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爱我没关系 下》 第一章 当曾经的奢望变成现实,裴陆臣一时之间如坠云雾,只觉得一切并不真实。 能救小魔怪的人如今再也找不到下落,时颜一带儿子输完血,就来裴陆臣的病房报到。 药效过了之後,裴陆臣就醒了,几天後转去普通病房,精神渐渐恢复。 小魔怪大概早已熟悉了医院的味道,在时颜怀里手舞足蹈的,差点打翻放在床尾的水果篮。 「这小家夥长牙齿了没?该不会还没长牙齿就想吃苹果了吧?」裴陆臣也只是玩笑地说说,没想到小魔怪却像听懂了一样,鼻子一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闹不止,怎麽哄都没用,苹果塞在他手里也被无情丢开,裴陆臣彻底投降。 好不容易安静了,边疆也好不容易从小儿科过来带小魔怪去室外散步,病房里才得以清静。 疏於打理,裴陆臣摸了摸冒出胡渣的下巴,眉眼挑向一旁的椅子,示意时颜,「坐。」 这女人面对他就像算盘珠子,不拨不动,等她坐到了床畔,依旧是裴陆臣开口,「没什麽想对我说的?」 只见这女人深呼吸一口,这才擡眼迎视他,「裴陆臣,你赢了,如你所愿,我把自己赔给你。」 裴陆臣一愣,他该笑该怒?怔了许久,他仍摆不出适合的表情,「我不喜欢这语气,换一句。」 时颜一顿,歪头想了想,真的换了一句,「你为我做了这麽多,我真的……」 「算了,别说了。」裴陆臣眉头一皱,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她这些话害的,他慢慢地斜撑起身体,手肘支在病床上,拉近距离看这女人,「从你嘴里还真听不到半句好话,来,用行动证明一下……」 说着他擡手压低时颜的後颈,眼看就要吻上来,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牵扯到头上的伤口,还没碰到她的唇就已痛得无力,转眼跌回病床上。 「你还好吗?」 时颜站了起来,面色关切,只换来他闷声的一句,「不好。」 「那我去叫医生过来。」 时颜说着就要离开,裴陆臣赶紧唤住她,「等等,我有个问题要问。」 趁她顿住脚步,也趁自己还有勇气时,裴陆臣不给自己反应的时间就已脱口而出,「为什麽突然这样对我?」 时颜这时还来不及回头,只用背影对着他,只是从这简单的背影和她站立的姿态里,裴陆臣也能读出她的心,没办法,他太了解这女人。 果然在她沉默片刻後,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你不喜欢?」 就是因为喜欢,才怕一切不过只是幻影,才担心很快就会失去,喜欢与担忧成正比,他哪能够安然面对? 裴陆臣无声地叹了口气,终於嘴角一扯勾出一笑,即使她看不见,「来,让我亲亲嘴巴,我就更喜欢了。」 时颜眼一闭,咬牙沉默,她没回答,蓦地推门进来的边缘替她回答,「不要脸。」 被破坏了兴致的裴陆臣顿时摆出一副惨兮兮的模样,对刚进门的边缘视而不见,只顾看着时颜作委屈状。 时颜只觉即使背对着也能觉察到他炙热的目光,垂眼忖度片刻,她还是转回身去,捧起裴陆臣的脸。 裴陆臣彻底呆滞,那一刻,他几乎感觉到心脏因跳得太快而抽痛起来。 时颜却只是吻在他额头的纱布上,不重不轻、不徐不缓,一吻离开,正要直起身时,被裴陆臣拉住。 不远处,边缘看懂了裴陆臣的目光,愣了一下便返身出去,关上房门後倚靠在门板上,忽然苦涩一笑。 时颜也看懂了他的目光,却只能说:「我现在还只能做到这样,抱歉。」 他灼热的眼神慢慢变了,紧抓住她手臂的手也慢慢松开,转而替她将一缕鬓发拨到耳後。 「没事、没事。」裴陆臣安慰她,更安慰自己,「这已经算很大的进步了。」 一转念,他却又恢复了一贯的痞气,挑眉看着她,故意拖慢语速说:「为了让你尽快适应,要不然……搬到我家去吧。」 本来猜她不会答应,所以见她点头时,裴陆臣再一次不争气地愣住。 时颜离开时,与走廊上的边缘打了声招呼,两个女人匆匆一面都没说话,待时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边缘才再度进了病房。 裴陆臣本就在等她,一见面就问:「查得怎麽样了?」 「池城确实受伤了,几乎没了半条命,还在住院,命是捡回来了,伤好以後大概会回来找时颜。」边缘语调始终保持一致,毫无波澜起伏,是公式化的刻板。 裴陆臣手里是时颜离开前帮他削好的苹果,没了果皮,氧化速度快得惊人,就像机会一样,不趁现在抓住就会失效、腐烂直至消失。 他其实早有定夺,但那一丝歉疚却仍在心里作祟,「边缘,我这样瞒着她会不会……做得太过分了一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裴陆臣像被她一语点醒,随後失笑,却是苦笑,「没错,这是我用命换来的机会,我怎麽舍得让它溜走?」 「是啊。」 裴陆臣从自我催眠中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边缘的异样,「你怎麽了?你……」裴陆臣盯着她的脸,有些不可思议,「哭了?」 边缘却是再正常不过的面无表情,「你眼花了。」顿一顿,越发正色说:「我刚开始以为他见死不救才……算了,我只帮你说一次谎,下不为例。」 边缘擡手,朋友间的老规矩,击掌为盟,裴陆臣随後擡手。 「啪」的一声脆响,击碎彼此的各怀鬼胎。 ◎ ◎ ◎ 裴陆臣出院之前,时颜就已经搬进了他的公寓,东西齐全,最令时颜诧异的是,裴陆臣连宝宝的房间都已经准备好了。 不是不感动,但总觉得除了感动还少了些什麽。 时颜明白缺少的那部分是什麽,但她不想点破,不想再破坏这得之不易的安宁,她该想想开心的事,比如她连请搬家公司的钱都省了,又比如原先的公寓可以在房屋仲介那里等着出租,待价而沽。 房屋地段好、格局佳,很快就有人看中,时颜回原先的公寓和对方签合约。 当天也是裴陆臣出院的日子,她本想在签完合约後顺便去接裴陆臣出院,但房客见了她,说出口的第一句话竟是,「时小姐,终於找到你了,池先生他……」 时颜当下明白是怎麽回事,没等对方说完就甩手轰他出门。 对方却硬抵着门板,争取这最後一丝门缝急忙说:「请你务必去见池先生一趟,他现在还在……」 时颜冷言打断他,「要见也应该是他来见我,不,是见裴陆臣,他该向裴陆臣道歉!」报完裴陆臣的住址,她猛地关上门。 等那房客离去她才能出门,时颜到医院时比预定晚了一个多小时。 她最近三天两头跑医院,不是为了儿子,就是要探望裴陆臣,连公司都很少去,对医院比自家公司还熟悉,驾轻就熟地走到了病房,裴陆臣已经打包好行李等她,送上还挂着露珠的香槟玫瑰,「我托护士小姐买的,喜欢吗?」 「你今天出院,应该是我送你礼物才对。」 裴陆臣但笑不语,上下打量一下时颜,淡妆就已光彩照人,她其实不太需要精致的修饰,甚至不需要展露笑意,她只需要面对他,然後俘虏他。 她的头发不知不觉已及肩,垂顺而柔直,裴陆臣伸手拨了拨她头发,看着她,「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礼物。」 时颜开车,裴陆臣坐副驾驶座,目光黏在她身上一刻不离,知道她被自己盯着难免尴尬,於是似是而非地找些话题,「小魔怪呢?」 时颜开车,没有转头看他却一语道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裴陆臣耸耸肩,缄口不语,不再自讨没趣,是他拜托边疆照顾宝宝半天,好让这女人抽空陪自己出院。 池城也是在这一天出院,强行出院,医护人员阻止却没成功。 护士只知道他接了一通电话後就要离开,没人知道他强行出院的真正原因,毕竟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人并不多见。 池城按照电话那端报的住址找上门去,有什麽比自己的女人在自己生命垂危时,与另一个男人逍遥快活更伤人? 因为伤势还未复原,还没坐上计程车,他腹部伤口就撕扯一般的痛,那种痛法比在他痛觉神经上硬生生撕开一道裂缝更煎熬。 在快速行驶的计程车上,池城已设想了许多可能,每一种带来的痛都比身体上的伤更甚,而当池城真的亲眼目睹那一幕时,他却突然发现不痛了。 真的不痛了,因为所有感觉都在那一刻离他而去,留在计程车内的只剩一具空壳。 其实他看见的那一幕很简单也很温馨,不过就是公寓外的停车格内,一辆休旅车下来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女人手里有花、脸上有笑。 「进了这栋公寓,你就是我的人了,考虑好了没有?」 「拜托,我早就住进来了。」 「这麽说……你的意思是你答应做我的人了?」 时颜没有回应。 「那好,老规矩,为了纪念这历史性的一刻,亲亲嘴巴。」 「先生、先生!」司机的催促声盖过那对男女的对话,让池城蓦地抽回神来。 原本已麻木的肢体突然又泛起疼痛,令他不禁摸向自己的腹部。 明明没有在流血,但为什麽会那麽痛?那麽痛、那麽撕心裂肺,以至於他开口对司机说话时分外吃力,幸好他只需要说两个字,「走吧。」 计程车掉头离去,从这对男女身侧,毫不迟疑、毫无留恋地绝尘而去。 ◎ ◎ ◎ 池城在时颜的世界里消失得很彻底。 时颜没联络过他,更不会去找他,她有太多太多事要忙,没有精力去顾及那些有的没的,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想起过他,这是进步,时颜这样对自己说。 时裕要发展,各层关系都得打通,时颜为此特地成立了公关部门,花在这上面的资金累积起来不是个小数目,除了工作,其余时间她都一心花在孩子身上。 小魔怪开始学说话、学走路,发育有些迟缓,他第一声叫时颜妈妈就是在医院输血时,当时裴陆臣在旁陪着,闻言兴冲冲地蹲在小魔怪面前,「宝宝,叫爸爸。」 孩子对此忽略,又叫了声妈妈,声音软软的,虽然听起来十分不标准,却如拉长的糖丝,甜蜜地腻在时颜耳中。 「来,叫爸爸,爸、爸。」裴陆臣不甘心,皮笑肉不笑地杵在孩子面前,循循善诱,时颜只好搂过儿子,免得他被裴陆臣继续骚扰。 席晟提前修完所有课程,毕业後归国第一份工作在宾士,席晟扬言要送外甥一辆等比例缩小的模型车,至今没有兑现。 两个男人在一起聊得最多的就是车,时颜听得都腻了,他们仍旧乐此不疲,席晟叫了句姐夫而已,裴陆臣就把不久前运到台中那辆车的钥匙给了他。 这一幕被刚从婴儿房里出来的时颜撞了个正着,她上前对着席晟後脑杓就是一掌,痛得席晟立刻回过头来,「干嘛?」 时颜二话不说,拽下席晟手指上套着的钥匙圈,径直丢还给裴陆臣。 「我只是借来开几天而已。」席晟狡辩。 「做饭去。」时颜对着厨房方向呶呶嘴,「你再这麽不乖,信不信我下次不让你来我家吃饭?」 席晟实在受不了她像训孩子似的训自己,「叫小丽做不就行了?」 「小丽是请来照顾我儿子的,不是帮你们两个大男人做饭的。」 席晟的委屈写在脸上,一旁的裴陆臣朝他使了个眼色,时颜没读懂,不明白这两个男人靠眼神串通了什麽,总之席晟乖乖进了厨房。 席晟前脚刚进厨房,时颜就扭身要回婴儿房。 裴陆臣手一擡,立刻拉她坐下,「你就不能陪陪我?搞得我都不想当你男友,当你的儿子还比较好。」说着双臂一合,将时颜困在怀里。 「你知道我很忙。」时颜蜷缩在他的臂弯中,背脊贴着他的胸膛,「等哄小魔怪睡了,我还得出去应酬。」 小魔怪作息时间不太规律,时颜日夜颠倒的日子过惯了,正想着应酬回来还得喂儿子吃一顿,耳边响起裴陆臣两声叹息,「不是有小丽吗?那女孩还挺能干的,你就别操心了。」 裴陆臣瞥了时钟一眼,还不到五点,又是周末,「每天我起你睡、我睡你起,今天我好不容易休假,这才逮到你。」 他的手臂环在时颜腰上紧了紧,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贴着她的耳翼继续说:「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在躲我?」 他玩笑似的一句,时颜却不得不当真,有谁相信同居这麽久,他还没上过她的床? 「骨髓库那边有消息了没?」 裴陆臣愣了一下,忽而又笑,「你转移话题的技巧真差。」 时颜不回答,回头看他,作出一副心无城府的样子。 裴陆臣仔仔细细看她,距离很近,她的瞳孔里映射着他的脸,视线往下来到她的唇上,裴陆臣眯了眯眼,「再看,再看我亲你了喔。」 她只眨眨眼睛,仍盯着他不放,这举动看起来难免有些幼稚,无奈裴陆臣就吃她这一套,头一低就要吻下来。 「盘子放在哪里?」耳畔蓦地响起席晟的声音。 裴陆臣不得不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她自始至终都是睁着眼睛的,甚至裴陆臣顺着她的目光一回头,就看见窗外阴沉的天,以及被风吹落枝头的最後一片树叶,又一个秋去冬来。 她依旧那麽不专心,无法投入到他的热情里去。 「在橱柜上面第二……」裴陆臣说到一半改了主意,起身後说:「算了,我来帮你拿。」 裴陆臣索性窝在厨房做了两道菜才出来,两手都端着盘子,还没放下就看见换了一身套装的时颜从房里出来。 「要走了?」 「嗯。」时颜只应了一句就要往玄关去,却在中途想到了什麽,脚下一顿,把大衣挂到一旁折返回来,踮起脚,一手箍住裴陆臣的後颈,吻了吻他的唇,「走了,掰掰。」 她身上有浅浅的香水味,是他送她的,这一吻是要安抚他?裴陆臣心里暖暖的,认为自己已被顺利安抚。 「我送你去。」 「不用,帮我看着席晟,别让他把我儿子玩死。」 她这话说得很重,後头的席晟立即高声反驳,「拜托,我很久没把小魔怪弄哭了。」况且有小丽看着,席晟也无法靠近宝宝。 裴陆臣伸臂拿下衣架上的围巾,帮她围上,「掰掰。」 外头是冷冽的天气,大风吹来夹杂淅淅沥沥的雨,而温暖的室内,两个男人面对面吃晚饭。 裴陆臣的手艺可以用两个字概括,难吃。 席晟看在再度到手的车钥匙份上,吃得乾乾净净。 席晟有个坏习惯,一旦陷入思考,嘴边有什麽咬什麽,此刻亦是如此,咬着筷子不放,思来想去,只顾盯着裴陆臣看。 这对姐弟有些表情十分相似,裴陆臣早就摸透了,放下筷子,丢过来一个字,「说。」 他这麽豪迈,反倒衬得自己有点小人,席晟也索性直说:「你不觉得自己养了两只白眼狼吗?我是说我和我姐。」 裴陆臣笑呵呵的,一派无害的表情,「没关系,我狩猎技术不赖,迟早可以抓到你们。」 而此时,正开着车的时颜莫名打了个喷嚏,她吸吸鼻子不当一回事,继续专心开车。 一到下班时间路况就不好,时常塞车,车里的空调让车窗玻璃上一片雾蒙蒙,密闭空间内,唯一的动静就是雨刷单调而规律无比的声音,一如她如今的生活,周而复始、不死不活。 时颜特地提前出门,没想到她按时抵达饭店,却被对方放了鸽子,看着表算时间,约定时间刚过十五分钟,她立刻吩咐助手打电话过去催。 「高秘书,林经理什麽时候过来?时总已经恭候多时了。」 助手很快挂了电话,向时颜报告,「说是在跟别的设计公司吃饭,不过来了。」 时颜没料到会这样,不禁一愣,商业讲究的是信用,姓林的这样不但影响声誉,连通知都不通知一声就取消约会,是想和时裕撕破脸吗? 面对助手,她倒是一如既往的处变不惊,「有没有说是和哪家公司?」 「kings city。」时裕近来在行内锋头正盛,助手的语气不免带着些许鄙夷,「大概是刚来台中发展的外商公司,名号不是很响亮,反正我是听都没听过……他们这麽做,不是明目张胆地抢生意吗?」 kings city……时颜默默品评这家公司的名字,跟自家儿子英文名字同名,这让时颜对这家公司莫名生出一丝亲切感,但这家公司接下来的行径实在配不上时颜那点亲切感。 第二章 半个月之内,时裕连续被抢了两个大案子,而且都是老客户,眼看业绩下滑得如此厉害,时颜这个当老板的坐不住了,「那家kings city到底什麽来头?都半个月了,还是什麽都没查到?」 与前几次她质问後得到的回应如出一辙,助手依旧抱歉地回以她一笑。 时颜平时不是会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回家的人,但商场上莫名出现一个实力强劲的死对头,而且摆明了是针对时裕的,令时颜即使回了家也没有好心情。 裴陆臣人脉广,倒是比她助手效率还快,但他查到的也只是些无关痛痒的皮毛,「是一家在香港注册的公司,看来并不是外商公司。」 裴陆臣这麽说,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只见她抱膝坐在沙发上乱按遥控器。 正是吃饭的时间,各台都在播新闻,时颜胡乱转了几台就放弃了,扭头看向一旁的小魔怪。 一大一小分坐沙发两端,小魔怪正在玩字母卡片,她则盯着儿子发呆。 裴陆臣坐在纯白地毯上,见大的不搭理自己,乾脆把小魔怪抱到腿上,教他认字,「这是a,来,跟我念,a。」 小魔怪仰着小脸盯着裴陆臣,忽地开口,「papa!」 裴陆臣怔住,脖子僵硬地转向时颜,「他是不是在叫我……爸爸?」 可惜小魔怪叫了一声之後就没有动静,见他不稳地站起来,像要去拿沙发上的卡片,裴陆臣赶忙把他抱回来搂进怀里,狠狠亲他的脸蛋,「哎呀,儿子真乖。」 时颜看着这两人终於笑了,可是擡眸瞥了电视一眼後,笑容又迅速僵在嘴角。 电视上正在播放金寰世纪酒店落成的新闻,台北又一座地标性建筑诞生,副市长亲自出席剪彩。 那麽多成功人士聚集在镜头前,为什麽她一眼就能看见那个最卓尔不群的身影?又是为什麽,在他脸上再也找不到往日的痕迹? 虽然还是那张英俊的脸、挺拔的身姿,严谨的表情也一如既往配着一丝不苟的西装,但很明显有什麽本质的东西已经改变。 镜头一闪而过,新闻也很快换到下一则,时颜後知後觉地拿遥控器转台。 「时颜……时颜?」 她这才回过神来,「嗯?」 「发什麽呆?」裴陆臣顺着她刚才的目光看去,瞥了电视一眼,没发现什麽特别的。 时颜抚了抚额,他看着她的眼睛,令她有种被人洞穿的错觉,只好别过视线又转了几台,「我在想公司的事情,你刚才在说什麽?」 「我说,周岁酒的请帖全部都送出去了,过几天就能把儿子介绍给所有人。」裴陆臣丝毫没发觉异样,捏着小魔怪的手心逗他玩。 时颜很想问一句:「你还没跟你家里解释清楚宝宝的……身世?」话到嘴边硬生生吞回去。 她起身去厨房,怕裴陆臣没听见似的,声音一扬有些刻意,「小丽,大骨汤熬好了没?」 裴陆臣一手仍捏着那软乎乎的小手心,另一手取过遥控器,他的记忆力与敏感度一向很好,加上电视机有重播功能,不一会就重播到令她恍神的那一幕。 池城……他身体恢复得应该不错,从萤幕上来看,他脸上虽带着一贯的冷色,但起码没有半点病容。 小魔怪抓住裴陆臣的手指就要往嘴里塞,裴陆臣这才回神,只听小家夥呜呜的,蓦地又叫了一声:「papa!」 裴陆臣哭笑不得,关了电视,抱起小魔怪,「还好你不是一只小白眼狼。」 小魔怪一边继续呜呜着,一边把口水蹭到裴陆臣身上。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向自诩为狩猎高手的裴陆臣开始行动,伏击、缩小范围,最後一招,围困。 站在流理台旁倒水时,时颜手一抖,差点打翻水杯。 她低头,漫不经心扫了扫圈在她腰上的手,「这麽晚还不睡?」 回答她的是贴上她後颈的唇。 厨房没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外面的壁灯,时颜一回头,就见裴陆臣一双在黑暗里熠熠生辉的眸子。 「干嘛?」她问了一个蠢问题。 裴陆臣唇角微翘,在似明似暗的光影中拉出一道美好的弧度,再往前凑一点便吮上时颜的耳垂,他的唇贴着她的耳翼,慢慢说出两个字。 ◎ ◎ ◎ 蓝宝坚尼突然加速的瞬间带来的酥麻感和震动感,和性快感十分接近。 驾驶座内,裴陆臣的脸色被车头灯衬得一片惨白,身体虽然还未从刚才无处抒解的渴求中挣脱出来,但他脑中如今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激吻的余热仍留在裴陆臣体内,但到了紧要关头,时颜僵硬的反应却终究令他无法继续下去,这女人的不安如此明显,即使她有心迎合,甚至勉强自己解他的衣扣,但他如何能强求她更进一步? 裴陆臣隐忍地问:「要不要喝点酒?」 听他这麽说,时颜的视线才从天花板移回他脸上,「我要烈的。」 伏特加,这女人是铁了心要让自己醉死过去,她成功了,终於醉得不省人事,迷迷糊糊睡着後倒是软软地依偎在裴陆臣怀里。 裴陆臣从不为难女人,但这次一反常态,即使她醉得只知道在他胸膛上轻蹭,他也没有罢手。 他是高手,手指灵活地蹿进她的领口,慢慢带领,引发出她醉意下最後一声低喃,「我恨你……」 她的声音虽如一泓清泉,落入他滚烫的耳中後滋的一声蒸腾,裴陆臣的唇齿从她颈项向下,一路轻舐。 「池城。」 裴陆臣的脸悬在她的胸口上,要低不能低、要擡不能擡,就这样僵在那里,他听见了她的低喃,也听见自己心碎满地的声音。 连慾望都败给了这个女人的执念,裴陆臣替她拉上睡衣、扣好衣扣,为她拉上被子,落在她眉心的吻终究没有了温度。 「但我爱你。」 如此沉重的挫折感对裴陆臣而言史无前例,平静生活的假象也终於在这一晚被打破。 裴陆臣拂袖而去,选了最快的跑车上路,正值深夜,夜色包裹的到底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还是他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裴陆臣把作息规律永远正常的边医生从被窝里叫起,再拉上其余几个好友,一起去飙车。 裴陆臣试图在速度中遗忘一切,却没想到丝毫无效,车窗外街景急速倒退,但失落感却如影随形,始终伴他左右。 飙完一轮後各自休息,早就铁了心要当二十四孝男友的裴陆臣如今一反常态,朋友们都很纳闷,「我们都奉你为重色轻友的典范了,没想到原来你还记得我们几个。」 即便被这样揶揄,裴陆臣自始至终一语不发,接过边疆抛过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而已,就矮身坐回车里。 几个好友还没反应过来,裴陆臣从车里头伸出一只手来,挥一挥,「走了。」 正眼都没瞧几人一眼,车窗降下又升起,裴陆臣的车伴随着引擎的低吼,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裴陆臣回到家时已是清晨。 清晨六点多钟,天是灰的,心是冷的,连裴陆臣都不禁要想,这天气还真是应景。 一回到卧室就看见时颜,她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简单披着一件睡袍,也不知是在欣赏这雾蒙蒙的景色还是在发呆。 听见动静後她回过头来,虽顶着一张宿醉的脸,但似乎已恢复清醒,这让裴陆臣怯於靠近。 好半晌,时颜迎面走向他,也不说话,只沉默地接过他挂在臂弯上的外套,她返身走向衣帽间,被裴陆臣伸手捏住了手腕。 他身上犹自残留着夜风凛凛的寒意,「我发现我错了。」 时颜的睡袍质地丝滑,触手微凉,让他的手心也是一片凉意,她没听明白,皱了皱眉,「嗯?」 「我原本以为自己只想要你的人,现在才发现,我更想要的是你的心。」 时颜连眼都没擡,情绪都藏在垂着的眼眸中。 「我是不是很贪得无厌?」裴陆臣虽因身高的优势能够居高临下看她,但他眼里分明有点可怜的意味,这真不像他…… 时颜侧了侧身,改而直接面对他,「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 这次没听懂的换成他,过了许久才蹦出一句,「原因?」 「我不能毁了你。」 裴陆臣愣了一下,眼中似有痛苦闪过,却转瞬即逝,不让时颜捕捉到。 他蓦地勾起时颜的下巴,习惯性地仔细看着她的眼睛,「我心甘情愿。」 最後一个字伴随他的吻烙在时颜额上,他的唇已没有丝毫慾望。 ◎ ◎ ◎ 时颜的助手打电话来时,她正在睡回笼觉补眠,裴陆臣则靠在另一侧,床够大不会碰到彼此,手机铃声响了又响,裴陆臣这才慢慢地下床。 一接起,对方的声音就轰炸而来,「时总,今天早会罗君年没来,他秘书说要终止明年和时裕的合约,说要撤资。」 「罗君年?」裴陆臣困意十足,声音虚虚的,对方听是个男人的声音,一时半会忘了答话。 裴陆臣不待她继续,「他投了多少资?把相关帐目理清了交给我,我来想办法,你们时总今天身体不舒服,帮她请一天病假。」 他说得直截了当,语毕正要挂电话,这才想起过两天就是小魔怪的周岁酒,於是改口说:「不,请三天假。」 换成是平常,擅自帮这女人作决定的後果会很凄惨,但她这次酒醒後虽已是正午,却破天荒没急着去上班,听他帮自己请了三天假也没发脾气,只淡淡应了一句:「哦。」 看见自己的手机被他关机也没反对,而是配合地将手机塞进包包里,眼不见为净。 时颜洗了澡,洗掉一身酒气,下午带小魔怪去医院,天气很冷,孩子被她包成了小粽子,帽子围巾之类的更不能少,孩子脸上几乎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东张西望的。 边主任今天放假,换了一个护士替小魔怪看诊,孩子看是陌生人十分不合作,不断扭着身子大哭,孩子被紮出了血滴,依旧没有成功。 「我把他叫来上班。」裴陆臣说着就要拨边疆的号码,却被时颜阻止。 这次除了输血还必须注射除铁药物,前前後後不知要耗去多久,孩子这样让时颜很心疼。 「我们明天再来。」即使知道孩子听不懂,时颜仍抱着他哄着,「今天就让你休息一天。」 随着输血次数增加,孩子的不良反应也在加剧,出红疹、发冷……并发症的前兆在一点点加剧,边主任也明说了,除铁剂还会影响视力、听觉和骨骼生长。 时颜逼自己暂时忘记这些,去想些开心的事情,她对裴陆臣笑说:「正好,明天输完血,边主任可以和我们一起去生日酒会。」 她也根本不需要裴陆臣回应,不待他接话,已经抱着儿子先行离开,边走边对儿子说:「等找到那个叫李昊的,移植了骨髓,我们就不用再来这里受折磨了。」 这也算在安慰她自己吧,时颜有些无力地想。 裴陆臣跟在後头神情复杂,她只顾抱着宝宝往外走,没有注意到。 一路来到停车场,裴陆臣几次欲言又止,终於在即将发动车子时开了口,「时颜。」 她正帮小魔怪擦眼泪,没回头,「怎麽了?」 「李昊他……」裴陆臣的手在方向盘上僵硬成拳,「死了。」 时颜彻底愣住,反应过来後竟还对着裴陆臣笑了一下,也许是不相信吧,兀自摇摇头,却不知要如何开口说话。 裴陆臣努力将叹气的慾望压制在胸腔中,「他的货落到警方手里,他的大哥取了他的命,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我担心你想不开才没告诉你。」 时颜的眉宇间有一丝淡淡的忧伤,百转千回萦绕不去,曾经冷决磊落的她绝不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为什麽要告诉我?我宁愿你瞒我一辈子。」可见她有多失落,几近绝望。 车平稳地行驶,但车里的每个人都不平静,却又一致沉默,连小魔怪都闷闷地窝在时颜怀里,像个小肉球。 打破沉默的是时颜,「先送我回公司吧。」 「你别太为难自己。」裴陆臣即使想安慰也词穷了。 或许她真的太为难自己了,以至於都出现了幻觉,在办公大楼楼下时,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看到了池城。 正值上班时间,办公大楼大厅内来往的人并不多,她余光捕捉到那抹有些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回头,目光追寻而去,那人没让她再多看半眼,很快就在另一人的陪同下走出大门。 小魔怪掰着她的手指头玩,就这麽令她回过神来,时颜收了收心,捏了捏紧绷的眉心,朝电梯走去。 好在到了公司,有好消息在等她,罗君年撤资的事,裴陆臣已经知会过她,没想到一个下午还没过去,事情竟已经有了好进展。 罗君年因为个人财务出了问题才突然作出此番决定,为弥补时裕的损失,他介绍了另一位有意参与的企业家。 时颜一路走进办公室,一路听着助手欢快的叙述。 很快进了办公室,小魔怪特别喜欢时颜这张宽大的办公桌,在上头爬得很起劲,时颜攥着他的背带,以防他爬得太远。 一提到那位企业家,助手便笑开来,「时总你该早一点来的,那样你就能亲眼见见他了,真可惜。」 这助手和如今身在台北替时裕守另一片天的chris性格大同小异,对方若不是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绝对换不来这个女子的半分悦色。 时颜让她去倒杯咖啡进来,她却明显不愿结束话题,都走到门边准备开门出去了,仍不忘回头说最後一句:「要不是时总你手机关机,说不定合作今天就能谈成。」 居然教训起她来了,时颜眼睛一眯,是发火的前兆,助手很识趣,陪着笑脸,「没关系,反正池总的助理明天会来,等谈成了,池总来我们时裕的机会自然也就变多了。」说着立刻就要逃出去,却被一声紧绷的声音叫住。 「等等!」时颜面色有一点僵硬,「你说他姓……」 她的声音顿在那里,助手回头见她表情有些古怪,怯怯地补上,「姓池。」 因为助手的一句话,时颜瞬间失去所有表情。 「时总、时总?」 时颜撑着额头坐下,「咖啡不加糖,谢谢。」 办公室终於恢复了清净,时颜盯着那一株君子兰恍神,植物无论多顽强,它们的生命也总会随着时间凋零,那人呢、人的爱恨呢? 时颜一手仍旧攥着儿子的背带,另一只手按下内线,资深的助理比那年轻的助手更可靠,时颜也尽量言简意赅,「罗君年要撤资就让他撤吧,打个电话过去替我谢谢他的好意,他介绍来的人,我们时裕不需要。」 她不需要、她不想要,就真的如她所愿,再也不会相见了吗? 时颜後来才发现自己又再一次料错。 ◎ ◎ ◎ 宝宝的周岁酒办得非常奢侈,请的客人虽然不多,然而开销依旧很大,裴陆臣的好友几乎都到了,时颜知道自己不该胡乱揣测那些公子哥的心思,但她总是忍不住去想这些人背地里会怎麽取笑裴陆臣,取笑他替别人养儿子。 幸而裴陆臣依她的意见,没把他的家人请来,她也没追问他有没有把宝宝的身世告诉家人。 回到家,她非常疲累,宝宝由小丽带着,整晚都很乖,也很早就睡了,时颜泡在浴缸里,整个人瘫了一般,动都不愿动。 裴陆臣见她许久不出来,问她又不出声,径直拉开门,见她好端端趴在浴缸边沿,才安下心来,「累了?」她点点头。 裴陆臣杵在门边不进不退,手还留在门把上,就这样默默一咬牙走了进来。 时颜本来就对他不设防,她又何尝不想让自己接受他?听见他调笑说:「老板需不需要按摩?我技术很好。」 时颜无奈地笑,仍是点点头不言语。 裴陆臣跨进来,黑色西装裤、白色衬衫,眼睛是墨色的,眼眸慢慢地染上慾望的色泽。 一点点展露的是他肌理分明的身体,时颜被他拦腰捞了起来,在这个懒散的夜晚,在这荡漾不已的温水中,没有酒精、没有昏聩,裴陆臣在她身後顺着她的耳垂往下吻。 那种浑身不适的感觉又回来了,时颜都没发觉自己有多僵硬,裴陆臣正一点点撩拨,试图勾出她身体里蛰伏的慾,她不能反应,只好咬着牙、闭着眼,恨不得灵魂抽离。 但无论时颜如何尝试配合,内心的抗拒始终在累积,终在最後一刻溃堤,她用力晃了晃脑袋,躲开他的唇,「对不起……」 他终究是失望了吧,兀自踏出浴缸,都没有扶起她,但在时颜以为他又要独自离开时,他却拿了浴巾折回来,捞她出浴缸,用浴巾裹着她抱回房间,「我明天要去台南出差,等我回来,我们……结婚吧。」 ◎ ◎ ◎ 裴陆臣出差为期一周。 他的那个提议,时颜没有答应,当然也没有拒绝。 裴陆臣不在的日子,时颜的生活很平静,除了上班,其余时间就如迟暮的老者,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心是空的,前所未有的空,直到小魔怪因为并发症进了医院。 孩子身上出红疹,脾胃也水肿,不知是不是习惯了这种折磨,孩子竟一声都没哭,时颜却克制不住自己,跑到外面抽菸。 早戒了的瘾却在这时候很轻易地冒了出来,时颜需要镇定,不得不一根接一根的抽,直到确信自己已经平复下来,她才回去看小魔怪。 孩子还在医生那里,时颜还没见到他,却见到了在大楼外转角处打电话的小丽,确切来说是偷听到小丽在打电话。 「池先生,孩子这次……」 小丽与手机那端的通话,时颜没听到前面,而小丽也没机会再继续说下去,时颜一听到池先生这个称呼,就已快步上前夺下手机。 两边都没吭声,他那麽聪明就猜了出来,「时颜?」 「池先生。」她叫得毕恭毕敬,「别躲着我,想见儿子就来见吧,正好我也有话要对你说,我们确实该当面作个了断,你觉得呢?」 时颜就像一人在自言自语,始终没有等到他的答覆,池城当天也没有像过去那样焦急地赶到,几天後孩子出院,他才现身。 池城来接儿子出院,车子停在医院门口,人倚着车头,抱着儿子的时颜还没走下台阶就看见了他。 他投来的一个眼神就足以让时颜看出他变了,但具体是哪里变了,时颜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异常陌生。 时颜虽没有拒绝上他的车,但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他,倒是仪表板上的饰品吸引了她的目光,那上头竟摆着她和宝宝的合照,如果没记错,这照片是小丽帮她和宝宝拍的。 宝宝在她怀里睡着,池城发动汽车前把一本医学杂志送到时颜手里,时颜不知道他在搞什麽,低头看了杂志一眼,却蓦地僵住。 新生弟弟的脐带血救了哥哥的命,某篇报导的一段引言令时颜倏然竖起浑身警戒,「停车!」 池城似乎笑了一下,不仅没停车,反而加了速。 车虽开得快但也很稳,在这密闭而安静的空间里,时颜有种几乎窒息的错觉,而一旁的池城斜睨着眼睛,嘴角挂着清俊的弧度,沉默许久後补充,「当然是用试管婴儿的方式。」 时颜确信自己从他眼里读出了嘲弄,她不禁冷哼一声:「池先生,需要我提醒你吗?我们都是基因带原者,只有四分之一机率能生出一个完全正常的宝宝。」 如果再生一个又是地中海贫血,她就不得不做引产手术去扼杀掉那个孩子,在商场上她或许是骁勇善战的女将,也试过不惜倾家荡产只为放手一搏,但她身为一个母亲,不能拿亲生骨肉的命去赌。 池城不说话,却突然擡手伸向时颜,像要摸她的脸,时颜急忙将头一偏,警惕地看着他,却见他的手改变方向,略微低了低,抚摸上孩子的脸。 小魔怪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眨着眼睛看着池城。 被儿子这样盯着,池城终於微笑开来,这是他与她再见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看着他嘴角笑靥,时颜心中滋味是苦是涩,她自己也分辨不清。 孩子与池城无声的互动令时颜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嫉妒,她正要拍开池城的手,他却先一步撤回手,恢复一脸疏离,「就算机率小到只有万分之一,也比遥遥无期地等着捐献者出现来得强。」 末了,他直盯着时颜的脸,「有什麽比我们儿子的命更重要?」 第三章 有什麽比我们儿子的命更重要?他的话自此在时颜脑中徘徊数日,不管怎样都不见消散,真是魔音穿脑,时颜这几天只要偶尔恍神,他的声音就会冒出来,扰乱她的思绪。 「时颜?」裴陆臣的声音忽然飘进她耳中,她才蓦地回过神来。 彼时她虽在办公,实际上却是拿着签字笔发呆,裴陆臣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她一擡眸就见他抱着双臂站在门边,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时颜捏了捏紧绷的眉心,「不是说下周二才回来吗?」 他没正面回答,边走近边说:「想什麽呢?这麽认真。」 时颜被盯得有些心虚,作势低头收拾文件,随口丢出一句,「你提前回来怎麽没告诉我?」 裴陆臣在办公桌前站定,倾身向她,长臂一伸,转瞬就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看着她的脸,那种被看穿的感觉又回到时颜身体里,令她反射性地偏了偏头,「干嘛这样看着我?」 裴陆臣眼睛一眯,嘴角一勾,「想你了啊。」 甜言蜜语终於逗得她笑了,见这女人眉心的纠结消失无踪,裴陆臣学她咬唇别扭一笑,「对了,你怎麽换了一个保姆?小丽呢?」 「手脚不乾净,被我辞了。」说这话时,时颜正瞥见相框镜面上倒映的她,自己都禁不住要鄙夷自己,这个女人还真是撒谎撒得面不改色。 时颜转移视线,找些别的东西来看,偏头就见窗外一片无星无月的天,原来不知不觉早已夜深。 裴陆臣一路舟车劳顿,没等时颜忙完就先回了房,等时颜整理好文件,窗外竟已飘起了小雨,尽管是在室内,她都觉得冷。 时颜去婴儿房看了看,孩子早已酣眠,睡得很香,而属於她的则仍是一个不眠夜,她就这样脑袋昏昏沉沉地趴在婴儿床边,阖上了眼。 再醒来时已是隔日,她不知何时已回到主卧室,有人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但她下意识扭头看向另一边床榻,却是空的。 一拉开窗帘,空中立即浮上一层寂寥的阳光。 时颜一整天放假在家,但到了中午裴陆臣仍不见人影,也没有打个电话回来,这情况还是头一次,然而时颜主动拨过去,那端的裴陆臣却丝毫没有异样,声音也十分欢快,「怎麽了?半天不见就想我了?」 时颜一手抱着儿子看电视,一手执着无线电话,新请的保姆小丹正在厨房忙着,加上电话那端的裴陆臣,这样和乐融融的景象令时颜有种一切都已回暖的错觉。 时颜心口流淌着暖意,嘴上就不禁回了句,「是啊,想死你了。」 果不其然,她一扫阴霾的语调听得裴陆臣许久没出声,他的诧异就这样透过沉默传递过来,时颜正要开口,怀里的小魔怪却突然不老实起来,小手挥、小脚蹬的,时颜手里的电话都被他甩掉了。 捡起来後,时颜也只顾得上说一句:「等你晚上回来再聊吧,我这边有事,先挂了。」 裴陆臣就这样被挂了电话,以至於挂电话後他的脸色依旧僵硬。 对面的池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不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切牛排。 此情此景令裴陆臣脸色又垮了下来,这种迂回的处事方式适合对面这男人,却不适合他这种玩票性质的商人。 若不是被这通电话影响,他或许还能多撑一会,但此时裴陆臣已经对餐桌上沉默的对决失了兴致,「你不会真以为我请你吃饭是为了叙旧吧?」 池城丝毫不擡眼,只将眉一挑,似是示意他继续说。 被压制的感觉并不好,裴陆臣的声音不觉又阴晦几分,「我查到你是kings city的所有者。」 池城手中刀叉一顿,又很快恢复动作。 裴陆臣忍住翻桌的冲动,一字一顿缓慢克制地说:「无论是私事还是公事,都请你别再来骚扰我的女人。」 对面的男人终於有了不一样的反应,只见池城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擦嘴角,懒懒看着裴陆臣,慢条斯理地说:「我承认,刚才听你们打情骂俏感觉是有点糟,不过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她是那种可以把自己伪装得很好的女人,她对你甜言蜜语不一定是真的。」 裴陆臣愣了半秒,霍地失笑,纤尘不染的落地窗、严寒的天,裴陆臣挂着笑容的脸也是一派清冷,「我怎麽和女人相处也和你有关?你未免管得太多了。」 池城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扫了裴陆臣放在桌边的手机一眼。 他与她在大学时代也曾对情侣手机这种玩意乐此不疲,想到此不禁轻笑,而後正色说:「我不介意管得再多一点,你家人应该还不知道你正和什麽样的女人交往,需不需要我找人去透露点风声?」 裴陆臣脸色倏变,池城却蓦地笑开,「抱歉,在你调查我的时候,我也找人查了你。」 见裴陆臣面色冷硬,餐刀捏得死紧,池城心情顿好,「其实我这也不算是调查,毕竟裴家在台中这麽出名,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你们家接受不了时颜的。」 众多思绪堵塞在裴陆臣心口,越是难以抒解,越是要摆出一副闲适慵懒的模样,「这些我都能摆平,你恐怕多虑了。」 池城不为所动,只淡淡地看着裴陆臣,「你应该很清楚时颜的个性,她是那种不懂得委曲求全的人,而且对她来说,男人永远没有亲人重要。 我也不瞒你,她确实拒绝了我试管婴儿的提议,但我儿子的病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总有一天她会答应,你们家如果真能接受一个和前夫生了两个孩子、至今还牵扯不清的女人,那我佩服你们的肚量,但时颜呢,她会开心吗?」 她不开心……这是裴陆臣无法辩驳的事实。 「你替我儿子做了很多,但我那两刀也不是白挨的,这笔帐是怎麽算也算不清了,接受一个女人用这种方式偿还,你也开心不到哪里去吧。」 池城的声音虽浅淡,但字字都如刀锋,裴陆臣面前摆着五分熟的牛排,一刀下去即刻见血,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裴陆臣无法从对面这男人脸上窥出任何情绪,这种不确定感让他几乎无法喘息,更别提开口反驳,无话可说的状况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池城忽地扬手示意服务生来结帐。 见池城付完帐起身要走,裴陆臣这才蓦地回神,叫住他,「起码我不会伤害她。」 这回池城看着他,几乎是同情,「她不爱你,你当然伤不到她。」 池城走了,留下这句话和一个轻蔑的表情,而裴陆臣一人坐在长沙发中,溃不成军。 ◎ ◎ ◎ 时颜下午带小魔怪去超市采购。 年关将近又是周末,冬日的超市里照样热闹非常、人头攒动,时颜推着儿子的学步车,连前进都很困难,她想抱起儿子走,无奈小家夥不肯,折腾到最後,小魔怪仍旧坐在学步车里到处乱蹿,时颜和小丹两人合力才勉强看牢他。 不知不觉到了玩具区,这里孩子很多,也不乏像时颜一样拿调皮鬼没办法的家长,时颜索性赖在这一区不走,让小丹一个人去采购。 小魔怪跟同龄的孩子在一起更开心,时颜只能由着他去,恰逢电话打进来,时颜乾脆在一群孩子之中席地而坐,一手抓着学步车,另一只手摸出手机。 是财务部主任打来的,说报表已经做好了,问时颜是要现在传给她,或等周一回公司再给她。 时裕这半年被打压得很惨,kings city处处与她作对,偏偏神龙见首不见尾,时颜完全能够预见报表有多惨不忍睹,她不希望好端端的周末被破坏,「周一再说吧。」随即挂了电话。 才一下子,时颜回头见学步车还在原地,孩子却没了踪影,她浑身一紧,倏地站起。 当妈的把孩子弄丢了,光想想都觉得荒谬,但现在这状况,孩子明显是被人抱走的,而周围这一片区域虽不大却挤满了人,时颜的心一下就慌了。 无头苍蝇般找得毫无头绪时,手机又响了,时颜哪有精神接听,任由电话在口袋里响,脚步慌乱地往前赶,目光一直搜寻着四周。 就在这时,时颜忽然肩头一沉,一只手自後按住了她,时颜被迫回头,下一秒就定格住,她眼前正是抱着孩子的池城。 时颜反应过来後立即伸手要抱回儿子,池城却不给,只说:「我刚才看你忙着打电话,就暂时把儿子抱走了。」 时颜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你跟踪我?」 「我在那一区买玩具,碰巧看见了你而已。」 她根本没听他解释,「你还一声不吭就把孩子抱走,变态!」 此情此景非常滑稽,当妈的在这里气急败坏,儿子却依偎在池城怀里,甜甜地咂着嘴。 「第一,我一直在那一区的玩具货架那里,离你不到十公尺,是你没看见我;第二,我看你一直往外走,跟在你後面叫你,你也不听,打电话给你也不接,这哪能算是一声不吭?」 时颜狐疑地摸出手机查看,他的号码她早已删除,他的解释她自动忽略,手机萤幕上显示的一串数字她也自动忽略,依旧是那句,「儿子还我!」 他却只是把他的推车给了她,「儿子自己挑的火车玩具。」三大盒玩具堆满了整个车篮。 两人之间隔着充满童趣的玩具,但时颜的身上找不到一点欢快的情绪,一点也没有,这样针锋相对、互相折磨让她疲於应付,「为什麽还要缠着我?」 池城没有回应。 「你到底想怎样?」他还是沉默 「为了儿子?」他不回答,但并不妨碍时颜顺着自己想的继续说下去,「如果儿子一岁半还没有配对成功的捐献者,我答应用试管婴儿的方法,池先生,这样你满意了吗?」 池城的瞳孔蓦地紧缩,最终定格在她乞求的表情上。 这个表情他这生只见过两次,之前那次,她用这样的表情对他说的那句,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池城永生难忘。 时颜趁他恍神的片刻接过儿子,儿子在她怀里嘟囔着像是不满,时颜充耳不闻,只顾打电话给小丹,让她在出口等自己。 就这样草草结束了采购,时颜安置好儿子之後,下车帮小丹把大包小包放进後车厢。 时颜只想尽快离开,手脚分外俐落,盖上後车箱後就小跑回驾驶座,但刚转头就被人拦下。 又是池城,像一堵墙堵住她的前路,时颜瞠目结舌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他却只是静默回视。 谁能料到他们会走到如今这般相看两生厌的地步?种种思绪掺杂在一块,时颜不得不抚额,「我刚才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你怎麽……」 池城冷言打断她,「你刚才问我为什麽要缠着你,我现在告诉你答案,因为……」他似乎敛了敛呼吸,盯着她的眼睛,「我看不惯你在没有我的世界里,也能过得这麽好。」 停车场光线昏暗,即使直视彼此,时颜也看不清他眼中汹涌的光芒,待他突然向她伸出手,时颜才警觉地後退一步。 她明明已经退到安全距离,他却突然伸手拽住她,时颜被他一扯,拦腰撞在後车厢上,正要吃痛低呼,他的脸迅速地笼罩而下,带着恨、带着狠,瞬间攫住她的唇。 被他吻住的瞬间,时颜脑中倏地放空,直到口腔被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温软侵入,她才惊醒,下一秒时颜毫不犹豫地收紧牙关,死死咬住他进犯的舌尖,直到血腥味溢满口腔,他才闷哼一声,吃痛地退开。 时颜扬手就是一巴掌,却在中途被他架住了手腕,男人虽面色和煦但手如铁钳,禁锢得她动弹不得。 她愤怒、他淡然,彼此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他开口,「时颜,我不是不会玩手段,只是过去我不屑。」 他说得模棱两可、意味不明,时颜而後才反应过来,不禁嗤笑,这个吻就是他所谓虏获一个女人的手段? 「池先生,我建议你去看看精神科医生。」她其实更想说,你这个神经病! 他分明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却不气恼,反倒和煦一笑,甚至放开了她,任由她上车绝尘而去。 直到目送她的车尾灯消失在转角处,池城才重新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的照相功能还开着,此时仍定格在萤幕上的那张照片,正是他趁她失神时拍下的那一记热吻。 池城调出裴陆臣的号码,发送简讯,待萤幕显示发送成功,他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 ◎ ◎ ◎ 时颜回到家,安顿好小魔怪之後直接跑进浴室。 她一遍遍刷牙,却彷佛怎麽也洗不掉属於他的味道,直到刷得口腔发麻,她颓丧地丢了漱口杯,看着镜中无措的自己,「你怎麽这麽不争气?」 镜中的她自然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於是她只能沿着冰冷的瓷砖墙坐到地上,内心一遍遍数落自己。 直到小丹见状不对,在浴室外面直敲门,时颜才勉强整理好情绪去开门。 不知是什麽在心里作祟,时颜傍晚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菜肴等裴陆臣回来,但她从六点等到八点,裴陆臣却迟迟不归,时颜一般不会打扰他的工作,但这一晚实在等得急了,拨了通电话去催。 八点而已,裴陆臣却似乎已经喝了不少,话也说得七零八落,「我有应酬,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 时颜面对这一整桌菜肴哭笑不得,失望在所难免,但不能表现出来,只好说:「应酬结束了,你别自己开车,让司机送你回来。」 裴陆臣忽然一顿,时颜以为他没听清楚,正要复述,他却蓦然笑开,笑声十分放肆,根本就是一个发酒疯的醉鬼。 时颜心里莫名烦闷,那端的裴陆臣倒是自己恢复了冷静,慢慢地说:「遵命。」话音一落,裴陆臣就挂了电话,时颜硬是听了许久的忙音才反应过来,有些失神地挂断电话。 小丹见她呆坐在餐桌前半天不动,小心翼翼问:「这菜还要不要热?」 时颜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头蹿起的无名火是为了什麽,「倒掉。」说完便起身离去。 这火起得快,灭得也快,时颜正快步往婴儿房走去,到了半路又停下,改口说:「放冰箱里吧。」 小魔怪早已吃饱喝足,睡得很甜,时颜没在婴儿房待太久,之後她就进了书房,一直没出来。 她习惯在思绪混乱时把自己关在书房,高密度的工作能够让她无暇去想其他事,这招屡试不爽,一如此刻。 母校的教学大楼改建工程停滞了几年,终於在今年年末有了确切的消息,时裕在台中被打压得不成样子,毫无还手之力,时颜终於有机会扳回一城,回台北拿下这笔大案子。 工作上永远没有她摆不平的事,时颜正自我安慰着,转念脑中就冒出那一直困扰她的难题,小魔怪的病。 这次连工作都救不了她,书房这个避难所也失去了功用,时颜垂着脑袋踱步出来,就见小丹正抱着小魔怪看电视。 儿子的睡眠习惯一直很诡异,这个时段正是他醒来看电视的时间,时颜刚接过儿子,正准备陪着看这些没营养的电视剧,门铃声突然响起。 小丹去应门,迟迟没有回来,时颜只好抱着儿子过去,快到玄关时,听见小丹有些不耐地对门外人说:「我都说几遍了,这家姓时,你肯定弄错地址了。」 时颜的视线越过小丹的背影,只见门外人穿着印有快递公司标志的制服,脚边还放着几个纸箱,是装玩具的纸箱,上面画着五颜六色的火车头,这令时颜警觉起来,「怎麽回事?」 快递人员见女主人露面,赶紧把箱子往玄关里搬,「住址是这里没错,麻烦池太太签收。」时颜顿时面色一僵。 对方这麽晚还来送快递,时颜不好为难他只好签收,只是看见快递单上收件人一栏池太太三个字,她拿笔的手不觉有些僵硬,那力透纸背的字迹,时颜原以为自己已经遗忘。 快递员刚走,时颜转头就让小丹把纸箱丢掉。 小魔怪大概是心里想着电视剧,在时颜怀里也不安分,一直朝客厅方向伸着小手臂,时颜自动将他的行为想成是为了电视放弃老爸,这才稍微开心一点,急忙抱他回客厅。 小丹在身後嘟囔着,「丢掉满可惜的……」时颜装作没听见。 时颜坐回沙发上看电视,儿子看得津津有味,乌黑的眼睛盯着萤幕眨都不眨,嘴上又开始哼哼唧唧,时颜心思不在这里,什麽也没听进去,还是随後回来的小丹提醒她手机在震动。 她收到一条简讯,很简短,玩具送到了? 时颜删除了简讯,封锁了这个号码,玩具就这样一直放在玄关,直到第二日一早裴陆臣回来。 ◎ ◎ ◎ 清晨,冬日里的第一丝曙光还藏在厚重的云雾中,裴陆臣的神思也和这清晨的雾气一样飘忽不定。 他踏进玄关第一件事就是在穿衣镜里检查自己,一张宿醉的脸。 他捏着眉头弯身换鞋,眼一低就看见那几个纸箱,当然还有纸箱上贴着的快递单,只一眼就令裴陆臣跌入深渊,无底的、看不见一丝希望的深渊。 裴陆臣依旧在婴儿房里找到时颜,她也一如往常趴睡在婴儿床旁,就只草草披了一条薄被,这女人这麽不懂得照顾自己,他要如何才能狠下心离开她? 他抱她回主卧室睡,还没把她放到床上她就醒了,就这麽睁开眼睛,睡眼蒙胧地盯着他。 他身上除了残存的酒气,就只剩沐浴乳的香味,他回家之前洗了澡……想到这里,时颜不由一怔,随後才搓搓鼻子掩饰过去,「回来啦?」 但她眼神的闪烁没逃过裴陆臣的眼睛,「时颜。」 「嗯?」她的声音悬在空中,听来一点也不真切。 裴陆臣的挣紮写在脸上,他虽已把她放到床上,却没有改变姿势,一直这样双手撑在她脑袋两旁,悬空罩在她身上,凝视着她。 被他这样盯着的时颜,脸有些僵,「怎麽了?」 他终於动了,俯下身作势要吻她,时颜下意识要偏过头去,却在下一瞬间逼自己定住脖颈的角度,只是闭上眼等待他的唇。 如期的吻并没有落下来,男人唇上的热气悬在一公分外,明明很近,却让人觉得无限遥远。 时颜没来得及睁眼,耳畔响起彷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我昨晚和别的女人睡了。」 裴陆臣手臂一撑,转眼就侧身倚在床头架上,重复说:「我昨晚和别的女人睡了。」这次他的声音真实得多,真实到好像成了有形的利器,一字字割在时颜耳膜上。 两人沉默了许久,时颜才开了口。 「哦。」简简单单一个字是她的答案。 裴陆臣顿时陷入慌乱,近乎是反射性地擡臂遮住眼,下一秒,他手臂上那一小片皮肤感受到了湿意。 裴陆臣像是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很浅,他就这样保持着擡起手臂的姿势侧躺下去,背对她,音色有些闷滞,「你从来不在乎对不对?」 时颜脑子有些发愣,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嘴巴有自己的意识似的,不受大脑控制,「我原谅你。」 裴陆臣蓦然笑开,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那样讽刺、那样直指人心,「我没有守住自己的身体,我违背了对你的承诺,你为什麽可以轻易原谅?为什麽不恨我?」 她没有回答,答案却已如此明显。 僵持像是持续了一个世纪,裴陆臣放下手臂,坐起来改而直视她时,容颜似乎已经苍老,「时颜你告诉我,进入一个女人的心有多难?」 她咬紧牙,下颚越发小巧紧绷,那样楚楚动人,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特殊的能力,能让人欲罢不能。 裴陆臣屈指点着她的心口,面上竟还有笑意,只是这笑意太艰涩,「为什麽我在你这里永远找不到属於我的位置?」 室外寒风卷残叶,室内,她沉默良久後低下了头,「对不起。」 裴陆臣一怔,他看着她的发顶发了会呆,想要伸手触摸她柔软的发丝,实际上却只是快速地起身、穿衣。 「既然如此……」裴陆臣的表情没有半点起伏,「分手吧。」 裴陆臣离去,再无半分留恋。 直到关门声响起,时颜才再度擡头,她看着紧闭的门扉,脑中、心中徒留一片空蒙,一如这白色的床单,不喜不怒、无痴无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