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爱我没关系 上》 第一章 半夜,她醒过来。 在这间房间赤裸着背脊,靠在身後硬朗的胸膛中,她并不觉得冷,刚才做得太激烈,她浑身酸痛,在男人臂弯的桎梏中转个身,有些艰难。 他身上味道繁杂,菸草、酒精还有……她的味道,时颜将下巴垫在他宽厚的肩头上,轻嗅着。 曾经略显清瘦的身躯如今已变得健壮,下颚线条也更为锋锐,眉峰蹙着,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眼睛,墨黑墨黑的,即使是在刚才那样痴迷而狂热的纠缠中,瞳孔里依旧带着沉沉、压抑的光。 连她都讶异,自己对池城的一切竟记得这麽清楚,事实证明,五年时光远不够她用来遗忘。 时颜亲吻他菲薄的唇,并开始思考他醒来後,自己第一句话要说什麽。 静谧空间中有他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也许她该奢望时间停在这一秒,但他的手机蓦然发出震动声,原本的安静就这样碎了一地。 时颜动作灵敏,手机响了两声就被她按了拒听键。 黑色iphone进了一则简讯,署名是洁一。 时颜本无意窥探,但就是这麽鬼使神差,看到这个名字,她的手指就失控了。 点开来看,内容简短,我两点的班机到台北,还没睡的话来接我。 洁一……她之前见过这个叫冉洁一的女人,匆匆一面,在池城的办公室外,那女人似乎是来跟他告别的,离开办公室前在门口拥抱了他。 当时的时颜远远望着他脸上出现难得的笑容,她死死捏着文件,自己冷笑,那一刻她才意识到,也许在她还痴心妄想着自己无可取代的时候,早就被取代了。 反观他们现在这一地、一床的淩乱……那他们现在这样又算什麽? 池城翻了个身,睁开眼睛。 床头亮着的台灯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这个女人坐在床边,见他醒了就凑过来。 池城先看到她面无表情的脸,他一时有些恍神,然後才看到她手里拿的文件夹。 他目光一黯,即刻便恢复千山暮雪般的一脸冷色。 他坐起来,她扬起笑,「池先生,现在有空看看我们时裕的合约了吗?」甚至连签字笔都一同送到他手中。 一室安静,他凝视了她几秒,突然发笑,「五年了,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接过合约,池城没低头看半眼,手一挥,文件夹撞倒台灯,一声闷响後房内陷入一片黑暗。 时颜不置可否,黑暗中一双眸子很亮。 一如五年前,面对她的沉默,他又一次挫败,败得彻底。 池城在黑暗中穿衣离去,没有迟疑,半点都没有。 直到关门声响起,时颜才捡起合约,就此坐在地上没再起来,良久之後她才仰起头,终是一笑。 ◎ ◎ ◎ 一段记忆,一座空城,时颜离开了这间小屋。 曾经租住的这里有太多欢乐与争吵,一下子只剩下她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格外恐怖。 时颜小心翼翼锁好门,差点习惯性的就要将钥匙放到廊檐的花盆底下,这时才想起他根本不会再回到这里,不管有没有留下钥匙都无关紧要了吧。 坐在车里,时颜回眸看那没亮灯的房间。 当初分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放下,直到後来才明白,她把自己所有的快乐都遗落在这座城池。 时颜脑子有点晕,车开到家里车库时,她看了看时间,淩晨三点多,没想到这麽晚了,席晟竟然还没睡。 「怎麽还没睡?」 「怎麽现在才回来?」 两人同时开口,席晟笑了,「我刚完成一幅汽车设计图,正要去倒水喝。」 高大的年轻男子穿着睡衣站在玄关,却是小猫一样可爱的动作,揉揉眼睛,递上拖鞋。 她「哦」了一声,换上拖鞋,回头就要进房间,却被席晟拦下。 席晟上下打量她一番,明显不一样,几枚衣扣都被扯掉了。 「去约会了?」 时颜掩了掩敞开的领口,摇摇头,她的腰很酸痛没办法走快,否则一快走脚就有点不听使唤的席晟绝对追不上她。 席晟下巴点一点她颈上暧昧的红痕,「裴陆臣?」 时颜没有回答。 「还是那……池什麽的?」 她越是不回答,席晟越是笃定,扫一扫她的肩,「都不错、都不错。」 不错?时颜眉一皱,如果我告诉你,就是他害你差点要坐一辈子轮椅的,你还会觉得他不错? 时颜的话压抑在心里没说出口,到嘴边的依旧是那一句,「在把家里的债务还清之前,我不会想其他的。」 「你别这麽……」 时颜觉得很烦,「如果你还寄望我有钱供你回南加州继续读d的话,现在就给我闭嘴。」 这坏脾气……席晟自讨没趣,乖乖溜去厨房。 ◎ ◎ ◎ 白nd rover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疾驰,路灯的光隔着挡风玻璃映在池城眼里,是旖旎却淡漠的光泽,他不觉越开越快,快得像不在乎车毁人亡一样。 五年时光荏苒,什麽都在变,唯一没变的只有这个女人,她还是知道怎样能最快让他动容,也最快让他动怒。 到岔路口时红绿灯转换,池城回神瞥见,一个紧急煞车猛地停下。 被安全带勒得有点痛,他把领口扯开一些,看到锁骨处一枚小兽一样的牙印,那是自己在几小时前的痴缠中被她咬伤的。 想起当时哪是做爱,简直是一场战役,嘴巴、身体纠缠在一起,一波波情潮席卷,俱是血腥的味道。 这麽多年,谁都当他无坚不摧,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伤痕每一道都刻着时颜的名字。 冉洁一曾告诉过他,同一个人没办法给你相同的痛苦,当伤害重复,伤口会因习惯而麻木,如果冉洁一说的是真的,那他现在的疼痛从何而来? 思索良久却不得结果,红绿灯换了几轮,他的车依旧停在路边。 池城终是笑出声来,又看着照後镜里,自己的笑容如何一点一点落寞下去。 如果不是他负责这个酒店的工程,又或者时颜没有回国,没有走投无路到肯跟他再有交集,如今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一瞬间,只是一瞬间,池城脑中冒出一个念头,时颜,什麽时候轮到我将你的感情践踏一遍又一遍? 池城拨电话给许秘书,「联络时裕的负责人,叫他们明早九点带着设计图到金寰开会。」 他是温和的上司,此刻却语调冷硬,许秘书连声说是,池城挂了电话,降下车窗,手肘搁在车窗边,吹点冷风清醒一下。 另一边,时颜接到许秘书的电话时,她刚洗完澡。 说是时裕拿到竞标名额了,别的情况许秘书也没再透露,时颜在电话里连道两声谢,放下电话,折回浴室吹头发。 时颜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还真拿自己换来了这次机会?她觉得有必要庆幸一下。 「笑。」时颜看着镜中的自己命令着,然後她就真的笑了出来。 这样起码能睡个安稳的觉了,男人什麽的,等她把时裕重新拉回正轨再去想。 几小时後,时颜醒来,将一层一层的粉扑上去,勉强盖住黑眼圈,她往化妆镜里上看下看,又觉得妆有点浓。 重化?她决定重化,起码要漂漂亮亮地出现在某人面前。 ◎ ◎ ◎ 时裕最大牌的设计师chris跟着时颜去金寰开会。 因为那次的剽窃事件,时裕在业界的名声一落千丈,这次竞标,时裕的方案提得最晚,其余几家设计公司认定时裕不构成威胁,都和时颜他们保持距离。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时颜也不是第一次体会,早就习以为常。 会议进行得算是顺利,池城在快结束时才出现,就简单说了那麽几句,他依旧西装笔挺,散发着压迫力十足的气势,依旧没看她半眼。 会议结束,时颜去了一趟洗手间,十分凑巧,她在隔间里听到自己被别人谈论。 「也不知道时裕用了什麽手段,金寰世纪酒店的竞标也染指得了,真看不出那女的挺有两下子的啊。」 「你是说她……」话顿在这一点,意味分外明显。 刚才说话的人笑着,「怎麽可能,没看见刚才开会时池总监看都没看她一眼?我们总监对漂亮女人向来冷淡得可以,大老板人在苏黎世,也没空回来睡女人。」 时颜辨出了这个女人的声音,是昨晚商务晚宴上,裴陆臣原本的partner。 洗手间不愧是八卦诞生的场所,时颜哭笑不得,不由得忆起她刚回国那段日子,跑台中的一个专案时,曾经碰到大学同学,她当时也是在洗手间听到老同学谈论自己。 我就说吧,那种女人迟早会有报应。 我一直都看她不顺眼,当初有必要这样对池城吗?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不就仗着他喜欢她吗? 那种女人谁知道?看起来挺清高的,池城对她那麽好,她到头来还不是甩了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跟着一个老头跑了。 时颜还记得,那次是她五年来唯一一次哭,躲在洗手间的隔间里落泪,肝肠寸断、悄无声息,因为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麽。 此刻的时颜听着那两位「池总监、池总监」地叫,意气风发地推开隔间的门。 洗手台前的两个女人从镜子里看到时颜,那一刻的表情变化着实精彩,时颜则慢条斯理地走过去洗手。 对於女人,美貌与气势皆是奢侈品,此刻却由她娓娓道来。 时颜只是在镜中对着这两人微微一笑,「上班时间乱嚼舌根,你们上司知道了会不会炒你们鱿鱼?」 二人被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时颜看看镜中自己无瑕的妆容,刻意拨一拨头发,「我跟你们上司很熟,要不要我去他那里也嚼一下舌根?」 虽然没有因此而消气,但起码吓得两人不敢再开口,时颜挑眉觑她们一眼,心情顿时转好,到楼下餐厅补吃早餐。 才没坐多久,她就看到害自己刚才被人诟病的罪魁祸首。 在这寸土寸金的商业区,金寰占了办公大楼第三十九楼到顶楼,这位裴陆臣开的那间玩票性质的小公司在二十四楼。 遇到他总是没好事,时颜用餐巾纸擦擦嘴角,正准备起身,裴陆臣已经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一副巧遇她的模样,「昨晚我可是找了你一个多小时。」 昨夜的晚宴是为了庆贺金寰总部坐落台北而办,时颜不能错过最後一次机会,只能利用一下交友广阔的裴陆臣。 「当时有事先走了。」时颜答得轻巧。 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一般男人大概从此就不敢对她有任何兴趣,偏偏难度越高,裴陆臣越喜欢挑战。 裴陆臣眉一皱,嘴角却是笑,「虽然你利用完我就把我甩了,但毕竟昨晚我们还跳了一支舞,我也算你的partner,怎麽能不打一声招呼就溜得无影无踪?」 时颜一时语塞,她确实该说谢谢的,谢他请自己跳舞,让她成为全场瞩目……不,只是那个男人瞩目的焦点。 时颜手放在桌上,恰逢此时,裴陆臣手指状似无意地滑过她的手背,让她顿时打消了说话的念头。 「真的没有发展的可能?」他身上有女人的香水味,时颜闻得头痛,不远的那一桌上,坐在那里的女人还在往这边瞟。 时颜冲那女人笑一笑,扭头又对裴陆臣笑说:「您觉得我跟一个『会走路的生殖器』会有什麽发展的可能?」 裴陆臣像是真的无奈了,「伶牙俐齿的女孩。」 时颜想着要怎麽溜,正要把手机掏出来,就有电话打过来。 「抱歉,接个电话。」 裴陆臣沉默地看着她离去,眸光深深,表情有些晦暗。 时颜头都没回,自然欣赏不到裴陆臣难得的黑脸,她终於如愿离席,电话那头是chris有些激动的声音,「我刚听到许秘书在讲内线电话,池总监要她把我们的资料送到他办公室去,你赶快过来一趟吧,看起来很有机会。」 ◎ ◎ ◎ 位於四十一楼的总监办公室,池城在电脑上大致看了看时裕过去的设计成果,剽窃事件爆发之前,时裕还是有很多拿得出手的好作品,他的手边是许秘书送进来的资料,池城取过来大致看了看,随後直接翻到最後一页。 看到所有者那一栏揭瑞国三个字,池城着实愣了几秒,就是这个男人带走了她…… 内线电话响起,成功地将他的思绪拉回,池城勾起话筒按下二线,这是秘书专线,但对方一直不说话,池城不得不问:「什麽事?」 回话的却不是许秘书,而是冉洁一笑吟吟地说:「是我。」 池城听出她的声音,神情松懈下来,「什麽时候回来的?」 「你没收到我的简讯?」 「什麽简讯?」 「没什麽,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在飞机上认识了一个义大利男人,我把他约出来,到时候你帮我看看。」 像小孩子玩游戏一样,明明只隔了一扇门,两人还是用电话聊得很开心。 幼稚……时颜远远看着这个手持电话的女子,突然就冒出这个念头。 一部分是在鄙夷,另一部分偏又不禁要猜池城现在正说着什麽,能将这冉小姐逗得笑靥如花,时颜是知道的,他平时寡言少语,一旦认真哄起人来却总能字字温存。 笑靥如花的冉小姐终於放弃这无聊的游戏,挂了内线电话直接进办公室。 冉洁一和池城见面其实也没多说什麽,看见满桌的文件就知道他在忙。 池城话也不多,「哪家餐厅?」 「就在对面的tiamo吧,电梯里有广告,听说新到的厨师手艺不错,拿手的料理是义大利菜。」 「嗯。」 「那你先忙,我走了,别迟到。」见池城点头,她勾唇微笑,走出了办公室。 冉洁一和许秘书还算熟稔,其实她带了礼物给池城,一副钻石袖扣,她怕他不收,把礼盒给了许秘书,「晚上下班的时候帮我交给他。」 「冉小姐,你们可真恩爱。」 冉洁一但笑不语,看看时间,真得走了。 当冉洁一转身离去时,一眼便瞥见会客椅上坐着的那个女人,只是一瞥而已,冉洁一瞬间目光一黯,脚步顿住。 时颜明显感觉到这位冉小姐的注视,她原想等冉洁一走了之後再起身,但这女人偏偏就盯着自己不放,时颜只好礼貌性地朝她微微颔首,起身走向办公室。 这道目光一直尾随着时颜,但时颜没回头。 金寰要建亚洲唯一一间七星级酒店,就算只能从中分一小杯羹,她的设计公司也能凭此一役咸鱼翻身,时颜很清楚,自己现在没时间风花雪月、顾影自怜。 ◎ ◎ ◎ taimo的义大利菜做得很道地,趁新男友去洗手间,冉洁一赶紧问池城,「你觉得他怎麽样?」 「不错。」 真是千篇一律的答案,冉洁一低头暗忖,自己是不是该苦笑一声?垂眸想了想,实在笑不出来,「我上午在你办公室外面见到了一个女人……」 池城像是没听见,低头专心致志地享用着白松露料理。 「我好像在你的皮夹里看过她的照片。」 「我皮夹里没放照片。」池城没什麽表情,回答也漫不经心。 「不是你现在这个皮夹,是之前那个。」他从来不是说话拐弯抹角的人,突然这样闪躲,冉洁一有点应付不了,「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去瑞士度假,你掉过一个皮夹?你那时候像疯了一样,让工作人员陪着在雪场找了几天……」 冉洁一正说着,无意间瞥见新男友正往回走,她顿住没再说下去,这样追根究柢,连她都鄙视自己。 午餐有点不欢而散的味道,虽然池城最後依然微笑,「带你男朋友到处逛逛吧,等我这阵子忙完一定会尽地主之谊。」 然而池城近来昏天暗地的忙,金寰历来是稳紮稳打的经营团队,用地预算审查、环境评估、招标竞标都已经展开,但工程前期诸多问题还是令他伤透脑筋。 直到一个多月後,池城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欠一次地主之谊,打电话过去,冉洁一早已换了下一任男友,他想劝劝她别这麽放纵自己,但听她在另一端语调欢快,池城也没多说。 刚挂电话,秘书的内线电话就打了进来,提醒他晚上要请市政府的人吃饭,时间快到了得赶紧过去。 这顿饭在谭府享用,一轮酒敬下来,一群人喝酒划拳,续摊的夜总会里多了美人做伴,喝得就更多了。 池城从包厢里出来,夜总会的小姐竟然也跟着出来,他揉着太阳穴摆手要她进去,自己默默走到了僻静处,扯开了领带抽菸。 这是市区最着名的夜总会,灯红酒绿、夜色旖旎,设在转角处的洗手间用的是黄铜把手,熠熠生辉,周围夜夜笙歌,唯他孤身一人,池城顿觉落寞。 静谧中突然有一抹身影,捂着嘴冲进洗手间…… ◎ ◎ ◎ 时颜扒着马桶吐得很凄惨,终於胃里不再翻搅,这才狼狈地站起来,她对着镜子愤愤咬牙,合约还没签就喝了她八万的酒,「他妈的!」 骂过之後才不再那麽心痛,时颜漱口补妆,喷了喷口腔清新剂,边低头顺顺裙角,边走出洗手间,此时一双发亮的皮鞋出现在她面前。 虽然鞋是双好鞋,时颜却语气不善,头也不擡地说:「让开!」 对方没动,依旧拦在她面前。 时颜扶着额擡起脸,一副要教训人的模样,嘴都已经张开,等到看清眼前人却愣住了。 她反应倒是很快,愣过就笑,「好久不见,真巧啊。」 池城眉眼压得很低,眸光晦暗,上下打量她一番,肤齿俱白,薄薄的嘴唇玫瑰色,黑色的裙,宽腰封勾勒出腰线的曼妙,初夏季节穿得未免少了一点。 他越是冷脸,她越是巧笑倩兮,「对了,下周就要公开竞标结果,如果中了,我一定代表我们设计公司请你这个大恩人吃饭。」句句官腔,说得时颜自己都觉得有点假惺惺。 在池城的沉默中,时颜脸上的笑越来越挂不住,「不打扰你了,我也还有应酬,得先走了。」 不知算不算逃过一劫,时颜转身的瞬间就撤了笑脸,下一刻却手腕一紧,很突然地被他抓住。 「你……」池城欲言又止。 「怎样?」她的尾音微扬,彷佛带着挑逗。 池城的面容恍若蒙着一层雾,将真正的情绪藏得极深,他没说下去,松开攫住她手腕的手,递过来一个塑胶药瓶,「解酒药,你拿着。」 他的嗓音略有些清冷,眸中泛着黯黯的光,疏离又得体,时颜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样的男人真是美好,她原本以为自己戒得掉…… 池城把药瓶放在她手里就走了,眼睁睁看着他离开自己的视线,时颜脑中那根拿来自制的神经砰的一声断裂,「等等!」 池城背影一颤,竟然真的停下来,却没有回头。 时颜快步赶上,距离很短却有种气喘吁吁的错觉。 穿着高跟鞋的她身高仍只到他的耳根,她仰着脸,正与池城低眸俯视的角度契合,连这种高度差都能勾出时颜对过往甜蜜的记忆,真是要命,她想。 「别对我这麽好,你会後悔的。」 池城像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眯起眼,那是他遇到难题时的习惯动作,时颜没解释,突然踮起脚凑近他。 池城下意识退後一步,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局促,时颜观察到时竟肆无忌惮地笑开,池城想板起脸,但下一秒就感觉到湿热的气息喷在他的颈侧。 时颜在他白衬衫的领口处印下一枚唇印,很用力,唇印完整,鲜红欲滴。 她仰起脸面对他,眉梢眼角尽是飞扬,甚至带着一点邪气,「看你回家怎麽解释……」 这挑衅的女人!池城心火突然蹿至头顶,也道不清自己在气什麽,时颜正要退开,蓦然被他锁住腰肢,一下子撞进他的胸膛。 时颜胸口闷痛,还来不及反应,池城另一手已经托住她的脖子,不再给她半点空隙挣脱,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个招惹了他的女人。 下一秒,带着怒气的吻烙在时颜的唇上,伴着他的酒气渡进她口腔的,还有他强势却柔软的舌。 身後是墙壁,身前是他,同样的不可撼动,时颜的拳头抵在他胸口上。 嗅着他的鼻息,彷佛回到当年图书馆的书架深处,他初次吻她的那个瞬间,时颜慢慢闭上眼睛,还是老习惯,热吻後,他喜欢在她唇角细密地吮。 时颜反勾着他的颈子,满足得险些要哼出声来时,听见满含嘲弄的嗓音,「我女朋友正在出差,你要我回家向谁解释?」 这招彻底激怒了她,池城被猛地推开,踉跄几步才站稳。 「你这个混蛋!」她气到声音都有点发抖,反观他却笑得十分不屑。 从来都只有他被她激怒的份,这次角色对调,池城还真不知要如何回答,其实他挺满意的,因为暂时不用看到她脸上虚伪至极的笑。 第二章 时颜冲回自己的包厢,里头暴发户老板正搂着一个酒店小姐唱歌,整间包厢非常吵,见时颜回来,暴发户眼睛发光,忙推开怀里那个,伸手叫她,「小时啊,过来过来!」 时颜勉强弯出一点笑容,坐到他身旁刚空出的位子上,示意助手把她的公事包拿过来。 「赵总,这是我们的合约,您签了这份,明早我们就……」 「不急不急,来来来,帮你点了歌。」麦克风递过来,「我最爱这首,经典老歌。」 时颜硬着头皮唱完伤心酒店,见姓赵的笑咪咪的,以为他终於肯签字了。 他迟迟不拿笔,反倒抓住了她的手,不仅如此,他的手臂也同时挨过来,蹭着她裸露的肩头。 他又替时颜倒了一杯威士忌,杯口直接凑到她嘴边要她喝,时颜嘴角有笑,拳头却捏得死紧,仰头又喝完一杯。 赵老板非常满意,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你们年轻人气色就是好,喝了酒更好看,红通通的……」他手指头要往她嘴上摸去,时颜忍无可忍,咬紧牙,手腕用力,考虑要不要狠狠搧他一个巴掌。 他手指离她嘴唇只有一公分时,突然被人打断,「砰」的一声,有人推开了包厢门,来人三步两步就走到时颜面前。 「你谁啊你……」赵老板没说完,领子一紧就被人揪了起来,紧接着就挨了一拳。 赵某人的痛呼声在时颜听来分外动听,可惜容不得时颜再继续欣赏,转眼她就被闯入者带出了包厢。 裴陆臣把她拽出夜总会大门,手还一直抖,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兴奋。 时颜脸上虽然笑呵呵的,一副十分痛快的模样,暗地里却已悄无声息掰开了他的手。 裴陆臣手心突然空落,总觉得少了什麽,一见她笑更是脑子发热。 「我碰你半截手指头都不行,那头猪摸了你半天,你怎麽都没反应?」 时颜忽略他的怪腔怪调,从包包里拿出半瓶矿泉水递给他,应酬混多了,矿泉水随身带着,随时可以掺到酒里。 「喝点水,消消气。」 「难道我裴陆臣还比不过一头猪?」他仍不泄恨。 时颜倒是优哉游哉,「裴先生,嘴巴放乾净点,拿自己跟畜生比,挺落漆的。」 「你这女人怎麽可以……」 「谢谢。」时颜打断他,语调柔软。 他一时语塞,不觉看着她的脸,认识这麽久了,第一次见她发自真心的笑。 裴陆臣还来不及反应,大门那边突然人影晃动,满脸是血的赵老板带人从夜总会冲了出来。 时颜慌忙将还在恍神的裴陆臣拉低,两人一起躲在车後。 柔软的身躯就这样不经意地嵌进怀里,裴陆臣猝不及防,心头泛起一阵止不住的震颤,这种略显生涩的悸动,令他有种回到不谙情事的少年时代的错觉。 时颜像是感觉到他的心跳,等那些人往反方向追去,时颜立刻站起、退後,让两人之间隔出一段距离。 裴陆臣乾咳一声,「他们一定会到你停车的地方等你,我送你回去。」 「不用……」时颜执意拒绝,却在瞄到他身後的某人时顿住,随即改口,「好啊。」 裴陆臣没弄懂其中蹊跷,顺着时颜的目光回头,就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那里,那男人站在几个喝醉的男女旁边,更显得抢眼。 距离有点远,对方的面貌看不太清楚,身姿倒是极佳,气宇轩昂、派头十足,望向他们这边,目光悠远却带着压迫感。 裴陆臣觉得对方很眼熟,想再仔细看看,但时颜已经开口催他,「我们走吧。」 ◎ ◎ ◎ 裴陆臣开车,时颜一路上都在打电话,裴陆臣在旁边听,半句话都插不上,他心里认定她这是故意的,但他也没办法。 送时颜到家时,裴陆臣说:「不请我上去坐坐?」 时颜沉默地解开安全带。 「goodbye kiss总该有一个吧?」 时颜沉默地打开车门。 裴陆臣头探出车窗,「我明天来接你?」 时颜头都没回,手臂举高挥了挥,也不知道是在拒绝他还是跟他道别。 冷感的女人真是无趣啊……目送着她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裴陆臣猛一踩油门,转眼间已驶出很远。 时颜回到家,席晟破天荒地抱着半颗西瓜在看电视。 「我刚在窗台边看到有人送你回来。」 高跟鞋往鞋柜里一丢,时颜赤脚走过去,「小孩子别多管闲事。」 「到底是谁?他那辆保时捷颜色可真骚包。」 时颜暗暗在心中腹诽一句,他人更骚包。 「裴陆臣?」 「你烦不烦?」 看来是猜中了,「你什麽时候带他回来给我看看?」 「你对一个男人这麽好奇干嘛?」 「我都吃了他十三盒顶级比利时巧克力了,能不好奇他长什麽样子吗?」 裴陆臣不是个容易妥协的人,要他别送礼物到公司,他直接改送到家里,结果全入了席晟的口袋。 时颜无意多谈,瞄了电视一眼,「这什麽电视剧?不好看,转台。」 「韩剧,不换。」 「你什麽时候喜欢上韩剧了?」 席晟不置可否,只顾看着她,心思明显不在电视上,「你看这个演员,叫池城。」 刹那间,时颜像被定格般一动也不动,连目光都怔住了,随後她猛地擡眼。 席晟姿态懒散地靠向沙发椅背,拿遥控器的手却隐隐僵硬着,「你之前不是说金寰的case是你前男友在负责吗?我老是想不起他的名字,现在终於记住了。」 她每次喝醉酒总爱念叨同样的话,他一直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麽,原来不过是个名字,池城…… 过去,这个喝到胃穿孔的女人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蜷成一团抱着自己,那样痛不欲生的一句,「池城,我好痛……」席晟一生都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他比电视上这个好很多。」时颜心有戚戚焉,声音不觉低了。 席晟表情已有些僵,「我还真没听你夸过谁,哪里好很多?」 「哪里都好很多。」一句话说得三分像叹气,七分似惋惜,席晟没料到一贯波澜不惊的她会是如此反应,心里一酸,立即转台。 他是一时嘴快,问出口了才觉得懊悔,时颜却像刚回过神来似的,「我先去睡了。」 「哦。」席晟盯着电视胡乱转台,心思飘得老远。 早晨的时候,守着电视一夜无眠的席晟洗了个晨间澡,买了早点等时颜起床。 她睡得好不好,席晟并不知道,但走出房门的时颜一如既往的光鲜亮丽。 他把她的咖啡换成牛奶,「你胃不好,要应酬也少喝点酒,三餐记得按时吃。」 时颜无奈,「小孩子管起我来了?」 昨晚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似的,笑得很开心。 「我是怕我走了,你照顾不好自己。」 这家夥这几天真是让她接二连三的诧异,「你要去哪?」 她紧张的语气让这家夥展了欢颜,「我准备回基隆看我那死鬼老爸,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他又不是我爸,不去,」时颜继续低头涂果酱,「你最好也别去。」 「自从我们跟揭瑞国去了美国,我就没跟他联系过,真有点想念他追着我狠狠揍我的日子。」嘴上虽然开着玩笑,但席晟的脸上没有兴奋,只有平静和少许的落寞。 时颜少得可怜的那点怜爱之心,被他一句话全激了出来,她拨了拨他的头发,「他现在已经是一把老骨头,打不动你了。」 「你说要是他知道揭瑞国垮了,会不会很开心?」 时颜冷哼,「开心到心脏病发最好。」 「嘴巴这麽毒,小心会有报应。」席晟的落寞转瞬即逝,笑咪咪地按住她的手。 「我等着。」 一句玩笑话还真让席晟说中了,他一语成谶,时颜的确犯了小人。 赵老板挨了打,时裕一笔生意泡汤不说,被这条地头蛇缠住才真麻烦。 赵老板带着打手在公司楼下堵人,要时颜把肇事者交出来,时颜索性宅在家里画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苦了时裕的人,要替裴陆臣收拾烂摊子。 ◎ ◎ ◎ 这一日,金寰要宣布得标的设计公司,时颜必须亲自出席,好在去金寰听到了好消息,两家设计公司共同得标,其中一家正是时裕。 宣布消息的是池城,相关细节问题也由他与两家设计公司的负责人谈,因为另一家设计公司要换人跟进,接替的人还没到,池城就与时颜在会议室里等。 他抽着菸,递了一支给时颜。 时颜摆摆手,「戒了。」 在她柔和迎视的目光中,池城一时愣怔。 当下他没说什麽,继续忙他的,片刻後却突然开口,「什麽时候戒的?当年我怎麽劝,你都不肯戒。」 当年真不是什麽好的词汇,时颜脑子里都是那糟糕透顶的夜总会之吻,这男人已经学会对她恶作剧了,现在这麽问,他又要做什麽? 「你这麽难戒,我都戒掉了,区区菸瘾只是小意思。」 她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但那刹那池城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似有某种情绪哽在那里,手一僵,平白折断一支好菸。 会议在晚餐前结束,时颜看着率先走出会议室的那个男人,心口有点酸,一点而已,被她尽力忽略掉。 去停车场开车时,看到裴陆臣从停在对面的那辆布卡堤上下来,时颜顿时无语望天。 裴陆臣手肘撑在车顶上,「我等你半天了。」 时颜正忖度着要怎麽应付这牛皮糖,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喊叫:「时小姐!」 这声音让她心里咯噔一下,循声望去,时颜真不知该怒该笑,赵老板带着几个打手,竟也在这里等了她半天。 赵某人当下认出裴陆臣,「给我站住!」 时颜二话不说钻进裴陆臣车里,裴陆臣随後跳上车,还没坐稳,时颜已将油门踩到底。 裴陆臣不知死活地笑着,「别像逃命似的,他难道能杀了我吗?」 时颜不理会他说的话,她开不惯超跑,还没绕出停车场,就差点撞上从转角驶出来的一辆白色奥迪。 时颜猛然踩下煞车,但当她想再发动竟发动不了,她慌乱间瞥了照後镜一眼,只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赵老板正在指挥打手追人。 时颜还在跟排挡较劲,「你这什麽破车?」猛一擡头就看到池城站在她面前。 池城沉默地看着她,只是这样而已,就令时颜觉得时间彷佛陷入了静止。 裴陆臣见时颜莫名其妙地失神,有些不明所以,他与池城算有一面之缘,下车查看了一下,池城那辆奥迪没划伤。 「池先生真对不起,我女朋友开车太莽撞了。」 池城闻言一怔,再度看向敞篷车里的这个女人,眉峰蹙起。 莫名的酸涩顿时从时颜心底冒出来,她停下一切动作,更懒得再弄排挡,冲着裴陆臣这句女朋友,她就不打算再救他。 池城扭头见几个看起来像流氓的人正往这边赶,打电话联络大楼警卫,声音张弛有度,「我们和一些人在停车场起了冲突……对,请尽快,那些人……」 「砰」的一声,流氓的球棒砸在池城的手臂上。 刹那间手机飞得老远,池城忍痛架住对方的手臂,好不容易夺下球棒,腹部却挨了一拳。 那一拳狠绝地砸在时颜的理智线上,「不要!」她要冲下车,裴陆臣眼疾手快,抱住她的腰际拦下她。 「放开我!」时颜扭头,眼里竟急出了泪,裴陆臣看见彻底失神,手却仍旧抱牢她。 时颜慌乱无措,池城痛苦的闷哼声放大千倍万倍,几乎要击穿她的耳膜。 她一巴掌搧过去,「他在替你挨打!」 ◎ ◎ ◎ 裴陆臣从医院里出来,时颜正倚在车旁等消息。 「他头上缝了几针,外加一点点骨折而已。」 时颜怒气腾腾地看着他 「别这麽瞪着我,他真的没什麽大碍。」裴陆臣自讨没趣,学她的姿势,转个身倚在车旁,「你和他认识?」 时颜没有回答。 「很熟?」 而当池城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他的车停在公司,要走到路旁拦计程车,对於他这个脚都站不稳的人来说并不容易。 走到半路他看见一个女人,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路灯是晕黄色的暖色调,池城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踏在一片暖色上,慢慢走近他,不快但也不犹豫。 时颜站定在他面前,不知道第一句话要说什麽,很久没有经历的局促笼罩住她。 沉默许久,像是一个世纪那样长,时颜终於开口,「我帮你买了晚餐。」她把塑胶袋拎到他面前晃了晃。 池城缄口不语,她的眼睛很亮,熠熠生辉,有一瞬间他想要拥抱她,但下一秒他只是绕过她,继续往外走。 「池城。」时颜唤他,但他没停下。 时颜在原地愣了一会,拔腿就追,池城走不快,转眼就被她追上,因为脚步太急,时颜冲过去从後面抱住他的时候,池城肩头猛地一颤。 时颜侧脸贴紧他坚实的後背,不松手。 「你现在是病人,需要人照顾,给你两个选择,去我家,我照顾你,或者带我回家,我照顾你……」 ◎ ◎ ◎ 在池城的指引下,时颜终於把车停稳,放眼看去,他车库里的几辆车全是白色,十分单调。 时颜知道他酷爱白色,想当年为了接近他,自己也经常像女鬼一样留着长直发,穿着白衣裙在图书馆到处逛。 又是当年……时颜笑了一下,引得池城皱眉回望,时颜收了笑上前扶他,却被他挥开,「别碰我。」 她倒是不气,只因他别扭得像个孩子,反观池城脸色苍白,楼下的警卫向他打招呼,他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 警卫见到他身後跟着一个女人,满脸诧异,时颜想着该不该打声招呼,已经被池城拉进电梯,他紧攥着她的手臂倚在电梯壁上,彷佛所有力气都用来抓着她,因此疲惫地微阖眼眸。 时颜彻底没了声音,低头看他的手,一如记忆中的修长指节。 池城说:「十九楼。」她便默默按下那一层楼的按键。 公寓独占一整层楼,进屋後他替她拿了一双女式拖鞋,时颜看着愣了一下,「你女朋友还在出差?如果见到我在这里,她会不会误会?」 她试探的意味明显,目光再怎麽压抑也依旧看得见闪烁,池城似笑非笑地勾一下唇角,「放心,她很信任我。」说完就往沙发上一坐。 时颜脸整个拉了下来,踢开拖鞋赤脚踩进去。 她四处张望,公寓奢华却单调,分外冷清,看得出屋主并没把这里当家看。 时颜帮他买的晚餐早就冷了,「你先睡一觉,我热一下菜、煮个汤再叫你。」 池城似乎没听见,靠着沙发,不知何时已闭上眼睛,时颜凑过去,近距离看着他的脸。 时颜的手指抚过池城的脸颊时,发现他睫毛一颤,她心中柔软,无声地凑近,很突然地啄了一下他的唇。 池城突然睁开眼睛,时颜单手托腮,与他隔着几公分,指尖点在他的唇上,笑吟吟的,「装睡,不乖。」 池城看她近在咫尺的唇,其实他更想看穿她的想法,「你还想要什麽?」 他声音平静而低沉,时颜一时漏听,「嗯?」 「说吧,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麽?」池城往旁边一挪空出位子来,当这是一次谈判,没半点表情。 时颜的愉悦有点维持不住,「我不懂你的意思。」 「时裕竞标成功了,我知道自己没利用价值了,你要离开,我不拦你,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时颜怒极反笑,「你就这样看我?」暧昧散尽,目光微凉。 被她凝视着,池城心里一抽,时颜从前就这样,总能装得特别无辜,年少无知时觉得这样的女孩很特别,那麽强烈地吸引着他,时隔多年才明白,她就是那种生长在阴暗处的花,色泽很美但是很毒。 池城转身不去看她,「别这麽假惺惺,我看了烦。」时颜没有回应。 「我有点累,就不送客了。」池城说,他进了卧室,门扉紧闭。 偌大的客厅徒留时颜一人,她望着紧闭的卧室门束手无策。 曾经无数次的争吵,现在回忆起来竟那麽甜蜜,全不似她此时这般欲哭无泪,难道只因过去她无比笃定他爱自己,现在却不能…… 记忆中他们最长的那次冷战足足有半个月,她搬了家、换了号码,结果某一天回到新租的公寓,竟发现他睡在她床上。 时颜当下恨得牙痒痒的,冲过去掀被子,又挠又咬,直到把他闹醒,黑暗中两人较着劲,被她抓伤了之後,池城终於双臂一合,成功抱住她。 池城的鼻尖划在她细滑的颈上,「想我没?」 「没有!」时颜扭过头去,瞬间又被他扳正,池城双手捧起她的脸,眼神里有火焰,燃尽她的谎话。 冬天穿的衣服真多,但一件件都被他脱了下来,直到袒裎相对,身体重温慾望的节奏,时颜被他捞起来搂进怀里,任他咬着她的耳朵,听着他支离破碎的声音,「我知道你想我了。」 第二天醒来,她看着被扯坏的内衣,心疼那些钱,恨不得咬他,「你这个禽兽!」 池城眼里藏住笑,板着脸孔指一指自己背上的抓痕和胸腹间的吮痕,「你,禽兽不如。」 回忆渗进心里,蔓延了胸中沟壑,一遍遍冲刷,却不容她细细回味就残忍地将她驱逐,真是可笑,时颜想,我就再做一次「禽兽不如」…… 时颜冲进卧室,房门没反锁,把手撞在墙上一声闷响。 室内微暗,立灯的微光让一切都镀上一层黯然,床上的池城有些艰难地坐起,看着她,瞳孔淬着暗光,快要满溢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夏天不比冬天,时颜跳上床压制住他,丝被与他的睡衣轻易地被她绞得淩乱不堪。 池城想抓住她作恶的手,却总是慢一步,气急了便猛地掰开她的肩,却因收不住力道,差点让这女人滚下床去。 眼看重心不稳的她身子一歪,几乎要摔下去,池城神经一紧,慌乱而认命地将她捞回,牵扯到手臂上的伤口,一阵撕裂的痛,时颜却趁机按住他的胸口推倒他。 时颜骑在他腹上,夜一般黑的发、星子般的眸、红唇似火、目光迷乱,「你问我还想要什麽?我还想要你,可不可以?」 有一瞬,池城几乎沉沦,内心挣紮;下一瞬,他只是异常平静地说:「我这次可没醉。」 时颜呆住,池城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眉心镌刻着不耐,「我也不喜欢廉价的女人。」 如果说五年一梦,那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彻底将梦中的她惊醒,永不可逆,时颜知道别人不会懂得她需要多大的勇气支撑自己这麽做,但她以为他会懂。 她逼自己不去相信,失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上次你是因为醉到连我是谁都认不清,才拉着我不放的,拜托,换个更合理的藉口行吗?」他没回答。 时颜用尽全力扳正他的肩,看着他的眼睛,丝毫不眨眼,徒劳地想要看穿他的口是心非,「那你今天为什麽让我跟你回来?我不信你对我没感觉。」 听到这句话,池城竟眼露不屑,时颜陡然失笑,顿时气力散尽,松开了手,也许他们之间最美好的时光真的再也回不来…… 时颜恍然大悟一般,「也对,没有女人会接二连三做这种事,贱得太廉价了对吧?」 她脸上竟还有笑,那笑有如大雪初霁,乍暖还寒,那笑将最後一点奢望都浇灭了。 池城的胸腔某处有如被冰刃狠狠划过,顷刻间鲜血淋漓,不舍与留恋同时攫住他,令他差一点就要伸手去碰她的肩头,却在半路僵住收回。 「重寻旧梦的代价,我付不起。」他的声音不再冷酷疏离,却透着一丝艰涩。 时颜屈膝抱住自己,认真想了想。 最後她长舒一口气,连呼吸都必须拚命压抑住才不至於慌乱,「是啊,你都有女朋友了,我还送上门做小三,是我一时糊涂。」 池城的手在口袋里僵硬成拳,「你不也有男朋友?那个人姓裴对不对?我上次在夜总会外面见过你们,你们很般配,总比你跟着那个老男人强。」 他发现自己说出这些话并没有想像中艰难。 揭瑞国?时颜像是又笑了一下。 池城走到门边,「你走吧,以後也别再来了,我真的不想和你再有什麽瓜葛。」 时颜站起来整理衣裙,头发垂下遮住眼睛,他话都说到这份上……「裴陆臣因为我得罪了那些人,连累你,我有一部分责任,我会照顾你到伤好为止,你帮了时裕,我这麽做就当是……还债好了。」 时颜的语调和他一样没有起伏,「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明天早上我再来。」 她低着头离去,脚步很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也不给自己哭泣的机会。 告别了池城,有家不愿回的女人像孤魂一样飘进酒吧。 这间酒吧时颜常来,经常看见一些年轻女孩,她们看起来美丽不羁,内心却单薄脆弱,怕得不到眼前的利益,怕被男人看穿,所以即使和附庸风雅的男人喝酒、抽菸、尖叫,时颜在一旁冷观也总能看出她们的不安与造作。 时颜总觉得自己曾经和她们很像,而就在那时她遇见了池城,这个和她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人,她偶尔回忆那段时光,总禁不住酸自己,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那她爱上他是否出自本能? 此刻她面前的木头架上,六支中号试管装满彩色的鸡尾酒。 她一支一支喝完,酒气回冲,甜辣的气息在鼻腔和舌头上徘徊,令人迷醉……就像那个男人。 既然遗忘那麽难,她又怎麽舍得放弃? 喝到醉意朦胧时,时颜对自己说,就当她真的犯贱好了。 第三章 池城这一夜睡得乱七八糟,清晨无缘无故醒来,突然想到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就又浑浑噩噩地躺下,直到被门铃声唤醒,他才再度从无梦的黑境中挣脱。 他半边手臂是麻的,换另一只手打开对讲机时他还在想,她一次扑倒就让他整晚手痛,那个女人总是有本事让他受伤。 萤幕上很快出现影像,池城看得一怔,那头的时颜已经得体地微笑,「早安。」 一晚没见,她竟剪了短发,池城看着她,发型乾净俐落,露出优美的颈子,连身短裙是轻快而迷人的丹宁蓝色,脚上一双罗马高跟鞋,锁骨和腿的线条都被拉得修长,彷佛性感就是她的专属姿态。 池城开了门,站在玄关没动。 时颜来的路上顺便买了菜,满满一大袋,他堵着门口,她索性把塑胶袋塞进他怀里,「菜你可以自己煮,就当我白跑一趟吧。」 这女人太清楚自己的优势,透亮的眼眸盯着他,宛如控诉一般,池城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虽然让她进了屋,却没给她什麽好脸色,时颜无视这个状况,她的连身短裙胸前有礼物盒一样的系带,她走近他,就像一份待拆的礼物款款而来。 池城选择转身不看,把塑胶袋拎进厨房。 时颜随後进厨房,见餐桌上昨晚买的晚餐动都没动,「现在都中午了,你从昨晚就没吃东西?」 池城没有回应。 「吃完午饭我陪你去医院。」 池城还是没有回答。 「有没有围裙?」 池城斜倚着柜子听她自言自语,不知道自己该用哪种表情应对,明明昨晚自己已经把话都说死了,难不成那都是他的幻觉? 池城当下没理会时颜,走进卧室换衣服,瞥见床头的电话,一瞬间有了挣紮。 他拨给刘婶,刘婶那边有点吵,「池先生,我正在买菜,马上就到。」 「今天不麻烦你过来做饭了。」 「哦,好的,那钟点费?」 「钟点费照算,对了,我问一件事,围裙……在哪?」 回到厨房时,这女人已经开火炒菜,池城把围裙递给她。 时颜十分忙碌的样子,「我空不出手,你帮我穿吧。」虽然没回头,但时颜每一寸神经都聚焦在身後。 池城半晌没声音,时颜神经越发紧绷,终於感觉到他一步步靠近自己,这才笑了一下。 时颜微微侧身,胸前便露出一片,池城正为她系围裙,手指不经意间碰到,皮肤的触感很好,池城手指避开,但已经有些恍神。 「菜好了,拿个盘子过来……」她边说边转身,池城一个不留神,转瞬她就进到他怀里,两人面对面,这还不够,她又往前移了半步,大腿紧挨着他。 池城该退开的,但他没有,眉压得有点低,似生气也似隐忍,「你故意的。」 这个男人的呼吸已有些粗重。 「对啊,我故意的。」她的目光像有温度,灼热了他的眼和唇,「你能把我怎麽样?」 该死的尾音微挑、该死的眉眼飞扬,他能把她怎麽样?问得好,池城勾起她的下巴,「你说如果我把你……」 他压抑的怒意正合时颜的意,正等着他继续,偏偏这时该死的手机铃声响起,该死的,竟还是她自己的手机在响。 时颜眼见池城放开自己并退後几步,那一瞬间,她甚至有了想杀人的情绪。 她看着他,居然有点可怜的意味,但池城此时的表情变化她就看不懂了,他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恢复疏离,变化太快,令时颜心头莫名地跳了跳。 一通电话害她前功尽弃,时颜接起来自然含着怒意,「谁?」 一般人听到这种语气或许都会愣一愣,但电话那头明显不含善意,声音近乎阴狠,「你要他哪根手指头?」 时颜怔住三秒,「你说什麽?」 「我说,你要这姓赵的哪根手指头?」 电话那头隐约有人带着哭音哀求着,但不知被谁恫吓了一句「闭嘴」就再没了声。 时颜这才反应过来,「你……」 「我兄弟帮我把他弄来了。」 时颜余光扫见池城坐在不远处,气定神闲地盯着她,目光虽刻意粉饰着一层懒散,却始终不眨眼睛,这种情况下她不能直呼裴陆臣名字,不得不压低声音,「你这是以暴制暴啊,别这样,大事化小就好。」 「想得美。」裴陆臣断然拒绝,「虽然他没伤到我,但你为了一个男人给了我一个耳光,我裴陆臣不跟女人生气,你那一耳光,我算在他头上。」 时颜被他一句话搞得心烦意乱,气得都笑了,「我让你打回来,可以吗?」 「他那几个打手没供出他,他连警察局都不用进,不是便宜了他?」听这话的语气,竟似他有多委屈。 时颜一时傻住了,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你不选是吧,那我替你选,他用食指指挥那些打手,那就食指吧。」 裴陆臣说着就要挂电话,吓得时颜尖叫:「裴陆臣,你等等!」 喊出口她就後悔了,沙发上这位池先生的目光顿时冷得吓人。 时颜来不及解释,捂住话筒,只顾得上对池城说一句:「公司有急事,我得去一趟,一定赶回来陪你去医院。」 离开时都没来得及看池城的反应,一路跑进电梯里,时颜终於不用压低声音,「裴陆臣,求你先别动他,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 ◎ ◎ 时颜到的时候,偌大一间撞球场只开了一桌,裴陆臣正和几个人打撞球,嘴里还叼着菸。 时颜快步上前,擡手就扯掉他的菸,「赵良荣人呢?」 桌边其余三人都衣冠楚楚,见裴陆臣被一个女人扯了菸,个个不怀好意地笑着,「裴先生,野蛮女友来了。」 裴陆臣像是没听见似的,打进这一球後才缓缓直起身,球杆指一指角落。 赵良荣嘴里塞着布,时颜一帮他把布弄下来,他开口就求,「裴先生你宽宏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求你大人有大量,我有眼不识泰山……」 求得文诌诌,其他人只当看笑话,这些纨裤子弟让时颜觉得恶心。 见时颜要帮自己解开绳子,赵良荣一辈子会的那些成语都一股脑往外冒,但刚解开绳子,时颜和赵良荣都被按住。 裴陆臣明显是指挥的那个,时颜挣不开肩上这只手,恼得直瞪裴陆臣,「裴陆臣,你够了喔,你们胆子够大,动不动就切人家手指头玩?」 其他几个人被连带教训了,有人用玩味的语气在旁搭腔,「裴陆臣玩他爷爷的配枪时,你还包着尿布呢。」 裴陆臣球杆一横,把这乱开玩笑的哥儿们拨一边去。 「时颜,你就不能对我说句好听的话吗?我这一辈子也就只有你敢吼我。」裴陆臣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苦着张脸忧郁地笑。 时颜却仍是那句,「你放了他。」 裴陆臣也顾不得被哥儿们笑话了,「我上次那辆布卡堤速度比飞机还快,你却说它是破车,我对别的女人而言那麽抢手,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贱人是吧?」 时颜很想点头,好不容易才忍住,她试着掰开肩上的手,那人没收住力道一用劲,时颜立刻痛呼一声,皱着眉头转向裴陆臣。 这女人一皱眉,裴陆臣心都皱了,时颜终於被放开,来到他面前,语气是真的放软,「裴陆臣,你放了他,算我求你。」 裴陆臣没有回答。 「我们之间的事别牵扯上他。」 裴陆臣嗫嚅着张了口,眸里藏着试探,「但他的人伤了你的朋友,你那麽在意的朋友。」 时颜陡然无言,那确实是她最在意的…… 「那你想怎样?裴陆臣,放了他,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要不然你还我一个耳光?」时颜说着便拿起他的手挨到自己脸上。 裴陆臣手一抖,这女人皮肤的触感瞬间就侵入他掌心纠缠的曲线,裴陆臣突然间胆怯了下来,倏地撤回手。 赵良荣终於全身而退,一瘸一拐的肥胖身躯消失在撞球场,时颜松了口气,看看时间竟然已经过了这麽久。 「我先走了,不妨碍你们打撞球。」 不等裴陆臣开口,时颜一路小跑着离开。 见她逃也似的消失,裴陆臣下意识要追,恰逢此时,一个哥儿们从後轻拍他的肩,并凑到他耳边,「这女人很厉害啊,小心栽在她手里。」 惋惜的语气,一副要他自求多福的表情。 裴陆臣顿觉颓丧,丢了球杆,一矮身便坐到单人沙发里。 另一头的池城记不得这是他第几次看钟了,和医生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他却直到现在还没出门。 他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在等什麽,直到急促的门铃声响起,他猛地站起,快步走到玄关,他看到装饰柜上的镜子,镜中的自己焦急都写在脸上,池城,承认吧,你又忘了教训了。 「叮咚、叮咚!」门铃一刻不停,池城猛地拉开门。 本该出现的表情瞬间没了,在他面前的是冉洁一,还有她的行李。 看见他脸上、手上的伤,冉洁一心疼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抱住他,「你怎麽把自己弄成这样?」 池城愣住片刻,「你怎麽来了?」 同样愣住的,还有在这对男女的不远处,那个气喘吁吁刚从另一边电梯奔出来的时颜。 ◎ ◎ ◎ 席晟拎着行李进屋的时候发现时颜在家,他十分吃惊,擡腕看表,明明才下午五点多,「工作狂,你竟然在家闲着。」 一瞥见他的行李箱,时颜脑中就冒出悲惨的回忆,索性不搭理他。 「几天不见,你怎麽换发型了?」时颜依然缄默。 席晟假装愠怒去揉她新剪的头发,被无情地踹开。 他风尘仆仆的,洗了澡再出房门,时颜竟还坐在沙发上,依旧是他刚进门时看见的抱膝蜷缩的姿态。 「你怎麽了?」席晟坐到她旁边擦头发。 席晟是个直性子,不问出个所以然绝不甘休,时颜犹豫很久,无奈之下开了口,「有件事想不通。」 「说吧。」 她托着腮,想着要怎样解释,「有样东西很想要,可惜是别人的,想放弃又放弃不了,结果自讨苦吃。」 「男人?」 时颜有点讶异、有点迁怒,语气不善,「别一猜就中好不好?」 他忽略她的臭脸,洋洋自得地耸耸肩,「谁教我这麽聪明?」 时颜手肘一拐隔开他,转眼他又笑吟吟地凑回来,「最近你身边除了裴陆臣和那前男友,还有其他人?谁魅力大到连你都想抢?」 抢?时颜心有戚戚焉,音量不觉低了,「他本来就是我的……」 席晟不以为意,待细细咀嚼完她的话,顿时冷脸,「你还真和你那前男友有瓜葛?」 席晟熟悉这女人的一举一动,她的沉默分明是默认。 席晟急了就有点口不择言,「时颜,你可别学你妈。」 时颜明显一抖。 刚才语气太冲,他转念就後悔了,不禁神色黯淡,「我只是怕你犯了妈犯过的错误。」 时颜背过身去,不再理睬他。 席晟懊恼地抓头,戳她的脊椎骨,「我老爸想去给妈扫墓,我暂时没答应他,想问问你的意见。」时颜依旧沉默。 「喂,真的生气了?喂?」时颜还是没有回应。 「快到吃饭时间了,要不然我请你吃饭当赔罪?」 时颜没出声,茶几上她的手机震动起来,她也不顾,还是席晟替她拿过来,「你的简讯。」 时颜劈手夺过来,点开,是池城的简讯,你的包包还在我家。 她当时拿了手机和皮夹就往外冲,生怕把自己东西全带走,就难有藉口再进他家门…… 时颜狠狠关机,手机往茶几上一丢,闷头不理。 此时池城将iphone攥在手里,不时低头查看,一分钟、十分钟……没回信更没回电。 失落一点一点累积,最终溃堤,池城猛地站起,将手机往茶几上一丢。 八个字的简讯删删改改七遍,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终於发送出去却没有回音。 开放式厨房里,冉洁一探出一颗脑袋,池城竟然会买菜?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几乎写在脸上的烦躁情绪。 「刚刚我陪你去医院复诊,也没听医生说什麽坏消息啊,到底是谁得罪你了?」连她都看出他的不对劲。 医生确实没说什麽坏消息,只是惊讶才一天的时间而已,他的手伤就深了一级。 怪谁呢?只怪他自讨苦吃。 「冉大小姐,以前你每次一失恋就会跑来我这里住几天,怎样,这次又失恋了?」 如冉洁一所料,他不愿回答她的问题,这男人这样毫不犹豫地转移话题,不顾对方半点情面,冉洁一倒是习惯了。 她早就把行李拎进了客房,这屋里也有她备用的拖鞋和盥洗用具,一应俱全。 「你这个左撇子偏偏伤了左手,我还不是怕你生活不便,特地来照顾你嘛,这次我会住到你伤好为止。」 池城一时失神,我会照顾你到伤好为止……那女人说过同样的话。 ◎ ◎ ◎ 到底怎样才算犯贱? 时颜吃了一顿饭从外头回来,坐在茶几上不断想着,一个没忍住,开手机回简讯,那你明天在不在家?我去拿包包。 牵挂着等了很久,只等到一个字的回复,嗯。 时颜反反覆覆看着这一个字,心里的千头万绪终化作一声讽刺的笑。 翌日同一时间,时颜在池城公寓门外按门铃。 当看到应门的这位冉小姐站在自己面前时,时颜的脸顿时一僵。 冉洁一身居家服,落落大方、笑容得体,「你是来找池城的吧。」 时颜连装作敲错门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冉洁一请进屋。 池城不在,这位女主人跑去倒水,时颜端坐在沙发上,目视着冉洁一的一举一动。 冉洁一像是对她并不陌生,声音也很亲切,却是问她,「怎麽称呼?」 「时颜。」 冉洁一顿了顿,这女人在池城手机里存的名字是msm,mein schlechtes m?dchen,我的坏女孩。 冉洁一笑道:「时小姐,实不相瞒,我替池城回你简讯,是想找个机会跟你谈谈。」 时颜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只能沉默以对。 「虽然这麽说可能很不礼貌,但说真的,前女友这种人有时候挺让人讨厌的。」 ◎ ◎ ◎ 阳光明媚的一天,池城回公司办公,谁都看得出他今天心情烦闷,例会上众人看他脸色行事,气氛压抑。 会议过後他有一批文件要过目,右手签文件有些困难,他索性放下笔,扭头看向窗外,办公室采光很好,但外头的暖阳照不进他心里,他的阳光五年前就已离他而去。 秘书转接了柜台的内线电话进来,「总监,有位裴陆臣先生找你。」 听见这名字,池城淡哼一声:「让他预约。」说着就要挂断。 他语调淡漠,柜台小姐一时怯场,声音颤抖,「但这位先生说是有关於时、时颜的事。」 池城的手指停住,顿了顿之後收回手,声音又冷了几分,「让他上来。」 不多时裴陆臣就站在他面前,「池先生,打搅了。」 池城低头签字,头都没擡,话说得十分简洁,「有事?」 裴陆臣咳了一下,「上次你因为我挨打,我是来道歉的。」 「不用,小事一桩。」 「这怎麽能算小事?我女朋友因为这件事跟我吵了一架。」裴陆臣刻意一顿,等着看他的反应。 结果令人失望,池城依然没擡头。 裴陆臣却是心下一舒,坦然一笑,「池先生,你有什麽要求尽管提,我二话不说。」 池城手一震,力透纸背,笔尖瞬间划破纸张,他擡起头来,眼前的裴陆臣笑容带着阳光,那阳光并不属於他,池城想。 「有什麽要求尽管提?」池城似是而非地反问一句,声音如一汪深潭,平静之下是什麽,没人知道。 「当然。」 「那好,我的要求很简单……离她远一点。」 此时在池城的公寓,冉洁一仍和时颜对峙着。 「虽然这麽说可能很没礼貌,但说真的,前女友这种人有时候挺让人讨厌的。」 时颜嘴角一抽,强压住怒意没有回话。 冉洁一继续说:「时小姐,我也不想多说什麽,池城现在很好,我只希望你别再纠缠他。」 时颜笑了笑,拨一拨头发,「你可能误会了,我和池总监纯粹是工作上的关系,我昨天是来送设计稿给他的。」 冉洁一没料到她这麽急着和池城撇清,愣了愣後才笑着说:「看来时小姐也很明白,就算我多事了吧。」 厨房的瓦斯炉上还炖着大骨汤,冉洁一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似要进厨房,但更像是送客。 时颜识趣地站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了,我的包包……」 「在书房里,我帮你拿。」 「不用,我自己去。」 时颜进书房拿了自己的包包,池城的主卧室就在书房隔壁,关着门,时颜在门外顿了顿,一咬牙开门进了主卧室。 床、书柜、电视柜、电子壁炉……没有梳妆台,浴室里只有一支牙刷、一条毛巾,衣帽间里也全是男人的衣服。 时颜几乎把压在底下还没拆封的衬衫都翻了出来,没找到半件女人的衣服,她哼笑一声,直起身来瞥见穿衣镜里的自己,嘴角竟有一抹得意的笑。 时颜拍拍自己的脸,收了笑容,没时间收拾被翻乱的衣柜,赶紧从主卧室里出来。 冉洁一刚从厨房出来,见她已经拿了包包,「慢走。」 时颜微微颔首,穿过客厅时才想起什麽似的,回头对冉洁一说:「冉小姐,如果你和池总监之间有什麽问题,我建议你找他谈谈,毕竟要守住一个男人的心,从女人方面下手是没用的,关键要看这个男人怎麽想。」 当然也要看他是不是你的男人……时颜在心中默默补充。 冉洁一一直维持着的笑容终於有点变了味。 不等她回话,时颜拎着包包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