 正是这样的一番话,才让我头一回清楚的认识到,原来在我眼里楚楚可怜的老太太,在旁人的眼里,就是拿着尖刀的刽子手,动辄便能取人性命。 老太太,咱们如何就走到了这一步啊? …… 人啊,有的时候真的是挣不过命。 你千恨万恨的仇人,不仅俏生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还身骑高马,加官进爵,偏偏你奈他不得。 还有比这更灼心灼肺的怨吗? 你千宠万宠的亲人,不仅把刀伸向了自己的手足,还连累得堂堂安南侯府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大厦尽倾。 还有比这更心如刀割的痛吗? 你爱恨纠缠了一辈子的男人,临了不仅没让你见最后一面,甚至剥夺了死后葬在他身边的资格。 还有比这更刻骨铭心的恨吗?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似有一道电光,在我眼前划过。这短短的一瞬间,我忽然明白的彻彻底底,为什么姑爷他,终其一辈子,都没爱上过小姐。 因为小姐她,姓周,她是安南侯府嫡出的大小姐。 而安南侯府,不仅葬送了蒋,徐两家,也葬送了姑爷这一生的平安喜乐。 姑爷他的心里,有着比小姐更灼心灼肺的怨,更心如刀割的痛,更刻骨铭心的恨啊! …… 我的小姐,我护了一辈子的小姐,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抱着她僵硬的身子,叫得呼天抢地。 我的一颗心啊,幽幽荡荡的,也不知魂归何处! …… 云岩禅寺的老和尚曾说过,万物皆有因果,万象皆随因缘。 我常常在想,若说安南侯府一败涂地,那是孙子不成器的报应;那么老太太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又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我这个问题。宽敞的卧房里暗沉沉的,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药味,那股子窒息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 老太太直挺挺的仰躺在梨花木的在床上,惨白的脸上,一又空洞的眼睛,暗淡无光。死亡的气息慢慢的笼罩着这个刚过六旬她。 我凑近了,轻轻替她擦去眼角倾出的泪水,轻轻的唤了一声:“老太太!” 我的泪,如雨下! …… 曾经我天真的以为,凭着老太太的家世,下嫁到蒋家,必会获得男人的心。就算一时得不到,时间久了,男人总会感动的。 而如今,我却明白了,有些东西,有些人,注定了这辈子是得不到的。不管你是贵为侯府娇女,还是天之娇子,便是天下最富贵的那一位,也总有求而不得的时候。 怨谁? 能怨谁? 我能替老太太怨谁? 我很想走到老太爷坟前,问一问他,老太太她这样喜欢你,喜欢你了一辈子,她想跟你好好的过日子,为什么到头来,你还要这样对她? 她哪里错了? 她错在哪里? 老太爷抬起头,柔柔的看着我,定定的一句话也不说。手上高高举着的,依旧是那只做工精良的兔子灯。 我问他,你这样举着不累吗? 他回我说,不累,我为她做任何事,都不累! 我又问他,小姐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不嫌累! 他抬抬眉,嘴边绽放出一抹最温柔的笑意,你家小姐,来迟了! …… 我老了,眼花了,牙掉了,老得已经许久没有看见过冬日的太阳了。 可是,偏偏老天爷还让我活着。 我活得太长了,长到没有人再会听我去讲繁琐的那些陈年旧事。愿意听的人,早在几年前,就早我一步,离我而去了。 小姐去的那天,是个初冬的阴雨天。 那一年,燕南国不知道哪个将军谋反了,带着别国的大军打到了西北边。我还记得那年冬天的雪,下得很大,颇有几分京城的样式。 大老爷拿着京城的来信,一字一句的念给老太太听。 老太太听着听着,突然哈哈大笑不止,那笑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当天夜里,她就去了。 等我半夜进屋给老太太喂水的时候,老太太的身子已凉了半边。 过后我才知道,老太爷在外头的私生子,那个叫徐思远的年轻人,走了! 老太太恨的人,终于统统走了。 我亲自动手替老太太净了身,浑浊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老太太啊,你这口气憋了大半生,到头来,还是没有看开啊。你见他们一家团聚了,心有不甘,就这样巴巴的跟了过去,何苦呢? 他们一家三口亲亲热热的,哪里会有位置留给你…… 人啊,不能总向前看,有的时候,得往后看看;不能总想着自己没有的,得多想想自己有的。 你要当初听了嬷嬷的话,找个心疼你的男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该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啊! 我一边替小姐一缕缕的把头发梳好,一边在她耳边嘀咕着。 阳光斜斜的照样厢房里,柔柔的照在小姐的脸上。光影下,小姐的嘴微微嘟着,如玫瑰般娇嫩。细细的绒毛根根分明。那高高昂起的下巴,带着好看的弧度,散发着细腻的光泽。 她偏过脸,扬起微笑,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我,娇羞的道:“嬷嬷,昨晚那个手提花灯的男子,笑起来真好看!” …… “嬷嬷,你嘴里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呢?药冷了,该喝药了!我扶你起来。”阿松甩了条大辫子,走到我床前。 “阿松……都一世过去了……怎么这药才冷下来啊!”我颤悠悠的伸出手,想指了指窗户外头的阳光。 “嬷嬷,又说什么胡话呢,什么一世过去了,怕是做梦了吧。”阿松把我的手放下,我扶起来,替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做梦?” “可不是做梦了,我都听见你说梦话了!”阿松吹了吹药,送到我嘴边。 “苦的……很!能……不喝吗?”我苦着脸巴巴的望着阿松。 “嬷嬷听话,这药啊,是咱们大奶奶求了三两小姐,才给你弄来的药方,灵着呢。你这一碗药,抵得上阿松我一个两年的月银。嬷嬷可不能辜负了大奶奶的一片心意。” 老太太走后,我就成了这个府里最老的人。大爷,大奶奶看我侍候了他们祖母一辈子,就帮我挑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好吃,好喝的供起来,还专门派了五六个丫鬟侍候我。逢年过节,大爷,大奶奶还会带着府里的哥儿,姐儿,陪我说说话,聊聊天。 为人奴婢,能活到这个份上的,我算是开天僻地头一个。 “三两小姐?哪个三两小姐?”我不记得蒋府里有这样一位小姐。 “嬷嬷忘了,前几年四小姐回南边来,后头跟着的那个女孩子,就是三两小姐。她还给你把过脉呢?” “又胡说,孩子怎么会把脉,又哄我呢?”我听得有些糊里糊涂。 “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神医,人家啊,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会读医书了。嗨,我跟你啊,也说不清。嬷嬷,把药吃完了,趁着今儿外头没有风,阳光足,一会儿,我让人抱你到外头院子里晒晒太阳,去去身上的潮气。” 阿松一边喂我喝药,一边霹雳啪啦,不带喘息的说着话。 不知为何,我心里头听得,很喜欢。 我像她这样年轻的时候,可不敢这样说话,那时候侯府规矩大,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都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侯府?我怎么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 冬日午后的阳光,晒得我睁不开眼睛,身上暖和和的。 阿远埋头帮我修剪指甲,专注的神情,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 那时候,只要一到冬日的午后,我与小姐就会搬了竹椅,小几到院子里晒太阳。 我蹲在小姐身旁,替她把指甲修剪成她喜欢的椭圆形。小姐有一双白腻,纤细的手,根根像青葱似的,特别好看。 我总说,能长这样一副手的女子,必能是荣华富贵,福气满满。小姐轻笑,扑倒在我怀里,含羞的唤一声“嬷嬷”。 …… 小姐的棺椁,终是没有葬到姑爷的身旁。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了她的位置。 兴老太爷作主,把小姐葬入了蒋家祖坟,并把昔日姑爷用过的一套笔墨纸砚一并陪葬,置于小姐身则。 每年清明,忌日,我总会跟着府里众人,一道往祖坟去拜祭。等我老得走不动了,我就没有再去过。 不知为何,今儿的阳光照得我昏昏沉沉,直想睡觉。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阿远见我困了,从屋里抱出张毯子,轻轻的盖在我身上。 我很想再她一眼,却又懒得再睁开眼睛。 我又开始做梦了。 梦里小姐轻盈的跑到我身边,摇了摇我的竹塌,轻声唤道:“嬷嬷,嬷嬷!” 小姐的面庞如那桃花一般娇艳动人,那笑,似三月的春风,拂过人的心田,柔柔的,甜甜的,分外动人! 我掀了毯子,回首看一眼这雕梁画栋的蒋府,心里没有一丝留恋。 小姐,且等等嬷嬷。 嬷嬷这就来侍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