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年少有为不自卑》 序章 领导您做得对 休了几天假之后,进入状态总是慢一些。 站在领导办公室里的时候,勖阳的三魂七魄都还在倒生物钟。 “你这事处理得确实欠妥。” 王部长尽量把话说得“人文”点儿,又必须得让这个硬如铁板一块的下属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领导们都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不会不多给点照顾。可你自顾自休了这么长的假,单位里很为难的。” 勖阳一抿嘴巴,打算例行调动出来一脸诚恳接受意见的look,却感觉表情管理有点生疏。 “你还对章主任说话那么不客气。章主任只是负责传达处理结果,也是出于好心劝你两句。你不爱听,别言语就得了,何必还非得顶撞她?” 勖阳终于找到了状态:“领导我没有不爱听。领导的决定是对的。领导错的确实是我。领导我没有情绪。领导我接受一切安排。” “你什么都知道,你这就是存心不想让我说话,”王喜悦深谙她这反应的意思,挥挥手,“去吧去吧,该干嘛干嘛去吧。” 回办公室收拾停当,中间再接待几个闻讯溜来探望安抚的同事,就堪堪到了午饭时间。 勖阳被任赢赢拉着,在饭厅里挑了个角落落座。 “你还真得搬去西院,撮那个受累不讨好的破摊子?”任赢赢前后左右观察了一圈,确定附近没人,“太过分了吧他们?你家里刚出这么大事,他们真好意思就这么把你打发出去,是不是人啊?” 勖阳拿叉子挑了挑面前那盘沙拉里的蔬菜丝,“去就去呗,谁让我忤逆圣意了呢。” 错了就要认,挨打就要站稳。这是靓坤哥教的人生智慧,看《古惑仔》长大的孩子都懂。 “要我说王喜悦就不是个好东西,谁知道她这是安的什么心,”任赢赢哼一声,“不过,章捷到底说了你什么?” 勖阳一手托腮,饭厅宽敞,明厨亮灶,来来往往的人们在眼前晃成一片片影子。 “章捷说,当时夏婷爹妈都没了,就她一个人操持,也只休了两天假,提前一天就来上班了,”她淡淡地说,“我只是爹没了而已,没那么困难,还非要把假给休满了,别人看着以后也会效仿的,太没觉悟了。” 任赢赢一声靠就要出口,“‘只、是、爹没了’,还‘而已’?”气得都要笑出来,“这种混账话她怎么说得出来?再说了丧假总共就三天,你也没多休,就这也叫犯错误,也叫没觉悟?” 勖阳不太在意地挑了挑眉毛。这谁说得清楚呢。 你说它是暗规矩也好,说是走形式也好,单位里的生存法则不是教室墙上挂着的小学生思想道德行为规范,一条条照做就万事ok的。 勖阳,大学毕业就进入这家公立老牌媒体,头上没一片罩得住的云彩,一直循规蹈矩,老练沉稳,自夸一句业务骨干毫不过分,鲜少让感性先于理智行动。十年来第一次情绪爆发,明着去挑战潜规则的漏洞,自己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但成年人的世界容不得试错。尽管理由听上去多荒谬,事实是,轻而易举地,她就自己揪着自己的头发,转身迈出了当年摸爬滚打苦苦钻营打进去的核心圈。 “离开这儿也好,换个环境你也可以缓口气,这些年你也是太累了,”任赢赢叹口气,“咱妈怎么样,还好吗?” “就那样。” 其他部门的老领导和几个同事过来了。勖阳忙站起来。 “勖阳,节哀吧,家里还好吗?” “还好,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劳您惦记。” “照顾好老娘啊,这半年不好过啊。” “是是。” 以往并未感觉交际沟通会令人这样疲惫,需要调动全身肌肉去表演出若无其事一切如常。 任赢赢看着她,“楚波联系过你吗?” “他为什么要联系我?” 老好赢赢咬牙切齿,“这么大的事,他都没过问你一下,这混蛋太狠了。” “本来也没什么关系了。我倒觉得这样挺好,干净利索。”勖阳搓搓脸,“别说了,头疼。” 任赢赢舒出一口气,不忍再烦她了。 “吃饭吧,你看你瘦的。” chapter 1 远放宁古塔 要是倒退个四五年——哪怕倒退个半年,被调去“西院”办公这事,简直得是勖阳职业生涯中的奇耻大辱,无异于被远放了宁古塔,再加个驻守皇陵不得返京。 半年都说多了。一夜之间都足以发生太多事,改变一个人的生活轨迹。人生,无常是常态。时刻在发生不可预测的变化,接受并适应那些变化,才是活着的日常。 现在勖阳想要的,只有安静。 陆靖一说:“西院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安静。” 确实。相对于每层楼楼道里一天到晚络绎不绝噼里啪啦的跑动声,催促交稿截稿校对核实的吆喝声,各种大中小型机器拖拖拉拉吱吱呀呀,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机铃声——充斥着每一天的紧张嘈杂,西院简直是一片沉寂,连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都仿佛格外失礼。 勖阳不太自然地放轻了脚步,显得自己没那么扰民。 “咱这儿不比东院。这边事少,多少年没装修了,设备也只是基本配置,有啥露脸的机会落不到咱们这边来。大伙也都挺踏实的,该干啥就干啥,让干啥就干啥,你慢慢就熟悉了。” 勖阳听懂了陆靖一的意思。该干啥就干啥,不该自己干的也不会多干;让干啥就干啥,只要没让干,该干的也当没看见。 陆靖一带着勖阳上了四楼,“喏,你就在这儿办公。钥匙传达室有一套,你自己留一套。你先自己清静几天,后面我还得再做安排。” “好的,受累了陆老师。” “王喜悦跟我打了个招呼,说那边还会随时叫你回去搭把手,搞不好后面你总要两头跑,”陆靖一看着勖阳把背包放下,食指轻轻抹了抹桌子,“昨天通知你要来,我就叫人打扫过了——我多嘴说一句,你就是提前销假了,也没有怼章捷,今天你也会到这里来的。这个结果不会有变化,时间早晚而已,你心里有个数吧。” 陆靖一曾经带过勖阳两年,手把手扶着她做出了几个新策划。当初忽然调至西院,也引发了好一阵子议论。 她说话,勖阳听得进去。 “您放心吧陆老师。我现在没那么介意他们的心思,在哪儿干活儿不是干,”勖阳手指仍然一下下划着桌面,“咱这儿至少落个清静,也还好是跟着您,挺好的。” 陆靖一点点头:“你要真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其他不提,“你自己歇会儿吧,咱这边没有急事,不必为难自己。”就走了。 返岗这几天,日日要真诚地应酬各路安慰。内里已经崩塌成一片碎石砂砾,还要拎起自己堆出笑容若无其事,迅速归置出一副坚韧不摧的强硬外壳,最心力交瘁不过如此。 陆靖一离异多年,独自把女儿抚养成人,见惯风雨,知道人在背负极大压力时,但凡打扰,皆为负担。 这办公室位于顶楼,视野开阔,正对着院里几个球场。三五张桌子,一排铁皮柜子,想必在她入驻之前或以后,都是一个群居空间。不大,但规整。唯一的不足是朝阴,一天里也就下午能享受俩小时的阳光,夏暖冬凉。 在东院十几个人挤一个办公室,伸个懒腰都怕碰着邻居。 勖阳给自己沏了杯茶,给任赢赢回了个信息,站在窗前望了会儿天。 ——云彩真的在动啊。 西院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的。 多数年轻人不愿意主动到西院来。人员构成平均年龄三十五,这些年来,更有上升的趋势。保温杯里泡枸杞的中年人们,养生为主,拼搏为辅,连大声说笑都嫌耗神。凡有空闲,宁愿补觉。多说话不行,伤气。 西院分管初级阶段的案头工作、资料保管,无关紧要的音视频录制,时间和重要程度上都宽松得很。勖阳在楼道里溜达,路过一间间办公室,经常能看到同事在就着半室阳光侍弄花草,缓缓翻动报纸,许久都不动一页。 这是她不熟悉的另外一种生活。 节奏猛然放缓下来,也是需要适应的。不过到底由俭入奢易,至少按时上下班的感觉还是很好的。 几天下来,老妈做晚饭的时间都一再往前调整。 任赢赢发信息来慰问:“嬛嬛,宁古塔的日子如何?” “还在观望阶段,”勖阳一手撸着眯眼倚在身上的狗子,一手端着手机发语音,“要是你到西院来,你也会奇怪在咱们单位居然还能过上按时上班到点下班中间午睡有时散步的日子。我这观察了几天了,我就想知道这到底是常态呢,还是这边工作效率奇高,能有那么多时间休息?” 任赢赢切了一声,“你以为是个人都像你一样劳碌命呢?那边向来如此,根本用不着观望。一听就是你那破烂摊子还没正式上手,你还没接触到社会现实啊小姐姐。” 勖阳苦笑,“是啊,别说摊子了,我手上人都还没凑齐。今天这个请几天假,明天那个请几天假,我这摊儿不知道啥时候能开张。” “是吧?可恶就可恶在,忙的忙死闲的闲死,可大家还拿同一份工资,上下浮动能有多少?真是没处说理去。” 事实总是令人颓然。苦苦经营,奋发向上,在这地方也就落了个名声好听,出身漂亮。 老妈踌躇了几日,终于磨磨唧唧问她:“阳,你是不是被单位降职了?” “啊?”勖阳忙给老母亲宽心,“没有没有,我就是换了个地方办公,还自己带了一个小组呢,比起原来是升职了才对。你甭瞎琢磨,过几天上轨道了就忙起来了。” “那就好。你可打起精神好好干啊,别让人家觉得咱这就站不起来了,被人看不起。” 勖阳拍拍脸,让自己清醒清醒。 她对自己说,这是温水煮青蛙。勖阳,你不要沉沦了,放纵自己就是一瞬间的事,可怕的就是这种被动的惫懒。 你不能就此消沉,给爸爸丢脸。 但很快,又一个声音悄然嗫嚅着:但这又有什么不好呢?勖阳,你已经35岁了。35岁在这个行业,在幕前蹦哒已经尴尬了。何妨就此沉下去,沉入人群中。?? 我已经很累了。我只想休息。 狗子忽然抬头去舔舔她脸颊。她才发觉已是满脸泪水。 chapter 2 少女的中年危机 每次看到网上诸如“30岁之后还没结婚是怎样的体验”这样的帖子,勖阳就忍不住冷笑。 单看标题就能嗅到不太怀好意的猎奇意味。怪的是通常点击率和评论数都极高,可见大多数人对于另类往往都存在无限的好奇,以及——太闲。 得多闲的人,才会特别嗜好观望别人的生活。 勖阳从未打算给这样挑事儿的话题贡献流量。30岁之后还没结婚是什么样子,她自己还能不知道么? 丧父、失恋、变相降职,是不是可以概括为妥妥的中年危机? 难怪都说祸不单行。倒霉事儿要来的时候都是呼朋唤友成群结队的,全然不管你家里有多大地儿招不招得开。 勖阳搓搓脸。旁边老母亲已经断断续续哭了一晚上了。 爸爸去世后,妈妈就很脆弱敏感,很小的事情都会哭一场。找不到钥匙会哭,摔碎了杯子会哭,搬不动花盆会哭,给大喜儿倒着狗粮也会哭。 调到西院后,陆靖一打算组个局吃个饭迎接勖阳,叫她打电话回去报备。妈妈说着“你去吧不用急”,同步哽咽。 一个多月来,勖阳都不敢在外面耽搁,每天单位和家,两点一线。 “你爸那么好的人,为什么就这么短命呢?” “我跟你说,那些大夫都不是好人,我总觉得是他们的问题,要不你爸走不了这么快。” “以后我也闭眼了,剩下你自己一个人,连个嘘寒问暖的都没有,我和你爸可怎么放心啊!” 勖阳默默想,甭等以后了,还是我先闭眼吧。 “咱家现在是单亲家庭,你这以后找对象更难了啊!” 勖阳实在忍不住,“妈,我又不是个小孩,怎么我就单亲家庭了?” “那也是单亲……要我说,要是楚波还回来找你,你就还跟他吧,起码知根知底——” 勖阳已经疲惫到有些耳鸣,“妈,人家看不上我,你别再琢磨这事了。” 她倒了水,把助眠的药递过去,“吃药,睡吧。我也累了。” 她也想哭,但不能当着妈的面哭,要不这日子真心没法过了,母女俩莫不得抱着一起跳楼。 她得把时间错开。上下班路上,睡前和梦里,都温柔清静地承接了她克制的情绪。 陆靖一怕她越闷越孤僻,时不常也叫她去自己那儿聊聊天排排毒。 她俩说话相对简单些,“说真的,我觉得伯母不会是抑郁了吧?” 勖阳捏捏眉心,“我觉得比较可能抑郁的那个是我。” 陆靖一投过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如果需要请假,你就直接和我打个招呼。这个时候家里的事更重要,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 “谢谢领导,已经感激不尽了。” 勖阳不太自然地咳嗽两声,“那个,今天我就早点回去,有人来看房。” 陆靖一问:“打算把老房子租出去了?” “租了吧。不然我妈天天睹物思人,连自己带我一起折腾,我哪儿受得了,”勖阳长出一口气,“换个环境,也许能好一点。” “明白。你自己也注意身体,别再犯病了。” 勖阳是头顺毛驴,好说好道的就格外温顺,“好的,领导。” 一早就谈好的租价,又被好一通矫情。本就没接触过这些烟火气的勖阳,实在是被消耗得没剩多少仙气。 总得等到那个习惯了为你负重前行的人不在了,你才会知道,原来像修个下水道、换个暖气片、交各种费用,哪怕是买个菜做个饭合上电闸——所有这些琐碎加在一起,一股脑塞入你的生活时,是有多磨人多沉重。 生活的滤镜掉了下来,露出它本来的样子。 所以在这个当口到西院来,倒是给了她一段休养生息的空间。 清闲就清闲吧,架空就架空吧。反正又不是计件生产线,多做少做,做差做好,不影响她拿多少工资。 一生当中总得有个阶段体验一下人浮于事。 何况她那“破烂摊子”比想象的更破烂。 陆靖一发微信来:“勖总,大号这礼拜轮到咱们这边撰稿了,你给来来呗?” 东西两院在单位官方号里的供稿比例非常现实,1:3都说仁慈了。 专管西院宣传的勖总眉头有点紧,“领导,有主题吗?” “王喜悦上个礼拜弄了个文化建设单位新风系列,咱们这边虽然谈不上有啥新风,不过可以挖挖历史,你说呢?” 西院最不缺的就是“历史”了。 十年前刚上班时,东西两院的情况可是完全相反的。西院的装备都是当时最新的,人强马壮,连装修都洋气大手笔。新人分配,去西院的比去东院的下巴扬得都高。 不过三五年,东院奋起直追。先是拿下了全市的黄金地段做办公区,然后那几年的骨干力量分外茁壮,紧盯时事配合的一系列宣发非常漂亮,成功反超傲娇自恃的西院。顺风顺水,天时地利,东院直上青云。近年来,几次人事调动之后,西院直接沦为冷宫养老院。 勖阳当年就是重拳狠捶西院的骨干力量之一。 她把胳膊上的黑纱往上拉了拉,相机太重,手臂有点酸——得各种找角度,才能把西院经年没修缮的破楼拍得相对能看。 今非昔比啊,风水轮流转。 勖阳爬上四楼,在工具柜里扒拉了半天,翻出了条适配的数据线,插电脑上导照片。这相机型号可是够经典的了,连热点都没法连。 老式电脑哼哼唧唧,滋呀作响。勖阳一口气灌下半杯水,打开文档准备开工。 大致捋了捋文章脉络,照片也传输完成。 勖阳刚点了几张照片,一口老血就差点喷出来。 这一整个下午追着阴晴不定的光线,跑跳腾挪,为了凑些物料,险些肌肉拉伤——结果就特么给我看这个? 院儿里有个角落,一排栽了好几棵长不高的小桃树,这个季节桃花开一半谢一半,落英缤纷,满地粉红,配几张错落的古旧欧式长椅,浪漫又复古。 鉴于硬件实在没什么可拍的,只能从气氛渲染上下点功夫走点捷径。这个角落的片是勖阳拍得最有感觉的,自然期待值也最高。结果! 结果三张里有两张都出现了一辆车,几张车头对着长椅,几张车屁股出现在树后。 怪她拍得太兴起,回看不认真,居然一直都没发现这幽灵般的白车在搅局! 这哪儿是勖总会犯的错误,低级错误! 勖阳骂骂咧咧地拿了相机再次下楼,打算趁着光赶紧去补救。 兴味索然地拍完了,她特意绕去看看,按说这儿又不挨着停车场,那倒霉白车好死不死非停在这儿,是不是掐好了时辰给她添堵来的? 所以说人不能膨胀。每次你想着这回差不多了吧还能更倒霉一点吗,老天爷都会笑眯眯地抚着长胡子说,能。 chapter 3 里子的倔强 本来以为这又是一个打着呵欠耗点儿下班的黄昏。 像平常一样,柯一维捏着小茶壶溜达到窗边,打算喝完这最后一泡就收工回家。 他漫无目的地往楼下一扫,居然就目睹了一起惨案的发生。 一个抱着台黑色单反的女孩儿,正在踢他车的后轮。 柯一维心脏一拧,把一声卧槽生生咽了回去。 这个点儿能在院儿里出现的只能是同事,傻子都知道不能轻易和同事吼叫。 况且还是个女的。 柯一维脑子迅速一转,确信最近没得罪哪位大姐。忍着心绞痛再看看,好在大姐没真落实在轮毂上,看上去凶猛,着力倒有限,踢了两脚便不踢了,抬起爪子冲着车窗左右开弓扇了两记空气,又补一脚,走了。 全过程不过一分钟,快得都没来得及掏手机拍下犯罪现场。 柯一维追悔莫及。 怪他自己。上班有个五六年了,同事都还认不全。当然,他主要是没在这些事上用过心。 “诶诶,还没到点儿呢!你现在就走不得被记早退啊?”苏忠义冲他喊。 “早点下去挪个车。” 苏忠义揉揉圆鼓鼓的肚子,嘟囔,“就你停的那地儿,能有第二辆车乐意待才怪了。” 桃花从开满枝头到谢落遍地,也不过短短的几天。花瓣落尽,杨柳抽枝。春天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东西两院平时分开办公,每两个月的例行会议集中召开。 勖阳扫了辆小蓝车,吭哧吭哧骑到东院。二十分钟也不长,但也足以被四月春风的青龙偃月刀削得一片凌乱。 任赢赢看着她就乐,“你这是风风火火闯九州啊,看来在宁古塔过的是激情燃烧的日子。” 勖阳白她一眼。 体制内单位的大例会也就是那么回事。会上慷慨激昂,会下是大型见面会云现场。只要别打呼噜,手机识相地转震,会议不会议的基本就随它去。 任赢赢发过来一堆代购图片:促销,秒杀,买不买? 勖阳:没钱,不买。 任赢赢:你还没钱?你挣那么多钱留着干嘛啊? 勖阳:存着养老。 任赢赢:…… 任赢赢:大姐姐,夸张了。 任赢赢:下班干嘛去?很久没喝酒了,走一个呗? 勖阳:孝期里戒酒。一会儿我还得去找王太妃请个安。 王太妃就是王喜悦。 眉心已经深刻着个“川”字的太妃,打量着她,又深刻地皱了皱眉,决定还是先说正事。 “在西院适应得怎么样?” “还可以,领导。” “那边的节奏比咱们慢点,我觉得比较适合你现在的状态。让你去西院,也是考虑到不少现实的原因,领导们也是担心你家里负担太重了。” 勖阳在心里哼了一声。倒是用不着每次都要先用找补来作为开场。 “上次你撰稿的那篇文我看了,果然一出手就不一般,是咱东院出身的风格。” “跟着领导学习的。” “其实你在那边管的那一摊儿呢,本来想给你组织个团队,就跟着你在那边,你会更得心应手一些,也不会太累;不过你也知道,现在人手紧张,一时也很难把成员落实下来。好在咱勖总本身以一当十,能力全面,你先自己挡一阵儿,我慢慢帮你留意着,最多不过一个月,团队就能立起个儿来了。” 勖阳心里哼了第二声。 王喜悦的手机响了。她示意勖阳稍候,接了电话。 “哎婷婷,你那边还顺利吗?” 勖阳一阵胃酸。 去西院后,夏婷主动向太妃要求把勖阳的部分策划和现场任务接了过来。她一直就在跃跃欲试,勖阳早就知道。 大多数单位,员工主要分为两类。一部分是面子,负责开花添彩;一部分是里子,负责耕耘浇灌。里子埋头翻地,浇水施肥,开了花结了果,交到面子手里。虽说工作无高下之分,但到底外界记得住的,都是抛头露面欢歌笑语的面子。 夏婷就是那个面子。台前出身,有脸有胸有腰有屁股,会笑会闹会哭会来事儿,大小活动首席出镜都是她。不过能报幕,不代表能主持。台前久了,想往幕后转,一部分是顺应趋势,一部分是为镀点金攒点业绩好评职称,实现职业生涯的圆满。 谁都不傻,谁都知道色衰爱弛,能攥在手里的才是最实在的东西。站在台上的那位再灵,少了台下面的那些人,哪怕没人给写串词儿,那也是个零。夏婷知道自己还没到能面面俱到的程度,所以分外想要尽快证明自己。 在勖阳这种首席里子看来,那都是赤裸裸的功利之心。用你动机不纯的玩票行为,去挑战别人吃饭的本事,可笑吗? “啊,行,那我把小于调过去吧,帮你弄弄布景服装什么的,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她,”王喜悦看看旁边静默不语的勖阳,语气忽然兴奋起来,“你需要谁帮你看看排练吗?彩排效果什么的……咱们有人……喔,好,那你先自己练着,需要什么帮助再说。” 勖阳知道王喜悦的意思。立刻机械地换上一副非常礼貌的笑容,仿佛按下一个灵敏的按键,“变脸”。 太妃真是想多了。夏婷才不会容许别人插一手分走自己一杯羹呢。 她勖总才不会巴巴地送上门去给别人锦上添花呢。 并不是里子都看不起面子,而是她这个“里子”,分外地看不上夏婷那个“面子”。 王喜悦全然不知勖阳这会儿心里有多少匹神兽乌泱泱跑过去又跑回来。 “那一部分工作,之前一直都是交给苏忠义的。你没什么事的时候,可以去找他聊聊,应该会有助益。我也跟他打过招呼了,他知道这事。不过你也知道,他有他自己的问题,而且你负责的范围要大得多,总之你就是什么呢,嗯,取其精华吧。” 勖阳点点头,“好的,领导。” 王喜悦把写满了各种日程安排注意事项的笔记本往边上一推,“好,正事说完了,现在咱们来说点私事。” 一听说私事,勖阳就本能地抗拒。 虽然太妃关心的无非就是些老套路。身体如何,老娘怎样,心态调整,情绪控制。当然这特殊时期,绕过了感情问题。可对于这会儿浑身神经线都暴露在外的勖阳来说,私事就是私事,私事属于私人。你可以问,但怎么说、说多少,在我。最好别问,问就是一切都好。 许是勖阳不怎么热情的态度让王太妃不太爽。王喜悦以一种挑剔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打量着她,“唉,其实你吧,也不能总是这样。日子总得过,心态总得积极阳光点,谁不都得经历这一关?化化妆,做个头发,跟大家出去玩玩,别总是这个样子。你说你这个样子,给谁看?给伯母看?给同事们看?哎呀,你这样是让关心你的人看了更伤心嘛。” 勖阳听得很不舒服,好像尖利指甲慢慢划过黑板发出的那种凄厉声,剌得五脏六腑都那么不是味道。 这段话如果转成文字,貌似没什么理可挑。但加上王喜悦的神情语气,就演绎出了另外一种效果。那种效果,叫做“傲慢”。 人家是在说,你差不多就得了,爹死了了不起啊?没人爱看你那把脸儿,赶紧穿红戴绿,笑一个给本宫开心开心。 勖阳很想说领导您怕不是忘了您也曾经素颜守孝三个月,想了想还是又按下了“变脸”键,“知道了领导,放心吧领导。” 她知道她这种没有温度的礼貌对于王喜悦这样的人来说很扎心,也很噎人。她的潜台词,客客气气,明明白白——关你屁事。 她实在给不了太妃想要的效果,给不了,也不想给。 这两个多月以来,勖阳的人生态度就是四个字:爱咋咋地。 chapter 4 你居然……都这么大了? 苏忠义这个人很有意思。 技术过硬,脑子好使,专业周边都能拿得起来。做过行政,带过队伍,年轻时很是风光过一阵子。那时候他自己的上进心也蓬勃,能拼敢闯,对事业是有想法的。但他的问题就在于,他本可以专注做个受人尊敬的“里子”,怎奈他实在太想做“面子”了。 不甘寂寞的“里子”,和不知深浅的“面子”,最难将息。 当然,没有永远的“里子”,也不存在绝对的“面子”。在一个领域里做到一定高度之后,想要跳出舒适区是对的,领导们对可造之材也都会给一些机会。尝试尽管尝试,可做不做得成、能不能走得远,那就是玄学了。 屡屡铩羽,苏忠义意识到,他既这样出色,又肯勤奋钻研,仍然求不得,大概率是命。 可他又不那么甘心认命。这就很尴尬了。 各宫太妃王爷渐渐从同情他差点运气,到嫌恶他怨天尤人。一个人满腹怨气,终究是不可爱的。何况这怨气在散布的路上,几经中转,添油加醋,就成为了戾气。 西院是苏忠义自己主动调去的。照他自己的话说,是“伤心了”。 “不过苏老有个好处,”勖阳想到了什么,噗嗤笑了出来,“他喜欢姑娘。” 向茹想说她没正经,自己又补充,“他喜欢的是漂亮姑娘。” 勖阳吃吃笑,“那完了,太妃刚斥责过我不注意个人形象。” 她在向茹抽屉里翻出一个黑色发圈,抓了把半长不短的头发,在头顶挽来挽去。 向茹看她半天都在和那一小绺可怜的头发较劲,叹了口气,亲自上爪给她扎了个非实心儿丸子头。 “王喜悦旁边转的都是些玉面狐狸,看咱这一脸素的当然不顺眼。人家管你是什么情况呢,能上班来就得痛痛快快地别给老娘扫兴。” 勖阳点点头,“麻麻,我觉得你最近越来越彪悍了。你这档案室气氛这么好,曲径通幽,不是应该修身养性的吗?” 向茹没好气,“我修个奶奶,我又没你们楼里的大爷大婶们命好,最近搞录入累得我腱鞘炎都要发作了。东院那边设备又升级,老梁最近天天忙到孩子睡了才到家,里外现在就我一个人,我能不彪悍?” 勖阳和向茹从工作就在一起。向茹和她老公梁宸起先都在东院,但夫妻必须分开工作,向茹主动要求自己调离,如今在西院档案室也待了五六年。 苏忠义就曾是向茹的师父。苏忠义这个人虽说是“喜欢姑娘”,但做姑娘的师父还是拎得清,算得上倾囊相授真心实意了。向茹很重情义,对苏忠义也不错。尤其俩人都在西院,她可怜苏忠义身体不好又是一个人,能照顾就多照顾他一点。 重情义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这是苏忠义的名言。 勖阳天生男孩子气,简单直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苏忠义爱屋及乌,本就对勖阳高看一眼,凡是能带向茹玩的局都愿意叫上勖阳。勖阳有什么难事,找到苏忠义,也能做到有求必应。——以前。 现在勖阳摇身一变,要伸手接他的摊子,那就不好说了。 “太妃太狠了,”勖阳叹口气,“麻麻你说我怎么办。” “他早被那几个少爷磨得没脾气了,现在的年轻人哪像咱们那会儿听话又肯干,”向茹安慰她,“他要是还有原来的心气儿,这会儿早拉扯起来了。你替他把这湿棉袄扒拉下来,搞不好他心里还暗爽呢。” 勖阳苦笑。 苹果烂在手里,自己丢了是一回事,被别人抢走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码头总是要拜的。 不知道王喜悦之前跟苏忠义说了什么,苏忠义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可琢磨的情绪,表现得就是个诚心传承、爱护后辈的老师傅。虽然他也就四十多岁,远不能说老。 他自己也说:“这么件湿棉袄,他们可算撇给你了。我这身体是不行了,我也不愿意再给他们卖命。不值当。” 又说:“你看,午休时间不能外出,可这屋里四个人就剩了我一个。我能说什么?一个个揪回来么?该干活时能找到人,已经是给面子了,没法苛求其他。在咱这儿干活,早晚就是这么回事。你也别太当真。” 勖阳听出一点大势已去的讪讪和辛酸。 苏忠义要是做得到毫无痕迹,他今天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她自己也一样。 老房子在孝期刚满的时候,总算租了出去。 妈妈的情绪也终于好了些。好事虽然不多,但每发生一次,心里就好像能短暂地甜一甜。 芳菲落尽,轻絮舞风。无论如何,最黑的一段路是摸出来了。 以后会不会更好,谁能知道呢。 好也好坏也罢,都已经不再圆满了。 时间或许能淡化痛感,但疤痕永不消退。有些残缺,无可填平。 不过,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柯一维懵了好一会儿。天高皇帝远的,他居然在西院接到了王太妃的电话。 这太惊悚了。 苏忠义看着他从躺椅上跳起来,像只尾巴被踩了一脚的猫。然后拉拉衣服摸摸头发,居然还打开手机,就着前置摄像头歪头晃脑照了照,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他干嘛?”另外两张躺椅上发出含糊的疑问。 “宣他上朝。” 这哪儿是光上朝,这是莫名其妙溜达在后花园扑蝶的小宫女被四郎当场临幸啊。 一路上柯一维回溯了一下近期他都犯了什么事值得被太妃直call,得出结论是,没有。 不是没干什么坏事,是根本什么都没干。 在西院,想做错事也是不容易的,首先你得真有点事可干。 他们几个人没接啥正经活儿已经好久了。 柯一维在小会议室门口顺了顺呼吸。 王喜悦看见他,顿时喜上眉梢,招招手,“小维啊,来,坐。” 柯一维走进去才发觉室内还有几个人在。除了太妃王喜悦,西院的扛把子陆靖一,其他一男两女都不认识。——两人看脸没印象,一人背对着看不见脸。 勖阳只觉得有趣。从这男孩进屋来,王喜悦就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眉梢眼角春色无边,真真是对得起她这名字。 她好奇地抬头,想看看能让太妃眉开眼笑的人儿到底长啥样,没想到正常角度的抬头根本看不见这人的脸。一方面因为她背对着门坐,一方面是那人儿有点过于高了,要想看见脸的话,她就得再把下巴仰高,头再拧过去一点。那这风险太大了,一不小心就会扭到脖子。 在柯一维的角度看来,离他最近的那个女孩扭过头,居然是为了白他一眼。 可只有她身边还有个空,他只能满腹疑惑地挨着她坐下来。 不着痕迹地拉开了点距离。 王喜悦开始主持会议。 “人齐了啊,我说一下。我和陆部长今天召集四位年轻有为、能力出众的同事在这里,是因为咱们要成立一个专门的工作室,负责一些限定题材的策划制作。咱们单位的工作室不少,为什么还要再成立一个呢?因为有些项目是需要新意、讲求创意的,要求团队在具备专业技能的同时,有想法,善于接触新生事物,学习能力强,具备人文眼光。” 年轻有为的同志们一脸营业期笑容,频频点头。 “专业人才,咱们不缺,出项目也不难,可是任务不是完成就万事大吉的。上面已经不止一次反馈说咱们的东西有传统单位的风范了,潜台词是什么?潜台词就是缺乏生机,故步自封。当然了,咱们有咱们的文化风格。可是领导们还是希望能挖掘人才,做一些突破和尝试。” 勖阳其实最怕这种小范围的会了。因为人少,目标集中,必须得被迫表现出聚精会神全神贯注,眼睛就会特别用力,就——比较容易困。 所以王喜悦提到她的时候,她使劲儿睁了一下眼,以示状态在线。 “那么咱们这个小团队呢,就由勖阳勖老师牵个头,组织大家开展一下工作。因为勖老师现在在西院办公,所以工作室主要也设在这边。荣可欣和张晓雯两边都有任务,你们慢慢熟悉;小维就在西院,所以你作为常驻人员,首当其冲要好好听勖总的话哟。” 王喜悦这一口一个小维,搞得勖阳云里雾里。可这昵称又确实有点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好在陆靖一马上把太妃的花痴画风一把拽了回来,“勖阳,在这边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找我,也尽可以直接指使柯一维,不用客气。在西院,柯一维干活儿要属第二,没有人属第一。当年咱们资料馆从东院搬到西院,就是楚波带着柯一维,两个人三天就搞定了。那会儿柯一维你多大?也就20吧?勖阳,王部长为你这个工作室真是竭尽心力,能干的人才都给你了。” 勖阳想起这个名字了。 “啊,原来这就是当时的那个小维?”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他,“你——你居然都这么大了!” chapter 5 湿棉袄team已到位 任赢赢笑得打跌。 “你真是那么说的?” 勖阳哀怨地瞥了她一眼,“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得亏不是故意的,你故意就出不来这种笑果了,”任赢赢抽张纸巾擦擦眼泪,“人家堂堂一二十来岁大小伙子,让你这么一说成大傻小子了!哎呀呀,真想看看现场实况。” 勖阳自己也绷不住跟着笑了一会儿。想想真是荒唐,“可我当时脑子里自动跳出来的,真的是那么久之前他那个小小的弱弱的样子。” 那会儿楚波还没和她分手,他们还是单位里众望所归的一对儿。 年龄相当,事业相助。两人都是前途一片光明的业务骨干,好像整个单位都在等着金牌情侣档升级夫妻档。包括勖阳自己也一度以为,这辈子除了山崩地裂九牛二虎,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把她和楚波分开了。 可就是分开了。以那样匆促难堪的方式,在她的二十代里溅落一地狼藉。 命运在她最风光的时候推了她一把。志满意得的少女,幸福得如履薄冰。她感恩,也知足。日子真的不能更好了吧?果真,不能更好了。 触手可及的未来,散落旧梦前尘。其间的辗转艰苦,折磨忍耐,以为熬不过来了的日子,五个字就总结好了——“那么久之前”。 几近黄昏,夕阳正暖。迎着阳光关上窗,微尘浮动,满室金黄。 勖阳被照得眯起眼,想到一句词:其实人生并非虚耗,何来尘埃飞舞。 “我从来没留意过柯一维,只是听说这人挺有个性的,好像不太听话,”任赢赢终于战胜奇低的笑点,提供了些许可用资源,“不过话说回来,西院有几个听话的?他家里有钱有背景,不指望工资养活自己。你还是小心点,别用他用得那么实诚吧。” 勖阳苦笑,“你想多了,我敢用谁?咱这儿谁脑袋上没有个神仙,哪个是我使唤得起的。” 任赢赢说:“你知道就好,我就怕你太耿直太投入,干起活来就六亲不认了。现在不是你打天下的时代了,强龙地头蛇你都得折个腰明白吗?等着,我这就发动眼线们扒你那几位小主子的底儿去。” 下班刚到家,任赢赢的语音就发过来了,这八卦速度快得惊人。 荣可欣是教育局长的亲戚,一路通关保进来的;张晓雯当年面试,少说五个老领导给太后太妃递过条子,当时为了她楞是硬加了个入职名额。 柯一维,老爹是某上市公司老总,下海前在市政待过十几年,谈笑皆富贾,往来无白丁。 任赢赢:柯一维他爸据说跟太皇太后和太后俩人关系都特铁,他还没生出来咱单位就有他的编制了。 ……只听说过有童养媳,还真没听说过有童养工的。 勖阳哀鸣一声,双手捂住脸。 任赢赢:你有什么话说? 勖阳:我想好好活着。 这一件件的大湿棉袄真算是披她身上了。 想是昨天信息量太大一时难以消化,恍恍惚惚间窗户没关紧,1米93的湿棉袄本袄一早起来就精神萎靡,打的喷嚏连起来能绕西院后场两圈。 不知道是怎么突发的觉悟,这天柯一维莫名其妙就把车规规矩矩开进了停车场。 车已经快停满了——貌似又迟到了,呐。 一进办公室,苏忠义就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小哥哥,你咋才来呢?” “起晚了。有事?” “勖阳刚才过来找你,说要搬工作室什么的,给你打电话你关机。” 柯一维拍拍脸,“靠,忘了充电了。” 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是怎么回事。 苏忠义催他,“你赶紧去吧,别让新头儿觉得你耍大牌。” 上四楼,就楼道正中间的那间办公室开着门。桌椅挪动的声音和着一小片阳光斜斜点洒出来,效果有点像他车子的地面迎宾灯,静静又暖暖地,恭候他大驾。 他记得这屋原来是个闲置的器材室。想是一朝匆匆易了主,还没来得及换新门牌。 西院人丁不旺,办公室总也坐不满。空闲的屋子多了,便有人偷偷摸摸溜进个别没锁门的屋里架张便携床,连个接线板,从中午休到下班。 是,除了“里子”和“面子”,单位里还多少会有些人员,里外搭不上,主要负责维持生态平衡。 勖阳一手夹着一张折叠床往外蹭,被灰尘呛得连连咳嗽。她自己待了这些天,空间要求小,一套桌椅足矣,竟从没注意到这屋里的犄角旮旯塞得满满当当,过日子的家伙事儿都全了。 柯一维赶紧伸手接过,“给我吧。” 勖阳没留意有人进来,先是一楞,“噢!你来啦。” 柯一维有点不好意思,“嗯,晚了点。” “不是,是我习惯早点到,”勖阳替他解围,“我前些天一直自己在这屋待着,也没心思打扫。设备器材啥的很快要进来,总不能还这么乱着。咱这边又没物业专人管卫生,所以我就早过来会儿收拾收拾。” “噢噢。”太妃昨天是说了给拨个屋子做工作室来着,让他们几个人有个地方凑一起方便做事。 柯一维认生,尤其在不熟悉的女孩面前怂得很。这便再没了话,闷头干活。 勖阳也属于伪外向人种。不过柯一维在她眼里就是个小男生,自带激发母性的功能,她也就自动代入角色,指挥着他干这干那——哪儿有妈对儿子不好意思不敢言语的。 这孩子闷声不响默默干活儿的模样,与五年前那个单薄瘦高略有些驼背的安静影子重叠。时光无言,弹指一挥间。 虽则他现在不瘦,也不单薄。 勖阳莫名而生一种老母亲的欣慰,孩子长大了,门框都快拘不住他这个头儿了。 柯一维往返好几趟,把折叠床、躺椅、小马扎、瑜伽垫之类堆在对面一个小库房里,数一数竟有十来件之多。勖阳又送过来一批花花绿绿的小家电。最后居然还有个老式的烧烤架,80年代满街烤羊肉串摊儿的那种炭烤槽。 柯一维拍拍手上的灰土,掏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寄存在404的家伙事儿们,现已转移到对面小库房。 杂物都腾得差不多,剩下就是把办公桌椅归置归置,擦擦洗洗。约莫又过了十分钟,另外两位成员也到了。 荣可欣老远就一溜小碎步去抢拖把,“您给我您给我。刚才陆部长有点事把我叫了过去,完事我就赶紧过来了。哎哟,您和维哥收拾得还挺快,太不好意思了。” 他圆圆滚滚在眼前一杵,堪堪把张晓雯给挡得严严实实。要不是细声细气飘出来一把声音,都不知道他身后还藏着一个。 “我对象今天用车,没法送我,我打车过来的,路上堵车了。” 张晓雯人儿小,音儿也小,已然被荣可欣挡得活不见人,这气若游丝的仿佛来阵风就能给她吹散了。 勖阳扫了眼手机,九点半。上班时间八点半,昨天商量的是上班了就集合开工。 可以,这很“西院”。 “没事儿,刚才我们俩弄得挺多的了,你俩来了咱速度就能快起来了,”她说,“争取中午解决战斗,然后咱们就在这个新工作室一块儿吃个开工饭,怎么样?” 其实剩下的这些活儿怎么耗也耗不到中午。不过眼下也没什么具体任务,就当次小团建,顺带观察下成员属性也好。 这三位小同事年龄相仿,柯一维最小,最大的张晓雯也比勖阳小上了六岁。勖阳一个人,活生生地拉高了团队的平均年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勖阳一直自诩中年少女,在外面也能靠童颜糊弄来几声“妹妹”,然而在真正的弟弟妹妹跟前,数字就是真实的,催眠自己没有意义。 队长和成员间横亘着的哪儿是条代沟,那是妥妥的一道海峡。 短暂地慨叹了一下岁月如飞刀它刀刀催人老。勖阳对自己说,你在这里,不是因为你比他们大,是因为你有与资历相匹配的智慧。 同理,年轻人要有与之相配的热情与动力,青春方才值得歌颂与向往。 这几位要走的路,还远。 陆靖一打电话来说设备到楼下了正卸车,叫勖阳派人去取。两位男士应声去了,女士们留待接应。 设备不多,两个男孩跑两三趟足矣。头两趟是俩人一起上来的,然后柯一维一个人跑了三趟。 “小荣呢?”勖阳问。 “他说他腰给抻了。” ……得嘞。 张晓雯倒是个软萌天真的小朋友。塞着耳机哼着歌,干一会儿活刷一会儿视频网站,干着干着就趴到墙边一个破沙发上去了。 勖阳看着她举着手机嘿嘿嘿笑,也不知道她笑什么,也不敢问,怕她叫自己陪她一起笑。 没一会儿,一只耳机递过来,“老师,您看看这个,巨搞笑,笑死我了。” ……说是中午解决战斗,还真就得耗到中午。 勖阳一个人独居时得过且过,拉开椅子能坐进去就行。这杂物一清理完毕,桌椅器材摆放停当,才发现这屋子还真不算小,俩人站开了对踢毽子都有空余。 “来,挑工位呗,先到先得。” 话是玩笑话,孩子们再不懂事也不至于去抢勖阳本来的临窗位。 张晓雯弱弱地举手:“老师,我坐哪儿都行,就别让我挨着设备太近好吗?我皮肤干,容易起痘痘。” “那你坐中间,我去那边。”说话的是柯一维。 那么最终布局是设备一边是勖阳,一边是柯一维;荣可欣守门,几个人把粉红少女张晓雯团团围在中场。 抻了腰的小荣同志已经完全好了。勖阳打发他和张晓雯下去拿外卖。 柯一维从库房拎回来一张小方桌,铺了几张报纸。 勖阳方才得空刷了两下手机,“小维。” “诶。” “咱清理出来的应该都是私人物品,本来就不该占用单位空间。这个发在圈里被领导们看到,我觉得是不是有点——” “哦,哦!”柯一维听懂了,“我没想那么多,没那脑子。我现在就删了。” “没事没事,不用删。我随口一说,也不见得对,”勖阳忙说,“我比你们大点,想的就多了点。” 柯一维也不好再删了,点了点头答应着,“没有没有。” 他正打算把手机按熄,发现那条票圈下多了个赞。 ——勖阳点的。 chapter 6 眼下我也可以说是很烦躁了。 提问:除了吃喝拉撒睡,一个适龄——大龄,单身女性生活里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什么? 回答:不要犹豫,是相亲。 实在也用不着羞涩。现代人类社会基本默认,“相亲”已经成为主要的人际交往渠道之一。 母亲大人早就接了好几个约,就等勖阳孝期一满,着手开始安排“选秀”事宜。 每次见面前都得再复习一下相亲对象的资料,生怕给聊混了。可怜这刚刚起步的工作还不曾放过她,连每五天能赎回一次灵魂的周末都暂时不能拥有了。 任何事情都是距离产生美。过了一段社交屏蔽的日子,乍接一个盲约,所有憋着的兴头豁然有了出口,捯饬装扮精神头都足。然而再而衰三而竭,没见俩人,勖阳就被耗得生无可恋。 二十代的时候,一个个条件理直气壮地抛出去,满手拿的都是好牌。不说自己多优越,只“年轻”一项就是底气。再来,那会儿她从没想过要靠这种渠道去挑挑拣拣,再被挑挑拣拣。她有老天给她选好的人了,他的出色就证明了她的优秀。 然后呢?“证明”忽然没有了,又丢了“年轻”一子,满盘皆输。女性“年轻”的期限,又偏偏特别短。管你事业、情趣、各方面技能有多强大,没了“年轻”那个1,其他都是0。不,不止是0,甚至是负,所有你曾经引以为傲的那些荣誉,都会有一天反过来作为控诉你的罪状——你看,她就是因为太要强了太工作狂了太爱玩了闲白事儿太多了,所以到现在都嫁不出去。 只要嫁不出去,你就什么都不是。很尴尬。但是事实。 何况母上说得对,现在还得再加一条——“单亲家庭”。 有个男生还不错。条件尚可,印象也还好。可就是太着急了,刚见了一次面就偷偷跑到单位来送惊喜。 这类桥段许多女孩都挺受用。在学校里拿蜡烛摆个心,捧着花弹着琴,在女生楼下喊xxx我爱你;上班了,到单位来车接车送,一开后备箱满是玫瑰,有事没事溜来送点零食。听上去是挺美,极大地满足了女孩的虚荣心。可老娘不是小女孩了,刚见了一两面就逼宫,这人是不是有点太闲? 勖阳恰好是最受不了不合时宜的“惊喜”那类。按部就班久了,所有的“惊喜”都是惊吓。加之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公私不分,惊悚系数又加倍。她委婉地提了两次,没有作用,该来还是来,弄得单位保安每次见她都是一脸八卦的表情。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挑明说不希望这样,人家直接认为她不识抬举。 原话是,“你家里这个情况,以后我还得照顾你妈妈,等有了孩子你妈妈也未必能给咱们帮上忙,本来我家里就不愿意。我对你主动点,你还这么不高兴,那我就更要考虑考虑了。” 那就别费心考虑了,白白吧您内,惯不了那毛病。 她不是不能接受对方的挑剔,而是受不了把自己的母亲看作累赘和劳动力。因此回家来看到母上充满期待又不敢多问的眼神,她又忍不住自责。每次没有好消息,最对不起的就是妈妈。 但要问后悔吗?不。如果你一早知道结果会是怎样,何必虚掷大把时间去增加沉没成本。人生苦短,何苦来。 有时也会禁不住怀疑自己。显然不是所有女生都是这样,甚至,大部分女生看来也都不这样。可为什么偏偏她就是这样呢?难道真的是像那些三姑六婆背地里说的,心理“有毛病”? 那,怎么就“病”了呢? 越来越难接受骤然的靠近了。越来越能一眼就看清,那些忽如其来的主动和热情,到底是出于对她这个人的欣赏,还是出于对她“价值”的评估。 “我见了三个,”勖阳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捏着吸管,“那个算好的。另外两个,一个一听说我家里情况,就开始玩手机聊微信耗时间;一个埋怨介绍人怎么早不说,感谢我的坦诚,觉得我很优秀,然后呢,吹牛俩小时,连杯水都没给买。还好我有经验,自己带了瓶果汁,要不然能把我嗓子干出烟来。” 任赢赢像听天方夜谭一般,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像要从脸上突出来,“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你不和我说,我都难以想象,这些男的真的就是活该找不到对象。” 勖阳笑出来,拿吸管戳着杯子里的冰块,磕碰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声响,“你可别那么说,人家会反过来说我的。” 任赢赢叫起来,“谁敢说你?谁有资格说你?那是他们瞎了眼,不跟他们成就对了。” 勖阳心想,真不是,现在谁都有资格说我。 “以后这样的你也别再见了,给自己添堵心,”任赢赢转了话题,“对了,你那工作室运转得如何了?小朋友们都还听话吗?” 说到这个,头更疼了。 偏偏这家音乐酒吧这会儿还特别有眼色地换了个大胡子摇滚范儿主唱,嗓音撕裂金属感,把勖阳复杂难言的心情激得无比沸腾。 “哎呀,”她眼神有点失焦,不远处舞池里的五光十色,渐渐虚化成一片模糊的光影,“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和小朋友们有代沟了,怎么我就感觉沟通那么费劲呢?也不知道是听不懂话,还是根本就不想听。总之每天就是鸡同鸭讲,磕磕绊绊,我也可以说是很烦躁了。” 缺失时间观念大概率是西院的传统。 勖阳自觉已经尽量去适应环境了,只要不耽误正事,晚到个十分八分都能忽略不计。但八点半上班,到中午了还发微信说在路上马上到,这就很有趣了。 细细弱弱楚楚可怜的张晓雯小少女,日日妆发精致仿佛身后站着一支造型团队。从勖阳认识她这个人,她就没有准时到过。今天对象没法开车送了,明天洗头发了没干透怕感冒了,总之就是每天都有充分的理由迟到。好不容易坐定在工位前,干十分钟活儿敷一片面膜,再干十分钟下楼拿个外卖。好在近期也没有什么要事急活儿,不然真是分分钟能把勖阳逼得抓狂。 憨态可掬的荣可欣同学呢,人如其名,长了一张可人心的好嘴。他在迟到问题上的表现还算可以,只是时常失踪,然后就不定会在哪个办公室里听到他和老同事们聊得正开心,口沫横飞。没有错,老同事们,尤其是各位大姐。荣可欣同学的人气非常高,堪称妇女之友,一走出楼道就能听到有人亲亲热热地招呼可心儿可心儿。轮到干正事,这家伙可以列举出来一堆难处,推陈出新,从不重复。所以经常能看到荣可欣翘着腿无所事事刷手机,柯一维一个人闷不做声干着两个人的活儿。 陆靖一当初没有说错。在西院,柯一维干活儿要说第二,没有人敢认领第一。但他的问题就在于,他太任劳任怨了,也只会听令做事情,完全没有性格和想法可言。这当然是个优点,可也常令人为难。但总的来说,他已经是团队里最省心的一个了。质朴的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早干完活儿早歇着。 “你也别对他们要求太高,他们毕竟和咱们是两个年代的人了,慢慢来吧,”任赢赢说,“再说你的那个节奏,一般人也是很难跟上。给他们点时间,也给自己点时间。” 是啊。事业尚还可努力,只要落力就有收获,算是成人世界里最为公平的事。 相比而言,感情什么的,虚无缥缈,朝不保夕,就由它去。 勖阳喝得有点上头,到家倒头就睡,转天险些也迟到了。 万万没想到,就是最让她省心的柯一维,好巧不巧地率先捅出了个篓子。 勖阳的工作室扎营在西院,最开心的是陆靖一。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单位扶持小团队,西院扛把子陆总是心心念念想要个机会好好炫一下自家孩子。因而当收到任务安排时,率先挑了个市级会议录制的任务,拨给了勖阳。 当时工作室成立的时候,勖阳就觉察出来覆盖范围非常杂。说是个项目制作小组,实际上沾边不沾边的都能指派给他们。比起做项目,倒更像是让她拉扯几个孩子弄点活儿干。 就像这次,其实就是个录制留档,基本没有技术含量可言。无非就是架两台摄像机把活动全程拍下来,再拍点照片,好歹制作一下,西院能干这活儿的随便挑挑没有五十也有十五。 “这可是市级会议,以前去跟拍的都是些大叔大伯,脸又臭活儿又糙;你们这偶像派高颜值的工作室一出现,得多有存在感,”怎奈陆总非常兴奋,“你想想,你们先去亮个相,回来再给制作得精致点,以后他们再有活儿都找咱,绩效还不得噌噌涨。” 勖阳无语。这又不是去选秀,还用得着颜值。 领了任务回来开会,可心儿俩眼放光:“勖总,咱们四个人都可以去吗?” “对呀,咱们都去。” “太好了!我还没去过市级大会呢,”可心儿圆圆的小脸蛋开心得红扑扑,“这是不是到时候新闻上也会播?搞不好还能拍到咱们的工作状态呢!” 张晓雯本来没想到这层,“啊,是吗?那我得穿件上镜的衣服,拍出来才好看。” “停停停,”勖阳哭笑不得,“咱们就是负责去拍的,好吗?还有,重要场合,非常严肃,着装必须得体。晓雯,你可不要搞事情,万一到了会场,人家让你换衣服不就惨了。” 张晓雯扁扁嘴,小声嘟囔,“那我不想去了。” “说到着装,我倒有个提议,”可心儿像个永动机,时刻都在自嗨的状态,“勖总,咱们几个人整件队服吧?你看电竞的队服都特帅特有气势,关键是有团队感,一走出去都知道咱们是一伙儿的。” “可以呀可以呀可以呀!”晓雯子又重启了。 “不是,知道咱是一伙儿的是要干嘛?打劫吗?”眼看画风就要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勖阳赶紧把话题拉回来,“队服的事以后再说。先说这次,我排任务啊,都拿本记下来。然后自己捋捋有什么问题,赶紧说话。” “噢。” 这是柯一维同学在长达半小时的小会过程中吱的唯一一声。 是日,陆靖一特别派了单位的车,送四个人去会场。 他们提早到了一会儿,找好角度,调试机器。虽然还空无一人,也被会场的肃穆庄严震慑得有点肝儿颤,连荣可欣都难得地安静了。 张晓雯拉拉勖阳,“姐,我有点紧张。” 勖阳问:“紧张啥?” 少女煞有介事,“这会场阶梯这么多,还这么窄,我怕我一会儿摔了。”她是非常认真地在担心。 勖阳充分理解这种无厘头的焦虑,“没事,趁现在没人,你和可心儿多跑两趟踩踩点儿,熟悉了就不紧张了。” 她把非常想上镜的荣可欣派去录动态,特意穿得斯文淑女的张晓雯负责拍图。团队的内涵担当柯一维同学,被安排在静态机位,配合他天生jpg格式的气质。 两位活跃分子蹦蹦跳跳地去踩点儿了。勖阳去和以前就认识的会场负责人打了个招呼,正寒暄着,一抬头,忽然就觉得柯一维一个人站在摄像机架子旁边的身影有点孤单。 她也是个安静的人,习惯在独处的时候触碰、稳定自己。多年来日日与舞台聚光灯打交道,明确不容偏差的定位,写好的台本,编好的串词,精准的表情,上一句结束,下一句立即对接,设计好的环节无懈可击——完美的表演看得多了,越发本能地想要后退,保持距离。 每天都在虚假的繁华热闹当中,她用独处来维持清醒,保持警惕,与一切的不真实尽可能地泾渭分明。 而相对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孤单。 孤单的人小心翼翼伸着触角,总是能敏锐地感应到另外一个孤单。 勖阳站到柯一维旁边。她自觉有责任去照顾自己的每一位伙伴。 “机器没问题吧?”她踮起脚去看取景器,随口找个话题,“这个角度可以吗?” 柯一维沉默了片刻。 “有,”他说,“电池没电了。” chapter 7 没你不行 柯一维迄今为止25年的人生,可以说是一条大路宽又阔。含着金汤匙出生谈不上,但要说出娘胎时自备了一副银筷子,也算不得多夸张。 每当苏忠义在办公室里说起自己的心酸往事,柯一维内心都是好奇而混沌的。老苏像讲评书一样,如何拼搏奋斗步步向上,又如何强压一众同期精英,攀上了事业的高峰,演绎出了一部“我的前半生”。作为故事是好听的,但柯一维产生不了共鸣。 很简单,他对“拼搏奋斗强压”这类词儿没概念。 倒不如说,他对“竞争”没概念,他对一切需要抢夺的事物和心态都没概念。 开始他还会提出一些天真的疑问,后来发觉老苏和几个同事的话茬儿滋味儿不太对,也就不说了,安分守己做一个沉默乖巧的听众。 他再单纯也知道,自己这块立足之地,与老苏他们相比,得来得太过容易。 在这个单位站住脚的人,大多本身都是优秀的。从上学开始,一路披荆斩棘,哪怕像张晓雯那样不知人间疾苦的娇娇女,也有份好看的学历傍身。工作了,经历各色人物,过手各种事项,碰钉子,撞南墙。没有随机出世的人精,都是千年修炼的狐狸。 柯一维家本身没有什么根基,他爸赶上了好时候,又敢闯敢干肯吃苦,一手开疆拓土,挣下了这份家业。也正因饱尝世间冷暖,老头儿再不愿自己的独生子再经历一遍。他吃苦受罪是为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妻儿生活得舒适富足。既然具备条件,又何必自讨苦吃。 至于以后,人各有命。 老话说富不过三代。他爸是光宗耀祖的一代目,他下面还能有一辈儿放心大胆地坐吃山空。他在中间,当真是快快乐乐的富贵闲人。 所以柯一维从幼儿园开始,就不知道考试升学为何物。他爸给他找了所当时鲜见的一贯制学校,从幼儿园到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一气呵成。只要赞助费到位了,留校工作都不是不可以。这样的“学”一路下来,柯一维享受的是无懈可击的快乐教育。唯一一个小冲突,无非就是大学毕业时老头非要他再出国留个学,被他以“上学上吐了”的理由严词拒绝。除此之外,一帆风顺。 在几乎零压力的环境下长大的人,没感受过人间烟火,多少会生出一些“何不食肉糜”的小问号。 难得的是,柯一维毕竟有个从苦日子一路拼杀而来的爸。他爸对他奉行的教育是,天生有钱不是你的错,但如果你仗着天生有钱就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那就是你的错了。 这也是当时他爸把他送进这个单位的主要原因。人总得被扔进人堆儿里,才知道人生不止自己这一种。谁也不愿意被社会毒打,可你总得知道社会是什么样子。 退一万步说,他可以有个平庸无奇的儿子,但这儿子不能同时是个人见人揍的败家子儿。 柯一维大学没正式毕业,就开始在西院上班了。到如今五年,并没有在手停口停的同事们眼中成为一颗1米93的长钉,他爸的敲敲打打居功至伟。 老头儿赏他两条人生智慧:“干活,闭嘴。” 柯一维把这两条发挥得淋漓尽致。 西院本身没什么活儿,不过不失即为完成任务。柯一维不多话,做事不惜力气,又长了张靠谱的脸,陆靖一的评价就代表了西院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了。 所以,这么个靠谱好青年,竟然出现没充电这种低级错误,实在是让人跌破眼镜。 偏偏还是这种不容有失的场合。 勖阳踮着脚去看,屏幕反光,什么都看不见,“一点电都没有了吗?最长能撑多久?” 柯一维把屏幕往下翻转了一点,“一个小时以内吧。” 59分钟和1分钟都算一个小时以内。但会议全程两小时起。 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电源线带了吗?”勖阳低头在周边寻找电源,“接线板带了吧?” “有,不够长。” …… 单位的车已经去别的地方接人了,散会了再回来接。 勖阳说:“我去买一个。你在这儿看着他们俩。” 柯一维难得地慌乱了,“我不能……你知道去哪儿买吗?” “不知道啊,出去问问吧,周围总得有店吧。” 勖阳看看手机。参会人员已经陆续入场了,可用时间也就只有半个小时,前提是她能及时买得到。 柯一维其实一直在回想。这要是原来的那架机器,说电池老化存不住电还有可能。可拨给他们的设备都是新的,这是第一次启用,上午他把电池在插座上堪堪插了三四个小时。 谁要说柯一维能力有限,他认了;但要说柯一维工作态度不端正拿任务当玩儿,打死他都不认。 “我去买吧,”他说,“这儿没我没事,没你坐镇不行。我要没回来,你就看着点,拿这个调方向就行。”他演示给她看。 勖阳摇头,“没谁都不行,”她拿手机拨号,“没事,我想到办法了。” 这会儿谁出门一来一回都费时间,还不见得把事办成。找这里的熟人帮忙,事儿一传出去,陆靖一的期待都毁了——怎么说这都是个太不专业的错误,而这种性质的问题出现在一个新生团队身上,是致命的。 柯一维是年轻人,即使这个错误确实是他造成的,也可以推到“果然年轻没经验”上去。但既然她在,就不能任其发展,酿成后果。 “喂,苏大师,勖阳。” 勖阳简明扼要,“你在单位了吧?我这儿有个状况……是,林师傅去接人了,我们这儿都走不开,受累您跑一趟,我这儿需要个长线的接线板,如果有备用电池您也给捎过来……对,会议恐怕要延时。我给您发位置。” 挂了电话,终于长出一口气。 “苏大师说一会儿给送过来,”勖阳拍拍柯一维,“放心吧,没事了。” 柯一维机械地点点头,“给领导添麻烦了。” “什么领导?谁是领导?”勖阳侧头笑了笑,“别往心里去,难免的。” 柯一维“嗯”了一声。他想解释,可这个技能太不娴熟了,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他记性不太好,要在记忆里提炼出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还真是难为他了。起初还坚定地认为是意外,越想倒是越心虚了。 会议还没开始,苏忠义及时赶到,电池和接线板都带来了,完美救场。 勖阳一脸正经,举起双手,上上下下,做了个叩拜的姿势。 苏忠义佯怒,“少整没用的,我这来回一个小时旷工咋算?” 勖阳赔笑,“我给补我给补,交给我交给我。” “以后该带的都带着点,以防万一。” “是是是。” 送走了苏忠义,脸颊两块肉都笑酸了。 她看柯一维不声不响地把电池抠出来换上,好奇问他,“为啥不直接插接线板?多省事。” “真没电了再接线,”柯一维像在跟谁怄气,“我经手的所有电池都不会空电。” 勖阳觉得这小孩有点酷。这较劲儿较得还怪可爱的。 在前方的荣可欣和张晓雯,干起活儿来还真煞有介事有模有样。晓雯子这身衣服挑得确实好,样式不抢眼,颜色又温柔。 勖阳掏出手机按开视频,原地从前方转到旁边静静杵着的jpg先生,最后是自己——的手指,冲着摄像头比了个心。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网上的一句鸡汤:世间最美好的无非是几个词,有惊无险,失而复得,如约而至,不期而遇。 然而最终她只是规规矩矩地配了个表情,发了条票圈——连着的三个双手合十。 会议结束后,下面整整齐齐排了四五列赞。工作室的几位成员,排最前面的是荣可欣,然后是张晓雯,没了。 勖阳不由得抬眼看看坐在副驾驶上的柯一维,这小子明明就在刷朋友圈,怎么真有这么高冷的吗? 这么想着,不知道那位是不是感应到了来自后排的眼神警告,赞到位了。 勖阳心里得意着,点开他的头像给他发信息:今儿这事,别和他们俩说。 柯一维:好的。 勖阳:回去记得谢谢老苏。 柯一维:好的。 勖阳:下次再有任务,记得提醒我说一声,大家都要多做准备。 柯一维:好。 他让司机林师傅在前面路口停了车,“各位,我先下了,明天见。” 勖阳一愣,“你不回单位了?” “我请个假,设备你们到时受累给搬一趟吧,”柯一维松开安全带,“我去接我女朋友。” 当事人前脚刚下车,留下的几位加上司机林师傅就立刻展开了一场规模小但热烈的八卦茶话会。 据说拉近人与人距离的是秘密的交换,恐怕还得再加一条,他人“秘密”的共享。 “你们谁见过维哥女朋友?”荣可欣满脸写的就是“八卦”两个字,“我听说啊,之前有好几个人都见维哥车上有女的,以为是维哥的对象,结果几个人说出来一对,发现谁和谁看见的都不一样。” 勖阳哭笑不得,“啥意思,跑滴滴呢?一下车就换一个?” “那也不是不能理解的。我维哥嘛,如假包换的高富帅plus,”张晓雯满脸写的两个字是“花痴”,“我要是没有男朋友,我也得玩命追他。之前他刚来咱这儿的时候,好多同事都给他介绍女朋友呢。噢,夏婷,夏婷就特别喜欢他!每次她来西院都要去找他,好多人都看见她往维哥身上蹭。” “啊?这我还真不知道!夏婷倒是挺好看的,身材也不错,不过她也比维哥大太多了吧?你注意过没有,夏婷上镜还可以,近看眼角都是纹。” 张晓雯促狭地挤挤眼睛,“哎呀?你还近看过她?” “我就是那么一说,那大美女哪儿是我等鼠辈可以接近,”荣可欣说,“不过,她再怎么喜欢也没用,维哥是有主的人了,看这意思俩人感情还不错。” 张晓雯叹口气,“是啊,早退去和女朋友见面,真浪漫,得让我男朋友好好学学。” 勖阳也在心里叹口气。有这样恋爱脑的小女友何愁不被作得无业可失。 自家后方的八卦协会会长任赢赢表示,这个料太难挖了。 “没有实锤,”任赢赢这条语音短促而坚决,“无图无真相。虽然都在传,不过据说没人见过。” 勖阳说:“人家自己都说有了那肯定就是真的有。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夏婷自己都多大的人了,居然还勾搭小男孩儿?柯一维才25!她还蹭人家!” 女人都是一样的,说起另外一个女人,不知不觉就刻薄起来,要多狠就可以多狠,要多鄙弃有多鄙弃。 任赢赢不以为然,“我说是你太传统。25怎么啦?要是真有感情,年龄性别物种都不是问题。不过,夏婷那种,但凡有点眼神儿的男的,都不敢真收吧?我看那个柯一维还挺正气凛然的,不像猪油蒙了心。他喜欢的女孩儿,想来得是温柔似水、才情兼备、出身名门的标准白富美吧?那画风才一致。你天天跟他一块儿,你回头旁敲侧击一下。” 勖阳嗤之以鼻,“我?我是活儿太少了还是饭吃咸了?我这没事天天关心人家小男孩儿感情问题,那和保媒拉纤的红娘大妈们有什么两样。我打听出来他女朋友,王喜悦又不给我涨工资。” 任赢赢吃吃笑起来,“诶,你可别说,搞不好你关心关心小男孩儿,小男孩儿先跟你日久生情了呢!毕竟和他女朋友比起来,还是你们朝夕相处,是吧?而且,咱单位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们,觉得你也就二十七八的大有人在。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就见了鬼呢?” “你滚,”勖阳没好气,“想什么呢?我跟我那几位小朋友,安全得不能再安全,我们根本就是两辈儿的人!你这脑洞开得也忒大了点。” 这但凡是男的和女的碰一块儿,除了搞对象就不能有点别的啥了?这是社会的倒退还是道德的沦丧? 不过好在,年轻有为的道德模范勖阳同志这兵荒马乱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chapter 8 鬼迷心窍 适龄小男孩是否有女友与女友何许人,对于勖阳来说都没什么意义。这个话题开始于当天下午的车上,随着当地着名八卦协会会长任赢赢的最后一条语音,宣告结束。 公事公办。工作伙伴就是工作伙伴,工作伙伴的专业能力、发展潜力、合作意识才与她有关。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别让团队为个人背锅,一切好说。 王喜悦问:“你感觉怎么样?” 勖阳说:“都还年轻,来日可期。” 王喜悦笑,“别说得这么老气横秋嘛,你也很年轻。” 勖阳也随着笑了笑。 从东院调走也才几个月,这间小会议室的感觉就陌生了。明明不久之前还是她日日出入的地方,一进门倒数第三个座位默认是她的。 不过现在也就王喜悦和她两个人。她对自己说别太善感。 “那天的活动负责人给我打电话了,反馈很不错。视频和图片做得都很精致,风格很突出,希望有机会还能合作,”王喜悦夸得挺走心,“就像你说的,年轻人做出来的东西,就是有年轻感。勖总,带得不错。” 勖阳心想不过是个现场录制,再风格突出能突出到哪儿去。无非是之前的模板太亲民,一键套用即可,没什么人愿意动用时间为了个录像去找新模板,没时间也不值当。张晓雯闲来无事,啃着苹果在资源库里挑了个合适的换上,这就耳目一新了。 说到底,不是他们做得多出色,不过是原本的表现太平庸罢了。 “陆总那天跟我碰面,也说起来你们了。陆总很高兴,说你一过去感觉西院忽然有人干活儿了,”王喜悦把话说得明明暗暗真真假假,“所以说,没有天生无用,只有放错了地方的瑰宝。” 没法回应的话,勖阳统统以笑带过。 有时候,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还不如就保持沉默,即使不讨好,起码省了组织语言的精力。 和太妃“聊天”半小时,少说散了五百年的修行。 刚拉开门,就听见高跟鞋急促有力的敲击声,哒哒哒哒。 勖阳出门,正见夏婷扭着腰走过来。 “哟,勖阳,回来了?”夏婷的标准主持人腔天然高八度,“我来了你就走,不多待会儿了?” 勖阳笑笑,“不占用你的时间了。” 夏婷这个人,和她的声音一样,好听是好听的,只是太过咄咄逼人了,感觉她时刻在准备攻击你。有时勖阳就觉得夏婷特别像那种打理精致的小型犬,安全感低,随时随地会拱起身子炸开毛。 她穿了一身红裙,眼角时时带笑,也带勾,看人的时候角度总是有点斜,笑意盈盈之间又夹了那么一丝丝的讥讽嘲弄进去。 所以趋利避害,敬而远之。 勖阳感觉自己之所以被派去和几个小朋友组队,有一个可能是,她在别人看来,本质也是佛系的。她就没有夏婷身上的那种攻击性,她能防御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可任赢赢常说,哪怕就在咱们这种体制内媒体,也避免不了暗流汹涌。有人在就有比较,职场之上不进则退,你可以不进攻,但你阻止不了别人往高处走。 往高处走就这么重要?压倒别人就这么有成就感?就可以抛弃底线,无视原则,放弃尊严?就可以不择手段? 不理解吧?所以此时在西院的,是你呀。 勖阳每当想到这层,不觉遗憾,只是唏嘘。因为那不是她做得出来的事情,所以也没什么可惋惜。毕竟,人生短短几十年,活得自在随心更重要一点。 工作室的小朋友们,确实一个个都是天然萌物。 回西院已经是中午了,一进门就被张晓雯一把薅住。 “老师,我们开始吧。” “这都中午了,太浪费了,别了吧!” “那不行,我这都等了您一上午了!生活是随时开始的,美也要争分夺秒。”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张晓雯号称美妆博主,逼迫着勖阳加了她的视频账号,没几天晚上就直播一小时。要说她迟到的毛病是怎么好转的呢,还不是勖阳舍身答应她,每天早来会儿可以让她折腾自己这张脸。 虽然每回化完,勖阳都得起码再抹掉一层粉底才能出门。更不要说那夸张的好几层假睫毛,比嘴巴实际大小超出两圈的欧美唇,卸掉,统统卸掉。 甚至还有每天换一套配色的十根利爪,“晓雯子,我是服了你了,你戴着这么长这么尖的甲片是怎么和键盘接触的?” 张晓雯眨眨眼,“这有什么不能的?我戴这种甲片都可以直接摘美瞳。” 荣可欣在旁边插嘴,“那你还真是厉害,我要是戴这个,那就不是摘隐形眼镜了,那是直接去挖眼球。” 张晓雯对自己的审美曲高和寡表示无奈,“你滚,你懂什么啊,我们这是二次元日系原宿风,有空看看街拍好不好。” 荣可欣看着她乐,“诶晓雯子,街拍我是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你这个造型cos梅超风正合适。” 勖阳本来想说自己的想法与荣可欣高度一致,想了想还是作罢。 设备的另一边,jpg同学柯一维维持着静音状态,和这边三个人的热闹仿佛是两个世界。 张晓雯忽然嗷地一嗓子,把屋里的几个人震得手机差点扔出去。 连柯一维都抬头了,你说动静大不大。 “怎么了怎么了?”荣可欣问她。 张晓雯拉长了声音,有气无力,“你们快看大群……” 大群是全单位的工作群,东西两院所有员工都在群里,一般很少有啥事,一有动静就是举台上下的统一行动。 其余三个人动作一致,赶紧点开大群往下扒拉。这会儿群里已经排了一堆“好的收到”了,至少得翻两三屏才能找得着信息源头。 “通知:今天下午四点后有市里领导来视察,下班时间顺延,领导走了之后听通知下班!西院也听通知下班!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咣咣咣发了三遍,仍然被淹没在“好的收到”当中。 张晓雯嘟嘟囔囔,毫不客气地吐槽,“说他们不紧跟技术发展还不听,弄个‘群里有事’完美解决,这刷屏刷得妈都找不着。” 本来这是个毫无闲事挂心头的下午,满桌满地都是阳光,柳絮一团团飘进来又顺着门滚到楼道去。暖洋洋美滋滋,手上的活儿都干完了,这会儿就百无聊赖斗着嘴等下班呢——兜头一个晴天霹雳。 “不是,这领导啥时候来啊?四点后是几点啊?”荣可欣抓抓头,“这我晚上还打算去打会儿球呢,场地都约好了。” 勖阳按灭了手机,随口问:“你打球?打什么球?” “羽毛球,勖总,有兴趣吗?” “我可没时间玩,回家得陪老娘。” “啊!你还惦着打球呢荣可欣,今天我还和我对象约好了去吃饭呢,超级难定的一家网红餐厅!”张晓雯的恋爱脑被戳了,暴躁得好像看得见头上冒黑烟,“我不管,反正五点是正点下班时间,总不能拦着我不让我出门!” 勖阳失笑,“为啥就不能不让你出门?” “那五点下班是规定!我又不是早退!”小女孩还理直气壮。 这大概就是区别之一。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勖阳几乎没有一天准时下班,偶尔有天不加班,都会觉得不适应。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业心,只是事情做不完,又想做得漂亮点,自然而然就愿意为之付出时间。 何况那会儿的东院,彻夜灯火通明。能把体制内工作做得这样拼命,也算令人啧啧称奇。至于加班费?不存在的。没有人为了加班费,都是在为拼一口气、争一把脸在战斗。 那些年付出的,岂止是时间。是她青春最好的那些年,是她最单纯热烈的爱,对事业,也对那段岁月当中出现过的人们。 “稍安勿躁吧,领导也得吃晚饭啊,”勖阳安抚焦躁的小伙伴,“不会太晚的。耐心等待吧。” 耐心是不能真耐心的。离五点毕竟还有将近俩小时。 为了避免孩子们憋得挠门,勖阳自找了点活儿干。 “对了,今天天儿好,光线也好,要不咱们出去录点资源吧,”她提议,“下楼在院儿里转转,拍点图片,录点视频。现在资料库里的素材都是好久以前的了,也该更新了。” 荣可欣首先响应,“也好也好,只要别在这儿傻坐着怎么都好!那个,勖总,咱能不能把‘小鸟’也申请出来玩玩?” ‘小鸟’是陆靖一给他们从东院嘴里抢出来的新无人机。 勖阳答应得很痛快,“可以,你去申请,签我名字。” 荣可欣圆滚滚的身躯如离弦之箭,嗖一声冲了出去。 能出去溜达溜达,无论如何是比越耗点越起急强。勖阳拉着无精打采的张晓雯也往楼下走。至于柯一维,例行的是“怎么着都行”。 其实她就为了哄孩子加小团建。更新素材什么的,也就是随缘。一个多月前她自己就已经扫过一遍了,如今还不至于能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非就是树叶密了,绿得深了;园丁袁师傅摆弄的花开到第二茬了,柳絮和着泥土给花坛铺了一层银丝被。 小桃树林,桃花落尽了,树叶转暗了。小径和长椅上的粉色花瓣都扫净了,想是刚擦过一遍,还洇着水渍,锈迹斑斑的铁艺被调得色彩鲜明。 张晓雯还提不起兴头来,“西院就这样,能有什么好看的?又不像东院,现代风格建筑,气势恢宏,能出点大片。西院这有什么啊?从我上班来时就这样,手机拍拍就得了。” 荣可欣研究着‘小鸟’的说明书,“诶,我也觉得咱西院的风水可真是绝了。勖总,你知不知道那片荒地以前是什么?” 勖阳说:“我不知道,我也是今年才刚过来的。” “噢,我就觉得奇怪,我来了这些年这片地就一直荒着,也没人管,也没见有什么规划。您往远处看看,有时候我就想,那一个个的小圆土堆,到底是实心儿的呢还是小坟包呢?” 张晓雯尖叫起来,“荣可欣你要死啦!你胡说八道什么坟包不坟包的?今天下班要是天黑了告诉你你负责送我回家!” “不是,真的,你看看啊,像不像?我觉得特别像。咱这周边真是个拍《聊斋》的好地方。” 不知收敛的荣可欣,终于嘴给身子惹了祸,被张晓雯满后院追着打。 莫名其妙就剩两个人了。 勖阳看了看旁边的jpg。柯一维一手提着机器,一手还在扒拉手机。大概是感应到了气氛的变化,自觉有和小领导没话找话的必要,漫不经心地,“拍什么?” 勖阳说:“无所谓,你觉得什么好看能用就拍什么。” 柯一维把摄像机扛到肩上,还算负责任地四处扫了扫,“其实吧,貌似还真没什么特别好看的。” 勖阳点点头,“这个季节确实过了桃花的花季了。” “这得等到明年,三四月份,桃花刚开。随便来一阵风,花瓣纷纷扬扬,车上长椅上落一片,那才叫有意境。” 勖阳完全没想到jpg忽然成vlog了,洋洋洒洒说出这么多字儿来,还说得这么文采飞扬,一时间受宠若惊。 “对对,其实花瓣落地和花朵盛开是不一样的感觉。如果把角度放低,就从地面拍落花,视野往前延伸,出来的效果特别静谧。你回头可以试试,动态视频比静态图片应该还会更生动。” 柯一维听着听着,忽然有点灵感。 桃花季,遍地落英,浪漫静谧。 柯一维清清嗓子,“那个,领导,我有个事。” “你说。” “我今天确实不能晚走,”柯一维压低声音,“和人约好了。” 勖阳了然,“女朋友?” “……嗯,”柯一维看了看手机,“我肯定得请个假,先跟你说一声。陆总那边我能搞定,他俩要问,随便你怎么说。” 一个恋爱脑又一个恋爱脑。人心都是狗粮喂起来的,队伍不好带啊。 这位小维哥人狠话不多,不过这份情深意切,勖阳倒是挺愿意支持。 无他,谁还没个鬼迷心窍的时候啊。 “那你现在就去请假,到时候我就说陆总叫你去她那儿了,实在耗不过就说临时出去买零件,”勖阳这样的小谎当年也没少说,如今编起来还炉火纯青着,“诶,不行,那你车怎么办?开车出去目标太大了。” “我今天没开车,待会儿方便溜,”柯一维冲她拱拱手,“受累,在心里了。” 勖阳还没说话,远处荣可欣跳着大叫,冲着他们使劲儿挥手,“勖总!维哥!往上看!挥挥手!拍着你们了!” 俩人才注意到来自头顶那微微的机器轰鸣。白色的无人机舒展支臂,在上空悠悠盘旋,乍一抬头,有那么一瞬的眩晕,好没真实感。 ‘小鸟’飞起来了。 chapter 9 天上月 市领导的视察非常人性化,并没有拖延太久。最多半个小时,大群就通知警报解除可以下班了。 勖阳和柯一维的小谎言也完美地蒙混过关,荣可欣和张晓雯根本没发觉jpg的悄然出逃。荣可欣的聊斋志异话题从室外延续回室内,一直揪着张晓雯变着花样地讲鬼故事。晓雯子的尖叫可绝对不止小蚊子的分贝,还好五点半就被赦了,不然勖阳真是得给震得耳鸣。 jpg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至如此之低也实属不易,勖阳心生敬佩。 不过事不过三。倒是这位神秘的“女朋友”,没几天的时间,已经在她眼皮子底下刷了两次存在感。这还真像志怪故事当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妖娆女鬼,越是见不着,越是挑拨得人心痒难搔。 饶是勖阳再清高出世飘然脱俗,好奇的小火星子也渐渐燎了原。 荣可欣不知从哪儿淘换来了一块松木板,拎到楼下请袁师傅把四边切平,提回404挂在一面空墙上,说是当留言板用。乐意贴便签就贴便签,乐意贴照片就贴照片,工作减压两用,正流行的网红ins风。 勖阳提议说:“不如咱们每次出任务都贴张照片吧,有意义又温馨。”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贴张我自己的照片在上面?”自拍达人张晓雯请示。 “可以呀,反正只要是咱们四个人的都可以吧。” 勖阳说着,余光瞥瞥旮旯里正剪片子的柯一维。这小哥哥一贯走的是高冷范儿,要是让他贴张自拍在这儿公然接受视奸,会不会被他直接冷成大冰坨子? 要是她出面沟通,那想来应该还好,柯一维跟她还是“有面儿”的。不过她也不会勉强,因为她也觉得贴自拍这事略有些自恋。 她反正不会贴自己照片的。她现在自己都不愿意看自己。 转天板子上出现的,是荣可欣的直男自拍和张晓雯的盛世美颜。勖阳贡献的是某次出任务时拍的一张伪合影——趁着jpg没注意时三个人在他附近拍的,这家伙非常抗拒拍照,只能趁其不备捕捉点侧影背影后脑勺。她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不过是仗着拿手机拍照的是自己,可以公然缩小出镜面积而不被发觉。 而柯一维自己,他贴上去的是一张手绘,自画像。 勖阳心里就俩字儿:闷,骚。 张晓雯的少女心马上被俘获了,“啊,早听说维哥画功出众,头一次看见实物!维哥真的是文艺小青年,我都崇拜死你了。” 荣可欣不怕死地提醒她,“姐,你比维哥大。” “我乐意叫维哥,你管我?这表达了我对维哥的崇敬,脑残粉,懂吗?” “噢,‘脑残粉’。要是没有第三个字儿,那我就明白了。” “滚!” 勖阳并不曾听说柯一维还会画画,所以正经被震了一下子。她小时候也学过几天画,看得出柯一维线条流畅构图准确,是有基本功在身上的。可就是风格有点狂野,很难用像与不像去概括,大概作者的初衷就是传达气质吧。 那气质也不像啊。 jpg虽然安静,离纯种冰山还有差距。荣可欣和张晓雯斗嘴的欢乐偶尔也能感染到他,博得嘴角一个微小的牵动。论亲民,肯定是欠缺点亲和力;可他一看就是殷实家庭出来的孩子,没被生活欺负过,浑身上下流动着精致清冷的气息。是礼貌的,是平稳的,是淡泊的,心平气和。但,礼貌就是距离,平稳就是距离,淡泊就是距离。 就像天上的月亮。你知道它在发光,但你永远感觉不到温暖。它的光没有温度,它的美也是凉的。它不属于人间,所以地上的人也就只能遥远地眺望,说月色真美,但没人真能摘得下来。 在泥地里摸爬滚打一身泥泞的人难以想象机翼是怎样缓缓掠过云端。 让这样一个人鬼迷心窍的女孩子,又得是什么样呢。有能耐把他焐热,让他燃烧。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生而为人,宁有种乎。 勖阳已经很久没有深入思考了,没想到被一个同事小男孩的私人问题给牵动了思绪。 “妈,”她问了个自己都觉得可笑的问题,“你说有钱的人,都是怎么有钱的?” 这突如其来的灵魂发问老母亲没能接住,“你说什么?” “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是怎么知道自己要出生的那家有钱的?”勖阳幽幽叹口气,“你说,有钱人家的孩子搞对象也得找有钱的吧?高富帅配白富美。有钱就算了,还有才华,这让人上哪儿说理去。” 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电视剧里说的对,局限就是砍柴的认为皇帝都挑金扁担。 “那可不,到哪儿都得讲究个门当户对,”老母亲终于等到擅长的领域了,“所以我才说咱现在就不能太挑了。你说我现在身体也不好,你这工作又这么忙,等到以后——” “妈,你歇会儿吧,我睡觉了。” 有时,就如这样的机缘之下,也会想象一下身处另外一个世界——或者说阶层里的人,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说羡慕吗?会有吧。毕竟如果不是为了钱踟躇,当时就可以让爸爸早点接受适当的治疗,减轻些痛苦。如果不是为了囤积足够的安全感,这么多年来也不会拼命努力,不敢有一步踏错,只为在激烈的竞争里保住自己的位置,甚至不舍得放弃一个几十块的全勤奖。十多年了,舒展不得,苦心经营。但一个工作不过五年的孩子,说要请假就甩手而去,说不能加班就一刻都等不得,工作真的就只是工作本身,这是谁给的底气? 但要说嫉妒吗?不至于。那样的意难平,到底只会出现在某些特殊时刻。更不可能迫切地要让自己也挤进那个世界,成为其中的一员。 人总要脚踏实地。知道手里拿的什么牌,看清自己这副牌,尽力打好它。 以前一直和际遇相似年资相近的人在一起,并没有太多感慨。身边同行的忽而换了一批面孔,新世界的门便打开了。骤然涌入的强光,耀得她短暂性失明。 ——可那个世界想必还是更加美好的,白富美人人好逑。不然何以楚波执意要放弃他们几乎要成真了的前路,掉头转入另外一个方向,义无反顾。 老房子隔音都不好。卫生间的水管子陡然响起一阵水声。再过会儿,旁边是一声啪嗒的按键声。凭经验推测,这个时候应该快凌晨一点了。 睡不着的夜,黑暗无边,忽然心灰意冷。 星期三对社畜们来说是个特别的节点。因为过了星期三,就是礼拜天。苟活的日子到了这个点就有了盼头。 向茹早在周三就急急可可定下了勖阳的周末,“这礼拜没啥事吧?出去坐坐。” “咋的啦?” “没事,被小少爷折磨得有点焦虑,需要换换空气。” “噢。就咱俩?” “我听说老苏还算支持你工作,你要愿意再跟他交流交流,我就叫一声老苏。”向茹和苏忠义关系确实过硬。 勖阳说:“也好。” 不过也就是间隔两天,这个约差点就没赴成。 那天在家打扫卫生间,勖阳就发觉管道有点渗水。水管子前两年改造过,在自己家稍加留意的话,都能知道楼上这一天里洗了几次澡冲了几次马桶。加上这房子岁数也大了,各项功能设施本来就老化,水管接口总是湿漉漉汪着水,也没出过什么大问题,顶多就是看着不顺眼。勖阳伸手在下面接着,目不转睛盯了半天,看那水滴渐渐不往下淋漓了,也就放心去做别的事了。 结果正上着班,家里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水管子坏了。” “是啊,我知道,我不还跟你说了嘛。” 母上带着浓浓的鼻音,“严重了,楼下住的那家找上来了。” 勖阳听出来她妈妈在哭,“怎么了?坏了就修,是他们说什么了吗?” 大概是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反倒让妈妈的委屈更加汹涌,听上去呜咽就要压不住了,“没有,我就是告诉你一声……” 勖阳让她把电话给楼下邻居。 “闺女,你别担心,水管子没什么大事,咱们自己就能弄,我让你妈妈找工具了,”楼下大叔是个好人,也被吓得有些惊惶,“其实也没什么,我们什么话都没说,可你妈妈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哭了,我们也不知道从哪儿劝……” “叔叔我知道了,那麻烦您先给照应一下,需要买什么零部件您就买,回头我把钱给您。然后您和婶儿要是不忙,就受累跟我妈待会儿,我这就回家。” 勖阳挂了电话发现屋里另外两只半生物正竖起耳朵看着她。 荣可欣问:“勖总,是家里出事了吗?” “嗯,有点小状况,没什么大事,别担心啊,”勖阳手里收拾着东西,眼睛盯着电脑上还没完成的活儿,“晓雯子,我这个渲染差不多了,过一会儿你帮我看看,保存在桌面上就好。我要请个假,小事你们互相商量,大事电话联系。” 那半拉也竖着耳朵在听,另半拉还在自己的旮旯里面壁的jpg站了起来,“我开车送你。” 勖阳一怔,是张晓雯率先做出了反应,“对对对,你让维哥送你吧,这样比较快!” “啊,不用了,”勖阳迟疑了一下,慌忙摇头拒绝,“我打个车很方便,你一来一回还费时间。你留下来帮我看着点,啊!” 柯一维已经拿了钥匙起身往外走,听她这么说,生硬地停在原地。他要是一辆车,恐怕能立时听到轮胎急刹摩擦地面发出的凄厉声响。 “噢,行,”他没坚持,“那你有事打电话。” “好好好,放心放心。” 勖阳几乎是逃出了办公室。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逃”。 一进门,满屋湿漉漉的水气,地板上凌乱的脚印还没擦,工具散落了一地,卫生间的灯还开着。大喜儿知道是她回来了,摇着尾巴迎过来扬着脑袋求撸。邻居大叔大婶还没走,勖阳在玄关换鞋,卧室里的低声安慰像水滴轻轻溅溢出来。房子小,偶然来了外人,在外面就能察觉到气场里陌生的味道。 勖阳进去,向邻居道了谢,看到妈妈泛红的眼睛和床头柜上的一团团纸巾。 “受累了叔叔,还麻烦您和婶儿这么半天。水管子还有什么事吗?我还需要做些什么吗?” “不用了不用了,都已经修好了,也没买什么新的件儿,你家有些原来的,就给用上了。” 十几年的老邻居,楼上楼下,知根知底,“你回来了我们就回家了。你多陪陪你妈,家里有事一定要和我们说,远亲不如近邻,千万别客气。” 勖阳其实受不了这个。她在单位可以一个人权当千军万马,可是回到家一开门见到遍地狼藉,就仿佛一棒子被打回原形,被揪着头发去面对自己破碎的人间。 她可以让自己无坚不摧,但禁不住一句软言安慰。每一句话都善意地戳着她最脆弱、最不想提及的痛处,让她忽然之间溃不成军。 送走了邻居,母女俩相对无言。 大喜儿安静地跟进来,在床边卧下。没有睡,就睁着大眼睛,澄澈茫然。 半晌,妈妈嗓子里哼了一声,像海面微澜,经了一阵风,波涛翻涌,瞬间决堤。 “……我就是想起你爸了。” 勖阳点点头,“嗯。” “以前这点活儿,在你爸手里算什么啊?你爸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弄得好的,就咱们这一楼,谁家有点事,都叫你爸爸去帮忙。你爸爸是手多巧、多有本事的一个人呐。” “现在就这点事,就能把我难死。你爸不在,咱俩就跟废物没两样,什么事都不会做,什么事都做不好。这还怎么活?活着太难了。” 活着太难了。 她沉默听着,喉咙酸涩,眼眶潮湿,就要夺眶而出,但她不让自己流泪。 一个家里只能有一个人有资格流泪。 以前她未经世事,以为最蓬勃的情感都来自足以改变人生的重大节点。成功会狂喜,离别会流泪。可当她真正切身地经过了生离死别,才知道在那样巨大的悲恸之前,人的情绪是凝固的,是不流动的,平静如同幽暗的深渊。那些疯狂的难分难舍,撕心裂肺的哭闹,电视剧里见过,殡仪馆的告别仪式上也听过,但她没有过。她仿佛从未允许自己好好地放纵一下情绪,就憋着一口气投入到了这匆促到来的新战场。她有信心能挺过一切,却没想到击败她的会是些不堪一提的鸡毛蒜皮。水管,电闸,煤气,那些生活里原本微不足道的琐事,都在叫嚣着,哂笑着,提醒她去正视现实。——这个家里少了一个人,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有时关不上冰箱的门,脚趾撞到了桌脚,临出门找不到想要的东西,突然忍不住掉泪。你觉得小题大做,只有我自己知道为什么。” chapter 10 幸福的孩子不必成熟 于是这些天勖阳回复到了家和单位两点一线的模式。也没有出门去赴约,老老实实地回家去陪妈妈。 周末,向茹和她老公梁宸带着苏忠义到家里来找她。仨人带了大包小包一堆小零食,老苏还悄摸摸揣来几罐啤酒。 勖阳山呼万岁,“你俩怎知道我现在特别想念垃圾食品。” “去你的垃圾食品,我自己烤的饼干,垃圾吗?”向茹放低声音,“阿姨呢?” “听说你们要来,出去遛狗了。” 老苏不明所以,“啥意思?我们打扰了是吗?” “不是,我妈不习惯见人,待会儿她就回来了,”勖阳让他们到自己房间坐,“她回来你们别提别的,打个招呼就得了,别勾她说话。” 几个人都是她十几年的相识,无需多言。 一进来,向茹就向她老公使眼色,打发梁宸趁着去放东西的当儿里外溜达一圈,看看厨房卫生间都有什么活儿需要干。 “我听柯一维说,前几天家里有点事?”老苏问她,“什么情况,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呢?” 勖阳惊讶的倒是别的方面,“jpg还跟你说我的事?” 老苏乐了,“你叫他啥?” “jpg啊,我就叫他jpg,你不觉得他天天都是静止状态嘛,”勖阳给几个人科普,“就咱们这位柯一维,每天就是在角落里一坐,无噪音无公害。诶苏老,他原来在你那屋也是这样吗?” “他也还可以吧,毕竟都是男的,还能有点话题,”苏忠义说,“你那个工作室,主要是太阴盛阳衰。他就是想说,他跟谁说话去?” 东院精英梁宸不懂就问:“不是,怎么就阴盛阳衰了呢?我听说你那个组配置还挺均衡的啊,俩男俩女?” 向茹和勖阳对了个眼神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们东院看是俩男俩女,我们本地人都知道她那屋就一个男的。” 勖阳一脸诚恳,“我们本地人都知道我手底下有个妇女之友。” 席地而坐的几个人,东歪西倒,笑成一堆。 “其实都是些家务小事情,但就是事发突然,我怕我妈自己在家瞎想,”勖阳不想多说家事,拿了啤酒挨个儿递过去,“他跟你说我请假了,不会是那天有什么事发生吧?”但他并没有与她交代。 “也没什么事。就是你们那妇女之友,想要调台机器。柯一维做不了主,问我怎么处理。” “他调机器有什么用?我没听说最近有事需要设备?” “所以啊,私用呗,”老苏桃花眼一勾,“我教柯一维说机器要外借,不能给他。” 向茹哼一声,“拿公家的东西自己玩,这人真够好意思的。” 勖阳点点头,“荣可欣滑不丢手,这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可我们那位柯一维,有时我也不知道是说他傻呢,还是表扬他太过仗义。我总感觉有一天他会被荣可欣坑死的。” “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不是被荣可欣坑死,是被自己坑死的,”老苏说,“柯一维这个人,干活没的说,人品也过硬,最大的问题就是心眼儿太实。该实的时候实,不该实的时候他也实,这就很尴尬了。” “苏老,你对他的了解也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是我的误解。” “他就是这样。你想啊,他一个小孩,一路唱着歌进来的,上头有人罩着,家里拿钱供着,没经过事儿,想问题就容易简单,对人也单纯热血。人不坏,你慢慢带吧。” 向茹翻个白眼,“25了,他还小孩?” “麻麻,幸福的孩子可以不必成熟。” “那行吧,听你的。” “不过他也算是最靠谱的了,起码他知道请示苏老一声,”勖阳几口喝净了一罐啤酒,下意识地捏着易拉罐,“我还是挺喜欢这个孩子,对人真诚。特别是他对女朋友那么上心,这样的男生真是不多了。” 梁宸似听到一个大八卦,“啥?他有女朋友?我们那边有个郑大姐,还托好几个人打听他有没有对象呢,打算把他收作自己女婿。这我回去得普及一下,让他们赶紧死心。” “死心吧,痴心得很呢。”勖阳又开一罐啤酒。 “他是说有女朋友,不过一直没见过,挺神秘的,”苏忠义看不过去,“诶诶,就说你是在自己家吧,有必要这么喝吗?有烦心事儿就说事儿,别一门心思灌自己,长能耐了是吧?” “我就是渴,当水喝,”勖阳手一挥,“那要说烦心事儿的话,劳烦你们哪位男士帮我去看看煤气?大概是没电了,那电池怎么换?” 身边有这么一帮人存在,老天对她还不算太坏。 至于小朋友们,来日方长。不是所有人的25岁都在披荆斩棘,谁也不是一夜之间就能从菜鸟变老鸟。 勖阳一早进屋,“张晓雯呢?怎么还没来?”她的迟到恶习明明已经好很多了。 “她来了,被杜姐叫走了,好像说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荣可欣看看表,“她去了得有那么半小时了吧?是有点久。” 被以使唤人为乐的杜姐叫走,半个小时还真不算久。 半个小时又半个小时,都快要吃午饭了,张晓雯还没被放回来。 “杜姐叫晓雯子,说了要帮什么忙没有?”勖阳问荣可欣。 荣可欣挠挠脑袋,“我确实没注意,我就听说是几分钟的事。” 新人被借用虽然也算平常,不过这名不正言不顺的,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把人拉走,纯属欺负人的耍流氓行为。 勖阳给张晓雯发微信:你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张晓雯马上回了个愁眉苦脸的表情:老师,我太想回来了,可杜姐这儿还有好几台电脑等着让我装软件~ 勖阳:叫你去就是让你装软件?为什么不找维修部的? 张晓雯又一溜儿哇哇大哭的表情发过来:她说维修部太忙请不动 勖阳无语了:你不忙?咱这儿的活儿你不想干了? 那边哭得水漫金山:我不想活了 勖阳本来懒得打字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发语音的冲动。 勖阳:你要是想把那边的事做完再回也可以,我没有什么意见,因为这事并没有经过我,我完全不知道。但是现在咱们这边就等着你这一个环节了,你就是现在回来,恐怕晚上也得加点班。而且今天必须得赶出来,因为明天一早就得卡点提交。你想想,打算怎么办? 张晓雯并没立刻回复,估计是确实在认真“想想”。过了会儿,她发了个吾皇对手指:老师,您能帮我跟杜姐说一声吗? 她老师斩钉截铁地回:不能。 打完这俩字儿,勖阳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招呼两位男士,“到点儿了,吃饭去。” 荣可欣诧异:“不是,那晓雯子她——” “她自己可以处理。” “就她那样的,她自己能处理个啥……?” 柯一维慢慢悠悠晃荡过来,拍拍他,“听领导的。” 午休时间,张晓雯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以往两位男士午休时会一道去后院打会儿球活动活动,这天三个人齐刷刷都在屋里,倒像刻意在等她。 勖阳问:“软件都装完了?” “还没有,”张晓雯往椅子上一仰,闭上眼睛,“我眼睛要瞎了。” “还没装完你怎么就回来了?” 张晓雯声音里满是哀怨,“我中午自己去维修部找了趟小李。” 这孩子真是绝了,“那今天你要是找不到小李,你预备怎么办?” 张晓雯哀嚎一声,捂住脸,“我不至于那么惨的吧……?” 勖阳转向荣可欣,“可心儿,要是早晨杜姐叫的是你,你怎么说?” 荣可欣立刻笑嘻嘻,“领导,首先杜姐就不可能找我。” 勖阳心想你倒也是有自知之明,“嗯,如果呢?” “如果嘛,”荣可欣抓抓头发,“我就告诉她,我还有好多事情等着呢,马上就得交,耽误了我领导会打我的。” 得,这就把她给卖了。 勖阳并没刻意往设备那边的旮旯看,一侧头却就对上了那人不明意味的目光。 柯一维马上把眼神转开。 “其实举手之劳帮个忙,本身倒没什么。年轻人多干点少干点,本来也不应该计较。何况咱们屋都是善良的人,是吧!助人为乐永远是美德,可你听过一句话没有?善良如果没有长出牙齿,就是软弱。” 勖阳给张晓雯的杯子倒满了水,放在她桌子上,“你吃饭没有?” “……不想吃。” “帮忙帮成这样,不觉得有点委屈自己吗?”勖阳看看张晓雯楚楚可怜的模样,“一会儿点个外卖,补充好体力,你眼前这活儿还不知道得干到几点呢。” 张晓雯好容易把手从脸上拿下来,又埋头进粉红色抱枕里,实力cos鸵鸟,“老师,您就别挤兑我了,我都已经够惨了……” “你问我能不能出面跟杜姐说,我告诉你为什么不能,”勖阳说,“因为你这话说晚了。如果你在杜姐找你的时候,就能想起来要找直接上级请示,这个时候我出面就顺理成章;可你一不知道别人找你做什么,二没有及时让我知道你的去向,三你又没有让杜姐知道你的工作实况,杜姐自然也认为你毫无负担,帮她无压力。这样一来,你帮的这个忙,就完全是你的个人行为,全程只能由你个人负责。帮忙没关系,但公事公办。你第一时间就要弄清楚要帮什么样的忙,你自己做不做得到。你刚才要是找不到人再去帮你,你一边得帮她帮到底,一边自己还一大摊活儿等着收尾,你不得干到半夜?就这样你还欠了人家小李一份人情。” 荣可欣作恍然大悟状,“噢,那也就是说,我不能说我领导会打我,但我可以说我先问问我领导。” 勖阳顺手抄起刚送来的报纸卷个筒,“那我现在就打你吧!” “可是杜姐那个人吧,平时看着就不好惹,我都不敢跟她说话,”张晓雯委屈巴巴,“我不帮她,她不会报复我吗?” “你也看出来她不好惹了,那你想想为什么她不找可心儿要找你?装软件又不是什么大活儿,随便抓个年轻的都会,她为什么偏偏就找你呢?” “……难道不是因为我软绵绵萌哒哒可可爱爱嘛?” 这回连柯一维都在角落里冷笑了一声。 荣可欣揉个纸团扔过来,“张晓雯你就说你似不似洒?” “你在开始时和她说什么,她都不会怎样的;可你要是今天没能找到小李,或是你干一半就跑回来了,你试试看她会怎么样,”勖阳拍拍被群殴得抬不起头来的张晓雯,“拒绝是可以的,只要你方法对,说话别噎人,杜姐也不是不通情达理。拒绝就是向对方亮明你的原则,所有人都会尊重有原则的人的。反而越怕得罪人,越会得罪人。” 知心姐姐忽然收了和颜悦色,“要是你因此耽误了明天要交的活儿,你再试试看我会怎么样。” 张晓雯被这落差巨大的变脸吓得一激灵,赶忙扔了抱枕。冲咖啡,戴眼镜,开机。 不知道是不是勖老师的午间小课堂干货太多需要消化,一整个下午,工作室的氛围反常地安静了很多。几个人都在埋头干活或闭嘴摸鱼,特别是张晓雯,去卫生间都拿出了跑往返接力的精神。 “你要不分点什么出来,帮你做?”404的良心柯一维看不过去。 张晓雯苦着脸,“实在分不出什么来了。维哥,我谢谢你,我自己慢慢耗着吧。” 404话事人听见了,“不能耗,保证质量啊,不然还得返工。” “……噢。” 到下班时间了,张晓雯的加班命运已成定局。 荣可欣转了两圈,没好意思像往常一样哼着歌直接走,“那什么,晓雯子,你自己在这儿行不行?”说起来这还真是头一次需要个人留下来加班,“我要不是怕被我对象打死,我就留下来陪你会儿了。那个,要不我跟你待五分钟?” 张晓雯没好气,“你快走吧,你被你对象打死倒没什么,主要是我怕我被你对象打死,然后我对象再打死你。” 柯一维把黑色双肩背一拎,“那各位,我先走了。” “你们都走吧,”勖阳拿手机发信息给家里,“我留下来陪晓雯子做完。” 张晓雯眼睛一亮,包括连荣可欣的小眼睛也一亮,“真的吗?老师,你家里没事吗?” “你要是担心我晚回家有事,就抓点紧提点速呗,”勖阳把荣可欣椅子拉过来,坐到她旁边,“来,不要停,继续,赶紧,快。” 晓雯子有了声援,工作效率大大提高,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俩爪子噼里啪啦狂扫键盘。 清脆利落的击键声,映衬得空荡荡的办公楼分外静谧。 勖阳出了404,站在窗前换换空气。楼道的视野就好多了,恰好看得到西院正门外的车水马龙。 初夏的天黑得晚,这会儿正是天色最美的时候。 黄昏的天将暗未暗,城市已华灯初上。快速路上的车多了起来,车灯连成一片,红彤彤亮闪闪煞是好看。远处的天际,或许是晚霞,大部分的天还是蓝的,渐渐渗出了一抹橙,橙又渐变为粉,粉又沉淀成紫。这个季节的城市,有最丰富多样的色彩。奇幻迷醉,五光十色,宛如渐入佳境的一场酣梦。 手机在手里微微挣扎一下,提示她进来一条微信。 jpg:还在单位? 勖阳:是。 jpg:还差多少? 勖阳转身靠在窗台上,对着张晓雯趴在桌上的侧影:很快了,大概再有十几分钟。有事? jpg:临出来时我点了点吃的,这会儿应该快到了,你注意点外卖电话,下楼拿一下。 chapter 11 浪费 赶上周五晚高峰,快速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一个路口变了三个灯都没过去。 “难得今天我没什么事,你又业务很忙的样子,”唐筱鲤眼睛往这边瞟了瞟,“给谁发微信呢?” 柯一维按灭了手机,“同事。” 唐筱鲤挑了挑眉毛,“下班了还在想单位的事,这不是你风格啊?” “就是些小状况,”柯一维放了点刹车,随着车流龟速往前挪了挪,“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早说我就早点出来,直接去车站接你了。” 唐筱鲤坐了两个多小时的高铁又随即被闷在车里不得动弹,感觉有些缺氧,把车窗开大了些。 “嗯,原本定好的应酬临时改期了,老板就放我假了。我一查,恰好早一班的票还能买到,那就早点回来咯,省得每次都让你等那么久。” 唐筱鲤左手挽住柯一维扶着档把的右臂,“周末这几天都能陪你,高兴吗?周日晚上我再回去。” 柯一维咧咧嘴,“高兴呀。” “笑得那么敷衍,”唐筱鲤不满地摇摇他胳膊,“这三天的假期你安排了什么活动?说说呗,让我先期待一下。” “你想去哪儿?” “怎么还问我想去哪儿?你都没有计划的吗?” “鱼,咱俩一块儿七年了——” “八年!” “八年。又不是刚认识,这地方就这么大,还有哪儿是没去过的。你说吧,你想去哪儿咱就去哪儿。” 唐筱鲤顺手把他一推,“我就说你对我越来越敷衍了,你这意思是审美疲劳了呗?” 柯一维嘿嘿笑了两声,“我这意思是老夫老妻了。” 唐筱鲤一听他这话,眼睛跟着绿灯同步一亮,“那既然是老夫老妻,要不然……” “别,宝贝儿,你说去哪儿都行,你这个‘要不然’就算了吧,”柯一维早知道她要说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见你爸妈就紧张。你就饶了我,也饶了你爸妈吧。” 唐筱鲤又一次引导失了利,气呼呼坐好,“一说你就紧张,一说你就紧张,能不能有点出息。” 柯一维嘴里唯唯诺诺着“是是是”,瞅着灯闪到4秒的时候,终于赶上了这拨开了出去。 倒也不是敷衍。他的“紧张”就是字面的紧张。 唐筱鲤是他的中学同学兼大学同学。能跟他是同学,自然也是那所贵族一贯制学校里无忧无虑的富家子弟一分子。唐筱鲤爸爸是一家连锁酒店的老总,妈妈是一所重点中学的老师,两个社会精英培养出一个气质出众、十全九美的女儿。唐筱鲤在那么一所逗着玩的学校里,当年考出了几近普通一本的好成绩,至今照片还作为“明星校友”贴在学校的光荣榜上。更别说肤白貌美大长腿,瑜伽舞蹈一把抓。 之所以说十全九美,是因为按照唐筱鲤父母的规划,女儿和柯一维谈了四年,又可算上门当户对,万事俱备,大学毕业足可以直接结婚成家。偏偏唐筱鲤心气儿还很高,一心想要进修拼事业,自作主张出国去学设计。柯一维当年二十出头,本来就对结婚这事儿很茫然,唐筱鲤一出国,倒是暂时解救他于双方父母的威逼利诱当中,显得后面那两年异国恋也不那么辛苦。等到唐筱鲤两年进修完毕,好容易回国了,没想到工作又落在了外市。异国恋刚捱到头,眼看又要开始异地,两边家长意识到形式严峻,逼婚大业重新启动。这一重启,又堪堪贯彻了两年。 就连唐筱鲤也半真半假地问过柯一维,“你老实说吧,你是不想结婚,还是不想和我结婚?” “鱼,你放心吧,”柯一维每次都被问得好笑,感觉跟演戏对台词儿似的,“我要结婚,肯定是跟你结。” “呸,说得我好像多想嫁给你一样,”唐筱鲤笑着骂他,“你想结婚,我还想拼拼事业呢!” “对对对,我也得拼拼事业。” 八年了,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感情想出点变故也不那么容易。柯一维自问算正人君子,一心一意,这辈子也难进化成耽误小女孩青春的渣男。他不想太早结婚,只是认为彼此都还年轻,又都被家里按着头按部就班走了这么多年,应该多呼吸些自由自在的空气。而结婚,那是迟早的事情。认定了对方,既然距离都能战胜,时间也就不会是问题。 世人都是一山看着一山高。有的鸟适合笼养,有的鸟在笼子里待一天就会撞头直到被释放。出不去就继续撞,撞到死。 但是父母们安排惯了,何况又自觉安排得很好,很难接受儿女想要自由的念头。所以唐筱鲤转述了柯一维这些“荒唐”理论之后,她父母就认为有必要加倍关注这孩子的思想问题。开始柯一维还常去唐筱鲤家里坐,后来实在招架不住,能不去就不去了。自家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爸念完他妈妈念,男女混合双打,逼得他索性搬出来自己住,反正房子有的是。 “我才半个月没回来,怎么屋里就这么乱啦?”唐筱鲤一进屋就皱眉,“你看你,为什么把我那只熊放到沙发上啦?不是应该在床上的吗?还有我那只粉色抱枕呢,为什么没有在原来的位置上?” 柯一维跟在她后面把鞋摆好,箱子拖到卧室,“我的错我的错,就等你回来收拾了。” 唐筱鲤小女生心性,先各个房间晃了一圈,然后在卧室窗前抱着熊娃娃拍了张自拍,配了句“世上最暖的是某人的怀抱”,发了个朋友圈。 某人的怀抱还没到位,声音先来了,“吃什么?” “什么都好!”想了想,“我想吃寿司,我还想要奶茶!” “奶茶冰箱里有。” “我想要那家网红店的奶茶,现在出了限量版,很难买的,要排好久的队。” 柯一维头有点疼,“那家有外卖吗?” 小女孩的撒娇没被理解,换来大白眼一个,“外卖有什么情趣?人家都是男朋友一排排两三个小时给买来,还一次买好几种口味。” “……穿衣服,走。” 唐筱鲤眉开眼笑地扑上去抱住某人,“别别别,我至于那么不懂事嘛?还有两天呢,明天开始慢慢折磨你。” 周末不限号,一出门就又是一波处处堵。到了市中心繁华地段,每家店铺前又排起长龙。感觉这出门不是玩来的,是来看人山人海的。 柯一维一看乌泱泱人头涌动就头皮发炸。 据说外向的人通过社交获得能量,内向的人通过独处自我修复。柯一维自小就知道独处更适合自己,人一多,气场杂乱,要是再需要多说几句话,那绝对能把他整个人耗空。 比起出门人挤人,还是窝在家看部美剧,支起画架把刚画一半的那一幅完成,哪怕就着午后的阳光在阳台上补个觉,都更能起到所谓休闲的作用。 像这傻站着一排就动辄两小时的队,除了浪费大好青春,实在不知道意义在哪里。 唐筱鲤告诉他,“这是爱的证明。” 她戳着男朋友的胸口,“柯一维,我告诉你,你只有和我在一块儿,你才稍微接了点地气,知道吗?这就叫互补。你不能总在天上飘。” 柯一维打着呵欠,态度良好地点头,“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见一面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要跨越两个城市,最短间隔七天,还没把新闻闲事聊尽,就又面临分别。因为心里总装着这份不容易,他愿意调整自己,让她高兴。 慢慢蠕动的队伍,大多是手挽手的情侣。两个人站累了就互相依靠,渐渐挂到彼此身上,站成一座座行为艺术的雕塑。 爱大概就是愿意为你做无聊的事情……? 唐筱鲤并不娇小,她有一米七五的标准模特身材,但贴在柯一维背后还是万分小鸟依人。 “你知道吗?那天我在商场逛,有个人邀请我拍一套街拍。” “噢。” “嗯,我以为是骗子呢。他说就是觉得我穿搭特别有范儿,可以作为范本,当时就拍了,我还给他们节目录了slogan。” “噢,是吗。” “是呀。那你觉得我今天穿的好看吗?” “好看呀。” “你又敷衍我,”唐筱鲤像只树袋熊一样转到他前面去,“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柯一维大力睁了睁眼,“我就站得有点困。” 大概确实是他眼花,总觉得刚才看到了个熟人。 要不是实在拗不过母上,这样的大好天光,即使要出门,勖阳也会首选去郊野公园拍拍照,或者去博物馆泡个半天,享受一下难得的清闲。 反正不会是换了三趟车,跑到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在到处人满为患的综合体里见缝插针,占到一个四面楚歌的位置,满头汗花着妆,等着相亲对象来赴约。 这人迟到了一会儿,倒也无伤大雅。恰好可以在烟火喧嚣里感受一下人气儿,出着神漫不经心地看身边拖家带口度假的人们,手挽着手的小情侣,满地乱蹿的熊孩子。很近,又很远。 现在的小情侣有很多娱兴节目可以消遣。商场里到处立着抓娃娃机,各种主题的密室逃脱,粉粉嫩嫩的网红主题餐厅。好像全世界都在创造一切条件,怜爱宠溺地看着孩子们开开心心地谈恋爱。 想来,就是在茶铺门口排一场看不见尽头的队,对于相爱的两个人也是轰轰烈烈的事情。 不然怎么会不觉得无聊呢?那样无所谓地将时间浪费。 勖阳被小情侣们激发出来的粉红色小肥皂泡不出几分钟就抵不住空气的压力自己爆了。这不都是闲着没事干吗?她想。 羡慕吗?一点也不。别说为了买两杯奶茶,就是在迪士尼排队玩游戏,但凡看见人群超过十个,她立马掉头就走。唯一能让她认命的,只有在医院挂号拿药的时候。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相亲对象来了。这一位倒是很有素质,讲话有礼貌,态度也平和。尽职尽责地聊了一个多小时,二人礼节性地说很高兴认识你下次再约,然后出了咖啡馆,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这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对面茶铺门口的长龙也就蠕动了有限的一段距离。现在这饥饿营销真是坑人的可以,有那个功夫干点什么不好。 柯一维在打了第一千零一个呵欠之后,眼神儿已经涣散了。本来就是封闭空间,人还密集,太缺氧。 唐筱鲤还挂在他身上。路远无轻债,叫她去旁边坐着她还不愿。 “我得跟你患难与共,”小姐姐说,“感动吗?” 脚麻了,不敢动。 好容易把她打发到对面咖啡馆外面的等号区坐着,前面终于还剩了不到十个人。 柯一维无意间转头,本来想跟女友确认一下要什么口味,结果先注意到的却是另外一个女孩。 她和唐筱鲤之间隔了一个空位。平时在单位见不到她做如此打扮——她居然穿了条黑色蕾丝长裙,有点蓬,还穿了双高跟鞋。好像不太习惯似的,附身揉着脚踝。 不过接着她从白色大包里取出一个袋子,把高跟鞋踩脱。然后换上一双球鞋,搭上件飞行员皮夹克,一身黑色,一身率性,站起来在原地跳了两跳,似是如释重负一般。 柯一维自己没意识到自己笑了。没错,这是她。 唐筱鲤望见男友在十几米之外望着自己,展露出一个些许陌生的笑容。 他本来就温柔安静,笑的弧度都像用尺量过一般精准克制,不会疏离失礼,不曾过分毫厘。但这个笑容,有点无奈,有点放纵,有点……过,不像她熟知的那个柯一维。 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嘴上说着烦困累,还不是甘之如饴地陪着她在这里消磨时光。 唐筱鲤那一瞬内心异常满足。 勖阳正啧啧称奇于这女孩穿了双钉子一样细高的高跟鞋居然还能跑这么稳,抬头就见她一心扑向的是个熟人。 果然世界都是公平的。王子就该配公主,高富帅身边的都是白富美。 这么一个美好的女孩儿,漂亮高挑,活泼明朗,浑身上下闪着的都是被人民币滋养着的光辉。能让他痴迷,确实说得过去。 这可是全单位众望所归的大八卦,要是拍张照片发公号上,得点击率疯涨吧?找任赢赢换顿大餐也成。 可惜目击者是她。那就只好烂在自己肚子里不见天日咯。 柯一维搂住莫名其妙扑过来的女友,下意识去看勖阳,见她已经动身转向楼梯的方向,脸孔侧过去,嘴角噙着抹了然的笑。 chapter 12 您的好友维哥已加入群聊 假期最后一天,把唐筱鲤送上了高铁,老妈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儿子,筱鲤走了?” “嗯。” “你怎么也不带筱鲤回家来吃个饭?” 柯一维揉揉眉心,“哪儿有时间啊,她想吃哪家餐厅早就给我列举出来了,得一家家陪她去拔草。” “拔什么?草?” “没事,下次吧。” “每回问你你都说下次,你俩这样拖着,人家女孩子家里不会不高兴吗?”老妈不满,“也不知道你们俩在磨蹭什么。谈都谈了这么多年了,赶紧把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有什么好夜长梦多啊,妈?行行行,我知道了,下次她回来我让她回家吃饭,”柯一维困得眼睛都懒得睁,“先别说了,我真的太累了,让我睡吧。” “唉,行,你睡吧,回头再说。” 把手机一扔,柯一维便睡得人事不省。 总念着离别多,相聚少,常怀一份亏欠。因此每次见面,都想用尽全身力气去陪伴。仿佛自己为她精疲力尽过,便补偿了些无法即时拥抱她的遗憾。何来夜长梦多,怎会夜长梦多。 不过不止是他,一早上班,大家的脸色仿佛都不是很好。几个人都呵欠连天,垃圾桶扔的满是不同品牌的咖啡包装袋。 “你们这都是干嘛去了,一个个累成这个样子?”勖阳难得有空关心一下团队成员的业余生活,“年轻人的周末都是玩什么,我真的挺好奇的。” “玩是不可能玩的,丈母娘家装修,我活活当了两天半的苦力,”荣可欣说话都不舍得睁眼,“我现在严重缺觉,头儿,今天要是没啥事,我能不能早退一下?” “我这儿没啥事啊,请假你自己去跟人事说。” “那我也想请假,”旁边的张晓雯也哼哼唧唧,“我对象带我去攀岩,妈也,我爬到一半就头晕了,他还不让我下来。我这缓了一天了,腿肚子还在发抖。” 荣可欣又嘴贱,“你去攀岩?你这个超轻量级,来一阵风不是直接给你吹成一面旗帜?” “你滚,”张晓雯没好气,“好歹是个运动,总比一排队排俩小时买奶茶的脑残行为有意义得多。” 柯一维莫名躺枪,脸腾地发起热来。 他听勖阳干笑了两声,说,“也不能说是脑残行为……我倒还觉得年轻人嘛,就会做些浪漫的事,哈哈。” 勖阳听了张晓雯这莫名其妙的一说,心里也在打鼓。 ——张晓雯是意有所指,还是就随口一说?反正自己没跟任何人提起那天看见柯一维的事。可说起来,柯一维不会以为是她和张晓雯说的吧? 难道张晓雯当时也在附近见着他和他女朋友了? 慢着,柯一维那天没有发现她吧? 不是,他就发现她了能咋地? 404呆萌担当张晓雯不会知道,自己一句话引得同屋两个人都各怀心事,缄默着观望她的反应。 荣可欣这会儿简直是小天使本使,扑棱着小翅膀送台阶来了,“头儿,那你这两天干嘛去了?” “噢,我不用上班的时候都在休息,没你们有活力,”勖阳赶紧脱身,“不过我去了趟博物馆,最近有个罗马文化展,还不错。趁着没结束,赶紧去看看。” 柯一维在设备另一边冲着墙皱了个眉。看错了? 不会吧。 “有展览?好玩吗?” “不能说好玩不好玩吧。不过我也不懂,纯属附庸风雅,去博物馆就是图个清静。” 她也不算说谎,那天从商场出来,她就坐车直奔了博物馆。好歹也化了个妆,直接回家太可惜了。 “我看头儿就是好静,”荣可欣是什么话题都能跟得下来,“博物馆我去过一两次,还是上学时学校组织去的。我等俗人实在受不了那么静,瘆得慌。我还是比较喜欢往热闹的地方扎,嘿嘿。” “我是喜欢相对静一点,不过也不是绝对的,还得看实际情况,”勖阳感觉话题已经成功扯开了,也就放松了警惕,可以随便聊一聊,“要说热闹的地方啊,我喜欢去逛菜市场和花鸟鱼虫市场。你们都没什么兴趣吧?” 404金牌公关荣可欣还在想怎么把“确实没兴趣”说得好听一点,已经有朋友加入群聊,“我也喜欢逛花鸟鱼虫。” 张晓雯霍然坐起来,“刚才是维哥说话了吗?我的妈,是我维哥进入直播间了吗?” 荣可欣捂心口,“张晓雯你能不能行?维哥就是说了句话,好么,他又不是诈了个尸。” “就是啊,晓雯子,你这一惊一乍的,还让你维哥怎么说下去?”勖阳也觉好笑,“我还以为我这都是中老年人的兴趣爱好,没想到居然还有同道中人。” 她拿笔轻轻敲了敲隔在中间的那台机箱,“那花、鸟、鱼、虫,你是喜欢哪一类?” 机箱那边的人回应道:“没偏好,都还行。” “我也是,我喜欢动植物,”这确实是勖阳感兴趣的话题,“我爸喜欢摆弄花草,我们家也一直在养宠物。” 张晓雯问:“老师,你家养的什么?” “养过好多种类,现在我家有一只小狗。” 正说着,那边敲了敲另一台机箱。 勖阳“嗯”了一声。 “这屋可以养宠物吗?”那边问。 另外两只生物竖起耳朵。 “什么宠物?”勖阳本着404话事人负责任的态度,必须问上一问,“得适合在办公室照顾吧。” “我在原来那个办公室放了两盆花,五条鱼,两只鸟,”柯一维说,“如果能养,我就搬过来。” 勖阳松了口气,还好比她设想的要亲民很多,“我还以为你会说蜥蜴变色龙蜘蛛之类。” “冷血动物不好养,条件要求高,都在家。” ……得嘞。 勖阳问另外两只:“你俩有意见吗?” 两只兴奋得精神焕发,“没有没有,必须没有,”荣可欣一骨碌爬起来,“维哥,我帮你去搬!在哪屋来着?” “楼下302。” 两个小的推推搡搡跑出去,屋里就剩了他们两个。 “你真让小荣和晓雯俩人就这么去苏老那屋?”勖阳尽量说得含蓄,“其实我觉得你跟着点会比较好。” 柯一维完全知道她说什么,“对,我去。” 苏大师人老派规矩大,界限极其分明。事儿做得不够周全,很容易在他那里碰钉子。 果然,五分钟之后上楼来的,除了花花鸟鸟,还附带了一个老苏。 “我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一进屋就搬花抢鸟的,我还以为综合执法来了,”苏忠义满脸笑呵呵,可没有一句话是白给的,“勖总,啥意思?抢了我的人,还要屠我城?” 勖阳一听就知道俩小的光顾着开心了,柯一维那个嘴没到位也是肯定的,总之让老人家不是很愉快。 不过呢,苏大师不愉快的频率也是有点高。总哄着也不是个事,容易得寸进尺。 勖阳装傻,“苏老,来串门呐?” “他们光知道搬不知道养,我把鸟食鱼饲料给送上来,”苏忠义四下环顾,“我是之前说让维哥把东西腾腾。不过你这小屋这么小,有地方养吗?” 柯一维说:“我就把鸟留这儿,别的运回家去。” “那还行,”苏忠义拍拍勖阳,“养个活物还能让你散散心。” 他又待了会儿就下楼去了。 张晓雯问:“老师,你心情不好?” “没有啊,他就随口一说,”勖阳转向柯一维,“那咱们把小动物们放哪儿?你是真的只把小鸟留下吗?” 柯一维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感觉维哥自从加入群聊之后,就好像解除了封印。 几个人把办公室重新收拾了一下。花花草草放阳台,鱼缸摆在休闲区小圆桌上,两只小鸟委屈了点,暂时安置在外面的悬挂式空调上,拿张晓雯贡献的两个折叠衣架挂着勾住窗框,免得来阵风吹下去。 “小鸟得挂起来才好吧,”勖阳头疼,“这样放着,不安全不说吧,回头扑腾得食水飞溅就不好了。楼下那屋有薛婶儿,万一找上来了,我打不过她呀!” “好办,交给我。”柯一维说。 午休时他一头钻进库房,扒拉了半天,找到根挂窗帘用的伸缩杆,装在窗户上端,竟然严丝合缝,十分合适。 两只虎皮鹦鹉很快适应了新居,在头顶扑腾鸣叫,真的令心情轻松不少。那两盆花正当花季,虎刺梅娇艳茉莉芬芳,圆形小鱼缸清澈澄明。新房客们一入住,整间办公室都生动了。 “啊,不知道为啥,我忽然觉得要转运了,”荣可欣盯着鱼儿们练了会儿眼神儿,“你们有感觉吗?咱们办公室的风水好像一下子好了。” 勖阳忍俊不禁:“借您吉言。” “维哥,我提供一个思路啊,”张晓雯开始发动少女心,“你能不能再研究一下,种个能往上爬的植物,让它能爬满整窗,然后咱们的小鸟就好像真的站在林间一样,有个韩剧的海报就是那样的——” “不是,你跟维哥说这有什么用,你得找袁师傅去,”荣可欣不客气地打断她,“这絮絮叨叨一堆,你不就是想说爬山虎吗?” 柯一维哼一声,就算笑了。 阳光转了过来,照到花瓣和叶子上,毛茸茸的质感让心软化。小鱼缸映了光,天光水影在天花板上微微荡漾,盯着看一会儿,如催眠般,满心清明。 这是非常美好安宁的一个下午。无事,无扰,无碍。 荣可欣和张晓雯心血来潮跟着忙活了一阵,轮到伺候新房客时一个比一个困得快。勖阳依着柯一维的指导,给鸟添了水粮,给鱼撒了点食。然后翻出一个a4大小的空盒子剪掉一半,把各位小爷的饲料花肥营养液小喷壶放在里面,安置在窗台上。等都一一归置好,两个大的已经都趴在桌上睡熟了。 柯一维倒是醒着,插着耳机不知道看的什么视频。 勖阳怕吵了人畜安眠,坐下给他发微信:我家里还有些鸟食,明天我也带来吧。 jpg:这些够吃几天了。 勖阳:原来我家也养鸟,剩了点鸟食,反正放家里也没用。 jpg:也行。 勖阳放下手机,在手背上挤了点护手霜。樱花香味刚给揉开,柯一维的信息又来了。 jpg:鸟呢? 勖阳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他想问自家的鸟:送人了。 jpg:那鸟食没一起送? 勖阳没立刻回。片刻:忘了。 jpg:噢。 jpg:什么鸟? 勖阳:就是小黄雀。 jpg:那大概能混吃。 柯一维安静不多话,不过沟通没障碍。勖阳在没和他熟悉之前,感觉他在别人的传说中就是个自闭症患者。 勖阳斟酌了一下,发了两个字过去:谢谢。 jpg:? 勖阳:谢谢你把小动物们接过来。 jpg:? jpg:这应该谢谢你吧。怕你不允许,所以我也就没提过。 勖阳捂脸:我真心没那么多事儿。 jpg:ok 然而她忽然又感觉自己这个谢表达得略矫情,在表情包库里搜寻了一通,挑了个长草团子摇头晃脑嘚瑟的表情发了过去。 家里阳台上堆了好多东西。破旧的鸟笼,生了锈的锯条,三合板,一把把电镀的自行车辐条,几个被磨花了的玻璃鱼缸,以及各种不明用处的物件。爸爸生前爱存东西,他手巧,常能变废为宝。赶上自己和别人家里有个什么需要修补,他捡来不让扔的那些破烂儿就都派上了用场。随便扒拉出个不起眼的零部件,就解了燃眉之急。这是凡俗老百姓的生活智慧,这也是一位父亲在女儿心目中用双手创造的神迹。 小时候总觉得爸爸是超人,高大伟岸,无所不能。到自己大了,跑得快了,一回头才惊觉身后频频停步喘息的父亲,也是血肉之躯。 血肉之躯。难逃生死。 爸爸去世后她守着所有遗物几乎偏执,不让人动,不让妈妈送人。仿佛它们在,爸爸就还在,生活暂停在半年之前,一切没有变化。无论她工作到多晚,家门口小胡同都有人抽着烟带着狗在等,回到家也都有口热乎乎的饭菜。她放心在外面拼杀,披挂着家人给的铠甲。 鸟笼还在,鸟飞了;鱼缸还有,鱼没了。 勖阳翻腾了一通,找到了装鸟食的袋子。还成,没生虫。 “你干嘛呢?”母上问。 “没事,我们屋养了只小鸟,我记得咱家还有袋鸟食,”勖阳拍拍手上的灰,“不错,能给鸟吃。” chapter 13 网友 柯一维前脚刚走进办公室,后脚唐筱鲤的视频请求就闻着味儿追上来了。 “早呀亲爱的,你到单位了吗?” “刚进门,”柯一维先把手机放桌上,开窗,开机,浇花,喂鸟,“你今天起这么早?” “一会儿要出去谈个事,我在路上呢,”唐筱鲤对着对方一片空白的画面发愣,前后检查了一圈手机摄像头,“诶?人呢?我这儿看你怎么都是白的?” “来了来了来了,”柯一维赶紧拿起手机对好自己,“在这儿了,我就喂喂鸟,你接着说。” 唐筱鲤一双三眼皮儿欧式大眼眨了眨,“你喂什么鸟?你不是说在单位了吗?” “是我在单位养的。” “你又弄这些,回头一掉毛扑腾得到处都是,多不卫生。你就放在单位吧,不许拿回家来啊,我过敏,”唐筱鲤把手机往远处一拉,怼脸拍放大成半身照,“说,我今天造型好看吗?” 柯一维非常负责任地仔细端详了半天,“好看,”还是没忍住,“不过你今天这衣服,看着怎么那么像房产公司业务员的制服?” 唐筱鲤修得细细的两道眉拧成了麻花,“柯一维!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我这身是正经香家的新款,托人从国外专卖店带回来的,怎么让你一说这么掉价儿呢?” “我不懂我不懂,怪我,别生气,”时间差不多了,楼道开始有动静,“我先挂了啊,干活儿了。你自己小心点,有事发微信。” 唐筱鲤不满的连声“喂喂喂”在第四声上被按没音儿了。 进来的是他老板,404的老大。 勖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见左右无人,狡黠地一笑,“女朋友?” 柯一维有点不自然,“你怎么知道是我女朋友?” “我知道你有女朋友,很奇怪吗?”勖阳被他这一反问,倒是颇感意外,“我以为大家都知道你有女朋友。” “不是,”柯一维略尴尬,清了清嗓子,“因为你一直在东院,我以为你不知道我的事情。” 勖阳老实答:“确实不怎么知道,不过一大早就要视频,也只能是女朋友吧。” 东西两院的八卦,要是传到她耳朵里了,那基本也就是人尽皆知了。 她虽然知道得晚,但她的料是实锤啊。 不过和一个小男孩讨论人家的隐私,怎么说都不是她的风格,“鸟你喂过了?” “喂过了。” “花呢?” “今天不用浇了,再过两天。” “好。” 柯一维忽然觉得自己这心态有点无稽。也不知道他这一再忐忑的是个什么劲儿,她当时看见了如何,没看见又如何。自己这样风声鹤唳,一有点苗头就小心翼翼绕着圈儿去验证,到底是图个什么呢? 勖阳把办公桌都过了一遍水,收拾停当了,正准备坐下来工作,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一声。 他们有个四人小群,荣可欣给起了个非常之中二的名字,“404号未来之星”,还非逼着每人都改了一个“与这个荣耀的群名相配”的群昵称。每次他们在群里说话,都好像是特工组织在线上密谋拯救地球人。 斯塔克工业:头儿,昨天晚上被领导急call,说有个项目需要人,让我和张晓雯今天直接来东院帮忙,完事儿我俩就回去。 我是格鲁特:好的,陆总刚也给我发了信息,放心吧。 我是格鲁特:中午预计能回来吗?给你俩打饭? 斯塔克工业:还不知道,我俩到时跟您联系。 绯红小女巫:谢谢老师~我不喜欢来东院~太远了~~我还没睡醒~ 我是格鲁特:哈哈哈,清醒一点,好好工作。 毒液:辛苦了。 没睡醒的绯红小女巫又噼里啪啦扔了一堆表情包。“404号未来之星”消停了。 一早起来信息量就爆炸,俩人都需要梳理一下状态。 ——慢着。 俩小的被借调走了,那岂不是意味着这屋今天就剩他俩了?! 至少这一上午,都只有他们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404空气的流动都变得微妙起来。 上学时勖阳就很好奇分班的依据是什么。每个班里,各种成分性质的人都能均匀分布:学习好的,成绩差的;活泼的,安静的;拉帮结伙的,独来独往的。就连要好的闺蜜姐妹团,也都总有个爱说爱笑的,搭配着一个文静内敛的。工作团队里也是这样啊,就说404这间办公室里,张晓雯和荣可欣两个都算活跃分子,只要他俩在,就永远不会冷场;相对的,她和柯一维就显得话少很多,笑点也高,专业制冷五十年。 团体内部的人员构成,真的是很神奇。他们四个人,各种排列组合,荣可欣和柯一维,张晓雯和她,柯一维和张晓雯,她和荣可欣,无论怎么排都算是优势互补。偏偏荣可欣和张晓雯这俩闹腾的手挽着手蹦蹦跳跳去东院了,留下她和柯一维两个闷葫芦在西院的小破办公室里大眼瞪小眼。 喔,还真瞪不着,中间有两套主机音响显示器挡着呢。 不过有一说一,像他们这样的人有一点好处,因为从不认为语言是唯一社交的途径,也就不存在没话找话又说不好话的窘迫。只有内向的人能够理解leavemealone的重要性,尊重他人的沉默,也是一种独一无二的能力。 两个人仿佛达成一种默契,在一堆机器的两端各自忙着。除无必要,基本无话。 但勖阳去卫生间回来,还是把门开得大了点,“过过风。”心虚地说给自己听。 柯一维闷闷地嗯了一声。 差了十岁,也是孤男寡女。 回到工位,勖阳并没有马上坐下。伏案了许久,她转到窗前看看花草,缓解一下视疲劳,顺带活动活动僵硬的筋骨。 转过身,恰好把柯一维的办公桌看了个满眼。 她脱口而出:“这幅画原来是你画的?” 那两套机器在他们之间像一堵矮墙,但是后面留有走线的空隙,与窗户也还有十公分左右的距离。坐下来的时候恰好把彼此完全遮挡,而如果起身到窗前来,不仅可以看得到对方的桌子,甚至能跨过那些盘根错节的线路,蹑手蹑脚遁到另一边,就像跨越一条模糊的国境线。 勖阳还不需跨越国境,就发现了柯一维隐藏的技能。虽然之前已经小有了解,但是当她意识到某知名画手网站上的那幅高热度作品,作者居然就坐在她两米之外的地方,还是有种粉丝见着了正主的讶异和激动。 柯一维合上画本,“也没啥事,我就玩会儿。”他也没想到,头一次在办公室摸个鱼,就被抓包了。 往常全员都在,屋里没个清静,不是能画画的心境。恰好两个制造噪音的活跃分子不在,方圆几里只有一位不多话不爱管闲事的好同事,又恰好手头没有什么活儿,画本器材都在抽屉里,这都不好好利用一下简直是辜负了天时地利人和。 “你玩你的,就当我不存在,”勖阳忙说,“之前看你那个自画像,我还以为你就是随便画着玩,没想到居然是活体大触,我我我有点没控制住我自己。” 柯一维意外的是,“你刚才说你见过这幅画?” “见过啊,你那好几百的热度里还有我贡献的一个,”勖阳拿手机翻app,“你看!小红心,我点的。” 这是种自得其乐的小天地忽然被探险家发现了的赧然,“喔,谢谢。” 勖阳就手把自己的主页打开划拉划拉,“原来我也经常上这个app玩,发点自己做的小东西。不过最近很少了,没有时间。” 可能专注于兴趣爱好的人都对同类有种天然的好奇,“你做的是什么小东西?” “染卡,”勖阳抿了抿嘴唇,“那个,你介意我关注你吗?” 这也不能说介意,“不介意啊。” app上方很快显示了通知:亲爱的浅白,您收到一条来自小黑的关注邀请。 柯一维失笑:“小黑?” 勖阳不太好意思,“随便起的。” 小哥哥难得开了个玩笑,“就看咱俩这名儿,到哪儿都是组队的命。” 勖阳笑出来,“我可没资格和你组队。你看我的级别和你比差远了。” “我也见过有人发这个染卡,还以为这都是印刷出来的,没想到也是手作,”柯一维夸得发自肺腑,“你也很了不起,做得很好看。” 勖阳礼貌性地扯了扯嘴角。太久没做了,最后一条还是去年年底发的。 即使是自己喜欢的事情,愿意为此付出时间,也需要有闲适的心情为前提,才能在过程中获得淋漓尽致的享受。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勖阳笑,“所以咱俩这是不是算网友了?” “还真是,”这还真挺新鲜,“以前没听说你有这个爱好。” 勖阳心想一个八卦终结者和另一个八卦终结者聊“听说”也是够够的了,“嗯,我也就是在这个app上发着玩。同事都在朋友圈,我朋友圈就是工作圈,很少发私人的东西。” 柯一维忽然想到唐筱鲤前几天还在跟他辩论朋友圈的事儿。 “为什么你朋友圈里都没有发过我的照片?” “我的朋友圈,发你的照片干什么?” “我是你女朋友啊,你得官宣啊!”唐筱鲤一脸岂有此理的表情,“你作为一个有固定女友的男性,有责任让别人知道你的感情状态啊,万一有些不明真相的小女孩看上了你,那岂不是很麻烦?” “没有人看上我啊!” “我是说万一啊,我得出现在你的社交圈宣示主权才行。” 柯一维实在做不到,“没必要吧。” “怎么没必要?你都不愿意把我放在你的朋友圈里,那还能愿意把我放在你的世界里吗?” “……这是一回事吗?” “这就是一回事啊!” 两个人在视频里掰扯了一晚上,谁也没能说服谁。 这幅画就是在那天晚上画的。他起了个名字叫《无解》。 爱就是爱了,在一起就是在一起,难道八年的感情必须要通过一条朋友圈去证明其存在的价值? 你不发朋友圈就是不爱我。你不公开我,就是不爱我。你不说我爱你,就是不爱我。 事儿不是大事儿,只是这种非此即彼的强迫感令人难受。 还没到中午,荣可欣回来了。 勖阳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晓雯子呢?” “被王部长留在那儿编个东西,今天就不回来了。” 张晓雯不回来,事就有点难办。 “陆总刚叫了我去领任务。有两个选项:一,外勤,有个居委会要跟一段人物采访;二,现成有段片子,大约十分钟,需要简单做一下后期。两个都是急活儿,外勤下午就去,后期下班前交。晓雯子不在,咱们三个分分吧?” 荣可欣发出一声哀嚎,“我哪个都不想选。” 荣可欣的专长不在专业上,这是他自己都心知肚明的事。要不是dl都赶到一块儿了,人手又确实不够用,勖阳也不愿意为难他。 “这样吧,你刚忙回来,就别往外跑了,你留下来编片子吧,我和柯一维下午出去,”勖阳转向柯一维,“你觉得呢?” “我怎么都行。” 荣可欣继续哀嚎,“头儿,我谢谢你体恤啊。可是编片子吧,真也是要了我的命啊。” “什么都得尝试,你又不是不会,”勖阳莫不是比他还紧张,“不要求多好,先把任务完成。有什么不明白的,趁这会儿赶紧问问维哥。我们俩一点多就得出发了。” 把注意事项简单说了说,又和陆靖一交代过这两项工作的大致安排,柯一维已经把外勤需要的器材整理出来,长长短短堆在墙角。 勖阳说:“陆总说林师傅一点之前能回来,回头送咱俩一趟。” 柯一维蹲在地上,头都没抬,“不用吧,我今天开车了。” 勖阳莫名有些失措,“喔,那你是说你开车过去?” “反正就咱俩,这东西也不多,用不着开单位那辆车,”柯一维一脸你没事吧的表情,“完事直接就回家了,也省得再让人接一趟。” “那器材怎么办?” “我明天再运回来呀。” 勖阳也说不上来自己这个迟疑和胆怯是什么意思。她一般把这种感觉都归咎于社恐患者的自然反应。 俩人都到停车场了还听见荣可欣中气十足的哀嚎。 午后温度升高,耀眼的光点在油绿的树叶上跳动着,目之所及到处都是闪闪烁烁。 夏天是一年中最治愈的季节,大概天气一好,人的情绪也容易被晒干。 圈久了的鸟一出笼分外雀跃,勖阳感觉身子都轻盈了许多,“哪辆是你的车?” 柯一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心情,“我现在开锁,你自己去找。” 勖阳也来了兴致,“好呀。” 某个角落马上传来一声响应。她立刻钻进车阵去寻。 “你能不能再让它响一次?” 柯一维笑笑。又一声。 他走到自己的车前,勖阳已经先一步站在旁边了,笑得诡异难言。 “这车是你的?” chapter 14 小酒窝 其实勖阳母胎车盲,机动车对她来说无非三种,客车货车小轿车。学过驾照之后知识面升级,教练车光荣加入题库。四种,封顶了。每种车都长一个样子,牌子款式是无意义的,听不懂,记不住。 能认得出这辆车,自然是因为经过了强化记忆。可不嘛,照片拍过,轮胎踢过,车牌号马赛克过,再不认识脑回路莫不是给熔断了。 柯一维未明所以:“可以啊,这么快就找到了。” 勖阳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有眼缘。” 这孤男寡女的坐一辆车,就是比较麻烦点。 勖阳看着占据了整个后排的器材们,“我坐前面,可以吗?” “可以呀,”柯一维没多想,“我后备箱东西太多了,器材放不下。你是坐副驾驶晕车吗?” 听上去倒像是她矫情了,“喔不是不是。”心里默念着我可不是故意要坐女友席我也不是故意非挑了今天喷香水。 柯一维开车意外地很稳。和他那狂野的画风不一样。 “你画得那么好,是自己摸索的还是专门学过?”她还是对这个话题意犹未尽。 柯一维答得很严肃,“自己摸索可不够,技巧还是要系统学习的。” “怎么学?你是买的网课吗?” “网课不太适合我。这种手艺类的,还是需要老师面授的正式课程。有示范,讲技法,可以随堂指导,这样学起来比较有效率。” 看来并不是天生沉默,找对了话题,柯一维也可以非常健谈。 “你呢?你玩的那种是自己摸索着的,还是也学过?”他问勖阳。 勖阳有些难为情,“我没学过,只是看过网上的教程,然后自己琢磨着做的。” “喔,没考虑过报个课吗?” “也想过,但是工作太忙了,没时间也没精力再去学东西了。” 柯一维没多说,“这样啊。” 最后这一句态度略有些漫不经心,勖阳的事业心被小戳伤了一下。这少爷羔子怕是根本不理解什么叫“工作太忙”。 “你是从上班就在西院吧,一直跟着老苏?” “对。很快就满六年了。” “我从毕业就进了东院,这十年来能准时准点下班的日子屈指可数。如果今年没来咱们这儿,那样的日子还将继续下去,”勖阳看着窗外飞速往后退的风物,“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回家就是为了睡一觉。睡醒了,一睁眼又奔向单位。24个小时都沉浸在了工作里面,工作就是生活的全部。偶尔有个晚上,能让我稍微玩一下,做一些工作以外的事情,那真是载入史册的时刻了。” 柯一维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后视镜,“我是听说东院比较忙。” “忙是真忙。我记得东院搬新办公楼那次,我们组的几个人连着三天都住在单位,买了好多羊肉和菜存在后勤冰箱里,睁眼就干,饿了就在办公室里涮羊肉,转天领导来视察进度,还问我们怎么有一股羊肉味儿,”那真是回忆里一段最有质感的日子,“你不也参与了吗?不过那个时候你应该还没有正式入职吧?好像有一天你还和我们一起吃饭呢。” “是,那会儿我还没毕业,可是学校也没什么事了,我爸嫌我在家待着烦,就非让我提前来了,”柯一维想起那段回忆却是心有余悸,“你要是说搬办公楼那次,那真是我一辈子的阴影。就因为体验过传说中的拿人当牲口使,咨询意见的时候我果断选择来了西院。” 勖阳忍俊不禁,“你还真直白。” “不不不,我确实那么想,”柯一维看上去也着实认真,“人得知道自己的斤两。我知道自己不是干这活儿的好料,非得逼着自己吧,不见得有什么所成,也未必能体会到什么乐趣,那何必呢。你看你,即使嘴上说着忙,但还乐在其中,那就说明这个职业能给你快感。我不是。工作对我来说,承载不了那么多的意义。我与其把时间精力投入到一个不适合的领域里听不见响儿,还不如认清自己,把有限的时间用在有价值的事情上。” 人家并不是不理解“工作忙”是什么概念。人家直接绕道而行,趋利避害,懒得理解。 见多了奋发向上拼搏进取的青年才俊,能把自甘平凡急流勇退说得如此坦率,柯一维是勖阳生平所见的第一人。 可勖阳奇异地发觉自己有点认同他的这一番道理。 “有价值的事情,是你的画吗?” “算是其中之一吧,”柯一维停了车,“是这儿?” 不知不觉目的地到了。 居委会已经派了人在门口迎接,见下车的就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就您二位吗?” 勖阳完全知道对方想什么,“对,就我们两个。” 柯一维的评价没错。工作中的勖阳自体发光。以往倾巢出动各自分工,她也只坐镇现场监督,现在任务集中在两个人身上,才凸显出他这小领导的以一当百。 采访流程到手不过俩小时,已经烂熟于心。和采访对象一接头,迅速就其性格特点和表现优势定下了拍摄方案。原以为她是幕后一把好手,没想到直采画外音都拿得起来。要不是实在分身乏术,恐怕他这拍摄的活儿也保不住。 这么一个猛人,能轻易被各路领导放过就见鬼了。拿一个人的钱,干三个人的活儿。 直到坐回车上,他这小领导还在看回放做制作记录。 柯一维忍不住问:“你不累吗?” “也还好,今儿这活儿不算大,”勖阳抽空从笔记里赏他一个笑容,“你是觉得我累吗?” “我看着你就累了,”柯一维吸一口气,“怪不得你没时间玩爱好。这都已经收工了,今日事已经今日毕,就不能明天上班再继续?” “我就是为明天的活儿做准备呀,先梳理一下,明天好安排日程,”勖阳说着,笔尖却不辍,“形成习惯了,见笑见笑。” “好习惯,”柯一维摇着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挑,“送你回家?” “可以吗?” “可以呀。” “那你就直接往前——” 勖阳一抬头,正好撞见柯一维不自知的一个笑。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柯一维笑得这么舒展,她甚至瞥见了他的一颗小虎牙。 “柯一维,”勖阳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突然想要逗他一下,“你居然有个小酒窝。” 小男生果然脸红了,连耳朵都浮上一层血色。 怪他皮肤太白。 “那什么,你家怎么走来着?” “我给你放导航。” 勖阳从包里翻出手机。拍摄时必须静音,没注意到陆靖一的三个未接来电。 她给陆靖一打回去。 “勖总,你能不能联系上荣可欣?”陆靖一的声音很急,“你是把要做的那个小片交给他了是吧?他至今还没有交给我。” 勖阳一懵,“他没在单位吗?” 柯一维在旁边说,“已经下班了。” “现在我找不到人,你们404门锁了,他电话一直忙,”陆靖一一着急,语速就特别快,“本来现在上传就已经晚了,全系统只有咱们单位没交了,你看他这个事怎么办?” “您别着急,他肯定是做了,也许中间有什么问题,我现在就联系他。” 把陆靖一的来电挂断,勖阳一边找荣可欣的号码,一边下指示,“受累送我回单位。” chapter 15 jpg是个什么梗 赶在晚高峰之前,车开回了单位。 勖阳收拾东西准备下车,“你就把我放在门口吧。” 柯一维“嗯”了一声,把车径直开进了后院停车场。 勖阳睁大了眼睛,“你干嘛?” “回都回来了,我把器材搬上去得了。” 荣可欣家住得远,赶巧他这天车子限号,地铁里信号不好,打通电话的时候他都出了地铁站,骑上小蓝车了。 “头儿,我下班前已经把片子编好,给陆总发过去了,”荣可欣不像在撒谎,“我可以给你看我邮箱的发送记录,上面有时间。” “可是陆总说没收到,你是不是发错邮箱了?” “不应该啊,通讯录直接调的邮箱地址,不应该有错的。” “好,知道了,”勖阳没再追问,“你用哪台机器编的片子?” “我肯定是用的风暴一号啊!” 404配了两套编辑机。原本陆靖一是想要两套全新的,没审批下来,只给了一套,说是硬件紧张,得东西院两边协调着用。新的这套反应灵敏,荣可欣给起了个名字叫“风暴一号”;不知道从哪间库房里翻出来的那套旧的,年事已高,反应迟钝,大名“隔壁吴老二”。 “风暴一号”人气极高,几个人抢着用它做活儿,“吴老二”就常被冷落在一边,键盘一落两寸灰。 楼道已经暗下来了,柯一维打开了手机电筒,给勖阳照着锁孔开门。 “他要是用老二编的,那还有可能会出点问题,可一号是新机器,没道理啊。” 勖阳自言自语着,把两台机器都打开。“风暴一号”都进入状态了,“吴老二”的欢迎界面还没出来呢。 柯一维不声不响地把器材入库,锁好,然后站在勖阳半米之外的身后。 “嗯?你还不走?”勖阳注意到了窗户玻璃上映着的高大影子,“不早了,你走吧。” “我等会儿。这会儿路上正堵,车也开不起来,还不如把这波高峰让过去,”柯一维拉过把椅子坐下,“为什么把两台都开了?” “顺手,”勖阳说,“我怕他记错。” 错倒是没错的,“风暴一号”的编辑软件里有使用记录。只不过一打开,就是自动恢复的一版文件,有头无尾,不是完整版。全盘搜索一遍完整版本,却是实在没有了。 邮箱是组里的公邮,文件发送的地址时间肯定也没问题。把附件下载下来一看,果不其然是那个没片尾的半成品小demo。 勖阳往椅子上重重一仰,长出了一口气。 柯一维在一边,握着老二的鼠标漫不经心地划拉着,看看她,“什么情况?” “陆总,勖阳。您稍等,我把片子再给您发一遍,”勖阳指着手机冲他摆摆手,“是,刚才检查了一遍,我估计是网络不太好,发送没成功,存成草稿了。” “是是是,这几天网络不稳定,经常出问题。” “好的,回头让柯一维大修一下。” 柯一维轻嗤一声。不用回头,大爷在此。 “我批评他,明天我就跟他说。” 勖阳一手在键盘上,一手握鼠标,手机放桌上开着免提。挂了电话,片尾文本已经输入完了。 “你帮我给可心儿发个微信,告诉他搞定了,放心吧。”她百忙之中腾了一只手,把手机往柯一维那边推一推。 “用你手机?” “对啊,”勖阳扔过来一个不然呢的眼神,“快点,少爷,我这省点时间是点。” 柯一维赶紧找到荣可欣的微信,给他发了“搞定了放心吧”六个字过去,一返回发现“母上大人”头像上的红点,“诶,好像是你家里来微信了。” “噢,你看我妈说的什么?” 柯一维这回没敢再墨迹,“问你在哪儿了什么时候到家等吃饭了。” 勖阳目不斜视,“你回:加个班,马上出来。” 大少爷认命地应声打字。这当口,上方提示荣可欣回过来一串跪着的小人儿哭着说谢谢勖总。 “你妈妈说,你怎么这么不耐烦。” 勖阳头大,“别理她,她总这样。” 柯一维心里有点嘀咕,总感觉是不是自己发的信息就是和人家娘俩儿平时的交流有区别,背过身去给勖阳妈妈发了个比心的表情,安心了。 他把屏幕按熄,放回勖阳手边,“怎么样了?” “完事了,等渲染,”勖阳伸个懒腰,晃了晃脖子,“还以为今天能早退,没想到拉着你加了个班。” “我回家也没事,”柯一维转过脸去,硬邦邦地瞪着显示器,“没耽误就好,明天让荣可欣补加班费。” 勖阳闭着眼睛,“活儿及时交上去就行了,追究责任是后面的事情。” 柯一维脚着“追究责任”这词儿有点大,“所以是他没把片子编完就交了?” “他再傻也不会交上去一个没完成的片子,明天问问他再说。”何况他并不傻。 柯一维起身去倒了两杯水,“那就是说他也不是有心的吧。” “如果今天这事真出了问题,不会有人在意他是有心还是无心。这是工作,结果第一,动机在后。” 勖阳喝了口水,继续闭目养神。折腾了一下午,这会儿才意识到嗓子眼已经冒烟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后院的灯亮了起来。 柯一维摸摸鼻子,清了清嗓子,“那什么,趁现在等着也是等着,我有个问题。” 勖阳没睁眼,“您说。” “那个,我就想问问你啊,”柯一维看着她脸色,小心翼翼,“为什么我在你微信里的备注叫jpg?” 转天,荣可欣低着头苦着脸接受人民的审判。 “头儿,我真的做完了,我能对灯发誓。我就是再傻我也不至于说交一个没做完的片子上去,您说那我是不是想找死?” 柯一维下意识看了看勖阳。好么,原音重现。 “我完全相信你不会傻到那份儿上,所以咱们现在找找原因,大家以后就都可以注意了,”勖阳也觉好笑,“昨天我也看了,一号里面只有一个保存文件,就是没做完的那个,那你做完的那个版本呢?” “我做完之后确实保存了,”荣可欣努力回忆,“存完了之后,我就传邮箱,然后我就走了,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啊!” 张晓雯插个话,“你是用一号做的吗?一号最近抽风,可能该做系统了,要不就是软件的问题,存东西总是存不上,你得多存几遍才行。所以我最近一直都是用吴老二的,慢点是慢点,没有大bug。” “靠!你早不说!我就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荣可欣捂脸,“勖总,我就说这个活儿和我八字不合,连机器都和我没有感情,您以后别让我做这些了求求了。” 柯一维说:“你可以打开文件再查一下的。” “我昨天家里有事,着急走,就没顾上,”荣可欣出名的上有来言,下有去语,“再说了,这可是一号啊,又不是吴老二,我哪儿知道一号会出这种问题?” 张晓雯嘟囔道:“都知道一号是新机器,可着这一台用,再好用也禁不住这么薅啊!整个羊儿薅得跟葛优似的。” “二号可以放心用了,我重新做过系统。”柯一维说。 “是吗?那太好了,维哥你什么时候做的?” “昨天晚上,”勖阳看了看柯一维,两人的目光恰好对上,当下达成了一个共识,“昨天下午我和柯一维出任务,接到陆总的电话,我们俩就回了单位。我把那个小片做完,柯一维检查升级设备。” 适当地施加一下压力是完全有必要的。 荣可欣愣了愣,“我以为勖总你自己帮我弄的,没想到是你们俩。” 勖阳说:“我一个人也好,我们俩也好,或是你自己——工作都不是一个人的事,对不对?” 办公室全员沉默了一阵。 “我昨天确实是累了,状态不太好。勖总你说下班前交上去,我传到邮箱就走了,我以为他们自己到时候会接收,我也没再检查,”荣可欣没方才那么百般推卸,“这次真是添大麻烦了,对不住啊勖总,维哥。” 柯一维冲他扬了扬头,表示不用往心里去。 “也没有多大的麻烦,”勖阳把手中的水一饮而尽,“知道吗?多犯一个错误,就离完美更近一步。恭喜你,离出师不远了。” 她顿了顿,“诶,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有人问我,是怎么修炼得这么优秀吗?” 其余三人都被这神来一问给逗笑了。这真是难得的勖总调皮时刻。 404少女担当张晓雯举手,“我来问我来问!那勖老师,您是怎么能做到这么优秀、这么完美、这么能干的呀?” “感谢这位同学的提问。这个年代久远了,我还真得想想,”勖阳转身又接了杯水,“说一件小事吧。我刚上班的时候,张部长还没退休,我和同期的两个人都在她手底下学习。有一次,她让我们去文印室盯一套资料,那套资料页数特别多,要印好多套,印完之后还要装订,费时得很。恰好那天是咱们单位例行半天休假的日子,我们在文印室待到快下班了,东西还没弄完,又没有人理我们,我们就以为大家都走了,所以我们也走了。” 张晓雯即刻对号入座,弱弱地对手指,“那不就很像我?” “你比我可强多啦,起码你只是说说但是没走呀,我们当时就真的甩手就走了,”勖阳拿杯子轻轻碰了碰少女的额头,“结果转天就被张部长抓去臭骂了一顿。张部长你们都不知道吧,是咱们单位出名严厉规矩大的老领导——” “我知道这个人,”柯一维难得抢个话,“他和我爸经常一起钓鱼。” 勖阳叹口气,“柯一维,维哥,jpg同学,你能不能憋说话。” 柯一维翘着嘴角,抬起手做了个您请的手势。 荣可欣惯性走神儿,“不是,jpg是个什么梗?” “你闭嘴啦,净关心些没用的,老师您接着说。” “我接着说。我说到哪儿了?”勖阳的杯子敲上了自己的脑袋,“张部长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可是一出办公室,就有前辈对我们说,能让张部长骂一顿,是每个新人的福气。我起初觉得尴尬,后来真心感觉张部长这一顿骂挨得值。她说,衡量一个任务是否完成,绝对不由下班时间决定。‘觉得自己完成了’,‘记得通知某某某了’,‘我和某某说过了’,“我以为这样就算可以了”……这些,都不是结束。就好像一节课不以下课铃声响起为终结,是一样的。” 优秀学生张晓雯马上再次配合,“请问老师,那怎么才叫结束呢?” “怎么才叫结束呢?‘这件任务我做完了,检查完毕上传给了某某,某某看完给了我反馈,认为某处需要修改,我修改完毕再次上传,某某确认过认为合格,让我直接上传给某某某,某某某收到并反馈完毕,说很好没有任何问题了’——这才是一个任务真正做完了。” 勖阳喝完了第二杯水,“其实大白话说,就是网上总出现的那个问题:什么人是靠谱的?凡事有交代,件件有着落,事事有回音。” 404金牌公关荣可欣,居然会因为该说的话没说到位出了纰漏,堪称阴沟里翻船。 张晓雯揉张废纸扔他,“呀,荣可欣,你这个不靠谱的人。” 荣可欣抱头,“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努力靠谱。” 勖阳挑挑眉毛,“先别说以后,这次你打算怎么补偿我们呢?” 荣可欣孺子可教,“今天中午,给我个机会。” “那就谢谢您啦!别点口太重的啊,我最近嗓子不太好。” “是是是,您吃什么,您来点。” “荣可欣你行不行,你光顾着拍领导马屁,不管我和维哥是吧?” “哎呀你别起哄!不过勖总,我还是想多嘴再八卦一下,jpg到底是个什么梗?” “是个你专业熟练度到达一定级别了才能明白的梗,”勖阳憋着笑,“行了,干活干活。jpg同学,动起来动起来,风暴一号也需要重装一下系统。” chapter 16 更新 天气说热就热了。刚把冬天的衣服入了库,这又该把夏天穿的倒腾出来了。 勖阳收拾完衣柜,顺带把几个储物箱整理了一下。自从搬到新居,从老房子带过来的好几个箱子就一直扔在阳台上没动过。 倒不如说,这大半年她都没怎么好好给屋里做过卫生,但凡有个平面儿,一摸满手是土。母上大人更是心思不整,打扫也是随便凑合事儿。 做家务也是需要心情和状态的,偏偏眼下母女俩最缺的就是这二者。 于是她这被冷落的新家,逐渐便全面吴老二化。 “别在屋里开箱,弄得尘土飞扬,”母上不满地扔了块湿抹布进来,“既然打算干活儿了,就顺手把家具都擦擦吧。” 她这天心血来潮想大搞卫生,可不只是为了整理衣服擦家具。 “妈,你记得我原来那些书签纸颜料画笔什么的是在哪个箱子里吗?” “你自己收拾的,我哪儿知道。反正就是在那几个箱子里,你自己慢慢找吧。” 尘封已久的旧物,就像尘封已久的往事,乍见天日,恍如隔世。 半年多没碰了,纸品有些潮味儿。不过不碍事,放阳台摊开晾晾就好。好在,她喜欢捣鼓的这些东西,放多久都不会过期。 重新拾起曾经痴迷的一样事物,就像找回了一部分游移飘荡的自己。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好久没做了,手确实有点生。勖阳简简单单做了张单色染卡,配了《诗经》里的一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调了个色发到app上,竟然有种学困生终于按时交了作业的感觉,扬眉吐气,通体舒畅。 她点开“浅白”的主页,这家伙也没那么高产,新发布的作品也得是一周前了。 在他主页里玩了会儿,摸到了些他出没的频率。要是推测不错的话,这两天他就该更新动态了。 勖阳心里有个小人儿在斜着眼冷冷地说,大姐,你这是在哄自己玩吗?好玩吗?想干啥? 倒也不想干啥。只不过自己一个人玩这些别人眼中不务正业的东西太多年,好容易碰见一个真实存在于三次元世界中的同好,有种被瞬间激活的重生感。 好像一颗孤独的星球,终于在对面的轨道上迎来了同类。 然而半天没等来“浅白”,八卦头子任赢赢倒是闻风而动,跑来关心她的思想动态了。 任赢赢:我儿子看见你发的这个玩意儿了,特别喜欢,你给我们做一套。 勖阳:转账。 任赢赢:您这又如琢如磨的琢磨什么呢? 勖阳:好久没玩了,今天有空,随便玩玩。 任赢赢:都有玩的心情了,那看来你这状态不错啊。 任赢赢:是不是你那几个小朋友最近比较听话? 勖阳:还行吧,就那样。 任赢赢:什么还行吧,这边都在传,说你带他们带得特别好,匀走了这边好几个活儿呢。 勖阳苦笑:得说是分担了那边不愿意接的活儿吧。 想必是任赢赢的儿子作业写完了,这大姐下一条语音60秒足斤足两:“反正是挺好的,前几天太妃开小会还说起你们这个工作室,使劲儿表扬你们,说年轻团队有活力有热情不惜力气,还说青年牵头人要以你为榜样什么的。” 工作十几年,对表扬鼓励这类已经免疫。话说完也就算了,还不如多发点绩效来的实在。 勖阳:我倒宁愿低调点,不用表扬了,让我们在西院独自芬芳吧,挺好的。 “那怎么行?我告诉你你一定得争气点,当时怎么走的,就得怎么杀回来。我跟你说,你没看见太妃说到你时,夏婷那张脸都白了,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啊,我心里那个爽啊!” 勖阳被自家老好任赢赢的义愤填膺给逗笑了:“不是,我当时是怎么走的?我为毛非得杀回来?” “你怎么这么天真啊,你还真当你是违纪请假又顶撞领导才被调走的啊?全院都在传夏婷在这件事情里面没起什么好作用,恐怕就你自己不知道吧!” 勖阳捏了捏眉心。自己这就被热热闹闹地编排进了一出宫斗大戏了,果然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后宫。 “我还真不知道夏婷起了什么作用。不过随便吧,我在这边挺开心的,也没有那么累,这不是很好吗?你看我现在还有时间能玩玩自己喜欢的东西。” “不是,你这说的怎么还有点甘心堕落的意思?她挤兑完你,你就这么算啦?” “她就是真的添了一把火,也是首先有我自己搭的这堆柴。我确实有错在先,这个我认。不过路是人走的,我在这儿也不能说就是堕落啊,不也是干得还可以吗?其实我觉得是咱们在东院待久了,思维形成了定势。人是活的,局面也是人创造的,太妃既然都说我们团队还不错,那何必要在意这个团队是在东院还是西院呢?” 任赢赢怒其不争,又一串连珠炮轰鸣而来,“行行行,你这歪理邪说一套一套的,我也说不过你。我倒是建议勖总您做一下那个测试,看看你在宫斗剧里能活过几集。” “我属于只能活跃在预告片的人物,”勖阳托起还微湿的书签,平放在窗台上晾干,“工作本来就是各凭本事。我有我的好,她有她的好。她有实力又愿意拼,这个人就算再讨厌,那也是事实。后面的事,谁说得准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倒是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非要回到东院不可。 可能她算是最尽职尽责的“里子”。工作本身是纯粹的,宝贵的是从中获得的经验和自己的体验。 任赢赢经常说她不上进:“你会这么佛系,完全是因为你在咱们这个单位,旱涝保收,缺乏竞争动力。把你扔在一个私企里你试试看,没有底薪,刀光剑影,你不拼能活着?” 勖阳很想得开,“或许吧。这不毕竟没在狮虎山里嘛。” 做了很多都无法晋升,埋头苦干也得不到高薪,一份付出零分收获,太多了。若是真心计较,当真活不下去。“值得”这两个字,只能由自己定义。自己开心,万事ok。 其实无论做什么,无非四个字:甘苦自知。 收拾完大大小小一堆玩具,app蹦出一条通知:您的好友浅白今日发布一条更新,快去给他点赞吧! chapter 17 仅某人可见 有一说一,柯一维的作品,那是真的——真的看不懂啊! 这回发布的没有标题。连个提示都没有,这满屏深蓝浅蓝,除了色调确实柔和绵软,实在提炼不出什么作者意图。饶是勖阳好歹算个文化人儿吧,除了“好看”俩字,也真的憋不出什么灿若莲花的彩虹屁了。 太难了。艺术这种东西太主观,作者天马行空,难为的永远是观众。 勖阳拧着眉头按了个小红心。想评论两句,算了,省得露怯。 转天,瞅荣可欣和张晓雯吃午饭还没回,勖阳敲敲“风暴一号”,“诶。” “嗯?” “没事,就是想说你昨天发的那幅画挺好看的。” 勖阳话一出口已然深感自己浅薄,“嗯,挺有意境的。” “是吧。什么意境?” 勖阳只恨说出的话怎么就没个撤回功能,“就是吧,嗯,”人家都问上了也只好临场胡诌,“我也不知道你想表达的是什么啊,我就自己瞎说。我看着大概像,高天流云,宁静海岸……之类的?” 那边沉默了。 这无声的几十秒足以令勖阳心里上演一系列小剧场。 人一心虚就特别能絮叨,“那什么,你们艺术家吧,表达的感觉都比较主观,是吧,那我呢——” 荣可欣哼着歌儿扭着圆圆的腰肢晃了进来,“什么艺术家?头儿,您又研究什么鸿篇巨制呢?” 勖阳一激灵,“没有啊,就是那天在美术馆看了个穆夏作品展,想说这一身艺术细菌的人就是了不起,是吧?”拜“隔壁吴老二”隔壁的那位所赐,这一刻钟里把这一年的瞎话都给编出来了。 “嘿,您还说别人艺术细菌,我看您就挺讲究的,去完博物馆去美术馆,生活真惬意。” 勖阳干笑两声,“瞎讲究,哈哈。” 两个气氛制造分子一回来,办公室内即刻听取蛙声一片。这种热闹是非常可爱的,所有的沉默和尴尬都被淹没其中,一切若无其事。 这会儿别说敲“风暴一号”了,就是敲寒山寺的钟,“隔壁吴老二”的隔壁也听不见。 话说一半没说清楚,勖阳别扭。虽然,就算没被荣可欣打扰,她也不知道怎么把柯一维的大作给描述清楚了。 但至少她可以表示一下自己的崇敬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发不可收拾,给这段尬聊一个尚算自然的结尾。 手机屏突然亮了,嗡嗡震了两下。 jpg:对,也不对。 勖阳懵了一下:啊? jpg:高天流云。 勖阳:噢。然后? 对的是这个词儿。那不对的呢? 屏都灭了,“不对”的也没憋出来。 小时候听过一段相声。老楼不隔音,稍有点动静就能听见,楼下的那位总被楼上夜归人甩脱靴子的砸地声吵醒。为了能睡个安稳觉,楼下的决定每晚等楼上消停了再睡。某一夜,楼上的喝多了,脱了一只靴子就睡着了,楼下的倒霉蛋儿执着地等另一只靴子落地,一夜未眠。 勖阳自觉就是那位等靴子的人。 柯一维不知道在酝酿什么感情,隔了会儿才说:没什么,你说的对。 勖阳满脑子都是问号,心想大哥您这欲言又止的是玩我呢,还是觉得我等俗人无法企及您的艺术高度呢? 她正在纠结要不要再继续追问大艺术家的创作意图,艺术家已经单方面终结了这个话题:你往后。 勖阳:? jpg:你往后退点。 jpg:给你个东西。 勖阳心说你一次多说几个字是不是会死,试图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荣可欣正凑在张晓雯电脑前,俩人边看新更的韩剧边把主角从头到脚品评了个遍,根本无暇顾及他们寒带这一边。 她脚尖一点,转椅向后磨磨唧唧地滑了半米。感觉自己都要靠上墙了,柯一维竟然只露出一个侧影,几乎就在原地纹丝没动。大概是余光注意到了她已到位,硬邦邦地把右手朝右后方伸了过来,握成拳头,不知掌心里攥了个什么。 勖阳迟疑地把手伸过去,掌心向上,停在他的手下面,拉出几厘米的空隙,眼睛还直愣愣盯着笑成一团的荣可欣和张晓雯。——地下工作者接头也不过如此。 他俩之间的距离,居然恰好够她和他同时伸出手,让指尖相遇。 勖阳想,这大概是史上最没存在感的国境线了,俩人牵个手就能逾越。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柯一维手里的东西,就如地震仪龙口中衔着的球,噗地坠入她掌中,锤得她一阵肉跳心惊。 她立刻把那圆圆的一颗攥紧,收回手来,按在小腹上。然后脚尖在地上用力一勾,把自己连椅子往回滑。太紧张,没控制好力度,险些撞上桌沿。 老实孩子没干惯坏事,小有偷鸡摸狗就一大批细胞集体自杀。 勖阳瞥一眼毫无察觉的另两只,把手放低摊开,陈皮微涩的气息悄悄蔓延开来,沁入心脾。 那东西圆滚滚的一颗,包装的粗纸皱皱巴巴,贴了张金色标签:小青柑。 jpg:沏水喝。润嗓子。 勖阳本来没觉得怎样,一看见这六个字顿时嗓子发紧。 她匆忙把东西塞进抽屉,发了谢谢两个字过去。夏天一到午后就气温飙升,动一动就浑身是汗。 “可心儿,空调遥控是不是在你桌子上了?开会儿空调吧,好热。” jpg又甩过来一条:就这一个,没他俩的。 勖阳抽张纸巾擦擦摇摇欲滴的汗:好的好的,我的荣幸。 柯一维要是不提,她自己都不觉得嗓子有什么问题。平时开会盯现场,说话多了,慢性咽炎是职业病。春夏干燥上火,胖大海菊花决明子一把把往水里放,不知不觉地犯病不知不觉地痊愈,向来也没当过事。经他一提醒,强化了心理暗示,这一下午咽干咳嗽就没断。 临下班,三个人都提前下楼了,耗点的耗点,挪车的挪车。办公室终于清静了下来,好像回到了她一个人的时候。时间很慢,晚霞很美。 勖阳把那颗小青柑从抽屉里拿出来,托在掌心端详片刻,拍了张照片,又放回了抽屉。 她惯常安静沉默,可这会儿胸中似有一团气在左奔右突,撞得她浮躁难安,必须得张口让它出来才能得以纾解。 不过各位闺蜜只有在儿女睡下之后才能有时间听她说话。 任赢赢八婆的属性就要溢出屏幕,“这个柯一维小哥哥都长成这样了,居然还能这么暖男的吗?” 勖阳:……人家长成什么样了? 任赢赢:“你难道不觉得他满脸写的都是‘离、我、远、点’四个字吗?要不就再换四个字,‘我、没、兴、趣’。诶,你跟他在一个屋里待着,你俩怎么交流?他都和人说话吗?” 勖阳扶额:那屋里又不是只有我和他俩人。我们办公室热闹得很,用不着他来活跃气氛。 任赢赢:“那就是说他也没什么话。你说,这是不是人家大少爷懒得和咱交流什么感情?噢,我听这边的大姨们传说,他自己业余还学画画,还画得不错呢。艺术家脾气都有点怪,这也正常。” 任赢赢:“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说的这个事,让我对他的感觉微妙了起来!他那么高冷的一个人,居然能记着你嗓子不好,这简直是妥妥的反差萌!” 勖阳把手机拿远了些,免得任赢赢一浪高过一浪的分贝刺激耳膜。 “哎呀,这会儿我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就说你嗓子不好吧,可一个小青柑,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至于当宝贝似的单独就给你一个?真没他们俩的?他的这个动机我非常感兴趣!” 要是勖阳把全程描述得再详尽生动一些,这大姐恐怕要兴奋得掀翻屋顶。 瞅母上大人看电视了没注意,勖阳溜到阳台给她发语音:“你别胡说八道啊,人家没别的意思。他能有什么动机,最多就是觉得同事大姐不容易,表达一下关心,还能有什么别的。” “诶,那可不一定。你观察观察啊,他为什么就关心你,他也关心别人吗?” “我干嘛观察他啊?我观察他干什么啊?我跟你说这个事,就是觉得这孩子年纪小小,面冷心热,搞得我还有点小感动。你看看让你一说,这事儿都跑偏成什么样了。” “没跑偏啊?哪儿跑偏?咱这样想啊,要是换一个男的,周围都是人,单独关心你,知道你嗓子不好,特意给你一个小礼物,你说,你咋想?” “我咋想什么想。那我们加班时他还给我们买过外卖呢,人家又不是只针对我。” “艾玛,还给你订外卖呢?!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勖阳悔得想直接咬舌自尽,“我怎么就又被你绕进去了呢?反正!你别瞎想了,我就是想说这孩子比表面看上去的要细心温暖,就是这样。人家是有女朋友的,不可能是你想的那些意思。何况他多大,我多大?我跟他中间,代沟都得三条起。” 任赢赢促狭地笑了一声:“你不用强调谁大谁小,他有女朋友也没什么所谓。我跟你说啊,至理名言:只要是男的和女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发生你个鬼。”这都是什么崩塌的三观,这世界怎么了。 这场谈话以失败告终。勖阳不仅没把任赢赢带上道儿去,反倒被她拉着在跑偏的路上发足狂奔。 但她偏就仍有种强烈的冲动,很想表达,又不知道这种情感是什么。感动或触动,感谢或感激。她也不清楚,可总觉得该有个反馈,不止于一声谢谢而已。 大概是她正挣扎,而他漫不经心地拉了她一把。虽然并非专为她而来,但足够让她看到光。 她把那张小青柑的照片套了胶片滤镜,发了条朋友圈:【由于你这样的人存在于世上,使我稍稍期待这个世界了。】 想了想,又怕误解。遂复制了文字,删掉,挑了几张随手拍的照片凑了个九宫格,粘贴,重发。 仅jpg可见。 chapter 18 睡美男出逃事件 天气一热,人就容易犯困。404也顺应西院的大潮流,开始全员午觉。 勖阳从小觉少,能熬夜,属于猫头鹰型人。只要别让她早起,干到几点都能精神奕奕。她一东院出身的人——东院是什么地方啊,有名的天然牧场,圈养的都是牲口。午睡是啥,不曾存在。 相较之下,西院的气场真是养人。勖阳没来几个月,已然形成了一拉窗帘眼皮自动发沉的条件反射。有个子午觉滋养,人都胖了几斤。 午休也就两个小时。陆靖一时不时会在下午开工时在楼道里溜达溜达,变相地起到一个afternooncall的作用,以免个别同志睡到自然醒,醒了就下班。 最近各人手里都是些细碎的小活儿,不难,但磨时间。一吃过饭,四个人就祭出各自的午睡神器,分秒必争,先后卧倒。 五月的天气,开空调嫌凉,不开又热,只能稍微把窗户开个缝。绿色的棉布窗帘,筛一点点的光进来。整栋楼寂静无声,两只鸟儿也从了人的习性,光线一暗就安静地团成一团。偶尔拍拍翅膀,倒显得这静更静。睡了一觉醒来,恍惚间会以为还在总也听不进去的数学课堂上,被老师的碎碎念催眠又惊醒。 勖阳摸到手机,迷迷糊糊看了一眼,才刚一点半。脸颊压得胳膊有点酸麻,皮肤上留了一层湿漉漉的红印子。太热了。 惦记着还没做完的一点活儿,勖阳闭着眼慢腾腾直起身来,缓了一会儿,睁开眼,发现左边几米外的柯一维不见了。 正常状态下在她的工位上是看不到柯一维的,午睡时除外。柯一维的那个位置里面有个一米见方的小空间,平时被柜子挡住,偶尔堆放些杂物,其中也包括他从三楼拎上来的一把简易躺椅。午休时他就把躺椅一支,两条长腿搭在电脑椅上,戴上耳机拿本书,最多翻两页,那书慢慢地就滑到脸上了。 勖阳只要略微后仰,就能把那书的封面看得清清楚楚。 他这本装13的书,起先是借着睡前读物之名用来防偷拍的,后来倒是成为怂恿偷拍行为的绝佳道具。“404号未来之星”里少说有五六张摄影作品,来自jpg小哥哥过分无聊的三位组员。 昨天群里还就柯姓模特的睡美男摄影主题进行了热烈讨论。 斯塔克工业:维哥,我有个建议,其实你可以换本杂志的。又大,又薄。你想想,天这么热,你那一大厚本又重又厚,我怕把你憋坏了。 毒液:滚。 斯塔克工业:说真的,你考虑考虑。声明,我没有说你脸大的意思。 绯红小女巫:维哥,这次我同意@斯塔克工业的建议啊。那书太厚了,会阻碍呼吸的,呼吸不顺畅就会打呼噜~这个~虽然我维哥的呼噜声也一定会很美妙吧~ 斯塔克工业:@毒液 绯红小女巫:所以说,那本书本来就是一叶障目 斯塔克工业:@绯红小女巫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绯红小女巫:那你说个词儿我听听 斯塔克工业:掩耳盗铃 斯塔克工业:@我是格鲁特头儿,您也发表一下意见 我是格鲁特:?说成语? 我是格鲁特:……螳臂当车??? 毒液:…… 斯塔克工业:哇,头儿就是头儿,要不您是领导呢,这个词儿真心绝了[鼓掌][鼓掌] 绯红小女巫:臣妾附议 我是格鲁特:[惊]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是格鲁特:我可没拍过你啊@毒液 我是格鲁特:我就算拍过也没发过 毒液:别逗了 绯红小女巫:[吃瓜] 斯塔克工业:[吃瓜] 柯一维这个人,怎么说呢,自恋臭美他最行,口是心非第一名。明知道会被各种偷拍,也还是睡个午觉都像拍大片,躺个躺椅像坐铁王座。大明星都把被偷拍当家常便饭,哪怕闪光灯亮成一片,该睡的觉照样睡,不睡够时辰绝不醒。 他这么早就出窝,还真是头一次。 屋里另两只还睡得沉。勖阳又醒了几分钟的盹,插上耳机开工。 写完了一个环节的脚本,午休也结束了。睡着的醒了,跑路的回来了。 “老师,您是喉咙不舒服吗?”张晓雯伸着懒腰问勖阳,“我听到您清嗓子的声音了。” “啊!是吗?我自己倒是没感觉,影响你了吧?” “没有,声音很小的。我就是想说您是不是得吃点药什么的,这样会转成慢性咽炎的吧。” 勖阳苦笑,“已经是了。” 荣可欣打着呵欠,也伸展开来,一爪子拍上张晓雯的脑袋,“啊~头儿,您别管她,她能被什么影响啊?啥都影响不了她睡成猪。” “荣可欣你才是猪。” 柯一维躲过扔来扔去的纸团果皮瓜子壳,从勖阳另一端绕进工位,看不见人,新鲜的汗味儿先过来。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能听见低低的一声呼气。 勖阳点开微信网页:出去有事? jpg:有点事。 勖阳:喔。没事吧? jpg:没事。咱这儿有事吗? 勖阳:没有。有事我就告诉你了。 勖阳:要是以后真有事临时出去,你就告诉我一声,也不用着急回来。 jpg:ok 复述一遍这段对话,感叹中华文字真是博大精深。 午休本是私人时间。一个25岁大小伙子,四肢健全,未婚有主,即使是下属,也不能拘束太紧。勖阳有分寸。 柯一维也不会胡来。他毕竟是早退去接女友都能对她坦诚相告的人,靠谱。 转天他果然安安分分,午休两个小时让他睡得足斤足两。要不是怕陆靖一推门进来查岗,勖阳都不太忍心叫醒他。 想是近期的作品更新比较勤,累着了。 没安分两天,大少爷又睡了一半就跑路。 这次倒是一早就请了假的,“我中午去趟花鸟鱼虫市场。” “喔,没别的事吗?” “没。两点前回来。” “好,有什么情况打电话。” 今儿给鸟买了食料,明儿忘了孝敬鱼儿祖宗。一个星期折腾这么几次,荣可欣和张晓雯也发觉苗头不对。 “维哥这几天总出去,和女朋友见面吗?”张晓雯趴在门口瞅着柯一维拐弯下楼了,鬼鬼祟祟扑过来问勖阳,“老师,他跟你怎么说的?” “他就说家里有点事,我没多问。” “维哥这三天两头不在,都拍不着他的睡颜了,”张晓雯噘着嘴划拉着手机里的照片,“唉,我维哥这是怎么长的?雕塑一样的男子,神之侧脸。” 荣可欣听不下去,“张晓雯你能不能行了?你手机里存一堆别的男人睡觉的照片,你对象不跟你急眼吗?我看搞不好维哥就是为了躲你才总跑出去的。” “他有什么资格急眼?他有本事也长成我维哥这样啊。” “真替你对象感到悲哀,这么多年终究是错付了,这脑袋绿得妥妥的。” “你滚!” 听惯了这两个人斗嘴,就算吵吵闹闹倒是也能当工作背景音。 不过下次他如果再想请假,确实有必要多问他两句,起码别人问起来她好有个交代。 bgm欢乐归欢乐,可就是过于喧闹了,手机震了好一会儿,勖阳才发觉已经有三个向茹的未接来电了。 向茹不比任赢赢话痨,轻易不和她絮叨琐碎。但凡来电,必定有事。 勖阳赶紧拨过去,“麻麻,刚才没听见,你有急事?” “急,急得我特么想打人了,”向茹爆粗口,那就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儿了,“你们屋那个小少爷柯一维呢?你马上给他打电话。” 勖阳一懵,“他出去了,”她压低声音,“怎么了?他惹到你了?” “他当然惹我了,我把他吃了的心都有!我看见他出去了,所以才让你把他叫回来啊,他要不是你屋里的人,我就直接报警了!” 勖阳脑子嗡的一声,起身站到窗前,一手捂住一边耳朵,“到底怎么了,你别着急,慢慢说。” “我能不着急吗?”向茹喘着粗气,“我儿子快要被他撞死了!” chapter 19 今天的jpg先生也闯了祸 柯一维真是个英雄,闷声干大事。平时不出事,一有啥情况就是地震级的。 这要是工作上的事倒好说。人命关天,又事关她老好向茹,勖阳感觉自己整个头的血液须臾之间都急速抽离。 办公室和心里都乱如麻。她擎着手机跑到楼道。 “我刚没听清楚,”她小心翼翼,“你是说他肇事逃逸?” “他可不是逃了嘛!” “那孩子呢?孩子怎么样了?你们现在在哪儿呢?” “孩子吓坏了,我在档案室,”向茹想是稍微平复了一些,没方才那么激动,“我还能真让他把我儿子撞了吗?他要真把我儿撞了,我还能让他走?” 勖阳一颗心终于放下来,“那就好,孩子没事就好。” “好什么好?!我跟你说,我绝对不会饶了他的。你干嘛呢?你下来,来我这儿,我得跟他的直接领导好好谈谈!” 得嘞。这颗心又悬上去了。 向茹的档案室平时就是个人烟稀少缺乏活气儿的地方。一关上门,背脊生凉。 大五月天,勖阳竟打了个冷战。 向茹肃着一张脸,本就清淡的五官素上加素。眼角斜斜一扫,杀气扑面而来。 她这两个闺蜜,性格牢牢卡死在两个极端。任赢赢聒噪热闹,向茹文静内敛。任赢赢属于黏人的小妖精,能把闺蜜处成对象;向茹君子之交,有话说可以天天聊,没话说一个月不联系都没所谓。 要说脾气秉性,向茹和她最为一致。一个人眉头一皱,另一个就知道是什么计上心来。 是以勖阳丝毫不敢怠慢。见着苦主,马上态度良好,点头哈腰,鞠躬作揖,“女菩萨,是我错了,我管教不力,您随便出气,别打脸就行。” 向茹皮肤薄,小有激动就血管爆裂,满脸发红。头发乱了,碎发从各个角落钻进来,这是如假包换的炸毛状态了。 炸毛茹从鼻子里哼一声,“你别嬉皮笑脸,我跟你说,我很生气,非常生气!” “是是是,能不生气嘛。孩子呢?我看看孩子。” “回家了,刚接走。” “伤着了吗?” “险些就伤着了,”向茹两只大眼睛瞪得要脱了眶,双手比划着,“我注意到的时候,他车离孩子就这么近!我要不是一嗓子把车吼停了,现在咱俩还不定是在哪儿说这事呢!” 勖阳知道这不是可以撒娇撒痴就能糊弄过去的事,拉把椅子坐下,“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来其实真算不上是个什么大事。 孩子学校放半天假,梁宸在东院有任务没法接,向茹就接到了西院来,打算午休时再让梁宸来接回家。以往她老公都直接进楼来到档案室找娘儿俩,这天天气不错,向茹就提前和孩子到停车场,边打羽毛球边等。谁想到梁宸还没到,先等来的是柯一维。 “他和我打了招呼,还往孩子这边瞥了一眼,肯定是看见孩子的了。他倒车的时候,我让孩子躲开了来着。结果他的那个车位被挡住了,距离不够,他调整了好几把,最后那一把车尾掉过去,孩子就在他车正后方,可是离得很远,正常情况下根本一辈子倒那么远,也就没管。” 向茹心有余悸,“我就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倒得那么远,关键还那么快?他好像连看都没看,一脚油就冲过来了。我赶紧大喊了一声,他停车时车尾离孩子就这么点儿。”她比划了个大约50厘米的距离。 炸毛茹停了停,眼睛开始泛红,“你知道吗?孩子都傻了,动都不知道动。他要是真把我儿子撞了,我真得跟他拼命。” 勖阳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说:“是啊,还好孩子没事。” 她还没见过向茹如此激动的样子。为人父母,子女连心,她虽无法切身体会,但可以理解这种劫后情绪的大爆发。 攥在手里的手机挣扎起来,分走了她一点注意力。 “领导来微信,我看一下。” 勖阳此地无银地把手机拿高了些,偏生这缺心眼的柯一维发来的还是语音。 她颤颤巍巍地按住前所未有的60秒小白框语音转文字。天知道她有多害怕这日常操作会一个寸劲儿操作失当。 jpg: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好像撞到咱同事的孩子了。那个人我记得总和你在一起,是叫什么茹吗?我着急出来,也没特别注意。但是我应该没撞到,我记得没撞到。怪我,确实怪我,我大意了。 jpg:我今天确实着急出来办事。可能下午也需要请假。你能把她电话给我吗?我问问孩子什么情况。我没有她的电话。 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语无伦次,一反常态。这家伙看来也是慌了。 勖阳没什么好气,手指戳着屏幕分外用力,恨不得杵的是那惹祸头子的脑门儿:我知道了,我就在她这儿了。 勖阳:你先别找她。我正在跟她说话,你听我信儿吧。 jpg:那这样好吗? 勖阳:你听我信儿。 jpg:ok。孩子呢? 勖阳:没大事。 勖阳:你下午别回来了。有人找你我会处理。 jpg:? 勖阳:先别请假。 勖阳:你听点话吧。 jpg:ok。 “你要是有事就忙去吧。”向茹还是善解人意的老好向茹。 “没事,说完了,”勖阳按灭了屏,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现在儿子最重要。你接着说。” 向茹这个火气真不是等闲消得下去的,疾风暴雨立即卷土重来,“其实他要是说他倒车大意了没看见,我也是能理解的。我生气的是他那个态度!我一喊,他马上就停车了,那不就说明意识到有事了吗?正常人不得下车来看看吗?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小哥哥就探头看了一眼,就完了!就完了!连句话都没有,他就开车跑了!” 这一通高分贝高频率轰炸得勖阳心慌气短,她得不露痕迹地往后挪一挪,生理上的不适才略微缓解。 “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就能这么漫不经心,就和完全与他无关一样?我理解没成家养娃的人理解不了当父母的心,可他这也太冷漠了吧?我们孩子的命不是命吗?” 这话勾得勖阳喉咙发痒,“我理解,我能理解。他也绝对不会这样想的,你别想得这么极端。” “你真的不能理解,你只是想象,”向茹带着鼻音说,“我会极端,是因为孩子对于父母来说真的太重要了。孩子擦破块皮,看在父母眼里就是掉了块肉。你和柯一维都没在我的角度上,你们没法懂。” 勖阳知道她说的对。 但她有些受伤。虽然说来矫情。 不过这一节若是属实,那柯一维着实过分了。 “他居然会这样,我也是真没想到,”这句话是真的,“要是我,我得恨得上房了吧。甭管有多急的事在等着,也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没有啊!” “是啊!我就想你到底是在忙什么呢?我知道他是富二代大少爷,不把咱们工薪阶层放眼里,可也不能这么不通人情世故吧?” 勖阳意识到自己可能在火上浇油,赶紧把话头拉回来,“那他肯定不会的,这点我还是可以为他打包票。他应该是有急事,不然不至于这样。这孩子最近也的确心不在焉,本来我也预备和他谈谈的,这就出了这个事。” 她小心翼翼,“那什么,你和梁宸说了吗?” 向茹白了她一眼,“没有,你放心吧,”她抓过手机看了眼老公的微信,“他们到家了。梁宸要是知道了,他还想搁东西两院的男人堆儿里混吗?再说了,我要是想把这事捅出来,我会先找你吗?我直接就去楼上找陆靖一了。” 勖阳松了一口气,抓住向茹的手往脑门儿上磕,“谢谢麻麻手下留情,我回去绝对手刃他,提他狗头来给你赔罪。” 向茹没好气地抽出手,“你知道就好!打狗看主人,我跟主人发泄完了,狗就不必出现在我面前了。” “不不不,我回头让他来找你,你狠狠骂他一顿,打他也行,让他长长记性。” “你说你虽然护短出了名吧,这倒是句明白话,”向茹终于想起来要梳理梳理张牙舞爪的头发,“你想想,这次是碰上我,算他幸运。要是换个别人呢?这事怎么收场?” 勖阳点头。向茹说的对。 “你给我打完电话,其实他也马上和我说了。说很过意不去,惦记着孩子的情况,可是一着急就昏头了,问我要你的电话,”勖阳问,“给他吗?” “真的,不必了,”向茹摆摆手,“毕竟没出事,你回头说说他就算了。真要是出事了,他要我电话也没用。” 勖阳感激涕零,想好好给闺蜜吹一串彩虹屁,一张嘴却是一串咳嗽先出来,咳得脸红脖子粗。 向茹认命地去给她倒了杯水,“说话就好好说话,你咳嗽啥?” “……吓的。” 柯一维是何其有幸,有个护短的头儿。 他这个头儿又何其有幸,有如此通情达理、以己度人的闺蜜。 老话总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这话反过来说就正能量了:不怕没好事,只要有好人。 无论如何,有惊无险。 柯一维听了她的话,下午没有返工。勖阳用“他家里最近有事”堵住了屋里两张过分好奇的嘴。 但思想教育刻不容缓。 他中间发过几条信息,询问勖阳进展如何。勖阳都语焉不详地轻慢带过,活活煎熬了他整个下午。 下班到家,勖阳才边吃饭边发了几个字给他,让他放心。 柯一维秒回:方便吗?打电话? 勖阳徐徐按出三个字,一字一条: 不 方 便 并没什么不方便,只是不想让他太好过。 全妇联偶像柯一维吃了个瘪,渗了几分钟才发来下一条:我错了,都怪我。 勖阳:你错哪儿了 jpg:我太大意了。倒车没看后视镜。雷达也没响。我以为后面没人。 勖阳:嗯 勖阳:继续 jpg:……给个提示。 勖阳:你先告诉我,你这几天中午到底是去干嘛了 勖阳:骗我就绝交 柯一维仿佛是认真想了想,并没有犹豫很长时间:好吧 勖阳忽然有些期待。 jpg:美一街上有家画廊,最近请了几位画家来讲课,我去听课了。 jpg:排课挺变态的。我只有中午那个时段能去,还赶不上实操,只能听完讲就回来。 jpg:我要是每次课都听完,我跟单位没法说。 jpg:一共五节课,就只剩两次了。 jpg:? jpg:真的。 他这坦诚来得突如其来又毫无遮掩,坦白过分诚恳,倒让勖阳不知如何招架了。 既往的经验都是与人斗其乐无穷,周围都是长了毛比猴儿还精的人物,能放下所有防备推心置腹的不是没有,是太少,往往还得避开心腹推点不那么要命的部位。莫逆亲友,概莫能外。甚至于越亲近的关系,越是要打起十二分小心。 少年时总觉得血浓于水,友情可贵,信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交情就是能分享一切的秘密,贴身共生。长大了,摔打过几次,知道曾经的肺腑之言促膝而谈可以是情深处结成的盟约,更可以是撕破脸时最有力的武器。年岁越长,见人越多,越是沉默,谨慎分享。 一个人愿意把独自封印着的秘密双手交给你,就如将一把刀调转了方向,刀锋对着自己,而把柄在你手上。 他愿意信任,选择真诚,放弃隐瞒,相信你能与他统一战线,为他着想。这种感觉太窝心了,也久违了。 这样的人太少了。 “嗯,那什么,那这个课还有几次?” 看她发了语音,柯一维也放弃了打字,“还有两次。一共五次。” “所以今天是晚了吗?” “是有点。” 母上听见动静,寻到阳台上来,“你跟谁说话?” “同事。” 勖阳决定再迈近一点点,“谢谢你告诉我。老实说,我怀疑过你又去见女朋友了。” “没有。她不在本市。” 啊,异地恋。 柯一维又说:“如果是,我会直接告诉你。” “那这次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他居然沉默了。 勖阳知道他是认为这行为无法得到她的理解。这推测令她有些许的低落。 她说:“如果你告诉我,我能理解的。” 那边发了一个“嗯”过来。 “向茹大致和我说了一下经过。其实别的都好说,我只是觉得你当时下车去看看会好些。” “我太着急了,当时也很确定那孩子没被撞到。” “确实没被撞到,可有时候人就是需要一个态度。既然已经没事了,何必要去激化呢?” “对。你说的对。” 这人不是荣可欣,没那么多来言去语。和他说话,简单明了,直来直去,基本是站直了等挨打,没几个回合就结束战斗了——省事,但也乏味得很。 “再怎么急,你也注意着点嘛,”勖阳忍不住流露一点妈粉属性,“这是向茹,我说得上话。换了别人,咱找谁去呢?” 柯一维想,换了别人,也许反而更简单。 chapter 20 恭喜你啊,喜提儿子。 勖阳一睁眼就没精神。 昨晚堪称勖总热线之夜。这边刚与柯一维升华了一下革命情感,那边把小哥哥诚恳认错的截图发给向茹,中间抽空应付了一下没事找磕唠的闲人任大姐。几位都消停了,也差不多后半夜了。 母上送来杯水,“您快歇会儿嗓子,这一晚上给你忙的。” 然后丝毫没辜负她闺女对自家母上的了解,“跟你说话那男孩是谁?” 勖阳有气无力,“同事啊。” “噢,同事好。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这不是刚去西院嘛。他一直在西院,现在是我团队的成员。” “和你在一个办公室吗?” “对呀。我团队的,当然和我一个办公室。” 母上双眼放光,“多大了?家里干什么的?长什么样?有照片吗?” 勖阳生无可恋地看着母上自嗨,“妈,我用一句话就能终结你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啥?” “这孩子比我小十岁。” allkill。 世人对年龄差的态度是存在鄙视链的。男的比女的大十岁,是大叔会疼人;女的比男的大十岁,是老牛吃嫩草,要么就是包养小狼狗。能笑嘻嘻抱金砖的程度,也就是女大三封顶。再多点,就是都市传说了。 真实世界远没有偶像剧那么宽容。 是以和柯一维相处,即使略为亲近,也绝对在安全范围内。在外人看来,他俩根本就是两代人。她在她那一代的头,他在他那一代的尾。 鸡飞狗跳了一晚上,睡得很沉,醒得很难。直到穿好衣服化好妆,这眼睛才算勉强睁开。 这天儿是一天燥热过一天了。 柯一维鲜少自己开404的门。 他们四个人,荣可欣每天踩着点进门,张晓雯就不用说了,不迟到就已经算进步飞跃;他和勖阳霸定到位头两名,他第一的机会少,她开门的时候多。常常是他一上楼,已经听到404的镇舍神鸟兴奋地晨练开嗓。 暑气升腾。一开门,一股味道扑面而来,把柯一维呛得屏息侧脸。缓了会儿,才去开窗,伺候屋里的各位爱宠。喂鸟,喂鱼,浇花,顺带给字纸篓换个垃圾袋。 开业准备做完,洗个手,看看时间还早,那俩活宝一时半刻还到不了。柯一维从“风暴一号”那一侧绕进去,把昨晚十点多在24小时便利店狂扫的一袋子零食水果塞到勖阳办公桌下面。 再把她抽屉拉开一点,从有限的缝隙里另塞了个小罐子进去。 勖阳昨晚已经告知他,“上午我要去东院开会,大概中午回去。” “好的。” “如果上午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可以接。” “知道了。” “中午你还出去吗?” “不出去了。” “那你就尽量少走动,如果见到向茹,可以和她打个招呼,不必刻意,等我回去再说。” 他把后面两次的课程安排都告诉了她。其实私人安排也没必要向上级报告。 踩着排雷一样的步伐跨过“国境线”,成功抵达自己的工位坐下,荣可欣和张晓雯陆续到了。 “早啊,维哥,”荣可欣吧唧吧唧嚼着大饼鸡排凑过来,“诶,勖总呢?她居然还没来?少见啊。” “她说上午去东院开会。” “噢,没看她在群里说啊?单独和你说的?” “嗯,早晨发的微信,”柯一维信口一诌,拍掉了荣可欣捏块鸡肉丝就要往鸟食罐里扔的罪恶的肉爪子,“别瞎喂。” 粉红少女本女欢呼一声,俩腿大喇喇搁在桌子上,“啊,老师不在,上午可以轻松点咯!” “说得好像头儿在你就多紧张了一样。” “荣可欣你能说勖老师在你敢这么和我说话吗?” 柯一维哼一声,“说得好像领导在他就不敢一样。” 荣可欣大笑拍手,“好好好,我维哥真是神助攻!” “你俩男的沆瀣一气,”张晓雯不服气,“维哥你能说勖老师在你不紧张吗?” 柯一维蹭了蹭鼻子,“还行吧。” “晓雯子我劝你别跟这儿挑拨离间啊,你都看不出来咱屋现如今什么形势嘛?”荣可欣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的双眼已经看透一切”,“你就说,勖老师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告诉过你‘组里有事给我打电话啊’?勖老师出门之前会不会跟你说‘我去东院开会了’啊?没有吧。咱俩都不知道,可维哥知道,说明啥?” 少女一脸懵,“说明啥?我维哥要升职了?” “说明你俩闲的难受,”柯一维一点不客气,“干活。” 虽然也不是刻意躲,不过档案室在一楼,工作室在四楼,上班时间不能蹿办公室,他想和向茹偶遇也难。 倒也不是不敢独自去面对,只是既然中间有勖阳这一层关系,柯一维这大半天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乖巧地等着他领导回来。 午饭都没在餐厅吃。感觉自己打落生还没体会过如此之怂。 他领导回来时午休正酣,除了他,全404人畜安眠。 柯一维勉力支撑着眼皮,也是非常辛苦的。一见他领导乱着头发糊着妆,用8倍速慢动作推开门,蹑手蹑脚迂回过来,眼眶一热,徐徐酝酿出了一个呵欠。 他有点不好意思,慢慢悠悠地擦擦眼角,又揉出了一个呵欠。索性捂住脸,耳朵慢慢变红。 勖阳想笑。 这孩子一脸疲惫,没精打采,委委屈屈,乍看一下还有点可爱,很像一只在闹觉的大猫。 猫每次弄乱线团,都得她来收拾。 柯一维往后挪挪,往勖阳桌下指了指,又把手机举起来晃了晃,白屏大黑字:我给孩子买的东西。 勖阳看着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宜家大号购物袋发愣。 她转头给大猫一个口型:你拿? 大猫态度良好:我拿。 趁另两只还睡得香,俩人赶紧下楼去自首。 向茹有一句话说得好,肇事人员赶上了她算万幸。别说别人了,哪怕是她另一个闺蜜任赢赢,都不可能是认错态度良好给孩子送点吃喝的就能过去的,看谁的面子都不行,没立地蹦起来扇他就不错了,从此荣登死亡笔记第一页。 同样一件事,有人的思路是“万一撞到了怎么办?”有人的思路是“还好没真撞到”。 俩人刚从档案室出来,向茹的信息就追上了:这小哥哥是不是有点过于客气?至于买这么多东西吗?这我真能接着? 勖阳:我看到时也大吃一斤。 向茹:这不好吧? 勖阳:这才表示有足够诚意嘛。 “你是怎么想的要买这么多?”她还是忍不住想采访一下。 人家捋一把飘逸的秀发,淡定自如答记者问:“我就看哪个包装好看就拿一个。” …… 跟这种消费观念如此狂妄的人聊天是不是叫话不投机?三观不合说的是不是就这个意思? 勖阳咬着牙噼里啪啦打字:反正他有钱,吃死他。 向茹:??? “哦,那什么,”柯一维磨磨唧唧,哼哼出模糊不清的几个字,“还有你的。” “我什么?” 大少爷梗着脖子目视前方,脚底下莫名加了速,像被狗撵了似的,“我也给你准备了个东西,放在你抽屉里了。” 勖阳忙摆手,“我不用啊,你不用给我啊。” “不是,顺手买的。你咳嗽,对嗓子好。” 手机响一声的功夫,身高腿长的大少爷已经蹿出好几米了。 向茹:你带着你家小少爷那个情景特别像操心的老母亲带着不省心的儿子 向茹:真的 向茹:勖姑姑,恭喜你啊,喜提儿子[大笑][大笑] 勖阳:……我谢谢你啊。 chapter 21 正! 这一天天的听荣可欣和张晓雯斗嘴,跟在爱搞事的大少爷身后平事儿,时常让勖阳产生一种错觉,她这每天不是来上班的,是来幼儿园带小朋友的。 带队不易,勖总叹气。 “这回给了咱一个整活儿啊,要去拍个表演活动,”画风持续跑偏的404团队终于进入一本正经任务布置会状态,“是少年宫的一个小联欢会,全长约两个小时,地点是东院多媒体功能大厅。要求拍全程拍花絮,视频图片制作刻盘,各人负责范围不变。周四带妆彩排,周五下午开拍。具体的一会儿我做个流程。有什么问题?” 荣可欣举手,“头儿,意思是咱们要去东院录?” “对,东院大厅配置不错。去那儿录过吗?” 荣可欣俩眼放光拍大腿,“没有啊!艾玛,我哪儿进去过啊!每次里面有活动都是站外面听听响儿,终于混到能进去干活了!” 张晓雯唯恐他一激动误伤自己,一腿把椅子蹬远了点,“淡定点你个憨憨,不就去录个活动吗?至于兴奋成这样?很没见过世面的亚子。” 勖阳倒是觉得很可爱,“这么上进呐?别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少女关心的只有一点,“老师,那这个就不是啥正式活动了吧?没那么多限制吧,非得穿正装什么的?” “没有。只要别太抢镜别引起围观吓着小朋友,你爱穿啥穿啥。” 每次开会柯一维就尽职尽责地坚守jpg属性,如无要事绝不多话,五官只指派了一双耳朵埋位,其他四样儿该干啥还干啥。 起初勖阳以为他大少爷不屑一顾,经观察确认这是小男孩母胎社恐,就随他去。 “对了,还有一个事,”勖阳翻翻笔记本,“这两天夏婷会过来,还得给她单独拍一条,一分多钟。” “这是第二个任务吗?”张晓雯这次抢在又一次两眼放光满面桃花色的荣可欣前发了问,“那个夏婷就是咱们单位那个门面夏婷?” “对,那个夏婷就是那个夏婷,”勖阳坐下来喝了口水,“这就是一个任务,因为这场演出借了她做主持,所以咱们还得赠一条宣传捧捧自家人。” 在东院共事多年,几乎都被磨炼出了巴普洛夫反应。一听夏婷这俩字,那把标志性的高分贝女高音锐利明亮就如金刚狼的爪子,嗖地一挥,剌出一道道血丝儿,身心不适,口干舌燥,百爪挠心。 理性上这不过是个和所有工作一样的工作,感性上就算再接五个活儿她也不愿意和夏婷合作哪怕半个。 向茹一副“何不食肉糜”的轻巧语气,“你不能推了吗?” 勖阳清清总也不利索的嗓子,“我拿啥理由推啊。” “王喜悦真够可以的,她是不是就瞅着你们几个人好用啊?什么别人不愿意接的活儿都给你们。” “可不能这么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多少人上赶着想和夏大主播合作呢。” “谁觉得美就折腾谁去呗,”向茹顺手从抽屉里拎出袋零食扔过来,“以后夏大主播再想换团队尝尝鲜,就应该搞个竞标。总得给人点选择权,把机会让给有需要的人。喏,吃,你儿子买的。” 勖阳深觉岂有此理,“我儿子给你儿子买的,你自己藏这儿干什么?” “我儿子哪吃得了这么多,孝敬儿子孝敬妈都一样。” “我儿子果真有诚意,这进口零食我自己都舍不得买,好几十块呢,”勖阳拿牙把包装袋撕开,恶狠狠把咬下来的角儿一吐,“我要是有钱,哼,我还在在这儿纠结呢?大爷我不想接的活儿就不接,说出大天来也不接,谁的面子都不给,说不干就不干。爷我缺那点钱吗?” 向茹看着她乐:“爷,您这是传说中的仇富心理吗?” “是,”爷狂了没一分钟,敛眉低眼认了怂,“可爷我就缺那点钱啊。捧大主播也得闭着眼捧,我不得给我孩儿们多挣仨瓜俩枣啊。” 忍了,看在钱的份儿上。 可一说钱—— “我儿子给你儿子买了小半拉超市的零嘴儿,给我一罐药草茶就打发了,”心理一不平衡,啥事儿都能挑出理来,“我缺他那罐茶吗?这区别待遇也太明显了。不是个甜头就算了吧,那茶还倍儿苦!” “他为什么给你药茶?” “说治嗓子。” “孩子这么有心呢,那不比随便送点没用的强,”向茹看看手机,“行了,大爷,两点了,调整一下心态回去挣钱吧。” “那你再给我拿两袋好吃的。” “给给给,自己挑。” 王喜悦固然有给她送任务如献宝的喜好,不过以她对夏婷的了解,要不是夏大主播主动要求,王喜悦还不至于没眼色到非要把她俩撮合到一起。 女人大体可以分两种:有同性缘的和有异性缘的。有异性缘不难,有同性缘不易。夏大主播这一路,春风得意,青云直上,各路异性贵人功不可没,堪称东西两院风云野史上的绯红一笔。 此消彼长。女同事们一边八卦夏大主播的风韵事,一边追着自己老公男朋友耳提面命,防火防盗防夏婷。 勖阳和夏婷特别不对付,倒不是也与她有夺对象之恨。 女人之间抢男人有什么可说,拼事业才是腥风血雨。 夏婷这个人疯狂就疯狂在,她又要抢男人,又要抢事业。她的要求方式就是抢占,不由分说地侵略豪夺。她非常明白自己被女人们看不上,被男人们看不起,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最后想要的稳拿在手。 成大事者,豁得出去。 但凡是个不那么强势的人,和夏婷这个路数的共事都会不适的。她的侵略性太强了,活体演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八个字。只要最后能到手,过程手段都不重要。 勖阳并不怕她,但还是能躲就躲。可偏偏从她入职,十年里有八年都是比赛两人一起报送,项目两人一块儿竞标,也不知道各位领导都是怎么想的,那么热衷于把她俩捆绑销售。可能是想彼此牵制,在竞争中互相磨炼——那都不能说是磨炼了,那是妥妥的修行。 一来二去,勖阳自觉在东西两院范围内,对这人的做事手法没有比她更了解的了。因此当年轻力量们陆续顶上来,两个人的方向基本定型,终于熬到解绑各自美丽,勖阳真有种重见天日自由呼吸的感觉。 她是另外一个极端。相信收获靠自己耕耘,何必侵略扩张。上进不是错误,吃相也要体面。夏婷的气场太紧张了,但凡靠近,她就透不过气。 好容易到了西院修身养性,居然又被追了过来,这还能给条活路吗。 勖阳一想这事儿就头疼。 不明真相的荣可欣像所有男人一样兴奋,期待的小眼神儿冒出粉红色的光波,一接到任务就小嘴儿嘚嘚个没完。 “头儿,夏主播什么时候过来?” “明天上午吧。” “噢!那明天的日程排出来了吗?” 勖阳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有啥日程可排,架上机器开个机的事儿。你这么兴奋,要不这个美差给你?” 要不是怕弄脏衣服,荣可欣那架势搞不好能直接五体投地给她磕个大头。 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 “荣可欣我跟你说,你最好克制一下,夏婷夏大主播那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东院直男杀手,我听我二姨说她以前曾经把咱一个领导的老婆逼得要跳楼,太后出面才把这事压下去。” “不是,为啥是东院直男杀手?她这势力范围看来也有限嘛。” “呵呵,你也不想想,这男的要是都到了西院了,那还有什么可杀的必要吗?” 勖阳哭笑不得,“你这一棍子打死一船人。咱屋这俩还是西院年轻有为的新生力量的。” “那好吧,那就得看夏大主播的口味了,”张晓雯便传播八卦边打开刚接收的文件,“老师,夏婷刚才把明天要用的背景传给我了。” “好的。你要是手上没别的活儿了可以先做个草稿出来。” “知道啦,明天给她抠图吗?” “对,抠绿幕。” “ok啦,”张晓雯对八卦的锲而不舍远大于对手上活计的兴趣,“所以说荣可欣同学,你呢,花痴归花痴,要时刻铭记你是一个有媳妇儿的人,不要给自己找事情。不过话说回来,人家夏大主播估计对你也没啥兴趣下手,你还算是安全的。” “诶张晓雯,你这是什么话?” “实话啊,你应该觉得庆幸。这要是我维哥,那危险系数就高了去了。” 突然被点到名的她维哥嘴角歪了歪,敲敲吴老二,伸臂过来将打印好的一沓文件递给勖阳。 勖阳倒是觉得张晓雯说得有道理。 “也不用说得这么邪乎,这就是咱们的一个活儿,把任务做好了就行了,”但她还是有责任把对夏婷的讨论拉到正道上,“夏婷没有说的那么离谱,要不哪儿有人敢和她合作啊?再说了,所有的事情都一样,孤掌难鸣,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你不招人,人不招你。” 她在文件上签好字,敲了敲一号,递回给柯一维。 这天天整得跟地道战似的。可不对暗号也不行啊,柯一维手伸过来她能看见指尖,她伸手跟没伸是一样的,根本不会引起维哥的注意——长度太有限了。 这人没事儿长得那么高,实在是非常践踏他人的自尊。 “噢对,老师,我听说过,夏婷和您是同期的吧?您俩一样大吗?” “不算同期。她大我两岁,早我两年上班。” “噢,那她也快四十了吧?别的不说,她保养真好,一点不像那么大岁数的。” 荣可欣的公关技巧踩点上线,冲单纯少女狂使眼色,“张晓雯你说什么呢!” “荣可欣你有病,你踹我干嘛?”少女一脸懵。 勖阳倒是没有孩子们想象的那么玻璃心。 这话说得略尴尬,不过也算不上被刺伤。爱听不爱听的,总不能不让别人说话不是。 也习惯了。 “噢,我意思就是说,要是不考虑作风问题,夏婷其实还挺励志的,”张晓雯在荣可欣的狂踹椅子下终于醒过味儿来开始找补,“她好像父母都不在了,命也挺苦的。这么一想吧,也可以稍微——” “不能理解。” 勖阳和另两人一样精神一凛。 “维哥你说啥?” “我说命苦不能当借口,否则是对同情心的利用,”柯一维仍然冷淡地盯着屏幕,好像根本不在意谁在听,“励志不是那么励的。” 平时沉默的人一发言总是分量加倍。 张晓雯莫名被怼,不敢多话了。 勖阳心里像有张揉皱的纸团被慢慢展开熨平。倒不是因为柯一维对夏婷的评价,但因为什么,她也很难描述清楚。 别的不说,404小朋友们的三观都正得很。 善解人意第一名的可心儿岔开了话题,“噢对了,头儿,上次不是说咱们整个队服的吗?我挑了几个款,您看看哪个款好一点。” “你还真看了啊?我以为你就说着玩呢,”轻松的话题总是更受欢迎的,“那你发到群里大家看看呗,有合适的咱就做一套。” 几个人迅速跳到购物频道——说是几个人,也不过是荣可欣和张晓雯兴高采烈地在挑款,然后勖阳拍个板,顺带走个形式让柯一维“嗯”一声。 夏装省事,一两套t恤马甲防晒衣就解决。 “这咱得印个字儿吧,要不就印咱这群名?‘404号未来之星’?”荣可欣是有给啥都命名的瘾,实际却是一出手就废。 “荣可欣你敢印这几个字儿这衣服我绝对不会穿的我跟你说。” 柯一维:“附议。” 荣可欣挠挠头,“是二了点哈。” 两位女士异口同声,“是太二了!” “具体印啥再慢慢想,我先提供一个字儿,”勖阳灵光一现,“就一个字儿,可以印背后,也不会太傻,反正在后面呢,低调。” 她把字打出来,发在群里。 ——“正!” chapter 22 香水有毒 “正”这个字,当然不是凭空而来的。 “这个字儿形容我真是太合适了,我举双手赞成,”粉红少女表示非常满意,“我就是正啊,正妹,是吧?荣可欣你勉强也能沾边,正太。” 柯一维多给加了俩字,“超龄。”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一个字能解读出多种内涵。说颜值,“正”是漂亮;说气节,“正”是风骨。总之就是正气凛然,妖气不侵。 404全员,要颜值有颜值,要气节有气节,以“正”盖印,再合适不过。 超龄正太荣可欣同学在见到夏大主播的瞬间就放“正”自己出去溜达了。 “夏姐,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见过您真人。” “夏姐,说真的,您比张晓雯都得小吧?” “夏姐,您先给我签个名吧,就在我后背上签就行。” 无端被拉踩的张晓雯受不了了,“你快别丢人了行吗荣可欣?你撅这儿是cos什么岳飞呢?要让夏主播签名,你倒是准备个像样的本儿啊!” 夏大主播啪啪拍拍荣可欣浑圆的肩背,“没事儿,我都习惯了,直接写身上的都有,来吧弟弟。” 勖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你有那么红吗,你要真那么红早就不在这儿待着了好吗,咱能不要见着个男的就本能撩好吗。 录个儿童节目的slogan而已,有必要穿得这么曲线毕露吗?漏腰甩腿,烈焰红唇的,不会吓坏小朋友吗? 不跟人大小伙子动手动脚的能死吗? 女人一旦看同性不顺眼了,她就蓬头垢面穿个睡衣都觉得是贱人在矫情。 勖阳完全接受自己就是这样刻薄。 “小荣你去调调机器,镜头偏了。” 虽然是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小活儿,不过好歹也是夏大主播大驾亲临,包工头儿也得象征性地过来打个照面寒暄寒暄。勖阳自觉已经处理得挺低调了,一直压着消息没走漏,没想到一扭头摄影棚门口还是聚了一批男男女女,举着手机如在动物园围观狮子老虎红太狼。 西院就是西院。东院就没有过这场面,走楼道里擦肩而过的,再大的腕儿也有。说真的,这场面说是冷宫里的白头嫔妃们都跑出来等皇上也不为过。 等等,“苏老?你怎么也跑来了?” 苏忠义眯着桃花眼努力笑得憨厚,“看看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来就不是苏忠义了。 “嘿!老苏!”夏婷老远冲苏忠义挑挑眉,“好么,好久没见啦!一会儿完事找你玩会儿去?” “行,等你。” 这眉来眼去,也算势均力敌。 勖阳对陆靖一说:“陆总,以后再有大明星莅临,我可不可以申请个隔离带,就那警匪电视剧里黄色的那种,我也保护一下现场。” 陆靖一完全理解她的促狭,“不用管他们,你该清场清场。” 陆总也同是来象征性地露个脸。前脚刚走,后脚勖阳就指挥荣可欣和张晓雯清场。这蓬荜是够生辉的了,吵吵得脑仁儿疼。 夏婷真是天生镜头感,就这一秒进入状态,频频向大龄嫔妃们挥手飞吻,说笑就笑,说接话就接话,唯恐天下不乱的劲儿,放古代也是个祸国殃民的好苗子——手机镜头也是镜头。 有的人天生适合表演。这个是天赋。 清场开机,一条录完。这个是专业。 夏婷确实是吃“面子”这碗饭的,不承认不行。 “阳,这棚里太热,我去你们办公室看后期行吗?”大主播扭着腰从场上晃下来,胳膊肘搭上勖阳的肩,“我也难得来西院,你带我参观参观?” 勖阳祭出职业假笑,“欢迎。”一转身把她的胳膊让出去。 夏婷不以为意,扭头立刻去挎张晓雯的手臂,“晓雯子儿啊,待会儿可得给我做好看点。我脸上这痘印明显吗?唉,最近胖太多了。” 忍着恶心回到404。柯一维一人看家,听到动静一抬眼,又收回去。一个动作,气场完成了净化。 勖阳暗暗舒了口气。 但夏婷真是过分热情了,“小维,好久不见啦!我特意上来看你一眼,诶,你是不是瘦了?勖总太能干,活儿太多累着了吧?” 柯一维慢慢悠悠地再次抬起眼,微微点了个头,“夏姐”,就算打招呼了。 勖阳对这反应非常满意,但也得假模假式表现出一点诧异,“认识?” 夏婷在张晓雯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身子一软歪在少女身上,“我陪领导跟小维爸爸吃过好几次饭,很熟啦!” “喔,难怪,”勖阳的忍耐程度也就到这儿了,“晓雯子,赶紧给夏老师做,夏老师挺忙的,抓紧时间。” 张晓雯没见过这架势,也莫不十分惊恐,承担着一个成年女性的重量动都不敢动,“好好,我马上开始。” “我不着急,今儿这一上午我就特意留给这儿的,”夏婷好整以暇,“没事儿妹妹,你慢慢做啊。” 张晓雯汗都出来了。 金牌公关荣可欣给夏婷倒了杯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她挪点空间让张晓雯舒服点,又怕这姐姐扭头瘫自己身上,最后还是选择闭严了嘴返回工位默默导视频。 比起引火上身,还是牺牲晓雯子吧。 夏婷换了个姿势,懒懒地在张晓雯左手边一趴,长卷发在桌子上绿萝一般漫卷开来,不得不说一句是风情万种。 她紧靠着张晓雯,眼神却幽幽盯住柯一维,“诶小维,上次说的那家餐厅,结果你去了没有?” “哪家?忘了。” “哎呀,就是上次咱们吃饭,你说你朋友开的那家。” “喔,我没去。” “我去过几次,还想着会碰上你呢,”看意思夏婷是真的认为他们很熟,“不过倒是有一次碰见了伯父,还聊了两句。” “喔,是吗。” “是呀,伯父特别好,还送了我一瓶酒。” “喔,挺好。” 勖阳手机一震。 荣可欣偷摸摸问她:头儿,这俩人算不算是在尬聊? 勖阳:[笑cry][笑cry] 她截个屏发给柯一维:辛苦你了。 jpg:[大笑][大笑] 多不容易。想看维哥这种面部表情,估计也只能在他的表情包库里。 荣可欣又贱嗖嗖地去撩拨压力山大的张晓雯:晓雯子,加油,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换来了一个毫无悬念的“滚”字。 少女用毕生所学迅速完成任务,“夏老师您看一下这样行不行。” “嗯,挺好的,还不错。那你给我发一份吧。” 就剩接收文件,夏婷终于从张晓雯旁边支棱了起来。捋捋头发,拉了拉小短裙,在办公室里转着圈视察。 这转着转着,就转到了柯一维桌前去了。 余下三个人对了个眼神。该来的到底还是得来的。 柯一维的桌前是勖阳的盲区,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音儿。 就很烦躁。 “你们这小屋可够小的,西院是不是办公室都不大?” “是没东院宽敞,”勖阳不着痕迹地支起手臂,抵在鼻子前,对抗一波波扩散开来的香水味,“这屋子塞四个人顶天儿了。” 夏婷娇笑一声,“是啊。大是不大,不过还挺有情趣,鸟语花香的。” p。她一进来,鸟都不叫了。 柯一维在他出入的通道上拼了张小桌做延伸空间,他身高腿长,腿一偏就能跨进去,在别人看来就以为那个位置是堵死的。不过一般正常人,也不会特别执着于非得挨到柯一维的旁边去。 怎奈夏婷可不是“一般正常人”。 柯一维本来专注工作毫无察觉,忽然一股香风袭来,显示器上垂下几绺卷发,观感非常惊悚。他下意识一抬头,大低v里事业线隐隐约约,白花花的胸口能晃瞎了眼。 夏婷双臂架在显示器上,一手托腮,本就惯性媚视的眼神儿居高临下,倍添几分玩味,像猎人打量猎物。 柯一维没动,“完事了?” “快了,”夏婷微嗔,“你这问的啥意思,赶我走?” “没有没有。” 勖阳被呛得连连打喷嚏。 “伯父上次说,你女朋友打算调回来是吗?” 柯一维显然顿了顿,“我爸说的?” “你自己都不知道?那大概是老爷子误解了吧。” “她没跟我说过。” “那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不过,很快可以吃你喜糖了吧?” 这喷嚏连带咳嗽莫名其妙地就压不住。 办公室座机这会儿恰到好处地响了,勖阳揉着眼泪去摸话筒,慌乱间还扫掉了手边的几个小摆件。 这热闹劲儿的。 她一边猛咳,一边用力敲一号的机箱,“……你……接。” 柯一维起身跨过来,一手接电话,“喂,陆部长,柯一维。”一手推开窗。 “是,没有,夏老师还没走,让她去找您?好。” 夏婷也不动,就歪在电脑上,大声与电话那边的陆靖一应和,“知道啦陆总,马上到啊!” “是,好,知道了。再见。” 勖阳这口气好容易喘了上来,接过荣可欣递来的杯子大口灌水。 夏婷溜达过来,“阳,你这咳嗽怎么这么厉害啊?”摸摸这个,又碰碰那个,“你这得去医院看看吧?不是我说你,别干活儿那么拼命,跟多给你多少钱似的。” 勖阳心想从有狗那年我也不知道有种死法会是被香水味儿呛死,“没事,好了,”她抽张纸巾掩着鼻子,“视频还行吧?我送你。” 柯一维从小桌跨出来,“我去吧。” 看勖阳迟疑了一下,他又说,“你咳嗽。” “对,你别动了,自己人别这么客气,”夏婷拎起小包,又胡噜小动物一样撸了把惊魂甫定的张晓雯,“你注意身体啊。老娘还好吧?” “挺好的,”勖阳没坚持,“你也是,自己照顾自己。” “我没事,没心没肺好着呢!走了啊。” 比起隔离带,勖阳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先申请套劳保,比较实用。 比如口罩什么的。 chapter 23 年轻有为,轮得上他? 大太阳地儿暴晒一天,下班时车里已经是蒸笼模式。人一坐进去,没几分钟就能熟。 柯一维不着急时,就打开车门天窗放放暑气,看会儿手机抽根烟。今儿不行,站不住,一头钻进移动汗蒸馆,顶着一头汗就驱车往家赶。——他父母家。 夏婷泄露出的一点信息让他有些不安。 他和夏婷绝对没她表现得那么熟,可也说不上全无交情。夏婷说常和他爸吃饭也不是哗众取宠,吃饭是吃过的,只不过地位并不平等,他爸无非是因为她是儿子同事所以愿意多说两句罢了。 他这个爸,除了自己儿子,跟谁都愿意多说两句。 平时柯一维也就周末回家吃个饭,要是赶上唐筱鲤回来,周末也未必回去。他自小独立,东奔西跑,对家没那么依恋。 是以柯一维的妈妈见儿子回家来了,倒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没事,回来看看。” “那你不提前说一声?” 柯一维捂脸,“我回自己家还用提前说?” 他爸已经从楼上下来了,“你还知道这是你自己家?” 这是不是所有豪门恩怨电视剧里特别老套的对话?这要真是电视剧,是不是富二代本人就该扭头就走了? 柯一维卑微os:我扭头就走,饭去哪儿蹭? 这事划不来。毕竟晚高峰了,再开车到家小一个小时,叫外卖没半个小时打不住,等吃上饭了估计也饿过劲儿了。老爷子撒个娇而已,当没听见。 这么多年来,柯一维已经摸索出一套和自家老爸相处的最佳模式,那就是老爷子曾经告诫过他的:闭嘴,干活儿。 柯老爷子要是知道他儿子把自己的至理名言原封不动应用到了自己身上,不知道作何感想。 饭桌上,他老妈忧心忡忡地盯着儿子,还是不放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单位让人欺负了?” “没有啊。” “那你怎么跑回来了?” 柯老爷子忍不住,“他不回来你念叨,他回来了你觉得他有病,你也是挺有意思的。” “你别总说我,我和儿子说话呢,”一切锲而不舍的追问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铺垫,“最近和筱鲤怎么样?她又回来了吗?” “她这俩礼拜没回来,说太忙,”柯一维看向他老爸,“爸,我问你个事。” “说啊。” “我们单位有个夏婷,以前一块儿吃过饭的,今天去我那边了。你是不是前几天见过这个人?” “夏婷?就你们单位那个主持人吗?前几天是在交易会上见着了,她跟着老吕去的,”柯老爷子求生欲相当强地瞥了自家夫人一眼,“她跟你说见过我?” “嗯,她说你跟她说的,说唐筱鲤打算调回来?” 陌生女人的名字都没点燃柯夫人的激情,一听这一句,夫人眼睛亮了,“是吗?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柯老爷子楞了楞,“她跟你这么说?”他专注地回忆了一下,“我可能是那天喝多了,顺嘴就吐露了。” 母子俩一起追问:“那到底有没有这事?” 柯老爷子解释,“我也是之前跟筱鲤爸爸打球,听他爸提了一句,说总这样不是事,有让筱鲤回来工作的打算。” “这也正常吧,毕竟你们都这么大了,谈都谈了八年了,也该稳定了,”老母亲的中心思想无孔不入,“真要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后面一切事情都可以步入正轨了。” 柯一维不语。 他父母对这话题空前热情,“你回头问问筱鲤爸爸,要是真有这个打算,咱们也可以帮帮忙,看孩子有什么想法没有。” “你这话说的真好笑。人家筱鲤家还需要咱们帮忙?再说了,筱鲤自己那么争气,真想换工作,也是分分钟的事情,大把职位排队等着吧。” “我就是说这个意思,咱们也得有个态度不是?别让筱鲤家感觉咱们不上心。” “行,回头我问问。” “问什么啊?她根本都没跟我说,”柯一维自觉再不出声这老两口子有愈发按不住的趋势,“她什么时候跟我说了,那才是真的决定好了,到时你们再操心也来得及。” 他那操心得甘之如饴的妈怎么能容许亲生儿子坏了自己的兴致,“那怎么行?儿子,你不懂。你俩感情好归感情好,我们做老人的不能太失礼,让亲家看着会有想法的。” 柯一维对他爸口中的这个称呼感到十分无奈万分不解,“什么亲家啊?哪儿跟哪儿啊?”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呢?你自己不上心,难道还不让我们上心吗?”他爸急了,把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拍,“但凡你要是认真点,有点责任心,我这大忙忙的还至于给你操持这些事?” 柯一维也放下了筷子,“不用你操持。” “你再说一遍?!” “我说用不着。” 柯夫人眼看着火药味儿顷刻间就燎了原,呛得她哪里吃得下去,“这好好的怎么就急了呢?柯国强柯一维你俩好好说话行不行?” 柯国强老先生的白皙薄皮肤完美地遗传给了儿子,一激动满脸的毛细血管仿佛都炸开,眉头间的“川”字三画拧成一画,怒目圆睁,“蓝虹,你看你儿子,有一句话是好好说的吗?” 柯一维也不再辩解,就静静地后仰靠着椅背,一遍一遍把头发往后捋。脸并没有他爸那么红透山河,只有凌厉的眼角和胸口的起伏泄露了一点情绪。 三个人的筷子都拍在了桌子上,大眼瞪小眼。 “我们不问就不问嘛,你也是,干嘛跟你爸犟?”蓝虹看她儿子脸色,小心翼翼,“你是在生气筱鲤没告诉你吗?或许她是想给你个惊喜?” 最好不是。 最烦“惊喜”。 柯一维把筷子碗一推,“我上楼了。” “一说你就上楼,一说你就上楼,什么意思?都不能说你了是吗?” “哎呀你别闹了,孩子都不说话了——” “他越不说话我越生气!每次一说到正事就是这种态度,现在连我们多问问都不让了,多大脾气!难道还真由得他35岁再结婚?开什么玩笑呢?” “孩子不也说了好多次嘛,想事业稳定再成家,又没说不成家。” “你也不想想这都是什么屁话!就他那工作能有什么成?他们单位要论年轻有为,还轮得上他吗?要不然还真指望他那些涂涂画画的小玩意儿?玩物丧志!那么大的人了还天真,都是你惯的!” “行了行了,你消消气吧——” 柯一维胸中愤懑,砰一声将楼下大爆发的指责重重关在门外。 chapter 24 35岁的女人是什么模样,你知道吗? 唐筱鲤的微信已经来了会儿了:亲爱的,干嘛呢? 柯一维按灭了屏,把手机和自己都扔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安静惯了,连听人说话都伤神。 唐筱鲤:????? 唐筱鲤:你干嘛呢? 唐筱鲤:跟谁鬼混啦?为什么不报备呀? 柯一维胸口发堵。是那种想破口大骂,又深深明白必须压抑,可自己确实被憋闷得实在难受的感觉。好像一张嘴,就会有一团污浊之气脱口而出一样。 他不得不承认,偶尔,不,有时,会“烦”。 会“不耐烦”。 可在这种念头悄然溜出来的当儿,又能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对。 就很挣扎。 视频邀请马不停蹄地追来了,片刻不容他喘息。 柯一维重重呼出一口气,捂住脸发出了长长一声哀鸣。 他老妈正好走到他房门口,“儿子?怎么啦?没吃饱吧?” 她象征性敲了两下门,“嚯!你干嘛呢?哎呀,是筱鲤的电话,你快接呀!”视频请求已经发起了第二波冲锋。 他儿子动也不动,“你接吧。” 高虹知道他没心情,按下接听键,“筱鲤呀!” “阿姨?柯一维是回您那儿了吗?他干嘛呢?” “对,小维今天回来了。啊他洗澡呢,刚才和他爸喝得有点多。” “他喝酒啦?我说呢,我给他发了好几个微信他都不理我。” “是,他准是没看手机。一会儿我让他给你回啊。” 光线愈暗,愈发显得唐筱鲤的妆浓。脸孔格外白,唇膏格外红。想必是霓虹灯交错辉映,一张白皙的脸孔被照得像一幅五光十色的画布。在这只开了一盏床头灯的房间里看去,像来自遥远的别个时空,繁华奢逸,纸醉金迷。 柯一维躺在床上静静听着视频里杂乱的人声,车声,广播声,歌曲声。城市的声音。 此处的静止与彼端的喧嚣间隔着一部手机,也隔着数百数千不同颜色的天和云。 “筱鲤,你这是在哪儿呢?” “我陪客户出来吃饭,在外面呢,所以有点暗。您看不清楚我是吧?”唐筱鲤把手机拉远了些,“看到了吗?我后面就是这里的地标性建筑,下次让柯一维带您过来玩,我给您当导游。” “好好,”高虹犹疑了一下,看了看儿子,到底还是忍住了,“那个,你都挺好的吧?” “我挺好的呀,您放心吧!就是挺想您的,您和叔叔也都好吧?” “我们都好,你也放心。这样,一会儿我让小维给你回信,我先去厨房了,好吗?” “好的好的,阿姨,您快忙,您和叔叔也都注意身体啊。” 屏幕静止于唐筱鲤的如花笑颜。 高虹把手机放在一边。她儿子还在装死。 “你和筱鲤没事吧?” “没事啊。” “那你怎么不接她电话?” “没心情,”柯一维终于坐起来,倚在床头,“妈我想抽根烟。” 他的烟瘾其实不那么稳定,有时一天半包,有时一天一支。 最近是略频繁。 高虹说:“小维,妈想问你,你刚才到底是为什么跟你爸生气?” “没什么,”柯一维端着烟灰缸溜达到窗边,推开窗通风,“我没生气。” 高虹知道自己这儿子从小就不轻易流露情绪,不问不说,问了也是一切都好,报喜不报忧。只要他没张嘴,那就不是了不起的大事。很省心,却也隔着心。 他们夫妇俩毫无根基,携手打拼,一砖一瓦打下这片家天下,总要有所舍弃。柯一维自小在两边老人家来回寄存,听得最多的是“别给爷爷奶奶添麻烦”“照顾好姥姥姥爷”,比起同龄孩子,他早早就让自己学会了独立自强,细腻隐忍。 但凡不是自己家,在哪儿都是寄人篱下。不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终究是成熟得早一些。 叛逆也来得晚一些。 柯国强说他没有责任感也好,不上心也罢,其实也自知是口不择言。他儿子有多懂事,他这个当爸爸的嘴上从不说,心里的欣慰是笃实的。可这孩子的执拗更如午夜深海,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激流暗涌。你什么都看不出来,甚至不知道他静静酝酿着的那场海啸,何时就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一旦风暴来袭,那就避无可避,这才是最可怕的。 柯一维的叛逆也是安静的。沉默中蕴含着巨大的不可抗力。他没因为什么和父母别扭过,不发一言地接受着家里的安排,上学,工作,直到婚姻大事。 他不愿意再被安排了。 即使他和唐筱鲤这一路走下去,也无外乎是直奔结婚生子这一条路。被安排与自己走,结果仿佛都一样。这个叛逆在他父母看来,实在是有些没道理,像为了叛逆而硬拗一个姿态,妥妥是迟来的小男孩脾气。 他雍容优雅的妈妈不肯放弃与儿子沟通的机会,“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愿意说说吗?” 柯一维弹弹烟灰,“我肯定会和唐筱鲤结婚,但现在绝对不考虑。我说过了。” 他25岁之前就说了,35岁之前不结婚。可两边的父母没人真信,唐筱鲤的态度也是好好好随你都随你。 老人都认为孩子说的话是一时兴起。男孩子嘛,不想过早步入婚姻情有可原。可你有这想法,和将其贯彻实施,是两件事情。况且,他给自己设的节点堪堪在十年之后。 十年。 “你是说过,我们也愿意尊重你的意见,可事情都是在发展中变化的,成家是看感情发展不能单纯看时间对不对?”高虹耐心和他儿子讲道理,“如果感情已经成熟了,那何必非得去耗那个时间呢?这十年,你想用来做什么呢?” 平凡俗世的小儿女,实在也没有爱情长跑的必要。17岁恋爱,八年都不痛不痒地过来了,再跑十年?爱情马拉松么? 怎么说呢,柯一维自己想起来也觉得挺没劲的,可他就是没法让自己顺溜儿地水到渠成。时间只是一个概念,确实要看事情的发展,但他就是得先把那杆旗子竖在那儿,谢绝这些人热情无间地一拥而上。 他有他的心结。 “妈,我就是觉得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柯一维试图把话说得容易理解,“筱鲤她很优秀,我还不是。我需要时间再去拼一拼。” “你是不是有点妄自菲薄了儿子?你哪里不优秀了?你这意思是觉得自己配不上筱鲤吗?”高虹一脸“何出此言”的愕然,“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咱们这么大的家业,不比她唐家逊色;只要你想,你爸这名下所有的产业分分钟就可以是你的。你还想拼什么?我和你爸拼命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你可以不拼吗?” “可那是你们拼出来的,和我没有关系。” “我们的就是你的,哪里没有关系?” 高虹有些激动,“我们吃苦就是为了你不吃苦,我们拼命就为了你不拼命,这有问题吗?你何必非要去走那个流程,自己把墙再撞一遍?这不就是在——” 柯一维知道她想说的是“矫情”。 所以话说到这里,就是无解的。每个人都对,可每个人都无法说服对方。 烟头烧了手。 “妈,我都这么大了,一直在按部就班照着你们的想法走,”他把烟按灭,“可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情。就像筱鲤一样——” “筱鲤和你怎么一样?筱鲤是女孩子,女孩子结了婚,重心就是家庭了,婚前自然可以尽量去追逐自己的理想。可你是个男孩,男孩做事业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你急什么呢?这没有任何可比性。” 柯一维不出声。他有点累了。 “你既然说到筱鲤,那咱们就从筱鲤的角度去想想,”高虹在窗前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让儿子的目光避无可避,“你现在25岁,说35岁结婚,好,黄金年龄;那筱鲤呢?你知道女孩的35岁意味着什么吗?她现在不说什么,你以为她真的完全赞同你这个想法吗?你身边有35岁的女人吗?她们都是什么模样,你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呢?天天就在几米之外的工位上,一敲机器就能看见。 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伺候花花草草和小动物,一旦开始工作可以一整天动都不动,一小时能交一篇几千字的稿子,时刻都在准备为荣可欣张晓雯和自己填坑平事儿,有慢性咽炎所以经常猛灌水,能写好看的字体做别致的卡片,有能热情投入的工作和专注享受的爱好兴趣。 至于什么模样,反正不是他妈妈想要表述的35岁女人的模样。每天都在一起,面目反而模糊,只记得她一笑,狭长眼睛就眯得像只狐狸。 35岁,没有结婚,又怎么样呢?难道每个年龄,都要活成同一张脸谱? ——被不容分说硬套上的脸谱? 未免不公平。这也不是大清朝。 唐筱鲤的35岁,能差到哪儿去? 柯一维把窗户拉紧,放下窗帘,“妈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高虹知道这晚的话题已被单方面中止,叹了口气,“行。那你想着给筱鲤回个微信。” “嗯。” 临出门又折回来,“要是饿了,冰箱有剩的,自己热热。” “好,”柯一维说,“明天我早点走,不用给我做早饭,我路上买点就行。” “噢,那我一会儿就做出来,明天热一热就好——” “妈,明天一早我单位有活儿,真没功夫在家吃。” “行行行,什么了不起的活儿连饭都没功夫吃,”高虹嘟囔,“还真是有事业心。” 柯一维当没听见,冲他老妈扬一扬手机,“那您早点睡吧,我和她视频了。” chapter 25 谎话精 异地恋是怎么坚持的呢。 梁朝伟一无聊就飞去巴黎喂鸽子,对寻常人家而言自然是美好的幻想。当初分离的时候,在机场车站依依不舍,说着我有空就回来你有空来看我,缠缠绵绵总也分不开的指尖,一旦放开才会了解,“有空”是真的很难“有空”的,漂洋过海来看你也需要半年的积蓄。最昂贵的成本不是金钱,是时间。 起初的那几年有多苦,回忆就有多浪漫。异国他乡,大洋彼岸,她的黑夜是他的白天,她清晨拉开窗帘迎接曙光,对视频里睡眼惺忪的他说晚安。有空的时候,他们都开着视频,哪怕看着对方的睡颜,听着彼此的呼吸,在屏幕里,如在身边。 天涯若比邻,千里共婵娟。这样的意境,没有人比柯一维更了解了。 彼时柯一维已经到了西院,开始了体制内人浮于事的职业生涯。唐筱鲤每个学期回来一次,待个一星期,又匆匆飞走。他有一两次跟机把她送到美国,陪她几天再回来。她到底是去念书的,而他再悠闲,到底也是有工作的。抵不过思念蚀骨,捧着手机倾诉一夜是常事。 漫无边际的黑夜,对面公寓的灯一盏盏熄灭,手指替心说出一句“想你了”,只觉自己这段感情称得上缠绵悱恻,荡气回肠。 不是没有过那样的时刻的:下雨了,想念一把伞;生病了,触摸不到滚烫的额头。受委屈了,她哇地一声哭出来,他笨嘴拙舌,也只能打出一排小人替他拥抱。她哭累了睡着了,他心还疼着,但也只能说,你再忍忍,毕业就好了。 疼着疼着,就习惯了。因为毕竟给不到那把伞,做不到应声出现在身边。太多无能为力了,又多的是不知道的事。 既然选择了独自面对未知的生活,也只能一个人颤颤巍巍地往前走去。 毕业回国,也没能团聚。唐筱鲤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忽然说出句“一线城市才有发展”。每每联系也都是开开心心,黏黏腻腻,很少会哭诉了,问就是“都好呀”,倒显得他絮叨。 孤身面对世界的孩子,经两阵风就长大了。 唯一改不了的还是随身轰炸的微信,从起床到睡前,事无巨细分享生活的一点一滴。只要她没在工作,就不让他的对话框打烊。双鱼座的女孩子,骨子里总是个黏人的小女生。 世界很大,天各一方;世界又很小,只容得下两个人,那边一个她,这边一个自己。日日出双入对的情侣,不会理解柯一维对唐筱鲤的不忍。 那份不能细想,起心动念就会悄然发难的,于心不忍。 开始信誓旦旦说等你,四年过来,时间将生活模式重筑,“等”的意味好像淡化了。说不上是开始享受这种生活,还是已经习惯了“等待”本身。 既然眼下的状态迟早都会终结。 他对唐筱鲤说:“这周我去看你吧。” 唐筱鲤咯咯笑,反问:“你怎么知道这周我还是不能回去?” “我不知道啊,”柯一维老老实实,“只是感觉你最近很忙。” “是太忙了。最近有个新的项目要上线,这个月一直在忙这个事,我都要住在公司了。” 唐筱鲤把手机放在支架上,腾出手来卸妆。 摄像头的角度变得突兀,镜头里的女孩儿有点陌生。 柯一维忽然想嘴贱一下,“鱼,你是在画皮吗?” 唐筱鲤目不斜视,“我在撕下画皮。” “回头我给你画吧。” “算了吧,你会把我画成二次元人物的。” 柯一维不服气,“你没看我最近几幅作品吗?我上了几节写实课。” “嗯,挺好的,有进步。” 她没骗他,她是他的第一个粉丝,app上只关注了他一个。每出作品,她必点赞,后来入了v,她还给他打赏送礼物,长期霸占粉丝排行榜第一名。 柯一维追问:“进步在哪儿?” “进步在……哎呀你也知道我不懂你那种画风嘛,我学的也不是你那一类,反正就是很好看!特别好看!颜色也好,构图也好。你别为难我了嘛。” “不过今天不是你回家的日子,你怎么回去了?”唐筱鲤又想到这一层。 “也没什么,”柯一维不想继续这话题,“我去画会儿画,你早点休息吧。” “好。你也别玩太晚。” 柯一维将平板电脑搁在画架上,抽出速写本,“晚安。” “晚安亲爱的。” 成年人说了“晚安”,并不是真的上床睡了,而是在向外界宣示,我独处的时光开始了。 请勿打扰。 柯一维和自己一玩就玩到了后半夜。 转天挂着俩大黑眼圈晃进办公室,正和端着字纸篓的勖阳走对面。 勖阳一抬头,吓了一跳,“你昨天没睡觉吗?” “睡得晚。” “那你抓空歇会儿,咱们今天还得去东院盯一下午呢。” “去东院干嘛?” “彩排提前了,”勖阳把垃圾袋系好放在门外,又换了个新的,“我昨天在群里发的,你没看?” 柯一维把鸟笼挂好,“昨晚忙,没顾上看,”看看花看看鱼,“下午几点?” “两点开始,一点半到位,”勖阳一边涂护手霜一边往门外探了探,确定隔墙无耳,“你一点半之前能到吗?” 柯一维一愣,“什么?” 勖阳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今天中午有课吧我记得。” 柯一维揉揉倦脸。忘了这茬儿了。 之前的排期和他的课并不冲突。可突然提前彩排,又偏偏排在下午,这时间就很尴尬了。 “必须得去啊,不许请假,”勖阳提前堵住他去路,“不过允许你晚到一会儿,两点到,不算为难吧?” 柯一维感激涕零,千恩万谢。 这两人在另两人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赶在中午之前对好了口径,微信加起来比以往一天发的还要多。 勖阳:柯一维同学,你知道吗?认识你之后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谎话精。 jpg:[大笑][大笑][大笑] 勖阳:你知道我现在最怕什么吗? 勖阳:我最怕下周三再来活儿 勖阳:实在没啥瞎话可编了 jpg:鼻子变长 jpg:噢 jpg:是啊 勖阳:……小伙儿挺幽默啊。 chapter 26 这家伙有点招人 本来只是场简单的演出录制而已。 借着这个契机,炙手可热的新团队亮相东院,这才是核心所在。 在车上任赢赢就发信息来打探军情:听说你下午过来? 勖阳:你怎么知道? 任赢赢:夏婷在楼道里扭着腰背词儿背了一上午了,她给你宣传的。 勖阳:……嘴真大。 任赢赢:是不小。血盆大口。 任赢赢:不过你都不告诉我一声,过分了。 勖阳:我就去彩个排,直接去演播厅排完直接走,也没啥时间找你玩啊。后天还去呢。 任赢赢:后天干嘛来? 勖阳:后天正式录。录完倒是可以趁乱和你玩会儿。 任赢赢:趁乱是什么意思[抠鼻][抠鼻][抠鼻] 勖阳:就是抽空 任赢赢:我怎么觉得你去西院比在东院时还忙 一说趁乱,勖阳要紧先给柯一维发个信息:两点能到? 这孩子秒回的习惯非常得她的心:能。 多奇怪,尽管和这个人最多的交集是谎言,但她最信任的也是他。 任赢赢:上次你让我给买的保健品到了,今天能见面吗? 勖阳:要不你放在传达室吧,我临走时自己拿。 任赢赢:那个钙片又有团购了,买吗? ……这大姐的特长就是想方设法帮别人算计她的钱。胳膊肘往外拐的典范。 进了东院第一件事先去取货,临走时还说不准能不能记起来呢。 东院和西院的氛围不一样。除了保安师傅一见她还是亲亲热热打招呼,其他人也还是保持着职业假笑点点头,最多睁大眼睛作惊讶状扯两句胖了瘦了,然后一扭头就变一副面孔,交头接耳间有关勖阳这个名字的各路消息就被挖坟鞭尸,活跃于各位媒体人噼里啪啦的指尖和呜哩哇啦的舌尖上。 没办法,他们就是干这个的。 王喜悦问她:“第一次带团队回来,有什么感觉?” 勖阳说:“挺奇妙的。” 当初以为就此便长年驻守宁古塔,非召不得回京,没料到也得三不五时就跑回东院开个会讨个论,实在没点新鲜感,从宁古塔骑车二十分钟就到了京城。起初确实感慨颇多,看哪儿都物是人非事事休,没几次就无感了,就当溜个号放个风,还能偷得一小段自在时光。 眼下带着孩子们回东院,像“省亲”,更像“回娘家”。比起独自一人,明明白白多了分自豪,也添了分底气。 勖阳为自己这赤裸裸的晒娃心态感到羞耻。 是不是真得承认岁数大了,母性的流露不由半点自主。 小朋友们的团队荣誉感令老母亲欣慰。跟着摔打过几次,早不必她亲自安排,各自占好位置调试机器。特别是荣可欣,昂首挺胸,刻意摆出一副淡定脸,滴溜溜四处转的小眼睛却泄露了他的好奇与兴奋。 王喜悦四处望望,“小维呢?怎么没见他?” “噢,那边还有点东西没弄完,他就没和我们一起出发,等做完了再赶过来,”勖阳忙答道,“最近设备不太流畅,有时东西做一半就崩了,我们能不中断就尽量不中断,免得前功尽弃。” 什么叫信口雌黄,瞎话张嘴就来,这就是了。 她那爱民如子的大领导点点头,宁古塔的设备老化也是事实,“我也知道你们的难处。下批设备进来,我努力先给你们争取几台好的。” “谢谢领导。”蒙混过关。 “我一会儿还有会,就先回去了,有情况就给我打电话。小事情你直接找梁宸就好,反正你都熟,”王喜悦看看时间,忽然展露亲民的一面,抬手抚一抚勖阳的肩,“还有,你们完事以后让小维找我一趟。我办公室那台电脑也总抽风,他们给我修了好几次都不行,让小维给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偌大个东院,那么多专业维修人员,非得巴巴等个西院的来给修电脑,太妃您这算不算有点内什么宠信什么臣? 勖阳一肚子昏君无道的腹诽,乖乖巧巧一点头,“好嘞。” 魅惑君心的内什么臣柯一维不负所望,提前十分钟赶到了演播厅。 荣可欣对他“家里有事”的谎言深信不疑,拥有助他维哥为乐的高尚觉悟。因此他一早已经将柯一维负责的那台摄像机架好,由勖阳站在旁边守着,等他来接班。 “辛苦了,我来吧。” 勖阳看看他,递过去一包纸巾,“不急。” 他下了车就一路跑过来,满脸亮晶晶的汗水,t恤都溻在身上,前胸后背洇出一块块水印,像裹了件世界地图。 生生换了另一张脸的夏婷不知道从哪儿扑过来,挽住柯一维的胳膊,“小维,你怎么才来啊?我这看不见你,心里就不踏实,你来了就好了,我紧张啊。” “夏姐,有事?” “没事啊,不见你掌镜,我会心神不定的,我这词儿还没背熟呢。” “那赶紧去背啊。” “心神不定啊。” 勖阳生怕她下一句就要说出来“皇上你摸摸臣妾的心跳得快不快”。 瞧吧,东院的人不是缺乏热情,是没碰上适当的人释放热情。 在前面扛着摄像机溜达来溜达去的夏主播大迷弟荣可欣要是目击此情此景,得有多伤心。 现场导演开始倒计时,柯一维才算摆脱夏婷难以招架的疯情。汗出得更多了。 他发觉勖阳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自己,偏一下头,以示疑问。 勖阳其实想的是,这家伙有点招人。 结果表达出来的是,“人缘真好。” 柯一维苦笑:“可别。” “我说真的,柯一维同学,”勖阳把脸转过去,“太妃刚才还找你呢,让你完事以后去给她修电脑。” “啥?” “嗯,”勖阳先把手机静了音,再调出相机追着荣可欣和张晓雯拍了几张工作照,“人缘多好啊柯一维同学,太妃专门等你修电脑,这是莫大的恩宠好吗?” 柯一维觉得他这小领导语气酸溜溜的,或许是他的错觉。 他捂脸,“别逗了。” “没逗啊。” 勖阳把手机镜头转回来,对向他,“太妃问我你怎么没来,我说的是你留在那边编个片子,因为怕机器出问题所以做完才过来,到时她问起来你别穿帮。” “别别别照我,”柯一维忙抬手去遮挡,“我知道了,谢谢谢谢。” 勖阳左右上下突围出个缝儿逮着了他半拉脸,满意地按灭了手机,“静音,准备了。” chapter 27 一颗糖 主持人夏婷已经就位。第一个节目在台侧候场。在他们这个角度,看幕布缝隙里动来动去的小脑袋们就好像看一窝挤成一团团的动物幼崽,毛茸茸萌哒哒。 看看摄像机镜头角度没问题,勖阳就在走道边的观众席落了座,掏出手机刷微博。前线的荣可欣和张晓雯也陆续在镜头拍不到的侧面坐席各自埋伏,伺机而动。 试录本身没什么,无非是确定好最佳机位,留个备用带以防不时之需。 负责拍照的张晓雯任务重一些,其次是荣可欣负责的动态机位。彩排对定位视频质量没啥要求,所以就趁机先完成对拍摄角度要求更全面的素材采集。 所以试录对于不需要移动拍摄的jpg族群非常友好,基本架好了机器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摸鱼。 勖阳余光瞥见柯一维在走道另一边靠外的座位坐下,微微欠着身子,把汗津津的t恤从皮肤上拎起来抖动,试图让它速干。 如果这是一篇小学生作文,勖阳当下的心情可以描述为“我对他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对自己迷恋的人事物愿意投入、甘心付出,是一种分外迷人的特质。疯狂执着期是永动机状态,不吃不睡都没所谓,整个人从眼神到头发丝儿都闪耀着理想的光辉。 曾经勖阳也拥有过那种特质。为一个人疯狂,为事业拼命,沉浸在自己营造的励志故事里。谁没年轻过呢,冲动之后自然冷静。她还是会付出,但不会疯狂了。 以前她可以为了一个人和全家闹翻,现在相依为命的老母亲根本就是她的命;以前她可以几天几夜不睡,现在中午不眯一觉一下午都混沌。她学会了保留。 保全自己,保留实力,凡事无需太尽。 可谁说得清那是成熟了,还是身心的全面衰退呢。 看现在的柯一维,就像看以前的自己。不,柯一维明明比她拥有更优渥的条件。他在仰望星空的时候,不必考虑现实中深陷的泥足。他尽可以自由追逐,全力争取,心无旁骛。 说不羡慕,怎么可能。 这世界是不公平的。同一条起跑线,也可能有歪有斜。有人跑了一辈子,也不过是堪堪蹭到某些人的起点。 而有人之所以能拿到上层建筑的许可证,是因为他就在笃实的经济基础上出生。 勖阳永远记得小时候和家里说想学美术时爸爸的神态。那时候一期课的学费是爸爸半个月的工资。 她愿意支持柯一维,不仅因为柯一维像她的从前,他更是她永远无法实现的可能性。 她愿意推动这近在咫尺的可能性成真。 即使从头到尾,整套剧本都不会有她的姓名。 ——想起来就意志消沉。 喉咙酸痒艰涩。 两米之外的柯一维并不知道勖阳此刻蜿蜒曲折的心理活动。 彩排现场没有观众。节目表演完毕,小演员们和相关家长老师可以从侧门潜入后排观众席继续看演出,也可以直接离场。 现场演出的录制挺遭罪的。虽然并不是直播,不需要技术含量,可单是感天动地的音响效果一出手,就足以秒杀一众心肺功能欠佳的中老年朋友。加上空间封闭,高温又缺氧,如非必要,没人愿意全程闷在里面折磨自己。 所以除了工作人员,观众席基本维持着三五不成群的状态。最多流动几个家长,等自己孩子的节目一出来,拍完照片录段视频就撤了。 柯一维在音响的震天轰炸之间,发觉勖阳在另一边咳嗽。 怕影响录制,勖阳捂着嘴起身,一直挪到中间,才放心坐下继续。 这音响太燥。震得椅背都好像在动,不知道是牵扯了哪根神经,咳得涕泪横流一发不可收拾。 旁边递过来半包纸巾。 勖阳觉得眼熟。想起来了,这纸巾就是刚才给柯一维擦汗的那一包。 千里送纸巾的柯一维默默在她旁边坐下,黑色的双肩背包也拎过来,放在隔壁座椅上。 大概是咳太猛,勖阳神智有些恍惚。 之前和这人总隔着一米开外的距离,并不知道他近在身边的观感是如此庞大满当,像旁边倚着一头骆驼。 之前坐他的车,也知道这人用的香水讲究闷骚,可想象不出这会儿扑面而来的会是——汗味儿。 就,挺反转的。 “给你这个。” 勖阳一愣。 柯一维把手里的小铁盒拧开,往她手边送一送,“含一颗。” 一个基本用不到嗓子的男的随身带着润喉糖,只有一种可能。 勖阳不假思索冒出来一句,“你是吃糖戒烟吗?” 柯一维好笑,“怎么,我身上有烟味儿?” 勖阳心咚咚咚敲鼓。 不敢往下接,这也没法接啊。 说啥呢?说我也没闻你是什么味儿啊?说只有汗味儿?怎么说都感觉是在,嗯,调情。 这话略暧昧,不经琢磨。 勖阳不是夏婷,做不到跟每个男的都哥亲弟热。她不敢言语,手指头也开始怂,颤颤巍巍把糖纸剥得狼牙狗啃,手一抖,得,糖掉了。 ……好尴尬啊。 柯一维无语。又捏起一颗,亲自剥好了糖纸递给她。 勖阳自觉威严扫地,无颜见人,“谢谢。” 一身汗味儿的骆驼把糖盒盖好,放在她那边的座椅扶手上。 “你拿着吧,我不爱吃。” 勖阳怎能这么好意思,赶紧推辞道:“我回头再找你要。” “你拿着吧,”骆驼很坚持,“我不咳嗽。” ……好嘞。 勖阳把小糖盒攥在手里,有意无意地拧着盒盖玩。旋开,拧紧。旋开,再拧紧。 这人挺有意思的。 不戒烟。不咳嗽。不爱吃。 ——那请问您买它干啥? “那个,你是不是给你女朋友买的?”勖阳含含糊糊地问,“我吃了是不是不太合适?” 柯一维把头往她这边歪了歪,纡尊降贵把耳朵凑过来,“什么?” 现场太吵了,他听不清。 勖阳摇摇头。算了吧,绿茶之嫌。 她随口敷衍,“这糖挺好吃的。” “是吗,”柯一维把头正回去,未几,“你咳嗽太久了。” “嗯?” 太近了。 太近也影响听觉。 “你咳嗽太久了,得去医院。” 勖阳又摇头,“去医院也是开药吃药,没用啊,老毛病了。” 柯一维小同学莫名端起范儿来,煞有介事地说她,“吃糖也没用,该吃药还是得吃药。” 勖阳忘了形,下意识跟他狡辩,“我吃糖,不吃药。” 柯一维虚张声势的气场难以为继,认命地坐好,“好好好,那你吃糖吧。” 勖阳嘴角一翘。心里有个小人儿得意洋洋地比了个耶。 可——不对啊。 她反应过来了。 刚刚自己是在对他撒娇吗? 那刚刚他是在听凭她撒娇吗? 他那语气好像还是在哄她? excuseme???? 勖阳,勖总,外刚内刚的钢铁直女大阳阳同学? ——这不还是在和那人、调、情、吗?! chapter 28 偏心眼 勖阳心里有个疑问盘桓许久了,只不过每次一冒点头儿出来都被她自己狠狠按下去。 就是,怎么说呢,柯一维,这个孩子吧。 好像 对她 有点好。 ……多亏音效震天,灯光不停变换,这隐秘的心思和微弱的心动不会被发觉。 确实荒谬,不合逻辑。只是微微触及,就感觉罪恶且羞耻。 勖阳拧着糖果盒子,悄无声息地往右靠了靠,甩出点距离来,可以佯装无意地观赏一下旁边这张jpg。 实事求是地说,柯一维长得还不错。 平时被一号和吴老二隔着,能正面相对的机会不多,偶尔碰上也不好盯着小男孩使劲儿看,其实要说柯一维长成什么样,勖阳印象里还是很模糊的。 无非是过高,过冷,线条过硬,没了。说来讽刺,朝夕相处,一个天天在身边的大活人只在脑海里投下了一围语焉不详的轮廓。 至于他的脸,因为常年超过她的视线高度,看着费劲,也没特别注意过—— 还真没特别注意过。柯一维的侧脸线条相当标致,鼻子很高,睫毛很长,嘴唇有点薄有点翘……可惜了的,这应该是张能说会道的嘴啊。 勖阳没敢肆无忌惮地看个没完,不时就四处张望一下,做贼心虚。 此处可有bgm:“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他,就好像要欣赏一瓶花~” 可还是这句更符合,“只是偷偷看呀看一看他,就好像要浏览一幅画~” 唉,勖总,咱别自嗨了,这歌儿要是在ktv里唱一唱,孩子们多半都没听过。何苦自己暴露年龄,何苦呢。 所以一个小她十岁,已有女友,家和人睦的小男生,偏偏就对她特别照顾,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呢? 他是不是有恋母情结? 勖阳想不下去了,太伤自尊。 柯一维站起来去看看镜头。 荣可欣绕到他俩后排来,“艾玛,可累死我了,我这上蹿下跳的,还正赶我这几天感冒,气儿不够使啊。” 勖阳冲他嘘了一声,“小点声音。先坐下歇会儿。” 荣可欣身宽体胖爱出汗,一入夏就每天塞块小毛巾在口袋里,没事儿就掏出来管头不管脸一通乱擦。 他往这边一凑,浓厚的汗味儿先扑过来,这酸爽。 勖阳悄悄把身子往前挪了挪。 ……这汗味儿和汗味儿怎么好像也都不太一样。 荣可欣对他领导的偏心眼儿心态一无所知,“头儿,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说。” “能不能让维哥替我录会儿,反正这边也不用盯着,”荣可欣陪笑,“我稍微坐一会儿,缓一缓。” 勖阳心想,让你缓一缓,你就直接缓到下班了。 “不好吧,他这定位的谁都能录,你那动态的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接手的,”勖阳一本正经,“维哥没录过动态机位,他万一录不好,你后天还得自己重来。” “喔,那行吧。” 勖阳安抚被驳回上诉的荣可欣,“你还是先忍忍,后天你就轻松了,这也没多久了嘛。你让维哥去前线,你想想他做得来你那翻转腾挪的吗?他不得把自己给撅折了。” ……荣可欣一盘算,这么一说倒也算合情合理。 所以说,人长得太高也有弊端,至少手长脚长的就没小巧玲珑的敏捷灵活。 勖阳对异味的忍耐也快到了极限了,“歇会儿得了,去吧去吧。” 她这紧绷的呼吸也需要缓一缓。 柯一维调完镜头,坐了回来。 其实演出刚开始四十多分钟,距离结束还有一半的时间。勖阳正琢磨着拿电脑写点东西,手机就在口袋里震了起来。 是她老妈。 “阳,你上着班呢吗?” “干活呢,怎么了?” “……我好像把钥匙给锁在屋里了。” 小半年过来,勖阳已经形成了一旦是母上大人的电话就心绞痛急发的条件反射。 原来爸爸还在的时候,没觉得她老妈特别需要照顾。当然,之前她也不曾把几分心思放在家里。 爸爸是个强量人,一手把妈妈和她都宠成公主。她能心无旁骛地拼事业,就是因为家里的大后方是稳固的,不需她多操心。普通工薪家庭,说不上能在仕途上提供什么实际的助益,但不拖累,无负担,还能源源不断地给予阳光积极的正向情绪,已然难能可贵。 身边的狗血家庭剧看多了,知道能拥有一个正常家庭已算前生积德。不过现在想起来,“拥有一个正常家庭”也恍如隔世之事。 她那时候只知道下班回家就有热腾腾三菜一汤,加班到深夜也有家人在胡同口等待,与恋人分手,转而投入的怀抱更温暖。父母好像永远年轻,家永远是不需她多在意,就可自行运转的小宇宙。 忽然间宇宙崩塌,世界重塑。上一世戛然而止,睁开眼,四下里断壁残垣。 故园恨别,非得踏着碎石利刃走过,才捱得到一番新天地,柳暗花明。 这几个月以来,妈妈的心情渐渐平复,生活也逐渐走上正轨。难还是难的,缺去的一角永远补不齐,个中冷暖,只有自知。 可总是这些曾经根本入不了眼的零乱琐碎,像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一旦发难,不可自抑。 柯一维注意到勖阳接电话回来的脸色有点不对。 “怎么了?” “没事。” “家里的事?” “……嗯,”他一追问,勖阳也不好再含糊其辞,“我妈把自己锁在外面了。” 大少爷心思单纯,“那你还不回去?” “这怎么回去?活儿还没完呢,”勖阳把手机揣兜儿里,“我妈总这样。她在楼下小花园坐着,有狗陪她,没事的。” 柯一维没再多说什么。 “对了,你刚才说太妃让我去给她修电脑?” “对啊。” “我现在去,”柯一维问她,“机器你会操作吧?” 勖阳一头雾水,“啥?” “我现在就去给她修电脑,就别等到完事儿了。反正这机位也不用动,我待着也是待着,”柯一维起身,“如果结束了我还没回来,你就关机,让荣可欣把机器一起拿走,你找个地方等我。” 他越说勖阳越懵,“然后呢?” 柯一维说:“然后我送你回家。” chapter 29 与未婚适龄男青年相处的基本原则 今儿这一下午过的,可真是太魔幻了。 勖阳本来想说“我打车回家就行”,或是“你不用特意送我”,可是一个小时之后还是坐在了柯一维的车上。 “你换车了?”这是一辆黑色的大suv。——suv勖总还是认识的。 不是上次那辆被她踹了好几脚的小白车了。 柯一维说:“喔,是,今天开这辆。” 勖阳没走脑子就问了:“那你有几辆?” “我这边就这两辆,车都在我爸妈那儿了。” 勖阳默默在心里骂了句街。 有钱人的世界超乎了她的认知范围。这是不是就是网上那句很火的“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大少爷就像在讨论的是玩具车一样,漫不经心,若无其事。 “你家离东院不近啊。” 难得他主动聊天,勖阳赶紧回少爷的话,“还行吧,东西院两边都差不多。” “喔。” roundone,over。 以勖阳对柯一维的了解,话题不能落地,落地就直接砸进泥里出不来了。 “那你从我家那边回去,就远了吧?” “不怕。开车很快。” “今天下班没事?” “没事。” “噢。” roundtwo。 之前就两个人在办公室时也没感觉,各自有事干,没话说也不尴尬。车内空间不过方寸,再大的suv也不能当房子使,当然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那个——” “那什么——” 这可真是尴尬他妈给尴尬开了门,尴尬到家了。 勖阳都被这气氛给刺激咳嗽了,“你先说。” 柯一维瞥瞥她,“需要水吗?” “我有,”只说俩字儿不太礼貌,“谢谢。” 她洇了洇嗓子,“你刚才想说什么?” 柯一维把视线掉回去,“我就想说你挺了不起的。” “……啊?” “嗯,我听他们说过一点你家里的事,”柯一维说,“以后如果有能帮忙的,言语一声。” 勖阳咂摸出一点意味,或许可以解释不久之前她悸动的疑问。 她神色一定,“自己的家自然自己担着,大家都一样,我应付得来。” 柯一维点点头,“嗯。” 他还没敏感到可以应时发觉旁边他这小领导的模式切换,“那你刚才想说什么?” “嗯,也没什么,”勖阳又喝了口水,“我才想到,上次我就坐这里,今天我又直接坐这儿了。” 柯一维没明白,“不坐这儿坐哪儿?” 他看上去不像在装傻,“副驾驶不是女友位吗?” “噢,嗨,哪儿有那么多事,”柯一维恍然,“那要是这么说,后面也不能坐啊,坐后面的都是领导,那我就真成司机了。噢对,你就是领导。” 勖阳配合地笑笑。 她也不是故意要矫情这个。 与一个未婚适龄男青年相处,基本准则就是要时刻谨记他是个有女朋友的人。 他有女朋友,他有女朋友,他有女朋友。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只要祭出这仨字儿,下一刻便拨云见日,风清日朗。 第二条准则是,当对方暂时忽略了这一点,她有责任帮助他立刻回想起来。 免得害人害己。 “昨天夏婷说你女朋友要回来了?” 柯一维显然没料到她也对八卦如此热衷,“啊?啊,也不是。” 平时勖阳确实对他人的隐私无丝毫兴趣,可这会儿她就是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如同寻常三四十岁的热心大姐。 “你俩异地很久了吗?” 目测柯一维没有很反感,“四年吧。” 勖阳继续疯狂试探,“那你俩一定是认识了很久。” 柯一维干巴巴地笑一声,“我从中学就认识她了。” 八年了呢,恋爱长跑。 “真好,也算青梅竹马了呢,”羡慕是真的,“她回来你们就结婚了吧?” 发觉柯一维再次把目光投过来,勖阳梗着脖子不接应,目视前方。 他不过就是在看后视镜,她对自己说。 柯一维没有直接答:“我35岁之前不结婚。” “为什么是35岁?”勖阳的第一反应是挺有意思,“还有零有整的。” “35岁左右各方面才算基本定型吧。事业稳定了,再考虑成家。” 勖阳感觉自己躺了枪,有冲动想问他那你觉得恰好35岁的我现状如何。 柯一维说:“比如你现在就很好啊。” 勖阳怀疑他猜到了她心里想的什么但她没有证据。 “那你女朋友也愿意到35岁再结婚?”其实他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怎么想,双方是否达成共识。 柯一维避重就轻,“她知道我这么想。” 勖阳老实说出想法,“那你女朋友还真难得。” 她记得自己刚工作那会儿,同事们排队来给她介绍对象,吓得她根本不敢在办公室里待,都以“年纪太小事业不稳”为由推掉。多年后有一次去看望退休的恩师张部长,老领导说她人生轨迹走得像个男人,先立业再成家的原则贯彻到底。 体制内的工作对女孩来说,本身就是笔丰厚的嫁妆。非要舍本逐末,是有矫情之嫌。 可勖阳自问不过是想把手上该做的事情做好,如此而已。工作就是工作,不是跳板。至于青春,不曾虚掷就不是浪费,何必纠结是独自还是搭伴度过的呢。 就不知柯一维现下的想法是否与她当时类似。 勖阳认真鼓励年轻小朋友,“其实你的画如果能坚持下去,适时配合运营,想必大有可为。” 柯一维投过来一个常温偏高的目光,“你真的这么想?” “真的啊,你看你的作品现在流量就很不错,点击率高,粉丝也多,在那个app上已经算成绩非常好了,”勖阳半开玩笑,“十年太久,我估计你不需要等到35岁,副业就能做成主业了。” 其实她本来只是不太好意思说“就咱单位你想定型就算了吧出道即巅峰”,没料到歪打正着拍到了马腿上,柯一维的表现仿佛相当受用。 也不能叫“拍”啦。她也是真情实感地为他应援。 说到感兴趣的领域,柯一维似是被解除了封印。 “我现在也还没想那么远,一步一步来吧,”他语气放松了些,“下星期最后那次课就是运营,我也是打算好好听听。” “我问个俗气的问题,”看他话题打开了,勖阳又开始在柯一维的底线边缘大鹏展翅,“你上的这些课,要学费吗?” “要啊。” “这四次课得多少钱?” “一万左右吧。” 啊心在滴血。 “所以有的人学一样东西,学着学着就放弃了,有的是不愿投入时间,有的是不舍得投钱,”柯一维掉了个头,“其实那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不够喜欢。谁能陪你一辈子呢?只有兴趣爱好。所以,给喜欢的东西怎么投入都不为过。” 勖阳心里一动。 不知为何,她听出一点寂寞,一点疲倦和无望。总之,是在积极进取的外衣下,支棱着一颗清冷灰暗,悲观的内核。 “你家是这个小区吗?” “喔!是,我到了。” 她忙收拾了东西下车,和柯一维道别,匆匆跑去小花园里找等候了多时的母上大人。 在车上一直没看手机,进门了才有功夫看看任赢赢又打听到了什么惊天大八卦。 “大姐姐,我怀疑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些什么见不得我的事。” “啥?” “就你那张照片啊。” “什么照片?” “朋友圈都在发那张照片啊!你没看朋友圈?” 回趟家的功夫,好像就错过了自己的大瓜。 chapter 30 这个人吧,略渣 什么叫长年打鹰被鹰叨了眼,这就是了。 勖阳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别人偷拍。偷拍就算了,还唯恐事儿不大地发了个朋友圈。 祸头献宝一样地传来了原片,“老师,我给你们俩拍的这张是不是特好特有感觉?艾玛,真不敢相信是我拍得出来的,这是我最满意的一张照片!” 勖阳无奈,“是啊,我谢谢你啊。” 拍得是不错。构图很大气,角度也刁钻。舞台上远远地花红柳绿着,是一群人的热闹;摄像机架子边一高一矮的背影,是两个人的宁静。浮夸的表演和冷静的观众碰撞出一种奇妙的反差,事不关己,隔岸观火。 像并肩立于峰巅,又像双双隐没于暗夜。 各个维度上都算得上一幅有故事的佳片,唯一的问题是拍错了人。 这俩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故事。 “你说你俩还都穿了件黑色的,这不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吗我的天呀,”张晓雯自嗨得不知道多开心,“我这照片一发出来好多人转发!老师你快去赞一个。” 勖阳哭笑不得,“我就算了吧。”赞了岂不是为不知道会走向何处的舆论推波助澜。 可不赞是不是就是默认心里有鬼。 勖阳笑自己多虑。人家张晓雯拍照的时候根本也没往歪门邪道上去想的。 “艾玛,我现在这心态真的是自家cp最好磕。” ……我可去你的吧。 每六个人里就有俩是熟人。虽然源头张晓雯是个小透明,不过东西两院加起来也就一百来人,转不了几圈就人尽皆知。 任赢赢:你别说,你工作室那个小孩真会拍,拍得太有感觉,我都有点想入非非了[奸笑][奸笑][奸笑] 勖阳:这你都能想入非非,我也是服了你 任赢赢:怎么不能?你俩这背影照确实很暧昧嘛,cp感十足[狗头][狗头][狗头] 不是,这cp能磕得这么没下限吗? 勖阳:亲,啥cp?忘年恋隔辈儿亲? 任赢赢:夸张了,什么隔辈儿啊。我就觉得挺配的,感觉不错,可以发展 ……这女人真是丧心病狂了。 勖阳:人家有女朋友好吗?咱能别乱传绯闻吗? 任赢赢:有女朋友又怎么样?女朋友又不是老婆,没领证就可以公平竞争[吃瓜][吃瓜][吃瓜] 勖阳给气得直接一条语音丢过去:“不是,我为什么要公平竞争啊?我争他干啥啊?我把他争来给自己养老是吗?单身未婚妈妈?” 任赢赢咯咯笑:“诶,你别说,我觉得你最近还真有那个气质,一心在西院奶孩子是吧?” “你都说了是奶孩子了,就少脑洞大开胡思乱想,”勖阳分外紧张,“我跟你说,你在那边给我听着动静,真要有人胡说八道,你可得负责给我澄清。” “那你都说了你俩是隔辈儿亲忘年恋,还这么紧张干嘛?”任赢赢不愧是多年好友,“坦白交代,你俩这天天朝夕相对,是不是搞出了点什么西院爱情故事?” 这个梗怎么就绕不过去了呢。 “没有爱情故事,只有家庭伦理故事,”勖阳有气无力,“我说真的,人家有女朋友,恋爱谈了八年呢。可不能拿这事开玩笑,要不然我没法跟人家工作了。” 要把一个瓜吃干净,最好的办法是马上揪出一个新的瓜。——虽然这也并非她的本意。 实在是只顾着澄清,顺嘴吐露出来了。 任赢赢果然兴趣点转移,“谈了八年?那还不赶紧结婚?” “人家年纪轻轻的,结婚着什么急?” “你和对象谈了八年,你不着急结婚?”任赢赢对她这言论颇为不屑,“你要不是这么头脑简单,二胎现在都有了。” 勖阳不服气,“本来就是啊,才刚25,这么早就结婚,有什么意思?” “问题不是他多大,问题是他和人家谈了八年。你想想,八年啊,俩人在一起太久,要是还不结婚,那就离分手不远了。” “不至于这么绝对吧,或许是双方都达成共识了呢?” 任赢赢否得坚决,“不可能。他女朋友几岁?也得和他差不多吧?男的说不想结婚也就罢了,女的恋爱谈了八年,也不愿意结婚,你当是大明星呢?一般女孩子,谁愿意这么耗着啊。就算她愿意,她家里呢?男方家里呢?哪里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听上去确实有几分道理。 “所以我断定,要真像你说的那样,这个柯一维谈了八年还不想谈婚论嫁,那他这个恋爱曲线已经走到了高风险区,这会儿双方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你看吧,立马一拍两散。” 这说着说着,就给人家两人说散了。 勖阳莫名存了些愧疚在心里。柯一维是个好孩子,实是不该这样在背后议论他的。 “我再说句狠的。他自己不想结婚没关系,如果人家女孩不认可,还这么拖着人家,那我觉得他这个人吧,略渣。” 任赢赢的观点确是无可辩驳。寻常人家,无非事业婚姻两桩大事。尤其对女孩子而言,家中但有小余,不至于非要推个女孩去挣米下锅,自是趁着青春大好,早早觅得归宿是正途。 如果能回到从前,其实她也很想对那时候天真单纯的自己说,你若知道日后会吃怎样的苦,便不要执拗,及时上岸。 可惜当时的她对即将面临的世事一无所知,所谓穿越也只存在于小说和电视剧里。 人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车子错过了路口,便只有继续向前开过去。 柯一维当然是个很好的对象。可那又如何呢,就好比天上的月亮,遥遥相望,给人慰藉,自有人可上天揽月吧,可于她也只是水中倒影。 她愿意相信来自于他的那些温暖都是真的,可那只能解释为他天成的好涵养和对年长同事的同情。人家客气客气,怎可随便当真。 她将那张暧昧难明的照片归入收藏,传到云端。 可转天一早就见它明晃晃被戳在了404一进门那块松木板儿上。 勖阳头疼。某些小同志就是这么唯恐天下不乱。 她留意了一上午,柯一维貌似没什么异常表现——关键是,没表现出来对那张照片和她的反感,便放了心。 所谓掩耳盗铃的心态就是,只要我不提起来,这个事就算过去了。 chapter 31 有妖气 张晓雯是个小透明,转发她照片的那些人可不见得都是人微言轻的小角色。 以往各个部门、工作室在票圈发个工作照是常事,这次关注度能这么高,起因应是王喜悦和陆靖一都点了赞,而且先后转发了这一套照片。 朋友圈是风向标,有心人能从蛛丝马迹中嗅得味道,避开险阻觅得梧桐,圈外人看的只是热闹。 区区一个录制彩排能引起东西两院两位领导的瞩目,无非说明三个问题:一、夏婷确实是话题人物;二、404工作室实红了。 有第二才会有第三。王喜悦和陆靖一,都在盯着渐露锋芒的西院404。 新团队渐入佳境,日后会是谁重要的业绩? 向茹发微信来刺探军情:夏婷昨天作妖了吗? 勖阳:没,她再傻也不至于跟自家的人作给外人看吧?这场合还不够级别。 向茹:说的也是。你属于容忍度比较高的,我看她天天妖里妖气的样子就认为那就叫作了。 勖阳:只要录影顺利,我完全可以视而不见。 向茹:对于那个女人,我只有一句话。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 勖阳:谨记麻麻教诲,我不敢大意,放心吧。 这种情况下,夏婷意外地配合,也属实正常。这毕竟是个外包任务,内容核心是别家的,合作范围有限,作妖给外人看,不是东院的风格。东院虽说是暗流汹涌,随便抬一尊都是佛像,谁都不服谁,不过那都是关起门来窝里打,大局面前一贯团结,这也是东院的业务能力和业界观感强大的原因之一。识大体,顾大局,团队意识强烈。 在东院,这俩人哪怕是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必要时也能一致对外;西院就不同了,咱俩得先倒一个,然后对外不对外,再看老子心情。 东院伪君子多,西院都是狠人。 有一说一,到西院这几个月,勖阳预想中的水土不服倒没怎么发难,也不知是西院氛围变了,还是尚未发力。 夏婷和所有东院出身的人一样,以所谓大气高姿态的行事原则为荣。家丑外扬,她也看不上。 何况这任务也实在没什么妖可作,不外就是个机械的录制过程。她演,他们录,没更多交集,能怎么样呢?无非做派添点恶心罢了。 不涉及到权益冲突,所有的敌人都能是朋友。 不过以勖阳对夏婷的了解,也得等到正式录制完成,这话才能定论。 至于一张工作人员的背影照,在外界看来,想必也没什么特别。 “外界”大概指的是除了入镜这二人之外的所有人。 可这就像一个严防死守的秘密,一直捂得好好的,从不曾妄想深究,一朝骤见天光,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倒逼得要给出一个交代。 勖阳背地里把那张背影照看了一遍又一遍。 真是的,柯一维和她都喜黑。 她其实也很少穿太中规中矩的基本款,哪怕是件t恤,也偏爱挑设计感强些的款式。基本款在有些人身上足够好看,她只是觉得自己穿太过中性寡淡。她本人气质已经够硬,穿着上还是喜欢放些小细节小心思,算是给自己的一点耐心和宠惯。 柯一维呢,他就是那种人,穿最简单无奇的衣服都可以很有范儿。 首先肯定是他身材不错。 勖阳在女孩里不算矮的,但和柯一维走在一起就显得分外娇小。看照片,她头顶也只不过刚挨到他肩膀,她还穿了双厚底鞋。 个子高的人一般比例都好。柯一维肩背结实,臂膊紧致,看得出是长期健身的成果。他朋友圈里但凡有自拍,基本都是对着健身房的镜子打个卡,然后下面一群大姨大妈大姐疯狂点赞评论说帅帅帅。少爷很拽,向来不回。 彩排时勖阳本穿了件蓝色的小西装外套,演播厅高温,实在穿不住,就只着了里面那件黑色t恤跑来跑去。又偏偏柯一维这个人,一周五天班,三天都穿黑色。 平时也没什么,二三十岁的人穿衣服无非那几种颜色,工作室三个人撞色撞款能撞出各种搭配组合——张晓雯不算,日系原宿风,大家懂的。 巧合在镜头里定格,就被无限放大,道是无意却有意,引人遐想。 那她也不可能为了刻意与他避开,就把她那一柜子黑白灰蓝都换掉吧? 勖阳有点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有点侥幸,因为没有人会当真;又失落着,明明是连被当真的资格都没有。 还有一丝窃喜。且就当做一份独守着的心思,随时念及,暖暖手再暖暖心,如此便好。 反正,连自己都要时常自省,不可当真的。 她忽地想起一层,“可心儿,咱的队服发货了吗?” “前天刚选定了款,还没那么快能做得,怎么也得下星期了吧。头儿,您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问问,”勖阳把手机放到一边,“你那边镜头剪得怎么样了?明天需要补的多吗?” “不多,明天基本可以轻松完成任务,”荣可欣自信满满,“您过来看看?” 旁边张晓雯也举手,“我这边照片也差不多了,申请审阅。” 通常情况下,彩排时素材采集得七七八八,实拍时也不过就是定位拍摄再加补些现场。化整为零,看似费时,却有效率,也保证质量。关键的是活儿能好,人不累。 事实证明,g还是不能轻易立,在心里琢磨琢磨也不行。 即使是设备都完好,电量也充足,没有人迟到,你也挡不住取经途中魑魅魍魉蠢蠢欲动要在师徒四人脑袋上薅一把的贼心。 四个人早早到了演播厅,趁着观众没入场架好机器找好位置,准备工作全妥了便各自落座,吃早点的吃早点,刷手机的刷手机。 直到主持人莺歌燕舞地从演播厅后门员工通道扭进来,傻眼了。 张晓雯低下头就噼里啪啦打字:说真的,我能不能申请单方面封杀她?哪个主持人没事儿把儿童节演出整得跟自己的秀场似的,显她衣服多是吗?[炸弹][炸弹][炸弹] 事实又证明,勖阳对夏婷的了解是准确的。 夏大主播大概是不满足于彩排时的那套造型太过端庄亲民,今儿从头到脚升级得更璀璨闪耀。漂亮是漂亮的,就是让“404号未来之星”群顿时炸成一锅粥,连粉红少女本女都在骂娘。 绯红小女巫:我给她拍的那一堆照片都白拍了!我特么都修好了!今天全都得重拍!重拍!怎么带妆彩排以后的服装也是可以随便换的吗?又没人跟她撞衫![匕首][匕首][匕首] 斯塔克工业:彼此彼此,维哥我一会儿努力不挡镜头吧,努力。[凋谢][凋谢][凋谢] 毒液:放心挡你的。 不竭尽所能折腾折腾人,就不是夏婷了。 向麻麻的评价,精准到位。 chapter 32 掉粉 主持人临时换个造型换套服装,倒也不是什么违规违纪行为,业内也没有明文规定说不允许临时换造型。 问题就出在,一般带妆彩排就意味着服化道舞台灯光效果所有前期准备都已经定下来了,演员们根据造型对表演细节进行适应调整;带妆试录就是一方面走一遍最终效果,一方面为后期制作积累一部分可用素材,以减轻正式录制的负担。 带妆彩排后主持人突然换造型,那就意味着已经搜集好的相关素材都没用了,主持人部分现场重新补拍,后期重新制作。 之前翻滚腾挪抢出来大量漂亮特写的张晓雯和荣可欣,爆出多少粗口都是可以理解的。就说她一个人的镜头未必有多少吧,说的不是返工程度,说的是工作情绪有多受影响。 大白话说就是事儿不大,但烦人。 勖阳顺口胡诌,安抚军心:她大概是那套衣服临时出了什么问题。 不然她能说什么,一起骂街吗。 她难道不想吗。 不知道往身上刷了几块高光粉的夏婷小姐姐,每扭一步就好像会抖落一地亮粉亮片。古有鹿母夫人步步生莲,今有夏大主播自体发电。 勖阳对夏婷的感应点不太一样,她一见着这位就本能地想起被浓重香水味儿支配的恐惧,赶忙退出几米,给她让出通向柯一维的红毯大道。 这种时候只能弃jpg保自己。 不,主要是她家jpg一身浩然正气,妖气不侵,她对他有足够的信心。 夏婷径直摇曳生姿地贴上去,“小维,我今天换这条裙子,你觉得怎么样?在镜头里好不好看?” 柯一维面无表情:“嗯。” “哎,我本来觉得彩排那件挺好的,可是一看照片,太显我胖了。” 张晓雯白眼都要翻到天花板上去了:照片显胖,那怪我咯? “我还是觉得这件好,这颜色深一点,有收缩感,上镜效果优秀一些。” 荣可欣哀怨地圈了勖阳:头儿,不是说她那套衣服出问题了吗? 我是格鲁特:……就是她觉得有问题,吧。 夏大主播绝不厚此薄彼,“晓雯子儿,以前真不知道你拍照技术这么好,以后多给我拍点呗?” 张晓雯心里在数神兽,脸上堆出个笑容,“好呀。” “确实拍得好,瞧你给你们勖总和小维拍的那张背影多有感觉,”夏婷眼角往勖阳这边扫了扫,“阳,我发现你最近气色特别好看,都说西院的风水养人,看来是真的。别的不说,就你和小维那张照片,根本看不出岁数。” 不止是勖阳,在场几个人都脸色一僵,这特么是在夸人吗? 拿一张背影照夸人气色好看,看不出岁数? 勖阳微笑,说:“你眼神儿真好。” 直到下午回到西院,胸中还是气闷。 几个人都自觉缩短了午休时间。虽然都忙了一上午相当疲倦,可工作进度忽然被搅乱,为了不加班也只好睡了一会儿就爬起来赶工。 又累又困,状态自然都欠佳。也没心情斗嘴了,一门心思埋头干活儿。 柯一维又出去了,十分钟后拎了两个大袋子回来。 一个袋子是附近一家网红店的招牌奶茶和冰淇淋,一个袋子是另一家网红店的蛋糕小茶点。 张晓雯扑上去,“维哥,您是我亲哥吧?!这家的朗姆酒冰淇淋超级好吃还难买,外卖还限购,经常抢不到,我前几天就馋这口了!” 甜食有效地活跃了气氛,把404从暴躁和郁闷中解放了出来。 柯一维把吃的喝的堆到勖阳面前,“歇会儿。先吃。” 勖阳点了点头,把纸巾盒往他手边推了推。 柯一维像所有男孩一样爱出汗,他皮肤白,即使汗水淋漓也只是显得更白。他自带一种干净清朗的气质,难以想象他会有任何邋遢狼狈的状态。 天气是真的热,他一边擦汗,汗珠一边顺着额边发丝滴下来。连睫毛都缀着一滴,微微一颤,抖落而下,还不肯落地,想是渗入了眼睛,要用力闭几下眼去压制刺痛。 柯一维的眼睛是内双,垂眼下来才看得到两道褶儿,清浅狭长,微微泛着点红。眼型秀气,眼尾很长,眼角光滑,一丝皱纹都无,直飞到鬓边去。 25岁的皮囊真是引人入胜。紧致,结实,活力饱满,充满力量。 年轻确实好,多让人迷惑。 张晓雯和荣可欣对了个眼色。 “老师,夏婷刚刚发信息来,找我要她的照片,”张晓雯边说边看她脸色,“我没给她,我说还没做出来,只有原片。” 勖阳点了下头,“知道了。下周交了成品再给她。” “嗯,我明白,您放心吧,我不会让她随心所欲的,”张晓雯气哼哼,“这个夏婷,根本就是靠化妆活着的画皮,原片根本不能看,那皱纹都能夹死苍蝇,也不知道她是张狂在哪里。” 荣可欣忍无可忍,伸出一脚,把她连人带椅子推到墙角去,“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好吗?” “我说错什么啦?她本来就是讨人厌,你能说经过这一次还是她的脑残粉吗荣可欣?” 荣可欣嗫嚅,“谁说我粉她了?那我之前也不知道她是这样的。” “呸!你们男的就是这样,一见她这样会拗个造型搔首弄姿的就没有骨头,完全不管她是人是鬼,”张晓雯这一个星期以来被虐得狠了,吐起槽来也分外疯狂,“总之呢,合作过这一次,打破所有幻想。我前天拍照状态还在线,今天确实不行了,刚看了一遍,拍的全是她脸上的死角。我尽力了,能力有限,以后也拍不好,我宣布我单方面拉黑她了。” 勖阳明白孩子们多少也怀着为她抱不平的心意,这是在想方设法为她出气。 她就顺着台阶下来,“好,以后能不合作就不和她合作了。” 不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以后与夏婷的合作怕是无可避免,只会越来越多。 换作他人,恐怕夏婷也未必感兴趣。她会百般刁钻,也无非是冲着勖阳而来。 只是她这次戳的点,过于一针见血了。 含有朗姆酒的冰淇淋,也不知道会不会致醉。反正勖阳这一下午是愈加昏沉。 临下班时发现还没在板子上坚守两天的那张背影照,悄摸摸被移到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 柯一维收拾好东西,“走吗?捎着你?” 勖阳下意识谢绝,“别了吧,你也不顺路。” 柯一维只当是社交性推辞,“想顺路就可以顺。” 勖阳忽然意兴阑珊。 “不用了,我自己再待会儿,”她说,“谢谢你,小维。” chapter 33 安全感 柯一维愣了愣。 他年纪资历比大多数人都轻,习惯了被人叫孩子一样叫“小维”,向来没什么特别感觉。可是她忽然这么叫他,当下就难免不知所措。 刚组队时,倒是被她叫过两三天“小维”。一群人都在的时候,要么就是“柯一维同学”,要么就是“jpg先生”;只有两人的话,要么就敲敲一号和吴老二做对话的开场白,要么索性就什么称呼都没有,有事说事,开门见山。 也不完全是。如果有外人譬如领导在,也还是叫“小维”的。像所有比他大的那些女同事一样,温言软语,像姐姐叫个听话懂事的弟弟,像上级招呼下级,挑不出错也,没有其他。 哪里有“错”可挑呢?有什么“其他”呢? 他理所应当地认为,没有别人的时候,实在无须沿用对付外界那一套虚文假醋,可以放下套路,摘掉面具,更加亲近,可能也可以卸除一些心防,比如—— 比如夏婷的那句“看不出岁数”。 可为什么这要是“心防”呢? 单纯的同事或朋友,何须考虑条件。又不是招聘,也没想拜把子。 柯一维忽然有些迷惑,他发现不太能把这个心理活动给自己讲通。 怎么说呢。好像是被她给,推开了。 推远了。 她用一个称呼暗示他,客气点,别靠近。 唐筱鲤发来微信:到哪儿了? 柯一维靠在窗边。封闭空间,难免憋闷。 他回复女友:很快下车。 唐筱鲤:我已经到了,出车站就能看到我啦! 柯一维回了一个乖巧宝宝“ok”的表情。 高铁虽然舒适,但到底是一直枯坐,两三个小时过来,抵达时已经晚上九点多,困倦难当。 出了车站,灯光炫目,看唐筱鲤都有点模糊。 唐筱鲤扑过来挽住他胳膊,“怎么样?高铁感受如何?” “还行,有点无聊。” “你大少爷也应该偶尔体会一下我这旅途劳顿的感受,”唐筱鲤戳着他胸口,“怎么不开车?” 柯一维大力睁了睁眼,“今天有点累。” “那巧了,我今天也有点累,”唐筱鲤把头靠在他肩上起腻,“我老板饭局刚散场,我虽然没喝酒吧,可也烦得够呛,所以我就没开车,咱们打车走吧。” 柯一维并没闻到她身上有觥筹交错留下的异味,可以想见她是返回家去换了衣服才来接站的。 她为了见他,挤出时间也要让自己清爽漂亮。因为重视与他的见面,便不愿稍有敷衍。 柯一维当下心里便软了许多,把女友揽入怀里,当街抱了好一会儿。 唐筱鲤笑,“好了吧,太热了,你身上都是汗。” 柯一维并没马上放开她,“你吃饭了吗?” “刚才吃了些,不过饭局哪里是吃饭的地方,”唐筱鲤只好迂回劝说,“你坐这趟车,肯定来不及吃饭,咱们先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她那大型犬一般的男友还是冒着汗湿漉漉抱了她许久,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些力量似的。 二人之间,她是黏人的那个。他能有如此依恋的时刻,可是不容易。 柯一维这一天奔波忙碌,确是倦了,吃着饭都止不住呵欠。 唐筱鲤在这一顿饭的功夫里,电话接了三个,打出去六个,他一碟子面都吃干净了,她面前那盘水果沙拉还没怎么动。 他问女友:“平时就这么忙吗?” “是呀,不过最近是忙些,我们在谈的这个项目很磨人,甲方太难伺候。你是不知道,我好几次被灌的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他们还不松一点口。我这好酒量就是这么被练出来的。” 唐筱鲤说得轻描淡写,甚至还带一丝兴奋,柯一维听得却不是滋味。 “必须这样吗?不喝酒不能谈?” 唐筱鲤似听到幼儿的天真之语,“我就是干这个的呀,应酬自然要喝酒啦!饭局谈生意,自来是这样的嘛。你是心疼我,还是不放心我呢?” 柯一维知道她说的对,可嘴拙表达不出准确的意思,“我知道,可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在外面喝酒太不安全。” 他哪里说得过靠“谈”挣钱的女朋友。 “女孩子也得上班呀,这只不过是我工作内容的其中一项,没什么特别,我应付得来,也能保护好自己。那你们单位要做什么事也分男女吗?不是吧。” 唐筱鲤话锋一转,“好啦,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无论你是心疼我呢,还是不放心我,我都很开心哒,说明你是把我放在心上的,我明白啦。” 她日渐老练,表情管理非常到位。不管是在争辩还是撒娇,脸上的笑容都甜美明媚,纹丝不动。 柯一维莫名想起前天录彩排时,勖阳悄悄和他说:“你看台上那些孩子,一上场马上换了张脸,笑的幅度都是一样的,一定是训练过。” 她开他玩笑:“你做得到吗?” 他说:“我可做不到。” “我也做不到,”她叹息,“其实能做到这个,也是了不起的情商吧。随时能笑,多不可思议。” 他的女友就是这样了不起,情商极高,不可思议。 “你最近工作怎么样?”唐筱鲤换了个不太走心的话题。 他也顺着下来了,“还不错。” 唐筱鲤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回应,“那看来是相当不错了?” 以前说到工作,她滔滔不绝眉飞色舞,他都只有一句话,“没什么可说的”。 他那工作聊胜于无,舒舒服服熬退休,确实也乏善可陈。 “没什么可说的”说出了“还不错”,那想来不是一般程度的进步,简直可以说是飞跃了。 “你是说你那个拍片的工作吗?”唐筱鲤认为需要确认一下,免得接下来聊错方向,“还是说你的画?” “就是正常工作啊,最近忙起来了,有了点实质的事儿干,倒还挺有意思的,”柯一维没注意到女友的心理变化,兀自说得开心,“不过画也算吧。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上了一期课,收获挺大的,这些天也在调整画法。” 这愉悦与兴奋溢于他言表,就好比蓝忘机忽然变成了话痨。 他们很少聊到工作。家境都不错,上班自然不为养家糊口,总得满足点更高层次的需求。 唐筱鲤当初选择独身在异地闯荡,除了她确实适合且喜欢这专业,也为实现自我价值。既然她有足够试错的资本,而身后尽是退路,那么为何不放手大干一场,专注去享受拼杀事业的快感? 柯一维是另外一种活法。既然不必为五斗米折腰,又迟早要“继承家业”,殊途同归,那么为何非要大费周章去撞南墙,不如尽享良辰美景,及时行乐。人生苦短,只需要在喜欢的事情上花时间。所谓工作,那也不过就是个工作吧。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直到唐筱鲤发觉男友的悄然变化。 他“认真”了起来。 异地对感情的考验确实严峻,到底做不到深度浸入对方的生活。有谁来了又去,有什么难题又怎样解决突破,若无法趁热与他分享,再见面时也就懒得再去复述。话说从头,也是耗神的。 耗神,且无任何意义。那不是分享,那是诉苦。再咂摸咂摸,怕是会尝出些微哀怨。于是不如巧妙绕过,心照不宣。 只说今天天气真好,不凉也不热,你穿了件没见过的衣服,但还是一样的好看。 多年来都是这样度过的。大部分时间自己苦捱,能相对的片刻专心陪伴。惜时如金,不觉有异。 若没有足够厚实的基础打底,这太过柏拉图的恋爱实在太难维系。 爱得很纯粹。 爱得很无用。 唐筱鲤时常陷入一种奇异的矛盾。她一方面深信不疑这感情将去向何处,一方面又承受不得一分一毫的风声鹤唳。 她有女人的私心。她希望柯一维总像四年前那样,安静地等待着,隐忍地挂念着,专心地心疼着她。心平气和,不曾改变,不能改变。她再怎样追逐,回头看到的还是最熟悉的他的样子,她才感觉安全。 而她的不安,就是此刻了。 “怪不得你最近常常不回我,原来是在忙工作,”唐筱鲤挑了根菜丝儿,蘸着沙拉酱放嘴里,“我还想你这是对我审美疲劳了,还是移情别恋了呢。” 柯一维忙安抚,“不是不是,最近确实忙,一开机就看不了手机。” “我也忙啊,那我还不是忙里偷闲给你发微信嘛,”唐筱鲤耍起小女孩脾气,一控诉就不可收拾,“以前你都秒回我的。现在什么意思,工作忙了不起啦?事业上升期就不管我啦?还打发阿姨替你接电话,你可以了啊你柯一维。” 柯一维自知理亏,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有施展顺毛大法,坐到女友旁边去拥抱安慰。 唐筱鲤知道他不会说谎。宁可不说,也不会瞎说。她方才那一通发泄,不知是哪一条就说中了。 都说两人恋爱久了,很多细节不会计较,因为有足够安全感。 可她没有。无论表面上多云淡风轻,若无其事,但她自知那是在粉饰太平。 人都是了解自己的。 “其实,我也想问你,”她转头看着他,“你会希望我回去吗?” chapter 34 正确答案 有些问题,就是明知道是违心的,是在欺瞒,也不能给出那个真实的答案。 比如我没事,比如你很好,比如一点都不疼,比如已经过去了。 比如,我真的不介意。 我心里没有你。 勖阳并不确定自己是在难过些什么,但也喝了一晚上的酒。 向茹只道夏婷意料之中地施展了堵心大法,“因为她不高兴多不值得,别往心里去。” 勖阳摇摇头,“我没有不高兴。” 向茹善解人意,并不追问,悄悄把手机设了静音。 她知道勖阳顾及着朋友们都有家有娃,时间紧张,等闲不愿意占用宝贵的业余时光逛街闲聊。但凡不是自己主动邀约,勖阳是不会拉着自己陪她的。 就连这一次,都是她被儿子虐得不行,非得让勖阳陪她散散心。结果谁想到一出来,闷声买醉一杯接一杯的是勖阳。 想到这一层向茹就心痛,本来勖阳是可以不必这样孤单咽下所有说不出来的苦楚的。 本来她也早可以拥有和自己一样平庸、平凡却平静的家庭生活。 向茹忍不住想要多个嘴。 “我听老苏说,”她迟疑了一下,“我听老苏说,楚波那婚没结成。” 勖阳只“嗯”了一声。 向茹看着她脸色,“上次职称他又没评下来,再加上这个事,老苏说他挺惨的,整个人都有点颓。” “噢。” 向茹张了张嘴,还是不知该怎样往下说。 勖阳看出了姐妹儿的心思,“麻麻,你不是想让我去扶贫吧?” 向茹也觉荒谬,难为情地笑了,“不是那个意思。我就觉得挺痛快的,他活该。” 勖阳很给面子地问了问:“为啥没结成?” “我也没太整明白,老苏也没说清楚,好像是说那女孩总催他评职称,可他这职称就是难产,她嫌弃他……配不上她?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勖阳懵懵然,“不懂,这是什么逻辑?评不上职称就不能结婚?我没结过婚你可不要骗我。” “所以我说我也没弄明白呢,不过现在想想也好理解,楚波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跟那女的在一块儿的嘛,”向茹后悔自己起了这个头,吐起槽来就分外狠,“他自己非要挤进所谓的上流社会,那就得守人家的游戏规则,这是咎由自取吧。” 勖阳点点头,“也对,他自己一早就应该想到的。” 楚波与她分手后,不出三个月就火速重启。女友是本地文化圈名流之女,就一个事业单位非公务员来说,算实现了阶层的跨越。 “他这几年专注在评职称上,梁宸说东院那边都对他颇有微词,认为他吃相难看,”向茹说,“要说也挺怪的。他每次都报,每次都差一口气,业绩也能打,就是人气上不去。今年他若再报,得是连续第四年了吧?再评不下来,怕是这人都要神经了。真想不通,这职称评不上是不是会死?” “死是不会死,但是会结不成婚,”勖阳罕见地顺势刻薄了一下,“还会被女友嫌弃。” 向茹摇着头笑了笑,“总之他这恋爱谈得实在颠覆三观。分了或许对他也好。” 勖阳的杯子终于见底了,她眼疾手快,立刻添满了雪碧。 “其实有时想想,三观是个挺主观的东西。” 勖阳凝视着杯里涌动着的细密气泡,“我们总说颠覆三观,或许是我们的三观太狭窄了。总认为其他人理应如此,可世上的人那么多,也许有多少种人,就有多少种三观,咱们难道不是也在颠覆别人的三观?所以说吧,不是颠覆与否的问题,是咱们的三观在不断被拓宽被延展,不认同不代表它不存在。” 她们的三观是感情始于微时更需从一而终,他的三观是成全了感情便成全不了自己。 他和她从一而终便永远实现不了人生的逆转。 向茹不禁看看好友。要不是她双颊绯红,眸子些微失焦,单听这番哲学理论,哪想得到她刚刚一个人喝了小四瓶啤酒? 勖阳这酒后反应,也是够有深度的。 无论如何,向茹到底放下心来。她还真没有陪人喝酒的经验,勖阳这还能维持神智清醒就太好了。 “再过一两个月,今年的职称又要申报了,我估计楚波这次是志在必得。” “那很好啊。他评下来,下面的人还有点指望,不然总被他挡着,这辈子没出路。” 员工申报职称评定,单位里虽说不会拦着,可也不会任由发展,总得视当年的形势加以权衡,适当插手排兵布阵也是必要的策略。 向茹问她:“你报吗?” 勖阳歪歪头,很认真地在思考。 “……我还没想好。” 没有接受就是拒绝,没有肯定就是否定。 同样的问题去问楚波,他不会给“没想好”这样的答案的。 会犹豫,还是欲望不够强。 “我们反正是不需要走这些脑子,没业绩没成绩,想报也够不着门槛,”向茹说,“不过你和我们不同,经验业绩都有,也没家庭负担。论人气,总不会比夏婷和楚波差吧?你看看现在评上了职称的这些人,有几个真的强过你?你真不想去试一试吗?” “我特别想试的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勖阳努力把持着一波波扩散开来的晕眩,“也许正因为现在评上了的都是那些人,反而让我觉得没意思。评上了的,就能说明什么吗?无法服众的仍然是不能服众;没评上的,就一定比他们差吗?其实实力何必需要一个不那么公允的标准去认可,如果我不认同那个标准,那么我也没必要去通过这个标准证明自己。” 她笑了笑,“实话说,我既欠缺运作的能力,也没那个闲钱。现在我就想伺候好我妈,平平安安熬到退休。想做的就多做点,不想做的就尽量不做或少做。热血激情是年轻人的配置,麻麻,咱们是中年少女了。” 向茹也笑了,“你才是少女,我名正言顺是中年妇女。” 勖阳被自己戳中一点小心思,眸子里的光彩骤然黯淡下来,“什么少女?那都是哄自己玩呢。和正版少女站一起,高下立分。” 时光是滤镜,也是照妖镜。骗不得人,专门骗自己。 “你看着就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真的。她们是正版少女,你是正版冻龄,”向茹倒不为安慰她,却也提起那件事,“前几天你和柯一维那张照片,虽然是背影,但毫不违和。换我和他站一起,即使是从身后看,也一眼就能看出我是孩子妈了。” 勖阳苦笑。难为向茹了。 “那照片就别提了,”假使年龄无意义,“楚波那前妻好像挺小的吧我记得。” “嗯,小了他7岁。” “老苏前妻也不大的样子。” “刚到法定年龄就和他结婚了。” ……两人忽然就,不太想说话。 勖阳顿了顿,“那你猜男女双方的年龄差若掉转过来会如何?” 向茹看看她,“是电视剧,是小说情节,是社会新闻。” 公平吗?一点也不。 只是脸上如中一拳。 驻唱开始了。 这家清吧他们常来,每周周末都有个挺火的歌手来驻唱。不过他们很少等得到他,一般他上台时也都是妇女回家看娃和少女赶门禁的时间。 能完整听完一首歌都是第一次。 歌手有一把性感的烟嗓,唱歌时喜欢闭上眼睛。自己弹琴。不暖场,也没话,就一首接一首的唱,唱自己想唱的,也不接受点歌。 是首老歌,《梦一场》。 “早知道是这样像梦一场我又何必把爱都放在同一个地方 我能原谅你的荒唐荒唐的是我没有办法遗忘 早知道是这样如梦一场我又何必把泪都锁在自己的眼眶 让你去疯让你去狂让你在没有我的地方坚强。” 这歌好多年前也曾经在ktv里唱给一个男人听。 “其实像我这么不上进的一个人,能走到今天搞不好是老天点错了将,”勖阳扶着脑袋,或许酒精也是一种滤镜,脸颊分外红,眼睛格外亮,“所以麻麻,你说,我怎么早没看出来楚波和我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呢?这不是很可笑吗?俩人在一起那么多年,连对方想要什么都没整明白。其实是我咎由自取啊,搞不好他也是忍了我很久,实在受不了呢。” 她叹口气,“可是我真的觉得他原来不这样。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不是这样。” 向茹心下不忍,安慰她,“人是会变的。” “是会变的,”勖阳揉了揉脸,“我那时也以为我永远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懒散混日子的样子。” 人是会变的,陷入爱情的人却往往盲目。 勖阳自觉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可是楚波这一劫太过伤筋动骨,提到他的时候她全身每个毛孔都在抗拒。 她人生第一次产生恨意,也从没想过生发于这个彻骨爱过的人。 或许多年后她能放下不甘,涤清爱恨,真正当那个名字是陌路相逢,甚至与他微笑问好,说别来无恙最近好吗。但不是现在,现在不行。 勖阳微醺,一字一句更真了好几分,也笃定好几分,“麻麻,我跟你说,我和楚波不可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 她强调,语无伦次,更显迫切,“以后谁再跟我提起这个事,我也都是这么说。我不可能和他再在一起,怎么可能呢?我根本不可能原谅他。” 向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没有转圜。这是勖阳。 这孩子脾气看上去有多好,内里就有多倔多固执。当她做了决定,所有的后路都会立即截断,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有时向茹会怀疑,她大概把这辈子所有果断狠绝的配额都用在感情事上了。 平素瞻前顾后,无微不至的她,即使自己内里已经山崩海啸,都会拼凑起满脸温柔平静,顾及他人的情绪,不愿因自己而败坏兴致。 像她眼下即使醉了,也不肯让自己放纵放肆。情绪的闸口严丝合缝,若无其事,比好人还像好人。 “不早了,回去吧,”勖阳慢悠悠瞥了眼吧台边的小闹钟,“刚才是不是梁老师给你打电话了?赶紧回吧。” chapter 35 人间烟火 成年人从一种状态中抽离,并不会大张旗鼓昭告天下。可能只是默默独自走一个仪式,然后告诉自己,可以了,结束了,忘了吧,往前走。 成年人也有很多可笑又可悲的不得已。比如买个醉都要挑好日子,保证转天不需工作,可以放下一切睡到天昏地暗。 这奇怪的成年人的世界,令少女多难堪。 这顿酒喝得并不痛快。 大概是由于一时理不清郁结何来,隐约意识得到可又无法坦诚表达,略微触碰得到症结但也明知根本无解——总之是怀着难以宣之于口的心事,喝了一晚上的闷酒。 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却也谈不上有什么问题要解决。 那“问题”甚至本就不该存在。又凑巧借着前任的一些风丝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掩盖过去了。 只是换了一夜好眠。 勖阳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母上见她醒了,自动触发念叨机关,“女孩子家的,在外面喝酒,还那么晚回家,你是要疯了吧?你们领导都知道你们一个个的疯成这样吗?太不像话了……” 勖阳回着向麻麻的探问信息,应付着自家麻麻,“妈,我又不是小孩了,晚点回家至于的你说这么多吗?” “你岂止不是小孩了,你都奔四了!你要是有个对象管,我用跟你废这些话?” 中年少女的烦恼就是怎么都逃离不开这个话题。 还是狗子好,只要见到她就很开心,不会管她有没有对象。 她充分怀疑卢英女士的弱小可怜无助都是专门用来整她的,伊明明能一口气絮叨到她吃完午饭,歇了一会儿睡个午觉还能接着絮叨,这也不是等闲能做得到的。 她不行。她多说两句嗓子就不争气,连连咳嗽以示抗议。 卢英女士一边叨叨一边给她找药,“就说你自己咳成那个样子,还要去喝酒,这不是玩命吗?你也真够可以的。你们那同事也都喝吗?这不都成了酒鬼了吗?” 勖阳一向喝啤酒如喝水,虽也不知这喝酒和咳嗽之间有什么关联,不过许是卢英女士的碎碎念颇为催眠,吃了药又一头躺倒,直睡到晚饭时分。 总之就是不太想清醒,似是借着睡眠逃避些什么事。 母上只道她是身体不适,“你那咳嗽没有十天也有半月了,要是实在不行咱们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咳嗽而已,”勖阳漫不经心,“我天天挺忙的,哪儿有功夫去。” 母上只觉岂有此理,“忙成什么样都没功夫去看病?” “最近活儿多,我组里孩子们都还小呢,还没带出来。” “你以为人家离了你都没法活啦?再小也不是襁褓孩子,怎么就得你手把手带着呢?”母上嗤之以鼻,“什么人什么命,你就是劳碌命,自己作的。” 这话乍听不入耳,可越咂摸越对啊。 在东院忙得人仰马翻,到了西院是舒服了几日,接着也还是日复一日四爪朝天。好像有些变化,又根本一切如常,仍然是忙的忙死闲的闲死。原来不是东院永远忙而西院全员种田疗养,根本是个人的体质问题。 这个发现让勖阳陷入了对职业生涯短暂的绝望。 一看手机,积压了任赢赢大姐姐十几条微信,真是狂轰滥炸。 “开新团购了,百合玫瑰小雏菊,买嘛?” “上回说的那个香水有家工厂能拿货,你要吗?” “我们组里一起买袜子了,你要不要?” ……这位大姐姐毕生的爱好有二,一是花自己的钱,二是想方设法忽悠她一起花钱。 勖阳无奈:亲,你要不考虑自己拉个群带货吧?您这商业奇才,只专注于帮助别人挣自己人的钱,可惜了。 任赢赢回了一串狗头:您从昨儿晚上一直处于失联状态,这是村里刚通网吗? 勖阳:我刚睡醒,昨天晚上在外面玩,到家晚了。 对方冷不丁甩过来一张照片并配合吃瓜表情:是和这个小哥哥在外面玩吗? 勖阳扶额:您是不是觉得这么逗着特好玩? 任赢赢:是啊 勖阳:为什么对一张亲子合影这么感兴趣呢? 任赢赢:什么亲子合影,这明明是某伟狗仔队经典偷拍视角啊 任赢赢:我这几天就靠这张照片活着了好吗? 越说她就越来劲,勖阳选择不回应。 任赢赢的好处就是很有眼力见儿,马上转移话题:昨天下午夏婷特别亢奋,一整条楼道都听见她在唱歌儿,是不是虐你们虐高兴了? 勖阳:她还不就是那样。没啥好说的。反正合作完了就完了呗。 任赢赢:那可不好说。她这一回来满面春风的,我们都看见她在太妃办公室里扎了半天,不知道捅咕什么呢 要是天天都需要在意夏婷之流憋着什么坏,真的是什么都别干了。 勖阳一边听着任赢赢噼里啪啦念叨近期东院的八卦,一边开了电脑漫无目的地刷网页。 近期劲爆新闻,怎么可能少得了楚波同志呢。 楚波真不愧是蝉联多年的中老年妇女偶像,地下票选最想得到的女婿第一位,东西两院顶级流量,他的分手新闻估计已经成为全国皆知的秘密。 无论什么性质的单位,只要有大姐小妹大姑大姨,紧盯着各位未婚或失婚人士的动向,茶余饭后垫垫牙,闲来无事保个媒拉个纤,都是日常主要交际(冲突)内容。 任赢赢不比向茹委婉,她本来就是个火爆脾气,又熟知他们恋爱的始末,像“楚波分手后会不会和勖阳复合”这样的小猜测举凡被她听到,都被当场掐灭,狠摔在地用脚碾死。 任赢赢:我就都替你回应了,你没有意见吧? 勖阳:没有没有,举四爪赞成。 她虽然并不介意对好友的义气之举多赞扬几句,不过为了自己耳根清净,还是把任大姐的语音都转了文字。 不然被她家那老母亲听见蛛丝马迹,她这一晚上就别想安生了。 任赢赢:不过说真的,你是下定决心不再和他有牵扯了吗? 勖阳不假思索:他如果还要点脸,也不会希望和我还有牵扯的。 这根本不需要有任何疑虑。 任赢赢:噢,我主要是怕我一冲动好心办坏事。 勖阳:您大可不必。 任赢赢:嗯,要我说,你就是想再找,也得照着这照片上这位的条件找才差不多 勖阳一串咳嗽就给呛了出来:你跟谁说?! 任赢赢非常无辜::我没说啊,我就是这么想啊 任赢赢:你至于这么激动吗 任赢赢:你这是不是做那啥心虚? 看来要让这大姐姐把兴趣转移开来还需要时日。 卢英女士送了水进来,“又咳嗽,又不喝水,我要不给你送到眼前,你是不是就一晚上都干着?” 勖阳不言语,态度良好地把杯子接过来。 身边女性朋友都有絮叨这一特异功能,她早已深谙与此族群和平相处的诀窍,那就是有来言,勿去语。或许不能立刻阻住话头,起码不会扇风添柴,把絮叨催化成控诉。 不过这次没起作用,她那老母亲并没马上离场,反倒坐下了。 不祥的预感。 “明天真的不去医院?”卢英问,“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去看看。” “行,那就去。” “就是啊,也不费工夫,又不耽误你工作,要不我总是不放心。” “行。” 老母亲把日程安排得明明白白,“明天上午就去,回来正好咱们去老房子那边收房租。” 老房子已经非常旧了,好在是低楼层,地点也不错,租金还算理想。租户是一家外地人,租了楼上楼下两套房子,楼上的那套自家住,楼下勖阳家的那套用来做生意。 当初签约的时候这家并没给勖阳留下什么好印象,盖因商人重利,咄咄逼人,要不是中介出来转圜,她甚至不想做这单生意。不过看在钱的份儿上,后期合作也还算愉快,也就去去吧。 老房子实是破旧了。但住了十几年,到底见证了全家从困苦渐缓的过程,温柔安放着一家三口半艰难却知足安乐的岁月。再修修补补,也是守护勖阳的堡垒,最安全也最温馨。 每个女孩都有自己的城堡,无论她是否会成为公主。 老房子在回忆中的意义,是“圆满”,是“团圆”。是tvb的经典台词,“一家人齐齐整整”。 卢英对旧居难以割舍,好在离得近,遛狗时就顺路过去看一看,因此和租户一家还算熟悉。勖阳从签约之后,倒是没露面几次。她忙着工作,卢英虽也是一直被妥善保护着的小女子,后期装修之类也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去交涉去盯现场。无可指望,各人都有各人必须要担负的压力。 母亲比她进步更多。 想到这半年多来,母亲由一个凡事不愁的开心小妇人悄悄蜕变成挑起家务重担的顶梁柱,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担负了许多琐事,勖阳不是不难过的。 不忍,愧疚,以及自责。 她以为调至西院,工作上的压力就可以略微卸下一些,却没想到劳碌命到哪儿都是劳碌命。她自问对待工作绝未像以往般狂热,可到底还是连累得母亲年事已高,还要为家事辛苦不堪。 租户做了个小饭店,一大家子老老小小挤在十几平米的店面里。大人忙着顾店,孩子在角落的餐桌上写作业,操着乡音大声呼喝,拥挤又热闹,正是最抚一颗疲惫心的人间烟火气。 勖阳有一瞬间心灰意冷。苦苦钻营,碎银几两,多与少又有何区别。这样亲热的家庭感,恐怕却要等到下辈子才能再拥有了。 不如狠下心,转个身,洗手作羹汤吧。 chapter 36 过敏 回到家,卢英问女儿:“你注意到他们家那个男孩没有?” 勖阳不明所以:“谁家?” “老陈家啊。”老房子的租户姓陈。 去收租还不是拿了钱就走,“我没注意。” 她老母亲才不管她注意没注意,“那孩子挺有出息的,他们家就他一个上了大学,在一家外企上班,好像是做财务还是什么的?平常不在家,就礼拜六日回来。我也是头一次看见真人,长得还不错。” 勖阳不动声色,“噢。” “老陈媳妇儿总跟我说,她家这个大儿子啥都好就是婚姻不顺,下面一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有孩子了,他还没个对象,”卢英自顾自向女儿卖安利,“别看他们俩那样,其实家里挺有钱的。关键是这孩子自己争气,家里有房,他自己买了车,就是——” “就是太老实了,不会搞对象,不会说话,不太主动,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 勖阳的双眼早看透一切,“我有什么不知道?我还知道你打算让我跟他见个面。” “你别不正经,我跟你说真的可以考虑,”卢英眼看阴谋败露,也不再演戏,“我开始也觉得不行,后来我一听老陈媳妇儿说,觉得这孩子还真难得。从这家庭出来,自己打拼到现在。关键是,和你一样大,还没结过婚。” 勖阳忍着没敢直接翻白眼,“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给我说说你觉得哪儿不好。” “不是,我是说跟他们家总得来往,这要是不成,多尴尬。” 她家老母亲倒是心很大,“成就成,不成就算了,谁也不会逼你。只要他们家租的还是咱家房,那该给钱还是得按时给钱,难道还能因为你跟他成不成的不收他租金?” 勖阳苦笑,“妈,您老真是我亲妈哈,合着我跟不跟他,咱家都赔了?” “我就是说这么个意思,你不用想这么多,”卢英说,“只要你过得好,怕什么尴尬不尴尬,都能解决,都不是事儿。” 勖阳也不知道能说什么,“那你要觉得好就见呗。” 反正本来就是蓄意被拉去让人家看看实物的,她同意与否也没什么意义。 她老母亲对这消极的态度很不满意,“你看你这孩子一说这事就这样!怎么这么不痛快呢?” 勖阳也确实是一提到这事就烦躁,“不都说了你觉得好就见面吗?那还要怎么痛快呢?” “怎么叫我觉得好呢?你又不是给我搞对象结婚生孩子的,不是都为了你好吗?以后等我也没了,你旁边连个给递水的人都没有,你让我怎么闭眼?” 每次话说到这份儿上,就意味着进入死胡同了。 相依为命的两人,无非是你为了我,我为了你;可又偏偏是你不知我,我不知你。 勖阳有自己的考量。 妈妈岁数大了,身体不好。她自己工作忙,也不是年轻小女孩了,在所谓婚恋“市场”上本也算不上具备优势。如果只能通过这种形式去觅得归宿,那步步退让是必然之事。但正因如此,她的“条件”较之过去,必须不松反紧。 她不能一味只看“眼缘”和“喜欢”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的一切“条件”要围绕着照顾好妈妈这一中心来画圆。如果不能接纳这一点,那么其他的也就无需再谈。 况且,想要“托付终身”的念头,终究只是一闪而过。 重整山河还需时日,她眼下真没那么迫切要将自己匆匆交付。 这就好像某种食物一口气吃多了,再闻到那气息都不行,俗称“吃顶了”,全身心都在排斥抗拒。或许慢慢会恢复,或许这辈子就再不想碰了。 至少现在不愿意碰。 勖阳自知这才是她当下的真实状态。 但她到底也同意了与租户家那儿子见个面。 这个周末虽没做什么,却也消耗巨大,身心俱疲。 周一的上午例行是大家休养生息等状态光临的时段。 柯一维看上去也与她同样疲倦。 他难得地迟了个到。勖阳伺候过花鸟鱼,又做完卫生,就连张晓雯都到了,他才挂着一对黑眼圈进了门。 他在一米半之外坐下的时候,有几丝陌生的香水味儿贼忽忽地蹿过来。 混杂的,错乱的香气。比男香腻,比女香带皮革味道。暧昧又混沌,浑浊不清。 那么就又是男香,又是女香。 这发现着实令人无法为继。 大概是心理作用,勖阳剧烈呛咳起来。 咳了好一阵子才平息,赶紧翻包拿药,免得一耽搁就忘了。 “老师,我觉得您这咳嗽时间有点长了,真的只是咽炎吗?”张晓雯趴在桌子上气息恹恹,说话也有气无力,“您是不是应该去医院看看,咽炎的咳嗽声音好像不是这样的。” 勖阳差点被水又呛一口,“昨天看过了,说是咽炎和过敏,没什么事,吃药就好了。” 荣可欣也俩手并用努力把沉重的圆脑袋支撑起来,“头儿,那得查过敏源吧?是什么过敏?” “查了,还没出结果呢。就开了点脱敏的药,吃得我总想睡觉,眼睛都睁不开,”勖阳说着就觉得眼皮发沉,“对了,后天要交上周五演出的盘,咱们这两天手里抓点紧吧。” 哼哼唧唧的后期小仙女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很快就能出来啊,只不过我不想。” “尽快弄出来就完事了。” “弄出来了马上就有别的活儿顶进来,”少女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老师,您要发公号的话,这次让我自己挑照片好不好?” 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行。” ……事实证明,得罪了摄影师的后果是严重的,特别是这位摄影师同时还兼具强大的修图功能。 勖阳捏着眉心,缓解头痛。 拍照的人审美自不待言……吧。 张晓雯为夏婷挑的那张大特写可说是360度全死角,高颧骨低鼻梁被无限放大,等闲都拍不了这么绝。 小伙伴都太过爱憎分明也是愁事,“就给她发这一张?” 张晓雯答得干脆,“对呀,没了。” 勖阳委婉提出意见,“这张是不是太矬了点?” 荣可欣负责任地伸头去张晓雯电脑前瞅了瞅,“领导,别的更矬。” ……得嘞。 张晓雯漫不经心地啃着苹果,“她就长这样,拍得好是运气,拍不好是日常。老师,您也不是不玩摄影,您说她那样的骨相能算上镜的吗?” 她说的对。 有人适合动态,有人硬照好看。夏婷很不幸就属于前者,在镜头里讨不到一点便宜。 夏婷再讨厌,老人儿们多少还维护着面子过得去。年轻人不管那些,既没交情,又无义务,自是都凭心意来,给面儿都是看心情。 何况这地方谁脑袋上没片云彩,谁又真的怕谁呢。 勖阳想,怂的也就我一个吧。 把文章提交给领导审核后,就到了午饭时间。 从餐厅回来,勖阳就发觉哪里有点不对。 “花呢?”她四下看看,“咱那几盆花哪里去了?” 吴老二旁边的旮旯里传来沉闷一声回应,“我搬回三楼老苏那屋去了。” 勖阳愕然,“为啥?” 柯一维把杂志从脸上拿下来,“你不是说你过敏?” 勖阳一愣,“倒也不见得一定就是——” “如果不是,我再搬回来不就得了吗?”柯一维躺回去,“两盆花而已,你就甭操心了,姐。” chapter 37 无事 勖阳只是有一刹那惊讶。 接受这个听上去亲热又冰冷的称呼,比她想像的还要艰涩一些。 她带点没来由的赌气,“行,那谢谢你了小维。” 柯一维并没回应。 “姐”和“小维”,两个人都叫得很大声并且尽量若无其事。 也说不上会有什么“事”。 就是这“无事”让人难受。 勖阳坐回桌边,握住鼠标漫无目的地转圈,看那个小光标变成小手再变成箭头,还没想起自己是要做什么。 鼠标线拧得乱如麻。 张晓雯叫她“老师”,荣可欣叫她“头儿”,他有时叫她“领导”但大部分时间没有称呼——就和她一样。 这个“姐”是什么意思? 是字面意思还是一种暗示? 那她之前叫他“小维”,又是怎么想的? 他俩想的事儿,一样吗? 她不太敢去揣测柯一维的心思,那有点太过自以为是。但女人的直觉最神奇,她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他在介意。他介意了。 如果说之前互相不使用称谓是一种默契,那么如今彼此都选择了无比“正确”的称呼也是默契吧。 而假如她当时是刻意用一个名字拉开了距离,那么现下她也必须要接受他对这分寸的认定。 是你自己开的头啊勖阳。 那不然怎么样呢?一个有女友且年龄沟巨大的小男孩儿,不必留有亲昵的空间。 不必留有任何空间。 心里像长出了一只手,十指尖尖,抓挠着撕扯着,揪住血肉,有点疼痛。 勖阳一下午的时间把自己双手的指甲都磕得光秃秃。 陆靖一审过了稿子发回来:咱们西院制作天团真不是盖的,能写会拍,要啥有啥。我都怕你们太过优秀,回头被别的单位挖走(* ̄︶ ̄) 领导可以开玩笑,下属不能傻当真:那不能,领导放心吧,我们扎根在肥沃的土壤,还在进步的途中。 陆靖一:你手里的活儿忙吗?要是有空,今儿下班前来找我一趟吧。 勖阳:好的,我这就去。 一起身才发觉整个人轻飘飘,每一步都像踩了空。 柯一维不耐烦地划拉着鼠标,光标一动不动。 电脑用了太久,不堪重负,卡在一帧画面已经半天了。 里外都焦灼浮躁。 唐筱鲤最近的一条微信停在上午九点: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不知道怎样回复女友才好。毋宁说他根本不了解自己对所面临的问题究竟持何等态度。 所以也不是故意不去回她,尽管也清楚她又会不满于他的懈怠和漠然。 分离两地太久,乍一说要团聚,忽然就无所适从,甚至潜意识想逃离,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奔现恐惧症”? 柯一维也讶异于自己当时的反应。 唐筱鲤问他:“你不开心吗?” “怎么会?”他忙解释,“只是太突然,没适应。” “这还突然吗?我以为咱们已经分开太久了,都在期待那一刻呢。” 确实分开太久了,不知道她自何处习得这一身本领,即使说着火药味四溢的话,也能稳稳地保持满脸甜美笑意。 柯一维问:“你有什么规划?” “谈不上规划啦,只是近期都在传说公司会有个外调的机会,回咱们那边的可能性比较大,”唐筱鲤说,“外调的话肯定是会升职,于公于私我都是应该争取一下的对不对?” 柯一维点点头。是没什么不对啊。 “如果是对事业有助益,那我肯定支持你。” 唐筱鲤撩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翘翘的像个标点符号,“你跟我说事业啊?” 柯一维表示疑问:“你说的不是事业吗?” “是啊是啊,是事业啊,”唐筱鲤间或也对男友的思路感到为难,人如其名只有一维,“那如果我回去,还是要继续拼事业的,你呢?你能接受吗?” “我刚刚说了,我肯定支持你,”柯一维不太理解这一问,“你回来的前提本来就是工作,拼事业没问题啊。” 唐筱鲤都气笑了,虽然她脸上一直挂着笑。 如果他不是刻意逃避,那只能说这人太不会以cp为单位去思考问题了。 形势不妙,迫在眉睫。 柯一维也不懂女友一整夜都在沉默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事业狂热的女性都不太一般。唐筱鲤明显比小时候难哄了。 但唐筱鲤绝不可能把事儿晾一边超过24小时。 那么柯一维就从周日被追问到现在。 本来他还偷偷窃喜于唐筱鲤回来并不是因为想结婚,这两天纠缠下来,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他双商在线的事业型女友日常很忙,这两日倒是分外得空,非得要他直面现实。 唐筱鲤:这么说吧柯一维,我要是回去了,第一步是稳定事业,你猜第二步是什么? 柯一维就是不愿意琢磨这第二步。 他也知道这事绕不过去:不是说好了过几年再谈第二步的吗? 唐筱鲤:你还是觉得要先稳定你的事业吗? 柯一维觉得这无可厚非啊:你回来第一步也是拼事业,那我们不就是同步发展吗? 唐筱鲤甩了个白眼过来,然后赏了条语音:“那你能说说你的规划吗?你打算朝着哪个方向发展?” 这倒是个让柯一维深入思考的灵魂发问。 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女友语气里的两分嘲讽三分不屑。 虽说在西院的工作已经被挖掘出了前所未有的兴趣,但他一不想上位,二无意钻研技术。在编只为稳定,好歹旱涝保收,他有自知之明。 他真正想投入精力去运营的另有其事,只不过每次说出来都被定性为玩物丧志,他也就懒得再在人前提及,私下暗自发力罢了。 但唐筱鲤不会放过他:你难道当真打算往画家方向上发展?真的吗?现在是什么阶段?你怎么都没和我详细说过呢? 柯一维:网上运行阶段。 唐筱鲤的每个字都传达着大家闺秀的不可思议:那不就是网红? 看,没有意外。 柯一维耐心给女友解释:网络是重要的运营平台。 唐筱鲤叹口气:“重要是重要,可你是搞艺术的,直接找画廊或是专业宣传接手又没什么难。你现在这么做,我的角度看是起点略低。” 她又补了一句:“叔叔阿姨知道吗?” 柯一维的耐心还有,不多。 他只是希望这互相说服的局面尽快结束:来活儿了,我去忙,回头说。 唐筱鲤太了解自家男友这鸵鸟的属性了:“柯一维,我只有现在有时间,没有‘回头’,要说就现在说。” 柯一维把手机一扔,在光滑的桌面上出溜出好长一段,要不是吴老二拦着,恐怕就掉下桌去了。 荣可欣和张晓雯听到声音,抬头望望,又埋下头去,互相对了个眼神。 这小哥脸色不对。 这小哥居然有情绪。 勖阳迷迷瞪瞪地正要进门,一个庞然大物带着风冲出来,她来不及反应,一头撞上去。 硬碰硬,好疼。 对方扶了一下她,稳定了重心。她一抬头,哇这小哥一脸铁青。 柯一维举着手机急匆匆几步就走到楼道另一端去。 勖阳只听到他说了一个字。 “不。” chapter 38 想太多 女人总是会把所有事情都归结到一个事儿上去,“你爱不爱我?” 你爱我你就会怎么样,你爱我就不会怎么样。 反推,你怎么样就是不爱我了,以及你不怎么样就是不爱我了。 柯一维是真的想不通。 “咱俩现在说的这个事,和我朋友圈发不发你照片,有什么关系?” 女孩自有女孩的道理,“你朋友圈里连我的头发丝儿都没有,我不安心。” “我发张照片你就安心了?” “是,”唐筱鲤很坚持,“你本来就不在我身边,我不能天天看见你,你旁边都有什么人我也不知道,你又一说结婚就逃避,那我这要求过分吗?” 柯一维自认是单纯不喜欢与公众共享私事,没想到会触发唐筱鲤如此多繁复的心理活动。 他一彻头彻尾大直男,没啥事圈里飘着的都是女朋友,那算是个什么画风呢。 这种时候如果是个略微灵透点的成年男子,大概会说没问题不就是一张照片吗发就发吧只要你开心就好,然后分个组带标签把照片发了,换个耳根清静天下太平。 实诚点的就是发就发吧,再别扭也不过是一时,一张照片能解决的事情何必多费口舌。 但是柯一维同志,他怎么可能是一般凡人。 “我不是逃避,我认为对结婚的想法我说得很清楚了,我再说结果也是一样的,”他的犟劲儿也上头了,“我发你照片你就能安心,那你对我是有什么不放心吗?” 唐筱鲤的手在发抖,连声音也微颤。 柯一维算是个温柔体贴的伴侣,印象里两人吵架的次数极其少,被他气哭的机会也屈指可数,所以她总认为她无论怎么作,他都能包容理解。如果当时不行,那就隔一会儿。以她处理问题的情商和技巧,两个人从来没有让误会隔过夜。 她能搞定最难缠的甲方,自家男友这简单直接的大男孩又成什么问题。 可就是一谈到结婚,就像踩到了雷区。 唐筱鲤放弃了拐弯抹角循循善诱。 她必须将他拉回来直面问题,这样躲闪下去她怕不是要崩溃。 “柯一维,你自己想想我有什么不放心,我为什么会不放心,”唐筱鲤有些哽咽,“为什么我感觉你其实并不希望我调回去呢?你能不能给我句实话,你这么抗拒我回到你的生活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沟通”已进入死局。即使明知不可能得到结果,她也必须要问。 但柯一维明显难以消化这一团乱的话题走向。 她好像一口气在说许多事,又好像从头至尾都只在说一件事。 这一件事足以激发他积压了25年的叛逆。 “我觉得你想多了,”柯一维说,“我真的有事要做。你也冷静冷静。” 并没有等待她做出反应,他便将通话切断。 三缺一的404气氛也很诡异。 勖阳忍不住:“他怎么了?” 张晓雯不假思索,“跟女朋友吵架了呗!” “是吗?”勖阳心里一抖,情不自禁想多知道一点,“因为什么呢?” “不知道。反正刚才他又扔手机又拉脸子的,然后没多会儿就来视频,他给拒绝了,电话又追过来——然后他就气势汹汹地出去接了。” 所以他的情绪,都是来自女朋友啊。 勖阳的失落只一瞬,但深刻。 深深地直钻入心。 就,觉得自己很可笑。 不过确实只一瞬。尚有大把工作在等,情绪可以放纵消沉,挣钱不行。 看在人民币的份儿上,为啥心碎什么的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可心儿,要不你去看看他?”这都已经出去半小时了。 荣可欣一副狗腿子相,蹑手蹑脚蹭到门口探了探头,静止了一秒钟,就动如吓着了的兔,颤抖着浑身的肉蹦回来。 “回来了回来了。” 三个人忙收敛神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柯一维带进来的低气压还是相当震慑,这做作的“若无其事”就显得很心虚和尴尬,有现场被抓包的感觉。 勖阳本着关心下属的精神,给柯一维发了条信息:你没事吧? jpg:没事。 能让jpg先生情绪产生如此大的波动……怎么说呢,挺了不起,也挺招人羡慕的。 勖阳对自己说,这个念头,有点绿茶。 “刚才陆总叫我去,说有个想法,还没成熟,但是很快就能出来详细计划,让我先跟大家说一声,提前做做准备。” 陆靖一突如其来燃起的斗志,也是蛮有趣的。 勖阳所知道的这位陆总,一贯静水流深,少见高调张扬之举,宣传也做得循规蹈矩,笃信酒香不怕巷子深,和太妃王喜悦是两个极端。许久之前还在东院时,尚可以说厚积薄发,掌管西院后就是妥妥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责任心依然强,但说锐意改革向上进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许是404工作室近期频频活动,激发了陆靖一深埋已久的激情。她好久没亲自下场策划了,这次一起心动念就琢磨了个大的。 “你记得东院刚搬到新址之后,咱们做了个宣传短片吗?” 勖阳怎会不记得。 东院从一个借用的小破厂房,未借助任何搬家公司,由员工们亲自组织迁移至如今气派恢宏的cbd主楼,在当时也算是惊人之举。许是风水一变,业绩骤然攀升,屡出精品。为了进一步推广当时跑得快却不算稳的新东院,太后责令当时评级的两员干将,还没晋为太妃的王喜悦和陆靖一策划制作一辑宣传片来造声势。算是做出一阵好风自带tag,借势直上青云。 念及往事,不胜唏嘘。勖阳只笑她和陆靖一,有一个算一个,与当时参与这个项目的许多人比,实在算发展最惨淡的了。 当初团队中,或升职或晋级的比比皆是。陆靖一到底是暗贬明升,徒留她只落个兢兢业业姿态漂亮。 意难平吗?倒也还好。陆靖一怎样想不得而知,仅就她自己而言,全心做好一个策划的满足感远大于追逐职权的快感。 这并不是批判,只是说人各有志,各有其所好。 所以每每想到夏婷视她如眼中钉假想敌,她都觉这简直是无妄之灾。世人太爱以己之心度人之量,就随她去。 任赢赢常说她是因为不曾感受到疾风骤雨,还没有机缘“黑化”。或许吧。她胸无大志,还是别再有“机缘”考验的好。 陆靖一看来是等来了“机缘”。 “我想给西院也拍一部,我觉得时候到了。” chapter 39 新项目有点吓人 陆靖一的这个想法,是相当的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了。 当然,想法是可以有的;但摆在眼前的问题一抓一把,提炼出来数两个方面最棘手——团队和对象。 基于满满的求生欲,勖阳委婉地提了个醒:“陆总,拍东院的时候咱们的团队您还记得吗?” 彼时整个东院的前浪后浪都在那个限定团队里了,堪称当时的制作天团。前无古人绝对是做到了,要等后来者恐怕也得再来个几年。 如今,“我们虽然肯定是会努力的哈……不过毕竟我们就四个小菜鸟,用爱发电也确实是有难度。” 四只小菜鸟是官方谦虚,专业度虽说是有一些,不过定位为纨绔二代团也是没什么异议的。 勖阳对自己这“工作室”的认知很明确。 从拍摄对象上来说,讲真,西院的可操作性实在有限。硬件不硬,软件疲软,唯一可以拿出来咂摸的“历史感”已经被挖了又挖,再刨就要直通到美国去了。 人文性呢,更发掘不出什么来。这半年来,404算是整个西院节奏最快接活儿最多的办公室了。除了自己屋,随便推开哪一间,仍然是看报纸的看报纸,打毛衣的打毛衣。能宣传什么?最美不过夕阳红吗? 勖阳承认自己尚未做到对西院有足够的了解,也缺乏时间精力去培养感情。但有一说一,目前而言,她能体会到的就是这么多了。 陆靖一倒是想得豁然,“天团有天团的长处,菜鸟有菜鸟的优势。年轻人有创意有热情,可以独辟蹊径,做出来的东西耳目一新。这也是我为此选择的切入点——我想用你们工作室,来宣传西院。” 勖阳被陆靖一绕得有点懵。 “您不是说要给西院拍吗?”怎么又绕到他们工作室上来了? “是给西院拍,但是宏观上来说,西院确实也没什么可拍的,至少目前是这样,”陆靖一说,“所以我想从局部入手,这个切入点就是你们工作室。西院的历史已经很透明了,也没啥可说;你们是新西院人,是西院的未来,具备代表性。所以我的初衷是通过推广你们,间接达到宣传西院的目的。” 想法是挺好。只不过不知道东院宫中的王喜悦太妃答应不答应。 “我跟太后碰过这个事,之前也开了个小会研讨可行性。你们工作室虽然坐落在西院,但毕竟是直接从太后那里拿任务,我不能一手做主。想必你也明白,这里面也牵扯很多层面的问题。” 勖阳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不再出声。 这事儿,有点复杂。 起初调职到这里来,她也以为不过是个人的工作调动,到工作室真正组织起来渐渐发觉势头不对。但要说他们的成立,对西院造成了什么影响,那也未免托大了。 这不过就是个年轻人互助小团体,她年龄较长些,也可以说是一拖三师徒结对。没人期待他们能做得多好,他们也还没具备多强的实力。只不过这片土壤贫瘠了多年,乍一冒出个干活儿稍微认真的组织,就会被认定为拯救世界的杰出青年工作者。并非他们多优秀,只是参照物都太弱了。 要是在东院,404这一屋子人也不过是及格水平。可他们确实是在西院活动,没法强调能力,也就是只剩态度还可以说说。 这算个毛线的优秀啊。 再者,“新西院人”这个title不是轻易能接的,勖阳到如今都很难认清楚他们的亲生娘到底是谁。 说血浓于水,陆靖一肯定不乐意;说生的不如养的亲,王喜悦会赐一丈红。 总之一句话,没做起来,他们就是西院的;做起来了,就一帮人蜂拥而上要认亲。 陆靖一就算是个淳朴实在的后妈了吧,也盘算着要拿他们来打一仗。 太难了。 “但是所谓的那些复杂问题,其实和你们四个人没有直接关系,那都是我们互相拉扯的事儿,你用不着走那脑子,就带好小朋友们就可以了,”陆靖一算了解她的,说话也不很避讳,“你说你,活儿也干到那份上了,人就非得这么无欲无求,一有机会先后撤,不觉得自己很吃亏吗?” 没等勖阳回答,陆总自己答了,“对,你不觉得。你要真觉得,现在就不在我这儿了。” 勖阳也忍不住笑了。 这有什么不好吗。 “这过不了几个月,今年的职称评定就又要申报了。我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啊,我其实是希望你能再往上走一走的,”陆靖一说,“你现在带这些孩子,把他们带出来了,是把年轻人往上推;那你自己呢,咱们这儿又不是学校,没有优秀班主任这一项,你就这么甘当人梯吗?” 勖阳想说我带他们也不是为了业绩。只不过所有的工作都是工作,是工作就全心完成,如此而已。 但也觉得这话说出来,要么被说天真,要么被说虚伪矫情。 换个环境,她也会在血雨腥风里步步算计。可毕竟没在那个环境里,居安思危也不必过当。 “反过来说,你也得为这几个孩子想想。他们是还不成熟,所以才需要肯定。他们不是你,你可以低调,静水流深,那是因为你已经不再需要证明自己了,可他们还不行。他们年纪轻轻,还没拼搏过,就拿消沉当佛系了,这心态是不是有点颓?” 勖阳承认她说得对。 她问:“太后是怎么说的?” 陆靖一没有掩饰自己的遗憾:“太后的意思是,背景可以是西院,回避敏感的信息,专注地宣传你们四个人。西院的整体宣传片,以后以短视频的形式去做。” 勖阳放了些心。 陆靖一瞥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怕我把你拉下水不好站队?” 勖阳忙澄清:“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我是被这项目所承载的重大意义给砸得有点懵。” 领导公然质问下属怎么个站队,这陆靖一也是古今第一人。 不过,至少她可以毫无压力地去向孩子们传达任务了。 chapter 40 今天也是互虐的一天 404工作室要是个日韩团体吧,也真可以说是四人四色。 就好比接受到这个任务,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这要是留意观察,假以时日,可以写篇挺有意思的小论文了。 有兴奋不已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出道红遍媒体界的荣可欣; 有立刻开始举着镜子研究自己哪边脸更上镜以及疯狂下单战服的张晓雯; 有根本不关他事专注制造低气压的柯一维; 有一坐下就赶紧打开文档琢磨大纲的勖阳她本人。 同人不同命,人不能跟命争。 勖阳幽幽叹了口气。 荣可欣非常激动,“头儿,咱们工作室这是不是要红了?是不是?哎呀,您说咱都要拍宣传片了,咱们这工作室都还没个正经名字呢!咱得想个名字吧,难道就叫404?” “404挺别致啊,多有意思,意味深长,”勖阳正专注绞着自己的脑汁想从哪儿下手,“那要不你有空想想还有什么更合适的?大家都可以想一想,看哪个好就用哪个。” “是吧!制服咱们也有了,很快就到货,这真是天时地利——” “啥?你打住吧荣可欣,制服归制服,那咱们好不容易给自己拍个片,就穿一套工作服,还四个人都一样,傻不傻?” “团魂嘛!服装统一才体现咱们的团魂啊!” “我穿好看点就没团魂啦?” 勖阳觉得有必要打碎一下少女的幻想,“也不必想得太复杂,咱们也就是总时长不超过五分钟的一个片儿,人均一分多钟,换太多衣服也不太现实。” 少女哀嚎,“啊?那至少得有一套私服吧?得给个机会吧,行不行啊老师?” “那还是可以的。”出于体现人物的多层次特点。 许是听到了“人均一分钟”,勤勤恳恳镇守jpg人设的柯一维感受到了危机。 “每个人都要拍吗?” 勖阳心想这难道很难理解吗,张嘴却条件反射勾出了一串咳嗽。 好容易压了下去,“对啊。” “我能不能不拍?” “……不能啊!” 荣可欣乐了,“维哥,你可以考虑背影出镜。” “我就在幕后吧,”柯一维真情实感地表示着“拒绝”,“我晕镜头。” 这倒是和勖阳共了个情。 做惯了幕后,幕前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这其实是个挺有意思的现象,幕前的都对幕后趋之若鹜,做幕后的鲜少有往幕前转的热情。 当然那都是官方说法。柯一维的“晕镜头”把实际心态概括得可以说是非常贴切了。 又怂,又不知所措,“晕”,这个字儿好像能看见脑门上的汗滴下来,越缓慢,越紧张。 对比门口持续“嗨”的那俩,他们这半球的气氛用一个字概括就是非常“丧”。 “我也特别不想出镜,”勖阳努力表述得真诚些,“不过这也没办法,扬长避短吧。大不了他们俩多出点人儿,咱俩多出点词儿就是了。” 张晓雯一口养乐多喷出来,“怎么还有词儿?” “当然有词儿啊,总不能拍成个mv吧,”勖阳忽然发觉挨个儿虐自家团队是个挺好玩的事情,“目前的安排是这样的:每个人时长一分钟,自己要写与时长一致的个人小作文,然后我要组织汇总做整体文案,给领导过审以后才能出脚本。所以,各位同学,今儿周一,给大家两天的时间,周四一早是ddl,谁到时不把作文交给我,整体文案就谁做。明白?” 哀鸿遍野。 张晓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让我写字儿还不如杀了我。” 404人少活儿多,分工虽然一向模糊,但是文字部分一向都是勖阳负责。准技术流们对字儿没啥感情,也从没想过要培养一下。 勖阳爱莫能助地忍着笑,“别的都好说,这个人的部分我也没法代笔啊。好在一分钟而已,有个两三百字,语速再调整一下,也就可以了。” 三人又遭雷击,“不是还得自己配音的意思吧?” “当然自己配音啊。请声优也行吧,自费。” 勖总几段话下来,全办公室集体“丧”化。 荣可欣眼珠滴溜溜转了转,“那这个其实可以从文案上调整一下,比如可以把每个部分的第一人称转换成第三人称,是吧?我是想——” “不,你不想。” “领导这是想推咱们呢,主要还是你们仨,这一干点啥往后出溜可还行,”勖阳忍着笑,“态度得端正啊,要积极完成任务。今儿回家好好琢磨琢磨,咱是主流媒体不能写得太放飞,记着自己写出来的还得自己念着不羞耻。行啦,到点儿啦,下班咯。” 门口那半球的俩人刚才有多嗨,这会儿就有多丧,连下班都无法治愈压力巨大的心灵。 勖阳想了想又补了一刀,“联欢会的盘就适当提速吧,明天就做出来。” 这是头一次到了下班时间小朋友们还都磨磨唧唧没有欢呼着往外冲。 长时间放养,久未沐圣恩,大家都被砸懵了头脑。因为没体验过,忽然被重视,一时适应不得,手足无措,可以理解。 勖阳油然而生一股怜意。孩子们这么快就被看到了,她是开心的;但被看到了之后呢,前路是否如他们理想中的一样? 之前或许没有“理想”,但这次之后,就会鉴出各人真正的心性了。 勖阳不知为何叹息一声,拿过被冷落了半天的手机。 三条微信。来自同一人。 第一条:你好。在吗?很高兴认识你。 第二条:阿姨和你说了吗?我是陈建军。 第三条:哪天方便见个面? 唉,生生被拉回这一地鸡毛。 背后一阵窸窸窣窣,勖阳吓一跳,手机险些没拿住,咳嗽着转头去看。 柯一维也一脸无辜,“我想把鸟笼挑进来。” 勖阳这通咳呛没压下去,伸手去找水杯,“噢!我以为你们都已经走了。” “收拾好就走,”柯一维低声咕哝,“看来还真不是花的事。” “啥?” 柯一维瞥了她一眼,带点戏谑,“你不是对我过敏吧。” 这两天他俩之间的气氛有点别扭,勖阳一时估不准该怎样反应为好,只好笑笑含混过去。 不是装听不懂,是真不懂。 柯一维收拾好了鸟笼,关好窗户,拎了包转出去,“那你——” “?” “……没什么,”他迟疑了一下,“那,我先走了。” “好,”勖阳的咳已经止了,回复了端正姿态,又端正地笑了笑,加了几分“慈祥”,“别忘了构思小作文,要按时交的。” 顺手回了条微信。 你好。认识你很高兴。今天晚上就可以见面。 chapter 41 我维哥多体贴 这个陈建军,真是人如其名。 勖阳并没特别留意过她家那租户,只记得长了一张典型的买卖人的脸,没说话眼尾先扬嘴角先翘,有很深的笑纹。未必多好看,但足够喜庆精明。他这儿子,真是没随他半分,长得方方正正,正气浩然,嘴角紧绷,再戴副眼镜,感觉是换了个地方又约了个领导喝茶。 和领导说话,能轻松自如才见鬼了,感觉他分分钟就要让你进行深入的思想剖析。 啊……无聊。 你也不可能跟领导聊出个什么休闲娱乐,总之就是刚下了个班又加了个班的感觉。 勖阳忍住了呵欠,忍不住咳嗽,好容易熬到差不多一个小时,赶紧回家吃饭。 母上问:“感觉如何?” 勖阳不敢说感觉像去应了个聘。 可是说“像领导”呢,又肯定会被弹劾回来说事儿太多。 那就“再走走吧”。 不过就是这么个普遍流程。见个面,没啥大毛病,也说不上多有兴趣,那就再走走,直到那本就星星点点的兴趣彻底磨灭。 事情就是那么个事情,结果就是那么个结果。无非看时间耗了多长,耐心能磨多久。 悲观嘛,也是有些悲观。 转天除了她自己,再没第二份小作文交上来。仨人都倒数计时守着ddl过日子,耗过半天是半天。 勖阳觉得有趣,也不催,只按日程鞭打了一下联欢会视频制作。 只不过办公室里的气氛明显地沉闷了。 柯一维日常就是静音状态,荣可欣和张晓雯能不闹腾,那真是百年不遇。一屋子最响亮的是她自己的咳嗽声。 可怜的孩子们,区区几百字的自我表扬就能愁得自己茶饭不思。 磨到快下班了,荣可欣才便秘一般挤出了二百来字,好歹算完成任务了。 “可以照你自己写的准备一下资料了。” “啥?” “你这文里说到的证书啊,奖状啊,现场留影啊。回头整理一下带来,做视频要用到的。” 柯一维表现出了空前的关注,“没有那些怎么办?” “没有就写水点儿,多夸夸自己些精神思想意识形态范围内的。” ……jpg觉得自己还是比较适合当好一张jpg。 同在一个考场,有人交卷了,没写完的自然心如焦灼。 张晓雯指天发誓,“老师,明天我肯定交,我真的能交。” “必须能交啊,不然我的活儿就都给你了,”勖阳虐小朋友虐得很愉快,“不过你也不用赶,质量更重要,宁可多点,不能太少。因为交了也不见得合格,文字合格了也不见得视频资料能完美配合,都配合上了配音还得再砸几遍。总之就是轻装上阵吧,做好铁杵磨成针的心理准备。” 这日子真心没法过了。 区区两三天,张晓雯交稿的时候,已经形容枯槁,好好一枚软萌少女挂着俩黑眼圈,惨不忍睹。 就剩柯一维了。 柯一维到底还是个挺老实单纯的孩子,自知沦为学困生,一整个上午看见勖阳都眼神闪烁。 勖阳存心想逗他久一点,也故意不提,让他自己去嘀咕。 她也知道这天他该上最后一次课,他心思早就飞到画廊去了。 不知道最近他发生什么事,输出量很高,每天都有作品发布,每幅质量都还不错,推荐和热度都居高不下。 搞艺术的人儿,灵感闪烁的时候往往都处于生活中的重要节点。作品的精神和人的状态是相通的。 有时候是一致,有时候成反比。越是困顿,作品越是出色,也很讽刺。 不知道柯一维目前是走到了哪条曲线。 这几天太忙,并没有很多机会说上话。但一有旁人在,他俩的“小维”和“姐”就喊得特别大声,好像要特意强调一下,撇清关系,各自明哲保身。 这个发现令勖阳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也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总之就是,挺低落的。 不过本也不是什么理所应当的期待。 勖阳时常就处于这种奇怪的矛盾中。 午饭后,柯一维第一个回来,“姐。” 勖阳抬起头,“嗯?” “我一会儿——” “噢,我知道,”勖阳知道他要说什么,“你去吧,没事的。” 柯一维冲她抱了抱拳,趁荣可欣和张晓雯还没回来迅速溜了。 勖阳也不是对他格外开恩。只是本来就是午休时间,自由支配,没人规定必须就得在办公室里拘着,只要自己的活儿干完了,又不影响下午上班,她何必管他去干什么呢。 柯一维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为人处世不张扬却说得上讲究。之前几次都没给组里添过麻烦,并不差这最后一次。 苏忠义难得溜达了上来,“诶,柯一维呢?” “我让他出去买个部件,”勖阳说,“您找他有事?” “他那两盆花有点发蔫,我本来想让他自己去看看的,我也不敢擅自伺候,回头再让我给养死了。” 勖阳觉得这夸张了,“刚搬走三天就蔫了?这花难不成还挑风水?” “我看有可能,舍不得你们屋,”苏忠义问她,“他说你花粉过敏?这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毛病?” 勖阳哭笑不得,“并不是,我这些天咳嗽得厉害,大夫说我可能有过敏症状,他就理解为是花粉过敏了。他居然还跟你也这么说,这孩子真是有意思。” 苏忠义乐了,“那他大概其只知道花粉会过敏。” 不是,他还知道自己也可能是过敏源。 张晓雯听得眼睛里冒星星,“所以说我维哥真是个大暖男,多体贴多温柔,怕您咳嗽难过,赶紧把花搬走。” 勖阳心想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别胡说,惩罚你去楼下把花接回来,别放在苏老那里碍事了,让柯一维自己伺候。” 苏忠义嘿嘿一笑,“晓雯子也说得没错,确实挺体贴的哈。” 勖阳无奈:“我也是服了,人家这是属于有眼力见儿,咱能别说‘体贴’这种特别恶心的词儿吗?” “体贴就是体贴呀,怎么就恶心了呢?”张晓雯眨眨眼,“我们可心儿同学也体贴。体贴是一种美德,中央空调必备,是不是荣可欣?” 荣可欣无辜躺枪,“不是,你好端端说话为什么要带上我?” “习惯了,和你培养出了革命友情。” “大可不必。” 氛围本来非常轻松愉快。 勖阳看看时间,两点半了,柯一维还没回来。 两条微信。 jpg:我今天可能回不来了。 这话说得如此恐怖,勖阳头顶一只小黑鸟飞过。 她问:……什么情况? jpg:家里有点事,我得赶紧回去。 既然是说家里的事,那就确实没办法了:你请假了吗?需要帮忙吗? jpg:我跟陆总请假了,不用担心,没什么大问题。 jpg:就是那个文,我可能要晚点才能交了。 这个时候还催债,未免也太不近人情。 勖阳安抚他:没关系,你专心处理事情,那个后面再说吧,来得及。 虽然她隐隐有种此事并不简单的直觉,可是又没有证据,只能由他去。 轻易他不会这样,一定是有急事需要解决,她相信他。 勖阳点开第二个小红点。 陈建军:今儿晚上见个面好吗? ……心情立刻恶劣到极点。 提前约见是基本礼仪,至少一天是底线。想约晚上见面,当天下午征求意见,关系亲近无所谓,只见过一面而已,这也太过临时起意了。 很多礼节规矩,未必有人教,靠自己摸索。可世人最擅长惯坏自己,拿粗鲁当真性情,拿无知当有趣,却拿讲究当矫情。 那所谓不“体贴”的,想必就是这样了。 chapter 42 赴约 柯一维这次是有点动气。 唐筱鲤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你来看我吧。” “……怎么了?” “我不太舒服,”她鼻音浓重,“我想你来陪我。” 柯一维看看时间,就是当下马上买票上车,也需要三四个小时的路程,遑论下了车还有至少40分钟的地铁到她家。 何况,“我一会儿有节课,我下课就和单位请假。” “什么课?” 柯一维莫名有些理不直气不壮,“画廊的课。” 唐筱鲤果然问:“必须得上吗?画廊的课不是经常都有嘛。” “我前几天和你说过的吧?不是那种公益课,”柯一维解释,试图能让她理解,“今天是最后一节了,内容还挺重要的。” 他没想到有一天唐筱鲤也会提出经典的选择题给自己,“喔,那是课重要,还是我重要?” 像这种问题,什么先救谁后救谁,什么谁更重要,实在是要难为死实诚人儿柯一维了。 真.天秤座.老实孩子.柯一维。 “你重要,当然你重要,”柯一维瞄了一眼仪表盘,“也不会太久的,我不到两点就下课了。” 夏日的午后是一天里温度最高的时候,整辆车闷得像个罐头。他瞅个红灯,把窗户都打开。 手心都是汗。 唐筱鲤反常地耍起小性儿,“我都特别不舒服了,你还要我等?” 柯一维无奈,“我就是现在出来,你也得等到晚上才看见我啊。” 唐筱鲤都要哭了,“可你再过两个小时,我就得半夜才看见你了不是吗?” 讲真,现在不舒服,半夜才见到面,有什么意义呢。 就是因为知道没意义,所以才特别难过。 柯一维问今日分外磨人的女友,“是哪里不舒服?要不先打个车去趟医院吧?” 这次唐筱鲤是真的哭出来了。 “柯一维我觉得特别没意思,真的,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总之我感觉自己是在谈网恋,”她哭诉起来,自顾自发狠,“反正你也忙,你就当我没说过吧!我也不是第一次不舒服了,真有什么事我自己打120就是了。” 话音未落,电话断了。 柯一维再打过去,关机。 他知道她另有一个工作号码,再打,又被她按断。 这会儿已经到了画廊。他停好车,点了一支烟,同时查了查发车时刻表。最早的一班也得三点多了,他就是即刻开车去,也并不快多少。 唐筱鲤不是会无理取闹的那种女孩子,这点他了解。她所谓的不舒服肯定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不知道什么事情刺激了她的情感需求,她真的好久没有在电话里对他哭过了。 确实像网恋,靠文字或语音来维系,却没有真实的触感。 人们常说“美好得不真实”。当对某个人事物缺乏真实感的时候,或许它的确就是不真实的。 柯一维为这突如其来的念头一凛。 也是时候去面对了。这问题一天不说透,恐怕后面的日子就一天不得安生。 他先给陆靖一打电话,请了两个半天的假,这个下午和转天上午。 然后给唐筱鲤发微信,两个号复制粘贴:我大概七点多到。 课都听到后半程了,才收到唐筱鲤冷冷的几个字:已知,随意。 柯一维有些憋气。 他自知最近是也欠缺耐心,他承认。 最后这次课本是他期待度最高的一节,却听得心神不宁。 愉快的课程没得到一个圆满的收尾,总是不胜叹惋。 只是给勖阳打电话的时候,隐隐有些歉疚,也不单单是因为迟迟交不上的那篇小作文,但因为什么呢,一时也理不出头绪。 出来时还信誓旦旦会按时归队。他甚至都没敢直接和她说明天上午也不来了。 本来还打算下了课买些零食带回去。 他本来是懒于动脑的人,但最近脑子里一下子涌入太多信息,他自配的cpu不太先进,处理起来时常卡机。 这一路车开得都心浮气躁。 不过柯一维有种宝贵的特质,他虽然情绪略有影响,但专注力够强,做事的节奏不会被轻易打乱。像他尽管不太愉快,也是在“赶”路,但他仍然不让自己过劳,每到服务区都停下来稍事休息。 这天也是他抽烟最多的一天。类似焦虑的人会下意识抓头发磕指甲,他是在纸上乱涂乱画或疯狂抽烟,一根接一根。 勖阳四点多发来信息:小文我给你写吧,你专心处理家里的事。 柯一维突然间心脏扑腾了一下,烟头烧了手,赶忙捻熄掉。 他说:不好意思,我今天确实顾不上,刚才也忘了。 他那位“姐”马上回:没关系,你只要告诉我有什么资料是我必须写进去的就好了。 柯一维忙说:什么都没有,不用特别费心,已经很添麻烦了。 勖阳:那我就随便发挥了啊。 柯一维按了一串跪谢的表情。 他先是心跳到头脑空白,然后才是松了一口气,真实有一件事情被解决了的释然。 这真算得上是这一天目前为止最好的一个消息。 其实松了一口气的,还有他那位天使大姐小领导。 写个几百字对她而言算不得大事,举手之劳能解柯一维的一点疾苦也何乐不为,说是从大局出发积极推动任务进度也勉强可以吧——不过其实更多地是出于她一点狭隘的私心。 她可以借此推掉那个不太礼貌的约了。 当然还是要表现出适度的惋惜:不好意思,我今晚要加班,你这个时候约,我没办法安排了。 对方竟然没有眼色地很坚持:没关系,我可以去单位接你。 这可太恐怖了:不用了,今天确实不方便,也说不好几点能结束,不好耽误你的时间。还是改日再约吧。 其实她也知道早约了早完成个任务,就当是打个卡。可感性上还是抵触得很,能拖一时算一时。 但陈建军说:我明天要出差一个月,所以想在出发之前见个面的,晚点没关系。 ……这她还能说什么呢。 即使听来流露着毫不掩饰的压迫感,可她如果还坚持,立场就会很被动。 多可悲。在“情感”交流中要考虑战术战略。 唉。 不过也好。这也使她的行动力得以促进。 她迅速和对方定了时间地点,下了班直接去赴约。 第二次见面,也没有意外的发现。“惊喜”就不要奢望了,能维持原本的兴趣已属不易。 仍然是方方正正。没多么有趣,也挑不出什么原则性错误。就这样的原地踏步,不知道要多少时间才能迈出一两米。 并不是不能主动,是主动性欠缺,不觉得这件事需要主动去做。 主动了,争取来了,然后呢?就这样无趣地熬下去,只为一个“已婚”的身份? “今天就这样吧,我确实还有工作等着完成,”勖阳保持礼貌的笑容,“不好意思啊,你也早点回去准备准备吧。” chapter 43 不想睡 好在并不是周末节假日,高速上很清静,从烈日灼烧不觉就进入四合夜幕。 看到另一个城市的霓虹,车水马龙,晚高峰都要结束了。 唐筱鲤在这里有一套公寓。市中心,离她公司很近,开车十分钟,骑车还能更快些,因为不会堵车。 柯一维到的时候,唐筱鲤和她的车都不在。微信问她,只说稍等。 睡醒一觉,唐筱鲤回来了。 “你不是说得半夜才能到的吗?”她把钥匙顺手一扔,在大理石桌面上砸出丁啷啷一串响,“这才刚八点多。” 她看上去神色如常,妆容精致,漂亮妥帖得似刚参加过一场晚宴。除了略显疲惫,并不觉有何不妥,也看不出是哪里“不舒服”。 柯一维问:“去医院了?” “早就没事了,去什么医院啊。老板临时找我,出去谈了个事,”唐筱鲤流露出几分冷淡,“你说得对,等你到这儿,干什么都晚了。” 也有几分怨怼嘲讽。但也在可理解的范围之内。 柯一维看着女友在自己眼前脱了华服,换上家里穿的宽大便装,坐到镜前卸妆。 她这件粉色家居服是日式风格,十分俏皮别致。没有纽扣,用两根飘带系起,有小和风的温婉,又有岛国独特的风情。 盛夏省衣料,更显得她白得发光,腰是腰,腿是腿。 唐筱鲤一直都喜欢这种小甜美里调和些性感的风格,和她本人的气质很搭。 她个子高,姿态却娇媚,并没有事业女性特有的风风火火,大部分时候表现出来的脾性姿势,和小时候看上去无异。 改变都在骨子里,在无意间扫过来的眉梢眼角。电光火石,继而若无其事。 其实柯一维挺难想象这么个看上去如此娇柔,一出声就像在撒娇的小女孩,在工作场合中会是一副什么姿态。 关键是她还做得如此优秀。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又陌生得像没认识过。 唐筱鲤边在脸上抹不知道第几层卸妆油,一边从镜子里斜睨男友,“你不问我去谈什么吗?” 柯一维长途驱车而来,又累又饿又困,停留一晚上明天一早就得折回,并不是来吵架的。 他顺着她问:“去谈什么了?” 但唐筱鲤并没打算放过他,“你也不问都有谁吗?” “你不说了是你老板叫你出去的吗?” “万一还有别人呢,你又不知道,”唐筱鲤罕见地紧追不放,“我这么漂亮,身材又好,能力又强,你就对我这么放心啊?” 柯一维知道她并无他意,只是在言语挤兑他发泄发泄,“别逗了。” “你真这么放心我啊?咱俩能见面的时间都占不到这八年的八分之一,”唐筱鲤转过来,刚卸掉妆的脸油光发亮,眼睛也烁烁发光,“而且啊,你呢?你让我放心吗?我怎么知道你身边都是什么人呢?我怎么知道你给我发的表情会不会是来自某个我不认识的女人呢?‘放心’这种感情,是相对的,不是单向的。因为是我选择异地,而认定需要担心的也只是我,我觉得这不公平。” 话说到此,如果还能认为是“并无他意”,心也是大到一定程度了。 柯一维对此并没有心理准备,他没想到自己马不停蹄赶到这里,开门就要面对正面的谈判。 唐筱鲤此刻就是在用他“不知道”的那一面,来与他对话的吧。 不然怎么每一句都令他无力招架。 柯一维等待下文。 且让她说完。 “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唐筱鲤说,“我已经和老板正式表达了意愿,我要回家发展,老板也同意了。” 拉扯了这许久,柯一维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 他点点头,“那很好啊。” 拉扯了这许久……拉扯。 他对这个结果已经没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好像并没有想象中期待雀跃,只是很平静,因为知道势在必行。 两家人都在积极推动这个进程,他挡不住,也确实没有阻拦的立场。 再拖延下去,自己都觉得自己渣。 柯一维问:“什么时候能回去,能确定吗?我好计划一下怎么准备。” 唐筱鲤欺身上前,坐到床上,迫使他看着自己。 她终于笑了,弯起眼睫,狡黠促狭,“你想准备什么啊?” “收拾收拾啊,整理整理。” 唐筱鲤点点头,“是得整理整理,”她接着说,“我老板也给我亮了底,他说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她不慌不忙,甩出最后一张牌。 “这个职位有个竞争者,已婚未育,我老板本来是属意她的,因为她的状态更有利于稳定对公司做长期贡献。我现在的状况变数太多,公司不能放心。除非我也已婚,并且承诺五年内不要孩子,他才会敲定我是最终人选。” 柯一维甜美娇媚的女友,优雅地欺近他,如同小型猫科动物伸出软萌萌毛茸茸爪子去逗弄猎物。 “所以,你怎么看呢?” ……所以,该怎么看这件事呢。 人在面临抉择的一刻,离内心真正想要的真相最近。 陈建军送她到小区门口,这是没法再托辞拒绝了,只怪两家距离实在太近。 勖阳几乎是飞奔回家,就差没有欢呼雀跃。 如释重负。连路边的小花小草都比平时看来更为顺眼可爱。 比起和话不投机的人硬在一起“作个伴”,还是一个人做些喜欢的事更开心自在。 卢英问:“这么快就回来了?吃饭了吗?” “我今天有急活儿呢,他要不是说着急出差,我今天都不会跟他出去,”勖阳懒得掩饰不满,“先不说了,我得赶紧干活了。” “不是,你吃不吃饭啊?” “不吃了,也不饿。” 她将老母亲憋了一肚子的追问关在门外,这晚不想煞风景。 其实这事她做主,并不存在所谓最后期限,也不急在这一晚。只不过她宁愿做一项身心愉悦的工作,总好过将大好时光与一个陌生人尴尬相对着消磨。 几百字对勖阳而言不算什么。上学时,勖阳就常为隔壁班的男朋友代笔写作文抄字帖,男朋友把班主任掩饰不住的疑问和赞赏传达给她听,是她彼时最浪漫的回忆之一。 而且想来也怪,写给他的总比当时自己留用的质量更好。 大概是写给那人时,多少都带着点感情色彩,怀抱着难言的旖旎心思去动笔,文字也似有了欲盖弥彰的独特香气。 即使这会儿写的不过是三两百字一篇自夸小水文。 勖阳不觉把自己对柯一维的印象悄悄编织了进去,又怕太像自己的文风了,陆靖一一望便知,删了改,改了删,此地无银。 其实也是怕泄露出些自己也整不明白的端倪来,被柯一维察觉。 毕竟谁写的没关系,最终是要他本人念出来的。 纠结了一晚,终于自己看得过去时,已经将近十一点。 本来勖阳不是任性的人,可是她忽然就想把文即刻发给柯一维,带一点邀功的小心思,或许也有点撒娇吧,让他知道,这么晚了,她还在为他熬夜。 是很晚了。她还没睡。 他也没睡。 不过唐筱鲤终于是睡着了。许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睡得格外香沉,嘴角也噙着婴儿般笑容。 柯一维睡不着,到阳台上抽烟。 最近烟吸得勤,这是最后一支了。 柯一维咂摸得很是珍惜。每一口都缓慢悠长。青淡烟圈氤氲消散在黑夜里。 很奇怪。为什么终于决定终止了这场长跑,自己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圆满? 怎么心里反而空空落落,像凭空丢失了一大块领土,又好像被生生侵略抢掠,堵得憋闷气短。说不上是太满抑或太空,总之,没有欢欣鼓舞的感觉。 这是所谓“婚前恐惧”? 或许男女确实有别。天性不羁放纵爱自由,一朝决定走入婚姻,心态是会有些变化。况且这事儿绵延太久了,再有激情再期待也都有所磨损,想来也属正常。 柯一维这样安慰着自己。 但他还是在接到勖阳的信息时,略微地得到了一点点的,嗯,通畅。 平素他看字就头疼,不过这小文满满一屏,把他夸得颇有天上有地下无的架势,几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暂时把他从低气压里拉了出来,连带把五脏六腑疏通了一下。 心思一轻盈,连嘴角都不那么沉重了。 所以人是多虚荣的动物,一点点夸赞就能开心成这样子。 ——她是真的这样想他吗? 柯一维忽然不自信。 勖阳紧跟着咨询甲方意见:你觉得我这样写,可以吗? 柯一维由衷地回应道:有点过了。 勖阳:你是觉得哪里需要改吗?那你告诉我就好。 柯一维忙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相当可以。 他的文字为主人的羞赧打了掩护:我哪里有你写得这么好[捂脸][捂脸] 看得出勖阳很高兴:没有没有,就是这么好,我实话实说而已,不然也不会写得这么顺。 她又解释:本来这么晚了,打扰你不好,可是确实想让你立刻看看,听听你的意见,我好修改。 是很晚了,他以为只有自己睡不着,真没想到还有个人因为他也没睡。 柯一维说:已经很好了。不需要任何修改。 又道:不早了,别熬了,睡吧。 那边发来一个表情:好的,明天见。[晚安][晚安] 好像不放心,又问了一句:明天能见吧? 柯一维忙道:能见能见,我下午回。 好像能看得到勖阳点了点头:不回也没事,但是及时告诉我,我好知道怎么说。 他说:好的。 那边甩过来一个乖巧宝宝比着俩爪“ok”。 浓稠浑浊的空气里飘来一缕绿色的薄荷香气。 这会儿神清气爽,精神激动,实属异常。 怎么办,这晚怕是要一夜无眠。 chapter 44 错觉 这天大概是个好日子,目之所及的人们心情仿佛都很好。 唐筱鲤一早就发了朋友圈昭告天下:我唐筱鲤要回来啦! 附加一张照片,等红灯时拍的,她的左手和柯一维的右手,十指相扣。 “你看你,你又没戴戒指,”唐筱鲤看着照片埋怨,“每次都说你,你都不当事,戴个戒指有什么妨碍做事的嘛。这张照片要是有咱们的那对戒指,就完美扣题了。” “下次吧,下次。” “你每次都说下次!” “单位戴戒指太显眼了。”这是真的,规章制度。 一说到他的“单位”,唐筱鲤就有隐隐的膈应。不过这次她太开心,开心得有些忘形,竟就表达了出来。 这对于她来说,算是历史性的反常。 “你那单位真是没意思,也没什么有意义的工作可言,还事儿那么多,管得那么宽。” 就差说“别干了,我养你”。 但她只再嘟囔了一句就打住了,“戴个戒指能影响你做什么嘛。” 柯一维没有说话。 他们本来有好几对情侣对戒。每年纪念日都要买一对,至今已经有八对了,材质也从925银到钛钢到纯银到黄金到白金到钻,终于,被一对婚戒封缄的日子,指日可待。 唐筱鲤怎么能不激动。 她激动得一想起来这八年抗战总算熬到了头,就控制不住想要哭。 太难了。 这不应该是件这么难的事,可为什么就这样身心俱疲,好像整个人都被耗干了。 如果必须有点曲折,做不到水到渠成,至少用不着要哭要闹,要逼出霹雳手段,才能达到目的。 但那都过去了。唐筱鲤对自己说。重要的是结果。 无论如何,结果已经攥在她手里了。再难都是过去时,她有大把时光去收拾荒废已久的河山故土,来日方长。 柯一维也不懂。 他想了一夜,还是没有头绪。想到后来,已经不确定自己是因为什么辗转难眠了。 一脑子乱麻,一直没反应过来。 把兴奋过度又哭又笑情绪极不稳定的唐筱鲤顺利送到公司,随便买了点吃的喝的,他就赶紧往回赶。 这一路上就一直在答爸妈问,像开了一场漫长的记者会。 唐筱鲤这一条朋友圈是真正的一石激起千层浪。柯唐两家都沸腾了。 双方父母第一时间取得了联系,然后分头向自家孩子求证,这个“回来”是不是他们所理解的“回来”。 柯一维头疼,“她是说准备回来工作了。是这个意思。” “我说柯唐这名字就挺好,”柯一维的妈,无法被轻易掌控的蓝虹女士,已经在展望含饴弄孙的美好生活,“男孩就是唐宋元明清的唐,女孩就是糖果的糖。诶,其实海棠的棠也好,男女都能用,你说呢?” 他说个鬼。 “妈,您这都哪儿跟哪儿,”柯一维无奈地打着呵欠,“她就是有机会回来工作了,这前后都安排好也还得小半个月,您这想得可够快也够远的。” “这还快呀?她这马上就能回来,然后你俩领证,这办典礼生孩子还不就是一年内的事儿,说快就能很快的!” 蓝虹的声音都是肉耳可听的激动,“哎呀,说到底还得是筱鲤,我们怎么说你都不听。这下好了,我心里这块石头算是落地了。” “等筱鲤工作这个事落实,你们就赶紧去领证。别的事都交给我们,回头我们跟她爸爸妈妈商量。” 领证根本不能等到工作落实。但柯一维实在不敢对自己亲妈透露这个细节。 他怕他老娘幸福得晕过去,也怕被他老娘追着絮叨,亲自押送到民政局去签卖身契。 他也怕。 勖阳的心情也不错。 医院打了电话回来,说没查出来典型的过敏源,办公室里的花花鸟鸟都归了位,继续在自己身后鸟语花香。 404宣传片的整体文案在中午前做完通过了,改动的地方没有很多,陆靖一甚至还被小小煽了个情,激动地抓着她展望了半天理想前程(虽然她领导想得有点乐观也有点多,嗯)。 荣可欣同学一上午都老实地在念词儿没有出去招猫递狗。张晓雯储备了不少备用的素材资源,顺便还帮全组搭好了拍摄时的服装风格色彩(虽然不见得当事人都会接受,嗯)。 那位让人非常尴尬的陈建军同志,一早就发了朋友圈说非常忙非常忙非常忙有事打电话没回复别介意。——谁会介意啊?出个十天半个月的差才好。 虽然想到这位陈建军同志,也会有些许的愧疚。因为其实结果就是那个结果,她却在消极耽搁两个人宝贵的时间。 之前她从不会拖泥带水。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时间是最值得珍视的东西,不能浪费在注定没有发展的人事物上。 奈何被社会(主要是她老妈)暴打过几次三番——拖吧,也行。拖也是一个态度。 就是多少都会感觉有些渣。 但她怕她老妈絮叨多于担心自己变渣女。 中午了。给柯一维发了个信息,说可以在午休结束前赶到没问题。 昨天睡得太晚,今天醒得太早,可是精神很好,午觉也没能睡得着。 想来这些天柯一维奔波劳碌是够辛苦。他一进门,满脸的疲惫憔悴极具冲击力地把勖阳吓了一跳。 经过昨天的深夜“接头”,勖阳的胆子大了些,不假思索就给他发了个信息慰问:你看上去好累的样子,家里的事情解决了吗? jpg:是啊,搞定了。 jpg:还行。开车有点累。 勖阳想问他课上得怎么样,那边居然第三条信息已经顶了过来。 他说:后退。 又解释补充说明:给你带了东西。 勖阳听到左后方有些细碎声响,窸窸窣窣,像某种小虫子成群结队在搞些可爱又无谓的小动作。 她瞟一眼另半球的两只,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无暇关注他们临窗这半边风景。 微信铃声吓得她一激灵。 jpg:快。 勖阳赶紧蹑手蹑脚向后滑了滑,把手伸过去。 有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她忙接住了,收回来。 是一只牛皮纸袋。 勖阳匆匆看了一眼,貌似是一袋子小零食,坚果话梅之类,还有两盒润喉糖。 ……这孩子不知道对润喉糖是有什么执念。 她发了个表情感谢:你这每次出门我都有礼物,算不算贿赂直属领导? jpg:[呲牙][呲牙][呲牙] 勖阳: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的,我也没干啥 jpg:不是,主要是给你添了麻烦 jpg:熬夜帮我写文 jpg:[抱拳][抱拳][抱拳] 勖阳挑了个乖巧宝宝嘚瑟的表情,摇头晃脑的挺可爱。 她惯性虐小朋友的爱好又上线了:我写归写,你得念啊,你有空得练熟了啊 柯一维捂脸:我太难了 勖阳虐人虐得很满意,放松了戒备:你这买的确实都是我喜欢的,那我不客气啦 jpg:不客气不客气 这孩子倒也难得。勖阳前后也带过几个徒弟,小团队也牵过几次头,会办事又不让人讨厌的孩子屈指可数。 都说职场生存厚黑学,其实说水深也深,简单也简单。有人八面玲珑,面面俱到,活儿是好但缺点真诚,人品劝退;有人活儿一般,却踏实勤奋,不计得失,有好学之心,又知恩图报,到哪个领导手下也愿意提携一下试试看。 说到底,人性和专业技能缺一不可。倒也不必太过夸大所谓“会来事儿”的功能,出来工作了几年的,没有人是傻子。 很多人看不上体制内的工作,殊不知能在体制内站住站稳,也不是等闲的本事。 不及则蠢,过则油腻。 柯一维这种,都不能说是恰到好处,是太拉好感。他和荣可欣相比,中间能隔出五六个张晓雯来。 勖阳自知也是带了点感情色彩的缘故。 她就是喜欢柯一维这一挂的男生。 干净,疏离,清淡,皎洁,硬朗。有专注的能力,静得下来,又大方体面。 加上有个拿得出手的手艺。唉,完美长在了她的点上。 你知道那种香水吗?乍一闻有辛辣感,随即越发沉静,醇厚悠长,回味无穷,每吸入一口都似有不同的发现,层次多且暧昧,引人入胜,无法自拔,只得沉沦。 勖阳在心里叹息一声。可想而知若是在这种心情下帮柯一维写的那篇小文,那得不忍直视成什么样。 她现在对人家孩子这种偏爱就挺不忍直视了。 这绝对不是因为每次都有贴心的小礼物收的缘故。她还没那么浅薄,一点小东西就能被收买。 勖阳问:昨天课就都上完了吧?感觉怎么样? jpg:对,昨天是最后一次。讲营销推广的,挺好的。 勖阳:那正好是你需要的呀 jpg:是呀。可惜我没太专心,不过我录音了。 勖阳:担心家里的事? jpg:算是吧。 柯一维也暗自长了一口气。 “家里的事”是靠他牺牲了自己换来的和平安宁。 但慢着,他为什么要用“牺牲”这个词。 勖阳善解人意地没有多问:处理好了就行了。你得空休息一下吧,脸色不好。 柯一维打开前置摄像头看了看。哗,虽说是死亡前置吧,可也坐坐实实把自己吓了一跳。 镜头中的他一对黑眼圈要垂到腮帮子上,脸孔有些肿,好在早晨匆忙还把自己收拾了一下,不然真是要赶超犀利哥的节奏。 没怎么睡,长途驾驶,精神又不佳,加上还满腹心事难解,是这样的了。 唐筱鲤却是神采矍铄,从他到岗之后就没怎么闲着,一直在噼里啪啦说这说那,信息又多节奏又密,她一口气发送三条的时间只容许他回一条。 唐筱鲤总说他用的是老人机。 真是冤枉了他的历届手机们。 “你和你单位领导打个招呼吧,后面咱们忙起来,你是要随时请假的。” 柯一维说:“到时再说吧。” “你先打个招呼啊,说明原因,你领导也好理解啊。” “我最近太常请假了,还要再提随时请假,不太好吧,”柯一维心想这单位也不是我家开的,“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再说吧。” 他知道唐筱鲤一贯是把他这工作想得太散漫自由了。像她老爹,老一辈国企人,就经常和她说体制内单位上班有多悠闲宁静。 好像在他们单位上班就真是来养老的似的。 白天不懂夜的黑,在企业打拼的人难以理解事业单位的职业生活。 这大概也算是一种代沟,唐筱鲤总觉得她任何时候找他他都没事,随时跟他视频他都能接,工作时长八小时都是在浇花逗鸟睡觉,甚至公物私用也属常事,单位的手纸都能随便拿回家要多少拿多少——解释都解释不来。 平时他不以为意,不过最近格外烦躁。她追得急了,就懒得回复,搁置一旁,缓一口气。 室内光线暗了下来,顷刻一阵惊雷,下雨了。 进入了雨季,天气说变就变。方才只是几不可闻的小雨点,忽然间声响大了起来,荣可欣叫:“下大了,哇,这雨都下斜了。” 柯一维起身去挑鸟笼,恰好勖阳也站起来关窗。凉风扑面,两三点雨,精神一凛。 她骤然受凉,下意识耸了耸肩缩了缩脖子,倔强的嘴角抿了一抿,眉毛拧起来,好像时刻准备着与窗外忽然兴起的风雨对抗。 当下就感觉有点有趣,又有点可爱。 他总感觉她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区别于其他女孩的战斗力。即使她安安静静不发一言,也散发着坚定沉稳的生机,像郊野森林里的树,一直在生长,一直在向上,一直不服气,一直带着种敏锐与紧张。她这些时刻在流动蓬勃的生命力,令他要特意去留意,才能记起她是比他大了那么多岁。 可柯一维觉得她就是个小女孩。不服输,很固执,原则性很强,有时很难搞,有时又忍不住想让她开心。 他其实从没觉得她是“姐姐”。 一定是因为她在传统意义的“姐姐”们里面,实在太特别。 特别到可以让他在四面楚歌天旋地转的当下,给他一点点的安定平静。 勖阳似有灵感,鬼使神差就转过头去,发现柯一维正匆忙将目光别过一边。 是她的错觉吗?好像他方才在看她。 是错觉吧。 chapter 45 情侣衫儿到货 404书声琅琅,各人在还没正式开拍之前争分夺秒顺词儿,也不拌嘴了,也不八卦了,还真是百年不遇的奇景。 勖阳这几日坐看娃们叽里呱啦摇头晃脑朗诵作文,有种身在私塾的既视感。 几个孩子都非常重视。荣可欣甚至自备了一本字典,逐字确定发音的准确性,“回头念出个错别字出来,这可是视频留证,到时候反复播出,多么丢脸?” 虽说小朋友们惯性爱多想,不过这端正的态度还是令他们家小领导老怀甚慰。 赶在个人拍摄部分开机前,队服也如期寄到了。 粉红少女的兴致是不太高的,因为选定的颜色是黑和白,既不软萌也不时尚。只是胜在百搭,中性又专业,放之四海而皆准。在他们这没多少钱又“穷事儿一堆”的单位,不出错就是基本原则。 其实也难怪唐筱鲤看不上。正事儿没见出什么彩,抓着不放的都是些鸡毛蒜皮,专长搞形式主义。 定做的是夏季款。t恤帽子坎肩防晒服,两色两套。拆了快递包,在墙角一堆摞得高高,看着也挺有排面。 荣可欣把购买记录截了图给勖阳发过去,一对玲珑绿豆眼滴溜溜一转,“头儿,您说咱要是穿这个拍宣传片,是不是可以申请一笔置装费给咱报个销?” 勖阳哈哈哈哈干笑几声,“说得有道理。派你去问陆总。” “别呀,我哪儿会说话,”荣可欣一把扔掉气节退缩认怂,“我就是这么一说,但是我觉得不算过分啊,咱们这也确实是为单位花的钱呢。” 勖阳知道可心儿既然打上了这个主意,那就得絮叨些日子。为了耳根清净,“行,我现在就问啊。” 她就现场给陆靖一发语音,让所有人都听着,“陆总,我们组为了拍摄积极准备,斥巨资购置了两套工作服啊,小同志们打发我弱弱滴问一句领导,这置装费能不能给报了?” 她和陆靖一相交多年,说话就没那么正儿八经,有俩三字儿就足以听出弦外之音言下之意。 陆靖一马上反应:“先穿来给我看看。” 四个人面面相觑。 钱还没要着,得先出卖一下色相。 勖阳说:“那就穿上吧,反正怎么着也得验验货不是。” 四个人自动分成两组,“嗨”半球试穿了白色,“丧”半球选定了黑色。 虽说是撞衫不可怕谁撞谁尴尬,但四人四色就是四人四色。整齐划一也能穿出不同风格。 首先高矮胖瘦基本齐了。嗯。毋庸多言。 (看上去)憨憨的荣可欣,特别喜欢明亮跳跃的颜色,什么鲜艳的色都愿意往身上招呼。黑白对他来说都太素了,基本没在他身上出现过,乍一尝试还居然有那么点点的校园味儿,看着有点像个“老实人”了。 张晓雯说:“荣可欣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你特别像功夫熊猫。” 荣可欣最大的优点就是爱护妇孺,怎么被张晓雯亏,都不会恶言恶语回击女生,只是疑惑地在镜子前打量打量自己,“怎么是熊猫呢?我也没白t恤套黑秋衣啊?” “嗯,因为你显然最近没有注意防晒,你整个人四肢是黑的,脸上晒出俩眼镜印儿,再穿件白的,好么,你就是天然的熊猫本熊。” 张晓雯穿起这一身白色队服,那就是妥妥的青春美少女。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下摆一系,裤腿一挽,组里最重量级的单反一背,整个西院的“青春有你”c位出道,直接能出片上封面的那种,《昕薇》《瑞丽》啥的。 和这俩特色太过鲜明的朋友比,另两位就比较随意了。 衣服就是衣服,衣服该咋穿就是咋穿,还有必要玩出什么花样咩?别了吧,挺费事的。 “丧”是啥,“丧”的本色就是黑,他俩的日常属性就是黑白灰。 所以新装嘛,不过是脱了件黑色又套上件黑色,风格统一,感觉类似,没啥特别。 四个人架起相机象征性地自了个拍给财神奶奶发过去。陆总不满意,“我要看真人效果,你们来我办公室,不然不给钱。” ……得嘞。听人民币的。 这四个人晃晃荡荡从四楼溜达到三楼办公区域,这走成一波无信号wifi的气势,也是够整个西院看上半个月。 好在午休时间,大家都躲在洞里安眠,楼道没什么人,脸还都能在原处好好地挂着。 张晓雯嘟囔道:“我从中学毕业之后就没和别人穿过一样的衣服了。” 荣可欣接话:“那你不和你对象穿个情侣装?” “那不能算,我是说除了情侣装啊,和异性穿同款就算是工作服也觉得好怪。” 勖阳的步子下意识慢了些。怪……吗? 张晓雯戏精上身,“哎呀~感觉背叛了我家小哥哥,这可怎么办嘛。” “这就背叛了?那我对象不得把我活活打死?”荣可欣鸡皮疙瘩都要糊一脸了,“那你也给他买身队服,就算咱编外人员不就解决了。” “你滚。你怎么不给你对象也买一套。” “我可以买啊,可是我对象对我比较放心,我们的感情不是一件衣服就可以动摇的。” 张晓雯上下打量了打量厚颜无耻的荣可欣,点点头,“确实,你对象对你的颜值肯定很放心。” 这下连走在最后的柯一维都轻轻笑了一声。 张晓雯立刻想到曾经某张照片的“往事”,转了过来,“不过老师和维哥就不会有这种困扰,因为你俩日常就是撞色,天天就是穿那几个颜色翻来覆去,一周五天你俩能穿三天黑色,没见过重合率这么高的。诶,这算不算你俩之间的默契?” 勖阳被她一番胡言乱语吓得头皮发炸,干笑着骂她,“你可别胡说八道了,什么默契,你想让我被维哥的家属追杀吗?” 柯一维倒是大方得很,“喜欢什么颜色就穿什么颜色呗,自己喜欢就行了,也没必要一天换一个颜色。” “一天换一个颜色”的荣可欣投来一个哀怨的眼神,“我发现我最近经常躺枪。” 托张晓雯这莫名其妙“默契”的福,这几步路勖阳都目不斜视,没敢再往柯一维那边多看半眼。 她对自己说,时刻谨记要避嫌。 整个小组齐刷刷站在领导办公室里,这个排面还是挺震撼的。 陆靖一虽然并没有给他们报销的打算,不过从个人感情上讲,她倒是很乐意pick一下这几位可爱的成员。 “挺好,”陆靖一拉着张晓雯从头端详到脚,“你们这是俩人一组?还是做了两套?” “我们是做了两套,一套黑色一套白色,”勖阳解答,“我们打算拍宣传片时穿,您看可以吗?” “我看相当可以,”陆靖一说,“你们平时出任务穿也挺好呀,这衣服样式也大方,还是棉的,夏天穿正好。” 勖阳老实不客气地说:“不不不,还是得说为了拍宣传片准备的,主要是好谈置装费的事。” 莫说其他三人了,她自己憋笑也憋得很辛苦。 “置装费我是真想给你们报啊,可是他们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嘛,咱们单位的账丁是丁卯是卯,没有一笔是能动的。我就是往上报送,也不见得能审得下来呀。” 果然领导的必备能力之一就是哭穷。 “这次是给你们组拍,拨个置装费;下次要是给别的组拍呢,还得给他们拨?这钱能从哪儿来呀,是不是?” 陆靖一装模作样了半天,也觉得可以打住了,“这样吧,真金白银是不可能报了,不过倒是可以给个福利,作为一点小小的精神鼓励。” 荣可欣和张晓雯耷拉下来的耳朵马上立了起来等下文。 柯一维根本没在关心。 勖阳知道领导永远不会白给好处。 “咱们组对单位工作这么重视,我是非常感动的。咱们这套衣服的效果又确实好,对你们的形象真是增光添彩。所以呢,我打算由单位出面为你们请专业摄影师来拍一套照片,一方面的确想作为奖励,一方面留作物料,到时候看具体情况用在宣传片里。当然啦,拍摄费用也都由单位出,大家就负责把衣服洗洗熨好,漂漂亮亮地上镜就可以了。” 这想法是陆靖一的临时起意,但她真心也愿意“以权谋私”一次。何况,并不是谋私啊。 404脑子最快的荣可欣飞速在心里扒拉算盘珠子,费用比较下来,还行,不亏。 专业的摄影师给拍写真,那造价可不是一般某宝店买两件衣服能比的。想想外面影楼,后期多修张片都得好几十呢。 不过当小朋友们和专业摄影师接上了头,终于立地激愤了。 领导就是领导啊,不仅哭穷技巧一流,这忽悠起人来更是一套一套的啊! “咋地?你们为啥那个表情看我?”苏忠义一脸无辜,还心虚虚地抬头看了看门牌,“我是来的不是时候?是搅和你们商讨国家大事了,还是撞破了啥惊天大绯闻?” 好好的一个人,就是长了个嘴。 勖阳赶紧去献媚,“没有没有,我们就等着您呢。苏大师多年不出山了,这为了我们居然能愿意掌个镜,真是意外惊喜,受宠若惊。” “好么,这地儿居然还能有知道我是干啥出身的,”苏忠义显然被捧得很受用,“陆靖一告诉我你们自己有服装,是什么样式儿的?打算什么时候拍?” “我们听您的,看您时间,我们啥时候都行,”勖阳给苏大师看了看之前自拍的照片,“衣服就是挺清爽简单的,也拍这个风格的片就可以。” 苏忠义嚯了一声,“你们这还弄这么多身情侣衫儿穿是吗?这穿得过来吗?这冬装是不是也得再安排上?” ……今儿怎么就跟情侣衫干上了。 荣可欣垂头丧气:“不了,夏装都没报了,冬装造价太高了。” “那明儿就拍吧,你们这个也好拍,”苏忠义说,“你们要是自己有啥想法告诉我,要没啥咱就拍个安全稳妥点儿的,是吧?我听陆靖一说是官方发布,别太花哨。” “是是是。” 苏忠义着实是个宝藏老男孩。相关技能都能拿得起来,要啥有啥,还都做得有模有样。就是脾气不给自己挣前途,雪拥蓝关马不前。 勖阳有意多拉他一把,也让他开心开心,当然更是出于公务。她多向陆靖一请示了一个特权,请苏忠义也帮他们把四人集体的镜头一起拍出来。 陆靖一当然没什么意见,“我看老苏倒是挺乐意帮你的,他应该也不会拒绝。” 苏忠义非但不会拒绝,还非常高兴。 于是集体拍摄成了宣传片的第一个镜头。来得还有些猝不及防。 拍照这种事情,也算一种天赋。有人长得好,可一上镜就各种暴露死角,比如夏婷;有人生活中平平无奇,静态图片魅力四射,比如勖阳。 不太谦虚地说,镜头感是她深藏不露的“异能”之一。她只是不喜欢被拍,并不说明她不会拍。 摄影师在拍人像时还是很辛苦的,要设计动作,要引导情绪,要是碰上特别没感觉的,真是会痛苦得想咣咣撞大墙。像勖阳这种,就非常受欢迎,自己可以找光线,摆pose调动状态,一气呵成。每个场景都是她先拍,出片快又多,苏忠义一按快门就爽得停不下来。 勖阳拍完自己的部分,就帮着苏忠义伺候另外三位同学。 荣可欣和张晓雯倒是都还好——全组的老大难问题,基本就属柯一维同学了。 柯一维对自己“晕镜头”的体质认知很明确。一个干摄像出身的专业人才,在机位前面一站,连看哪儿都不知道了,自己把自己急出一身汗。 苏忠义也很无语。明明条件这么好的一个人儿,随便拍拍就完事儿,怎么这大哥能僵硬成这样? “你平时肯定不自拍。”老苏定论。 “我不自拍。”一个大男人没事自拍个啥。 张晓雯又凑过来多嘴了,“跟女朋友也不自拍吗?” 忽然间这个话题就勾起了头疼,“很少拍。” “啊,你女朋友也不怎么自拍吗?那她朋友圈岂不是很贫瘠,再说了怎么可能有不喜欢和对象拍照的女生,”张晓雯说,“维哥啊,适当也要配合女朋友拍点照片嘛,女孩子很在乎这个的。我男朋友一开始也不喜欢拍,后来我说我得拍照发朋友圈官宣,他就理解了,现在去哪儿都要先和我自拍一个。” 勖阳在旁边听着,柯一维女朋友的朋友圈贫瘠不贫瘠她不知道,总之柯一维本人的朋友圈也就是聊胜于无的状态。除了分享点链接,偶尔发张没啥意义的图,基本都处于不营业的状态。 荣可欣也来插嘴,“你当维哥是你呢,那么自恋又臭美。” “什么自恋什么臭美,这个叫做官宣,官宣,明白吗?”张晓雯没好气,“你们男的,就是什么都不懂,还听不进去。我们是那么喜欢和你们照相吗?我们是要求一个安全感。你朋友圈里有了我,就说明告诉了全世界我就在你的生活里,光明正大。渣男才死活不愿意在朋友圈发女朋友照片和俩人的自拍呢,那说明还有别的小心思不可告人。” “行了行了,你俩先去旁边歇会儿吧,”勖阳赶紧拦下来,这再说下去怕不是要出事,“本来维哥就紧张,你俩还在这儿叨叨,这再给咱一天都拍不完。” 她看了看被折腾得已经面无人色的柯一维。 “苏老,您也休息会儿,柯一维就让我来吧。” chapter 46 官宣 有一说一,柯一维这男的穿衣服真的好绝。 本来就高,比例又好得过分,脖子以下全是腿。该显瘦的地儿瘦,该有肉的地儿有肉,每个细节都长得恰到好处。配上一张厌世脸,说深邃也行说木然也行的眼神儿,穿工作服都穿得高定感十足。 这套衣服在他身上,仿佛气质也缥缈了些。连正面线头百出的绣花小数字“404”,都像是串神秘密码——在荣可欣胸前就是挡也挡不住的鬼畜感,一看就想笑。 勖阳让柯一维背过身去,她从斜后方仰拍他背影,衣服背后那个泼墨风大大的“正”字显得分外冲击震撼,真是神来一笔。 她忽地福至心灵,暧昧不清地叫了他一声,“诶。” 柯一维侧头,“嗯?” 几乎要在地上躺倒的勖阳按下快门。 这一侧头,眼帘低垂,轮廓清明,惹得偷拍的张晓雯举着手机尖叫好几声:“维哥好帅!我不行了!我要发朋友圈!” 苏忠义在旁边抽着烟,眯着眼睛,“这柯一维挺有意思的,看来他这镜头感也挑摄影师哈。” 柯一维意识到了“摄影师”的套路,不觉牵动嘴角,又贡献了一张舔屏美照。 勖阳没那么强的腰腹力量,拍这两张照片挺得整个人都在抖,累得坐起来大喘气。 柯一维转身把手伸给她。 勖阳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住了这人的手,由他把自己拉了起来。 这应该没什么的吧。 不远处默默看着的荣可欣接过苏忠义的话,“我维哥根本就是个双标的人吧。” 他可没见过他维哥这么笑,这么自然,还这么主动友好。 “这俩人挺有意思的,”苏忠义把烟掐灭,“都不言不语的,处得还挺和谐。” 换了个颜色,再继续拍。拍完照片拍视频,四个人,各种排列组合。 苏忠义一个人忙活也是累,勖阳帮着规划了一下。必须由苏老掌镜的先拍,其他单人或组合的镜头再轮换着互相拍摄。节省点时间,也都不那么辛苦。 好的拍摄对象激发摄影师无限灵感。大概是404的氛围实在太好,苏忠义被刺激得创作欲爆棚,拍完黑色拍白色,然后黑色搭白色;拍完男生拍女生,然后男生搭女生。 大家玩开了,感觉也渐渐蓬**来,越来越放得开,不晓得有多欢乐,激情四射。 荣可欣和张晓雯本来就是爱玩爱闹的性格,日常就是“扭打”在一处,不是冤家不聚头。一有镜头对着,更加人来疯,极青春可爱活泼搞怪之能事。带动得勖阳和柯一维都边拍边笑,也不知是拍累了还是笑得没力气。 轮到拍他俩时,也顺利很多。当然,风格是截然相反的,走情绪路线,没那么多动作,活动幅度也很小。 这也不是拍婚纱,拍情侣写真,互动性太多,反倒显得暧昧难明。 许是做贼心虚,勖阳看荣可欣和张晓雯搂着挽着都不觉有异,只道是小朋友打打闹闹;看自己和柯一维的双人合照,离得老远也有故事感。 明明他俩从头到尾最近的接触也不过是挨得近一点看向同一台电脑。 而且明明单人拍摄都还表现不错的两个人,一合影就又各种僵硬尴尬,稍微一对视就弹开,面红耳赤,想离得近点也不能了。 “我说,你俩要不要这么扭扭捏捏?”苏忠义开玩笑,“我也没想啥高难度动作啊,这不就是基本操作吗?至于羞涩成这样吗你们俩?” 勖阳斜他一眼,“苏老,你知道内向的人要表现是有多痛苦吗?” “噢!刚才拍你时,也没觉得你痛苦,还挺开心的。” “关键现在是俩内向的人,俩内向的人,好吗?” “那刚才一个内向的人给另一个内向的人拍,也没见这么费劲。” ……好好的一个人偏要长个嘴+1。 原片传回来,张晓雯帮着承担了一部分的修图工作。忙到下班前,把成品凑齐了一套,勖阳打了个包给陆靖一传了过去,请领导审阅。 陆靖一问:“说实话吗?” 勖阳心里一沉,摸不清是什么情况。 她仔细检查过,细节都还可以,背景场合也都干净整洁,各人也确实没有表现过分的动作表情。 陆靖一:“实话说,我觉得不是很好。” 勖阳俩眼一黑。好么,这一天功夫费的。 看来返工是逃不掉了。 她正要问是哪儿的问题,她领导追加的新一条过来了:“确实不是很好,是非常好。” 领导端庄稳重就好,真是不能随便皮,这是非常可怕的,轻而易举就能把人玩出心脏病。 勖阳都给吓咳嗽了,“好的领导,您可吓坏了我了,我马上就要哭了。” 陆靖一铜铃一般笑起来,“别哭别哭,我是太激动了,激动得无以言表。” “那我求求您以后还是淡定一点好吗?” “你发给我的是一部分还是所有的照片?” “我每种风格的挑了两张给您的。”那太多不能给领导看的画面了。 “行,我要发个朋友圈,好好嘚瑟一下,”想来陆靖一确实是非常兴奋,“你们小组太可爱太长脸了,真争气!咱西院就需要你们这样的青春活力。我得好好嘚瑟,我必须得嘚瑟一下!” 勖阳小声:“领导,我这三十多奔四十的,要是写文案吧青春活力这种词儿您还是斟酌一下——” “瞎谦虚什么呢,你自己不说谁看得出你三十多奔四?” ……那行吧。 荣可欣已经把四人的集体照打印了几张出来,钉在松木板上了。 勖阳请示:“那我们也可以发朋友圈吗?” “必须可以!发完圈发公众号,你随便撰稿。这次真是要好好宣传一下你们自己,我代表领导大力支持鼓励!” 宣传口的朋友圈无异于官方渠道,发啥都得请示上级。勖阳这么多年来的朋友圈基本就沦为单位消息发布平台了,和她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何况听话听音儿,领导说支持鼓励,那就是想低调都不可以。 该低调时当然不能张扬,该高调时也不可以缩进龟壳。 勖阳向小同志们传达了领导精神,大家也都很高兴。 她其实暗搓搓地夹了几张苏忠义的照片,当时趁他不备顺手拍的,一并发给了陆靖一。 没过一会儿,陆靖一的朋友圈更新了。满满当当的九宫格,八张404的加一张苏忠义。 勖阳明白自己的意思得到了领会,于是安心。 苏忠义平常待她还不错,算是有求必应,分外有面子。所以她也希望能在适当的时候,以一己之力小小地给他搭把手。 谁都不容易。像苏忠义这样性格的人,被需要就是最大的成就。你向他求助越多,他给予你的反馈越好越多越真诚。有多容易讨好,就有多容易被利用。 虽然苏忠义能东山再起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能让他寂寞的事业心得到一点慰藉,那也是极好的。 勖阳自己佛系,但她乐意给别人搭桥铺路。 有点傻是不是。 陆靖一那条朋友圈一出便疯狂集赞,评论也是一字排开的溢美之词,日常潜水的同事们都冒出泡来,连各路大领导也都现身了。 张晓雯哇哇哇叫起来:“啊!太妃也点赞了!老师你看,那个号是不是大领导?大领导是不是也觉得咱这照片挺好的?我从来没在朋友圈见过这么多领导同时出现,我之前还以为他们都是僵尸号!” 诈尸了,都诈尸了。 领导的动向就是风向标。领导的号影响范围也最广。陆靖一这一发布,东西两院的同事就该都看到了,相关领域也都知道西院冒出来了一个挺好玩的404小队。 张晓雯被撩拨得迫不及待,忙不迭在手机里挑图,“我也赶紧发,我得让我妈妈看看!” 勖阳说:“再等一下。” 掐着陆靖一发完圈后的半个小时,404开始了各自的朋友圈刷屏。 勖阳发的信息风格需要官方点。感谢两院领导感谢各种tv,感谢团队小伙伴感谢特邀掌镜大师傅,总之得面面俱到,感谢一溜够,敲出来的文字都在点头哈腰。 然后就是应对疯狂增长的小红字儿。 好事的各位闺蜜们也发来贺电。 任赢赢小姐姐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八卦气息:好么,大姐姐,你出息啦啊?我就这几天没关心你,你这事儿搞得挺大啊?公然合体了啊?这是官宣啊? 勖阳没好气:你这胡说八道什么呢? 任赢赢:我嗅到了一丝诡异的味道[狗头][狗头][狗头] 正常还是向茹正常:照片是苏老拍的?还真不容易。 勖阳:是啊,老大面子了真是。 任赢赢:我说,你们那位小哥哥长得还挺带劲,我这是第一次看他正脸,拍得真不错,画风特别不一样。 任赢赢:这都是苏忠义拍的? 说到这个勖阳就骄傲了:他的部分是我拍的。 向茹:你看他状态怎么样? 勖阳:我看他挺高兴的。 向茹:还有他的照片 勖阳:是啊,我觉得得特别鸣谢一下,他应该会高兴的。 向茹:他只要不瞎折腾就好了 任赢赢:你拍的?为什么是你拍的?为什么不是那位苏老拍? 任赢赢:你是不是真看上他了?你俩肯定有猫腻!你瞅瞅你俩的照片!你俩的合影就是个大写的有问题! 八卦之人看啥都有问题。 向茹:你们组那位大少爷看着还不错,我都没看过他正脸,长得还挺好看的,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气质挺干净。 得,又一位。 他的正脸有那么难得一见吗,又不是长白山天池。 向茹:其实我觉得他这几张照片和你们几个人的感觉有些不一样。 勖阳捂脸:你们的眼都真尖,他的单人部分是我拍的。 不过等闲也看不出来什么不同。至少她那下面一串评论没有提到这一点的,都是在跟着领导的话风清一色的正能量吹捧。 任赢赢:你不要逃避话题啊我跟你说,为啥你单单拍他啊?为啥啊?为啥晾着摄影师要你上啊?请你给我解释一下。 勖阳无奈:我服了你了。人家孩子不好意思放不开,又认生,我毕竟跟他算熟,我也会拍,那干嘛还折磨孩子啊? 任赢赢:就你这一口一个孩子的,你是比他大几个世纪?别把自己说的老气横秋的。 任赢赢:等会儿,他跟你熟?他不跟你认生?他跟你能放得开?他就愿意让你拍? 这个疑问四连倒是让勖阳顿挫了一下。还真是,她当时何以有那样的自信? 要说熟,苏忠义不是比她跟他更熟? 勖阳扶额。冲动了。 抽点空去官方回复下票圈评论。他们几个人发的时间点前后差不到五分钟,俨然是一次计划内的集体宣传活动,团魂燃烧又气势凶猛,各位领导给每个人都点了赞。 这“每个人”当然也包括万年不发圈的柯一维。 发这条朋友圈,并不会让柯一维感觉不适。 勖阳并没有要求大家都发,荣可欣和张晓雯也没有怂恿他,这一行为完全是出于自觉自愿。 他就是单纯感觉这次拍摄很快乐,自己的照片效果很值得一吹,这个团队也很有意思。 组里负责拍照的是张晓雯。勖阳需要自己拿相机的情况不多。给他拍照这算是相当隆重的一次出手了,他知道她当时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己的不自在。 她镜头下的他甚至是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角度面貌。只是不知道那是否也诚实地反映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柯一维有些迷惑。 不过因为他不愿意让她为难,所以也不想做会令她难堪的事。 于是在相隔了至少一个月之后,柯一维的朋友圈终于更了个新。 不更新这一条,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微信里有多少领导和同事。 他的朋友们也纷纷冒出来打趣。毕竟低调得像人间蒸发的柯一维大少爷,平时连自拍都见不着一张,偶尔为之也只赏半张脸,这一下子就甩出满满九张写真来,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惊世大反转。 一众发小排成排发出疑问:“你小子是转性了吗?” 柯一维也对自己有点看不清,不过总的来说当下的状态是好的,心情很愉悦,那么即便是转性也是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领导和同事中,跟他熟的不多,点赞之交而已,评论也都是些官方语言。最多是404本部,成员之间内部瞎扯一通还有点意思。大多是他的亲戚朋友,尤其是他妈,隔着手机都能看到粉红色泡泡星星眼,喊着“小维真帅”“小维这工作单位氛围真好”“我们家小维出息了”。 三姑六婆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然后措手不及就刷到了他女友唐筱鲤平静的一条留言。 “帅哥真上镜?什么时候有时间和我去拍个婚纱?” chapter 47 结婚包治百病 这几张照片让这一个晚上都轻快舒畅,看什么都感觉染上了芬芳柠檬色。 为什么是柠檬的颜色呢? 大概是他们队服上那个“正”字的黄色太跳跃,太抢眼了。 勖阳直到躺在床上,还觉得那个巨大的“正”在眼前晃来晃去。 她也有好久没拍这样正式的照片了,而苏忠义上一次给同事正儿八经地拍照,还是给她和楚波拍情侣写真。 那会儿还被起哄,“婚纱照也找苏老吧,自己人可以打个折。” 勖阳倒没有多伤感。只是物是人非,前后也用不到几年。 时间能淡化所有的伤痛吗?有的可以,有的恐怕不行。 或许各人情况不同。感情事于她而言,自愈的速度并不会太慢。这是她的一点长处,如果决定放下,那就不会回头了。 频频回顾,怎么能走得出,走得掉,走得远。 就算难免意难平,人大了,意难平的事儿还少吗?早就将那些小儿女情感纠缠覆盖清理了。 生活,工作,家庭,哪一桩不是生存首要大计。 总得向前看。 柯一维被她拍得有几分烟火味道。 据说盯着一个人看久了,就会越看越陌生。 是说平时他遗世独立惯了,都很熟悉他的这一面。不曾察觉高冷疏离的柯一维,眉间眼角也会有融融笑意,潜消霜雪,连认真专注的神情都自然舒服许多。 他笑起来也挺好看的。 后期把他那枚浅浅的小酒窝都几乎给p没了,不过她还是可以找得到。 夜深人静无人搅扰了,勖阳才敢仔细端详端详,白天时好像总怕随时有人过来偷窥似的。 这是她潜意识中柯一维的印象,还是柯一维刻意向她展示的形象呢? 再看合影。 他们是需要有一些近距离的画面的,但柯一维很绅士,靠她近的那只手向来是背在身后的,也很小心尽量不触碰到她。 大概是他流露出来的这份踏实安全可靠,令他俩的年龄差看上去没那么大。 勖阳主观又客观地认为,真的看不出相差足有十岁。 她长得没那么成熟而柯一维气质又偏老成,两人的气场出奇地和谐。 不过一男一女在一张照片里出现,是会容易产生各种奇奇怪怪的cp感。就连荣可欣和张晓雯的组合也是,不能细看,越看越觉得可以深挖一下。 这也没办法。勖阳在心里骂自己神经过敏。真要避嫌,那只能各自拍一版一寸照片了,后期让张晓雯再p到一起。 这晚特别热,一直在发汗,就连手掌都汗津津地发着红,也不知是不是被他拉了那一把的缘故。 这会儿东想西想,当下为啥脑子就卡屏,重启都启不起来。 勖阳把照片保存收藏,传到云端,珍而重之。 柯一维本来的心情也是好的。 只是他忽略了这一条:他时隔多日开开心心发的这条朋友圈,是他女友,或说未婚妻,软磨硬泡都求不来的。 虽然,当然,肯定不是一回事,但是在唐筱鲤看来,这也足够刺激到她了。 她那么渴求他发一条朋友圈大大方方地认证他们的感情,都被他一句“保护隐私”给噎回去。然而他这破工作,不仅让他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还能让他开开心心地把工作照发满了足九张,甚至配了一串大笑的表情。 是谁说最不喜欢拍照的?是谁说最不喜欢在朋友圈发私人信息的? 柯一维解释,“这是工作需要啊,大家都发了。” 如果她在他身边,她一定会要过他的手机验证真伪,看是不是他说的工作需要,每个人都发。 可她也只能悻悻地说一句:“你们单位真有趣,发个朋友圈也要集体行动。” 柯一维难得反应弧长度调整适度,“单位不都是这样吗?宣传工作,集体造声势,你们单位不是吗?” “我还真没福气拥有那么多同事,我们都是单枪匹马单人作战,没有你这么强的集体观念,”可惜还是拍到了马腿上,“还有,我们那叫公司,你能不能洋气点。” 最近好像什么事情都可以轻易地触动她的神经。大概这也是女生的婚前焦虑。 “这就是你的工作伙伴们吗?难怪你现在干劲这么足,看上去确实气氛很融洽。相处得很有感情吧?” 柯一维就是见招拆招,反正这也不是头一次,“挺好的,都是不错的人。” “那什么时候也让我见一见,毕竟是你朝夕相处的同事,你现在工作这么开心,也是托了人家的福。” “这没必要吧,”柯一维怕她多想,马上补充,“我们那儿也没那么多讲究,大家平时都挺互相照顾的。” 唐筱鲤在视频里哼了一声,“是吗?这就是所谓日久生情了呗?” 柯一维不太理解唐筱鲤这时不时的阴阳怪气是怎么回事,特别是最近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的一贯策略就是回避,“别逗了。” 但唐筱鲤不可能让他逃避,“你还没说什么时候去拍婚纱?” 看上去不像开玩笑。 柯一维的头开始发沉,“有必要这么早就规划这个事吗?” “当然有必要,婚纱照是要提前预定的,而且还得一家家去看呢,哪儿有那么简单的。” 她也要有和他一起的合影。随便拍的不算,前置镜头里的不算。 也要专业的摄影师拍摄,也要有各种意境别致的背景,也要有专门准备的服装。 就要像他朋友圈发的那些一样,就像他和他那个女同事的合照一样。 不,她和他的照片,必须要碾压其他一切。 “这个也是同事?”她指着照片上的勖阳。 柯一维莫名紧张了一下,“是啊。” “和她拍照那么高兴的吗?你瞧你眼睛都找不见了。” 唐筱鲤的不满都写在脸上,“告诉你,以后要是再单独和女的合照,我就去找你们领导。” 柯一维长出一口气,“行。” ……这合照的就是领导。 也甭解释了,啥用都没有。 唐筱鲤感觉自己像只河豚,这一口气越憋越满,愈发胀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她也自知这个状态有异,但她难以自已。 结婚,赶紧结婚。等这个人真切地攥在手里,一切尘埃落定,就都好了。 结婚包治百病。 “领证也要预约,现在就是干什么都要预约,一约还要好久的时间。唉,真麻烦,”唐筱鲤又陷入对未来的规划当中,“我老板今天还问我了呢,问我什么时候婚姻状态能改成已婚。” ……那还是说说拍婚纱照的事吧。 “拍照我也不懂,”柯一维捏捏眉心,“你定。” 唐筱鲤立刻眉开眼笑,“那等我下次回去,咱们就计划起来。你不许安排别的事啊,得陪我逛街。” “好。” “我是这样安排时间的。我这边手续办得差不多了,最多半个月就可以成行。咱们先把婚纱定下来,然后争取在你生日时领证,这多有纪念意义,是吧?” “……不用赶我生日啊,你生日更好啊。” “不行,我生日要明年三月,太晚了。还是你的生日恰好,十月中旬,也不赶啊,足够咱们把该做的都做好了。我生日的话,倒是可以办典礼,典礼晚一点就没关系了,反正就是个流程。” 挺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柯一维从没如此想换个生日。他爸他妈当时是怎么想的,天蝎射手摩羯都不好吗,为什么非得把他生在天秤座? 男人都是这样吧,结束单身的期限,自是越远越好。 可他也感觉不止如此。 他原本也以为这该是件令人欢欣鼓舞无限期待的事情,何以如今提上日程了,却潜意识总想一拖再拖? 或许是唐筱鲤最近逼得有些紧,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总之是一触及这个事就头痛。 也许真到结了婚就好了。 勖阳也实在忍不住问了问他: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柯一维打起精神:什么? 勖阳:我看你状态一直不好,有些担心。 柯一维本能地安抚小领导:没事,有点累,别担心,不会耽误工作。 勖阳沉默了一会儿。 她说:我不是担心你的工作 她却也说不出“我就是担心你”。 那就只好转移话题:这两天没见你出作品呢? 柯一维抹了把脸:这两天确实太累了,也没状态,实在画不出来 勖阳顺口问:忙什么呢这么累? 柯一维心里苦。他什么都不想说。 好在勖阳并不追问:你后退一下。 柯一维:? 勖阳:后退一下啊 她递过去一颗糖。 薄荷糖。 柯一维失笑。 他给她润喉糖,她给他薄荷糖。 勖阳解释:这个薄荷味道特别猛,给你提提神。 柯一维发了个乖巧宝宝ok的表情过去,说:这是哄小孩吗?[笑哭] 勖阳看着手机屏幕发笑:你不就是小孩吗? 柯一维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忽然就想和她逗一逗: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朋友了 勖阳:行行,你是个一米九的孩子 她也对柯一维这百年不遇的表现深觉有趣,直想问他你到底是不是柯一维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柯一维点开她新发送的一条:累了就休息会儿,你就是这些日子以来奔波劳碌太累了。 她叮嘱他:好好缓一缓,不然拍到你的时候上镜不好看。 chapter 48 孤岛 陈建军出差的这段时间,还是尽职尽责地每天在勖阳这里打个卡。虽然实在也没什么好聊的,不过这个态度也怎样都挑不出错。 这也真是最难堪的一点。人家没有任何问题,就是——烦了点。 勖阳也时刻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刻薄。 每天签到。吃饭了吗吃的什么今天累吗早点睡吧,该有的例行交流一句不差。也会拍些风景分享给她,说说出差见闻。可是怎么说呢,每次“聊天”,勖阳其实都在等着最后的那一句“晚安”。 她也对自己感到无奈。 可她确实就觉得那些寒暄是废话,很浪费时间;那些照片要么构图有问题,要么色彩太难看;他觉得有趣的事情,她又完全get不到点在哪里。他传达出来的信息没有什么能激发起她的兴趣,并且实话说,她也没有想要主动去制造话题的欲望。 她的朋友圈对他是分组处理的。他能看到的都是些不咸不淡没什么意向的链接,没有真情实感。 陈建军对她的404一无所知,对她的日常工作状态和生活情景一无所知。他其实根本对她一无所知。 这本身就是很尬的一件事情。人大了,要从头对一个陌生人交代过往已然很可笑悲凉,何谈要容许他进入自己已经定型的生活,彼此自愿做出改变。 那得需要怎样的幸运,碰得上愿意为之改变的一个人。 多数是这样的。保持着礼貌的同时也扞卫着距离。他攻不进来,她也没想走出去。 所以这样下去,根本没有进展可言。就是再“接触”个十年八载,也不过是在原地踏步。 勖阳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她一直拖延,只是在等合适的时间点,把拒绝说得尽量体面。 这种所谓知根知底的交往,要考虑的方面太多了,也没有办法去利落干脆,只好消极抵抗。 所以与之相比,还是工作吧。工作还有趣些。 404工作室宣传片的整体文案通过了,这几天做分镜头脚本做得晕天暗地。正式开机前,还要先完成四个人的配音和一部分空镜头的拍摄。 借着那一辑照片和明着暗着的推动,苏忠义成功地重新“被看到了”。勖阳向陆靖一表达了人手不够的需求,陆靖一又向大领导征求了意见,特别把苏忠义调去协助404的拍摄,还给了个“特邀顾问”的名头,也算是给足了面子了。 苏忠义也不傻,听得懂陆靖一的各种暗示,所以分外积极卖力。有活儿的时候早早就到,没什么活儿时也愿意和小同志们多说几句,传授些经验之类。 荣可欣张晓雯特别捧场,一口一个苏大师,听他白话听得有滋有味。柯一维以往就听得多了,谈不上有多热情,但也能做到礼貌地附和一下。 404近期就热闹了许多。靠门的“嗨”半球成了小剧场区域,比平日还要聒噪,靠窗的“丧”半球就被反衬得倍加安静。 勖阳其实是挺喜欢这种氛围的。她在清静的一隅忙着自己的事情,身边人的笑闹就在不远处喧嚣翻腾,真实的生活触手可及,踏实可靠又安心。 在喧闹的簇拥中,做冷静的孤岛。 柯一维是一如既往地与世隔绝。 但勖阳见过他笑的样子,便知道他冷漠之下隐藏的温暖。 他们这两座孤岛下,是同一泓温泉。 开始进行配音录制了。 勖阳让所有人都进棚,一个人录,其他人在外面听。因为大家都没有亲身录音的经验,纯是一帮业余人员瞎折腾穷开心,也就只好互相找找节奏找找感觉积累下经验,保有真实淳朴感之外,也尽量别太露怯。 只不过四个人加个老苏,五人里有三个话痨,加上录音师也是个爱和人搭讪自来熟有趣的灵魂,这录音棚有限的小空间很快又成为另一个听取蛙声一片的荷塘。 这气氛的转变也是来得快又强烈。不过蛮好的,开心的感觉谁不喜欢呢。 勖阳把自己排在第一个,给小同志们打个样。她做过配音,专业还够用,时间卡得刚好,一气呵成。 排在后面的荣可欣和张晓雯,虽然没有经验可言,但胜在初生牛犊不怕虎,闹一段录一段,几次把大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总算是顺利完成了。 大boss还是柯一维。 早在荣可欣进棚的时候,柯一维就偷偷跟勖阳“哀求”:“要不我请个专业的配音吧?” 勖阳问:“为啥啊?” 柯一维捂脸,像个答不上问题的小学生,委委屈屈,“我读不好。” 勖阳只觉可爱,克制住了想给他顺毛的冲动,“挺好的啊。”他平时小声练时她听得到。 怎奈小哥哥这羞耻心的底线比较低,“尴尬啊。” “是内容尴尬还是你单纯觉得读这个事儿尴尬?” 实话说,“都尴尬。” 勖阳忍着笑:“你就照你平时那样读就可以了。你配的时候,我会清场的。” 她开他玩笑,“除非你把我们三个人的配音也请出来,不然我们仨就显得太渣了,没有整体感可不行。” 柯一维是给逼得没招儿了,居然这也能答应,“那也行啊。” “行什么行,要不你把请配音的钱给我,我给你培训好啦,”勖阳心想果然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放心吧,就放松去读,就当没有人在听。我让他们都出去,只留录音师好吧?” 柯一维更紧张了,“只留录音师?” “还有我,”勖阳顺手拍拍他手臂,“录音师和我,可以吗?” 不过大家明显很期待柯大少爷的播音首秀,因为能一口气听到他说几百字的机会也实在不多。 勖阳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志们都赶回去干活儿了,亲自把他送进棚里,还把透视窗的窗帘拉上。 环境够密闭了,柯一维也浑身难受。 他还是把帘拉开。 勖阳:“咋啦?” 柯一维没好意思说,还是能看到外面,更有安全感一些。 录音师没接触过他们,但一见勖阳清场,也猜出了个大概,没有出言催促和玩笑,就安静做着自己的本分事。 第一遍读快了,第二遍又太慢了。 勖阳安慰道:“没关系,再来一遍,比刚才节奏紧一点点就够了。” 柯一维平时就惜字如金,讲话又慢,几个字几个字往外吐,也感受不出什么节奏感。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嘴巴是要经常用的。总不讲话,锻炼不够,它会退化。 其实勖阳当时有意把他排在第一位,让大家都跟着他的节奏走,可也知道他势必死都不愿意。而且毫无经验的人第一个上阵,也还要时间指导调整细节,更耗功夫,也就作罢。 他录几句,就心虚地看看外面,勖阳察觉到他的失措,每次都迎着他犹疑的眼神,向他竖起大拇指。 终于那手势变成了ok。 柯一维长出一口气。 巨大的突破真是一个接一个。 从配音间出来,勖阳把耳机递给他,“你自己听听呀。” 柯一维的脸腾一下就红了,“我不听!” “挺好的,你听听啊,”勖阳笑得眉眼弯弯,“其实我的意思是你验个货,然后把培训的费用给我结一下。” 柯一维被逗笑了,到底也接过耳机来,勉为其难地check了自己的初试啼音,好好感受了一把羞耻感。 勖阳问:“怎么样老板,满意吗?收货吗?” 柯一维笑,“别逗了。” 又说,“辛苦了。” 勖阳今天就是存心想要看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别整那虚的,要是能收货,那就结账吧。” 录音师也在一边忍俊不禁,“勖总,别逗人家孩子了,这不是欺负小孩吗?人家脸都红了。” “我欺负他?我欺负你了吗,柯一维同学?”勖阳佯装凶巴巴地“威胁”他,瞪起眼睛来,“姐姐疼爱一下,也叫欺负吗?” 柯一维乖巧地点头哈腰,“没有没有,应该的应该的,”实在忍不住,“你别那样看我。” 多可爱。 不过勖阳得意忘形,话一出口,又想起被柯一维那一声声“姐”支配的恐惧。 但还好,回想起来,这些天他都没有叫她“姐”了。 勖阳把音频放给大家听,404一片哇哇怪叫。 张晓雯双手把脸揉成一个丸子,“我的声音居然是这样的!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声音是这样的!我平时发语音自己也听,怎么也觉得不一样啊?” 荣可欣习惯性嘴欠,“晓雯子,你这声音挺有意思,有点人工智能感,我建议你可以去给洛天依配音。” 张晓雯显然对这个建议非常感兴趣,一整天都在掐着嗓子说话。 苏忠义眯着桃花眼,“刨去勖总,柯一维配得最有特色。” 柯一维惊了一下,没料到自己安安静静的没言语也会被cue到,“好么。” 勖阳对苏忠义谈不上了解,但也知道他一贯是个什么德行,并不往下接,只是笑一笑。 “那是,老师一对一给维哥辅导的呢,还怕维哥紧张把我们都赶走,那效果能不好嘛?”张晓雯不明所以,接话接得不假思索,“也看不出维哥还有这一手呢,哇,这是不是得叫金属质感低音炮?维哥你以后真应该多说说话,你这是属于暴殄天物嘛。” 柯一维浑身膈应,“别逗了。” 不过平心而论,张晓雯的描述不算夸张。柯一维声如其人,低沉磁性,不紧不慢,非常性感。 勖阳没忍住,“是的呢,上次陆总说可以往幕前发展,这次又遭到了苏老的点名表扬,晓雯子还形容得这么高端,柯一维同学,你恐怕在404待不了多久了。快,趁你还在我的势力范围,赶紧给我们几个人签个名,以后你发达了我们可以留着养老。” 苏忠义补刀,“对,以后你和夏婷就是东西两院的门面,金童玉女,绝代双骄。” 夏婷,好么,“嗯,柯一维同学,你可是被夏大主播看上的男人,绝对不一般啊,不一般。你得抓住机会啊。” 柯一维苦笑着哼哼,由捂脸到抱头,“别逗了好吗?” 他不懂为什么小领导忽然特别喜欢逗他。 勖阳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可能就是想看他的窘态。 着实非常可爱,像一只智商和体型严重不符的大型犬,一只爪子扒拉着大鼻子,大眼睛巴巴地看着她求放过。大喜儿平时就是那样的。 不过以柯一维的形象,至少也得是雪橇三傻级别。萨摩耶太甜,哈士奇太二,阿拉斯加正好。又虎又憨,又有安全感。 这个画面感令勖阳不觉笑了出来。日常逗柯一维有益身心健康。 柯一维被各种打趣,倒也无任何不适。 热热闹闹过一阵,苏忠义回自己办公室去了,各人开始分头干活儿,404进入工作模式。 柯一维才发觉唐筱鲤的连珠炮连环call。 他得第一时间解释:刚才录音了,手机静音,没听见,刚出来。 唐筱鲤半天才回复:喔。这么忙啊,忙是好事。 柯一维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唐筱鲤:我是否打扰你? 柯一维忙说:没有,现在没事 唐筱鲤:但我刚才打扰你了 柯一维:没有啊,我刚才手机静音了,根本没听到 唐筱鲤:所以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是吧 柯一维深深无力,为什么非得把天聊成这个样子。 他问:你找我是有事? 唐筱鲤自有应对:没事不能找你吗?我找你必须有事吗? ……这怎么办。 柯一维只觉如履薄冰。文字是没有温度的,他分不清女友说的话是认真的还是玩笑,是意有所指还是漫不经心,他不能确定自己用哪种态度应对才是合适的,才能被她所接受。 太累心。 柯一维直接打电话过去。 “怎么了?” “没什么啊,”唐筱鲤居然很平静,“就是跟你说一声,手续已经办妥,目前只剩一些具体事项的交接。这周先不回了,下周回去,就不走了。” 柯一维内心五味杂陈。 唐筱鲤问:“你是开心得不知道说什么了吗?” 他只好顺着答:“是呀,终于能回来了。” 偏偏他那女友还要再别别扭扭地问一句:“你是因为我终于不走了开心呢,还是因为我这周不回来开心?” chapter 49 终身大事 柯一维实在不能理解和唐筱鲤之间的交流,何以就变成了眼下这个样子。 她的每一句话忽然都成为了陷阱,你不知道她预先在里面埋了罗网还是捕兽夹子,然后铺上层层细草,精美伪装,笑吟吟站在旁边等着你往下跳。 柯一维必须要小心应对,他不想落入陷阱,又不愿触碰到她敏感的神经,于是每每举步维艰。 他不是不能对她假以辞色,但他不忍。 他还是不忍。她这些矫情,敏感,纠结,所有在暗处蜿蜒滋生的情绪均是来自何处,他不是不清楚的,他深知自己该为此负上责任。 也许是时候好好聊一聊。 但唐筱鲤并不想聊这个事,她的重点在另外的地方。 “你看看我找的这几个摄影工作室,感觉都挺不错的。” “拍照我真的不懂,你喜欢哪家就定哪家吧。” “你哪有不懂,你拍得明明很有范儿嘛。” 又来了。 柯一维无意接招,直截了当给她想要的答案:“那等你回来,去店里看看吧。” 唐筱鲤对这个回应还算满意,没有再借题发挥,匆匆挂了电话,想来是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一个电话结束,仿佛搬走了心上一块大石。 是否所有情侣在预备进入婚姻之前都要经历如此阶段? 但柯一维为此备受煎熬。 他对自己说,女孩子吧,女孩子是需要哄的,女孩子是需要宠的。 女孩子是需要忍耐包容的。 不过他也忍不住向自家老妈诉求疑问。 蓝虹女士算是较了解女孩子心态的,她对儿子说:“你准是让筱鲤觉得没安全感了。” “我?”柯一维当下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我让她没安全感?” 天地良心。全天下男的都渣,他也不能接受这个词儿会落到自己头上。 蓝虹说:“你想啊,她一直自己在外地,你俩距离本来就远,你又不是什么都爱和她说的那种性格,她呢又爱多想,不知道的事就猜来猜去瞎琢磨。她不问,你不说;她问了,你也未必好好说。之前是不在一块儿,所以不明显;现在她终于要回来了,要融入你的生活了,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可不没有安全感嘛。” 柯一维无言以对。他承认他家老母亲说的对。 可他也未曾刻意对她隐瞒什么。难道不爱多说还是个问题了? 难道他还是不足以让她信任? “也不是说她不信任你,”蓝虹明白儿子在想什么,“这也算是她的一个必然阶段。不过如果你能让她定定心,或许能更好些。” 柯一维捂脸,“我还怎么让她定心啊?” 蓝虹答得干脆,“赶紧领证结婚咯。” 这哪儿是让唐筱鲤定心,这是让两家父老都定心吧。 “她得过俩礼拜才回来,然后就去看婚纱,先把照片拍了,”柯一维向他母亲大人汇报,“我其实不想把事情办得太急了,毕竟这么多年没在一块儿了,都需要时间适应一下。” “我听你这意思,你是还有什么想法是吗?”蓝虹听出了一点味道,“小维,我跟你说,筱鲤跟你这么多年可不容易,你不能辜负人家,耽误女孩子的青春,咱们家可不能干那缺德事。” 这可就夸张了,“妈,您这说的都是什么啊?哎哟,”柯一维怀疑自己最近是否和所有女性沟通不畅,“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就是觉得我们俩得重新找找感觉,好好谈个正常的恋爱,结婚本来就是早晚的事情,是你们非得追着赶着。” 蓝虹随手拿报纸扇她儿子,“你要是早点想到结婚这事,她现在能这么作吗?就是你该结婚了非不结,她才没有安全感。” 看,果然最近和广大女性朋友犯冲。 这到底是什么星星又逆行了,回头上班有必要问问张晓雯。 柯一维突地想到个重要的事,“对了,妈,给你听个东西。” “什么?” 柯一维献宝一般插上耳机,递给自家太后娘娘。 蓝虹疑惑地接过来,眉头从拧紧到舒展,嘴角从抿紧到要上天与太阳肩并肩。 “儿子,这是你念的?” “我念的,今天刚录的。” “你居然还会念课文,”蓝虹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从小就不愿意上课发言,老师没少找我谈过话,我还心想你这辈子就跟朗读流利这回事没缘分了,没想到上班了居然还能在这方面有个突破!你这班还真没白上,没枉费你爸那时候请人吃了好几顿饭给你办进去啊!这单位就是不一般,我得跟你三姨他们说,花多少钱都得让孩子去个正经的好单位,能有进步啊!” ……他这个妈咪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浮夸。 但这显然还不是蓝虹的顶级发挥,“不行,我得去给你爸听听,让你爸也开心开心,”说着就把耳机一拔,往屋外走,“老柯啊!老柯——” 柯一维抢救不及,整间屋子里回荡起他一本正经瓮声瓮气的播音腔。 “我是404工作室的柯一维,主要负责摄像和后期制作。工作五年来,我在领导和前辈们的帮助指导下……” ——有个这么跳脱的妈,何愁没有丢人的机会。 柯一维决定以后视频出来了绝对要克制住给他妈咪观赏的冲动。 勖阳就成熟多了。 她知道她老妈对工作的事情深恶痛绝,认为那是妨碍她嫁人的最大毒瘤,更不消说分享她事业上的小点滴大成就了,只能换来一句“有什么用?又不多给钱,也不发个对象”,自找没趣。 所以就更不要强调每年的生日了,无非是又多一桩罪名。 家里并没有大办生辰的传统,谁过生日都是催生饺子长寿面,爸爸亲手打卤,热热闹闹地做一桌子菜,全家温馨地围桌吃个饭,喝点酒,就算庆生了。家里过农历,对外过阳历。农历生日她绝对雷打不动地在家里和父母过。至于生日蛋糕,都是阳历日子时和朋友或伴侣分享的。 这一年有点特别。这是爸爸去世后的第一个生日。 勖阳之前并没多说,甚至并不是很想过。她妈妈卢英是个粗线条的人,况且还说不上已经从悲恸中完全走了出来,忽略了也就忽略了。勖阳怕自己的生日,反倒勾起妈妈的伤心。 连她自己都难以抑制油然而生的黯然悲伤。 一走过厨房,眼前就是爸爸满头大汗操持寿宴的场景。 记忆像有个开关,到了某些节点,会自动开启,简直情不自禁。 chapter 50 披星戴月 虽说勖阳家没有大办生日的习惯,但仪式感是个丰俭由人的事情。 老房子的厨房潮暗狭窄,仅容错身,很难同时容纳两个人在里面忙活,所以一直以来,厨房就是爸爸一个人的天下。勖阳生在夏天,最热的时节,小空间通风不好,爸爸习惯在脖子上搭一条毛巾,一边做饭一边擦汗。勖阳每年的长寿面里,都融着爸爸的汗水。 她每天吃得津津有味的饭里,都有爸爸默不作声辛苦劳碌滴下来的汗。 除了生日,勖阳从小到大,评上三好学生了,文章发表了,考上大学了,但凡是个好事,爸爸都会做一桌子的菜给她庆祝。爸爸是个挺重视仪式感的人,毋宁说,爸爸非常重视他的女儿。 这是第一个没有爸爸操持的生日。她也失去了被重视的仪式感。 卢英并不知道“仪式感”是什么。她却也没有忘记这天的意义。前一天默默包了饺子,这一天絮叨着下了面条。然后端上桌,并不与勖阳一起吃,自己在旁边刷手机,因为“怕烫”。 勖阳要等她一起,又招来一通絮叨,“叫你吃你就赶紧吃,面都坨了,等我干什么啊?” 于是就只好匆促地吃过面,收拾桌子,然后,完了。这个生日就算过完了。 能说没有仪式感吗?仪式是有的,不过也只是个流程,更像完成一个任务,并不见得带着多丰盈的心意。 能说妈妈不重视她吗?勖阳有时也真是会迟疑。她知道妈妈就是那样的人,她首先是没有被好好地重视过,所以并不清楚该怎样才算是重视她的女儿。 但这并不能挑剔。她做了自己能做的。 走完了生日的流程,勖阳回到自己房间。 有难过,有憋闷,有委屈。这是种不知道该归咎于何处的冤屈,正因为无处安放又无可指摘,所以倍加疼痛。 这个世上大概不会有人再能给她恰当的重视了。 这段时间以来,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快乐地笑着的时候还是很多的。却没想过原来只是时候未到,一朝触及,溃不成军。 忍得太久。关好门,终于容许自己哭了一场。 也只能哭一会儿,因为怕被妈妈发觉。 勖阳一晚上都把自己关在房间。 情绪太过波动,懒得做什么事情,于是摊开家伙事儿抄了一篇词,感觉还可以,拍了照发到app上去。 系统提示“浅白”这晚也有新作。 这还真是有趣的巧合。 柯一维近期创作热情旺盛,但是从作品里也看得出精神不佳,满屏的浓重颜色,整体氛围不明亮就算了,还时时传达出些迷茫无望。 他这次的新作就是个俯视视角下的小男孩,站在穹庐之下,空洞地仰望天空。然而漫天乌云,没有星星。 勖阳不由得念及自己刚抄的那篇歌词,意境仿佛很搭。 【世界大得不可以去拥抱 你脚印又小得转眼消失于命数 若有天这副卖相腐化于尘土 可有一分半秒值得我去自豪】 勖阳并不知道柯一维发生了什么事——事实上,这个状态也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他既不会随便说,她肯定也不是会轻易探问私事的人。 出于一点安慰和相惜,勖阳打赏了大画家不少点数。 柯一维转天问她:你昨天发的那个是歌词吗? 勖阳没想到他会认真看:对的。 是张敬轩的一首歌,《披星戴月》。 jpg:喔,我找来听听。 jpg:看歌词感觉很不错。 勖阳:很好听,我也是很喜欢这篇词,所以才抄的。 总觉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柯一维和她之间的沟通渐渐变得顺畅,话题也多样了起来。 jpg:还有一个事。你就别给我打赏啦。 勖阳:?有什么问题吗? jpg:没有,我是说咱们之间就不需要了,别浪费你的积分。 勖阳才恍然了解:不浪费啊。我积分多着呢,再说了你的作品就是好,打赏是应该的啊。 jpg:我也想打赏你的来着,可是你好像没开通功能。 勖阳赧然:我还没达到认证标准呢,还不能开通打赏,我再努努力吧,向大神看齐! jpg:[大笑][大笑][大笑] 看他这样开心,勖阳又觉自己多心。 人家大少爷,不愁吃穿,工作稳定,感情顺利,能有什么“迷茫无望”。 柯一维滑着看app,一不留神点开了勖阳的主页。 勖阳那篇手写之前,还发了一张照片。 是一碗素净的面。配了一串双手合十的表情,最后缀了一个小小的蛋糕,并没有多余的话。 柯一维本能的反应:昨天是她的生日。 她生日的当晚,抄了一篇《披星戴月》。 勖阳的家境他也隐约有听说,知道她生活不易,可是怎样的心境会令到她在生日当天想到这样一首歌呢。如此广袤无垠的苍凉凄怆,四顾无人。 他对她有恻然,也有崇敬。 或许还有一些怜惜? 但这种不忍,似乎和对唐筱鲤的感觉不太一样。 勖阳是个人品贵重,可敬可爱的工作伙伴。 柯一维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聊着聊着人不见了是常事,勖阳早已习惯。 柯一维虽然时常中途消失,但他每次都会向她解释自己是走开去做了什么,并且尽量继续方才的话题。 她也很忙,除了领导和她老妈,并没有精力专注等着谁的回复。柯一维如此,其他人亦然。 再说了工作时间本来就不是用来闲聊的。 快到中午的时候,手机提示柯一维发来一张图片。 勖阳正忙着修改脚本,怕灵感稍纵即逝,并没有马上打开。放了一会儿,就把这事给忘了。 大家吆喝着去食堂吃饭了。柯一维也站起来,磨磨唧唧地转了两圈,站在她桌前还要多此一举地敲敲机器,“吃饭了。” 勖阳莫名其妙。这家伙还会管人到点吃不吃饭? 她随口应付:“是,我做完这点就去。” 柯一维又转了两圈,才悻悻地走了。 勖阳写完了手头那一段,舒展了一下筋骨,终于想起那条信息了。 她看了那张图,才了解柯一维的反常是出自何处。 这小孩默不作声地给她画了幅生贺图。 很简单的一幅图,却很有意思。一个小女孩,短发长眼睛,抿着嘴巴笑。头顶上一个大太阳,也是笑眯眯,还有个电量显示,满格百分百。旁边用充满童趣的字体写着,“生日快乐”。 那个小人儿应该画的是她,这个太阳大概就是指她名字里的“阳”了。 勖阳有点想哭。 虽然过了期,但这是她唯一一份生日礼物。 chapter 51 葵 柯一维照例是第一个从食堂晃悠回来的。 夏天的正午温度最高,他把鸟笼转移到屋里,把花盆搬到楼道去,然后拉窗帘,空调调了个温。完成了这一系列工作之后,支起躺椅,准备午觉。 当然在这之前,还要先忍受一小会儿荣可欣和张晓雯的日常互怼。时间不会长,五到十分钟。吃饱了总得要有点余兴活动吧,可以理解。反正吵着吵着就自然入睡了,也算是一种催眠音。 勖阳是最后一个下去的,也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向茹拉着她叨叨个没完,要不是看她实在呵欠不断,还不愿意放她走呢。 进屋时“嗨”半球的两只还在吵。柯一维在桌后举着手机看,躺椅放得很低,只看得到额头和眼睛。 勖阳回到工位,发了条信息给柯一维:你看。 jpg:? 勖阳敲了敲“一号”,把手机伸过去。 柯一维从躺椅上奋力把身子立起来,眯起眼去看勖阳的手机屏幕——他不近视,但有轻度散光,看什么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勖阳把他给她画的生贺图设成了手机屏保。 那本是童趣四溢的一张画,甚至还有些幼稚,单看就觉得还好,设成屏保再看可就太有趣了。完全不能想象得到,这是和卡通风格毫不沾边的勖阳的手机。 当然,和柯一维这个原画作者的画风更是相当不符。 柯一维脑袋上刷地落下三条黑线。 勖阳感到手机震动,便收了回来。 jpg:太尴尬了。 勖阳:没有啊,多可爱啊! 她真心实意:谢谢你,我很喜欢? 怕他感受不到自己的“真情实感”,又一口气发射了一串表情包过去。 jpg:不客气,迟到的祝福。祝你生日快乐。 本来是不快乐的,甚至就因为是生日,平时微末的小痛楚也被夸大,一点点把她推到谷底。越是应该开心的日子,越衬得自己那份求之不得倍加落寞。 现在快乐了。 她问他: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呢? 柯一维老实答:我看到昨天你主页发的照片了 勖阳当下有想落泪的感觉。 这就好像新闻里那只声波频段不同的鲸,一直在孤独地散发着独有的讯号。原本以为会就此不为人知地死去,却不曾料想真的收到了一点回应。 微弱的光芒,也足以让她感激涕零。 是太脆弱了。 有人注意到了她重要的日子,并且立刻反应。且不论他是出于客气还是真心,他都在适当的时候承接了她一把,她为此由衷感激。 但她还是立意想要逗逗他:昨天是我农历生日,我阳历生日还没到呢。那我阳历生日到的时候,是不是还能有礼物? 看不到柯一维的脸,但可以想象他的笑意:哈哈哈哈,可以呀,没问题 这就可以了:逗你呢,我已经很幸福了,这是我专属的礼物? 绝无仅有,独一无二。 勖阳非常想发个朋友圈炫耀一下。所谓的晒幸福大概不过如此,并不是存心想要嘚瑟给别人看,完全是受满得要溢出来的幸福感所驱动,必须要寻一个出口让它自胸中飞跃而出,才得安宁。 不然憋得慌。 好像说来说去还是想嘚瑟。唉。 怎么也变成这种“浅薄”的小女生了。 勖阳到底还是控制住了寄几个儿,她只是发了一条私密朋友圈,仅有自己可见。 还是妥帖收好这份专属于她的心意吧。 柯一维是个心存善念的人。 柯一维。柯一维。 勖阳忽然有灵感。 她把手机里柯一维的备注改了。 她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的生日? 葵:十月的。 勖阳:啊,天秤座? 葵:嗯嗯 葵:我也不知道是天秤还是天蝎 天秤也好天蝎也好,这俩星座都非常圈勖阳的好感。 不过这个线索,倒也把具体日期给透露了个大概。 勖阳并没有张晓雯那么痴迷星座,但一般的皮毛还是略有了解。 柯一维生日的时候,也要送他一份诚意满满的礼物。一直这样受他的照顾,理应礼尚往来。 但现在还是先睡个午觉吧。 空调温度恰好,窗外醺风微燥。鸟儿们的叫声远远近近,欢快灵动。 柯一维给鸟蓄足了水,让它们就着罐儿洗澡。小家伙儿们洗得很开心,边洗边唱,叽叽喳喳,羽毛闪闪发亮。 荣可欣和张晓雯也不闹了。404全体人类很快进入睡眠状态。 这是多美好的夏日午后。 如果没有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的话。 唐筱鲤上来就问:“你在公司吗?可以请假吗?” 柯一维睡得迷迷糊糊,“我在公司……不是,我是在单位,怎么了?” 他轻手轻脚起身,到楼道里去接电话。 “我在你单位附近,”唐筱鲤的声音就像404养的那几只小鸟一样欢快,“你出来陪我逛逛呀。” 这是想什么呢,“可是我在上班啊。” “所以说你请假嘛,反正你也没别的事。” 她说得真的若无其事,这个态度略微令柯一维不悦。 这已经不是小女孩的任性可以解释。 “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不是说下周吗?” “是下周正式就回来了,在此之前还是要抓住机会多制造一些浪漫,”唐筱鲤答得有理有据,“以后可就没有这么浪漫的事啦,你或是我大老远给彼此探班。所以趁我难得空闲,我就跑回来看你啦。” 电话的背景音浮躁杂乱,车水马龙近在耳边。 柯一维头疼。说不清是没睡好起猛了,还是被这“惊喜”给惊着了,这会儿只想闭眼再睡过去。 但请假是不可能的,“我下午还有工作,你先回家等我吧。” “你请个假嘛!” “我这个月已经请了四次假了,不好再请了。” “最多扣点奖金,我给你补好啦!” 他要怎么才能让她知道这不是那几块钱的事儿呢。 可唐筱鲤自己从来不是漠视工作的人,她没有理由在这种事情上无理取闹。 她重视的只是她自己的工作而已吧,从没有把他的工作也当做“工作”。 “别逗了,”柯一维劝说女友,“你先回家,我下班去找你。” “我不回家,你也用不着找我了柯一维,”唐筱鲤说,“我就回来待四个小时,晚上我就回去了。” 柯一维呼出一口气,“那你跑回来是干什么啊?” “你说呢柯一维?”唐筱鲤语气冷下来,几乎是下达命令,“你出来看我一眼。” 柯一维按断电话,眉头都在突突发跳。 难以启齿。 他一回头,正正对上勖阳惊惶的眼神。 “我是要去洗手间的,”勖阳忙摆手,“我什么都没听见,你这表情不是要把我灭口吧?” 柯一维好笑又无奈,真就被她给逗笑了,捂着脸发出疲惫的哀鸣。 勖阳问:“怎么了?” 柯一维还是捂着脸。 “我得出去一会儿,”他不敢看她,“我女朋友来找我了。” chapter 52 工作重要还是 勖阳只是愣了一愣。倒说不上有多震惊。 柯一维有女朋友,她又不是头一天知道。 只是最近和他之间的氛围有点太好,有点太好。好到居然令她忽略了他也是根有主的名草。 是她自己太得意,忘了形。 这真是勖阳很难会出现的错误。她一直在严格要求自己勿有行差踏错,远离一切会惹上是非的人事物,不碰别人的东西。再爱之慕之,也不能夺人之美。 是她这段时间太过沉沦。若不是“我女朋友”这四个字如冷水兜头泼醒她,真不知道会走向怎样的结果。 好险。好险。 勖阳对自己说:人家只是客气客气,你就当真了?他也只是礼貌性地照顾一下而已。 没有任何意思的。 想明白了,神色一敛,恢复平静。 她问他:“是有急事?” 事实上,柯一维自己也不清楚,“她没说。”他又不会说谎。 所以这是想给个意外惊喜吗? 还真是小女孩心性呢。 勖阳促狭地想,果然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她问他:“要去多久?什么时候能回来?还回来吗?” 柯一维也在想这个问题。说是出去看她一眼,但唐筱鲤恐怕不会轻易放他回来的。 他问小领导:“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不知道啊。待命吧。”脚本还没改完,最快开机也得是明天。 勖阳并不是八卦的人。但柯一维三天两头请假,之前是去上课还好说,这工作时间溜出去和女朋友会面,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她问:“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需要处理?” 柯一维说:“也还好。” 这怎么说?说被结婚搞得精神衰弱? “我是这样想的。虽然确实单位也没什么急事,但是请假的话还是留待关键的时间吧,”勖阳尽量把话说得婉转,“毕竟是工作时间,咱们最近又忙。而且——” 而且他那是什么女朋友?明知道是上班时间,还非要他出去约会? 这也太不懂事了些。 勖阳内心微愠。 她半开玩笑,“你女朋友没换人吧?” 柯一维没明白,“什么?” “还是上次你和我说的那位吗?”勖阳笑,在走廊窗台上一靠,“怎么感觉好像小了好多。” 柯一维听懂了,“她确实有时比较幼稚。” 是无奈,也是出于真心。 最近这幼稚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令他难以招架。 “她是临时从外地回来,很快就要走,所以想和我见个面,”柯一维下了决心,“不会耽误太久,我待会儿就回来了。” 虽说他就是不回来,勖阳倒也能及时编套说辞。可她这次不愿意,所以不想给他开这个口子。 她只是简单说:“那你尽快吧。” 异地恋是辛苦,不过她也没觉得这需要多感动。 第一是自己的选择,第二,总不好打着异地恋的旗号去做让对方为难的事情。 勖阳习惯有一说一公事公办,本身就非常不认可这种临时起意在工作时间要私自会面的行为,甚至可以列为讨她厌恶的第一条原罪。 何况用“大老远的来都来了”这样的理由来裹挟,无异于变相的道德绑架。 因为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所以你必须俯首贴耳,忠心不二。 她之所以能留着陈建军那么久——说是那么久也就是两三个礼拜的样子——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人也属于工作状态严明的一类,上班就是上班,休息时再谈别的,专心专注,不贴身,有空间。 说真的,要是给她一场异地恋,不知道会有多快活。不必每天报告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不用一个星期里三四天都对着同一张脸。默默积攒思念,留待见面时让情感奔腾翻涌,那才是真正的小别怡情。 作为一枚非典型双子座,不自由毋宁死。 怎么柯一维这异地恋谈得这么累呢。看他被那小女朋友折腾得也是七荤八素没什么脾气了。 勖阳直觉地不喜欢那个仅有一眼之缘的女孩子。 不过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各人总是要回到各人的生活中去。 柯一维没想到唐筱鲤就在他单位的门口等着他。 西院生态环境优秀,院里院外都种满了落叶乔木,盛夏天也不会被直接暴晒。唐筱鲤就把车停在路边的阴凉处,见男友出门,摇下车窗。 “帅哥,去哪儿呀?” 柯一维实在没有心情和她玩笑,并不上车,双臂撑着车窗,“你这是要干嘛啊?” “没事啊,都说了想你了,没什么事干所以就回来探班,我能干嘛呢?”唐筱鲤无辜地眨眨大眼睛,“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感不感动?” 柯一维是真的没脾气了,“我在上班啊。” “就是要在想不到的时候出现那才叫惊喜啊,不然呢?”唐筱鲤丝毫不以为意,“莫非我真的打扰你工作了?你这不还是可以出来么?” 她拍拍副驾驶,“别矫情啦,上车,我们去兜一圈。” 柯一维几乎被气笑了。 “我没请假,我和我领导说出来接个快递,很快就回去,”他向上指指,“监控看着我,我再耽搁会儿,人事就会算我旷工。” 唐筱鲤挑挑眉,“旷工会怎么样?我们那儿是会降级扣薪,你在这儿也没级可降,最多扣点钱,你在乎吗?” 柯一维实在不想和她纠缠这些问题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他说,“如果没什么正事,见也见了,我要回去上班了。” “柯一维你敢走,”唐筱鲤叫,“你现在什么意思?我大老远回来见你,就让你这么嫌弃是吗?你这班有什么好上的,值得你这样分秒必争?上班有和我见面重要吗?” 柯一维忍耐:“你先回去,回头再说。” “我就不,你给我说清楚,你这么重视你这工作,一心要拼事业,你这单位到底给你施了什么法术,连我都成了你的绊脚石了?”唐筱鲤连声质问,“还是说这单位里有什么人给你下了降头,让你这么难离难舍的?” 柯一维听不下去了。任他再迟钝,也看出唐筱鲤此时情绪有异,她分明是找茬来的。 “你别说了。” “我敢说,你是不敢听吗?” “我没什么不敢听,我觉得你得冷静一下,”柯一维掏出手机,“你也别开车了,我叫代驾,你先回家。” 唐筱鲤从车窗里伸出手,啪地打落了他的手机。 “谁要代驾!我又没喝酒,叫什么代驾啊?要送我你开车,我不要什么代驾!” 门口传达室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门卫保安悄悄伸出头来观望情况。 手机落在滚烫的地上,瞬时也炙得滚烫。按了半天没动静,柯一维强压着胸中怒气。 这样下去,只怕他们俩之间,迟早要先疯一个。 他说:“把你手机给我。” 唐筱鲤警觉:“你干嘛?” “……算了,不干嘛,”柯一维打开车门,“下来,我开车。” chapter 53 直觉 柯一维到底没有即刻返回。 勖阳发了几条微信,石沉大海。再打电话,一直是忙音。 本来其实不必过分担心,但苏忠义自从得了陆靖一的令,三不五时就往404跑,一待就是大半天,有事没事也过来泡着。苏忠义可不比荣可欣和张晓雯好糊弄,眼角一斜就把全屋扫射一遍,堪比人肉打卡机。 苏忠义也远比一般年轻人会看事。四下一望,脑筋就转了八个圈,非常擅长透过现象看本质。 所以纵使苏忠义对勖阳算不错了,勖阳也不敢对他全托一片心。不是所有人都像柯一维的。 可这个柯一维,他是怎么回事。 勖阳的直觉告诉她柯一维近期的种种表现和他那作精女朋友有关。 她还直觉柯一维不会就此不声不响私自翘班,他下班前肯定会回来。 女人的直觉堪比世界第八大奇迹。 柯一维回来了。赶在下班前一个小时。 勖阳眼疾口快,见他闷头进来,先垫话过去,“修完了?” 柯一维的波段显然还不太接得上,“什么?” 勖阳端起杯子喝水,眼睛却烁烁地盯住他,“陆总不是叫你去看看机器吗?都修好了吗?” “喔,搞定了,”柯一维终于会过意来,“是有点麻烦,现在都没事了。” 勖阳也不多言:“快歇会儿吧。” 柯一维从她这边绕过来,“没事吧。” “嗯。” 苏忠义照旧在和荣可欣张晓雯天南海北地神聊,还拿了个西瓜上来,三个话唠茶话会开得正开心,貌似倒是没太关注他们这边。 “柯一维同学可算回来了,西瓜都快放蔫了,赶快过来吃。”果然只是“貌似”。 柯一维应了一声,“得嘞。”没动。 太累了。 张晓雯送了块西瓜过去,“哇!维哥,你是怎么了?你是去修电脑又不是去跑圈儿了,至于出这么多汗吗?” 他前胸衣服整片溻在身上,头发也湿淋淋,像刚从泳池里爬上来,清晰可见地滴着汗。 勖阳瞥了一眼。她也看不见,她也没接话。 虽说她的直觉得到了验证,不过对于这个人的闪烁其词出尔反尔,她还是有点生气的。 苏忠义随口问:“陆总那屋的电脑我前几天刚看过,是什么又出了问题?” 勖阳心一提。 柯一维这人不会撒谎。你让他提前准备准备,或许他还能接上几句台词;你让他灵活随机玩个freestyle,那就太为难他的能力了。 这次能和她呼应,还得说是俩人平时配合说瞎话有经验了。换另外一个人,硬这么接梗,想都不要想。 勖阳也不好出面替他挡枪。 好在柯一维答得波澜不惊,“啊,是有个软件崩溃了,我重装了一下。” “喔,我说陆总刚叫我去弄了没几天,又把你叫去了,我还以为我活儿没干好。” 勖阳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出点味道。原来苏忠义在这个点上吃味儿了。 这可真是防不胜防。 柯一维嗯嗯哼哼了两声,这关就算过了。 他折腾了一会儿,很快没了什么大动静,只有键盘敲击,想是切换到工作模式了。苏忠义接了个电话,也下楼回自己办公室去了,404回归日常状态。 勖阳确定柯一维微信挂上网页了,即刻质问他:为什么不回我信息,也不接电话?一声不响就翘班,很着急的好吗? …… 十分钟了,还没回。 勖阳气坏了。 她咣咣咣敲“一号”如敲门。 “好家伙,领导,您是在干嘛?”荣可欣说,“这是在给维哥发摩斯密码?” 勖阳没好气,“我看不见他,你们帮我看看他是睡着了吗?” 柯一维忙提起声音应,“没有没有,醒着醒着。” 勖阳气势汹汹:“看手机,我给你发了个文件过去。” “……领导,手机坏了,”柯一维弱弱地,“你发邮箱吧。” 勖阳一听手机坏了,火气倒是灭了一半。 “手机怎么还坏了呢?” “刚掉地上给摔了,开不了机。” 勖阳心想你出去都出去了,不会顺道再去修修手机啊。 老实人就干点坏事都没有自觉主动性。 那行吧,“那你看邮箱。” 审讯开始。 她问他:你不是说很快就回来吗? 柯一维:我是想打个照面就回来的,结果出了点小状况,我送她回了趟家。 勖阳:是不是闹别扭了?一般这么大的女孩子也不太会临时找到单位来,肯定是有事情了。 柯一维:也说不上什么事情。她一向这样。 勖阳:解决了吗? 柯一维看着屏幕上这问题苦笑。这哪解决的了。 唐筱鲤对他说:“柯一维,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挑明了说吧,我知道你不想和我结婚。” 他从没想过被这么直白地戳穿心思,倒是比较平静。 “你对结婚的态度一直这么含糊,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事的。我只是不明白咱俩之间的问题出在哪里,我想问你,你自己明白吗?” 柯一维没想过。他只知道自己不想结婚。 他甚至也还不能断言是不是不想和唐筱鲤结婚。 何况近期这一个多月,面临婚姻的感觉实在是太差了。他没有任何婚前的兴奋感和归属感,他只是心力交瘁,身心疲惫。 “我就觉得挺累的,”他也对她说一点实话,“尤其这段时间,我觉得特别累。” 回到家里,开了冷气,唐筱鲤反倒平静下来。 她问他:“你是想说因为我吗?” 柯一维不太忍心答“是”。 而且他自己也还在迷惑,很多头绪捋不清。他不想轻易去给这个现状不负责任地下判定。 那对唐筱鲤,对他自己,对他们之间八年的感情,都不公平。 “柯一维你知道吗?累的不止是你,我也累,我比你还累,”唐筱鲤说,“因为我觉得我自己特别可怜。我一个人飘零在外四年,一直守候着那个结果,那个结果就是我最大的信念支撑,可却不是我们俩都想要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得苦苦哀求你,我才能靠近那个结果更近一点,我得靠着你的施舍才能接近我的目标。可我真的始终认为,那是你我共同期待的,我从没想过那会是你想逃避的负担。” 唐筱鲤并不是个情绪十分外露的人,但这不是职场,她面对的也不是要斗智斗勇的客户。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委屈了。 “柯一维,你和我说说,我做错什么了呢?我怎么就成了你的压力呢?” 她做错了什么? 柯一维徒劳地按着手机的home键。不知是摔的还是烫的,总之是坏了,怎么都启动不了。屏也摔碎了一个角,沿着破碎的边缘开始龟裂出纹理。 “不是你的问题,”他说,“我也没想明白。我们都各自想想吧。” chapter 54 天秤座 柯一维忽然有冲动想要倾述出来,胸臆之中的憋闷实在无从抒发,太憋屈。 他对勖阳说:我和我女朋友出了一点状况。 勖阳没料到柯一维会主动和她坦承这一节,实属意外。 她小心翼翼地接下去:怎么了? 想了想,又补充:当然,你也可以不说,我没有要八卦的意思。 柯一维也在后悔为什么鬼使神差就吐露了这么一句。可能确实也到了强弩之末。 但这有点像向她撒娇求安慰。 啊好羞耻。 勖阳等了会儿,等来的是“柯一维体”的回复:没什么。我自己可以解决好,不会影响工作。 呵,这男的这种时候都能这么官方。 勖阳:你是累了,休息一下吧。人在十分疲惫的时候,就是容易消极的,不适合做任何决定。有什么事,睡醒一觉再说。 天大的事情,一顿饱睡过后,都不会是原来的样子。 隔了好一会儿,柯一维回复了一个“嗯”。 “那个,领导,我就想问问,”荣可欣颤颤巍巍举起手,“您是有多少文件得给维哥发?是有什么事情吗?有我们俩的任务吗?” 勖阳不明所以,“什么?” “你俩这邮件提示一直叮叮当当响,我俩听着发慌啊!” ……聊得投入,都没留意邮箱还带个语音提示。 这高科技人性化有点过分优越哈。 平时用到邮箱的机会也不多,确实没建立起这习惯。想来前后这十来分钟,还不知响了多少次“新邮件来了”,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 不过交流也告了一段落。再来的消息,就是陆靖一下达的拍摄批准了。 勖阳忙着做拍摄日程,一时也顾不上关心下属的感情状况。柯一维也一直没再有动静,安安静静地窝在旮旯里,不知道是在思考人生的哪个方面。 荣可欣和张晓雯听说拍摄终于要开始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到下班时间了还在兴奋地展望自己风靡全网的那一天。 勖阳交代他们:“今天来不及弄完了,我晚上再想想。九点前如果落实了,我会在群里通知一下,过了九点半还没有消息,那我就不会再发通知了。总之可心儿和晓雯子你俩先准备着,服装啊资料之类的,拍也是先从你俩拍起。” 她问柯一维:“那你怎么办?我怎么联系你呢?” 柯一维完全没当这是回事情:“我没关系。这手机我买了好几个,我换上卡就行。” 张晓雯举手:“我能不能弱弱地问一句为什么同一种手机要买好几个?” “因为同款有好几种颜色。” 可恶的有钱人临下班还要拉一波仇恨。 唐筱鲤这一下午也再没有消息。 柯一维回到家,换好了手机,在“404未来之星”里冒了个泡,宣示维哥归来。然后刷了刷朋友圈,就翻到唐筱鲤的更新。 她拍了张候车大厅的穹顶壁画,附三个字:错付了。 这三个字剜得柯一维的心很难受。 女人一旦认清现实,从海草般纠缠的感情事中挣脱,就无往不利了。 唐筱鲤几乎是一瞬间,就回到了从前的唐筱鲤。 她其实也没有很丰富的感情经验。十七岁认识柯一维,是初恋,也始终笃定是永爱,却没想七年之痒都熬过来了,在第八年上要“各自想想”。 这四个字从柯一维口中说出来,唐筱鲤就知大势已去。 柯一维不是个利落干脆的人。要他拒绝、推辞、选择,所有要互相牵扯的举动或情绪,都非常艰难。遇到棘手的障碍了,他的第一反应是躲闪,再逃避,拖延一下,等那问题自行消失。 只要他忍得足够久,让得足够多,困难就不会再追上来反复纠缠。 他性格如此,并没有想伤害谁,只希望所有事情都能得到平和温润的解决,能没有明确的冲突就尽量不要有。与冷峻淡漠的外表不符,他其实是个内心柔软到不想主动伤害他人的人。 可正因为如此,他会经常使得伯仁因我而死。 唐筱鲤是了解他的,也因此分外明白他这提议的分量。 她也清楚明白自己在这半年的拉扯间已经面目全非了。 多年工作打磨出来的职业敏感,引以为傲的缜密精明,居然要用在逼婚上,用在给自己的男朋友精心编造谎言上,用在勘察他微信里陌生表情包的来处,用在伪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去他单位突击检查。 太廉价了,太丑陋了。 况且,竟然,都查不出个原因。 甘心吗?怎么可能。她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自己八年的感情就岌岌可危了。 回到了公寓,唐筱鲤把自己扔在床上,放声大哭。 她有预感,这次可能真的闯不过去。 他们恋爱八年,从没出过问题,连吵架都吵不起来,仅此一次,就直指结局。 柯一维也想不通。 他以为他尽量忍耐,持续等待,就会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时间本该是最好的药剂,可以淡化疼痛,却无法让症结消失。 换了新手机,和世界重新取得了联系,却发觉一直没有新的消息过来。 这世界似乎也不太在意他这个人是否在持续发射电波。 柯一维一整晚都在呆坐,堪堪抽了一整包的烟。左右是独居,没人介意满屋子的烟味儿。 他对她说“各自想想”,可是自己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想不动。 当下这算是久违的清静了吧。 直到被“404未来之星”叮叮当当的信息提示音打破。 抬头看时间已是九点。 勖阳发了日程安排表给大家。转天上午就要开始拍摄,虽然个人部分先拍荣可欣和张晓雯,但全员都要进入待命状态,随时做好抢镜头的准备。 拍摄就是见缝插针。积累素材简单,是为抢多些时间留给后期。 勖阳嘱咐大家:明天要拍一天,大家今天早睡,养精蓄锐,明天上镜才好看。 柯一维跟在荣可欣和张晓雯后面发了个乖巧宝宝ok的表情。 紧跟着就收到勖阳的私信:还好吗? 他回了一个“嗯”。 那边静了一会儿。“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想是也在纠结,或是组织语言,考虑该怎么说才好。 勖阳说:虽然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你最近的状态,我是有点担心你的。坦白说,如果事情发生了,最好及时沟通尽快解决,降低内耗及时止损。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看到你总是身心疲惫的样子。 当然,于私更多一点。勖阳在心里默默地想。 爱情理应是滋养。如果反倒令人疲倦颓唐,猜疑焦虑,那一定不是合适的爱情。 这是她自己盲目乐观地撞过南墙之后,自疤痕生长出来的智慧。 chapter 55 少女的爱情talk time 柯一维从小到大,耗损率最低的器官就是嘴。 相对地,多数这样的人,磨损最快的就是心。 不愿意倾诉,或是尚未学会倾诉的人,一切的情绪都压回心里。有时可以消化,但并不总能如此。 柯一维的脸远比他用语言能表达的更实诚。一脸铁青,眼圈深重,眼睛半睁不睁,反射弧自yback效果,是个人都能看得出他缺少睡眠并且严重起床气中。 反正他排在最后一个拍单人part,这会儿也不需要什么好形象。 不过这副尊容也足以把荣可欣张晓雯吓得绕着走。 张晓雯悄悄凑到勖阳旁边刺探消息,“老师,维哥这是怎么了?怎么最近他总是奇奇怪怪的样子,感觉他好累啊。” 勖阳说:“他就是很累。” “他家里到底是什么事?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好久了吧?” ……他家里房子要塌了。 张晓雯见勖阳没立刻答,以为她是嫌弃自己太八卦了,赶忙解释说:“我不是打听人家的私事啊,我是说他这样看着挺难受的,我们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勖阳忙说:“没有,他也没跟我说什么,我也没详细问。我认为他自己可以解决的,如果有需要,他会和咱们说的,还是不用贸然打扰他吧。” 不过张晓雯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八卦之魂,“是不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勖阳无奈。这么容易就能被看穿的吗。 这么大的年轻人,父母也正壮年,家境又殷实,确实除了感情问题,也谈不上有什么顶重要的大事,足以让人挂相了。 张晓雯马上又自言自语,“可是维哥这脾气这么平稳,说他和女朋友吵架也真是有点不可思议,他俩感情这么好。” 勖阳问:“你怎么知道他俩感情好?” 张晓雯奇道:“异地能坚持这么多年,这还不好吗?” 能坚持好多年的异地恋,除了“感情好”,还有一种可能是直接走向一别两宽。 勖阳忽然想调个研,“你和你男朋友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俩呀,我们俩是在一个点评网站的试吃活动上认识的,”这可打开了张晓雯的话匣子,“我们在一个桌上试吃,吃完了写评论,又被抽中了同一家继续试吃。然后就认识了,我们俩就脱离平台自立试吃小团体了,哈哈哈哈!” 这还真是可爱的缘分。 “我们俩真的是天造地设。老师你知道吗?我们俩特别能吃到一起去,喜欢吃的都一样,可是呢,我不喜欢的他也爱吃,有些他爱吃的我偏不爱吃。我们俩只要一出去吃饭肯定光盘,一点浪费都没有的,配合极其默契,他爸妈和我爸妈都特别愿意我们俩去吃饭,说看我们俩吃饭就开心。” 可爱的晓雯子。一口一个“我们”,感情就在一起吃吃喝喝的烟火气之间,平凡朴实而温暖。 可爱的人儿拥有可爱的爱情。 “我们俩呀本来打算明后年领证,因为想再玩玩嘛,休假总是凑不上。可是也很矛盾,凑不上就总是凑不上,结婚了还能天天理所当然地在一起,”少女的烦恼也是玫瑰色的,“我对象就特别想赶紧结婚,他说他每天接送我上下班时间太赶了,结了婚好多事情就都变得简单高效啦,我想想也是这么回事。” 张晓雯满脸沉醉的小表情感染得勖阳的心也一片柔软,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所以说啊老师,感情真的是可遇不可求,”张晓雯猝不及防地严肃,“好人一定会遇到好的缘分,早点晚点而已,合适最重要,毕竟两个人在一起是为了共同开心。” 勖阳听懂了。张晓雯似乎是误以为她在感伤自身,这是在迂回地开解安慰她呢。 这真是多简单善良的一个小女孩。 她于是愿意多和她说几句,“所以你说如果恋爱谈得不开心,那是不是就说明不是好的缘分,或者不是对的人。” 张晓雯使劲点头:“是的!当然!” 是世界上的异性都灭绝了还是天性抖m体质,何必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那怎么理解吵架呢?” “吵架是肯定要吵的呀,我看网上有文章说不吵架的感情都不健康。吵架就是沟通呀,一般普通人之间的相处也都需要沟通呢,何况是情侣呢。没有原则性的问题,那就都不是事儿。吵完吃点好吃的,啥事儿都没有了。” 勖阳好笑,“你是真的可以用好吃的治愈一切呀。” “对呀,唯有爱和美食不可辜负,”张晓雯对自己的生活哲学深信不疑,“不过话说回来,像维哥这种性格,恐怕是想吵架都吵不起来的那种。不是我说,这种脾气其实在搞对象的时候特别不好。” “为什么呢?” “吵不起来就是没法沟通啊!真有问题了不是靠忍就能过去的啊,总得解决啊。” 张晓雯话题一转,贼眉鼠眼地又凑近来,“老师,所以维哥和他女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 勖阳吓了一跳,“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啥事啊。” 好家伙。这小丫头也不是好糊弄的,纯粹靠八卦激发智商。 不过也得承认她说得没毛病。 但谁知道柯一维在和女朋友相处时,是否也是他们所见到的面貌呢?有的人就是天生具备多种面目,与不同关系的人相对,就换一个样子。 搞不好柯一维同学在女朋友面前就是一个话唠……呢? 扶着手控的柯一维打了个喷嚏。 左右还没正式开始,两位女士就感情状态展开讨论的同时,两位男士倒是也没闲着。 荣可欣理所当然有着强烈的自恋,非得找出来哪个角度上镜最好看,让柯一维给他360度全方位各拍一条然后翻来覆去拼命看回放。这种没营养的拍摄令柯一维非常疲乏,本来就一个呵欠接一个呵欠,这又为两位少女暗搓搓的讨论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嗯,现身说法。 这家伙人高马大,高冷疏离,一天里需要用嘴说出来的话说不到五句,会有滔滔不绝撒娇卖萌这样的反转……吗? 勖阳扶额。那还是算了,不忍想象。 “可心儿呀,可心儿,咱们可以开拍了吗?”还是赶紧切换正事模式吧,“再玩会儿机器的电可就不够了啊,今儿可主拍的是你啊,断电了灵感可也就断了啊。” chapter 56 月亮背面 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侧面,远看成岭侧成峰。 在拍摄小组宣传片之前,勖阳并不知道精明油腻、八面玲珑的荣可欣正经在体校里度过了整个童年,多年的合宿训练生活给了他牛一般壮悍的体质,也辗转磨炼出了他极强的适应能力和求生欲。之所以没有在运动队里坚持下去,也正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也不知道看上去衣食无忧,小公主一样的粉嫩少女张晓雯,早在高中时就开始自学视频制作,大学和同学一起运营公众号,不用上课的时候就背着相机去积累素材,做美食玩美妆。充分自由任性做自己的前提,是她生活在一个重组家庭,继父乐得出钱由她玩耍,只要她少待在家里和异姓弟弟吵架。 月亮远远望去皎洁流辉,实则坑坑洼洼,满目创痕。 人是由于立体多面才丰富幽深。并不会有很多人,可以拥有简单过活、无忧无虑过一生的幸运。 所以大概成长了的意思就是,多年来都暗咬了一股狠劲儿,自强自立又自艾自怜着,对自己说你若不快跑谁替你撑伞;而一路经历下来,渐渐看到几乎所有人都背负着难以启齿的历史奋力生活。如亦舒所说,越长大越发现没有人可以怪罪,人人都有他的难处。 以前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惨了,现在知道没有人是容易的。 所以完全不必担心拍摄时素材不够而时长过长,大家都很有些故事可以讲。 一味去煽情其实也不是勖阳的偏好,只不过总要多了解拍摄对象一点,出来的效果共情感会强一些。 她无意主动去挖掘,却总能收获主动的靠近。 谁说这种“异能”不也是她这些年来所有踟躇岁月的赐予。 只不过偶尔也会碰壁就是了。 荣可欣和张晓雯的部分结束之后,大家围坐在一起看片讨论。 两位日常嗨的小同志对镜头相当热情,表现欲爆棚,属于越拍越有感觉的人来疯族群,拍摄的素材远远超过预期。放得开又不忸怩,让拍几条就拍几条,现场和看片都两分钟一小笑五分钟一大笑,想必届时剪出来的花絮能比正片多得多。 相比之下,“晕镜头”的某些同志就很紧张了。 “我能不能少拍一点?”柯一维不死心地和领导商量,“我实在是没法拍成他俩这样。” 勖阳其实早有打算,不过最近逗弄柯一维也算是她的一大乐事,“到时你一拍,就有感觉了。” “我真不行,别逗了。” “没逗啊。你得对自己有信心才行。” 勖阳憋着笑,“我们都不怕拍崩溃,你还怕自己演崩溃了嘛。” 柯一维心想这真是没有老实人能活的道儿了,他对这浮躁的世界感到绝望。 原本以为三个人里好歹勖阳还算是个正经人,这么看来也还得持以观望态度。 人生不易,维哥叹气。 勖阳问他:“我把脚本改了一些,你还要再看看吗?” 柯一维已经放弃抵抗,“不看了,你说咋拍我就咋拍吧。” 已经杀青的两名小同志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笑成一团。 柯一维团了个纸团丢过去,“告诉你俩,明天谁都不许跟着。” 转天,404浩浩荡荡的拍摄队伍果然只剩了勖阳一个。 当然,还有一枚了无生趣的柯一维。 化妆小妹张晓雯本来想给他捯饬捯饬,好歹上个粉化个眉毛什么的,结果被他一脸天然惨白吓退,说什么都不敢往前凑了。 勖阳打电话给荣可欣,“你啥情况?下楼啊,不拍啦?” “我这儿刚接个活儿啊,领导,本来说是让维哥弄的,这今天不是维哥得上通告嘛,就转到我这儿来了,”荣可欣也深表遗憾,“您和维哥先拍着,我弄完马上下楼围观——啊不,帮忙,帮忙。” “那你快点啊,这机器我也扛不动啊,”勖阳指使着柯一维把摄像机架起来,“张晓雯呢?算了,她来也扛不动机器,让她在楼上剪片子吧。” 张晓雯倒是非常乐意给柯一维当助理,怎奈勖阳生怕柯一维被她惊着(也有可能是互相惊),到时一个镜头都憋不出来,那大家都甭想准时收工了。 没想到离开了东院,也还是可以体验到伺候大牌的感觉。 没有了闲杂人等,柯一维倒是放松了下来,“咱拍吧,先拍哪儿?” 勖阳瞥了他一眼。人家都是人来疯,这家伙是人前怂,一没人了马上就跩起来。 可是这样也不行,“我要不还是把苏老叫下来吧,总不能只给你拍一个机位的啊。”虽说就是个草台班子,可也好歹得有模有样。 “先拍点定机位的再叫他吧。”这位大哥的鸵鸟心态真的是能拖多久就是多久。 勖阳只好自力更生,先拍点力所能及的部分。 因为队服的造型已经在拍写真时一起拍过了,个人部分拍的就都是私服造型了。 柯一维并没像荣可欣那么郑重其事,一如往常的xing冷淡文艺风,白色大t恤卡其色棉麻长裤配球鞋,乍看上去也和队服没什么区别。 神奇的是这男的把宽宽大大的裤子穿得这样飘逸有气质,这大夏天的居然还带了几分禅意出来,这就相当让人叫绝了。 勖阳之前去巴厘岛旅游,见到不少游客穿当地的民族服装纱笼裤。纱笼肥大宽敞,色彩斑斓,越高大的男子穿起来越是好看,一走起路如腾云御风。有民族风味,又满载艺术感。 如果再加上皮肤白皙,那简直是自带仙气了。 柯一维穿这套衣服,就令勖阳不禁构想起他穿纱笼的样子,肯定也是妙不可言。 难怪陆靖一王喜悦都对他的照片赞不绝口鼓励他往幕前发展,这人真的是衣品太好。 “多拍点正面的镜头好吗?”勖阳忍不住和大牌商量。 原本她怕他紧张,设计的镜头仍是多以侧面背面大全身为主。可是这一瞅取景器吧,真觉得不多拍拍正脸儿,实在是暴殄天物。 柯一维想是觉得左右是无第三个人,“你说怎么拍就怎么拍吧。” 勖阳笑:“这么配合呢柯一维同学。” 又说,“你今天看着状态不错。”当然也多亏了充足光线给磨了个皮。 “是吗,”柯一维由得她指挥,一会儿爱抚下摄像机,一会儿拿着那本平时午睡时用来挡光的大杂志随便翻翻,“昨天睡得挺好的。” 还得说这人颇心机地戴了副眼镜,遮住了有些过分的黑眼圈。 “所以昨天没更新?” “嗯,有点累,很早就睡了。” “和女朋友和好了吗?” 勖阳本来没指望他多说什么,只不过之前他自己主动提起过,所以她也是象征性地关心一下而已。 ……也不能完全算是象征性的啦。 柯一维苦笑。 “可能很难和好了。” chapter 57 事业心 这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一次简单的吵架。 从那天提议“各自想想”,唐筱鲤就杳无音信,连朋友圈也没有更新。 双方父母亦没有动静。——这事儿目前还是他们俩的事情。 柯一维每天是在享受来之不易的清静和风声鹤唳战战兢兢中求生存。 蛮有些末日刺激感。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大概就类似被判监禁的囚犯,一朝刑满释放,比起去愁苦前路渺茫,当务之急是先大口呼吸重见天日的空气。 但要愁的事情总还是在的。 柯一维叹口气。这样拖下去何愁不成为渣男本渣。 “你们一直没有沟通过吗?”勖阳说,“要是也没什么大事,还是把问题说开了吧。毕竟谈了那么久了,轻易放弃多可惜,总要做些努力啊。” 确实说不上有什么大事。没劈腿,没出轨,没有钱财纠纷人命官司,也没骗财骗色。 能有多少“大事”呢,“怎么才叫‘大事’?” 勖阳瞥了他一眼,从这问题里听出一点点找茬的味道。 “三观合不合啊,网上不都是那么说的吗?三观决定两个人能走多长久,”她漫不经心地看着回放,“她怎么看你的工作啊,你怎么看她的工作啊,花钱是不是能花到一起啊。” 柯一维忽然紧追不舍,“那你怎么看你的工作?” 勖阳没想到话题会跑到自己身上,“为啥问我?” 柯一维老实说,“因为觉得你很爱工作。” 这答案还真是让人无法拒绝呢。 “我和真‘爱’工作的人比还差得远。”这也不算谦虚。 要说责任感,算是当仁不让;要说上进心,那就夸张了。 “你不觉得咱们这个工作其实非常有意思吗?做宣传不是单纯套材料洗稿就可以的,本质还是要主动去接触、感觉、挖掘和发现,而且你要始终端平态度,放正心态,你的输出才能相对地积极公允,”勖阳努力把自己的想法说得简单明了,“就好比咱们现在拍的这个片子,首先你说为什么那么多团队,偏偏要推咱们小组呢?外界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怎样的?我们作为本组的成员,又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我让你们写的小作文,看上去是各自对自己专业成长的梳理,可我要怎么把四篇人物小记整合到一起去呢?包括我们的拍摄,我想表现人物的哪个方面,我想利用空镜头表达怎样的情感,这都不是随便能用个框架套出来的。要想拍得有共鸣,起码让自己认同,就要真做到沉浸式地去了解,最有意思的就是这个过程。我所谓的爱工作,也只不过是享受这种乐趣和满足感。” 柯一维被那一串的问题冲击得脑子发懵。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是从来没想过要走这些心思,向来是勖阳让他怎么拍,他就怎么拍。她让他看脚本,他看不懂,也懒得看。 所以没有任何一个工作狂是凭空而来的。 “但是首先你得对这个工作感兴趣吧。”他问她。 “工作就是工作而已,能感兴趣最好,不感兴趣也不妨碍干活儿拿工资,”勖阳也是生生用了几年,才能真正认可这个观念,“我认为能有一份感兴趣的工作是可遇不可求,但能从本来无感的工作中获得愉悦才是真境界。” 她问他:“你能从咱们的工作中感到愉悦吗?” 柯一维很负责任地回答:“最近可以。” 原来至多是不反感。躺椅一躺过半天,有什么可挑剔呢,过一天和过一年本无差别。 调到404之后,有了具体的事情可做,慢慢倒也发觉“工作”可能不止于此。 好像体制内也有不混日子的职员; 好像事业单位也有没学会油滑的热血青年; 好像也会有职场剧里同进退共命运的团队; 好像大家在一起干活儿加班,做成一个项目,做出一个片子,也会开心到想要开香槟; 好像……和之前被告知的工作氛围,不太一样。 “很多人都对咱们这种单位有误解,觉得施展不了抱负,没有发展前途,还各种勾心斗角鸡零狗碎,”勖阳似与他有默契一般,逐层解开他重重疑问,“不能说不对。但是怎么说呢,一是实在不喜欢就趁早另谋高就,无谓浪费时间去嫌弃;二是能在咱们这样的单位待住了也不是轻易做得到的,各种看不起倒也大可不必;最后一条是我始终坚信的——你,就是你看到的世界。” 你只看到勾心斗角鸡零狗碎,那么你去哪儿上班都会每天上演宫斗剧,还不见得能活得过几集。 柯一维问:“你也被人看不起过吗?” 勖阳答得干脆:“刚工作时会,现在不可能。” 这也是她为什么“爱”工作的原因。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都会让她被“看不起”,但工作不会。 工作不会背叛人,也最为公允。你实实在在去付出,总能有一分收获。 若非得要计较前途,那也要看想要的是怎样的“前途”了。 勖阳笑,“其实你是不是也曾经觉得咱这工作没啥意思。” 柯一维不好意思地笑了。 “确实谈不上多喜欢,可我也不会糊弄。” 勖阳点点头,“因为你尊重它,所以你会正视它。要是有人对这工作嗤之以鼻,你应该也不会认同。” 柯一维简直要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不过确实咱这种单位名声是不太好啦,有时也没法责怪人家看不上,”勖阳并不清楚他的内心活动,自顾自陈述看法,“但是我自己可以吐槽,别人不可以,最起码的护短心理还是得有嘛。况且,你又不知道我干成什么程度,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我的工作呢?那这情商也是有点欠费。” 如果能做到她这个程度,或许唐筱鲤就不会对他的所谓“事业心”嗤之以鼻。 别人不认同也没什么大关系。亲近的人不认同,最难将息。 可这也不是轻而易举能澄清的误解。 “所以如果对工作的看法不同,这算不算‘三观不合’?” “……也没必要想得那么严重,三观不三观的……总之是相处起来开心就好,”勖阳才反应过来柯一维真正想要探讨的是哪个范畴,内心已经慌得一匹,“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不用往心里去啊,我只是说我的想法,没有代表性,不值得参考。” 柯一维苦笑:“没有。我觉得你说得特别好。” 这一天天的被套话,可怎么得了。勖阳赶忙掏出手机给苏忠义打电话,国事勿论,还是抓紧干活儿吧。 chapter 58 你来吧。 柯一维这会儿是认真地在“想想”。 勖阳在年轻骨干中算是有资历威望的,这他一早就晓得。自己和她没有任何可比性,但她对工作的态度可以唤起柯一维的共鸣。 这也是他会愿意和她多说几句的原因之一。勖阳是个“有正文儿”的人。 有正文儿的勖阳却没料到自己无意间插入人家小情侣的相处模式指手画脚了,心下十分忐忑。 她既不知他俩这问题到底是从何而起,也不知自己提供的意见是否能恰好为柯一维所接受。 倒也没那么高奢望,反正别说错话就好了。 “如果你们俩是因为对工作的看法有分歧,其实我是觉得可以理解,”勖阳小心翼翼琢磨个总结陈词,“毕竟一个人工作的状态如何,只有领导同事最清楚。你俩本来就无法朝夕相处,会有误解很正常吧。她又看不到你平时工作是什么样的,她也不了解咱们工作的实质,上次听你说她自己的事业又很出色——总之,说清楚就好了,别真往心里去了。” 优秀的女友,年轻的白富美,青梅竹马学生恋人,事业蒸蒸日上。比你有钱的人还比你努力,比你起点高的人还比你跑得快。——这女孩子基本什么都有了。 啊,多心酸。 一个什么都有的女孩子,拥有一个这样简单可爱的男友,认真在为彼此的未来思考求助。她还得瑟个什么呢?你自己已经是富二代了,你还非得要求你的富二代男友上进得不行,是不是有点矫情? 方才的心酸立即转为愤懑。勖阳心想,就算我格局小吧,格局小也得说一句,这特么的算不算是有钱人的闲来生事? 情到激愤处,勖阳拍着胸脯,“她不了解,我了解你啊。你跟她说,她对你的工作有什么想法,尽管来问我。” 柯一维只觉可爱,“那你会说我什么?” “我就照实说啊。柯一维同学是个能把枯燥无趣的工作视若高精尖岗位的优秀青年工作者,任何事情交给柯一维同学,都能得到百分之二百的认真对待。你给他一分,他能给你干出三分;能一天完成的,绝对不会拖延哪怕半天。从不推诿懈怠,没有讨价还价,绝对是单位里最不可或缺的员工。我要是老板,到哪儿都得带着他。就这样还有什么好挑剔?他要是我——” 义愤填膺的小姐姐蓦然打住。 柯一维也懵了懵,干咳了两声,“我有这么好呐?” “是好啊,”勖阳神色一敛,勉力冷静,“有一说一啊,我又没有夸大。你平时工作什么样,有谁比我更清楚呢?领导问我也这么说。” ……好么,这可太危险了。 险些就把真实想法给吐露出来了。 勖阳忿忿地想,他要是我男朋友,我心疼他任劳任怨多干活儿还来不及,我还挑剔他工作没前途?这是实在没的可挑了是吗? 这不是诚心挤兑老实孩子吗? 柯一维不是不感动的。 他不能说完全不理解她没说出来的“要是”,但这会儿脑子混乱,只知道勖阳待他一片赤诚。 他向她抱个拳,“领导太看得起我了。” 勖阳挑了挑眉,“应该的,别客气。” 暗暗呼出一口气。这一关就算糊弄过去了吧。 苏忠义赶到支援的时候,柯一维正在消化和他小领导的这一通深度交谈。 说醍醐灌顶夸张了,但站在另外一个人的角度看事情,确实别有天地,水落石出。 应该是这样的——唐筱鲤对他工作的无谓,并非出于单纯的撒娇任性而已。 她的无谓是真的无谓。 认为她何时找他他都有空,不是因为爱,是因为闲; 认为他可以放下一切,早退迟到,只为多与她相处一会儿,也是因为爱,但也是因为闲; 工作无聊,无事可做,自然只剩专心谈恋爱。 这不怪唐筱鲤。怪早些时候的他自己。 自己在女朋友心目中的印象是一个恋爱脑的纨绔子弟,人家还愿意苦守这么多年等着和他结婚,也是可以了。 要一个男人承认事业毫无潜力,是挺残忍的。柯一维自己曾经一度也接受了,既然眼下选了条安逸的道路,何妨舒舒服服安逸到底,何必没有困难非得创造困难去打拼,家里是等他这捧米下锅是怎么的?干嘛非要去拗那个造型。人生苦短,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它不香吗。 所以当初他才能心无旁骛地甘心做唐筱鲤背后的好男人,模范男友,准未婚夫,因为那会儿他实在也没旁的事情可以做。 嘴上说着想拼拼事业,35岁之后再结婚,想来也是当时的潜意识已然察觉到这状态的尴尬与危险,想要等一个机会,让自己扬眉吐气吧。 主业就算了。可他引以为傲跃跃欲试的领域,她又认为上不了台面没有前途。 都在说前途,可到底怎么才算“有前途”? 这可太有挫败感了。 工作也要有高下之分吗?唐筱鲤自己的工作才能称之为“工作”,才称得上有所“发展”,他做的事情就是聊胜于无人浮于事? 问题不是出在“工作”上,问题是对他这个人的误解。 柯一维并不否认自己该为此负上责任,但这也非一日之功所能消弭。 苏忠义一头雾水:“小维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真好笑,不说话不才是他的正常状态吗。 勖阳一言蔽之:“他热晕了。” 想是苏忠义也立刻反应到这个问题之荒唐,“不是,我下楼时看你俩还聊得挺开心的,这怎么又开始忧郁了?你说他什么了?” 勖阳奇冤无比,“不是我干的,我啥也没说!” 苏忠义觉得挺好玩,“你说你不好好带人家,没事总逗人家干啥?逗抑郁了吧?” 勖阳掩面,“行,赖我。”瞎给人家分析个啥三观啊。 “我看他跟你话倒是挺多,”苏忠义还不肯放过这个话题,不过人家事出有因,“我说,你是不是去调动一下小哥哥的情绪?虽然不需要多激情,起码别摆一副厌世脸吧?” 得嘞。自己作的祸,还得自己去摆平。 需要柯一维本人出镜的部分本就不多,拍到此处已经接近尾声。 这也是唯一一个需要与人互动的镜头,主要是想表现杰出青年柯一维同学日常助人为乐排忧解难,没事儿就顺手帮人修修电脑拆拆机器啥的,热心同事表示感谢之类正能量内容。 让柯一维修什么都好说,这热心同事的选择才是难上之难。 勖阳本来请了几个他原先组里的同事给充当临时演员,三三两两在他旁边看着他干活儿随意搭讪搭讪。本来没什么的,掐头去尾最多用几秒,怎奈柯一维同学的眼神儿就是对不上焦。要么闷头干活儿不理人家,要么眼神飘忽失魂落魄。 这可太难了。 苏忠义说:“你不如让他的眼神儿固定在一个地方,就让他盯住一个人就得了,再侧点角度,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勖阳很想不通自己为什么非要设计这么一个镜头。 她指挥几位热心群众变换了一下队形,让柯一维盯住其中的一位,“你说话时眼睛就看着崔哥啊,不许飘啊。” “嗯。” 答应得挺好,一开拍,勖阳都替柯一维的眼睛累得慌,白眼球都快翻到天花板了。 崔哥很无辜,“我怎么了维哥?我这么让你不忍直视吗?” 柯一维也很无辜,“不是不是。”眼珠子有它自己的想法。 苏忠义提供了一个极具建设性的建议,“你要不让他盯着你吧。你混在小崔和大王中间,让他盯着你,他俩能把你挡上,不会穿帮。” 也没有别的辙了。 勖阳无奈,弱弱地去咨询大少爷的意见,“我来给你搭戏可以吗?还是你觉得谁不会让你紧张,我去给你请?” “不不不不不,”柯一维倒是答得利落,“没谁了,你来吧。” chapter 59 分组可见 勖阳连轴转了几天,终于开始不支。 她的咳嗽本来就断断续续,这段日子又暑气正盛。赶着拍素材,一天四个小时在户外,烤得冒烟再一头扎进空调房,冷热模式切换不过来,说不好是受热还是受寒。再加上四加一个人的团队,歇驴不歇磨,各个环节她都得全程监制,透支太过又来不及缓。自己的镜头都还没拍,就结结实实地病倒了。 陆靖一表示不解:“又没人催你,你这么拼命干嘛啊?” 勖阳鼻音重得判若两人:“后面天气还热,我们手上又都有几个零活儿,我就想着尽快拍完了可以稳当住了做后期。” 没有干不完的活儿,只有享不了的清闲。 所谓劳碌命。 陆靖一下命令,“你甭跑来了,在家歇几天。” 勖阳权衡了一下,没再推辞。本地这一周气温都高达35度,别说去干活儿了,就是从家到单位这一路暴晒,就够她喝一排藿香正气水的。 看着时间该上班了,在“404未来之星”里和小同志们打了个招呼,“我今儿在家休整一天啊各位同学,大家能干啥就先干着,不好处理的等我归队再说,有啥事随时微我。” 群里马上噼里啪啦开锅了。 绯红小女巫:啊?老师,您咋的啦?为啥需要休整?您别吓我啊[惊][惊][惊] 斯塔克工业:领导好好休息 斯塔克工业:是啊您是怎么了? 毒液:咋了 勖阳很欣慰。看来大家都按时上班了,没迟到的,挺好。 我是格鲁特:有点热伤风,感冒了,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微笑][微笑][微笑] 绯红小女巫:老师太辛苦了,这两天陪着我们拍太累了吧[心碎][心碎][心碎] 绯红小女巫:您好好休息,别惦记我们 绯红小女巫:我们会乖乖听话的[鲜花][鲜花][鲜花] 斯塔克工业:您好好休息 毒液:好好休息 斯塔克工业:@绯红小女巫张晓雯我特别想问你能不能把话一次说完 绯红小女巫:你 绯红小女巫:管 绯红小女巫:我 绯红小女巫:我 绯红小女巫:乐 绯红小女巫:意 斯塔克工业:[再见][再见][再见] 活宝们逗得勖阳忍俊不禁。鼻子堵着又笑不出来,啊好难受。 不过要放心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勖阳想了想,给柯一维发了条私信:你帮我看着点他俩啊 柯一维例行的回复是个比ok的乖巧宝宝。 勖阳现在可不敢随便立g。原本她以为柯一维是三人里最让人放心的,后来意识到那只是个错觉,柯一维同学只不过是不省心得不明显。 劳碌命病号躺了会儿,回笼觉也睡不安稳,脑子里回溯了一下近期的工作,躺在床上又开始骚扰最让人放心的柯一维同学:你把昨天咱拍的片子给我传一下吧,我想看看 柯一维的每个字儿都渗着不可思议:你要干嘛 勖阳忽然间就有点心虚:我想看看啊~我过一遍素材,然后你就可以剪了 柯一维显然觉得这女人疯了:你不是病了吗 勖阳: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柯一维:病了怎么是闲着呢?休息啊 ……勖阳头一次知道生病也是可以算工时的。 再叽歪就矫情了:那好吧~ 柯一维:有那功夫自己歇会儿 柯一维:活儿不是一天干完的 柯一维:放心吧 ……柯一维我特别想问问你能不能把话一次说完。 勖阳认命地答应:好的,知道了~ 老母亲听见动静过来看看:“你不睡觉又起来折腾什么?” “没事,热,睡不着。” “让你休班你倒睡不着了,那要不起来去上班?” “……我就想问问您老是不是我亲妈?” “那还真不见得是,”卢英女士好不容易逮着女儿有大片空闲,也没着急走开去干活儿,在床边坐下来,“诶,你和那个小陈还联系着吗?” 这段时间太充实,还真忘了这事了。 勖阳顺口一诌,“联系啊。” “我怎么也没听你念叨呢?” “有什么可念叨的啊。”难不成把每次友好和谐的职业交流给老母亲背一遍? “这孩子挺好的,老陈那天看见我还跟我说,他特别喜欢你,”卢英瞅着女儿的脸色,“老陈说他出差得有些日子了,原本说俩礼拜就能回来,恐怕得延期,想跟你说他挺忙的,要是顾不上联系你你别介意。” 勖阳暗爽,“不介意不介意,当然不介意,我也非常忙。” 卢英知道女儿的德性,“别一跟你说这个你就这种态度,这是正事!” “是正事啊,我也没不正经啊,”勖阳吭哧吭哧喷着粗气,想让鼻腔畅通些,“妈咪,您要是非得说这个事,那我可就困了啊。” “困了就好好睡!别躺着玩手机,眼睛都玩坏了,”卢英走到门口又补上一枪,“反正你自己好好想想,觉得还可以就跟人家好好走着,态度端正点,别让我着急了行不行?” “行行行,您快歇会儿吧求求您。” 只要不提陈建军,就还可以愉快地继续玩耍。 倒也不是勖阳精神特别好,是夏天这个季节本身就明亮热情,极具疗愈作用。天早早地亮,阳光也干燥直爽,仿佛可以晒干所有心事,治愈各种不开心。 夏天当仁不让是勖阳最喜欢的一季。生命力旺盛且精神总是昂扬向上的。没那么多束缚,由表及里都轻盈跳跃。就像是一套偶像剧,男女主角的恋情将明未明的那几集。 油绿的树叶,叶片上的光点;阳光透过栅栏照耀进来,地面上投映出奇幻的虹光。 夏天集合了所有能想象到的浪漫吧,总令人不由得期待一些什么情节的发生。 当然,鼻子能畅通无阻就更好了。 勖阳努力地闭了会儿眼睛,实在忍不下去,刷完朋友圈刷微博,再点开柯一维的主页。 柯一维最近更新频率低一些,最近作品还停留在上个星期。家事烦扰,艺术家也是要顾及感情生活的。 也不知道他这家务事目前进展如何。 勖阳往前翻阅浏览。 她有空刷刷网的时间不算多,柯一维的作品更新也没什么规律,所以想养成持续关注的习惯也难,按粉圈的话说就是这人惯性虐粉。 翻着翻着就翻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画面。 勖阳的心脏大力跳了一下。 看看时间。恰好是那天,她的生日那天。 柯一维把那幅给她画的生日贺图发上来了,没写字儿,只有一个礼物的小图做文案。 下面一片空白,无点赞,无评论,无打赏。 ——这孩子居然还会分组了! 勖阳几乎要流下老母亲感动的热泪。 这孩子长心眼了。 chapter 60 休闲的一天 小哥哥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柯一维,人间妄想。 是妄想。 虽则勖阳时不时仍然会放飞一下自己的理性,小小地胡思乱想一咪咪,不过她也始终很清楚,妄想就是妄想,当不得真。 也有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比起错过什么了不起的讯息,勖阳更怕自己会错意。 认真的人就是这点不好,开不得玩笑,分不清真伪。逢人全抛一片心,江山改了几遭,本性也难移。 勖阳回想自己那次发了个仅柯一维可见的朋友圈,还是因为他的那颗小青柑呢。所以对比来看,想来这次柯一维也只是想把作品备个份,毕竟艺术家们对自己的任意一张作品——哪怕一个小鸡嘬米图,也都是珍之重之,视若珍宝的。 那么为何不转成私密,非得让她也看见呢。 最多是幼稚的小男生向温柔的大姐姐嘚瑟一下,不能更多了。 男孩都晚熟,如果嫌弃一个女孩子幼稚,大抵那女生是真的幼稚。 可那女生又是怎么把自己变得幼稚的呢?大抵是因为太爱了。 勖阳绕了八个圈想到柯一维那女朋友。她直觉那女孩不该是柯一维所传达出来的魔鬼小作精的形象,以那女孩的条件和环境,单凭工作能做得有声有色,独身一人在外打拼四年,她也合该是个名门闺秀事业女性,怎么就能作成那个样子? 哎,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除非他女朋友也在这个app里潜伏着,他分组发也是怕被她发觉。 念及新的线索,勖阳又开始俩眼放光往前翻。 一说到八卦,可能全天下的小姐姐都是一样的。 然而并没有发现哪个账号与柯一维过从甚密。 这个app就这点不好,看不到谁给点的热度,只能看到评论互动。 勖阳这一整个上午就一直在举着放大镜找蛛丝马迹。 中午吃过饭眼睛还酸涩。嗨,也够可以的了。 和她有什么关系嘛。 勖阳对自己感到无奈。曾几何时她也像任赢赢那么无聊了,为了点儿料刨根究底。 赢赢小姐姐是极其需要人气儿的体质,超过三天不和她煲个微信粥就不舒服。 任赢赢:你干嘛呢? 勖阳躺在床上啃着苹果:睡觉呢。 任赢赢:这还没到饭点吧?睡得可够早的啊,西院改作息了吗? 勖阳:今天请假了 任赢赢一连十好几个[吃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雷劈你脑袋上了?你居然请假了? 勖阳没好气:能不能好好说话 任赢赢:好吧[大笑]你咋了 勖阳给桌上的药们拍了张合影:光荣病倒 任赢赢:好么,真不容易 任赢赢:什么情况?中暑了? 勖阳:大概吧。这几天日程排得太满,赶落得心里有火了。 任赢赢:我觉得吧,你是个有特异功能的人 勖阳表示疑问。 任大小姐缓缓给出解释:嗯。你的特异功能就是,你可以把任何地方都变成当年热火朝天的东院[吃瓜][吃瓜][吃瓜] 勖阳捂脸:你还不如直接说我天生劳碌命 任赢赢:是的 任赢赢:不然呢[吃瓜][吃瓜][吃瓜] 小姐姐疑问三连:小哥哥呢?你俩进展如何?拿下了吗?cp写真都拍了[吃瓜][吃瓜][吃瓜] ……好好的工作氛围就是被这帮吃瓜众给折腾得乌烟瘴气。 勖阳第一百零一次澄清:你别瞎编故事了行不[捂脸][捂脸][捂脸]都说人家有女朋友了 任赢赢第一百零二次把她无力的澄清自动忽略掉:都说有女朋友也可以散了嘛[吃瓜]现在不是还没结婚?搞啥长跑还不结婚,估计也离散了不远了吧 勖阳吓一跳,任赢赢这真是神预言。 实话说她自己的直觉也差不多,看柯一维那状态不太像能坚持得住的样子。 搞不好真会被任赢赢一语成谶。 话说任赢赢这位小姐姐已经是她周围作精的代表了。且不论别的,单是聊个微信,就必须得秒回,超过三分钟没反应都不行,你会惊叹于她的语速或打字速度之可怕。——这人跟闺蜜都能处成对象,哪怕漏了条信息没理她,都会真情实感地闹情绪。 (当然也要考虑到勖阳本身实在欠缺女性“作”这个天赋的因素) 小哥哥的女朋友再作能作到什么段位?小作精至少也应该达到任赢赢这样的级别。 啊难得休息一天怎么总是在替别人操心终身大事。 妈操心吵架的儿子儿媳妇也不过如此。 任赢赢和她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就遁去干活儿了。——这样看来东院的节奏似乎也还真是没印象中那样紧凑。 勖阳又掉落回清静的胡思乱想里。 私心来说,柯一维近期的状态太差了,她不觉得他眼下的感情是健康滋养的,或许冷静一下也好。 不过勖阳伟光正的大人格立即支棱起来抨击这个在阴暗角落里探头探脑的小念头。 她折腾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毕竟夏天的午后最适合酣睡入梦。 梦里她回到老房子,一家三口吃饭,她带了个男人回家,向爸爸介绍说:爸,这是柯一维,他比我小五岁。 梦里也知道是梦——明明是小十岁。 梦里的勖阳也晓得摇头苦笑自己傻。 404一整天群龙无首,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放松疯狂。 只不过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干活赶进度的日子暂了个停,轻松是轻松了些,却也轻松得不安稳。 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屋里还是得有个坐镇的。 张晓雯幽幽叹口气:“我觉得咱们像几个没大哥罩着的小弟,出门就会挨打。” “好么,您这夸张了。”荣可欣心里想的是谁敢打你,不怕被唇枪舌剑插死吗。 但不耍个贫嘴,就不是荣可欣了,“我们不是还有维哥呢吗?维哥高大伟岸,天塌下来有维哥顶着。” 柯一维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跟这俩在一个屋待着,还确实是得有个镇得住的,这样可以把俩人一致对向他的火力分散一下,春风化雨,不然这总得陪着他们贫嘴。 他又不能翻脸。 这一天到快下班了也无事发生。 唐筱鲤仍然没有发信息来和他“沟通”。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柯一维不知该怎么办好,他实在没有经验——女人,和恋爱。 有人告诉他:舍不得,那就解决问题;坚持不下去了,早死早超生。 柯一维揉了揉眉心。可怕的是,他连这个问题都无法明确给出答案。 “到点了,下班啦!”张晓雯欢呼,“真是休闲的一天!米娜桑,我先走啦!” 荣可欣:“怎么,不应该是你没人罩的出门就会挨打的一天吗?” “你滚!” 柯一维收拾东西。手机有来电。 是他老妈。 这可是个不好的预感。 “柯一维你是不是要死?”蓝虹果然直给了,“你跟筱鲤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她妈妈哭哭啼啼给我打电话说了快两个小时!你给我滚回家来说清楚!” ……啊,真是休闲的一天。 chapter 61 错付了 一般从小到大没让长辈操过心的人,都会在某一个节点上狠狠地讨伐他们一下,让他们知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不要期望孩子太乖太听话。每个温顺懂事的孩子都有可能是个雷,说不准在何时就会发难。对长辈来说,是措手不及灾难性的叛逆;对自己来说,却大概率是凤凰涅盘。 蓝虹开堂公审:“筱鲤说你不想和她结婚了?” 柯一维不知该怎么答,“我没说。” “那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是说我们俩应该冷静一下各自想想再决定。” “有什么好想的?”蓝虹极力压抑住自己,“那你觉得哪方面需要冷静?” 柯一维问:“她妈妈和您是怎么说的?” “她妈妈差点没疯了,几乎要从手机里爬出来吃了我,”蓝虹说,“说本来想问什么时候去挑婚纱,结果好几天联系不上筱鲤,好容易打通了电话,就说不想结婚了,说你不愿意和她结婚,她也不回来了。” 唐筱鲤果然还是唐筱鲤。她不像他,她不犹豫。 她就像几天前忽然出现在单位附近一样,她选择直面现实。 蓝虹陈述自己的想法:“小维,咱们是男孩子,不能这么办事。人家女孩子和咱们谈了八年,一半的时间还自己在外地苦撑,你现在说不想结婚了,是不是也得给人家一个交代?你先和我说说你这几天想出什么了?” 柯一维嘴唇动了动。 他想说“清静”。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好像积聚已久的一口气,突然抒发了出来;又好像萦绕心中多年的难题,蓦然间得到启示。 又如同沉疴旧疾,一朝祛除,终于能直起腰身,畅快呼吸。 他很遗憾何以会反应出这些很伤人的意象,但很遗憾确实如此。 之前还没有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听到唐筱鲤的“他不想和我结婚”,立地解脱。 原来是这样。到底还是她替他戳穿了事实。 柯一维有些惭愧。他一直都没有唐筱鲤有决断。 “我们俩在有些事情上,确实不太合适。” “大方向有问题吗?” “……反正我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那就都是鸡毛蒜皮了?” 八年恋爱,四年异地,根本没有时间感受人间烟火,市井生活,可能连鸡毛蒜皮的资格都够不上。 说来也是伤感。 能给出什么原因呢?也没有所谓具体的事件。总之就是“不一样了”,不是原来的那个“味儿”了。 就像感情的生发总是萌芽于一些小细节,它最终不堪的重负也都是来自一些微末的小事情。甚至是无法言喻的,只有当事者双方才能意会到的改变。 这也算是非常凄美的一种默契。 “妈你别问我了,”柯一维说,“这是我们俩的事,我们俩自己解决吧。” 蓝虹了解儿子,她知道问不出实情了。 “你给我交个底吧,”她问儿子,“结婚的事,我们还准备吗?” 柯一维吸了一口气。 “先别了吧。” 他回到房间,给唐筱鲤发了个信息,“有空吗?聊聊吧。” 长痛不如短痛。 唐筱鲤半个小时后才回复一个字“好”。 视频接通,这女孩妆容精致,无懈可击。 若无其事。 笑容甜美,牙齿都露得恰到好处,“还好吗?” 柯一维就笑得比较牵强了,“还行。” 唐筱鲤还是笑,耸了耸鼻尖,“还行啊?难道不应该是因为恋情生变黯然神伤吗?这样很伤我自尊喔。” 唐筱鲤果然是唐筱鲤——这是柯一维经常会在心里想到的一句话。 也不知道被伤自尊的是谁。 “你是想出结论来了,打算和我探讨吗?” 柯一维说:“算是吧。” 唐筱鲤的笑容纹丝不动,“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咯?” 她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别人的事。让柯一维明确,其实他说不说,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也已经没有用了。 一向如此,他只听她最后的决定。 “我知道你跟家里说过咱们的事了。” “嗯,我告诉我妈了,我也知道我妈和阿姨也说了。” 唐筱鲤说:“不然还是我先说吧,我知道不好听的话你是说不出来的。” 柯一维说:“也没有不好听的话。” “喔?那就是你还是非常想和我结婚咯?” 柯一维一愣,笑了笑。真亏她这样冷静理性。 确实,她的各种作、撒娇、耍赖、依赖,都是限量版形象。是她,但只是一个侧面的她,只为他呈现的一个她。 唐筱鲤瘪了瘪嘴,“看吧,所以你还是不想呗。” 她其实是有期待的。怎么可能不期待呢。 她紧张地注视着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犹豫。虽然很短,一闪即逝,可它真实地存在着。不计长短,已然足够将她仅存的一点期待击碎了。 “柯一维,其实我是已经很疲乏了,”唐筱鲤切换回商务模式,“结婚这个事,你给我的挫败感真心太强了。可能你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可是我真的很受伤,我会觉得你这样三番五次地说时候没到,那个‘时候’又那么强硬冰冷地被你立在那里,你拒绝的不止是婚姻吧,你拒绝的是我。” 即使是听她说,心里也有刀子划过玻璃那般的刺痛。 又想到那三个字:错付了。 柯一维苍白地解释说,“我真的没有想伤害你。” 唐筱鲤说:“我知道啊。” 可有时候“不忍心”伤害,就是最残忍的伤害。 “当时我们俩在一起,是我先向你表白的;然后我们经历的很多事情,做选择的也都是我。你当然也很努力了,也非常辛苦。可是我在想啊,是不是因为一直以来我都太强势了,所以你就比较少想事情,也不太愿意去想?造成现在这个局面,我也是有责任的。” 唐筱鲤把话说得很“商业”了,但也无法缓解柯一维的尴尬和自责。 他有无地自容的感觉。 男人如果意识到一个女孩忽然成熟,那大概率是他被抛弃的前兆。 “我知道你不忍心对我说任何不好听的话,所以还是我来说吧,”唐筱鲤说,“也不用再想下去了,咱们确实是不合适的。不是有句话说嘛,‘但凡辛苦,皆是强求’。我就不强求了吧。” chapter 62 天气这么热 休息了一天,转天勖阳照常到岗。 照常是第二个进门。——已经有人开了门,开空调,喂了鸟,喂了鱼,给花浇了水,坐在工位上打呵欠。 勖阳忍不住问:“你昨晚是没睡吗?怎么又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柯一维yback功能愈发强大了,傻愣了好几秒才缓缓摇摇头,“就是没睡好。” 他问她:“你怎么样?” “我没事了,”刚说完,勖阳就打了个喷嚏,“就是受热而已。” 柯一维“哦”了一声,没话了。 虽然之前他也是没话,不过勖阳总觉得这次他的沉默有点不一样。 荣可欣和张晓雯陆续来了,例行探问了一番。 “老师,您这还病着呢,好好休息下吧,今天不能拍您的部分了吧?”张晓雯贼眉鼠眼地开始旁敲侧击,“今天也热,您再缓缓呗?” 其实勖阳本人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她的小私心是这会儿满脸病容,上镜也不好看,化妆也不自然,拍不出最好状态。 于是404话事人发布当日日程,“今天不拍啦,咱们就专心把已有的素材做了吧。” 全员得以趴窝避暑,欢呼雀跃。 这预示着今天又将是“休闲”的一天。 谁不喜欢“休闲”呢?勖阳自己也愿意天天摸鱼啊。 坐下没多会儿,向茹就发来慰问信息:听说你昨天病啦? 勖阳:你咋也知道啦?档案室通网啦?[大笑][大笑][大笑] 向茹:苏老告诉我的 苏忠义自从得了陆靖一的“懿旨”,没啥事儿就来404晃荡一圈。他知道她请了病假,倒也说得通。 勖阳便没太上心:喔,那准是昨天他又来我们屋了 向茹:嗯,他说是你们屋人说的,刚从我这儿走。那你现在怎么样? 勖阳:这也没法马上好,凑合事儿吧,过几天就好了。 向茹:我这儿有药,藿香正气白花油花露水我都有,你需要就来找我。 向茹麻麻的档案室就是哆啦a梦的口袋,居家旅行必备用品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备不到。 一个温柔可依靠的朋友,又近在咫尺,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安全感。 仿佛你可以随时倒下而知道身后总有人张开怀抱准备承接,她不会让你受伤。 勖阳感叹:麻麻,你要是在我的团队里就好了。要不我去跟陆总打个报告,把你挖来吧。 向茹笑着骂她:“你想都不要想,你那团队太上进,我可不愿意去。有那个功夫,我还养好身体以后给我孙子补课呢。” 好了,友尽。 “苏大师,您来啦。” 听到张晓雯一声娇俏的招呼,勖阳抬起头。苏忠义摇着扇子晃荡进来,“勖总来啦?听说身体抱恙?” 勖阳赶紧应付着:“是,没啥事,怎么您都知道啦?” “好么,我要是不问小维,我哪能知道啊,”苏忠义眯着眼睛,“想知道勖总的消息,可不都得跟维哥打听?我这昨天还巴巴地过来等着干活儿呢,一看,嘿,小组长缺席啦。” 这话阴阳怪气,心再大也听得出别有含义。 苏忠义还是那个苏忠义啊。每次觉得和他熟了些,略有些松懈,苏大师就笑眼眯眯地用现实呼你一脸,说,想什么呢,天真了吧?拿苏大师不当干部可还行。 让勖阳怪异的是,怎么感觉苏忠义这是在吃味儿呢? 这是算啥情况?埋怨她和柯一维通气儿了却没告诉他? 可明明一整个404都知道她请病假,他干嘛非揪住柯一维不放。 中年男子的脑回路也是构造奇特。 她瞟了柯一维一眼。人家根本没在同一波段上,专心剪片子呢。 “赖我赖我,我应该告诉您一声,让您白跑了一趟,这是怎么说的,”勖阳堆起笑脸,“怪我考虑不周,真是把脑子给热糊涂了。” “嗨,说什么呢?我就逗着玩,你这把我说得这么小心眼可还行。” 苏忠义说得漫不经心,手里扇子一抖,有意又似无意地往勖阳头顶上一拍。 这动作过于亲昵,稍嫌挑逗了。 勖阳本能地缩了下脖子,同样有意又无意地躲开了这一下。眼神儿一转,没人看见吧。 “用我就打电话,我回我屋了,”苏忠义看似并没在意她的反应,脑袋往墙上方一扬,“这空调直吹你啊,你这凉不凉?别又吹病了。” 说完,摇着扇子走了。 荣可欣起身去把门关好。 “我就奇了怪了,”滴水不漏的可心儿同学,难得有公然吐槽的时候,“苏大师说得这么热闹,我以为他得把空调给调上去点还是怎么的,这就走了啊?” 张晓雯紧跟着,“那你不是也一样嘛也没干?嘴炮。” 默不作声面无表情起身去把空调扇叶推到最高的,除了柯一维,不作他想。 荣可欣嘿嘿笑,“不是,你想啊,我又没有维哥个子高胳膊长,又不方便绕到里面去,我这操作起来太不方便了嘛。” “嘴炮王。” 勖阳笑着摇摇头。 “你们要是觉得热,就调回来啊。” “不会不会,风太硬确实不好,这样挺好的。” 西院只有领导办公室和招待用的会议室才有柜式空调,其他办公室都是挂式的,款式也都很老了。有几间屋甚至还是早已停产的窗式机,据说等坏了就换新机,可偏偏老而弥坚,坚挺得很,除了不好看没毛病,也就作罢。 404这屋天花板高,空调安得也高,确实除了柯一维也没人能不借助工具直接推到扇叶了。 就算给嘴炮们一个台阶。嗯。 勖阳礼貌性地发信息道谢。 柯一维说:要是你那边太吹,换我这里。 勖阳忙道:没事没事,吹谁都不好,而且现在也不觉得吹了,我没问题。 可实情是,这空调脾气很极端,吹是不愣吹了,可出风口几乎封闭了,屋里的温度自然又悄然上去了。 身宽体胖的可心儿开始擦汗。 勖阳看在眼里,和柯一维商量,“你把扇叶拨下来吧,是有点热。” “那你?” “我有外套,还有围巾。” “你坐我这儿来。” “不用了,我这儿做了一半了,倒腾文件更麻烦。” 柯一维抬头看看,“荣可欣,你把电扇打开。” 空调用久了,还真是忘了还有电扇在头顶上。 柯一维说:“忍一会儿,我买了个装备,就快到了。” 勖阳好奇:“你买了啥?” 答的是张晓雯:“我知道!维哥又给咱们买冰棍儿了!” 荣可欣:“不,以维哥的手笔,应该是直接给咱们换个新空调。” 俩女生直接扔纸团过去,“你想得美!” chapter 63 这里面有事儿 说换空调的那个,有钱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柯一维说:“啊,我是买了个空调的出风挡。” ……这东西买得实在不像柯一维。过于家常以及贤惠。 勖阳奇道:“你啥时候买的?” “刚才。” “你刚才买的,一会儿就能到?”荣可欣抓抓大大的脑袋,弱弱地表达疑惑,“出风挡也有发顺丰的了?这么高端?” “不是,我是从半日达买的。” 柯一维老实答,“因为想尽快用。” 勖阳有些感动。她努力不让自己认为柯一维是出于照顾她才买的那东西。 她迅速在心里捋过一遍此事与她无关的理由。 柯一维日常就是很讲究的人,非常注重细节。 吃东西没有垃圾食品,不同的时间摄入不同的保健小药片,按时午睡规律健身,发型永远清新不乱。 坚持每天换衣服,用没有侵略性的淡香水。——在这类型的工作环境中,要找出一位干净清爽精致有少年感的男士还是挺难的,一眼望去,大腹便便面目模糊,早早放弃对形象的一切管理。 勖阳对牌子没有研究,但是听张晓雯说过柯一维穿的用的都是逼格很高的小众大牌,国内专柜都不多。数码产品、随身小物,他开的车,也都是这个路数。暴发户不认识,土豪们不知道,识货的人才见功力。 想到他的车……勖总还是有少许心虚的。 “维哥真的是细心又体贴,真会照顾女士,”张晓雯一句话掐断了勖阳的思路,“啊,说到这个,好羡慕维哥的女朋友啊,她上辈子真是拯救了银河系!” 这丫头真心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在柯一维日常状态就是jpg格式,只是扯了扯嘴角,就当回应了,旁人也觉察不出什么不妥。 荣可欣还跟浑然不知的张晓雯开玩笑呢,“那你对象上辈子是不是轰炸了银河系?” “切!我对象觉得我可好了呢,能碰到我是他的福气!” 勖阳想,搞不好柯一维这女朋友的事情,全单位确实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柯一维在这儿貌似没什么亲密的朋友,出入都是独来独往,除了荣可欣也不见和哪位男士话能多说几句。404是,三楼老苏那屋也是。院里开大会时,也都是一个人直接奔向后排最里面,然后一整排就他一个人。 他不与人亲近,旁人也不敢贸然靠近他。他总带着种短暂驻留随时离开的疏离感,亲近无用,反正都是要断的。 像候鸟。喂熟了也是徒劳,它总是要走的,没有一处是它永居的天地。 勖阳暗暗叹了口气。 候鸟传来的文件下载完毕了,她点开检查。 “……柯一维同学你看看是不是给我发错了,”她敲敲“一号”,“你是不是把没剪的原片发给我了?” “噢,我看一下。” 那边沉默了会儿。 “我好像是存错了,”柯一维慢条斯理回应,“我整个文件给覆盖了。我重新剪吧。” 能犯这种低级错误,估计他自己的银河系是被轰炸了吧。 勖阳也只能安抚一句:“不着急。”然后劳碌命开始心绞痛。 窝工了。 柯一维是不急。屋里叽叽喳喳的那两位倒渐渐消停了,专心工作,免得也出个纰漏再返工。这也好。 返工视频完成时,空调出风挡也送到了。 荣可欣和张晓雯自告奋勇蹦出去接货。 路过三楼,恰好被出来打水的苏忠义撞上,“收快递呢?这么一大卷是个啥?” “您不说我们屋空调风太吹吗?维哥就买了个出风挡,”张晓雯抢着说,“这半日达还真是快,您刚说完维哥就下单了,这还没四个小时呢吧就送来了——” 荣可欣用胳膊肘怼怼她,“你行了吧少说两句,你说人家苏大师就得听着,烦不烦?赶紧上去装好,一会儿还得去打饭呢,晚了没饭了。” 苏忠义也说:“对对对,快去快去。不过这个还真不错,回头我们屋也一起买一个。你们一个人摊多少钱?” “啊?这个是维哥买的,我们也不知道——” 荣可欣接过来,“我们还没算钱了,一会儿问问维哥。” 顺利通过关卡。张晓雯低声问荣可欣,“你刚才怎么老拦我话?” 荣可欣没好气,“你这是啥智商?你都看不出苏大师在套你话吗?” 少女懵然不知,“他套我啥话?” 荣可欣说:“你瞅瞅哪个办公室屋里空调安这出风挡了,咱这买了一个还不得藏着点?你还给人介绍得那么详细,谁买的什么时候买的多久送来的,用得着吗?” 张晓雯不明白,“不是,那这有什么的呢?用得着躲躲藏藏吗?他们想要他们也买啊!” 荣可欣都快给这少女的天真打败了,“他们有几个人愿意给大伙儿买东西啊?这空调再直吹,它也不是360转头的,总有人是吹不到的,谁愿意替别人多花钱啊?” 少女提出世纪一问:“那维哥怎么就愿意呢?” “那维哥是——” 是啊,维哥怎么就愿意呢? 荣可欣舔了舔嘴唇。反正他的直觉就是这事有点深度,不能随便跟人叨叨,总感觉有点啥滋味儿他没咂么出来似的。 以他二十多年来察言观色的洞察力,这里面一定有事儿。 “维哥高风亮节呗!”他推一把张晓雯的脑袋。 “高风亮节”总没错吧。 高风亮节的维哥三两下把出风挡装好,屋里的冷气立即温柔地在上空盘旋,再不俯冲直下了。 勖阳说:“你算算加在一起多少钱,然后咱们分摊吧。” 荣可欣和张晓雯对视了一眼。 柯一维愣了一下,“不用了吧,也没多少钱。” “那怎么行,大家都受益呢,”勖阳说,“小荣晓雯你俩同意吗?” 一个说:“同意啊同意啊!当然同意!” 另一个说:“应该的应该的!” “不用了,没必要,加一起也没一顿饭钱,”柯一维是真的不在意,“主要是我坐儿空调也直接吹我,哈哈。别往心里去,几十块钱不至于的。” 勖阳见此情况,也没太坚持,“那也行吧,有机会再说,那就谢谢柯一维同学啦。” “现在你那儿感觉怎么样?”柯一维问。 “确实不吹了,还真挺好的,”勖阳吸着鼻子开玩笑,“还真是科技改变生活。” 柯一维笑了笑,“这哪儿是什么科技。” 荣可欣和张晓雯等了半天,金主柯一维并没理会他们那儿吹不吹,转头就继续干活儿了。 两位同志又对视了一眼。 这里面有事儿。一定有事儿。 chapter 64 护花使者 勖阳说着调整放缓,劳碌命本体的焦虑早已悄然发作,真正是马不扬鞭自奋蹄的典范。 她这一个下午,已经把已有的素材筛选了一遍。清点出可用的,整理出补拍的,再给每个人发了详细的镜头脚本当作业。 停摆了两天的日程也已经排好,“可心儿晓雯子,你们俩要补拍和重拍的镜头一会儿看一下,明天还是先拍你们的。” 她敲敲“一号”,“柯一维同学,今天为同志们的生存大计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就先缓一天吧。后天补拍你的,再加上我的。” “得嘞。” 嘱咐了些注意事项和准备事宜,收拾收拾等点儿下班了。 这个时间基本上属于一个空白时段,有活儿的也懒得干了,没活儿的就更不消说。个个捧着手机刷网,五点半下班五点二十就溜达下楼,到了停车场,嘿,正好。 到点下班实在算得上是生活中的重要小确幸。 勖阳在东院时,十天里有八天是全组最后一位下班的。不到正点不关电脑,关了机还要坐一会儿趁着清静把一天的工作复个盘,一般后勤师傅都是看着她走了才进楼清场。当然,东院按时下班的情况也不多也就是了。 在西院的这段日子真的是对既往生活方式的巨大颠覆。饶是拼命如勖阳,如今也很赞同那一分半秒抢不出多有质量的东西来,倒不如该放松时就休息,让脑子也歇一歇,反倒能有出其不意的灵感。 到了西院以来常常会感觉之前十年过的真心是牲口的日子。不是别人把你当牲口,是你就没把自己当人。 好好工作是一回事,压榨自己又是一回事。 看看时间也就那么几分钟了,勖阳正预备退出微博搜一下周围的共享单车,一条信息像个幽魂一样,大白天的,猝不及防就顶了进来——陈建军。 勖阳若是能看见自己的脸,会清楚地看到脸色明显而急遽的变化。她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就像个不定时炸弹,你也说不准它什么时候会爆发,只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争分夺秒地凑合活着,有一天乐一天。直到毫无预兆地,它炸了。 啊。 “到点儿啦!米娜桑明天见啦!” “走了领导,明天见。” 勖阳心不在焉应付着,勉强点开了那条信息:下班了吗?我请我同事给你送点东西去。 这一下子心脏差点骤停。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玩这种刺激? 勖阳摸不清意思,只好先语焉不详地探问:你是说单位? 陈建军:对,我想你还没下班,我同事一会儿正好路过你单位附近,我请他给你送些我们单位发的粽子。 勖阳吓死了:不用了不用了,我下午有事,出来办事了。你快留着家里吃吧。 陈建军:我家里也有的,他们也不爱吃这些。女孩子都爱吃甜的,你一定喜欢。 这同志非常固执:他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勖阳:我真的不在单位啊,真的,别让他来了[抱拳][抱拳][抱拳] 陈建军:那我让他放在传达室,你明天拿。 勖阳这几句话来来回回都要说没力了:不用了,你别让他来,也别放传达室。这么热的天,放一会儿就馊了,太浪费。谢谢你的好意。 她就差说“求求你”。 陈建军表示遗憾:那好吧,那我让他想想办法吧。 勖阳快要跪了:不用想办法,真的,这样我也很为难的[抱拳][抱拳][抱拳] 言真意切解释了半天,陈建军才不情不愿地放弃了这个惊喜。 勖阳都要虚脱了。实在是无福消受。本来以为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弄这些突然袭击,怎么莫名其妙的也受了传染,真不知是哪位天使大姐给的启发。 我谢谢你八辈儿祖宗啊。 “没什么事我也走了。”柯一维说。 勖阳心思一转,“你等下!” “?” “你今天开车了吗?”她似抓住根救命稻草,不,这是块救命的大木板子,“能不能捎我一段?” 柯一维:“走。” 是这样的。勖阳这种心态,是典型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曾经被“热情”地堵到过不止一次,如今才根本不会相信这种完全不考虑他人感受的人能够轻易放弃。 “惊喜”这个事,可操作性是比较弱的。首先你得确定这真的是“惊喜”而非惊吓,其次要笃定自己与对方的关系足以承受这样一个所谓“浪漫”的形式,而确实不必提前告知。 太多事实告诉我们,许多情侣在一方精心策划的“惊喜”之后遭遇了另一方的十动然拒。更不消说还处于暧昧地带,飘忽不定的关系。 可见适龄与大龄男女们在婚恋问题上都被逼成什么样了。急于走各种流程,以为各个关卡都打一遍就能顺利升级,生生把恋爱搞得味如嚼蜡,最后只剩一句“弃之可惜”。 如果真情实感投入过一场爱情,真正体会过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就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所谓“恋爱”。 好比陈医生唱《十年》: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牵牵手就像旅游。 恋爱中最令人心动的绝不是某个动作或环节,而是十指相扣时对方指尖传来的温度,是所有触碰时肌肤不由自主的紧绷,是自己和对方混合在一起的心跳声。 勖阳有一瞬心灰意冷。 又一个“可能性”匆匆捻灭了,没有奇迹。 不过这也是毫无意外的结果,说不上遗憾。 从单位开出去的时候她紧张极了,一直在伸着身子左右探看,又展开柯一维的大折扇,遮住自己半张脸。 柯一维看着奇怪,“干嘛呢?” “没事,”拐到大路上,勖阳琢磨着远离了危险范围,“你把我放在前面的车站就好。” 柯一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是说要搭我车?” “是啊,就搭这一段就够啦,”勖阳不好意思地说,“我只要能顺利出了单位就可以了,我回家也很方便,就别麻烦你绕路啦。” 柯一维下意识往后视镜多瞟了几眼,“为什么?”小哥哥智商忽然上线,“你是在躲谁吗?是不是有人在门口堵你?” 勖阳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穿了,有点诧异,“你怎么——其实也不算了,我主要是怕……就是预防一下。” “谁堵你?”柯一维语气沉下来,“那你更不能自己走了,我送你回家。” “没事了现在——” “我也不绕路,”柯一维坚持,“女孩安全最重要。你刚才就应该告诉我的,我可以注意一下。” 勖阳也不好再推辞。也好。在车里吹空调总比暴晒舒服好多。 chapter 65 不识好歹cp 柯一维把车稳稳停好,还在犹豫该不该叫醒勖阳,大姐姐就自己醒了。 “我都不知道我啥时候睡着了,”勖阳揉揉眼睛,怪不好意思,“这感冒太难受了,都睁不开眼。” 柯一维笑一声:“你醒得挺及时,我刚停车。” 其实开车也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勖阳就这么分秒必争地补了个觉。 也不知道是真的感冒太痛苦,还是他这车里太舒服,亦或是她状态太放松……那倒是不太符合常理。 旁边坐着个人呢,活的,男的。 这心可越来越大了。 勖阳手伸去后座摸自己的包,“谢谢啦,那我走啦。” ——手太短,车太大,伸了半天都够不到,很尴尬。 柯一维转身去帮她拿。 勖阳没及时反应过来,自己身子还侧着,柯一维的半拉身子转过来,带着凉意的香水味儿和体温混合,有那么点熏人欲醉,促使她脑子没控制住嘴,说了一句意味难明的话,“我还以为你特别爱在车里抽烟,原来是你的香水味儿。” 好在柯一维人高马大,反射弧也比常人要长,短时间内只能了解到表面的意思,“啊,是,我这个香水是烟草系。” 但勖阳沉浸在特别想抽自己嘴巴的懊恼当中,不敢多说话了,拿过包就要下车。 “需要我明天来接你一趟吗?”柯一维问。 “啊,不用了,这就很麻烦了,”勖阳忙摆手,“没事的,我自己去上班就好。” 柯一维还不放心,“你确定?” “确定,”勖阳说得无比“确定”,“放心吧,应该不会有下一次了。” 柯一维也随着她下车来,在小区门口左右看了看,“那也好。如果你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吧。” 柯一维的好处是点到即止,始终保持着恰好的分寸感。 一人一个口味,这才是勖阳受用的安全感。 没有侵略性,没有攻击感,不压迫,没负担。 是氧气系的相处模式。 不过人家也不是你的谁,也没必要费力气缠着你。勖阳立刻在心里骂自己多想。 唉。 她也下意识往周边看了看,再转过头去望望马路对面——老房子就在马路对面的小区里,这会儿是陈建军家的门脸房。 陈建军真要想堵她,那还不是出门过马路就来了,走路都没有十分钟的路程,这根本防不胜防。 他但凡对制造“惊喜”这事开了窍,就会顷刻燃烧起无比的热情。这一次不成,下一次会开动脑筋策划得更周密,让失败的可能性逐渐降低,直到成功为止。毕竟,凭着自己一厢情愿去做件事情,比起要考虑对方的感受而言,实在是简单多了,也省事多了。 这种突然袭击并不能用对错来概括,只能说并非所有人都受用。 而如果你立意想要从自己的角度去行事,那么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不可能只做乐观的预设,毕竟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是得到相反的结果。 这话还是和他说清楚的比较好。 晚上,勖阳主动与陈建军联系:这几天还好吗? 陈建军秒回:挺好的。一切顺利。 勖阳:那就好。 陈建军:就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很着急,没法和你约会了。 勖阳一阵膈应,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 她组织了半天语言,也只憋出一句:安心工作。 不过也还是得问问,做个心理准备:你什么时候回来? 陈建军:下周三或周四。 也还好,没几天了,即将见到曙光。 陈建军:我们发的粽子据说挺好的,很遗憾。我不知道你下午不在单位,早知道提前问问你了,因为拜托的同事,所以也不好让他再给你送到家里去,等我回去再说吧。 勖阳:其实你不必惦记我的。你也忙,我这工作时间也不规律,工作的时间就好好工作吧,不必想着这些。我也没那么多事,你不用多想别的。 陈建军:好的。我主要是怕总见不到面,你会有意见。 ……大可不必。 勖阳:因为我本人工作很忙,所以我也能充分理解别人的忙。个人生活是工作之外的事情,工作时专心工作,我理解也支持。有什么事尽可以等你回来再说,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多想别的了,也别麻烦别人了,没事的。 说完了想说的话,也懒得等他的回复:我去洗澡了。 那边也只能说:好的,回头聊。 没有“回头”。 和没有兴趣的人就是这么短平快,略渣但是没办法。 总不好在人家出差的时候提“分手”。——都不能说是“分手”,最多是谢绝。 拒绝也要当面说,好聚好散,这是起码的尊重。 勖阳始终无法理解那些吊着好多个备胎的人,一备好几个,一备还好长时间,怎么受得了?道德范畴自然是该被抨击的,问题是他们自己不觉得难受吗? 看来“渣”也是一种天赋异禀,并非每个人都能掌握。 不过她也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神经过敏,稍一触碰全身细胞就会尖叫,须得好好伺候小心对待。 “刺儿”,也“事儿”。 转天到了单位,柯一维第一句便问她:“没事吧?” “没事,就是个小意外,”勖阳没想到他还真把她的事儿放在了心上,“已经解决了。是我一个不见外的亲戚,事先也没打招呼,非得来找我办点事情。这个人有点麻烦,我怕他会惹事,就骗他说我不在单位来着。” 谎话是随口编的,小感动倒是真的。 柯一维似有共鸣,“那难怪。我也不太受得了这种突发状况。” “你也是这样吗?”勖阳找到了知音,“我还以为是我比较难搞,原来你也是这么想。” 柯一维很认真点点头,“确实啊,总要尊重别人的意愿和时间吧。” “可是你如果表现出来真实想法,对方又会觉得你不识好歹。” 柯一维苦笑:“我经常被这样认定为不识好歹。” 他给她一个建议,“习惯就好。” 勖阳大着胆子在挨打的边缘试探一下,“你和你女朋友异地那么久,你会事先不通知她直接去给她惊喜吗?” 柯一维说:“我很少。”她经常。 “那么你也是习惯凡事做个规划的吧?” “算是吧。这样比较好安排时间和精力。” “但是你应该会比较受用你女朋友为你制造的惊喜。” “……并不会,”柯一维捂脸,“主要是我反对无效。” 持续无效,也懒得反对了。忍无可忍,重新再忍,直到忍不下去。 勖阳正想问问“那你俩沟通得如何”,荣可欣和张晓雯前后脚来了。 这俩今天怎么就非得来得这么早。 “领导,你俩聊啥呢?感觉很开心的样子?” “聊今天咱能不能把你俩的镜头拍完,”勖阳没好气,“来来来,准备开始愉快滴工作吧!” chapter 66 大事件 补镜头本身不是什么大事,特别是给荣可欣张晓雯两位表演型人才补镜头,基本只要给个大概方向,机器架好,就可以由他们自己导自己了。 意外得到的小道消息才是大事件。 换场的间隙,张晓雯偷偷凑过来,“老师,今天早晨您是不是在安慰维哥?” 勖阳不解,“我安慰他个啥?” 张晓雯一副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的鄙视链表情,“老师,您怎么能不知道呢?维哥和女朋友分手了!本来说很快要结婚的,然后莫名其妙就说不结了!” 虽然也说不上是晴天霹雳……不过确实也没那么突然就是了。 勖阳说:“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可靠消息,维哥家里的关系网那么大,咱们单位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一手是荣可欣告诉我的,已经是八卦链的尾端了。” 那这可真算得上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那为啥分手呢?”既然都被塞瓜了,那就多嚼几口吧,“也许是暂时搁置?他俩不是说一直感情都很好,异地就坚持这么久了,说分就分?” “应该不是暂时搁置,就是认真分手了,”张晓雯言之凿凿,“所以说这个事非常魔幻,也没具体听说是什么事件,还有人说维哥女朋友曾经来咱们单位找维哥谈,但是谈崩了,两个人在单位就开始吵架……艾玛,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好像亲眼看见了一样。” 勖阳心里咯噔一下,“那不是也没传出个什么实锤来吗?” “实锤就是他们分手了,他不结婚了,”张晓雯摊手,“原因虽然是个谜,结果绝对是肯定的,锤之又锤。” 那要是说他女朋友来单位找他,印象里确实是有这件事。 拼拼凑凑,勖阳感觉自己仿佛能推测出来一部分内里原因。 多有趣。她和柯一维天天在一起办公,两个人之间的范围半径不超过两米,她还自诩算是柯一维的小树洞,结果这么大件事,是由那么多不相关的人转了好几手之后,最后传到她这里的旧闻。 这也是一种怪现象。或许也算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张晓雯兴致勃勃,“老师,您和维哥这么说得上来,您旁敲侧击地问问他啊?您说之前他总说请假家里有事情,是不是就这事儿?” 勖阳说:“他什么都没和我说过。如果他想说,他会说的;他不想说,就让他自己消化吧。我也没有那么想知道别人的分手内幕,这传闻要是真的,他心里肯定不好过,让他清静清静吧。” 张晓雯嘟囔:“维哥才不会想说呢。” 勖阳笑,“他既然不想说,何必非得挖掘呢,又不是要给他写传记。” 普通人尚且如此。那些明星,公众人物,一举一动私事小情都放大在人们眼皮底下,自己的伤心事飘零于街头巷尾,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是种悲哀吧。 人总是对他人的经历分外感兴趣,以此来平衡自身遭遇。 勖阳望望在停车场树下面给荣可欣拍特写的柯一维。这人其实除了气色不好看,其他全无异样,仍然是日常看不出情绪波动的jpg男。 不过张晓雯有一点说得对。柯一维对表达没那么大的欲望,情感压在心里,若太难消化,无处宣泄,也未必就是个好事。 东院八卦处大拿任赢赢,奔波在吃瓜第一线,绝不会放掉任何一点点两院的韵事秘闻。 午休时勖阳就收到任大小姐热情洋溢的问候:据说你们组小哥哥突然和对象分手啦?真是可喜可贺啊勖总,你的障碍自爆啦! 勖阳也真是佩服这大姐时时刻刻都能保持对八卦事业的激情:你又胡说八道 任赢赢:我胡说八道?哪一条,小哥哥分手还是你上位有望? 勖阳:不是,你怎么就这么爱把我和他联系到一块儿呢?这是哪里来的自信呢? 任赢赢:因为这是我的预感啊!从你俩那张神奇的照片开始,我就确定了你俩绝对会有故事发生,你看,这不是一步一步来了嘛!这是女人专属的第六感! 这真是莫名其妙的第六感。 任赢赢:你快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内幕? 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她会了解内情:我还要问你呢!我啥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任赢赢:这在我们那边已经人尽皆知了好不好?但凡什么消息经过夏婷小姐姐的嘴,那就意味着连门口传达室的小狗子都能说出个大概来 夏婷,又是夏婷。 也是,这大姐和他家熟嘛。 勖阳:那她又知道些什么内幕呢? 任赢赢:就是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才问你啊!好像就说柯一维和女朋友谈结婚的事没谈妥,打算拍婚纱时出了点岔子?好像是他女朋友想拍这家他想拍那家?不过这也太扯了是吧?我和我老公当年筹备婚礼时不知道打了多少架,不也照样生了个娃出来?这原因我是觉得太荒唐,不可能。 勖阳心想你也知道荒唐啊:就这个,没了? 任赢赢:没什么有用的了,反正就是很突然,就说都要拍婚纱了,结果两人分手了,家里准备了半截,也凉凉了。 行,这算是个新版本。 勖阳有点替柯一维无奈。不过像这种单位,关系盘根错节,每几个人脑袋上就是同一片云彩,哪有秘密可言。即便惜字如金如柯一维,发言人也有的是。 只不过发言人们都不会为自己的言论负责任罢了。 任赢赢知道这事不稀奇,连向茹都专程发信息来确认才是大事情。 勖阳捂脸:怎么你们都觉得我会知道些什么? 向茹就很老实了:因为你是亲妈。 勖阳继续捂脸:不,我是后的,我是赝品。 她问向茹: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向茹说:梁宸和我说的啊,然后老苏又叨叨了两句,感觉上好像大家都知道了的样子。 这事儿之前勖阳还真没觉得柯一维在东西两院居然这么红。 向茹:也挺有意思的,都还没接受到他有女朋友的事实,就悄无声息地分手了,这人真是低调得可以。 勖阳:他自己是挺低调的,不过我看在咱这儿,连他也得被动高调。 向茹:也不能这么说,你不觉得咱们这儿谁闹出点后院起火的事情,都会兴高采烈全民讨论一段时间吗?问题不在于当事人低调不低调,关键是咱们这儿的三姑六婆们都太闲了。 也是,三姑六婆们估计很快就要为情场失意的柯一维同学张罗对象了。 毕竟东西两院也就这么一根还算拿得出手,颜值家世品质都还在线的独苗。 向茹慨叹:所以你看,马拉松真不是随便能跑的。谈了这么多年,要结婚就早结婚了,一直不结,真就结不成。 勖阳附和:有道理。 恋爱若是天雷勾动地火,婚姻就该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犹豫拖延,拖泥带水,大概就是缺了那一点缘分。 可顺利结了婚,又难保就能走得到最后。“永远”是个太远的概念,一切都在发展变化中。 勖阳发觉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总在某些不沾边的事情上泄露一些无望和悲观。 这固然不是个好现象,但目前并没有什么值得激奋的好事发生,足以重拳击溃这种颓然消沉。 合久必分。所有的相聚都指向离别,所有的开始都通往结束,人生不过是位移为零的一个圆,此刻是什么状态,有什么区别?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 所以要接受“变化”似乎更加容易。 因为这本就是人生常态。 chapter 67 亲爱的树洞 勖阳休整了两天,起码上镜状态算调整过来了,个人部分的拍摄终于开机。 这天本来的安排就是补拍柯一维的部分和她的个人镜头,柯一维把上午时段让给了她,凉快些精神也好些。 也不知道这算是哪种类型的默契,总之就是到了拍摄场地发现还是就他们俩人。 这倒也好。 勖阳无论如何不能说是乐于表现的人,比起柯一维也不过是多了几年经历,赶鸭子上了这么久的架,好歹有了些磨炼。真要是一帮人围着拍她一个人,“晕”倒不至于,相当不自在也是肯定的。 柯一维一个人拍她,也足够了,无非是多用点时间,一条多走几遍。 勖阳给别人设计镜头头头是道,机位动作角度都能编出花样。轮到自己,多少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柯一维还异常地严格,“你再来一遍,这条有点走歪了。”他倒是自在得很。 “你看着我啊。” “我觉得你右边比左边好看一点。” “你再想个动作吧。” 勖阳被摆弄得闹脾气,“哎呀!不拍了,这就够了吧!” 柯一维看了看回放,“这才拍了二十来条。” “也够了,我拿图片凑。” “你拍我拍了五十多条。” “那是因为你没有别的资料只好你本人多出点镜。” 柯一维竟无言以对。 “你给我们拍都拍得那么多,你自己才拍这么一点,”他坚持自己的道理,“多拍点也是个纪念。平时拍照你的照片就最少。” 勖阳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这让他一说居然心上泛起了些小委屈。 “我都不愿意看自己,何必拍那么多,”她嘟囔,“好吧,那拍吧,还拍啥?” 柯一维好笑,“你想想啊。你给我们都能想出那么多创意来,你也给自己想想啊。” 勖阳有理由相信这人是在公报私仇打击报复直属领导。 哪里看得出半点失恋的样子了。 勖阳几乎要确定,他要么是和女友的感情就那么回事,要么这人的心理就极其强大,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 苏忠义打电话来,“你俩拍着呢?需要帮忙吗?” 勖阳问柯一维:“苏老问咱俩需要帮手吗?你累不累?” 柯一维:“不用。我没问题。” 苏忠义:“那有事说话,我今儿没别的安排。” 苏大师别的不说,面子是做得足的。 不过这会儿确实不需要第三个人。 勖阳感觉时机刚好,那么时不我待——八卦的时机。 不,不能那么说,应该是知心姐姐上线的时机。 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咳一声:“我听他们说,结果你俩还是分手了?” 柯一维稍微顿了一顿,“嗯。” “怎么没听你说呢?” “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没必要到处宣扬吧。” 确实,不过有的是人乐意替你宣扬。 勖阳问他:“你还好吗?” 直男必备语录,“我没事。” 呵,男人。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勖阳问,又补充,“当然,如果你愿意聊聊的话。” 柯一维琢磨这问题也琢磨些时日了。好像说来话长,又似乎无从说起。 他俩的分手和平得不能再和平,没指责,没撕逼,更不涉及经济纠纷。双方家长除了唐筱鲤妈妈给他家母上打了通电话,也没再有过多拉扯。就是她说不合适,他沉默没出声,然后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没有联系,默认分手,悲哀的是双方好像都没有足够强烈的愿望再去挽留。 生命里最青春蓬勃的八年,回忆里荡气回肠的校园爱情和异地恋爱,集合了这么多梦幻又浪漫的元素,理应走向一个同样绮丽圆满的结局。却连一点矫情的挣扎都没有,就化为灰尘,飘飘忽忽融入到空气中,再瞥不见一点痕迹。 也不能说没有挣扎。只不过总以为会像电视剧里演的,要经历好一番剧烈痛苦,伤筋动骨,而真正轮到自己身上,也许还没缓过劲儿来吧,只是疲惫倦怠,全身虚浮。 八年毕竟是很重的分量。 柯一维也只能说:“我俩谈过了,就都觉得不合适。” 勖阳也无意追究,“嗯,要是双方都这么想,早放手早解脱,也好。” 柯一维点点头,“是啊。” 她也知道话说起来都轻松,当事人心里一定已经满地残砖碎瓦,满目疮痍。 “不合适”这三个字,是千言万语,是一声叹息。 只是八年了才恍然“不合适”,这得是多么痛的领悟。 “你俩在一起那么久,挺不容易的,”勖阳由衷,“能下决心分开,更加不容易。” 柯一维想,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容易。 他本也以为唐筱鲤会哭闹会折腾会作出各种偶像剧情节,但真没有,她就这么静悄悄地销声匿迹,蒸发在他的生活里。 令他不知所措,怅然若失。 “挺平静的,本来也说不上有什么具体的事,”柯一维说,“就是好聚好散吧。” 勖阳点头,“好聚好散是种福气。” 不是有句话吗,世间万物的来和去都有它的时间。因好奇而在一起,因了解而分开。感情千变万化,都有规律可循。 勖阳自己并不曾拥有这种福气。所以她恢复得艰难,时间也比预想的长。直到如今,都不能说是完全痊愈。 “你也会觉得很遗憾吧。”她说。 “肯定啊,”柯一维语气平淡如水,“她本来已经调回来了。” 异地结束了,爱情也终止了。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但柯一维的下一句出乎她意料,“可当我听说她可以调回来时,我并没有很激动,也不觉得多开心,可能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吧。” 这次轮到勖阳不知所措。她好像把他的嘴撬开了。 “你是累了吧,”她说,“也许你们俩都是累了。” 柯一维想起唐筱鲤笑着对他说,柯一维,我也已经很疲惫了。 “我挺伤她心的,”柯一维不知不觉说出实话,“其实是我的问题。” 勖阳静静等待下文。 “她是个很要强很骄傲的人,应该也是忍了我很久。我这个人,非常懒,很多事情懒得去想,经常都是她在做决定。” “你不是没有决定,你是不想说出来吧,”勖阳不假思索提出想法,“是她提的分手吧?可是,她应该是首先意识到了你的想法,所以才做出这个决定。” 柯一维没有否认。 勖阳问:“如果她不说,你会一直耗着吗?” 也许吧。 应该吧。 “其实,我有点理解你女朋友的,”勖阳不想他难堪,“但你女朋友很勇敢,你也很勇敢。” chapter 68 完美 其实也说不上真正的风平浪静。 一段指向婚姻的恋爱出现问题,比当事人更焦急的是双方家长。柯唐两家的素养地位肯定不允许他们反应激烈,但放任两个年轻人就此破裂也是不可能的。 为人父母(多数)就是可以被骗好几千买保健品,可以明知被忽悠也去听课领鸡蛋,就是不能听一句自家儿女说爸妈,我不结婚了。 世界马上崩塌。 柯一维被思想教育过,混合双打过,到后来是冷战。是的,父母和孩子的冷战。谁也不理谁,互相不联系,到时候不回家,那边也不过问。 蓝虹虽然是能理解儿子的,但眼看马上就要进门的儿媳妇没了,自家这儿子又一副爱咋咋地的状态,淡定是不能淡定了,在他爹抽他的时候也没少伸手给几下。 她这儿子从小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直接自闭,离家出走,逃学,自己背着书包出去溜达一大圈,然后差不多时间再溜达回来。 小时候逃学翘家,大了以后直接搬出去,说走就走去旅行,背一个包去,背一个包回来。 这个过程中发生过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总之就是事情发生时,他绝不正面冲突;他回来的时候,一切就像从未存在过。 所以柯家二老始终认为他们的儿子天生极强的消化能力,他不提起,就是天下太平。可他们从未想过,他一直都不会提起,是否真的一切太平? 一个省事儿的孩子,会让父母忽略掉很多的细节。 这些细节慢慢积累,聚沙成塔,待到合适的时机会得爆发,轰炸得人措手不及。 柯一维的交代只有一句:“我的问题。” 但他没劈腿没搞暧昧没杀人放火没啃老,问题在哪儿呢? 唐虹觉得“缘分尽了”这话太玄了,太无厘头了,好好的怎么就尽了呢? 他们这一代人,恋爱平实,婚姻稳定,几十年来也没听说过结不成婚或是结了又离,实在不能理解现如今这些孩子怎么就会有这么多的花头。 太难了。 唐筱鲤那边,也和家里说,“我的问题”。 两位母亲非常无力。 但能做什么呢?两个人争着认领责任,这也是携手筑起一座铜墙铁壁,再没有人能插得进手。 这确实也是一种非长年不可达的默契了。 柯一维这次真心是“享受”了一段悠长的“清静”时光。 说起来难免不识好歹,但仅是不需要秒回信息这一条,就卸掉了身上百分之七十的重量。 尤其是专注创作的时候。铃声三三两两地响,静音又不行,无论是在做什么,没及时回就是罪,稍有怠慢就是罪。 还不要说如果没有及时回复的话,视频通话就立刻追杀而来的恐惧。 唐筱鲤如期回来了。 虽然短短的半个月里物是人非,婚姻状态也暂时没改,她还是调回了本市,如计划内一样。 柯一维收到她的信息时,也着实愣了一愣。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仅辜负了她的感情,也耽误了她的事业,这样看来倒稍微放了心。 唐筱鲤:我回来了,出来聊聊? 她又开他玩笑:放心,不是想和你复合。 柯一维倒也没什么担心。只是一看到是“唐筱鲤发来信息”这几个字心里那忽然一揪的紧张感,不是三两天就能消散得去。 唐筱鲤但凡现身,都是精美讲究,神采焕发,完美得像个瓷娃娃。 瓷娃娃永远无瑕精致,青春永驻,情绪定格,不受任何感情事影响,笑容永远无懈可击。 唐筱鲤也一样。 她如常问候他:“这段时间好吗?” 上一次见她还是在视频里。真人脱离了滤镜,只是更鲜活灵动,脸上连半点心思都无。 柯一维深感自己相形见绌。 这些天他也经过了一些思考。比如之前面对她的完美他会感到骄傲,渐渐了解到在她的光芒映照之下,是长长的影子,藏着自己的瑟缩和卑微。 他只说:“你看着挺好的。” 唐筱鲤笑笑,“嗯,我不是一直这样嘛。” 确实如此。 周末傍晚的咖啡厅人倒不是很多,除了咖啡的香气,些微的安静都显得分外庞大。 柯一维主动打破尴尬,“那你现在算是调回来了还是……?” 唐筱鲤点点头,“嗯,我调回来了。” 柯一维不太懂。这和他之前的理解不太一样。 唐筱鲤为他解开迷惑,“因为我已婚了。” chapter 69 爱情原本可以 如果说之前的“不合适”,是实在想不到措辞的官方言论,这会儿柯一维是真切体会到了不合适在哪里。 他以为八年的时间足以了解一个人,却被现实狠狠打脸,他好像是不曾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个女孩。 “你会惊讶也很正常,”唐筱鲤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我和我老板保证过,已婚状态是我升职的条件。我要是一直保持未婚状态,我就一直升不了职调不回来。虽然听上去风马牛不相及,可实情就是如此——我没有骗过你,柯一维。” 柯一维不解,“我真的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之前也只是听说,觉得这太荒谬,真轮到自己了才知道原来是真的,”唐筱鲤耸肩,“他们说我很能干,工作能力出色,各方面都好;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稳定,所以不敢轻易给我职位,怕我随时撂挑子跑掉。” 柯一维持续不解,“结了婚就不会跑?” 唐筱鲤瞥了他一眼,这男人的思维就是何不食肉糜吧。 “柯一维,你好像是真的不知道家庭和婚姻对于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此刻忽然想说些真话,“所以我也一直在纠结,你到底是不明白我,还是根本不明白女人。现在我知道了,你可能确实不需要婚姻,至少现在不需要。你太重视你自己了,感情在你的世界里没你我想象得那么重要。” 柯一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扯到这些,但他并没有想否认。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被唐筱鲤抢先,“我知道你没想伤害我,你不用反复强调了。” 柯一维只好保持沉默听她说,一如既往。 唐筱鲤眼神一转,“但你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我犯不上没了感情,还要把事业搭进去。” 柯一维不可置信,“所以你就……结婚了?” 唐筱鲤啜一口咖啡,“对,不然呢?” 柯一维心内艰涩。并不全因为自己的前女友如此迅速就切换了生活的新模式,更多的是担心她这个太果断的决定会随之带来的隐患,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自己。 他也没想到她能这样,狠。 “那人是谁?”柯一维必须要问。 “你不认识,”唐筱鲤漫不经心地挖一勺奶油送进嘴里,“不过是个好人,喜欢我也很久,也算是经过了漫长的考察期。我不是随便把自己处理掉的人喔,你也不用因为我仓促嫁掉而自责。我是肯定要为我自己的幸福负责的,世界上也不止你一个男人。” 她每说一句话,柯一维的心就好像被她正红色的尖指甲猛戳一下。 唐筱鲤像个武术的高手,她太知道哪句话会让他难受,会戳中他最敏感的点。在他在疑惑自己根本不了解她的时候,她对他招招致命。 他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她。唐筱鲤是了不起的女孩子,没有人能阻止她前进的脚步。 唐筱鲤想,原本爱情是可以的。 但那个时候过去了,当时的心境是季节限定。 人在一生中的某些决定,都只能在彼时彼刻存在。必须是那么亮的月光,有点风的夜晚,必须有那种花的香味儿,穿那件白色小碎花的连衣裙,也必须是那个人。 每个抉择都是单向路。任何一个因素缺失或有异,都可能会把选择推向对向。 反正也没退路了。 唐筱鲤笑着望向他,“我最后再刺激你一下吧。” 柯一维看着她拿出红色的小本子,那是她的结婚证。 她递给他,“要看看吗?验明正身。” 柯一维知道她在开玩笑,却也做不到毫无压力去配合。 他说:“只要对你好就可以了。” “他肯定是对我好啊,”唐筱鲤把结婚证展开在他面前,“你看,他长得就是个脾气很好的样子吧?他就是那种下雨天会为你撑伞,感冒时会为你送药的人。这几年他照顾了我很多,所以说起来,可能爱情真的熬不过距离。” 柯一维干涩地扯了扯嘴角。他平时语言就很匮乏,此刻整个人都溃不成军,完全没有招架之功。 他从坐在她面前就开始懵。他的转速跟不上她故事的发展。 太意外。太疯狂。 “但我可没有劈腿啊,他是一直在追求我,我是上周才答应他的,”唐筱鲤把结婚证收起来,“瞧,和你结婚这么难,可是换个人呢,真就这么容易。” 她是安心想要虐他,话说出口却扎了自己的心。 要是早知道这么容易,那这八年算什么呢。 柯一维只想赶紧离开此地。 唐筱鲤也无心恋战了。 她本来是刻意想要他难受难受才来的,但看到这个人,越说到最后,越觉得凄楚。 和这个人在一起的八年,一幕一幕在眼前掠过,如同电影回放。电影终会落幕,剧情走向结局。 两个星期终结这一切。 她用自己的婚姻终结这一切。终结一场寡淡无味不见光明的恋爱,终结两个家庭焦灼又束手的煎熬,终结自己浪漫的荡气回肠的八年青春。也自此终结对爱情所有天真的幻想与向往。没有了,没有爱情,只有婚姻。 原来恋爱和婚姻,真的是两回事。 她的父母从一开始的震惊盛怒,到平静再到又一次的喜出意外,不过也只是因为她的婚姻没有落空。至于是和谁,仿佛不重要。 任何人都是会被替代的,任何人都不是唯一的。只要能如期调回,如期结婚,殊途同归。 这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悲哀。但是她亲手缔造这一切。 唐筱鲤对自己说,你承担得起所有后果。 “我要去看婚纱了,”她迅速收拾那一点点神伤,回复了高贵体面,“这些年来也辛苦你了,也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能有个人让你有想结婚的感觉。” 柯一维木然地站起来,“我送你。” 唐筱鲤笑笑,“我开车了。” 柯一维机械地停在原地,“那,”他斟酌了片刻,“祝你幸福。” “我会的,”唐筱鲤说,“你也是。” 然后她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咖啡厅。 柯一维很快就再看不到她的背影。 女人若不在乎爱情,也就无所畏惧。 chapter 70 领导 做后期是很磨人的一件事情。 勖阳不算技术人员出身,不过所有的项目都需要牵头人全程监制,因此深谙“珍惜生命远离后期”的道理。 就算萌哒哒的粉红少女张晓雯本人,在干活儿的时候都是暴躁皮卡丘本丘,自体发电,触碰不得。谁要是跟她说一句这一段多了两秒那一段和音轨没对上,少女绝对会立地炸毛给你看。 各位后期们干涩的眼珠子,眼周龟裂感的小细纹,富贵包五十肩鼠标手,没有一个是白来的。“那都是工伤啊!是血泪啊!”最强后期女张晓雯吼道。 所以监制如勖阳也就只能小心伺候着。渴了给倒水,饿了给打饭,烦躁了请吃冰,加班陪到完活儿,不然呢。 404小组的宣传片作为西院重点工程,那是绝对不能由得他们自己关起门来自由发挥的。从头到尾都要经过领导审核,一点小细节都得禁得起放大镜反复考验。 做完一个环节,勖阳就得上报一个环节给陆靖一;每发现一点问题,就得请领导把关权衡。到后面陆靖一嫌信息说不清楚,直接摆驾到404工作室来了。 这气氛可一下子就非常……庄重了。 平心而论,陆靖一算是相当亲民接地气的领导了,但领导就是领导。就好像他们对勖阳,亲近归亲近,可绝对不可能勾肩搭背耍贫嘴,气场总是在的。 额,柯一维不能算。柯一维自己的气场也不是那么散漫休闲,他和领导阶层的感觉倒是诡异地搭调。 陆靖一一莅临,整个404都洋溢着凛然正气,工作氛围不要太浓。 荣可欣也不贫气了,张晓雯也不挑衅了——没了。主要的动静就是这俩搞出来的。 反倒是陆靖一很不适应,“我说勖总,你们屋平时也这样吗?我还以为就我那屋死气沉沉,那是因为就我自己一个人,没人和我说说笑笑;你们屋这青春洋溢,也整得这么成熟稳重,勖总你队伍带得很是那么回事嘛。” 勖阳哭笑不得,“领导,您这明知故问的明褒暗贬,我该开心地收下吗?” 陆靖一:“领会精神。” “好嘞。” 勖阳下命令,“那俩小同志,你俩别这么紧绷,好歹给咱屋弄点人气儿出来,要不陆总不习惯。” 憋得难受的两只不好意思地笑了。中央空调荣可欣发挥暖男特长,立即拎过热水壶来给陆靖一的茶蓄上水。 陆靖一喜欢荣可欣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哎呀,小荣真是懂事,现在眼里有活儿的孩子可是不多,都在你这屋了啊。” 勖阳毫不谦虚:“那是,我们组都是综合性人才。您说吧,是技术还是眼力价,我们这屋要哪款有哪款。” 陆靖一笑着推推她,“你这自豪劲儿,算不算护犊子的心态?” 勖阳点头:“算算算。我骄傲。” “噢对了,正好,小维你没什么事的时候,把我这电脑系统重做一下吧,用着费劲了。” 柯一维在他的犄角旮旯地应一声:“得嘞。” 404的两位男士,要动嘴有荣可欣,要干活儿有柯一维。身心精神,专业需求,到404转一圈,基本一站式满足。 陆靖一满足地欣赏着她这从天而降的半壁江山。她一直对404振兴西院寄予厚望,这会儿看这四个人简直就像看救世主一般。既是复兴的希望,又是博弈的筹码。 领导做到这一步了,要说全身心佛系,自己也不甘。 不过小员工们难以体会领导波澜壮阔的心理活动,只道领导现场坐镇,还是少说废话,全都在埋头干活儿,工作效率蹭蹭往上涨。 陆靖一:“看意思今天咱有望能完工呀?” 勖阳忙替小同志们卸点压力,“咱这边挑素材啥的看着快,到晓雯那儿做漂亮了需要时间。领导,咱这个特别赶吗?” “也不是赶,是我想早点看到成片,”陆靖一把先做好的荣可欣部分第一百零一次点开欣赏,“哎呀,就小荣这个环节我就看了好多遍,看不够!拍得也好,内容也好,越看越开心,就想再多看点。” 勖阳笑着递了个眼色给蠢蠢欲动的荣可欣,“是,拍可心儿和晓雯子时是我们全员上阵,他们俩镜头感也特别好,非常会表现,拍得很愉快。加上他们俩的履历也漂亮,资料很全面,储备了不少的素材。领导,咱们单位要是有什么奋进青年之类奖项,真可以考虑一下我们这俩小朋友。他们愿意干,也喜欢露脸,越表扬越出活儿,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荣可欣得到了满意的铺垫,忙不迭配合,“领导,我们愿意为单位出力!” 张晓雯心里其实还是不怎么“愿意”的,“领导有事吼我一声就好啦,随叫随到。” “好嘞好嘞,”陆靖一笑,“勖总,你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偏心眼?人家小维不奋进吗?怎么你这提都不提一句?” 角落里专心剪片的柯一维蓦然被cue到,懵懵然抬起眼来,如大梦初醒。 “我们柯一维同学是另外一个路线,静水流深,桃李不言,”勖阳半分认真半分戏谑地说,“他做事有自己的节奏,认真负责自不待言,多小的任务都当成重要项目来做,他的活儿就是他的名片,可用不着我为他代言。” “听听,听听,果然是偏心眼,”陆靖一夸张地叫,“你这心眼在三个人身上轮番转了一圈,最后落到小维身上了哈?小维,你这小组长的心眼都快为你偏到胳膊肘了啊!” 柯一维能听懂勖阳话里的意思,浅浅地笑了笑,“是啊。” 勖阳也不是夸大。本来柯一维就是个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的小黄牛,近期许是情伤未愈,分外寄情于工作。单位里一心啃活儿,回到家拼命产出。原本三四天更新一次,最近一两天就出一幅高质量作品,打赏数额令人咋舌,不比每个月的工资拿得少。 至于勖阳自己的手写染卡,也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状态。不过她每发作品柯一维也必捧场,点赞评论打赏推荐一个不少,也算是对她有限的创作热情的鼓励。 所以说世界还是属于努力的人。不论在哪个领域。 “小荣你多大?”陆靖一随口一问,“小维你和小荣谁大?” 荣可欣说:“应该是我大,不过维哥更像哥。” “你俩都二十五六了吧?现在这小年轻们真了不得,”陆靖一拍拍勖阳,“不过勖总像他们这么大时,也已经是东院的后起之秀了,风头无两,你们真要好好跟着勖总学习。” 本来说得好好的,她这领导非要又补一刀,“话说回来,你比他们也大不了几岁吧?” 勖阳苦笑:“领导,我上小学二年级了,这俩才刚出生呢,您说有几岁?” chapter 71 冲着别人小维哥不会笑。 柯一维听到这一句,心里蓦然有些动静。说不上难受,但也不舒坦,就是像眼睛揉进了沙子,不舒服可也不碍大事的,膈应感。 类似之前听到她叫他“小维”的感觉。 其实明明谁叫“小维”也都可以,以她的年纪资历喊他这一声也不算托大,可就是别扭。承接她这一声“昵称”,分外不情不愿。 何况她自己要不说,他根本就对两个人之间的年龄差没概念。每天混迹在一处,不可与外人道的也常和她说,谁交朋友会特别在意年龄几何呢,又不是谈恋爱。 话说回来,谈恋爱就一定要在意年龄吗。 柯一维被句玩笑话给绕了进去,兀自出神,思索了半天。 同样失神的还有勖阳自己。 “都上小学二年级了这俩才刚出生”——想了想,好像不太对,明明是小学三年级时,这俩实物才面世。 现在都是成年人了不觉得,但照这个参照来矫正一下认知的话,可就直观得多,也残酷得多了。 三年级时的她瘦弱矮小,站在全班第一个,但也能抱起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代入一下,不堪深想,有cult片的味道。 勖阳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一触及到柯一维,思路就总是不自觉地跑偏。 三年一代沟呢,他们之间的这沟得有三道杠了吧?既多,且深。一个年代就悄悄融入沟壑之中了。 这满屋逼人的青春之前,颇有些尴尬。 时光纵是没有丝毫被浪费,可也如白驹过隙,恍然之间自己就从团队里随意撒泼耍赖最小的那一个,变成担负起照顾年轻人指导后备力量的老大姐了。 有几年每逢生日,勖阳都爱在空间里写句词:【时间是怎么样爬过了我皮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王菲《笑忘书》。 这会儿你问他们王菲是谁,恐怕还需要给些提示。 所以事实如此,为什么还要特别介意柯一维叫的那声“姐”呢。 每回倒么起这个事,情绪上都会受些难以言喻的冲击。 这俩人暗地在自己心里已经演绎出足有四五百字的心理活动了,接地气的领导陆靖一和两位年轻有为小同志都还懵然不知。 时针也就是缓缓移过两分钟。 苏忠义恰在这会儿溜达进来,“哟,陆总在了,我这是不是串办公室被抓了个现行?” “我看是这么回事,”陆靖一接过话来,“不过苏老最近给这几个孩子也没少受累,往来多点也正常,就不扣你工资啦。” “好么,那我谢谢您吧,”苏忠义说,“我是把前几天拍东西时放我那屋的架子给送上来。” “知道知道,跟你一逗,怎么还认真呢。” “您这话说的,谁敢跟领导逗呀?” 苏忠义这话说着,手里还拎着架子,就凑到陆靖一旁边,“陆总您这是亲自审片呢?” “是啊,省得让他们来回来去总跑,我在这儿干起活儿来比较方便。” “是是是,这个片子挺重要的啊。” “可不是,领导非常重视,打算拿他们创个品牌呢。” “那还真不错。” 柯一维不声不响把苏忠义手里的架子接过去放置好。 陆靖一恰好点开柯一维的那段视频。 也不知道柯一维这个生物是不是身怀异能,特别容易就激发广大女性朋友的光辉母性。总之陆靖一自诩多年的铁娘子真汉子,从上次看了404写真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一见柯一维就和王喜悦一样满眼星星少女心。 “哎呀,小维这段是谁给你拍的?怎么拍得这么好啊!又好看又有气质!” 柯一维对这种直截了当的夸奖仍感全身不适,“没有没有,不是不是。” 苏忠义在旁边插一句,“这能把小维哥拍自然,就得是御用摄影师,别人都不行。冲着别人小维哥不会笑。” “啊,是吗?谁是小维的御用摄影师,这本事可太大了!”陆靖一扒到一个惊天大八卦,转头向荣可欣,“是小荣吗?” 荣可欣忙摆手,“领导我可没那么大本事!维哥的片子都是我们勖总拍的。” “不只是我,还有苏老呢,大家都拍了啊,”勖阳无奈,“领导,淡定。” 她想说您这会儿看上去仿佛王太妃上身,忍住了,怕太伤陆靖一的自尊。 陆靖一非常兴奋:“这咋淡定啊?你怎么这么会拍啊?当然本身小维底子也好。不过确实拍得好啊!气质神韵都抓得特别到位,拍得这小维怎么还有点不一样呢?感觉比平时看着……比平时看着确实会笑了!” 勖阳跟着贫,“就是啊,柯一维同学都长成这样了,谁拍不能拍出好效果啊?这不叫本事,有本事把我也拍好看试试看。”避重就轻嘛谁不会。 陆靖一笑着又推她一把,“你这胡说八道什么呢!别一说话就糟践自己。” 就在其乐融融阖组欢乐的时刻,苏忠义皮笑肉不笑地甩出一句话,“陆总您这看小维哥的意思,是不是就像传说中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耐。” 勖阳的心就像失了控的电梯,突然之间咚地急速下降,脑子里的血液都被抽走,一片空白,嗡嗡声。 这是错过了什么内幕……吗? 柯一维也奇怪地瞟了老神在在的苏忠义一眼。不明白是何出此言。 好在陆靖一根本没多想,继续嘻嘻哈哈,“老苏你也胡说八道是吧?我哪儿有福气找小维这样的女婿!就我们家闺女能找一个有小维一半的我就知足了!” 张晓雯插个嘴,“哇,没想到陆老师也是颜控!” “我可不全是颜控,”陆靖一说,“咱家小维干活儿这么利索,人又懂事,不多言不少道的,这是最难得的。开玩笑归开玩笑,女孩子还真是要奔着小维这样的找对象。” 勖阳瞅着柯一维被夸得有些坐立不安,那边还有俩精光水滑不好相与的雄性生物在咂摸内涵,赶紧把陆靖一过于偏袒的话头挽回来,“陆总,您这是不是被美色蒙蔽了双眼?刚才您夸的明明是我们家小荣和我们劳苦功高的苏大师,我个人建议您还是需要雨露均沾一点。不要被柯一维骗了,那是您没见过他拱火的时候。” 陆靖一乐不可支,“小维还有拱火的时候吗?” “领导,凡事不能只看表面,我们柯一维同学的杀伤力也是不含糊的。” 得亏大领导的电话及时插入,不然勖阳都不知道怎么往下编,继续分散陆靖一的注意力了。 “我得去处理点事情,你们先弄着,有问题先留着回头一块儿解决,”陆靖一接完电话,嘱咐两句,“大体思路就是那样,勖总多费心吧。” “应该的领导。” 勖阳送陆靖一出去。 陆靖一显然还沉浸在基层群众们欢乐的工作气氛当中,满脸的兴高采烈,“哎呀,在你们屋待这么一会儿,有点想念咱们以前在一起的日子了。还是专心干活儿时好啊,不走那么多没用的脑子,不用应付那么多滑稽的场面。” 勖阳知道这是肺腑之言,陆靖一无论如何不是王喜悦。 可你让陆靖一再回到从前,她也未必愿意。 人都是由奢入俭难。 走出去几步,陆靖一见周围无人,扯住勖阳压低声音,“诶,我还真想问你个事。” 勖阳:“啥?” “我还真觉得小维这孩子不错,”陆靖一神神秘秘,“你跟他不错,应该知道他的情况更多些。听说这孩子和女朋友分手了,是真的吗?他跟你提起过吗?” 勖阳照实答:“我跟他说话很少聊到这种话题。” “我确实心动了动,你也知道我们家那倒霉孩子死活不好好找对象,我都快要烦死了,”陆靖一说,“你帮我旁敲侧击一下,看看柯一维有什么要求,具体条件什么的,不行就制造个条件让他俩认识认识?” chapter 72 这位小公子,有人打发我向你提亲。 该来的总会来的。 勖阳对自己说,自家好白菜被人看上,或许就是这种感觉。甭管是被多好的对象拱,终究是个危机感。 有危机感就会不舒服。 陆靖一自顾自说着,“我家那倒霉孩子吧,你也见过了,家里情况你也了解。她自己这工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过小女孩我也就是图她个稳定。之前谈过的那几个,她不是嫌弃人家太无聊,就是嫌长得不好看。平时我还真没往小维身上想,今儿一说起来,还真是年龄工作都算合适。” 苏忠义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狐狸,莫名其妙一句话就搅得她不得安宁。 “平时看小维觉得他脾气怪,不爱说话,今儿一看你给他拍的片子,这孩子也还挺阳光的是吧?倒不像看上去那么闷,不好接近。” 勖阳反问:“领导,他一直在西院,您都对他没什么了解吗?” “他平时都那副高冷的样子,谁敢扑上去了解啊?我又不是老郭老曹她们那种无聊的人,天天没事干一天到晚盯着大小伙子小姑娘们嚼舌根子,”陆靖一呼出一口气,“人家这种家庭的孩子,到这儿来也不是真心为挣工资的,像小维这样就真算不错了。” “他干活儿确实不是为挣工资,”勖阳忍不住给自家白菜说话,“他是人性就那样。” “是啊,所以我觉得这孩子真不错。平心而论,我们家条件跟人家没得比,不过我是觉得这都是缘分,真看对眼了条件什么的也都是浮云,关键是这人性好,投脾气。” 勖阳唯唯诺诺,“是是是。” 陆靖一看来是心情好兴致高,分外能说,勖阳只道送她几步,结果被她直接给拉到领导办公室去了。 “说实在的,我闺女要是有你的一半,她爱找不找,我完全不担心;可她没受过什么摔打,也没见过大世面,有点什么事就哭唧唧跑回家找她爸,以后没个人照顾可怎么行。” 这话就很难往下接了。 陆靖一见勖阳但笑不语,赶紧把话说漂亮点,“其实我一直认为,女孩子要像你这样,才算有底气敢独身。” 行了,越描越黑。 勖阳觉得不言语不行了,“领导,您别误会,底气归底气,我们也不是死了心想独身的,有个别鲜嫩小鲜肉啦深沉老大叔啦还是会去戳一戳的。反正就是一切随缘,顺其自然。” 笑话。够有能力有底气,就活该单身没人疼?这是什么逻辑,把机会让给有困难的同志们吗? 那不行。 勖阳不晓得为什么忽然火气特别大。 她自然知道陆靖一没有恶意,只是这话题多少触及逆鳞。 “对对对,都是顺其自然,”陆靖一说,“那你有机会替我探探他的口风,看他有啥意思呗?” 勖阳随口敷衍道:“好。我看情况。” “你别说是我,就说是我一个熟人,免得让他有压力。” 他才不会呢,“好的,我知道啦。” 不是说忙着处理事情嘛。可见全天下的妈在涉及儿女亲事的当口儿什么事业心都一边玩去。 勖阳回到404,屋里已经换过一个新天地,说书的继续说书,斗嘴的继续斗嘴,老僧入定的继续窝在角落里参禅领悟人生哲理。 只要没有天降领导,404还是美好的人间。 勖阳坐定,给柯一维发微信:这位小公子,有人打发我向你提亲。 柯一维发一串捂脸的表情:别逗了 勖阳:没逗啊,是真的。现在东西两院人民都知道您光荣恢复单身,全都虎视眈眈着呢。 勖阳:说真的,你有没有意愿,别人要问我,我该咋回复 葵:没有 勖阳:没意愿?现阶段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葵:嗯 勖阳:啥条件的都不想考虑吗? 葵继续捂脸:不考虑。我想清静些日子 勖阳:得嘞 莫名心情有些好了是怎么回事。 她又找补一句:那我可就这么跟人家说了啊,说你目前暂时不想考虑这个问题,过段时间再说? 葵:……过段时间也不必说了吧 勖阳:行,那咱俩统一口径[坏笑][坏笑][坏笑] 那边还是乖巧宝宝乖巧滴ok。 勖阳全身通畅,给陆靖一回信息:我问他了,我说打不打算迈入下一段感情,他说暂时不考虑这事 陆靖一:噢!那可太遗憾了 勖阳:是啊!我都还没来得及说具体的,他也不知道是您问他,就给我噎回来了 陆靖一:看来孩子需要时间疗愈情伤。唉,可怜的娃。 勖阳:嗯嗯嗯 行,这事就算解决了。 虽然略有些堵心,好在结果是愉快的。 “啊,刚才领导在,我连气儿都不敢喘了,”张晓雯夸张地把眼珠子瞪得老大,“老师,我看您现在也比刚才放松,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 勖阳营业性微笑,“啊,有吗?” “有呀!唉,可见领导也怕大领导。” “咱们今天挺出活儿,保持这个势头啊,领导不在也别太松懈了,”勖阳不与她贫嘴,免得这猴儿蹬鼻子上脸,“虽说时间都还来得及,可咱这个片前后弄了半个多月了,再拖久了也说不过去。” 效率其实也不算低,只不过人无压力轻飘飘,心情紧张点手底下也更利索些。 这几个孩子不能太惯,容易找不着北。 别的都还好说,大概也是熟不拘礼,荣可欣最近都明里暗里怼苏忠义好几次了。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偏偏这些天没什么拍摄的活儿了,苏忠义还时不常颠儿颠儿跑上来,一坐坐半天。这一屋子的人都在忙,他到处勾搭人和他聊天,确实也是有些欠。 勖阳暗地里提醒荣可欣,“你和苏老说话还是尽量客气点,苏老毕竟是大前辈呢。” 不过怼人这事儿也实在不像是荣可欣干得出来的,“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有时就觉得他太闲了。” 是啊。整个西院都闲,世界没有改变,只有404这一只羊被薅得跟葛优似的。 苏忠义的问题就是太不愿意当个闲人了。闲则生事。 勖阳琢磨着还是得给他找点事情做,免得时不时再抛出个雷来,炸得人措手不及。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想,另一个雷就在来的路上了。 “在吗?我已经下火车了,晚上去单位接你好吗?一起吃个饭。” 陈建军。 chapter 73 摊牌 该来的真是总会来的。 勖阳手心都冒汗了,捏得手机一圈潮湿。 身体反应比头脑诚实,可以真实地提示这个人能为自己带来的是什么。 勖阳强按着抗拒考虑了一下,回复说:今天你先回去休息,我也恰好要加班,不知道到几点能收工,不好和你约。你如果方便的话,明天见面吧。 陈建军:我没关系,你完事随时叫我,我等你。 对一个实在喜欢不起来的人,他再怎样剖心掏肺,也只是徒增嫌恶。 勖阳:是有什么必须今天见面说的事情吗? 陈建军的热情显然被噎了回去:也不是,就是很久没见面了 勖阳立即结束“沟通”:那你先好好休息,也容我调整一下,状态不好我怕会失礼。你如果时间方便,明天我联系你吧。 陈建军也只能说“好的”。 勖阳按熄了手机,把紧拧成一团的眉心用力揉开。 真不知道这一天是什么日子。 张晓雯大呼小叫,“老师,可不能那么使劲儿揉皮肤啊,会扯出皱纹的!” “好好,知道了。” “脸上的皮肤可娇气了呢,手法一定要轻柔。您要是打算按摩,最好还是先用点精油。” 勖阳哭笑不得,“好的,我下次注意。” 要是能像张晓雯那样简单快乐,得是多大的福气。 要是——要是能倒退十年,那会儿的她一定会对自己说,别墨迹了,拼啥事业啊,等啥天选啊,能嫁人赶紧嫁人,你都不知道后面这些年你都会遭遇什么人间疾苦,就是因为你没结婚。 要被动维护奇奇怪怪的人际关系,要被各种奇奇怪怪的人磨砺心志,要在和外人的莫名牵扯中苦苦维系家庭关系。 更别提要背负莫名其妙的诸般争议。 大多数时间勖阳是热爱生活的,只不过目前的世界对各个年龄层的单身女孩还都算不上友好。 说起来倒是有点后悔那会儿没跟心心念念想带她去国外的那位老同学走。 唉。短视了。 啊烦躁。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要忍。 柯一维敲了敲“吴老二”:“片子我传给你了,你看一下。” 勖阳忙打起精神来,“是,好的。” 所以还是工作好,工作使人心静。 回到家,母上早已收到消息:“老陈说他儿子已经回来了,联系你想见面,你没跟他去?” 勖阳:“嗯。” “为什么不跟人家出去啊?人家刚回来就想约你,挺有诚意的。” “真想约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又不是没手机。就讨厌这种不讲究的临时起意,他约我就一定有时间吗?”勖阳本来就不耐烦,“他一约我就得去,那我成什么了。” 卢英也是一听她这番言论就脑袋疼,“那人家不是心急想见你吗?搞对象可不就是这样,又不是上班,想见个面还得预约,你别这么多事。” “这不是预约不预约的问题,本身这就是礼仪,怎么也得考虑一下对方的感受不是吗?再说了,我也不是就不能拒绝吧?” 虽然这根本就是鸡同鸭讲,但卢英这句话说得对,“你这一天天的穷事儿太多,就是借题发挥。” 确实是。反正不顺眼不顺心,所以怎么都能挑出毛病。何况这根本也不是挑毛病,这是客观存在的问题。 “你别总这个那个的,今天不出去也行,那就改天赶紧约见一面。行就行,不行就拉倒,想搞对象就跟人家好好谈,都是街坊弄不好没法交代。” “谁跟他搞对象了,什么玩意儿就搞对象了啊!” 说不清楚。真的没法说清楚。 本来这就是个荒谬的事儿。一男一女,从未见过,楞凑一块儿,就说处个试试。既不了解过去,也不清楚现在,稀里糊涂地就想谈未来。 确实很多人成功了,不过勖阳自认没有那样的运气。 她是一个慢热的人,需要长期相处才能对一个人产生信赖甚至更私密的感情。一见钟情一眼万年的桥段倒不是没有发生过,但事实证明那是靠不住的,火花有多快燃起就熄灭就有多绝。 结婚这事,异常烦心。若不是为了妈妈,干脆就断了这念想求一个清静。 但凡一沾这事儿,要么家里鸡飞狗跳要么被虐得体无完肤。几个回合下来,或许就说明对她而言此路不通。 陈建军看上去挺精神。新剪的头发,衬衫板正,皮鞋铮亮,晒黑了些,看着更像政委干部了。 这么个官范儿十足的人端坐在咖啡厅,特别容易被误会成上级单位下来督导食品安全的。 路过的服务员都多看几眼,分外紧张,密切关注。 勖阳也莫不是浑身不自在,感觉像被领导秘密约谈。 连带着自己也正襟危坐起来。 她礼节性地问候几句:“出差感觉怎么样?” 陈建军脸微红,不知是热的还是激动,似乎还不太找得到状态,问一句答一句,配上一身正装,憨憨的挺好笑。 这人在自己的领域想必也是个中流砥柱骨干力量,对着她偏就一句整话都说不顺溜,也是有点喜感的反差。 勖阳有一句没一句找着话题和他敷衍着,忽然动了点恻隐之心。 有点不忍,有点犹豫。 语气也就随着这瞬间的心思一动,柔软了一些。 柔软地缓缓铺垫,“去了这么多地方,一定挺累的吧。” “是,挺紧张的。不过就是想赶紧回来,好久没见面了。” 这急切地表明心迹,就像一记重锤,击在薄脆的玻璃上,又一碾,那点灵光乍现的不忍和犹豫顿时化为遍地碎屑。 事不宜迟。 勖阳说:“其实有些话我想和你说的,但是怕你出差在外,影响你的工作。” 陈建军表情一僵,“哦,你说。” “咱俩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家里也算是熟人,所以咱俩的交往还挺需要慎重对待的,”勖阳说,“你出差这段时间我也想了许多,我觉得咱们还是不太合适。拖延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我觉得不能耽误你,所以就直接和你说了,希望你能理解。” 这套说辞不是第一次用了,她已经能够演绎得充满遗憾又果断坚决。没有什么太大的漏洞,对方可用来商讨的余地也不多——不过现如今,相亲不过是种社交形式,没有谁非谁不可。成年人听话听音,不必多说,也就明白了。真要纠缠,倒是难得。 陈建军明显失措了片刻,脸上的表情断裂成一段一段,每块肌肉的活动都大而浮夸。 “喔,你是这么想的啊,”他说,夸张地大笑,“没关系没关系,你不用有思想负担。” 勖阳不凉不热地笑笑。 让她有负担的是他的下一句。 “是因为你那位同事吗?” chapter 74 就是他吧? 这可完全出乎勖阳的意料。 咱这应该不是在演悬疑片儿吧?怎么还会冒出这么个迷惑的剧情? 她微笑纹丝不动,“你说什么啊?” “其实你可以和我直说,这样隐瞒才是拖延时间,”陈建军冷笑,“我同事说那天看见你坐你同事的车走了。” 工作能做得有模有样的人,临时反应和心机都不会太平平。一两句话而已,陈建军已经换了一副面目。 确实是青年才俊,大有前途。 若是换个别的情景,勖阳绝对会极力解释,澄清事实,这样被误会也不是第一次。不过这次的“误解”,她倒是可以愉快地认下来。 她不动声色,“就是说那天你同事还是来我单位了啊。” “我是和他说了不必去了,但是他那会儿已经到你单位附近,也好奇想探探路,恰好赶上你们下班。” 这个“好奇”,太讨厌了。 勖阳还是微笑:“你同事认识我啊。” “我给他看过你的照片,方便他找你。” 勖阳脸上保持无瑕微笑,心里却在骂娘。特么的以后谁再随便把照片给人,绝对追到他家里去直接手撕。 不过这次只能忍了。照片流出的是她家太后老母亲。 盲约有风险,个人信息真心不能随便泄露。 陈建军说:“那是你男朋友吧。” 勖阳说得滴水不漏:“目前还不是。” 没撒谎,不会被雷劈。 陈建军质问:“你有喜欢的人还要出来相亲?” ……这话之不中听堪比你都许给人了还要出来接客。 “他目前只是同事,”勖阳按捺着火气往下编,尽量将可能的影响化到最低,“不过我们那天确实是出外勤。” “一男一女出外勤?” “那没什么奇怪吧。” 勖阳懒得与这人纠缠,“你不用多想。我回头会和我家里说的,我也可以和你家里解释,你不必有负担。” 陈建军哼了一声,“我能不多想吗?” 勖阳相信自己当时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不过她仍保持仪态,“我很抱歉,也很感谢。” 她招手叫来服务员买单。 手机支付时发现柯一维十分钟前的信息:如果有麻烦,我在你背后。 勖阳一个激灵,下意识往身后望。 柯一维其时已经观望了有一阵子,足够看出勖阳对面这人态度并不友好。而虽然勖阳背对着他,身体语言也早泄露了厌倦与警惕。 他本来是与朋友有约,朋友迟到,只好坐等。进门时已然发觉是勖阳,只不过碍于她有男伴,不好公然与她打招呼。但也存了一份心,刻意挑在她附近坐,以伺动静。 男人看男人,就如女人看女人,一眼就看得出谁不是个东西。 果然这男的一秒变脸,眼中神色由殷勤到轻蔑傲慢,看着就有气。 柯一维替勖阳不值。为什么她要与这种货色周旋。 他肯定不是刻意想听她的谈话内容,也根本听不真切,但七七八八也就是那么回事。 他本不想多管,也没立场多管,但还是发了条信息给她,好让她知道他时刻准备施以援手。 这会儿看到勖阳回过头来,眼神惊惶,暖光下竟映得波光粼粼。眼圈发红,眉尖微蹙,是在单位里见不到的凄楚可怜。 小男孩的英雄气概一瞬间被激起,柯一维立时起身过去。 但勖阳其实也只是本能地扫一眼,柯一维这气势汹汹地杀过来才让她真心惊惶。 心里的疑问太多了,一时有点短路。她就看着柯一维两步迈过来,把自己笼罩在他宽阔的长影之中。 “你怎么在这儿?” 勖阳心想这话难道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她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又一次被柯一维抢白,“有事吗?” 他在她身后,微微附身,双臂展开,撑在桌上,看上去就好像把她整个儿环绕在怀里一样。 这也不奇怪。反正平时在单位给她修电脑时就是这个pose。 但是陈建军没见识过啊。 刚刚还剑拔弩张振振有词谴责着对面那个胆敢拒绝自己的女人,忽然之间冒出来个大男孩,天降奇兵一样的,毫不掩饰对勖阳的庇护和对自己的敌意,官范儿拿得腔调十足的陈建军也一脸愕然。 他看看柯一维,又看看勖阳,“你那个……就是他吧?” 柯一维压根懒得看他,“那天想堵你的就是他吧?” 勖阳倒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事,“也不是……就是……” “谈完了吗?谈完了走吧,”柯一维也没多话,“走不走?我车没停进来,再晚点贴条儿了。” 勖阳迷迷瞪瞪就站起来跟着柯一维往外走。 陈建军呢,谁还有心思理会他。 夏夜的风像糅合了种浪漫的因子,一呼一吸间都像会摄入点酒精含量似的,有点醉醺醺。 俩人走出咖啡厅下地库。 勖阳每一步都像走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这灯光也太晃眼。 艾玛。这是什么偶像剧情节。 “那人开车了吗?”柯一维问。 “啊?”勖阳忙应,“他没有车,这儿也不远,走着来的。” 柯一维看看她,“那现在是送你回家还是你想去别的什么地方?” 好死不死非得再说一句,“你脸好红。” 勖阳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被你吓的。” 地库和商场里是两个世界,像被晒蔫了的西瓜陡然浸入凉水中,勖阳这会儿彻底醒了。 “你是来干嘛的?”她问,“你这突然出现,有点意外惊喜敲门送大奖的意思。” “是吗?”柯一维从喉结里闷闷地“笑”出一声,“我本来是和我朋友约了个饭局的。” “啊?那你现在怎么办?” “也不能回去啊,”柯一维点开微信发信息,“让他们自己去玩吧。我今天负责你的安全。” 勖阳有点点点感动。 这还真是个意外的惊喜。虽然她最讨厌不请自来,但这算不期而遇吧。 “你知道那人是谁嘛你就冒出来主持正义了柯一维同学,”她逗他,“万一我是跟人家谈生意呢?你这搅和了我得好几个亿的买卖啊。” 柯一维同学一招毙命,“这人和你不合适。” chapter 75 简单 有什么比和一个毫无火花的对象相亲更尴尬的呢。 那应该就是正相着亲呢,被熟人给撞破了。 还是个人狠话不多心事难捉摸的熟人。 勖阳觉得柯一维这是典型的小孩学大人说话,“哪里不合适啦?” “哪儿哪儿都不合适,”柯一维说得坚决,“看着都别扭。上车。” “干嘛去?” “总不能一直在地库站着吧。出去转一圈,然后送你回家。” 想来也没有其他选择。 小白车憨憨地响应一声,啊又是这辆可爱的小白车。 勖阳有些心虚地上了车。每次搭到它,心里都不免愧疚那么一点点。 柯一维看她神叨叨拍拍中控又拍座椅,“怎么了?” “没事。”还是继续保持这个秘密的好。 还没有特别晚,却是本市夜景最美的时候。这个商场不在市中心,却临了一条河,少一点绚烂繁华,占一分旖旎风情。 遛晚的行人很多,夜市也很热闹。广场舞的音乐一波一波地蔓延过来,很容易把人都感染得也很快乐。 夏天的夜晚有种魔力,好像走在夜色中,被风吹一吹,整个世界就变成了一部童话电影,永不散场的那种。 可以一直沉醉其中。做一颗酒心巧克力。 柯一维瞥一眼倚在窗边的勖阳,“不觉得吹吗?”车开起来风还是挺大的。 “不吹,”勖阳幽幽地说,“多好看。” “什么好看?” “夜晚,”勖阳说,“夏天的夜晚。” 她并没打算说给谁听,“我最喜欢夏天,最喜欢夏夜了。” 柯一维没有打扰她。他看得出她另有心事。 他只是放慢了速度,沿着河一路缓缓开下去,从这岸再转到对岸。 “你最喜欢哪个季节?”勖阳忽然问。 柯一维一愣,“喔,秋天吧。” 他关上音乐。 “据说生日在哪个季节,对哪个季节的感应就最敏锐,看来还真有道理,”勖阳呼出一口气,舒展一下筋骨,“别耽误你太久了,送我回家吧。” 柯一维说:“我也没有别的事情,你喜欢那就多转一会儿。” 勖阳捏捏眉心,“谢谢,不用了,我有点困了。” 谁不想再多享受一会儿这美好的夏夜呢。 可要无闲事挂心头,才是人间好时节。 她笑了笑,也带点自嘲,“到家我还得应付刚才那回事呢。” 其实要不是她提起,柯一维也不敢问。 “你上次说有人在单位门口堵你,是不是就是他?” “不是他,但是和他有些关系,”勖阳又倚回窗边,失神地看着飞速倒回的风景,“也不知道他回去之后会和家里怎么说。” 大概是驶离了主路,灯光都好像暗淡了些。 柯一维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可能确实起到了某些反作用。 他试图岔开话题给自己挽个尊,“你既然不喜欢他,干嘛要和他见面?” 勖阳苦笑,“哪儿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啊柯一维同学?” 柯一维同学表示不解,“有多不简单?” 是啊,本来就该是挺简单的事。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谢绝,怎么就会搞得这么复杂? “因为这还牵扯到很多家里的事情,总要顾及很多人的面子呀关系呀什么的,”勖阳说,“一看你就没经历过相亲,很麻烦的啊小哥哥。” 相亲确实没经历过,不过这种“麻烦”柯一维倒是记忆犹新。 “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吗?”他问。 “没有,你今天已经帮我很多了,”勖阳疲倦地揉揉眼睛,“看这事一会儿会有什么发展吧。如果可以顺利解决,就不会有什么事情。” 不过这个概率想必也不大。 未必真会有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可一通堵心是免不了的。 柯一维送她到楼下,又嘱咐一遍,“如果有麻烦,一定让我知道。” 勖阳点点头,“谢谢。” 他等到她的平安信息发过来才掉头回家。 虽然勖阳并没有再联系他,但转天一早柯一维还是忍不住早早就到了她楼门口。——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要为此事负些责任。 他发信息给她:我在你家楼下,我捎你去单位。 十分钟之后勖阳一脸厌世地下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位五六十岁的女士。 柯一维仓皇下车,不知所措地看看勖阳,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这是什么情况?他只是来做顺风车司机的。 勖阳撩了他一眼,向身后的领导介绍,“妈,这是我同事小维,人家顺便来捎我一趟的。” 卢英哪里等得到她说那么多,把闺女往边上一推,“你就是小维啊?那可太谢谢你了啊,还让你跑一趟,有空来家里玩啊!” 柯一维汗都要下来了,“是是是,好好好。” “来什么家里玩,你快别胡说八道了,”勖阳没好气,“我走了,您老快该干嘛干嘛去吧。” chapter 76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卢英一看柯一维就喜欢。 本来昨晚乍一接到老陈家的电话差点要犯了血压的。 老陈南方人,口音又重语速又快,气急败坏叨叨了一通,能听懂的只有“你问你闺女吧”几个字。 偏偏勖阳还迟归。这倒是她闺女一贯爱玩的伎俩了,她纯当出去“见面”是打个照面,应付完了就给自己放个风,所以卢英也不急给她打电话。 八点半左右勖阳就回来了。倒还比以往早些。 卢英见她进门还抱着手机发信息就有气,“这么晚回来去哪儿了?” “晚吗?”勖阳看看时间,“这才八点多。我就随便遛遛。” 卢英按着脾气,“吃饭了吗?” “没有,我也不饿。” “饿了也没有吃的。” 勖阳奇怪地看看老妈。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老母亲是在找茬。 “怎的?”她问,“陈建军家是不是来过电话了?”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费劲呢?”卢英实在忍不住,“怎么就没个能让你满意的呢?老陈家这儿子条件已经就很好了,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才行。” 勖阳慢悠悠换了衣服又卸妆,“他们家是怎么说的?” “说你觉得不合适!说你还隐瞒人家,欺骗人家感情,当时就跟个男的走了——是谁?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是根本就没有的事,你当然不会听我说起过,”勖阳无奈,“那是他误会了,我也解释了,但是他就是不听,情绪还挺激动。正好小维也在那个地方和朋友聚会,以为我被坏人缠上了,就顺便把我接出来了,就是这样。” 卢英的脑子有些跟不上,“谁是小维?” “就是我一个同事,我朋友圈照片里经常有他的啊,”勖阳翻出张近照给母上看,“今年刚分到一个组的,挺好的小孩。” 卢英转身去摸了老花镜,拿过手机来仔细端详。 “长得还不错,看着个儿也高,”看得无微不至,“看着不大啊?这孩子多大?” “都说了是小孩了,到十月份才二十五,”勖阳把手机抢过来,“别看了,他多大跟我也没啥关系。本来就是个误会,恰好又在那儿撞上他,事出突然,那个陈建军会误解也正常。回头我和他们家说清楚就是了,什么欺骗感情,这话哪是能瞎说的。” “就是啊,我一听老陈这么说我头都要炸了。说真的,你要是有那本事隐瞒事实欺骗感情,我还能天天为你操这么大心?” ……这真是亲妈啊,吐起槽来不遗余力。 涉及声誉,事不宜迟。勖阳立即用卢英的手机给老陈打了电话,把事情交代清楚。全程微笑营业,不急不躁,礼貌推辞,感谢厚爱,无法高攀,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堆。任那边鸭子一样哒哒哒哒哒说了什么,勖阳只当自动屏蔽。反正目的达到了,澄清事实,尽早脱身,感情不成买卖在,那不就得了嘛。 话是那么说,到底也是心疼虚掷的时间和心力。应付毫无兴趣又注定无果的人事物,着实是耗费心神,很累的。时间多充裕也禁不起这么造。 挂断电话,一身清爽,有重获自由的感觉。 时间虽已不早,勖阳却忽然萌发了创作欲望。洗过澡就钻进自己房间,裁纸调墨专心写字。 卢英也钻进女儿房间。 “这个小维,看着还真挺好的是吧。” 勖阳头都不抬,“再好也是一个小我十岁的小朋友,你打什么主意呢娘娘?” “老陈说他儿子同事看见你俩一起下班?” “都说了是出外勤啦!” “你这些天也没哪天回来晚啊,什么时候出的外勤?” 这几天没交流,猛然发觉自家老母亲的侦查能力强了许多。 “你别瞎想啊,有梦想也得考虑实际情况,”勖阳决定直接泼冷水,“人家是我们单位炙手可热的小鲜肉,国民女婿人选,怎么轮也轮不到咱们家伸筷子。而且他家有钱有势的,翘班都不用请假的,门不当户不对。” 卢英嘴硬得很,“咱家很差吗?你不热吗?” 勖阳放下笔,认真严肃端详了一下老母亲,“啊,我发现你最近可以啊?就说这些都可以不考虑,你这接受范围居然大到了十岁都不当回事吗?” 卢英犹豫,“十岁确实是……就是太小了。” 勖阳转回去描边。开玩笑,她自己都不敢当真的事儿,她的个妈能毫无芥蒂地接受?真是信了她的邪。 “十”只是个数字,承载的意义可没那么简单。 能把母上逼得这么宏大的梦都敢做了,也是不胜唏嘘。 “不过要是感情真的好,什么都不是问题了。” ……有这么个思想前卫的妈也是一言难尽。 结果卢英在这一早看见柯一维本人的时候,只恨自己不能再前卫一点,直接替女儿把这干干净净稳稳当当的大男孩拿下了算。 勖阳系好安全带,“我觉得你应该想办法认识一下冯巩。” 柯一维一头雾水,“?” “嗯,”勖阳说,“一脉相承,天赋异禀,中老年妇女的偶像。” chapter 77 秘密 “结果昨天那事情怎么解决的?”柯一维问。 “也没什么。因为他家和我家有点联系,所以我又给他家长辈打了个电话把事情说清楚了,免得造成更大的误会,”勖阳惯于自黑,“我又不是什么热门女嘉宾,人家用不着死缠烂打吧。” 柯一维笑笑,“太谦虚了。” 并没有。婚恋市场上,一个35岁,只有寡母,毫无背景,又算不上有钱,最多工作稳定,无职称荣誉镶边也算不上事业有成的第二眼美女,实在引发不了哄抢。 勖阳自己又是个决绝的脾气,玩不来骑驴找马那一套,半点时间都不愿耗费在养备胎上。她话说得清楚,亦不拖泥带水留有后路。拒绝不比接受,可以玩两招半推半就,拒绝就要干脆利落,方不会有隐患。 长到三十来岁,男女都是一样的现实。只要目的明确,适婚对象一抓一把,哪有谁是不可替代。 车里放着陈奕迅,【我绝不罕有往街里绕过一周我便化乌有。】 柯一维说:“以后别把信息泄露给这种人,太危险。” 勖阳苦笑:“是啊,我也不想啊。” 相亲这个社交特点就是这么尴尬。不交代清楚有问必答吧说你不真诚,全盘托出吧又不安全。 “要不然你有机会尝试一下,你就理解相亲是怎么回事了,”勖阳突发奇想,“她们再有想给你介绍女朋友的,你体验一下啊?” 这次轮到柯一维苦笑:“别了。我看你这样我都害怕。” 给小同志做了不好的典范,勖阳很是惭愧。 “也不是,也有人相亲成功幸福美满的,”勖阳说,“只不过这种形式实在是不适合我。” 柯一维打方向右转,眼神自然飘到她这边来。 “为什么呢?”似一个漫不经心的搭腔。 “嗯……大概因为我是个慢热的人吧,”勖阳认真地想了想,“并不是第一眼就能吸引人的那种类型,又需要长期相处才能释放自己接纳别人。这种莫名其妙塞过来的一个陌生人,是得熟悉多久才建立得起安全感呢?人家不烦,我都烦了。” 柯一维回过方向,眼神也收了回来。 “我也是。”他说。 “你也是什么?” “慢热,”柯一维说,“需要时间。” 勖阳噗嗤一声笑出来,“嗯,那倒也是不必强调,东西两院都知道你是这样的了。” 平时自己骑车要半个小时的路程,开车很快就到了。 就是有点太快了,都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进了停车场。 “今天我没事,下班捎你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你走你的,不用管我,”勖阳忙摆手,“其实这趟你都不必特意跑的。放心吧,不会有事了。谢谢谢谢。” 柯一维没再坚持:“行。” 勖阳先下车,想想还得凶神恶煞地再叮嘱,“不许和别人说啊!” “知道知道。” 其实她也知道柯一维不具备八卦的功能,只不过就是安心想逗他两句。 这几天围绕着“被堵”发生的事情就和他俩一道来上班一样,神不知鬼不觉,是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额,加个定语,两个慢热的不具备八卦功能的人。 只不过这秘密的保持期也太短了点,前后也不过就是一天的时间。 临下班,传达室打来电话。 “勖老师,门口有个人找您,说是您的朋友。” 勖阳摸不到头脑,“啊?您帮我问问是哪位?” 保安师傅立刻转达,“说姓陈。” chapter 78 不要脸理直气壮 勖阳的脑袋嗡地一声。 “姓陈,”她喃喃自语,“他是想干嘛?” 柯一维把椅子后滑到可以看得到她的位置。 “他说有点事,请您下来,要是您不方便他就上去,”保安师傅是个好人,压低了点声音,“您真认识吗?咱让他进吗?” 勖阳忙说:“别别别。您让他等我,我下去。” ……这g果然是不能随便立。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柯一维立即问:“那个人?” 勖阳点点头。 “他要干什么?” “不知道,”她心脏砰砰跳,“他让我下去,说有事要说。” “你不是都和他说清楚了吗?” “是啊,”勖阳一脸懵,“所以我才不知道他是要干嘛啊。” 柯一维看了看表,走下去也差不多到了下班点儿,“我陪你去。” 勖阳脑子里飞快盘算:“你陪我去会不会更让他误会激发矛盾?” “也是,”柯一维拎出钥匙,“那我把车开过去,我在车里看着。” 实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热情洋溢地送惊喜尚算可以理解,可这售后还要运营,就不是勖阳能整明白的范畴了。 柯一维让她随自己去停车场,先开了车,然后停在大门口附近,由她自己走过去。 车子停的位置隐蔽,视野却好,正好看得到大门左右。 陈建军满脸油光,蓝色的衬衣汗湿,贴在身上,前胸一大片汗渍。即使有段距离,也看得到眼镜上油渍斑斑。与之前端正整洁的形象不符,也不知是态度转变了还是原形毕露。 他站在一辆共享单车旁边,车筐里挂了只黑色皮包,可以想见是不知道从哪里骑车过来的。 勖阳扫了一眼。警告牌就立在一边,共享单车禁止入内。 “你好,”她直接问,“找我有事吗?” 陈建军从包里拿出张a4纸递给她。 “昨天我太忙了没顾上,今天把咱们认识以来的花费列了个单子,你看看。” 勖阳惊了,这是什么操作。 这人把每次约会由他支付的花销都列举了出来,甚至单据都规整地贴好,标明日期,算出了两人各自的消费数额,最后算了个总数。 原来这是上门讨债来了。之前总在新闻里见,还真没想到现实存在。 “你要没什么疑问,就把费用结一下吧。” 勖阳几乎要给气笑了,“行,辛苦你了啊,”不过慢着,“这最后这个是什么?我不记得请你给我买过东西?” 既然要算账,那就索性算明白吧。你吃亏不行,我吃亏也不可以。 瞧,一拍两散,是这样的。 “那是我这次出差给你买了一个礼物,我也带来了。既然咱俩分了,这礼物你要么就留着,要么你就折价给我。毕竟是我给你买的,你要不要在你,但是我已经有损失了。” 多么理直气壮地不要脸啊。 勖阳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谁再介绍什么不知所谓的人,连这人都直接断交算了。 谁没事给自己开这等奇葩眼界啊,又不是打算进行文学创作亲身体验积累素材。 这人居然还真掏出个小袋子,“你要吗?” “不必了吧,”勖阳点开微信,“我给你转过去。” 已经是下班时间了,陆续有同事往外走。一个单身女性和一个陌生外来男子在出门的必经之路上,自然招来不少人好奇侧目。 勖阳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太特么丢人了。 “我已经付款了。你看一下。” 陈建军认真地看了看数目,“对了。” 勖阳忍不住提出疑问,“你何必还跑来这里,给我发个微信不就得了。” “我昨天回去就把你微信删了,”答案是这样的,“而且我闲着也是闲着,赶巧今天没什么事情,出来转一圈。听说你们单位另外那个院区比这个院区地位要高效益要好是吗?我看这个院区确实不够高大上,我导航都找了半天。” 事实证明没有必要去好奇这类人群的脑回路。他们的沟回都分布得难以理解。 “那还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勖阳一分钟都懒得再和他纠缠下去,“我还有事,你自便吧。” 在这个时候,柯一维的电话打了进来。 “怎么他还不走?”他也是越看越着急,“要我过去吗?” 勖阳别过脸去,压低声音,“没事,这就走了。放心。” 许是她这姿态和可以推测的来电内容刺激到了陈建军。他本来已经把车解锁,又啪地一声锁上了。 “我要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同意和你见面的。” 勖阳甚至没觉得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你说什么?” chapter 79 话题 西院确实是不比东院。西院举院都有明确的作息。该上班时未必能按时到岗,该下班时可是绝对做得到准点下班。 几乎每个路过的人——特别是女性,都要意味深长地往勖阳这边瞟一眼。打量打量那个陌生男子,再意味难明地把目光掉回去。如果旁边有伴,十有八九还会交换一个眼神,达成某个默契。 令人作呕的往往不是事件本身,而是那些暧昧浑浊的眼神。 几乎可以预测“勖阳与一陌生男子纠缠不清”的各路八卦会从今晚开始发酵,成为一段时间内供人娱情的话题。 陈建军说:“我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你得多没有自知之明,会放弃我而选择那么一个小孩?你居然还敢觉得我不合适,你难道不知道以你的条件我能看上你已经就不错了吗?” 勖阳并没经历过这样当面的侮辱,她当下的反应是懵。 耍流氓这种能力,先天条件占了很大的一部分。有人终此一生,都学不会怎么说一句脏话,更不要提像这样当街对峙。无论占理与否,首先就被自己的羞耻心打败了。 勖阳本是来解决问题的,却不想局面接连变得魔幻。这不是她熟悉的范畴,很是不知所措。 她说:“我昨天已经和你说清楚了,也和陈叔叔解释过了,你要误会是你的事,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转身想走,陈建军抢先一步,把去路挡住。 “你别端着个架子,以为自己多高高在上。要不是你妈求着我们家让我和你见面,你以为我会看上你吗?你是什么条件,我是什么条件?你现在放弃我,还能有几个人要你?我可和你不一样,我比你好得多,有的是年轻漂亮小姑娘上赶着想和我谈对象。过了我这个村,你还有没有下面的店都不知道。” 陈建军越说声音越大,几乎要喊起来了。 一直观望着的保安师傅过来问勖阳:“勖老师,要不要把这人请走?” 勖阳气得脸色惨白,“师傅麻烦您。” 很多事情都是要脸的碰上不要脸的,就没有任何套路可言了,因为人家根本不讲究你的那一套。 “干什么你们?”陈建军叫起来,一边推搡一边扶着摇摇欲坠的眼镜尖叫,“别碰我啊,我警告你们别碰我,碰我一下我就报警。” 柯一维已经三两步赶到了,挡在勖阳前面。 “是应该报警。安师傅,报警吧,就说这人私闯单位来闹事,还骚扰女性。” “又是你!我就知道你俩有一腿,你还不承认!” 柯一维说:“你说话注意点。” 他本来就个子高架子大,在同龄男性里都算是有压倒性气势的身材。陈建军四舍五入一米七五,随着他的欺近要步步后退才能让仰望的姿态不那么尴尬。 可是这么个人挡在勖阳前面,是一面稳固的高墙。强光挡住了,风也吹不过来,在他的体温范围内,仿佛感受到了熟悉又原始的安心感。 “我有什么可注意的,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陈建军兀自嘴硬,“你别碰我啊,我警告你,你碰我一下,我就不走了,我就找你们领导。” “我不碰你,你慢慢说,我们录得清楚点,”柯一维一招手,张晓雯不知道从哪里闪了出来,“拍好了吗?” 张晓雯一手擎着手机,一手做了个ok的手势。 陈建军有点慌,“你们拍什么?别拍了,你们这是违法!我报警了啊!” “一会儿要报警,一会儿要找我们领导,你自己到底想清楚没有?”张晓雯可不比柯一维,有能说话的机会坚决不会放过,“你也不看看你跑到谁的地盘来了,我们干的就是取证!你敢来这儿欺负人,就给你曝光!到时看到底找谁的领导!” 这倒是一针见血地震慑到了陈建军。他本意就是想给勖阳添点堵心,但若因此影响到了自己的工作,确实是得不偿失了。 他特意挑这个时间,以为能引起关注,让孤立无援的勖阳出丑,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倒是四面楚歌,被围追堵截得十分狼狈。 “你今天怎么来搅和的,我们照样可以去你们单位以牙还牙,我们手上还有你张牙舞爪的证据,”张晓雯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虚张声势的本领一流,“你别走啊,我们领导很快就下来,警察局就在我们单位旁边,你等我们打电话,你有什么想说的跟警察说去。” 柯一维给她打辅助,“我现在就打电话。” 陈建军甩了几句狠话,终于骑上车跑了。 表现十分神勇的张晓雯松了口气,她其时已经挪移到柯一维旁边,和勖阳一边一个,像躲在鸡妈妈双翅下的两只小鸡仔。 柯一维问勖阳:“没事吧?” 勖阳摇摇头,“没事。” “不是,这人是谁啊?”张晓雯看看周围观望的几个人,压低点声音,“维哥刚才把我叫下来,就说你有麻烦,他一过去就让我录像。老师你这是碰上了个什么神经病?” “他就是个神经病,不值一提,”勖阳说,“谢谢你晓雯子,你真的拍下来了吗?” “我真的拍了啊!维哥说让我拍我就拍了,我传一份过去给你。” 柯一维说:“也给我传一份。” 又嘱咐,“如果有谁向你打听,你就说不清楚。” 张晓雯应了,“我确实不清楚。” 不过以张晓雯的八卦属性和混迹各类网文网站的资历,也不难捋出来前因后果。 驻足观望的三五人群开始渐渐散去,裹挟着星星点点的窃窃私语。 勖阳被晚风一吹,缓缓回过神,羞愤沮丧一股脑涌上来,一时之间竟不知人在哪里,往何处去。 整个人恍惚了。 柯一维轻声说:“上车吧。回家。” chapter 80 还好你在。 其实并不是第一次面对类似的局面,但没有任何一次比这次更难堪。 说是难堪也不全面。面对这种明晃晃的羞辱与轻慢,比较多的是震惊和委屈。 与既往人生中的桩桩重大事件相比,这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有多大的实际影响,以至于可以直接改写人生方向。可这恶心与诛心程度,无可比拟。 一击即中,精准打击。 勖阳整个人像瘫软在座椅上,懒得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内里已经碎了一地碎片,烁烁寒光,鲜血淋漓,她在勉力将其重建。 柯一维悄悄把车窗往上升了些,只留几厘米的空隙。风大,容易吹伤眼睛。 这一路他都没有打扰她。 到了她家楼下,柯一维停车入位,“我送你上去吧。” 勖阳惯性推辞,“谢谢,不必了。” “我就送你到门口,”柯一维这次很坚持,“不然我不放心。” 勖阳实在是不愿多讲一句话,也就随他去。 虽然也不解这几层楼能有什么不放心。 他大概是认为她受到了极大刺激,神智不清醒,需要有人护送才不至于失控。 但勖阳这会儿已经缓了过来,她绝不会让一个神情恍惚失魂落魄的自己进家门让老母亲看到。 卢英见到柯一维自然十分意外。 “你怎么又让小维送你回来了?”她作势责备女儿,向柯一维团起笑脸,“给你添麻烦了啊小维,进来坐会儿吧?” 柯一维站在门口,“阿姨,我就不进去了。勖姐临出来时碰上了点事,我才送她回来的,您多注意下吧。” 卢英吓一跳,正要问,被勖阳拦住,“进来喝口水吧。”她招呼他,神态自若。 “不了,下次吧,”柯一维说,“如果有事,打电话给我。” 勖阳点头,“嗯。” 卢英眼看着这俩人像接暗号一样对了两句,那高大干净的男孩子便礼貌地道了别,走了。 “这孩子今天又接你又送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卢英赶忙问女儿,“他刚才说你碰上事了,是什么事?” 勖阳不置可否,只问:“陈建军家和你联系了吗?” “他家?没有啊,”卢英摸不着头脑,“有他们家什么事?” 确实,本来这事情前一天就应该结束了,谁料得到还来这么一出狗血剧情。 勖阳平静地将事情说与母上大人知道。 但她将视频瞒下了,没有给妈妈看。说可以说得轻描淡写,现场实况的冲击力还是太大了。 何况仅仅是简单地叙述经过,已经把卢英气得浑身发抖。 勖阳问:“他说你求他们家让他和我见面的,是这样吗?” “怎么可能,我求得着他们吗?”卢英愕然,“我自己家闺女配他都绰绰有余,有哪点不如他了,我还求他?” “喔,那就好。”最在意的不过是这一条。 但卢英吞不下这等委屈。 “真看不出老陈儿子是这么个东西,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拿手机拨号码,“不行,我得问问他,怎么教育儿子教育得这么欺负人。” 勖阳动了动心思想劝,毕竟有着一层关系,低头不见抬头见,闹开了总归不好看。可转念一想,既然陈建军都肆无忌惮,她们又何必诸多顾虑。 她笑自己真是委曲求全求惯了,求得都没个原则。 连她家老母亲都比她硬气,这一通电话数落得酣畅淋漓,她在一边听着都好不痛快。 勖阳不是个眼浅的人。之前在面对背叛、直面死别之际,尚可咬紧牙关,冷静处理,分得清轻重缓急,从不让感性抢到理智前面。这几个小时下来,竟频频有想哭的冲动,许是柯一维和妈妈挺身而出的保护,终于激发了心性里那一点的脆弱敏感。 没人理会的时候能一个打十个,一旦有人庇护了,擦破点皮都要委屈落泪。 卢英也不是个勇猛的女性,自来被老公女儿保护得很好,与人多说几句都会不自然。如今为了她能直接去质问斥责,勖阳不是不感动的。 “老陈说他不知道这事,他儿子没和他们提要去单位找你,”卢英说,“我说了,到此为止,再有下次就公事公办了。这房子也不是没人可租,愿意租就租不愿意租就赶紧走人。” 勖阳忍不住问:“你不怕他们家祸害咱们的房子吗?” “他们敢嚯嚯,我就给电视台打电话。” 好,真是巾帼英雄。 勖阳明白这其实就是传说中的为母则刚。 只不过这一夜,又犯血压又头疼气短,也折腾得没得安生就是了。 让年长体弱的妈妈为自己劳神,勖阳也莫不十分自责。 夜深人静,她无法自控地想起陈建军刻薄恶毒的话,竟发觉也有一丝认同。在现实生活中,你很难断定他说的就不对。 陆靖一虽然也不无水分地说她是单身女性的骄傲,可生活不是电视剧,有几个人真能拿得到大女主的剧本,单枪匹马,断情断爱,所向披靡,一跃而为人生赢家? 夜半梦回,总有些日里不易察觉的绝望悲戚。 眼下这个社会,你事业做得再出色,生活经营得再滋润,在多数人眼中仍然是个无人依靠不得宠爱的败犬。你所有的优秀,不是因为你本身的能力,皆因你不得不如此。 你都不能为自己辩解,“解释就是掩饰”。 有多可笑,就有多艰难。连申公豹都说,世人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勖阳尽量减小动静,免得让妈妈发觉她的抽泣。 这一夜也是辗转反侧。 柯一维意料之中地一早就发来信息告知已在门口等候。 他一见她就问:“没事吗?” “没事。” “阿姨还好吗?” 勖阳不提其他,“还好,就是挺生气的。” “那肯定啊,”柯一维驱动车子,“我昨天真想揍他。” “不值当的,”勖阳自己也觉得自己笑得凄凉,“谢谢你小维哥,还好你在了。” 柯一维被这句谢弄得有些局促,“没有没有。” “是不是觉得挺荒唐的,”勖阳双手揉揉脸,“太丢人了,真不愿意被你看到那样的情景。闻所未闻吧?唉。” “确实荒唐,”柯一维说,“但是丢人的不是你。你没做错什么,不要把那些混蛋话放在心上。” 她是否真的没做错什么?难道她所有的错误,不就是大龄单身未婚? 这男孩是无法理解的。他还年轻,失一次恋已经是大事了,不识人间疾苦。而多数时候——特别是在婚恋领域,男性得到的宽容也比女性多得多。 话虽如此,这单纯的安慰也还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勖阳正想说什么,居然会被柯一维抢了个先。 他补充,“我不会和别人说的。张晓雯也不会。” chapter 81 月光 这短短两三天里,通由勖阳而见识到的事情,算是为柯一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柯一维目前为止的人生当中,真正算得上很难的时刻并不多。 有的人天生拿了跌宕起伏的剧本,当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平铺直叙出来都是一部小说。那他这二十五年,就是不疾不徐耕耘着一部种田文,没拼杀,没抢夺,用不着考虑上位下位。安全是安全了,无趣也是真无趣。 长辈们大多希望子女能活得舒适平实,那是因为他们经历过惊风骇浪,明白平凡可贵。但纸上得来终觉浅,年轻时该撞的墙得一个不少地撞过一遍,方才说得上经事长智。 柯一维不是爱和自己较劲的人,他也很清楚自己的一帆风顺是基于良好的经济基础。不缺钱这个硬件让他少吃了很多亏,这是现实,没的可回避。可他毕竟是个年轻人,甲胄还没上身就让他过解甲归田的日子,他再佛系也过不下去。 所以迄今为止他的所谓挑战也好不痛快也好,多数都是自己主动揽来的。他学画,旅行,坚持要做属于自己的事业。不缺钱没什么好被诟病的,耻辱的是仰人鼻息坐吃山空。 他的朋友圈也多数是相似的人,因为都处于同一环境中,经历境遇都雷同。他即使偶尔小小地迈出圈,也是浅尝辄止,说不上多了解除此之外的生活状态。比如他原来的那个工作组,比如苏忠义,后来的唐筱鲤或许也算其中之一。 不过以上事例也并未给他提供什么正向的体验,浅尝辄止也就浅尝辄止了吧。 但是勖阳不一样。她像个黑洞,不知不觉就将他吸入其中。 根本等不到他决定是否靠近,他就已经卷入她的生活里了。 或者说,她已经进驻他的生活了。 能与何人熟稔,相知,共享秘密,大概率是个玄学。莫名其妙,不由自主的,就被推到一处,纠缠交集。 “我知道你不会对别人说的,”勖阳说,“但是昨天的事,咱们单位很多人都看到了。你为我挺身而出,我怕会有闲话传出来,对你不好。” “我不在意,”柯一维不以为然,“不用放在心上。” “但是我不愿意你被胡说八道啊,”眼看着快进单位大门,勖阳不自觉把身子缩了一缩,“下班我自己回家吧,你就不必管我了,没事的。” 柯一维并不理会她的担忧:“明天再不管你,今天要有始有终。” 勖阳也不好多说什么,再推辞未免矫情。 她并不是承受不起被指点议论,只是不想连累他人。 人在江湖,玻璃心最是无用。她自己这十多年拼杀不是等闲而来的,早已摸索出在旋涡之中守住心神的法诀。只要没当面欺负到她眼前,所有背地里的言论她都当是三五燕雀闲来吵嘴。何况她并没做错什么,并不理亏,自然气壮。纵有一瞬的低落消沉,但也很快可以重整旗鼓,绝无可能被舆论牵着走。 不够坚定强硬,也绝无可能走到今天。 但事关柯一维,性质就不同了。 月光不可亵玩。 chapter 82 是个好人 这一天并无什么不妥。自然,不可能有人真的白目到当面去关心事情经过。也就是陆靖一叫她去问了几句,痛骂了一番,顺带感慨了一下得遇良人诸多不易。 新闻的保质期也不过那一天。再惊天的消息,都可由一个新的爆点覆盖,无声无息地被遗忘。 且待时间冲刷清洗罢了。 勖阳一整天都若无其事,直到临下班才开始头疼。 最近她和柯一维同进同出的频率确实也是高了些,这会不会成为掩盖她上个新闻的那条新爆点? 关心则乱,事关重要的人事物才会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她琢磨了半天怎么上柯一维的车才足够坦荡,显得不那么引人遐想,结果发现想得到的任何一个点子都鬼鬼祟祟,完全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事已至此,索性大大方方来吧。 “明天真的不用接我了。”勖阳说。 “嗯,明天你就可以自己来了。” 其实柯一维有他自己的考量。 “你上次说那个人是你的邻居,”他问她,“具体住哪儿?” “其实也不能算邻居,他家租我家的老房子,”勖阳答,“你问这干嘛?” 柯一维不置可否,“你家老房子在哪儿?过去看看。” 勖阳紧张起来,“你要干嘛?” “不干嘛啊,就是想看看他家离你家有多近。” 勖阳越听越糊涂,“啥?” “开玩笑,”柯一维扯了扯嘴角,“因为我有个朋友也想租房。” 这真是得转多少圈才能get到的,柯一维小哥哥的脑回路。 勖阳半信半疑,“你说真的吗?” “真的啊。那家租到什么时候?” “他家是长租做生意的,除非他自己或是我们不租了,应该都会租下去吧。” “哦,那别租他了,租我吧。” 勖阳转过头去,认真地盯牢这大男孩,“柯一维同学,我有点不太相信你。” 柯一维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因为那个低调内敛的小酒窝露出头来了。 “我要是不知道这事就算了,”他说,“那人离你太近,实在是个问题。我朋友确实也有这个需要,恰好看看能不能就势解决了这件事。” 勖阳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换别个人,她会怀疑对方的动机;但这是柯一维,她没来由地相信这孩子的确是毫无保留地为她好。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的化学反应是很神奇的事。 但勖阳已是惊弓之鸟。她不敢往深处想。 她控制自己不去多想。 她只念柯一维是个好人。他真的是个好人。 老房子和现今的小区只隔一条街。柯一维把车停在街边,自己走了进去勘察现场,过了十多分钟才回来,又打了一通电话才上车,把勖阳送到家门口。 勖阳叮嘱,“明天真的不要跑了。” “好的,”柯一维答得乖巧,“那房子的事,你和阿姨商量一下。” 勖阳仍然觉得这事不可思议,“你真的有朋友要租?” 小哥哥好脾气,“真的啊。” “那你朋友不来看看吗?” “我看了合适,他才会来啊。” 柯一维安抚她,“你就不必操心了。这事交给我。” 勖阳看着他。 这是传说中的天上掉馅饼? 天上掉馅饼,能砸到她头上? 柯一维只觉这小姐姐呆呆傻傻的颇有些萌哒哒,又被她盯得不太好意思,“快上楼吧。” 再被她盯一会儿,只怕那股红潮就要涌上耳际了。 他在她家楼下抽了支烟才驱车往家转。 到家不久,就收到勖阳的信息:我和我妈说了,我妈说本来也不想租他们了,让我谢谢你,请你多费心。 柯一维忙从满桌的颜料里抬起头来:不客气,应该的。 勖阳笑:哪儿那么多应该的。真的很感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 柯一维不太习惯这种明确而直白的谢意,他的交际词库本来也不充裕,也只好重复这一句:真的不客气 他问她:阿姨对租客有什么要求吗? 隔了一会儿,勖阳回复:能保持卫生就可以了。人以群分,你的朋友我信得过。 柯一维不知为何所驱动,说出一句:一切交给我吧。 两个小时之后他还在为自己这句中二的宣言羞耻得在床上滚来滚去。 勖阳那一边,对那出闹剧率先做出反应的是向茹。 向麻麻听她说过来龙去脉,气得声音都提高了好几个key:这是一家子奇葩吧?我真就昨天赶着去接孩子走得早,我要是在那儿我得上去抽他啊! 勖阳安抚挚友:别生气,不是没什么事嘛,就是恶心点,又不是没被恶心过。 向茹:真不理解为什么现在这么多奇葩!这些男的是自我感觉有多好?这都是从小被惯坏了! 勖阳苦笑。倒也是不必一棍子打死。 向茹平静了下来,开始不娴熟的八卦:我听说当时柯一维在了,没想到这孩子还真挺好的,你没白护着他。 勖阳听到这句“你没白护着他”,心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应该开心,并不开心,却也不理解是为什么不开心。 她只附和:确实是个好孩子。 向茹道:将心比心,你对他好,他也懂得护着你,在现如今的同龄人里真算是难得的了。 勖阳忍不住问:你有听说过有人说我和柯一维的闲话吗? 向茹半天没有回复。 勖阳忐忑不已。最近她这脑内负荷有点重,最怕空气忽然安静——一静下来,乱七八糟的想法就一窝蜂奔涌,噼里啪啦在她心里碾出一道道轨迹。 唉。 向麻麻足足隔了一刻钟,才回来解救了她的胡思乱想:我刚给小少爷弄作业去了。 勖阳:嗯 向茹:他们说什么闲话? 勖阳:没说什么就好。 并不是那么好。她察觉到自己的心空了那么一下下。 只是一下下。 向茹:只要是个正常男的在当场都得挺身而出吧?我刚和梁宸说这事,梁宸还说他要是在估计得动手。 勖阳心想,也不是啊。 当时旁边那么多人,不也都是袖手在旁,看着陈建军气焰嚣张地欺辱她。 向茹接着说:不过现在的人也多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好你旁边有个柯一维这样有正气的男孩子,毕竟咱们这帮人不能像以前一样朝夕相处,进出都有个照应。这孩子挺靠谱,我就放心了。 勖阳失笑:你干嘛说得像把我许给他了一样? 向茹:诶,好像还真是诶。 chapter 83 差了一些……欲望 404小队的宣传片终于完工了。 偏生这天网络抽风,成片传了几次传不过去。陆靖一说:“你用u盘给我拷过来吧,正好我也有点别的事和你说。” 勖阳不敢怠慢,赶紧颠儿颠儿跑去领导办公室。 陆靖一把成片导在自己电脑上,并不着急点开看。 “我是想问问你啊,今年的职称你有意向吗?” 勖阳愕然,“今年的职称还有好几个月才报了吧?” “那你也不能临近才考虑这个问题啊,”陆靖一说,“你早就可以冲击一下了,怎么这么不积极呢?” 确实不积极。 一说这事,勖阳头就疼。这种抵触,难以言喻。 “领导,我觉得我的业绩还没达到大师们的级别。” “你少来,你业绩怎样我还能不知道。” “没有没有,我没有大师们那么钻研精进。” “你是在逗弄领导吗?”陆靖一受不了了,“要我说,你和那些大师们就差了一些欲望。” 勖阳拍手称绝:“领导,金句。” 陆靖一笑着骂:“我怎么招来你这么一个扶不起来的坏蛋。” 换了王喜悦,勖阳决计不会这样贫嘴滑舌,她自当小心应对,说一句话转好几圈心思。 和领导交流,必须要用相称的排面才行。 陆靖一真情实感地带过她几年。一起加过班,一起熬过夜,一起为了项目住在单位好几天不回家,可以说是见证了勖阳在事业上的成长。 自然也见证了成长过程当中一些旁的东西。 所以她的欠缺“欲望”,陆靖一多少是了解其中缘由的。 “其实我觉得你过来之后,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好了。”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实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勖阳答得也很不给自己留后路,“大概是因为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吧。” 陆靖一气得不行,“你就不能圆滑点,非得把话说得这么绝吗?” “不是啊领导,我是说放弃了我自己太过紧绷的病态心理,您想到哪儿去了?” 陆靖一被勖阳这揣着明白装糊涂吊儿郎当的态度烦得不行,“算了算了你爱咋咋的吧,走走走走吧。” 勖阳乖巧应道:“好哒。” “好什么好,你给我回来,正事还没干呢,都被你气糊涂了。” 勖阳团起一脸营业笑容,折返回领导桌边。 片子不长,完美控制在了四分钟内。短视频时代,短小精悍才抓得住注意力。 人物小传的节奏本就快不起来,过于冗长就是劝退行为,很少有人有耐心去了解某个陌生人的出色之处,何况还一连四个。 所以这种时候,就凸显出来404的先天优势了。 那就是—— 颜值。 陆靖一啧啧称赞:“别的不说,你们几个人拍出来是真好看啊。前几天看素材时就觉得好看,这一做完,好么,这是一个团体mv呀!” 勖阳说:“领导,花痴什么的就算了,您还是应该多关注一下我们的技术层面。” “这不是技术层面吗?能把片子做得赏心悦目,让观众循环观看,这就是最出色的技术。” 领导就是领导,彩虹屁都能吹得这么理所当然。 不过也不能说是吹。如果真是一个韩团,404的配置算是相当全面的。勖阳自己是队长,张晓雯算是专业担当,荣可欣呢当之无愧是综艺人才,至于柯一维,那还用说嘛,那是妥妥的门面,c位非他莫属。 “赏心悦目”这一part,基本就是由柯一维和张晓雯扛起来的。勖阳把他俩的部分安排在短片的中段,由荣可欣打头阵(他的内容够有趣),自己在最后(她的干货够唬人)。起承转合,基本没有令兴趣点掉拍的可能。 张晓雯长年混迹各大视频网站,本来就是小有名气的剪刀手。又是给自己的团队做片子,更是愿意多动脑子多花心思,使出全身解数。所以后期画面干净漂亮得来,技巧又精致讲究,一条正能量主旋律视频也做得青春感满满。 就如陆靖一的印象,是一部精美的偶像剧原声mv。 陆靖一说:“你这镜头角度玩得也越来越好了,把这几个孩子都拍得比本人更有内涵。” 勖阳提出抗议:“领导,那我呢?您的意思是我自己的镜头拍得都很浅薄,只能看脸了呗?” 说完自己也笑了,“那可是柯一维同学给我拍的。我们小哥哥拍得也很不错。” “我这不还没顾上夸你嘛,不对,是夸柯一维,行了吧?这怎么还带自己争表扬的?”陆靖一赶紧追加,“小维在你的指点下,确实有长足的进步。瞧,我特别喜欢这个镜头,拍得你特别温柔坚定——诶,我还真没发现,你这边脸轮廓这么好?” 勖阳捂脸,“您这么多年都没认真看过我的脸,我表示自己在颜值上非常失败,拖了我们团队的后腿。”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能挑出理儿来,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陆靖一无奈,“你说说你,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多事儿啊?这是发生过什么把好好一个安静大方的勖总给改造得像个唧唧歪歪的小女孩儿?” 勖阳指自己:“唧唧歪歪?小女孩儿?我?” 陆靖一没好气,“那还能是我?” 勖阳做了一个浑身激灵的动作表示不可思议。 “真的,所以我说你最近状态好很多,”陆靖一说,“你说的也对,好像没以前那么紧绷了,人就显得轻盈。” 勖阳平静下来,收敛了嬉笑,“嗯,我也觉得是的。” 状态在转好的时候,人自己是有感觉的。或许这就是转运的预兆?她不知道。 只是比起之前那种时刻咬紧牙关一腔孤勇的凛然悲壮,眼下的自己有脚踏实地的安全感,也仿佛有了对生活中各种小美好的感知能力。 是这样的。她如今生活在真实的生活里,而不是不近人情的工作机器。 努力工作本身没有问题,但享受不到个中乐趣,也不过是争一个空虚的快感而已。 陆靖一问她:“是不是自己带团队的感觉特别好?” 勖阳想了想,“不能说自己带团队的感觉特别好,而是我们这个团队的感觉特别好。” 陆靖一点点头,“我看出来了。你们几个人气场相投,感觉在一起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能这样的,还是需要一个过程,”勖阳若有所思,“大概是年轻人比较多的关系,我有焕然新生的感觉。所以与其说是我带他们,倒不如说他们也滋养了我,重启了我。对我而言,在纯粹的工作当中可以享受工作本身,这是我认为最重要的。” 陆靖一问:“你之前一直都没有享受的感觉吗?不纯粹吗?没开心过吗?” “我也考虑过是否有不同。或许应该这样说,之前我在工作上的安全感来自于跑在前面,把别人远远地甩在后面,我跑得越快越领先,我的心里就越踏实;现在我是在慢慢悠悠地散步,但是有说有笑,路上看看风景,和伙伴言笑甚欢,不觉时间流逝。然而到了路口,一抬头发现和之前跑得巨快的我在等同一个红灯。” 勖阳尽力将感受表达得能够为老领导所接受,“这不能说两者之间孰优孰劣,我想应该是因为我处于不同阶段,对自己的认知也都在变化之中。” 之前不了解自己想要什么,于是本能地跟着普世价值和他人的指挥走,没时间也没意识去思考。随着年龄增长,阅历增多,自我觉知愈发清晰。只是有人的路线能始终秉承一致,有人则发觉自己一直在与真正的内心需求背道而驰。 要遵循内心,开启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也是需要勇气的。 正如和领导去坦承如此心声,也是勇敢且危险的。 “我其实一早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我也理解你为什么忽然就对更进一步失去了热情,”陆靖一不能说不理解她在说什么,但是“我只是替你不甘心。该受的罪也受了,甚至比他们付出更大牺牲更多,在工作的领域,能给予的回报也只能是升级升职。那么多未必比你强的人都开始收获了,你就真的甘心把本属于你的果实一再舍弃给你不认同的那些人吗?” 比起说不认同那些人,不如说不认同的是那套游戏规则。 奖项不光是实力拼下来的,还可以是多方运作买得到的;荣誉不光要德才兼备,也要看家庭背景。投对了胎选对爹,少奋斗十年。每一个现实,都令人意志消沉。 要么你得天独厚,要么你不择手段,要么你真的强到一骑绝尘。这三样,勖阳自认没一项可以做得到。 确实不公平。可有什么是绝对公平的呢。 迎风逆袭这个设定,如果非要她来实现,这负担也是太重了,她自认无力承受。 当下的简单快乐安心太难得,太美好,太真实。她不想跳出这个舒适圈,回到之前浑浑噩噩兵荒马乱的生活中去。 舒适圈的存在就是为了要跳出去吗? 充实的舒适有什么不对吗? “你看,你带这个团队带得自己也开心,成绩也斐然,若是由此带来些荣誉赞赏,不也是锦上添花吗?”陆靖一循循善诱,“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你目前的工作伙伴不是以往那些人了。所以你也别急着断自己的路,来日方长,多考虑考虑吧。” 勖阳应一声,“我会的,领导。” chapter 84 官方辞令 要不是陆靖一的这四字评价“温柔坚定”,勖阳都懒得看自己的影像。 从小到大她被人夸有才华,夸可爱,夸有气质,夸能干,甚至能被夸帅气,就是没有几次被夸过漂亮,美。 就很奇怪天生长得好看是一种什么体验。 越长大,越能体会“长得漂亮”是老天爷给开的挂。小时候她和班花一起去书摊看书,老板次次绕着班花转,还上赶着给折扣价。 楚波和她分手后找的女友,肤白貌美腿长,头发染了红色,眼神里满满是被簇拥赞美出来的小傲娇和小矜贵。 女孩子生了副好皮相,全世界的色调光线都更偏暖一点。 勖阳内心里也很清楚,她不屑着夏婷充分开发女性优势去得到想要的一切,但同时也确实羡慕着她拥有自己无法拥有的条件。 谁说美貌不也是一种实力呢? 正如谁说懂得曲意逢迎,八面玲珑,擅长走高层路线,不也是一种能力呢? 勖阳不是想不通,也没耿直清高到不通人情,更不是不能接受现实。 都没那么复杂。真要这么玻璃心,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不过是作为女孩子的一点点自卑而已。 可能正因如此,勖阳分外能够留意到他人外形上的特点,这也是老天爷给她的一点附加技。 她拍别人好看很正常,别人能把她拍得过得去,那可就是值得正视的一件事了。 说起来,剪片时看物料,她似乎只对自己这part唯一的掌镜柯一维同学说了句“把我拍得好瘦呀”。 柯一维当时也只是笑笑。他是不会说场面话的人,不会刻意用好听的谎话来哄人开心。 这挺好的。没负担。 勖阳发信息给旁边不知道在忙什么的柯一维:刚才陆总看片,说你拍得好。 柯一维:? 柯一维:怎么看得出哪里是我拍的? 勖阳感觉自己把自己绕里面去了。 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说:嗯,就是陆总说你把我拍得还挺好的[害羞][害羞][害羞] 柯一维:[大笑][大笑][大笑] 不是,这个笑是个什么意思。 也不能瞎谦虚,因为谦虚也意味着不是真诚在夸对方;也不能就势一路夸下去,自恋指数不够,实在也是夸不出口。 柯一维:你指导得好。 很好,这很官方。 勖阳本以为这就是话题终止,已经都退出软件了,小哥哥又发来一句:本来也挺好看的。 …… 这咋说呢。 这是搞哪样呢。 感动吗? 不敢动。 是真的不敢动。 思前想后,勖阳也发了串蠢萌的小表情,糊弄糊弄就算过了吧。 追悔莫及。为什么一点脑子都不走地非得和他讨论这个问题,这不就是变相让人家夸你的颜值。 真是难为他了。 虽然被夸得还挺受用的。 勖阳对自己说,官方辞令耳。这孩子到底是有点长进,也学会这些了。 她问他:你在干什么呢? 柯一维:在构图。 小片在等领导反馈,新活儿还没来。难得有些空隙,大伙儿都在休养生息。 也是好久没见柯一维在单位摸鱼了。 能够重启,就有转机。 chapter 85 留。念 小片的反馈回来了,不需要大改。做了几处细微调整之后,全员重返休眠状态。 柯一维最近不算高产,偶有作品发表出来,也显然状态不在线。前几天又被卷入了陈建军这摊烂事,也不是能创作的心境。 勖阳看过他的主页,先前的作品更新高频又高质,加入404团队之后就肉眼可见地减产,有一段时间甚至停更有一个月之久。 因此他说在构图了,勖阳还是很开心的。 她说:我觉得你好像好久没出作品了 柯一维:是啊,所以得赶紧操练起来 勖阳始终记得柯一维的那句“只有兴趣能陪着人一辈子”,现在的境况来看,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是一语成谶。 是略显不吉利,不过也是不争的事实。 俩人扯些混平台的人儿才能明白的对话:我前天看那个app改版了,开了发售通道。 柯一维倒是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吗?那我一会儿看看 勖阳截了个图给他看:你看,我有张染卡就被人拍下了 柯一维在那边窸窸窣窣鼓捣了会儿,手机从机器们后面递过来,“我怎么没找到?那个申请页面怎么进?” 勖阳出溜过去,“你这个页面怎么和我的不一样呢?你看我的是这样的。” “是啊,为什么呢?” “你是不是没更新?” “噢,那有可能。” “那你先更新一下试试看。” “ok。” 窗边这俩像俩小老鼠打洞一样偷偷摸摸忙乎着,门边那俩已经默默关注了半天了。 “他们俩居然有话说,”张晓雯捅了捅荣可欣,“我之前以为他们俩待一块儿也不会有什么交流,他俩居然能聊天!” 荣可欣:“你仔细听听他俩聊的啥?” “好像是什么软件什么的,我也听不太清楚。” “他俩的世界咱俩凡人不懂,”荣可欣摇着头,“算了,咱接着看下一集吧,我这缓存好了。” 艺术家的对话还在继续。 “更新好了。然后我点哪个?” “这个,然后你选颜色。” “你弄吧,我都行。” 勖阳顺口问:“那你最喜欢哪个颜色?” “蓝色吧,”柯一维漫不经心地瞥过来一眼,“就那个有点莫兰迪感的灰蓝。你那天拍的时候衣服就那颜色。” 他说得毫不经意,却好像在勖阳心里丢下了一颗小石子,掀不起惊涛骇浪,却也有涟漪微澜,缓缓漾开。 她稳着心潮荡漾,不动声色地将手机递过去,“弄好了。你可别把给我画的那幅画给卖了。” 柯一维接了手机,“不会不会。” 这算天助我也。虽然来得有点猝不及防。 勖阳有个小小的策划。 她想给柯一维准备一个礼物,作为对他一向照应的回礼。 说来可笑,明明她是领导而他是下属,她更年长而他资历尚轻,她总一直在受他的照顾和……保护? 一桩一件想过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柯一维什么都不缺。话说回来,能用钱买得到的任何东西,又都太敷衍了,不足以表达心意。 写写画画玩艺术的人,作品就是自己最拿得出手的东西。 比起柯一维,勖阳自知还差得远。她那只是玩票性质的兴趣爱好,可纵使简陋,却是独一无二,用来传达感情,足够了。 传达什么感情啊勖阳?传达的是感谢! 她生日的时候柯一维为她画了贺图。但要等到他生日,还得好几个月,就别等了吧。 有那么一些不太清晰的激动与迫切。 睡前勖阳翻看柯一维的作品主页。她已经帮他开通的发售功能,但专属于她的那幅生日贺图下不仅没有发售选项,还加了四个字“礼物。留念。” 看上去莫得感情。 可“留念”,组词平平无奇,拆分开来真是耐人寻味的两个字。 勖阳把这只言片语细嚼慢碾,品味咂摸。 怎么回事呢?最近的自己有点奇怪。 感觉变得敏锐了。泪点和痛点都变低了。 变得不太像自己了。 转天又是周末。 勖阳去库房翻找东西,叫了柯一维去帮忙搬运和整理。 俩人窝在狭窄的库房里大汗淋漓。 柯一维对勖阳说:“我今天早点走。” 这还真是久违了的请假了,“有多早?” “提前个一小时吧。” 勖阳不太在意地握着鼠标乱滑,心里却一紧,“有事?” “有课。” 勖阳放下心来,还好还好。 放松了精神,就可以随便聊两句了,“是晚上的课吗?” “不是,是周末这两天的整天课,”柯一维说,“明天一早太赶,今晚就到的话,时间充裕些。” 勖阳没太明白,“你这是要去哪儿?这是还要住校的意思吗?” “不是不是,这课是外地的,”柯一维忙解释给她听,“我昨天晚上才定下来要去,票已经不好买了。好在今天下午的还有,我就干脆早去一天。” 这真是妥妥的一个热血撕漫男。疯梦想的人都特别令人敬佩。 “那这次是什么课?” “讲媒体运营营销手段什么的。”之前画廊的名师课虽然也有同样的内容,但彼时正与唐筱鲤的恋情告急,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听了也和没听一样。 因此一有机会,柯一维即刻抢名额去弥补遗憾。 “那这内容还真是你挺需要的了吧,”勖阳自然会无条件支持,“到时你走你的,有人问起我就说你家里有事要早回去。”这统一口径瞒天过海也不是头一次,俩人早已驾轻就熟配合默契。 她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顺利的话就周日晚上,不顺利的话只能周一了。” 柯一维说:“我周日定下来就告诉你。总之尽量不耽误工作。” 勖阳也不知道被什么驱动说出句给自己和领导拆台的话,“耽误了也没事,我可以给你托底的啊,你只要提前告诉我就可以了。” “嗯,我知道。” 库房实在是太热了。空间又小,仅可侧身,柯一维块头又大,搞得勖阳很是局促。 是尴尬。动作大点就怕发生肢体触碰。夏装轻薄,又都汗湿,实在不是多舒服的体验。 但勖阳只念,不舒服,但是挺快乐啊。 chapter 86 情感顾问小讲堂 柯一维时不常的行踪不定,404的小伙伴们已经都很习惯了。 “老师,维哥是家里又有事了吗?”张晓雯啃着苹果敲键盘,“他是不是又去追女朋友搞复合了?” 勖阳为这脑洞的无边无际哭笑不得,“不是吧?我不知道啊!” “他都没跟您说嘛?” “他只是说他家里有事啊。不要瞎猜。” “噢,”张晓雯扁扁嘴,“不过看维哥最近红光满面的样子,搞不好确实又有桃花上身了也说不定。” 荣可欣说:“你那说的是什么话?桃花就桃花,说得像女鬼上身一样。” “诶,我说得很贴切吧?要是碰上的不合适的人,那可不就是女鬼上身嘛。” 张晓雯作势张牙舞爪,“吸取日月精华,采阳补阴。要不然怎么你们男的失恋时都那一副鬼样,那是给吸干啦!” “别,什么‘你们男的’,我可好好的没失恋啊,我们感情稳定着呢!” “没有你,就说小维哥啊,你瞅他前些天那个样子,那还不是被折磨得半条命都没了嘛。” 勖阳负责任地回想了一下,“他当时有这么严重?” “有啊!气色也不好,精神更萎靡,”张晓雯咋呼了一通,开始进行八卦普及,“我听说啊,维哥那位前女友特别厉害,白富美就不说了,还是个事业型女强人。她为什么要逼婚呢?除了他俩的感情因素,还因为她要赶紧通过婚姻来稳定事业。你想想,这是多可怕的一个女人啊!难怪维哥受不了。” 勖阳听得怔住了,“还能这样?” “就是说啊!” “不是,你怎么知道的?”荣可欣发起质疑,“你这描述得过于详尽,有演绎之嫌啊这位少女。” 张晓雯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奇怪的嘛,本来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再说了,维哥自己不说,不证明别人不会挖料。不管怎么说,维哥的家里交游算广阔吧,他自己在咱们单位也不是个寂寂无名之辈啊,那必然会招人议论。” 荣可欣点点头,“确实,维哥在你们这帮妇女儿童届真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你们要是一出手,恐怕也没卓伟什么事了。” 这一点上勖阳表示了空前的赞同。 “前几天啊,还有人问我维哥的感情状态如何,我看那意思像是要给他介绍女朋友,”张晓雯兀还沉浸在八卦的快落当中,“不过我维哥还用得着被介绍相亲吗?看他这马上就活跃起来的样子,说不定就已经有动向了呢。” “好么,那你赶紧关注吧,跟进一下事态发展,我们都翘首以盼您的最新报道呢。” “好说好说,我已经放出了线人,估计很快就会有新闻回传,到时候告诉你啊。” “不过我有一点不太懂啊,”勖阳忍不住,“其实他和他前女友结婚可以解决一切的问题,感情也确实到那个地步了,时间也足够长了,为什么就是不结呢?” “老师,咱俩不是讨论过类似问题嘛?如果要是两个人恋爱谈得都很开心,结婚就是迫不及待的事情了,”张晓雯不假思索,“像维哥这种,结婚的天时地利都有了,就是结不成,那自然是人不够和了呗。” 有一说一,张晓雯真是404当之无愧的情感顾问。 chapter 87 同频 这个瓜令勖阳对柯一维又有了新的认识。 据说人在二十五岁之后就不再敢随便分手了。小哥哥不仅敢,还直接把结婚的道儿给断了,一点余地都不给留,倒是颇有她的风范。 利落干脆,绝不苟全,确实是同道中人。 任赢赢曾经说过,男的如果做了决定,那就是铁了心,九牛二虎都拉不回来。以柯一维那个看似高冷疏离实则还挺温柔细腻的性情,如果真如张晓雯所说,想必也是触及底线,忍无可忍了。 说到任赢赢,最近这位大姐姐太过消停,这可是个有趣的反常现象。 勖阳点开微信,主动问候任大小姐:您这最近忙什么呢? 任赢赢秒回:忙着伺候我家少爷,给他报了个网课,天天得跟他一起学,没把我烦死。 勖阳忙说:噢噢,那您继续,打扰了。 任赢赢:我不陪着他了,刚给打了一顿,现在自己看书呢。 已婚已育女性的家庭氛围还真是热闹呢。 任赢赢:你这最近没理我,又忙什么呢? 勖阳心想这可真是妥妥的恶人先告状,上哪儿说理去。 她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了,能有什么特别:就还是那样呗,不过最近也确实是忙了点。 任赢赢不愧是东西两院八卦传送站:他们说你碰上了个神经病渣男,什么情况? 糟心事勖阳不想再多谈:没什么可说的,都过去了,谁还碰不上几个神经病。 任赢赢的兴趣点当然不在个把神经病上:是,让它滚。不过我又听他们说,你们柯一维小哥哥英雄救美啦? 勖阳就知道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任赢赢的闸口一打开就是滔滔不绝一发不可收拾,根本不会等到她有反应:噢噢,还有,他们还说柯一维是被前女友给甩了的啊? 勖阳没好气:不是,就您这一口一个的“他们”,这“他们”都是谁啊? 任赢赢发一串大笑表情过来:反正就是说你又有机会,你们俩又有了点点进展,是不是? 这大姐应该是自带偶像剧滤镜看世界的,分析什么事儿都带着点粉红色梦幻感。 所以虽然不是第一次了,勖阳仍然对任赢赢的脑部构造非常好奇:大姐姐,我特别想问问你,你是从哪儿看出来我们俩就非得有点什么的? 大姐姐赐了俩字儿:直觉。 说起来,张信哲好像有首歌就叫《直觉》。 任赢赢又半天没有动静,想必是继续与儿子搏斗去了。 经常是会这样的。单身的人和已婚有娃的朋友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勖阳搜了那首《直觉》来听,顺手刷一刷朋友圈。 咦。 柯一维发了几张照片。暖色光的车厢,傍晚的车站,街头弹着吉他的流浪歌手,以及周末课程的入场券。 一贯的惜字如金:到了。 一堆的赞。百分之八十都是女同事。 勖阳哼一声。至于吗?他说什么了吗?这是条多有营养的朋友圈吗?官方发布吗?有必要搞得像粉丝应援吗? 她才没兴趣成为其中的一员。 她直接戳他小窗:到啦? 柯一维很快回复:是啊,七点多到的。 勖阳问:那现在呢,到酒店了吗? 那边乖巧地回答:到了,刚吃了点东西,现在在房间里了 这下面还说什么呢? 不过她并没想太久,因为柯一维很快发了张图片过来,是他住的酒店房间。 勖阳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她是在侵入他的生活吗? 她有什么立场问他“到啦?”这样的话呢? 就因为他与她分享了自己的这个秘密吗? 这合理吗? 合情吗? 她是不是越界了? 勖阳说了一句“那早点休息吧”就匆匆结束了这场本不该开始的对话。 太莽撞了。这不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 柯一维倒是觉得很开心。 这也算是个意外,但确实有小小的喜悦。 喜从何来呢?一句半句也说不清。总之就是刚闲下来,感觉有点什么事情要发生,居然就真的发生了。 这真的是种很美妙的直觉。有一个人,可以与自己同频。 这不是第一次一个人跑到陌生的城市,其实早该熟悉这种与世界划清界限的感觉。可奇怪的是,他竟然非常享受这种在孤岛中接收到讯号的感觉。 就是像颗卫星。漫游太空,自由却也有轨道。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纯粹想要追求孤绝,只是一直以来主动的讯号总是难收到回应,长此以往也就渐渐安静。 唐筱鲤作为一个日常黏人的恋人,却并不那么宽容对方去黏她。经常是他报过平安,想多分享几句的时候,她正在饭局上应酬,没时间也缺乏氛围去体会他的情绪。等她的氛围对了,他的情绪也过去了。 虽说以相处的时间来算,似乎也没必要矫情。 他一直在等待她的时间,她的情绪。配合她,守候她。以为互补就该是这样的,日渐无视自己心里的声音。 这不是唐筱鲤的问题。不是任何人的问题。甚至,如果不是唐筱鲤率先意识到异常,步步紧逼,他大概也还是会就这样紧闭双眼,混沌下去。 所以重启自己,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所谓的情伤,也没有外人议论得那样疼痛。某种程度上,是唐筱鲤解救了他,给了他一条明路,成全了他们这八年的感情。 柯一维在酒店的小酒吧待到十点多就回去睡了。 有正事且目标明确的时候自然不会无谓消磨。 男人决定要往前走的时候也是很坚定的,不会回头频频回顾。 这两天的课他听得格外认真,当堂作业也被老师当做示范来给全班讲解。 于是勖阳基本是跟着柯一维的朋友圈,一步一步地在他的课程里踩点。 几点上课了,几点又下课。 随堂的小作业布置了什么主题,老师的反馈是针对什么方向。 周末的这两天,柯一维的朋友圈更新了以往半年的量。 当然她最有共鸣的还是他那幅被光荣展示了的作品。 一个小男孩,在蓝色的星球上,周围是深邃无边的黑夜。 天幕上有星星,有顺着轨道的卫星,有漂浮着的基站。有一朵和小男孩一样孤零零的玫瑰花。 勖阳好像有点懂,又不太敢确定。 她问他:他是在等待同一波段的回音吗? 他给的回音是一个字——“嗯”。 chapter 88 失控 这幅作品的画面构成其实算是网红款了。基本每个画手都画过的概念,小王子和玫瑰花,浩瀚宇宙唯我一人。 只不过以柯一维的一贯风格,这个主题却是他初次涉及,也算是突破。 他刚发到app上,就疯狂吸赞,打赏也有几千的点数。 有铁粉和他开玩笑:白大哥,这是要转型吗? “浅白”回复:每个风格都得试试。 有人问他:出吗?可以买授权吗? “发售”这个功能对柯一维而言似乎也没啥太大用处:私用,不出,不授权。 勖阳看着觉得怪有趣。 这个周末她也在专心准备给柯一维的礼物。 只不过没那么顺利就是了,因为总是不够满意,做了又毁,毁了再做。 之前也没觉得调个色那么费劲,怎么调都感觉差了点味道。 拿起笔来手也有些抖。 可能细微的差别也无伤大雅,甚至根本看不出来。但是她就是想要尽力做到最完美,因为是要送给他的,所以不能敷衍。 手作传达的就是诚意。诚意不能有些微的瑕疵。 专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时间是过得很快的。 但时间又过得很慢,总是等不到柯一维朋友圈的更新。 一晃就到周日晚上了。 八九点钟,不算早了。勖阳有点坐不住。 她问他:回来了吗? 这次要等了半个小时,柯一维才发回来语音:“还没有,刚才老师组织整个班聚餐,喝了点酒,得坐最后一班车回来了。” 勖阳忙到自己房间里去回复:“那还有票吗?” “已经买到票了。最后一班车票还充裕。” 柯一维这说话的感觉是舌头有点大,看来还喝了不少。 这一面的柯一维勖阳从未见过。有小小的惊讶,也有说不出道不明的窃喜。 “那到家得挺晚的了吧?” “嗯,十点四十发车,到咱们那儿两个小时吧。” 柯一维想是以为她担心的是他的工作,“放心,不会耽误明天上班。” 这一句安慰却是把勖阳刚刚燃起来的小喜悦给按灭了些。 她说:“你注意安全,平安就好。” 卢英在客厅听到动静,“你和谁说话呢?” “没事,任赢赢。” “噢,”卢英溜达进来,“诶,这几天小维都来接送你上下班吗?” “没有啊。人家又不是专车。” “吵架啦?” “吵什么架?”勖阳摸不到头脑,“妈,人家是我的同事,又不是对象,你这怎么又绕回来了?没别的事儿了吗?” 卢英哼一声,“我还真希望小维是你对象呢。” “妈,不下几百个妈妈都是这么想的。” 别的不说,她这妈妈真是前所未有的开明。 不过开脑洞谁会当真呢?一旦成真了,就未必还这么轻松宽容了。 想到这一层,星光又暗淡了下来。 这前后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实在难耐。 换过好几种情绪,脑内的小剧场也演了好几出大戏。 一会儿怀疑自己,一会儿自我反思,一会儿揣测,一会儿幻想。 他讨厌我这样吗?我应该这样吗?他喜欢我这样吗?又为什么会喜欢呢? 脑子的想法就和自己的行为一样,在这两天里一路失控,拉都拉不住。 这可真是……要出事了。 chapter 89 保卫润喉糖 一早开了手机,柯一维的信息就顶了进来:到家了。 看一看时间,零点四十分。他应该是一到家就发了信息给她。 有颗糖在心里融融化开。 虽然已经迟了一觉的时间,她还是立即回复他:刚看到,多歇会儿再去上班吧,不要紧。 发过去之后又骂自己公私不分。 柯一维倒是没有迟到,只不过看得出疲倦困乏就是了。 这几天左右没什么活儿,勖阳对他说:你睡会儿吧,有事我叫你。 柯一维没回复,却递了个袋子过来。 ——以前怎么也没发现“风暴一号”和“隔壁吴老二”之间的距离这么近,一伸手也就可以了。 当然,那得是一米九大小伙子的“一伸手”。 勖阳怕被发觉,先接了过来,并不打开,只同他开玩笑:不会又是给我带的礼物吧[大笑][大笑][大笑] 柯一维:是啊 勖阳本来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却是真的有礼物收,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但她并不是可以淡定自若收人馈赠的人,每每直面这种情况都局促不已。 她给他的回礼都还没准备好呢。 柯一维并不知道她这一堆心理活动:没有什么,是我那课程的赠品,不适合我,送你吧。 勖阳:那你留着做个纪念也好啊 柯一维:我也用不上,不如送给适合的人 接受固然不太好意思,但再推辞就虚伪了。 勖阳偷偷摸摸拆开牛皮纸袋子。 ——现在机构课程的赠品都能这么豪华了吗? 袋子里是一套充电笔记本,一个办公用品套装,都是绿色的。还有她的礼物标配——一大盒润喉糖,礼盒装,薄荷口味的,自然也是绿色的。 勖阳:好家伙,这算是封口费??? 柯一维:[大笑][大笑][大笑] 勖阳:这太多了 柯一维:没有,我也用不上 勖阳:真的是赠品吗? 柯一维:有一部分真的是。 勖阳:……那我能不能打听一下您这两天课学费大概是个什么价位[惊][惊][惊] 柯一维也不介意:这次课是贵了点,两万左右吧 贫穷一次又一次地限制人的想象。 勖阳想,果然是钱有多少,世界就有多大。 她说:那怪不得连赠品都这么豪横哈 柯一维:[大笑]你留着玩吧 东西倒是没什么,不过能凑齐同一种绿色,也是绝。 勖阳问:你喜欢绿色的吗? 柯一维反问:你不是喜欢绿色吗? 勖阳:我喜欢啊 柯一维:所以啊 勖阳:你不是说你喜欢蓝色吗? 柯一维:可你喜欢绿色啊 他没太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绿色有什么问题?她办公桌上的各种小物件,喜欢穿的衣服,最常用的包,基本都是绿色的,这根本是显而易见的吧?不存在马屁拍在马腿上的可能。 虽然课程还挺紧张,和平时上工的作息安排几无差别,不过也还能挤出点时间来带点东西给她——他特意搜集了绿色的这一系列小玩意儿。 21天就养成一个习惯,但他这习惯从第一次出门就已然形成了。 要说为什么,可能就因为每次都是她陪他一起保守秘密,分享生活里一点重要的琐碎吧。 并没什么需要“封口”的。只不过他实在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方式可以表达。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穷得只剩下钱”了。 又收了份大礼的勖阳在收拾抽屉。 她专门有个抽屉放柯一维送的小东西。之前一颗小青柑,一盒润喉糖,一袋黑咖啡,倒都不占地方;后来零食吃完了留下来的漂亮小盒子,放茶叶的马口铁小罐子,到这天这足足有a4大小的笔记本和糖盒,实在不是有个缝隙就能安置的了。 不知不觉竟积累了这么多。有的吃掉了用掉了,大部分她还是不舍得用,妥帖地收藏起来。 她也好奇别人是否也有同样的待遇,不过如果有的话,张晓雯荣可欣早就喊得人尽皆知了。 一早的糖果甜美了一整天。 这几天活儿是不多,张晓雯和荣可欣有足够的时间追之前落下的韩剧,俩人一边看一边嗑瓜子,又一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柯一维在补觉。勖阳在看电影。 也不知张晓雯是话说多了还是瓜子磕多了上火,一把小尖嗓子扯得有点嘶哑。 小少女哑着声音撒娇,“啊~我嗓子痛。” 勖阳忍住了没言语。 “你说话说太多啦。”荣可欣不以为然。 “那你比我不是说得多?” “可我没你瓜子磕得多。” 好了,这下小荣同学的瓜子比张晓雯多了,都落头上身上了。 张晓雯反击过,继续趴在桌上哀鸣,“啊~我嗓子好疼啊。” 勖阳清清嗓子,“你多喝点水。” “喝水也疼啊!”张晓雯哀嚎,“你们谁有什么润喉片啊西瓜霜之类的啊?让我救救急也好啊!” 一听到“润喉片”,勖阳就像打着盹儿忽然听到老师要找人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从头皮到脚指头都激灵一下紧张起来。 别点到我别点到我别点到我,找别人找别人找别人。 “老师~您有没有嘛?” 完了。 “啊,有什么?” “你总咳嗽,是不是平时就备着药什么的,”张晓雯可怜巴巴,“你有没有什么能润润嗓子的嘛?” 完了完了。 勖阳硬着头皮拉开抽屉翻了翻,“我也不知道啊……我得找找。” ……就不想给她啊,虽然有很多。 那可是柯一维给她的糖。 “喏,还剩两片,”好容易翻到之前自己买的一板西瓜霜含片,“都给你了。” “啊太好啦谢谢老师救我一条狗命!” “别客气。”得谢谢老天爷给机会保住了她的珍藏。 勖阳松了一口气。 往后出溜一下,看看柯一维,小哥哥还在躺椅上挡着脸睡得不省人事。 他不知道在他沉睡之际她已经获得了一场保卫润喉糖战役的胜利。 听来是多么荡气回肠啊,她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这要是在做段视频,必须得配毛不易的歌来做bgm:这是多美好的一天啊,你也会想念吗~ 美好的一天终结于陆靖一的电话。 “我勖总啊,拿个小本儿记一下吧,来活儿了啊。” chapter 90 未遂 拿小本儿记倒也不必,不过就又是个借调拍摄的小case。 活儿再小,它也是活儿啊。 况且也得看是被谁借,调去哪儿—— “各位同学,东院那边想借咱们班子去拍个东西,”勖阳面无表情地宣读任务布置,“夏婷有个节目,想要借调一位摄像一位摄影。明天起三天,直接去东院办公即可。谁想去?” 没反应。 勖阳笑了,“那谁不想?” 全员举手。 “先别拒绝嘛,我还没说完,”勖阳完全了解各位同学的心思,“咱们的人去到那边是辅助,陆总说了,主机位都是他们自己人,咱们的活儿很少。喔,可能拍照的任务会重一点,但是他们那边也有主要剧照师。请咱们的意思就是看中了咱们的创意,素材可以多点选择,相当于自由跟组,想咋弄就咋弄。几点开工就几点去,完事就可以撤。” “这才刚轻松两天,我还想好好缓缓呢,盯取景器盯得我眼周都长细纹了,”张晓雯嘟着嘴,“要是别人就算了,我可不愿意和夏婷合作,一次管够。我先表态啊,我不去。” “你在东院也可以歇着呀,有的拍就拍,没的拍就回家。” 荣可欣也开始叽歪,“领导,怎么会没的拍?我听说啊,东院的人干活儿都不要命的,开工早下工迟。上次我和张晓雯去东院,就给差遣得团团转。” 这倒是客观事实。东院就没有“按时作息”这个概念。 “我可以去。”柯一维在角落里发了个声。 柯一维同学是兜底儿专业户,有他在永远不用愁活儿没人干。 不过这个活儿,勖阳最不愿意派出的也是他了。 她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那你俩谁和小维哥去?” 张晓雯持续叽歪,“虽然我承认和维哥出任务是很诱惑啦,不过比起维哥,我还是更怕夏婷。” 勖阳哭笑不得,“她能吃了你?” “不能,但是她能让我吃不下东西。” 勖阳心想这姑娘小话茬子一刀接一刀,好好培养假以时日想必也能是个写文案的好手。 荣可欣迎着她的目光慌忙摆手,“领导,您知道的,我这人极好美色,怕到时把持不住,犯了错误。上次我对象因为我身上沾着莫名香水味儿差点打死我,这次我可再也不敢了。” 张晓雯马上开启吐槽模式,“你那意思就是在内涵我维哥呗?荣可欣,看不出你是这种人。” 荣可欣直要冲着窗跪下,“我不是我没有!我的意思是我没有维哥意志坚定,我维哥正气凛然妖气不侵,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比!” 连正气凛然的他维哥自己都听不下去了,揉着眼睛从躺椅里坐起来,“你可别说了。” 俩人弃权,那这就没办法了。 勖阳又清了清嗓子,“那你俩既然都不想去,那就我俩去吧。” 怎就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呢,都不太敢抬眼看。 这嗓子想必是被张晓雯传了个染,总时不常痒痒得挺难受。 想吃颗糖来润润吧,也不能啊。刚跟人家张晓雯说了就剩了俩,都给她了。 人真是不能轻易玩心机耍小心思,尤其是根本玩不熟练的生手。 分分钟就遭报应啊。 那俩妥了湿棉袄,双双欢呼雀跃,“还是这样最好嘛!老师和维哥是黄金拍档,我的房子可以踏你俩的cp不能拆。” 勖阳笑着骂,“别胡说八道,什么cp不cp。” “诶,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领导亲自去那边,效率还能更高不是?对维哥也好。我们俩小土豆去了,光剩被欺负了。” 要论趋利避害趋吉避凶,也没有人能比荣可欣更在行了。 “你俩还用担心被欺负?”勖阳忍不住想亏他两句,“我们都被人吃了,你俩还能活得好好的呢。被欺负,那不能。” 不过荣可欣有一点说得正中她下怀:她去的话,是对柯一维好。 柯一维是不会被欺负,可是会被生扑啊。 她微柯一维:那咱俩去? 小哥哥秒回:行啊,正好顺路我接你。 勖阳不能控制自己的嘴角一路往上提:那太好啦,可以蹭你的车。 那边的乖巧宝宝摇头晃脑“嘚瑟”。 这就好像悄悄地定下了个约。明明明天才赴会,这一刻就已开始期待。 特别是当你发觉对方似乎也和你一样在期待着。自己不是在演绎一出独角戏。 关系好的朋友是这样的。勖阳对自己说。 她即刻将选定名单回复给陆靖一。 陆靖一也回得干脆:小维可以,你不行。 勖阳一懵:领导,是我有别的活儿? 陆靖一:没有,但那边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这首席骨干力量去给他们打下手那还能行?你不能去,你得留这儿坐镇。 勖阳捂脸。我可谢谢您厚爱了啊,那些虚名就算了吧。 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通知方才还在额手称庆的两只:“领导不让我去。” 那俩傻了,“为啥?” “我另有别的活儿吧。” 张晓雯哀嚎:“荣可欣你去!我不去!反正打死你我也不去!” 荣可欣也哀嚎:“领导,那我能不能带着我对象去?不是,人家不是要拍照的吗?我不会啊!” “荣可欣!我马上就能让你会!” 看吧,现实面前,当场友尽。 勖阳没好气,“你俩行了,又不是去上刑场杀头。小荣和小维哥确实没一个能拍照的,晓雯子还是你去吧。” 张晓雯持续哀嚎:“妈妈!我可以不会啊!” 荣可欣脱离了危险马上过嘴瘾,“晓雯子,其实还是你去最合适。你想啊,你好歹也是一个女孩,没有什么风险;你又嘴炮十级生存能力极强,保护维哥的重任可就落在你身上了。” 嘴给身子惹祸,说的就是他本人了。 勖阳在404日常的追跑打闹中敲了敲“风暴一号”:“那就让晓雯和你去,行吗?” 柯一维恹恹:“我是无所谓啊。” 勖阳想,我有所谓啊。 这会儿的心情有点老来得子分外宝贝的紧张感是怎么回事。 刚刚还在暗喜,忽然落了个一场空,真说不好此刻张晓雯和她谁的绝望感要更多。 这可真是太讨厌了。 chapter 91 拆cp被雷劈 当然,并没有什么别的活儿。 荣可欣同学追悔莫及,恨自己为什么就死活非要留下来,在这儿跟领导大眼瞪小眼。 倒是也没有那么糟,毕竟他和勖阳的工位角度很刁钻,想对眼神儿都对不上——不然真的是生不如死了。 可心儿同学给几公里之外的好姐妹发信息:你们那儿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回来? 张晓雯立时回过来一长串:干嘛?这刚到这儿好吗?这还无聊地等着分配任务了,大主播还没到现场呢!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完啊,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好好滴回去啊!!! 荣可欣头疼得不行:那要不你回来,我替你去算了 张晓雯:????? 荣可欣瞟一眼默不作声敲着键盘的他领导:我实在怀疑咱俩以前出任务的时候,勖总和维哥俩人在屋里到底是个什么状态的?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我就好像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一样,人家根本都不理我,从上班到现在说的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我怎么受得了啊! 张晓雯乐了:你能跟维哥比吗?老师估计根本就不愿意理你吧,嫌你话太多?这个时候意识到还是我和你是同一波段的了吧? 荣可欣垂头丧气:是啊,悔之晚矣,果然不能拆cp 张晓雯捧着手机笑了半天,其实自己也知道是五十步笑百步,她并不比荣可欣的待遇好多少。 小哥哥柯一维在她三四米之外的树荫下,也一言不发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总之根本没有想要理会她一下的意思。 张晓雯撇撇嘴。那又怎么样?至少是和柯一维出任务呢,不知道多有面子。 她才不要和荣可欣换。之前他俩来东院出任务,人生地不熟,一直跟人赔着笑脸点头哈腰像个实习生;旁边站着的是柯一维呢,连看门大爷都和颜悦色,热情得就差化身导游陪着他们去组里报到了。 不就是少说两句话吗?又不会憋死。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柯一维了,她有思想准备。 荣可欣就让他留在404修身养性吧。 “维哥,诶,维哥!” 柯一维抬起眼来,“?” 张晓雯眨眨眼睛,“你干嘛呢?” 柯一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手机啊。” 张晓雯叹口气,手托香腮作苦闷状,“也不知道让咱们干什么,好无聊啊。” 柯一维低回头去,“等着吧。” 张晓雯:“……是啊。” ……拆cp果然是有报应的,荣可欣确实不容易啊。 她气哼哼对荣可欣发泄:以后再出任务,咱俩绝对要抱团。这哪儿是人过的日子?这是冷暴力好吗?冷暴力! 荣可欣黑人问号脸。 这真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吧。 荣可欣试图向勖阳发起聊天邀请,怎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金牌公关的自尊在勖总怜悯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面前被打击得稀碎。 世上怎么会有他领导和柯一维这样的人存在呢?聊天闲谈扯八卦不是人类最基本的社交需求吗?这俩人怎么就能做到如入无我之境不动如山的? 这是一种特异功能吧? 人家完全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心儿,跟我待着很无聊吧。” 这可让人怎么答。 荣可欣只好努力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免得被领导看出来自己除了嘴没别的功能可以发挥。 这哪儿是人过的日子啊! 小荣同学在心里绝望地呐喊。 chapter 92 直男日常操作 对勖阳来说,时间倒是过得很快。 这一整个上午她都在不明原因地生闷气,也不想说话。确实委屈了数次前来讨好的小荣同学,不过情绪化的意思就是难以自禁,没办法。 活儿是没什么活儿的,这也是挺无奈的一点,想分散个注意力都没个渠道。 实在忍不住,在群里艾特了一下外派的两位同志:@绯红小女巫@毒液你俩那边情况怎么样啦? 毒液:还ok 绯红小女巫这几天怕不是嚎啊嚎的练出了海豚音:“老师啊!我不想在这儿待着了啊!您快让荣可欣来替我~” 勖阳噗嗤笑了一声出来:“可心儿,晓雯子呼唤你呢。” 荣可欣嘟嘟囔囔:“我就说她忍不了吧!让她也好好捱着吧!” “你说什么呢?” “啊,没事!我自言自语。” 勖阳只道这孩子是被自己给憋坏了,只觉得神神道道的还挺可爱。 她发语音:“晓雯子,是活儿太重了吗?” 张晓雯发了个“嘘”的表情:不是活儿重,是伤眼睛[嘘]我觉得我再这么待下去,对我的幼小心灵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勖阳:? 绯红小女巫:没什么,我还好,我维哥就痛苦点[大笑][大笑][大笑]不过也说不定,也许我维哥特别享受呢[大笑][大笑][大笑] 毒液:别逗了 想也知道张晓雯说的会是什么情况。 荣可欣不怀好意地嘿嘿嘿:“领导,看来我维哥去东院享眼福去了。” 勖阳在心里哼一声,艾特柯一维:那悠着点呗您 毒液:[捂脸][捂脸][捂脸] 这盛夏酷暑,穿着自然清凉,何况是从不吝啬好身材的夏婷大主播呢。 夏婷一到位,就把柯一维和张晓雯调到自己身边去了。让柯一维拍动机位,让张晓雯拍生写,倒是把她自己团队的摄像摄影都替去二线拍些琐碎花絮了。 “上次去西院拍了之后啊,我就特别想再和你们合作一下,这回是我向领导提的建议呢,不是你们团队的我才不要,”夏婷一边仰着脖子补妆,一边腻着声音用眼角斜柯一维,“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勖阳舍得把你放出来啊小维哥哥,这可真是了不起了。诶晓雯子,你多给我拍几张啊,我这次剧照主要用你的呢。” 张晓雯扁了扁嘴,心里在骂骂咧咧,“好呀。”怎么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这大深v大露背的,镜头一过去,满眼白花花,怎么拍能用啊?! “这后期得配音的吧。”柯一维说。 夏婷笑得粉扑簌簌往下掉渣,“对,所以咱们可以一边拍一边聊。” 柯一维:“不是,我是说你表情注意一下,别太大,容易穿帮。” 张晓雯憋笑憋得受不了,跑开来去狂笑了一阵,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在群里报告维哥怼人战绩。 直男治矫情,果然所言不虚。 不过这对柯一维而言也就是日常操作。 只不过日常也没人敢对夏婷说话这么直接。 大主播只是愣了愣,随即笑得花枝乱颤,“是是是,小维哥哥说的对,我控制一下啊控制一下。” 大主播的日常操作是被怼也当做是打情骂俏。 “诶,小维哥哥,你这奶凶奶凶的,得多招姐姐们喜欢啊,”夏婷盯着化妆镜里调着机器的柯一维,“难怪勖总最近状态这么好,容光焕发,肯定是天天和你待着,缓上来了呗。” chapter 93 像 天热烦躁,参数怎么也调不合适。 “哎呀,要说你们勖总也怪不容易。本来这年头,她自己一个女孩就难过,年初爸爸还去世了,她妈妈据说身体也不太好,好像还犯了一段时间的抑郁症?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她这日子啊过得也是挺苦的,噢对,我得注意表情。” 柯一维不出声。 不过夏婷似乎也并不在意他是不是在听,“我们那个时候啊,还说要有个人照顾她就好了,毕竟这母女俩相依为命的也不是个事儿,她再强能把自己活成个男人嘛?那肯定不可能啊。她还死活不愿意和楚波再试试。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太倔。” 夏婷瞥着始终默不作声的柯一维,“噢,对,你肯定不知道这些事哈?勖阳就和你一样不爱说话,你们俩还真像。” 化妆师在旁边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夏姐,勖总和楚总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俩那会儿明明挺好的嘛,忽然说分手就分手了,这终于等到俩人又都落单,又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是有什么内情咩?” “那是人家的隐私,咱们也是文化人儿,那怎么能瞎打听,”有了听众捧场,夏婷说得愈发有兴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楚波那会儿特别想结婚,咱们勖总事业心强啊,就不愿意太早定下来。后来楚波不就攀上李局长家的女儿了吗?不过就是又碰上个不愿意结婚的,只是人家不是自己拼事业,是嫌楚波事业不够分量,这不就又把楚波给踹了嘛。” “啊?这么尴尬的吗?” “可不是?所以看开了,搞什么对象也就那么回事,讲究个门当户对。你想鲤鱼跃龙门,人家还未必愿意给你机会呢,做什么梦呢?谁还能一直等你?哎呀,我说多了。我一说多,表情管理就失控。” 夏婷袅袅抛一把秋波过来,“小维哥哥,你快看看,我刚才的表情大了吗?我要不要再调整一下,你多拍几条?” 柯一维面无表情,“只是花絮,早够用了。” 夏婷把领口扯了扯,“噢,那就好,那我就放松点了。” 柯一维连人带机器一块儿向后转。好好的放松状态就是了,放松胸部干什么。 “夏姐,你刚才说一半,楚总那么帅,气质那么好,还被人嫌弃呀?” “是说呢,楚波当年多帅呀,咱们单位那么多女生,就落勖阳手里了,真不知是——诶,小维哥哥,你认识楚波吗?” 柯一维蓦然被点名,莫名其妙得很,“不认识。” “你要是认识楚波啊,就知道了。诶,小宋你觉不觉得咱们小维哥哥和楚波还有点像?” 化妆师小宋狐疑地端详端详。 柯一维被打量得很不舒服。 “像吗?”秉着专业化妆师的原则,小宋还是选择尊重事实,“就是个子都挺高的,长得不像啊。” “怎么不像啊?身高身材像还不行啊?”夏婷眯着眼睛,“楚波也是个会心疼人的,大众情人大暖男,就跟小维哥哥一样。诶,难怪啊,难怪。” “难怪什么啊?” 夏婷拿腔拿调正要说话,那边导演就叫了。 夏婷应了一声,理了理发型,“走啦,开工啦。小维哥哥,晓雯子啊,你俩也跟着我吧。” 不过她显然并不想放过柯一维,“小维,真的,难怪你们勖总和你特别投缘。原来我不明白,忽然间我就明白了。” 柯一维只说:“去开工吧。” 张晓雯蹦蹦跳跳地举着相机过来了,“诶?维哥,你怎么啦?你怎么脸色看起来怪怪的?中暑了吗?” “噢,可能吧,有点热。” “那你多喝点水吧,要不然就休息一下。” “好。” 柯一维也不知道自己当下是个什么情况。 确实是有点像中暑的症状。晕晕的,眼前像有无数金花在跳。有诡异的乏力感,口干舌燥,明明现场就在几步开外,却一动都不想动。 “柯一维,开机了,赶紧来啊!” 勖阳看到张晓雯的“密报”,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她马上打电话给小卧底,“你说小维中暑了?那他现在怎么样?” “老师,你别担心,他们看小维哥状态不好,就让我们俩收工了。小维哥喝了两支藿香正气水,打了个车回家了。” 勖阳稍稍放下心来,“那行,我一会儿问问他。那你呢?你怎么样?” 张晓雯也在迷惑当中,“其实我觉得倒还好,虽然挺热的,可是也没到中暑的程度啊。而且跟着大明星,实话说也没正经拍几个镜头,也说不上有多累。我就觉得维哥状态不对,莫名其妙脸就白了。” “我知道了,”勖阳并没多想,“也许是他熬夜透支了。后两天的日程排出来了没有?” “还没,说是拍着看,也许能提前完工。” “那就好,”勖阳匆忙结束了通话,“辛苦了,你也早点休息。” 旁听的荣可欣问:“维哥怎么样?” “我现在问问他,”勖阳想了想,“可心儿,如果他状态不好,你介意后两天替他去那边吗?” “我不介意啊!我去!”荣可欣简直是求之不得,“不是,我是说,我愿意去!” 这天热吗?应该反倒比前两天温度低了些。 问题是谁知道夏婷是怎么使唤他的呢? 勖阳那老来得子的护短劲儿上了脑,心里面已经把东院那帮人骂了个遍。 她划拉着手机通讯录,还是决定发个微信,不会太打扰他:晓雯告诉我说你不太舒服?现在怎么样了? 大概要隔了十分钟之久,下班时间都到了,柯一维的回复才姗姗来迟:没事。 这个回应,说不上哪里不对,可是又确实不太对。 勖阳像一把火苗被泼了盆冷水,突然迟疑着下面该如何继续说了。 他这状态不对。真的不太对。 她打了几个字又删,删改几次,发过去一条“要不要我明天让小荣过去替你?” 扔过来的还是冷冰冰的两个字,“不用”。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柯一维是高冷,可是他从未对她这样冷淡敷衍过。 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chapter 94 分头谈话 既然是大事,那么事不宜迟。 转天借调人员就发生了调整。 柯一维看着荣可欣非常无语。 “你跑来是干什么?” 荣可欣才不去想那些,“说是张晓雯有点别的活儿,领导就让我来了。” “让你来拍照?”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额,也可以有,”荣可欣抓抓脑袋,“也没别的办法。领导说没准儿我来了就没拍照的活儿了。” 柯一维再度无语。 不过这话说得有也一定道理。 被解救回营的张晓雯在自己的工位上爽到不能再爽,两条腿都跷到桌子上去,一边嚼着薯片一边哇啦哇啦给勖阳讲憋死人的东院一日游。 “可别提了。我和维哥从到了就在现场standby,手机都快玩到没电了,还没正式开工呢!问就是大主播临时有个会,开完了会又在化妆,活活到下午才开拍!” 勖阳心不在焉,“那你们不能去楼里歇会儿吗?” “不能啊!所以就说有病啊!又没有活儿,又不让走,就让在现场待着。” “这回是谁在现场盯着?” “好像是姓刘?一个女的,絮絮叨叨的。” “喔,那她是谨慎些,不过她的活儿不错。” “我们也没看见她的活儿啊,反正就是挺无语的,也不知道让咱们去到底是为什么,”张晓雯想起来就莫名其妙,“其实吧,我看他们团队的人员配置本身已经足够了,就连打下手,都根本不需要我们俩,真的。” 这倒是勖阳没想到的,“是吗?那你们俩主要负责什么?” “哼,主要负责跟着夏大主播,”张晓雯扁了扁嘴巴,“感觉我和维哥是被夏婷那个女人特意点去给她当助理的。她明明有两个剧照师,主拍她的摄像师也不是没有,可是非得让我们俩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倒把她原本团队的那几个人都给支走了。” 一说到夏婷,勖阳就心烦。 所以这一番操作是什么意思,公然打起她团队的主意了,想挖墙脚吗。 “你给她拍得怎么样?”勖阳问张晓雯。 “也就那么回事,我又不是拍私房照的。” 勖阳忍俊不禁,这孩子的一张嘴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真的!你都没看她有多风骚——啊对不起,那不是少女应该说的话。可是我也真想不出第二个词来描述了,我现在一想起来她,都是满眼白花花明晃晃的xiong器!不过要说也好,省了打光板了,这是拍她的唯一一点便利。” 勖阳笑得都不行了。张晓雯这绘声绘色声情并茂的,可太有综艺感了。她这屋里的人随意拉一个出去都可以在不同领域出道。 两个女孩独处,话题就可以放飞一些。 两个男生在一起也一样。 荣可欣果然如勖阳所预料的那样,百无聊赖地待了一上午。夏婷一看换了人,当面还笑颜如花地关心了一下张晓雯的情况,转头就把自家的剧照师招了回来,连柯一维都顺带着给释放了。 “小维哥哥,你今天就别跟着我啦,好好缓一缓,我让他们买了冰点来,一会儿就到了,”夏婷体贴得不得了,“我还以为你们勖总知道你昨天受了热,今天好歹得找人替替你,没想到人是找来了,替的却不是你。唉,也不知道勖总是怎么想的。她这么多年都没变啊,永远是事儿比人更重要。” 柯一维只当没听见,“那谢谢了。”走开了。 荣可欣虽然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凭他出众的社交能力,听出些微弦外之音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夏大主播貌似真的和咱们领导不太对付啊。”他和柯一维一道在院里的小花园找个地儿坐下。 柯一维没有跟他聊天的意思。他是想找个清静地儿抽烟的。 荣可欣也没有非得需要个人和他互动的意思。 开玩笑。出色的脱口秀人才根本不需要观众。 “这女人之间真是麻烦,说个话都像出了一篇阅读理解让你做,还没有标答,”荣可欣觉得自己好有智慧的样子,“听她那意思,咱们勖总以前得是个事业心特别强的人啊?” 柯一维缓缓吐了一串烟圈。 “喔对了,你别听她说的啊,真不是勖总不让你回去。她本来昨天就说让我来替你的,但是临时又有活儿需要张晓雯回去做,她自己又不能来,所以只好让我和张晓雯换了。” 这次到底被赏了一个字,“喔。” “要说咱们勖总吧,看得出也是挺女强人的哈?据说当年也是风云人物,好多人都议论她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落魄到西院去了。” 半天没做声的柯一维忽然说:“不是落魄。” “啥?” 柯一维问他:“你觉得咱们在西院,是落魄吗?” 荣可欣愣了愣,“当然是也不能这么说……但是都说东院的人到西院来,要么是明升实贬,要么就是假调动真惩戒,那你说咱们勖总算是哪一条……?” 柯一维抖了抖烟灰,“那咱们一直在西院的,算什么?” 荣可欣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连声傻笑把这不太愉快的话题糊弄过去。 “勖总是个好人呐,”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有个词儿来圆场,“可惜就是给耽误了。” “你以前和她很熟吗?”柯一维问。 “啊?不啊,勖总来咱们那边我才认识她的。” “那你怎么都知道?” “别人都那么说啊,”荣可欣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骤然停下来拍拍自己那张破嘴,“没事,我也不知道,我啥都不知道。” 可见俩男的在一块儿,没选对话题也是很危险。 张晓雯一口气吃了两袋薯片,又灌了两杯奶茶,暂时也想不到还有什么牢骚可以发了,勖阳还沉浸在电脑前忙活着不知道什么事。 “那个,老师啊,”张晓雯小心翼翼地请示,“不是说我有活儿吗?是要干啥?” “噢,没什么,你没啥活儿,”勖阳眼皮都没抬一下,“忽悠你的,放心休息吧。” 张晓雯短了个路,“啊?” “我说我是瞎编的,没有什么活儿,”勖阳赶紧给迷惑的少女解释,“昨天不是说小维不舒服吗?我本来想让小荣去替他的,可是我想了想,我又怕那边觉得他娇气对他印象不好,不太合适;你一个女孩儿在那边还需要他照顾呢,所以我就编了个谎话把你替回来了,让他们俩男生一块儿待着吧。” 张晓雯听傻了。这个思路真心太迂回了,确实不是说理解就能理解的。 领导果然是领导啊,思维路径就是不一样,山路十八弯。 勖阳看张晓雯那一脸呆,不放心地嘱咐又嘱咐,“你可别跟小荣说啊,他不知道这事。” “是是是我不说我不说,”张晓雯忙摆手,发自肺腑地,“老师啊,您对小维哥真好,凡事都替他着想。” 勖阳目光又转回屏幕上去,“啥?我对你们俩不好吗?不替你们俩着想吗?” 张晓雯立时换了一副嬉皮笑脸,“是是是,老师您对我们仨都特别好,我们跟着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柯一维不在,张晓雯大着胆子凑到窗边,好奇地勘测一下他俩这工位的地形。 “老师,你这儿还真是空调直吹呢,要没有那个出风挡,真是太凉了,女孩子可是不能受凉的;啊,但是你们俩这窗台的感觉真好,我平时都没注意,这几盆花花草草好像比之前肥壮了好多啊?这小鸟怎么忽然间扑腾啊?” “它是平时很少见到你,有点怕,”身后莫名其妙挤进来个人晃来晃去,勖阳不是那么习惯,“你别离它太近啦,不然它会撞伤自己的。” “哦哦哦,我躲开我躲开。” 张晓雯那么说着,身子却是不太安分地往里又凑了一两分,“诶?我以为您和小维哥中间的距离得老宽的了,这样看来好像也还可以嘛?” 她跃跃欲试的,居然一下子蹦进柯一维的工位去了。 勖阳忽然一股怒气升上来,咣咣咣地撞着胸口。 起初是感觉自己的领地有外人侵入,这会儿的心态已经俨然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在她这边玩玩倒也没什么,去柯一维的地方转悠,那怎么可以? 她都没去他的工位玩过! 浑然不觉的张晓雯很兴奋,看什么都新鲜,完全不知道她老师在旁边已经俩眼喷火要吃人了。 “维哥这里好幽静啊,有这些东西挡着真是个独立空间,感觉真是太棒了!哇!他这画笔是一整套啊!” “他的东西都可宝贝了,你可别给他碰了啊。”勖阳说。 “嗯嗯,我不碰,放心吧。” 张晓雯忽然“咦”了一声。 “这是个啥?”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老师,您看!这是维哥的草稿吗?这画的……这好像……” 勖阳被她叫得心惊肉跳,起身从前面绕到柯一维的桌前,看张晓雯这一惊一乍的到底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 只不过她一看,也傻了。 “这好像……嗯,我弱弱地觉得啊,”张晓雯把那本子往勖阳那边推了推,“老师,这画的好像您啊,真的好像。” 不是“好像”,这根本就是。 chapter 95 画 咋咋呼呼的张晓雯这次难得地含蓄了。 “老师……您自己看看。” 哪里有什么“好像”。这机柜,短头发,虽然没有全部把侧脸都表现出来,但显然就是柯一维座位视角的勖阳本人没有错。 她甚至身上还穿着那件polo领的黑色衬衫裙。 这屋里——别说这屋里了,这一层楼里都找不出第二个短头发+黑色尖领连衣裙的女生。 勖阳尴尬得不行,全身血气往脸上涌。 这小哥哥到底是想干什么。 “他大概是练速写吧。”她也觉得自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张晓雯点点头,“嗯……那他这速写的角度挑得还挺难为自己的。” 勖阳被小朋友挤兑得无言以对。 “他得是个什么姿势能观察到您呢?”张晓雯怼完人更兴奋了,索性研究分析起来,坐在柯一维椅子上转来转去,“他至少得这样……他得身子转到这个角度,才有可能看得到您那个角度……哎呀,那他也不可能总是那个姿势坐着吧?这画画的人真是有特异功能,看一眼就能默下来?啊!他不会偷拍您吧?” 勖阳忍不住了,“别瞎说。” “不是啊,真的啊!您看,他得凹成这样,才能看到您那样;那我和荣可欣正对着他呢,他要练速写,为啥不写我们俩啊?” “你咋知道他没写你俩啊?他搞不好就正好这两天赶上写我了,”勖阳心里还在咚咚跳,嘴上倒是恢复了一点劲儿,“像他们这大艺术家,随手一抹就是一幅画,没事儿画画周围的人事物也不新鲜,人家都是随身带着画画本儿的。” 张晓雯笑她,“老师,那叫速写本,什么画画本儿。” “领会精神,”勖阳噼里啪啦打一串字母,又啪啪啪啪删掉,“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你别瞎琢磨了,回头弄得大家都尴尬。” “不会不会,老师您放心吧,小维哥画你和画我都没什么问题,只有画荣可欣,我才会觉得尴尬!哈哈哈哈哈哈!” 张晓雯毫无心机,倒是令勖阳觉得自己狭隘了。 放心是放心了,可也隐隐有些——失落。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有这种期望落空的感觉。 不过到底是在期望着什么呢她自己也不太能捋得清。 总之最近的情绪就是有些难以自控。 张晓雯玩了会儿,终于发现也没什么好玩的了,晃晃荡荡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周遭的气场恢复了稳定与平静。果然这方圆两三米还是遭不住外来入侵。 “不过话说回来,老师,我发现小维哥吧,他好像是和你挺好的。” 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勖阳装傻:“他和你们也挺好啊。咱们不就是这么一个欢乐和谐的小家庭嘛。” “不是啊!不是一回事。您看,昨天我们俩出任务,小维哥就连理都不理我,加一起都没说几句话,非常伤自尊的好嘛?可是我看小维哥和您出任务的时候,他的状态就挺不一样的,而且话也挺多的。” 还得再加一句,“荣可欣也是这么说!” 勖阳头又开始疼了,“那大概是因为我岁数大了,他有亲切感吧。” chapter 96 人品问题 张晓雯不买勖阳的帐,“老师您不要总说自己岁数大啦,岁数再大他还能把您当他妈吗?再说了,您本来也没有多大。” 勖阳扯了扯嘴角,“当妈的话是扯了点,让他叫我小姨应该还是可以的。” “哎呀老师——” “不是吗?那不然你为什么叫我老师?” “那是尊称啦,尊称!那又不是因为您比我们大,领会精神,”张晓雯看来是真情实感地有点急,“那要是这样的话,我为什么不叫夏婷老师?她岁数也够大,可是她也不够格嘛!噢我不是说您岁数大,我就是说夏婷您明白的吧!”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说我啦!不过我比你们大很多也是事实,这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别虚长岁数不长脑子就可以了,”勖阳忽然抓到重点,“对了,你昨天说夏婷一直让你们俩跟着她,她有没有说什么?” “她说什么?她说的可多啦!她那嘴就一直没停过。我以为我就够八卦了,没想到那位大姐段位更高!她一直在抓着维哥叨叨来叨叨去,我实在是听得烦,我能躲开我就尽量躲开。” 原以为能探听出点啥来,没想到张晓雯这不着调的孩子,该注意不注意,没有用的瞎打听。 勖阳不死心,继续引导,“我就觉得小维这中暑中得挺奇怪的,我觉得昨天也不热啊,而且他也没那么弱吧?夏婷是怎么用的,能把他累中暑?” “那要是这么说,我也是觉得很诡异。因为维哥一直跟着夏婷,那夏婷前呼后拥的,她是在帐篷里补的妆,不可能暴晒啊,也有风扇,能热到哪儿去呢?”张晓雯极其听话地顺着认真回忆,“我是觉得从帐篷里出来,也就是夏婷补完妆准备继续拍的那会儿,我就发现维哥脸色很难看了!这样想来,搞不好真是夏婷真的说了什么维哥讨厌的话也说不定!” 她能说了什么呢?换言之,能让柯一维脸色骤然变难看的事儿,会是什么呢? 再一点点往上叠加附加项——夏婷能用一个怎样的话题,让一向性情平稳的柯一维,对她忽然冷言冷语不耐烦? 勖阳直觉这事应该与自己有关,但愿她的直觉这次不准确。 “也不知道今天小维好点没有。”她说。 张晓雯不假思索,“问问他啊。” 少女是如假包换的行动派,即刻在群里艾特柯一维:@毒液维哥,老师让我问问你今天状态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勖阳救之不及,掩面装傻。 柯一维这会儿倒是顺溜了很多,起码看上去顺溜了:没事儿,我今天还成 张晓雯扭头报告:“老师,维哥说他今天还成。” 勖阳目不斜视,装出忙得顾不上理会的样子,“噢,那让他悠着点。” 张晓雯转过头继续传话:@毒液小维哥老师让你悠着点 斯塔克工业:不是,张晓雯,你和领导这会儿是在干什么呢?我怎么觉得领导忙得看群的时间都没有,而你是闲得只能看手机呢? 斯塔克工业:所以说你能不能懂点事?你倒是帮领导干点啥啊! 张晓雯不服气:我这不就是在帮领导慰问你们吗?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闲啦? 斯塔克工业:噢!那你倒是问问我啊! 绯红小女巫:滚,我又不是你对象,问得着你吗?让你对象问你去[抠鼻][抠鼻][抠鼻] 斯塔克工业:诶,那你这话说的就有问题了啊!人家领导不也问维哥了吗? 勖阳咳了一声:“晓雯子你让他也注意点别中暑了。” 张晓雯哼了一声,按键盘的力度都明显咬着牙:老师说让你也小心着点别热着啊没人管你@斯塔克工业 斯塔克工业:@我是格鲁特领导,您能不能别让她说话了,我害怕 俩女孩笑成一团。 荣可欣又在群里絮叨了一通,可见两位男士这天的任务也很轻,断断续续在群里活跃到下午两三点,不过一直也就是张晓雯和他互动罢了。 斯塔克工业:@绯红小女巫羡慕我们吧,我们收工了[嘚瑟][嘚瑟][嘚瑟] 绯红小女巫:这才几点你们就收工?我昨天四点才走的呢! 斯塔克工业:人品问题 斯塔克工业:今天没啥活儿啊!刘导说都拍完了,明天咱们也不用去西院支援他们了 勖阳心里动了一下。 绯红小女巫:喔,老师说,那你们俩回去好好休息,临走前记得谢谢刘导和夏主播 “谢她……谢她干嘛?要不是她搞不好我维哥还不会中暑,”张晓雯气哼哼打着字,“老师您就是太善良,您都不知道夏婷多讨厌,我是真不想跟她合作。” 勖阳怎么会不知道,好歹也是近十年的竞争关系,不相爱也一直相杀着呢。 “不是善良与否的问题,是礼貌,是规矩,”她耐心给少女解释,“她再讨厌,总是给你们机会了,算是提拔。更何况刘导,随便和刘导聊两句都是干货,人家愿意带着咱们确实是不容易的,这个情得领。” “那好吧那好吧。但她真的一点没有前辈的样子嘛。” “不必介意这些。又不是要你天天和她待着。” “好在不是她带我。天天和她待着,别的不说,我得一直长针眼。” 勖阳笑,“你放心,她那么忙,不会有时间带团队的。” 张晓雯的嘴巴丝毫不能饶人,“那还真得感激她不带之恩。艾玛呀。” 有一说一,夏婷要是能带新人,生存能力战斗力都得是逆天的强,这是不能否认的。 夏婷是何等人。她至今都还记得开策划会,自己在前面发着言,夏婷在后面故意嗤笑,毫不避忌,声音大得满会议室的人都听到。 这也是另外一种生存模式。但凡能抵达终点,谁管它是光着脚还是穿着鞋。 体面与否,都不如名利到手。 只不过心思用在这里了,势必就不能再兼顾另一边。面面俱到难求,总得懂得取舍,人不能太贪心。 夏婷却对她说过:“我赢就赢在我敢贪心。” 那就随意咯。 并不是羡慕嫉妒恨,也谈不上意难平,确实有点唏嘘就是了。 有人信奉人生而不平等,有人坚信世界总是公平的。 这就是区别。 chapter 97 楚波回来了 半夜就醒了睡不着,勖阳早早就到了单位。 做完卫生,浇花喂鸟喂鱼。该干的都收拾停当了,听到柯一维的脚步声。 也不是说他步子沉重声音大。只是在一起久了,每个人的节奏都能分辨得出来。 张晓雯步子小而轻快,走两步蹦三步;荣可欣腿抬不起来,半个脚掌在地上蹭,声音钝且拖拉。 柯一维走路不那么快,但节奏均匀,晃晃悠悠,不急却也不会慢——他步长优越。 勖阳莫名有些紧张。 忐忑。 柯一维见到办公室的门开着,也一愣。 他这天也睡不着,比以往出门都要早。想着到了先绕着楼跑两圈,鬼使神差就直接上楼了。 勖阳同他打招呼:“早。” “早。”是真的很早。 熟悉的香水味飘过,熟悉的温度也擦身而过。 勖阳问:“你好些了吗?” “噢,我没事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好在提前结束了,不用再去陪着晒了。” “嗯,是啊。” 柯一维坐下来,放空了片刻。 要去跑步吗?这到了就走,合适吗?会不会有点像落荒而逃的意思? 这尬聊别扭得很。 可逃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会想到“逃”这个字? 啊,别扭得很。 勖阳感觉自己是有话想要说的,可是又组织不好语言,把握不好方向。 “吃早饭了吗?” “啊,我吃了,你呢?” “我也吃了。” “那这两天咱们这边怎么样,”柯一维随手按开了电脑,“没事吧。” “没事。刘导那边呢?” “没什么,本来也说不上有什么活儿必须咱去。” 这毫无营养的对话继续下去,怕是要耗死百八十万的脑细胞。 柯一维也不是不能感觉到她有话要说。 可他忽然间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直觉。 在东院短暂的这两天,明明是无事发生却又有些什么是真真切切地在悄悄发酵,在催化,在发生某些不可知的改变。 好像一直在一场温暖的梦里,突然闹铃声响,梦醒时分,怅然若失。即使再度睡去,梦里的情景也续不上了,兴味全无。 人在知道梦只是梦的那一刻,是非常绝望的,无异于万念俱灰。、 柯一维这两天就是这种感觉。 “……那什么,我下楼去食堂买点吃的,你要带些什么吗?” 勖阳愕然,“你不是说吃过了吗?” “……是,就是再买点。”柯一维心虚地在裤子上搓搓手,“那你要没什么买的,我就下楼了。” “喔,好。” 好吧,到底还是落荒而逃了。 勖阳一个人被留在404,弱小可怜又无助大抵说的就是她了。 关键是——啥事儿啊? 到底是啥事儿啊???? 跟自己待不下去,非得逃离这个两人独处的空间,很显然这事与她是脱不开关系的了。 勖阳静下心来默默复盘。 开始是前天柯一维忽然中暑,莫名其妙对她态度变化;然后是本来说好三天的活儿一下子变两天了,昨天貌似还一整天俩人都闲置在东院;接着就是刚才,尬聊了几句之后,人家干脆跑了。 张晓雯那个不靠谱的,又提供不出什么有效的情报。荣可欣就别提了,想必昨天根本都没能靠近工作圈,也就是换了个地方追韩剧。 这真是404成立以来第一魔幻事件。 勖阳都想直接致电给夏婷,质问她究竟对自己的人用了什么法术,好端端地去了,神叨叨地回来。 食堂的这个点,倒是热闹得很。 柯一维平时基本不在食堂吃早饭,今儿实在是特殊情况,被动感受了一下清晨时分的单位烟火气。 食堂的另一个名字就是八卦圣地。 一般来说中午的八卦氛围会浓点,因为午休时间长,大家可以优哉游哉边吃边聊天。不过他们单位就是这点好,晨间的时间也比较机动,总之食堂早市不关张,工作不追赶,想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 柯一维肯定不可能参与到聊天群当中,不过他并不反感在热闹之外就着热闹暖暖手。就像在404一样,平时鼓噪得也烦,可那鼓噪也令人安心。 “你听说没?楚波回来了。” 这个名字如一道惊雷,在柯一维头顶炸开。 “楚波调走得有几年了吧?还以为他就不回来了,这别是上面又有什么变动?” “上面有变动,轮得到调动他吗?应该就是正常的岗位轮换,要不然就是他自己申请回来的。” “他回咱们这边?不可能吧,他回来也肯定是去东院。” “嗯,这个还没听说。但我也觉得他不会来咱们这边,别的不谈,毕竟勖阳也在这里。他也来这儿,那见面多尴尬。” 柯一维停下筷子。 “哦哦哦!你说的对。勖阳也还单着呢吧?我听说前些日子还有人要撮合他俩,也不知道怎样了?” “还能怎样,要是撮合成了勖阳现在还能单着?” “啥意思?勖阳还不乐意呗?” “好像是。也不知道勖阳怎么想的,以前是楚波对不起她,现在俩人都这么大了,事情也过去好几年了,她现在的条件找对象也不容易,楚波毕竟还是挺优秀的,她还挑个啥?她这情况,过了这村,后面就真没什么店了。” “勖阳这人是挺有意思的。” 柯一维本能地转过头去看是谁这么讨人厌,却发觉似乎自己是率先被发现的,附近有两个女的窃窃私语着快步走了。 快到时间了,还在就餐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柯一维人还没回来,新鲜出炉的八卦已经扑面而来了。 勖阳犹在心神不定,任赢赢的微信就连珠炮一样炸开来:在吗在吗在吗?????我有个惊天大秘闻,听不听听不听听不听??? 勖阳这会儿哪有时间和她逗闷子:你想说我就听呗。 任赢赢:啥意思?你这要死不活的状态莫非是已经知道了? 勖阳:我知道什么啊。我这不是等你说吗。 任赢赢:我猜你也不可能比我更早知道,因为消息来源在我们这边啊,你怎么比我知道得还快。 勖阳懒得配合她的浮夸。实在是情绪欠奉。 任赢赢自然是毫不介意,反正勖阳什么情绪都挡不住她的八卦之心。 “我和你说,”小姐姐的声音都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感,“楚波回来了!” chapter 98 半空中 这对于勖阳来说,也算不上是个多震惊的消息。 她只是淡淡地回了两个字:是吗 任赢赢:是啊!他今天已经上班了!好些人都看见他了呢! 勖阳:噢 任赢赢没得到想象中的反应,不免有些诧异: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勖阳:我已经表达了“我知道了”啊,还应该有什么反应??? 任赢赢:不是,楚波回来了,你难道毫无感觉吗? 很可惜,就是毫无感觉。 勖阳懒得一个个字敲,直接发语音给她:“他回来就回来呗,我一没欠他钱,二没欠他情,他又不是个通缉犯被贴了通缉令悬赏捉拿,拒绝入境见着他就得报警,我难道还怕他回来吗?” 任赢赢想是被她这一串不太耐烦的“反应”给轰得有点懵,隔了会儿才道:也是 又找补一句:我就是和你八卦一下,看你是这个态度,我就知道以后万一有人问我我该怎么说了 勖阳冷笑一声:他们能问你什么?问你我还愿意不愿意和楚波在一块儿?我是这辈子就得和他捆绑在一块儿了吗? 任赢赢终于确定这人情况有异:你今天是怎么啦?吃枪药啦?有人惹你? 勖阳也不想伤及无辜:没有。我现在手头正忙,回头再说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事我知道了。 任赢赢知道她一旦“客气”起来,就是到此为止的意思了。 但话说回来,这相关话题也讨论过不止一次,勖阳也一向态度坚决。这人“回来”与否,实在无关紧要。 柯一维这一上午都没怎么说话。不过他一贯沉默,除了勖阳,倒也没人察觉到异样。 张晓雯和荣可欣贫腻了,不知这天怎么就没心没肺地想去逗逗柯一维:“诶,小维哥,你们搞艺术的人是不是都有速写的习惯?没事就喜欢随手画画什么的。” 柯一维突然被她cue到,神儿还没回过来:“什么?” “就是说,你平时是不是也会看到什么画什么呀?”张晓雯继续抖机灵,“比如说,画画我们几个人什么的?” 勖阳本来也在恍惚中,没太关注她在瞎扯什么。这会儿一听她提到“画我们几个人”,惊出来一身的汗。 这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她身边的每个人都在搞事情。 但她也竖起了耳朵在等待他的回答——怀着一种略像博弈的心情。 “偶尔会吧,”柯一维的声音有些颓,但仍然是浓浓疏离感的礼貌语气,“有空了就画画。” 张晓雯追问:“那我们仨,你都画过谁呀?” 勖阳紧张得手指头都在微微发抖,打几个字错几个。 毫无反应又不太正常。她嗔怪又无奈地撩了张晓雯一眼,权当互动。 柯一维根本意兴阑珊,“我很少画人物的。” 他以为这是个终结性答案。说画过吧,张晓雯肯定会接着要求“给我们看看”,不如就说没画过,直接结束这无聊的对话罢了。 勖阳却心里一抖。自己心虚的目光和张晓雯狐疑的眼神在空气中碰撞出一点点诡异的小火花,隐藏的疑问一不小心就燎了原。 张晓雯的微信到了,少女非常失望:维哥说没画过我们啊 勖阳瞎编了个胡话安慰她,也给自己找个借口:他肯定是不好意思承认吧,没理由只画我不画你呀,你这是活生生的一个美女模特[心][心][心]你本来就不应该逼问他,他多尴尬。 好在张晓雯很认同她这说法:说得也是! 这一天的心情,真像是在坐过山车。上上下下,高高低低,猛飞疾冲。 柯一维站起来,“姐,陆总让我去给她修个电脑,我下个楼。”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姐”,直接把电源拉断了。 过山车停在半空中,不动了。 chapter 99 闹别扭 这一两个月以来,“姐”这个字真心是个魔咒。 一旦从柯一维口中说出,就会引发一系列的头疼脑热,山崩海啸。 “小荣你能不能去医务室帮我拿个藿香正气水,我头有点疼。” “啊!好好,”荣可欣赶忙行动,“我这就去。” 空调的温度吧就又有点冷。调高了些也不合适。 张晓雯看着她嘀嘀嘀按遥控器,忍不住问:“老师,好端端的为什么会不舒服啊?不是,头疼喝藿香正气水管用吗?” 勖阳不太耐烦,“没坏处,提提精神也好。” 张晓雯点点头,打量打量她脸色,确实是不好看。煞白,嘴唇也没血色。 这两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闹不舒服。 实话说,“老师,你现在这样子和前天的维哥真的好像。他也是突然间,脸色就变了。” 勖阳这会儿真心不愿意多说半个字,“是吗。” “是呀,而且刚才他脸色也不好,”张晓雯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充当了一个推波助澜的角色,“他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刚才问他画画的事儿?可是我也没说什么呀!” 勖阳冒着冷汗想,你已经说了够多了。 任何问题都可以当是若无其事,直到柯一维这声久违的“姐”一出口,勖阳就确定他的种种异常百分之二百与自己有关。 这真是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太折磨了。 勖阳无力地和张晓雯商量,“我先不和你说了,我要平静一下。” “好的好的,您快休息休息,我不烦您了。” 柯一维干完活儿回来,被气势汹汹的藿香正气味儿冲得精神一振。 “这怎么了?”他问,“谁喝药?” 勖阳恹恹地应一声:“我。” 柯一维一愣,“……没事吧?” “都喝药了还没事?”张晓雯的嘴又抢在脑子前面行动了,“你前脚出去,老师后脚就不舒服了。” 荣可欣真是妥妥的起哄第一名,“张晓雯你这说的为啥这么引人联想,好像老师是因为维哥走了才不舒服的一样。” “你滚。真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柯一维没言语,他甚至连嘴角都没扯一下,静静地从勖阳身后经过,回到工位上。 勖阳已经懒得和他们俩计较了,反正这小嘴儿贱的也不是一天半天。 柯一维被药味儿冲得有点清醒。 他的状态不太正常,他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但异常又排查不出准确原因,这才是症结所在。 一味对她撒气是有些幼稚,可是胸中又明明一股无名火难耐。说不清道不明。 勖阳听到微信提示响。 葵:怎么了 勖阳想,这算不算是明知故问。 她也带着点情绪:没事 葵:没事你喝药 勖阳:都喝药了能没事吗??? ——发送过去了才发觉好滑稽。 那边虽然卡机状态中,也反应过来了这话有些熟悉。 大概是药劲儿上脑,勖阳这会儿很想顺着心里的冲动去突破一下。 这样下去怕不是得被活活逼疯。 她不假思索:柯一维你特别讨厌你知道吗? chapter 100 前任送上门 柯一维看见这句“柯一维你很讨厌”,倒不禁乐了。 怒气冲冲,兴师问罪,还有些憋了很久的小委屈小矫情。 怎么说呢,有点……可爱。 他仍和她装傻:??? 勖阳索性和他开门见山:你这两天和我阴阳怪气的是啥意思??? 葵:我有吗? 勖阳气得往后一出溜,把还残留几滴药水的药瓶子扔到他的领地去。熏死他。 她直接问他:你前天在东院,是真的中暑吗? 葵:真的。 勖阳:肯定还有别的事 葵:没有啊 勖阳:没别的事你那天两个字两个字给我蹦? 柯一维其实有冲动想问她“楚波和我哪里像”,忍住了。 原来是这样。 她的追问令整件事水落石出。 那天夏婷漫不经心抛出这个名字之后,他第一时间就上单位公网搜索,最后是在“业务骨干”这个分类里找到的这个人。 已经是“骨干”了,还在首页第三位。职场照拍得端正标准,简介荣誉足有三四百字。点开他的主页,满满当当密密麻麻的奖项,全部念完都要一两分钟。 柯一维直接把字儿跳过。看着烦。 他端详照片上的这个人。不难看,算是斯文清秀的那类,眉眼气质上都和自己大相径庭。要说像,也就是貌似清淡安静的氛围感略相似,可以想象不是太热闹的人,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 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夏婷,知道她讲话一向意有所指,添油加醋危言耸听是常事。只是这一次,不得不说是关己则乱。 何况人家也说了,“像”的是“照顾她”。 在此之前,柯一维没太想过和勖阳之间的感觉属于什么性质。一定要总结,只能说是“本能”。本能地想和她接近,本能地愿意和她说话,本能地想去照顾她——“本能”是没有原因的,无法描述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自己没想太多,所以自然也没特别考虑她会怎么想。夏婷的这一堆话,倒是令他的盲目自信忽然迷惑了—— 这算什么? 她怎么想? 他又为什么会患得患失于她的想法? 柯一维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因而他也无法像两天前那样面对勖阳了。 他搓搓脸孔,给她回信息:下次注意。 勖阳只是迅速地瞥了一眼,便按灭了手机,继续听陆靖一说话。 柯一维还在思考的时候,她就已经被叫到陆总的办公室来了。 “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楚波回来了?” 陆靖一意外:“这次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勖阳苦笑,“这一早起来不知道有多少耳报神在我周围念叨这个事,真是轰动啊,我不听进去都不行。” 不过陆靖一专程叫她下来,并不是打算与她八卦前任的,“那你一定也知道他会来咱们这儿一段时间。” 这次是轮到勖阳意外,“我不知道。他来干嘛?” 以她对楚波其人的了解,这位明日之星真不太可能纡尊降贵自动跑到西院来体验生活。 有几个东院出身的愿意主动“降格”呢。 陆靖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所以我说呢,机会是要争取的。你不抓住它,就只能让它流走,它什么时候再回来,那可就说不定了。” “领导,到底什么事啊?” “今年他准备晋升,已经和大领导谈了,十有八九今年会让他上。” 勖阳很无辜,“所以也关我事?” “我之前就问过你,今年评职称打不打算上,你非说到时再说;现在好了,你前男友势头强劲,他要上位,事先就得清障,别碍了人家平步青云,”陆靖一说,“大领导那天和我说,今年只能放点小鱼小虾去陪个跑,业绩太漂亮的就先等等吧,一切以楚波为先,免得领导和他都尴尬。” 勖阳完全明白陆靖一在说什么,“有什么好尴尬的,他的业绩也很漂亮啊,领导也是思虑太过。” 她立刻表态,“我本来也没什么兴趣去给人家添堵,领导们都可以放心,倒也不用特意给我做思想工作。我一不评职称,二不打算抢职位,肯定全力支持楚大师的事业,不该出现的场合绝对不会出现。” 陆靖一翻个白眼,“勖总,您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这还不正经啊领导?那要怎么样才算正经?”勖阳叫苦,“要不然,我哭?我闹一下?我去堵大领导问她为什么让我给楚波让路?求青天大老爷做主?那样行不行?” “行行行,您先歇会儿,先听我说,”陆靖一挥挥手,“这次你还真是得全力支持,不仅你支持,你404得全体上阵,为楚波造个势。” 这就比较讨人厌了,“为啥啊?” 当然这也不是勖阳没听说过的把戏,“不是,先说好,别的都好说,我的人不可能给他充业绩。他想要带团队,麻烦自己亲力亲为,别一天到晚光想着作弊走捷径。这种甜头吃一次就算了,次次都打这主意,不合适吧!” 陆靖一点点头,“我和大领导也是这么说的——当然,我说得比较好听点。” 勖阳哼一声,“我看大领导是想摸摸看我和楚波还是不是有余情未了吧!” 陆靖一马上喝止她,“诶,你在这儿说说就算了,出去了别这么胡说八道啊。” 勖阳收敛一下,“您刚才说他会来这儿一段时间?” “对。月底老赵就退休了,他那摊暂时还没适合的人接手。大领导的意思是让楚波先过来顶一阵子,周转几天,再回东院。” “老赵是人事的那个老赵?”勖阳双手捧住脸,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陆靖一,“咱们楚波哥哥转性啦?他能看得上那种一点不辉煌轰动的岗位?” 看不上是当然的,不过为什么会接下来也不是不能理解。无利不起早,楚波哥哥来这边是给自己打卧儿的。 陆靖一不理她,“大领导的意思是,让你的团队给他充业绩确实不太合适,不过请你家小朋友们给他做个片子,应该不过分吧。” 勖阳听明白了。领导真不愧是领导,绕着圈子也能达到目的,根本不容拒绝。 “所以就是说,他来这边的意思,是一边攒人气拉选票,一边利用地理条件让我们给拍个mv锦上添个花呗。” 陆靖一给她个赞,“聪明。” chapter 101 如果你也听说 这情节峰回路转,真是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如果这会儿谁问勖阳对办公室恋爱的看法,她一定会不假思索地给出建议——碰都不要碰。 太麻烦。连老死不相往来的幸运都未必有。 一般互无交集的情侣,删了所有联系方式社交账号之后,这个人基本也就从自己的世界消失了。淡得快,重启也快。俩人都在一个单位里,要是好死不死还都在一个办公室,哪怕都在一层楼,低头不见抬头见,那最好就祈祷谈的是一场永不分手的恋爱,直奔婚姻而去。否则,相爱的时候有多如胶似漆,分开时就有多咬牙切齿一地鸡毛。 如果双方都还只是普通小员工也就罢了。绝就绝在要碰巧两人还都算大小头目,好歹要负起点责任带个团队的,就是连删号的自由都未必拥有。 毕竟,工作是不会因为感情结束而终止的,再不愿意见的那一张脸,也无法阻止他在各种会议、项目上狭路相逢,鬼影幢幢。 甚至还得像眼下这样,团起一张笑脸,若无其事谈合作。 勖阳看着那条信息,在心里骂了句:一丘之貉。 她前脚刚从陆靖一的办公室出来,楚波的信息后脚就发过来了。 倒是也很简单:接下来就拜托了。 勖阳回了两个字:客气。 在“大局”面前,个人恩怨都得靠边站。——其实,根本也没有什么“恩怨”,只是心里略膈应而已。 那人想必也很清楚她没什么热情对自己假以辞色,再没有信息过来了。 算他识相。 勖阳自认不是个好前任。她做不到传说中的“再见亦是朋友”。对她而言,伤害是客观存在的,她的器量还远到不了“感谢伤害自己的人”。把伤害转化为力量,那是自己的本事,但并不代表她就理应承受伤害。 柯一维敲敲“吴老二:“不去吃饭吗?” 勖阳回过神,“噢,是,去。” 柯一维奇怪地看看她,“还在难受吗?” “没有,”勖阳匆忙收拾了一下桌面,拿了手机,“走吧。” 说起来,他俩还真少有单独两人一起去吃午饭的时候。 勖阳不知道为什么,有冲动想要把新接的这个烫手任务——只是对她而言很烫手,向柯一维提前交代一番。 有冲动,也有责任。虽然不知道这责任从何说起。 反正……无话可说也是尴尬,现成的一个话题。 “……刚才接了个活儿,”她看着自己脚尖,“没休息几天,又要忙起来了。” 柯一维非常配合地接着梗,“是啊。这次是什么?” “拍个个人宣传片。” “给谁拍?” “……一位大师,”这可怎么介绍呢,“东院的,但会在西院待一阵子。” 柯一维并不追问。 不过他也很快就见到了这位“大师”的庐山真面目。 向茹等在食堂门口,见到他们,迟疑一下,看了看柯一维。 柯一维正在看手机,并没接收到向茹“你躲开点”的讯号。 向茹只好拉住勖阳,“他在里面,还有老苏,还有好几个男的——他怎么会在的?” 勖阳完全知道向茹所说的“他”是谁,“他过来替老张一阵子。” “那你——” 柯一维的业务处理完毕,并不知道这边女孩子间发生什么事,轻轻碰碰勖阳的胳膊肘,“那边有大桌子,我先去占位置。” 勖阳点头,“好。” 她挽住向茹,“一起。” chapter 102 他配不上勖姐 楚大师的重装归来,居然选在了午餐时间的食堂。 向茹往那张桌子瞥了一眼,“他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回来了吗?” 勖阳不语。 她的目光一直在窗口排队买饭的柯一维身上。 楚波本不该是张扬的人,但不证明与他同席的所有人都如此。 柯一维买完饭回来,经过那张桌,被苏忠义叫住,“诶,小维,坐这儿。” 柯一维顿了一顿,扫了一眼。 他说:“我要照顾一下勖姐,她不舒服。” 话音未落,饶是他再迟钝,也感应到了座中悄然涌动起来的异样氛围。 但柯一维并不觉得这与自己有关,“那我先过去。” 苏忠义拉住他,“那你认识一下吧——楚波,以前我们一起共事的,一直在东院,前两年又去外地交流了,上个星期刚回来,要在咱们这边待半个月。楚波,这孩子叫柯一维,上班没两年,所以你不认识,他现在在勖阳组里。” 楚波站起来,与这干净清爽的大男孩握手。 人家只是轻轻地虚握了一下,眼神稳稳的,动都没动。 完全对苏忠义堪堪好几句的介绍无感。 楚波微笑:“看得出来。”确实像她手底下带出来的兵,这不卑不亢油盐不进的劲儿简直和她如出一辙。 柯一维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那我去那边了。” 勖阳看着这孩子晃晃悠悠回来,这一颗心才放下来。 向茹看她奇怪,“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没什么,”勖阳说,“怕他们带坏我的人。” “太夸张了,”向茹噗嗤一声笑出来,“梁宸说,楚波上个礼拜刚回东院的时候,是在‘舒云楼’摆了几桌,不过他正在外面跑没赶上;人家到咱们这边,就搞了个食堂聚餐,你说啥意思?是觉得咱附近没上档次的馆子,还是咱们这帮人不配?” 勖阳说:“这边和他熟的人也不多,搞那么大架势太惹眼,我倒觉得低调点好。” 向茹瞥了她一眼,“亲,你觉得他现在这样算低调吗?架势不大吗?还不如偷偷摸摸出去吃呢,起码不会有那么多人知道。” 勖阳无意多说,“说得也是。” 为了不让柯一维显得太过离群,他们三人到向茹的档案室去吃饭。 勖阳和向茹两闺蜜聚餐,柯一维本来很有些尴尬,想自己回404去的。不过看向茹并没有记仇的意思,勖阳又觉得孩子本意是想照顾她的,让他一个人回去未免有些不善良,执意要他也跟着,柯一维也就没再坚持。 “下次他们再叫你,你就得去了,”勖阳嘱咐他,“不然不合适。” 柯一维点头,“我知道。” 向茹只把柯一维当孩子,与勖阳说起楚波,并不十分避忌他。柯一维也知情识趣,并不多插嘴,尽职尽责地埋头吃自己的饭。 勖阳是想避忌都没法子避忌。何况如今与楚波,也只是同事关系,唯余工作往来,那么也就事无不可对人言。 她不知道旁边的柯一维不发一言,却把有关那名字的字字句句都听了进去。 午饭用罢,回到404,那孩子只一副铁憨憨的傻样儿,心满意足地说:“档案室真是个好地方,清静。” 勖阳忙举起食指要他噤声:“你可不许在他俩面前提起咱们在档案室吃饭的事。” “知道啦。” 他又问她:“我要不要再去医务室给你拿点药?你现在感觉如何?” 勖阳道:“我好得不得了。” 这孩子真有意思,翻脸真真快过翻书。也多数有些抖m体质,她闹过一通之后,反倒给他整舒畅了。指哪儿打哪儿,让干啥就干啥。 这也是头顺毛驴吧。 虽然还是不知道此番莫名的别扭是源自何处,不过,管它呢。 午休时间结束之前,荣可欣才踩着点回来。他也被苏忠义拉去楚波的接风宴了。 楚大师这一午间造势,效果确实不错,前后不过两个小时,就足够让荣可欣和张晓雯念叨一整个下午了。 特别是张晓雯,虽然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楚大师一眼,从此就再也没能忘掉学长的容颜。 荣可欣挑拨离间第一名,“张晓雯你这个善变的女人,你的理想型不是咱家小维哥吗?” “错,我的理想型是我对象,这个必须要站稳立场,”张晓雯绝对不上套,“我小维哥是我的白月光。楚波学长那是真的学长范儿,艾玛,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好吗?” 勖阳觉得这姑娘太有趣,“他有哪儿不一样?还不是一个脑袋两条腿。” 小道消息自然不会将楚波与勖阳的情史刻意过滤。即使勖阳毫无芥蒂,张晓雯也无论如何不敢接这个梗。 接梗的是柯一维,“那确实。” 大家笑了。荣可欣说:“张晓雯你看,维哥成功地感到了威胁。” 勖阳正好预热一下任务:“晓雯子你也不用觉得新鲜,你们很快就可以和楚波学长合作了。” 张晓雯并没有敢表现得很兴奋,这是她最后的一点情商。 柯一维想到她午前泄露给自己的那点讯息,原来接的活儿是这个。 前天从夏婷空中得知楚波这个人的存在时心里的憋闷是真的,这会儿由勖阳亲自小心翼翼地传达给他时被激发起的跃跃欲试胜负欲也是真的。 勖阳善解人意地托辞离开了一会儿。 这一天由楚波扩散开来的信息量太大,她的小朋友们都需要交流消化一下。 她并不反感他们议论,反倒觉得如果自己一直镇在那里,孩子们没有空间可以八卦,才是隐患。 与其让他们以后总要观察着自己,找机会去分析行为,还不如创造环境让他们说痛快点,等楚波到位了之后好专心工作。 勖阳预测对了一部分。她前脚刚出门,张晓雯就鬼鬼祟祟把门关好,还用椅子顶上,开始主持八卦小会。 “你们知道今天空降的这位楚波,和咱们老师之前是一对吧?”张晓雯一副媒婆脸,“据说他攀上高枝以后把老师给甩了!这人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却是个斯文败类。你们以后说话都注意着点啊,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让老师伤心了。” 两位男士都深感好笑。 荣可欣说:“说话得注意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难道不就是你吗张晓雯?” “荣可欣你滚!”张晓雯立起眼睛来恶狠狠威胁,“总之!你们俩,要坚定立场,保护好老师,知道不知道?!” 勖阳没预测到的是柯一维的反应。 小维哥信心满满地给出意见,“他配不上勖姐。” chapter 103 团建 比新活儿动工更早到位的是新荣誉。 陆靖一从市里开会回来,就带回了捷报。西院报送的404小组宣传片,在一项青年工作者团队的宣传评比中得了个二等奖,与一等奖的评分仅有两分之差。 是什么造成了这个微妙的差距呢? “哪儿哪儿都好,就你们这个名字,人家说了,太抽象,”陆靖一气哼哼,“我就说你们改个阳光积极正能量点儿的名字,起码那一看就有主旋律相,非得搞个这么非主流的。要不然,妥妥的第一名。” 勖阳奇道:“名字都得打分?”她甩个锅,“那我们当时也不知道这片会拿去比赛呀,这是怎么话说的。早知道得这么严谨,不就是个名字嘛,改籍贯都行,给奖金就行。” 她笑嘻嘻问领导,“说了半天,好歹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拿了个奖,有没有奖金发呀领导?” 陆靖一没好气,“赖我,要是早告诉你们这片儿有大用,你们是不是还得再仔细雕琢雕琢?” “那必须的。”看在奖金的份儿上。 陆靖一也知道没有马儿不吃草,“单笔奖金不多,不过也够你们吃顿好的了。我会打个招呼,到时给你们计入绩效。” 勖阳还是笑嘻嘻,“谢谢领导。” 陆靖一不与她玩笑,“见过楚波了吗?” “见他干嘛?” “好歹很快要合作。” “刻意创造机会去见也不太正常吧,”勖阳知道领导的心思,“私事不会耽误到工作的,您放心。何况我和他也没有私事可言,公事公办,我有专业操守的。” 陆靖一知道多说无用,“行行行,你自己看着办。” 回到404,勖阳先派张晓雯去和楚波联系要资料,才把好消息宣布给小伙伴们知道。 官方欢呼之后,荣可欣即刻问:“领导,那咱这是不是得涨点钱?”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有奖金,也有绩效,不过也别有太高期望啊,有即肯定。” 这一波才是真情实感地欢欣鼓舞。 在场的哪里有人缺那一两百块的奖励,只不过是“荣誉”,价值感被满足了,所以分外骄傲得意。 人不过就是活那一点“被肯定”。 荣可欣提议:“领导,不如咱们大家聚一聚玩一玩吧?这半年光干活加班了,咱们都没正经团个建呢!” 勖阳也正有此意,“好呀!那就今天下班吧?大家都可以吗?如果凑不齐咱们就另外再挑时间。” 几个人一拍即合。 团队刚组织起来的时候,家里也还风雨飘摇,妈妈情绪时常失控。勖阳惦记着妈妈,自己也没有心情,哪里搞得了团建,能把团支撑起来就不容易了。 半年,恍然之间,从冬到夏天。 团队小有小的好处,人少事儿少,行动敏捷,说去干啥一辆车就走了。 小也有小的弊端。才四个人,不热闹,点菜都点不了几个,去唱歌吧也挑不到主题更漂亮的大包厢。 不过他们是一般的团队吗?他们是拥有着美食兼玩乐博主张晓雯的团队。 少女把吃喝玩乐一条龙安排得妥妥当当。谁都没想到在几家当地着名高逼格超豪华酒楼的左右夹击中,还能被她找到一家文艺清新的私人小会所,闹中取静得来又服务全面,要不是各自都有家属要交代,几个人都想就此留宿一晚,回味一下上学时合宿的感觉。 团建这种活动的意义就是,你会发现天天在自己旁边工位人模狗样敲键盘的那位同事,原来还有两副面孔呢。 张晓雯呆呆地咬着饮料吸管,“我维哥这是不是疯了。” 一开始还是四个人其乐融融阖家欢乐,吃完了饭换个包厢去唱歌,五分钟的功夫,404的首次团建就成了柯一维一个人的狂欢。 勖阳想,这孩子日常得压抑成什么样,能一有机会就尽情放飞,判若两人。 挑的都是快节奏的舞曲,要么就是摇滚朋克,总之不蹦跶扭动不开麦。得亏是个10人大包厢,真要是可着四个人的规格订房,还真招不开他这玩命的旋转跳跃闭着眼。 开始三个人也还都唱几句,后来就不唱了,摇着铃鼓看着柯一维欢脱地从包厢一头蹦跶到另一头。 “我维哥刚才喝得也不多呀,”张晓雯已然看傻了,“这是酒精催化变身吗?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维哥,这真是今天的意外收获。搞不好他这是失恋后遗症?” 勖阳倒是觉得很是可爱,举着手机给柯一维拍视频。 这位声称“晕镜头”,这会儿也不晕了,还极有镜头感地直奔她这机位而来,互动得那叫一个欢实。 荣可欣由衷,“我维哥真是适合搞搞幕前,他这真是被耽误了的唱跳爱豆。” 勖阳逗他,“那你倒是说说,他是被什么耽误了?” 荣可欣举手投降,“我错了领导,咱别搞这个咬文嚼字儿。” 张晓雯提议,“要不咱们搞个选秀项目,就像produce101似的,给我维哥量身打造一下,你一票我一票,维哥肯定能出道!” “行,你写策划书,我帮你递到陆总办公室。” “那算了吧!就当我没说啊。” “晓雯子你这粉丝含金量也不高啊,真替你维哥感到悲哀。” “你滚远点!” 这边打打闹闹着,那边音乐倒是忽然舒缓下来了。 “嗯?这是谁的歌给顶到前面来了,”荣可欣扒拉着张晓雯蜘蛛精一样的爪子,“快去给维哥切歌,快去快去,别扫了维哥的兴致。” “别动,”柯一维说,“这就是我点的歌,我要唱这个。” 张晓雯和荣可欣对个眼神儿。也不知道他是醉了呢,还是装醉。 他要唱的这个歌,好么,这是告白神曲吧。 梁静茹给的《勇气》。 “他是失恋后遗症,”张晓雯这次确定了,“他这就是失恋后遗症,打击太大了。艾玛,我可怜的维哥。” 柯一维静静坐在吧椅上抱着话筒唱着歌,迷幻的灯光明明暗暗轮番打在他脸上,勾勒得轮廓越发深邃清晰,这——挨千刀雕塑出来的美貌,真是的。 勖阳觉得这一面的柯一维,很是让人,心动。 要是年轻个几岁,说不准这这儿唱《勇气》的,就是她了。 这氛围太容易犯罪,不是久留之地。 两位男士的车都留在单位了。几个人扶着柯一维从会所出来时,也已经将近十点,周边饭店酒楼的客人陆陆续续也都在往外走。路边有点乱,他们就往前走了几步,挑了个清静的路口等车。 勖阳鬼使神差一侧头。 怎么就这么正好,离得不远那家五星级大饭店里,正走出来几个熟悉的身影。 其中一个,衣冠楚楚,彬彬有礼,挨个和人弯腰握手微笑送上车。礼数周到,无微不至,合适得挑不出一点错处。 “得给您添麻烦了领导,这段时间您多关照。” “客气了小楚,好好干啊,前途无量。” “谢谢领导栽培。” 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就像他这个人,挑不出一点纰漏,可就是让人那么想保持距离。 荣可欣迟疑地问她,“领导,那几个人是不是——是楚大师还有……?” “是吗?我没看清楚,”勖阳转过头来,“诶,问问你俩,看没看过一个小品啊?‘你大娘已经不是你以前的大娘了,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两位小朋友一脸茫然,“没看过。” 得嘞。暴露年龄。 这晚只能荣可欣挑起大梁,把两位女士和昏昏沉沉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的柯一维挨个送到家。 距离上来说,路线的规划应该是张晓雯先到,然后是勖阳,最后是柯一维。 张晓雯看着手机地图,“诶?维哥家还有五六公里呢,以前看有时您搭他的车,我还以为离您家特别近。” 勖阳一怔,“啊,是,有时搭他的车。” “维哥家那个小区以前我们家也看过,环境好,离郊区近,适合养老,交通也方便,前十几年已经很贵了。可惜我家没抢上好楼层,就买的现在这套。” 勖阳问:“都到了郊区了?” “是啊,他就是住那儿的吧?”张晓雯心无旁骛,“不过他家好几套房子呢,或许他平时住的不是那儿也说不定。” “小荣,咱们先送晓雯子吧,然后我和你一起送小维回去,”勖阳想了想,“你重新规划一下路线,我最后一个回。” 荣可欣还没说话,张晓雯立刻反应,“那怎么行!这么晚了,老师您一个女生单独打车太危险了!” 荣可欣也摆手,“对对对,那不行那不行。” 勖阳也没坚持,“那好吧。” 本市也没有那么大。四个人回家这一路,几乎就转了大半个城。 把张晓雯送到楼下,收到她的平安短信,又开了至少二十分钟,才到了柯一维的家。 附近都是漂亮的规格统一的小别墅,虽然看不真切,但空气中漂浮的都是悠闲轻松的味道,抬头能望见宽阔夜空,呼吸都比在市里畅快舒适了许多。 所以大概“有钱”的感觉就是不着急,不拥挤,有选择,不用抢夺,自然气定神闲,心平气和。 chapter 104 狭路 终于到了不得不碰面的日子。 楚波的个人短片开拍。拟拍三天,主场景在西院,视情况转战东院。不过以陆靖一的意思,“视情况”的情况基本不会出现。 “咱不能弄个合拍片出来,”陆靖一指示,“楚波现在在西院,这片子就得算西院出品。勖总,你想想办法。” 勖阳自己也没兴致陪着楚波东奔西跑。虽然她自己光明磊落,并不介意闲言碎语,不过也无意平白拿自己给人贡献谈资。 王喜悦当然要特意打电话来“诚邀”,不过陆靖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居然就能给怼了回去。 领导之间的博弈也是怪有趣,活像小朋友抢糖果。 勖阳只管干自己的活儿。 楚大师在西院只待半个月,本身时间就不算充裕。这片子也不过是个视频资料,自然是越省事越好。 楚波也不傻。得罪人散人心的事儿,他才不会干。 沟通会开过,从领导到拍摄团队再到当事人楚波自己,都心照不宣地决定以编辑已有资料为主,补拍越少越好。 并不是有什么不可见人,刻意低调反而惹人议论。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把这任务交代了早清静。 素材的话勖阳就挑了不少东院场景的资料,作为平衡。 在西院时日长了,不知不觉已经将东院视作另个世界——以及来自东院的人,曾经发生在东院的往事。 这是西院的魅力吗?或许吧。 楚波一如既往地维持着良好形象,斯文优雅,大爱无疆。 “我看见你朋友圈发的团建照片了,团队气氛真好,真羡慕。”他向荣可欣伸出手。 荣可欣一副受宠若惊的狗腿样,握着楚大师的手,恨不得把身子弯曲到120度,“是是是,我们领导带得好。” 他们领导可没什么想寒暄的兴致,“光布好了,楚大师,受累到位吧。” 楚波当然还不至于与勖阳也做一番表面功夫,只是笑了笑,“好的。” 啊,真牙碜。 勖阳把脸别过去。怎么说呢,没有错,但难受;挺好的,可她学不会,也不想学。 摧眉折腰事权贵,也是个本事,不是所有人都能具备的。看透了差距,更确信本就道不同,更能坚定放得下。 这也好。 楚波一向周到,一视同仁。 柯一维正专注看着取景器,冷不防被拍了两下肩膀。 与他身高不差毫厘的楚大师颔首,“辛苦了。” 柯一维往边上让了让,“客气。” 这一连串如在大会堂接见百姓代表的操作,全404除了金牌公关荣可欣,还真没人能接得住。 只不过大家都对这位拍摄对象和自家头儿的渊源有所忌惮,纵然楚波大师平易近人暖心亲民,这拍摄氛围也无论如何轻松欢脱不起来。 勖阳,她只是干活儿的。按时给工资,拍谁不是拍。 楚波是做美工和摄影出身,镜头感无需多言,本来也是一身是戏的人,要什么就能立刻给什么,拍摄氛围严肃,可也当得上一个顺利。 业务这一块,楚波还是挑不出毛病的。当年他拍别人,和如今他被人拍摄,都利落精准,画面自有一种中规中矩的美感,号称拯救强迫症。至今刚入行的小美工和摄影师,都还会用他的作品做示范教科书。 勖阳当年也正经想学习借鉴来着,后来觉得那不是人做出来的活儿,还是嗨嗨皮皮做自己吧。——这不,也闯出来自己一个风格。 所以没经历过一段四处撞墙各种摸索尝试的日子,是不会知道什么最适合自己的。 事业一样,感情一样,什么事儿都一样。 “晓雯子,你带楚大师去换个服装再补个妆,这个场景的素材差不多了,我们换地方。” 就像孙悟空给唐僧在地上画了个圈儿,勖阳始终都在柯一维那架机器半径一米内的范围活动。 “大家休息一会儿补补水吧。拍完下个景,上午的活儿就结束了。” ……大伙儿确实需要松口气。 虽然自家头儿也始终有条不紊例行公事,可这种总好像憋着个雷的感觉真是不怎么样。 就好像这憋闷的三伏天,温度不高但湿度大,天色也灰蒙蒙不爽快。大团云朵是弱化了毒辣日光,可也酝酿着沉沉心事。 呼吸都似胸口压着块大石般艰涩拙沉。 张晓雯顺着胸口,低声和荣可欣耳语,“哎呀嘛,你说这一会儿会不会上演一出前任互撕的狗血大剧?我总觉得要出事呢?” 荣可欣:“你这脑洞真够大的。你以为咱这拍戏呢?” “咱这不就是在拍戏吗?” “……行,算你厉害。” 前任会不会撕起来不知道,不过勖阳的心思显然没在那上面。 柯一维一边走一边和他家领导打商量,“我那视频能不能别给别人看?” 勖阳点头,“那我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啥?” “暂时也还没想到,”勖阳冷不防问,“你家住哪儿?” “我家?”柯一维没想到有此一问,“你问这干什么?” “你每次从你家开到我家,得用多长时间?” “不堵车的话十分钟?” 勖阳停下来,看着他,“那请问你有几个家?” “家是就一个,你要是说房子,我平时住的那里确实远了点,”柯一维无辜地转了转眼珠子,“我父母家离这儿近。” 得嘞。你有来言人家有去语不说,还被结结实实炫了个富。 柯一维不明所以,“你是想搬家吗?想租房子?说起来,那姓陈的人家开始搬了吗?” 勖阳点点头,“柯一维,一会儿我就把你那视频发到网上去。” “不是,为什么啊?!” “因为你讨厌!” 柯一维对自己团建那天的唱跳表演视为黑历史,追着三个人各种求删,这几天被坏心眼的张晓雯和荣可欣讹了不少好吃的。 不过视频牢牢地握在勖阳手里,“你保护好我啊,一步也不能离开我。你保护好我,就是保护好我的手机;保护好我的手机,就是保护好你自己的视频。” 其实柯一维并不是真的那么忌讳那视频,只不过他也乐得配合她的“威胁”,仿佛就有理由与她更近一点,也更放松一点。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他并不介意更多侧面的自己被她看到。他甚至迫不及待,想探知她的反应。 但勖阳只是嘴上放得松,心里却暗暗打了一个结。 场子里一片掌声欢呼,“谢谢楚哥”此起彼伏。 勖阳想也知道楚波是在散财请客。 那这一时半会儿就开不了工了。楚大师就喜欢这种氛围,且得享受好一会儿呢。 “你也去吧,估计是楚波请喝东西了,”勖阳说,“我在这儿歇会儿。” 柯一维也在台阶上坐下,“我也歇会儿。太乱。” 勖阳也就由他去。 她其实知道该与他保持距离,不过这氛围太好,她舍不得。 俩人各自歇各自的,刷刷手机放放空。热闹就在不远处,这一方天地是清静的,鸟鸣花香云流动,都缓慢而清晰。 换任何一个人在身边坐着,都不会有同样放松安静无压力的体验。 你知道,有时候连不用刻意找话题去和人聊天都是一种奢侈。 勖阳甚至有点困。 “累了?喝点东西。” 嚯,了不得,楚大师亲自送外卖上门了。 勖阳顿时精神了,“不用了,我有水。” 楚波笑笑,“不是这么不给面子吧。” 柯一维在旁边沉沉插一句:“她咽炎,不能喝凉的。” 楚波还是笑笑,“你那瓶凉,她这个是温的。我特意叫的常温菊花茶,她爱喝。” 勖阳赶忙接过来,“那谢了。” 她没想到柯一维这小子护她护得这么不含糊。她再不结束这个饮料的话题,怕柯一维又不知会怎样怼过来。 他居然连个弯都不带拐的。 楚波也没多说什么。他一个文化人儿,和一个富二代小男孩计较,有点太难看了。 又为什么要计较呢?没理由嘛,是不是。 “你团队伙伴真不错,”他对她说,有几分由衷,“我还真挺羡慕的,难得。” 勖阳并不与他客气:“嗯,将心比心,是这样的。” “你说的对,”楚波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反正不着急,聊两句?” “挺着急的楚大师,”勖阳耸耸肩,“我们手里还有好多活儿等着,拍完您这个还有别的工要赶。拿公事的时间聊私人的天,不合适。” 楚波看看旁边坐得稳当一脸“还不快滚”表情的柯一维,还是笑,“你一定要在你家小朋友的面前这么怼我吗?” 勖阳看看手机,“十分钟后咱就得开始拍了,不然耽误大家午饭时间。” “放心,耽误了午饭我请。” 勖阳轻轻推一下柯一维,“你先去找机位,我马上就招呼大家过去。” 楚波含笑静待这很有些性格的小伙子走远。 “这小孩挺有意思。”他说。 勖阳道:“是个有心的孩子。” 楚波在柯一维留下的座位上坐下,“他在追你?” “和你有关系吗?”没第三个人在场,勖阳就不必端着了,“有事说事。” 不过楚波也没被她吓着,“他就是追你也不奇怪。” “楚波,你到底有没有正事?” “没有啊,哪有什么正事,”楚波拍拍衣服,“就是看他好玩啊,所以逗逗他而已。你看,他肯定生气了。” chapter 105 后来 勖阳理解多年不见人是会变的,就是不知道会变得这么无聊。 她站起来,“你要是实在没别的事,那就接着开工吧。” 楚波不动,“你是不是这么介意别人知道咱俩单独相处?” 勖阳冷笑,“当然,你不介意?” “我介意不介意,别人都会认为咱俩之间不单纯,何不放松一些?” “你放松你的,不必带着我,”勖阳说,“我这个人,情商有限,不能做到像你一样八面玲珑,什么事儿都能兼顾得好,什么情况都能全身而退。我只能爱惜羽毛,趋吉避凶,惹不起就躲。” 楚波并不生气,他当然听得懂她这一番夹枪带棒冷嘲热讽。 他只是点点头,“这情商确实一直都这样。” 勖阳不想再与他纠缠。 虽然她承认他说的没错。这脏水已经在身上了,衣服再干净,在别人眼中看来也是自带泥点子的。——但别人是别人。 “阳阳,”楚波叫住她,“谢了啊。” 这倒是成功令勖阳停下来,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楚波:“今年真的不试一试吗?” 勖阳get到了他的意思,“你不用多想,和你没有关系。” 楚波像也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了,无奈地摇摇头。 “上进点,不行吗?” “你大概是对我的上进有些误解。” “咱们一定得把天聊得这么倔吗?” “那你大概对咱们之间要聊天这事儿也有点误解。” 陆靖一的预防针基本没有发挥作用。 勖阳心想,谁让他自己送上门。 深仇大恨吗?不至于。只是觉得真的不必再多说了。 那些当时疑惑的,也不想去求证了;当时想澄清的,也不想再坚持了。苦苦求索的,就放弃了吧。创可贴到货了,但也过期了,伤疤已经收口,一切都可以算了。 只是想让他走,不必再碰面了,不用再有任何形式上的重叠了。不会诅咒,也不会祝福,就当马路上擦肩而过的一个人,让他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是留给对的人共同创造的,需要颠覆了自己整个天地才能去适配的对象就算了吧。 何必,何苦。 下午的拍摄陆靖一派了苏忠义去“帮忙”。 其实是去调节一下气氛。不然大家都太战战兢兢了。这俩人越有专业精神,越让人感觉山雨欲来。 楚波这个片子虽说不那么要紧,但到底咖位大角儿范儿正,只404四个人不太合适,陆靖一特意调了三四个人手下来帮忙。 也就是说,有外人在,方方面面总还是要端着点。不好太原形毕露了。 有一说一,两位当事人的合作确实都还算和谐,气氛的凝重点基本掌握在那位活像个巨型召唤兽的高大寡言小伙子身上。 这孩子镇在勖阳旁边,一言不发,自动制冷。不要说楚波了,方圆三米之内寸草不生。楚波的移动幅度稍微扩散一下,小伙子就目光如炬发射电流,客气中都听得见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响。 不明就里的同志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啥事,闷头干活也是会存在一定的心理压力的。 这孩子真是用一己之力活活地拉低了拍摄现场的气压。气压湿度都积攒到一定的程度,好,下雨了。 这一场雨真是来得又绵又黏。 也正是时候。足够让大家都回到各自办公室去,补了一个美美的午觉。 “我忍不住想问一句啊,”张晓雯是真的没忍住,“维哥你今天寸步不离守在老师旁边,是有什么把柄捏在老师手里吗?” 勖阳给出官方答案,“维哥寸步不离守的不是我,是我手机里准备出道的爱豆视频。” 柯一维笑笑,“对对对。” “哎呀——害我还以为你是在那儿保护老师别让楚波学长来骚扰呢!搞得我还挺紧张,分分钟都以为你们要打起来。” 勖阳从抽屉里拿了块润喉糖,剥开糖纸放嘴里,又往衣袋里塞了两三颗,“时间差不多了,叫大家到位开工吧。” 雨后的呼吸就顺畅了许多,湿度得到了缓解是一方面,主要是气氛调节剂老苏到位了。 每个团队里都需要这么一个人物。他也不见得业务多熟练,管理能力有多强,但是他资历足够老,故事足够多,各路八卦融会贯通,深谙人物关系。随便讲几句笑话,就把僵局撬开了一个角,任是谁也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这样的人未必能让任务质量提高多少,却能让完成速度和愉悦度有一定的改善。起码,‘完成’比“完美”要更重要。 这个场子气场太过怪异,正需要苏忠义的老奸巨猾来——润滑一下。 苏忠义完全明白自己的使命所在。 头一天的拍摄任务在多方努力下顺利完成。 “我送你回去吗?”柯一维转头看看楚波,“你觉得他会找你麻烦吗?” 勖阳还没答,苏忠义在身后喊了一嗓子,“勖总,等一会儿。” 一起过来的还有向茹麻麻。 “下班你有事吗?晚会儿回去?”向茹问。 要是别人倒都还好说,向茹发起邀约,那应该就是有正事。 勖阳让柯一维先走,和向茹老苏找了个地方坐。 “不会有别人了吧,”她左右张望,“你俩一同时出现,我怎么有点高度紧张呢?” 这两人当时见证了她和楚波恋爱交往的全程,加上向茹的老公梁宸,偶尔还有老苏的前媳妇儿,以前他们都是几对儿情侣一起活动。 所谓cp就是走着走着就散了。 向茹说:“没叫他,你放心,我们再婆妈也不至于给你俩说和。” 勖阳放松下来,“那就可以愉快地玩耍啦。” 三人叫了一壶茶。 这是个临时起意的小聊天局,该说的话说到差不多,还是要各自回家吃饭看娃的。 苏忠义问勖阳:“你知道今天陆靖一下午非得让我过去是为什么不?” 勖阳无辜地挑挑眉,“为啥?怕我和楚波打起来?” “你以为呢?你俩是不是已经打过一场了?”苏忠义也没有打算绕圈子的意思,“还有,柯一维那是什么个情况?今儿下午要不是我在那儿,他是不是就要上去揪楚波领子了?” 没在现场亲眼目睹的向茹一听说当时局势如此焦灼,震惊到双眼都要脱眶,“什么?那孩子这么暴戾的吗?楚波今天招惹你了吗?” “你听苏老夸张,什么都没有,很和谐,”勖阳说,“不过他确实招到我了,好死不死非得要找我聊两句,有什么好聊的?我就把他怼走了。” 苏忠义说:“所以我得说你两句。你怼他归怼他,干活儿归干活儿,没必要把情绪表现得那么明显。这么大的人了,上班也不是一年两年,怎么还这么不专业?太不让人放心。” 勖阳立刻抗议:“我哪有情绪明显?我明明一直非常礼貌,主动沟通,您在现场也看到了呀。说我啥都行,说我不专业,宝宝不接受!” 苏忠义追问:“你专业,没情绪,那柯一维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在你旁边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勖阳有点明白这个小局是为何存在了。 “柯一维是从上次我被人堵在单位了之后,就还挺替我留意着的。这孩子很善良,他是怕我被人纠缠没人帮忙,”她向两位好友解释,“别人不清楚,苏老你还不知道他吗?他心眼直,不会装,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表现出来了。” 向茹也渐渐了然苏忠义非要把她拉来的用意。 “我也觉得那孩子挺好的,对人实诚,”向麻麻察言观色,“额,对你实诚。” 这话锋说着说着就开始意料之中地跑偏。 “不是,你俩为啥不关心楚波是怎么被我怼的?”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你正眼都不看他了,难道还有什么意外发展吗勖总?” “那当然是没有。不过也没必要把人家小朋友拉到我俩这宿世孽缘里来,对孩子不好。” “柯一维可不是爱管闲事的人,”苏忠义不为她所动,“我友情提醒你一下,他和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哪儿哪儿都不合适。你要是怕对他不好,尽早别让他太当真。” 勖阳平静下来。这还真是第一次直接涉及到这个话题。 “苏老,你想到哪儿去了,”她说,“柯一维只是单纯热情,他就是和我熟了,愿意帮我一把。同情而已,没有别的。” 只不过,要自己说出别人对自己只是“同情”,也还是挺尴尬且难受的。 苏忠义啜了口茶,“在你之前,真没人用‘单纯热情’来形容过柯一维。” 向茹静静旁听,也捋出一些端倪。 苏忠义既然会这样说,肯定也是事态足够明显到令他察觉。 有的事情,其实是禁不起琢磨深究的。说是就是,不是也是,越思忖越是。 “我觉得你们都想复杂了,”勖阳坚持不被带到沟里去,“我自己都不信——你们知道柯一维多大,我多大吗?就这一条,就足以说明你们的担心大可不必。” 向茹也弱弱地提出意见,“其实我是觉得有的男生就是会对大一点的女孩有天然的好感,很多男孩在某一阶段都是那样的,未必是他一定有什么——嗯,非分之想。” “对,就是那样。”勖阳斩钉截铁。 “你们俩说的都是原因,我现在说的是结果,是现象,好吗?”苏忠义冷笑一声,“不管原因是什么,现在很多人都看出来柯一维对你不太一般,而且还是在楚波出现之后。你要是真为他着想,也没别的意思,那就及时调整一下吧,不然也不单是对他不好的问题,更是对你自己不好。” chapter 106 他夏了夏天 一壶茶喝淡,临时局告散。 老苏一个单身中年男子自己去找饭辙了。两个女生难得业余能凑一起,相约散步回家。 柯一维的信息来了:到家没? 又一条:没事吧? 勖阳一边扶着共享单车车把,一边手忙脚乱回信息:马上,没事。 向茹看她忙活,忍不住问:“阿姨催你了是吗?” “没有,不是我妈,”勖阳也没敢说正主是谁,“没啥正事,不着急。你家里安排好没有?梁宸知道你今天会晚点回去吗?” “也晚不了很多,回去也是做饭,他也不是不会做,”向麻麻开启主妇吐槽模式,“也不能总是我做啊,我总得有点自由活动的时间啊,他上班我也上班啊谁不累啊。” 勖阳笑她,“对对对,总得自由一个小时。” “你不要笑我,我跟你说,等你自己有家庭又被逼无奈有了个娃的时候就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情了,就是你一时半刻的自我都很困难!哪怕就这一个小时,都要事先把家和娃都安排好,甩手是不可能甩的好吗?好好享受你现在的solo状态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戛然而止了。” 勖阳哭笑不得,“所以说这算是你的祝福还是诅咒呢麻麻?” 向茹也笑了,满脸暴躁主妇的沧桑,“诶,这个真的是只能意会无法言传。” 每种生活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内情。 两人推着自行车在便道上慢慢散步。夏天的天光收得晚,下班有一段时间了天还没有暗。 自由的时光还是有一小时就算一小时。 勖阳问:“跟着楚大师干活儿的感觉如何?” 楚波暂代的人事干部恰好是向茹的小领导职位,在勖阳和楚波合作之前,向茹就已经正经在楚波手底下干了几天活儿了。 “我这活儿能有什么,换谁领导基本也都是那样,”向茹侧头看了看她,“呐,其实你和楚波现在是不是真有那么水火不容?” 勖阳很无奈,“真没有,关键是也不至于。” “老苏跟我说的时候,可是说得特别紧张呢,所以他一叫我我就赶紧来了,说给你做做工作啥的,别让别人看笑话。” 勖阳叫苦,“所以说这种合作就是挺尴尬的,态度特别难拿捏。你太热情了吧,人家觉得你俩虚伪;你俩稍微客气点吧,人家就猜测你俩肯定分分钟要撕。本来就是没必要生拉硬拽在一块儿的,非得合作,那也没办法啊。” 向茹安抚她,“好在也就是这几天。咱们单位这可着一个羊儿薅毛的优良传统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团队正当红,当然什么事儿都爱找你们,避免不了的。” “对啊,除非上面协调,否则我和楚波谁提出拒绝合作,都会招人议论,倒不如坦坦荡荡干活儿,就这样还不行呢。可你说上面会协调吗?上面只要把事儿做好,才不会管你什么感受。” 勖阳得出结论,“所以说,放不下的不是当事人,是一系列吃瓜群众。” 向茹替吃瓜群众甲挽个尊,“也不用这么说老苏啦,他应该就是爱操心而已。” 勖阳笑了笑。 其实这也能算是一种不足为外人言。 向茹清了清嗓子。 这大概是人要开始一个话题的某种本能反应。通常这个话题大概率还不是那么好启齿,也不太会受欢迎。 “楚波之前倒是和我说了几句,”向茹说,“我没跟你说,因为当时也没当真。” 勖阳顺着问:“噢,他说什么了。” “他肯定是要问问你的情况,然后说叔叔去世的时候他在国外进修,回国之后才听说,但也没找到合适的契机去慰问你,所以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 “那他想多了,这样其实挺好的。” “我也说了你不会介意的,但是我感觉他是真心很遗憾,”向茹尽量把话说得客观中立,“他还问我你和阿姨现在的一些情况,让我多照顾你。” 夜色笼罩下来,向茹不会看到勖阳翻了个白眼。 “麻麻,你知道吗?我其实也不想对他这么硬,可是他这个人就是这一点非常讨厌,”勖阳对闺蜜说出感想,“他就经常会把事情营造得好像他有多身不由己,所有的错误都有他的苦衷,给自己套上一层圣母光环,逼得人好像不原谅他反倒是自己不大度不宽容。但其实决定是你自己做的,没有人按着你的头要你去劈腿要你去算计同事,何必把自己的形象打造得那么无辜呢?你做错了一件事情,就要做好对方不可能原谅你的准备,你也要时刻预备对方情绪的反扑,而不是想要反过来去抢占道德高地,让对方陷入被动的境地。我认为这样是不厚道的。” 向茹能理解勖阳的意思。 楚波是太油滑,勖阳是太耿直。这两个人当年能够那样痴缠,绝对是因为爱情。 回到理性范畴,这俩的相处模式就是眼下这样了。 “以前叔叔阿姨对他那么好,他会难过也无可厚非,要不他就真的太没人味儿了,”向茹忍不住替楚波说项,“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你就别跟他使那么大劲儿了。忍完这几天,继续各走各路。” 勖阳呼出一口气,“你说说我这个命,前有夏大美女,后有楚大师;咱们这儿就没有别人了吗?我怎么就总得和这路神仙们合作呢?” 向茹笑她:“这说明你和你的小朋友们都红了,各位大师们慕名而来。” “得了吧,我们无福消受,还是让我们独自芬芳吧。” 走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向麻麻的自由时光达到上限了。 “我再八卦一句啊,”向茹终于把嘀咕了一晚上的疑虑给表述了出来,“那个,柯一维吧,你确定他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吗对你——” “我不确定啊,”勖阳完全了解闺蜜在担心什么,“谁知道他真的是怎么想呢?但今天的情况,确实是因为开了个玩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 向茹显然没因为她这理由而放松下来,“那万一,就是说万一啊,万一他对你真的有想法,那你怎么想?” 勖阳想了想,反问:“啥意思?你是听说啥了,还是看到啥了麻麻?” “倒也没有。只不过老苏也有和我一样的担心,那或许就说明了一些问题吧,”向茹说,“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柯一维像楚波这么大,我就没什么话说了,我还会特别支持他去追你。可是他太小了,要是小个一两岁,哪怕是五六岁,那也罢了——十岁,那是个什么概念?” 勖阳忽然有点心情闹一闹:“只要保养好,老公在高考?” “你正经点行不行,”向茹没好气,“我没工夫跟你瞎闹,我儿子在家等我呢!总之就是,你儿子玩得起,你未必跟他玩得起。尤其是在咱们这种环境,你一个女孩子还是谨慎点吧,适当和他保持距离。” 勖阳说:“好,那我正经问你个问题:现在你们担心的就是他比我小十岁是吗?如果他像楚波那么大,无论他是个什么人,你们都会鼓励他来追我吗?” “那当然也不能啊,也得他的人格品质各方面都能过得去才行。我只是说他这个年龄方面实在是悬殊太大了点,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也不能说很明白。 向茹急急火火跑回家去了,勖阳慢慢悠悠在街上又晃了半个小时。 夏天的夜晚就是容易让人有迷醉的致幻感。 柯一维的作品又有更新了。 他最近的创作堆积了很多的颜色。大块大块的黄色、蓝色和绿色跃动在画面上,明亮灵动,鲜活治愈,那种清爽感不太柯一维,但却非常夏天。 所以想不明白的就不想了。 夏天的夜晚适合昏昏沉沉做一场好梦。 楚大师拍摄日程进入到了第二天。 勖阳向陆靖一请示过,撤掉了一批外援。外人少一些,做起事情来没那么束手束脚。 也不需要刻意表演熟络或生疏,莫名其妙落人一堆口实。 人少了,就要全员上阵了。拍楚大师,不多折腾折腾也不太像话。 勖阳碰一碰旁边柯一维,“诶。” 柯一维身子往她这边附下来,低下头,“嗯?” “给你看。” 勖阳点开手机视频送到他眼前,“你看啊。” 柯一维如遭雷击,整个身子弹回去,相当羞耻地捂脸,“我不想看。” “不是,你看啊,是你那段mv没错吧,”勖阳忍着笑,“你看好了啊,我删掉啦。” 她真的把那段视频在他面前删了。 柯一维没太get到这通操作的点,“啥情况?”他有点懵。 “没有啊,你不是怕我给别人看吗?我现在删掉了,你就不用担心了啊,”勖阳解释给他听,“今天人少活儿多,你就放心去拍吧,不必担心我会把视频给别人看了。” 她拍拍他肩膀,往前一推,“去吧皮卡丘,放心离开小志去干活儿吧!” 柯一维哭笑不得,“不是,你是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在每个云盘备了好几份儿了吗?” 欺负老实孩子能欺负到这个程度吗? chapter 107 十年 伏天的特点就是随时都要做好准备迎接一场逗着玩一样的雨。 好在这天只拍内景,不期而遇的小雨淋漓除了增加点室内湿度,倒没对拍摄造成多大的影响。 工作还是和自己人工作舒服。节奏也不必很紧张,效率却是意料之中地高——当然,气场得到了和谐统一也是一部分缘故。 皮卡丘被小志强行抛了出去,看得出十分不爽且想不通。依旧把住自己的定机位不动,也依旧保持十万伏特电力,双眼烁烁盯住场内被簇拥着的那位大哥。 楚波倒是没什么,只是偶尔投过来一个有趣的眼神,看看柯一维,对勖阳耸耸肩。 这还是蛮拱火的。 但也得想办法安抚一下焦躁的皮卡丘。 勖阳返回办公室去拿了一袋子薄荷糖——其实她在润喉糖和薄荷糖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常备的特凉薄荷口味。 一路小跑回到现场,撕开袋子掏了两颗,然后整袋都交给张晓雯:“给大家分一分提提神。” 张晓雯得到了暂停工作的讯号,欢快地传令去了。 勖阳蹭到柯一维旁边,摸了一颗糖递给他,冲小朋友笑了笑。 小朋友转过来的是一张杀气腾腾脸,一秒就冬雪消融变柴犬。 张晓雯发了一圈,还剩了好多回来,“我可以再拿几块吗?” 勖阳说:“可以呀。” 柯一维:“不可以。” “为啥不可以?”张晓雯马上找正主,“老师,维哥说不可以,他为啥说不可以?” “因为你问他,他当然说不可以,”勖阳一秒识破小男孩的幼稚,“不信你去找小荣试试看。男生的话就是要反着听。” 张晓雯吃吃笑起来,“明白了。那小维哥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听老师的话。” 柯一维也听明白了,一味嘿嘿嘿傻笑。 他问勖阳:“润喉糖没有了吗?” “有呀,有好多,”勖阳不假思索,“那怎么能分给别人?我得自己留着吃。” 话刚出口,自己也觉太过暧昧,慌忙顾左右而言他,“干活吧!” 她拍拍他肩膀,“放松点。糖都是你的。” 糖给予了足够的安全感,皮卡丘成功地解除了强电预警立地萌化。 楚波并没有刻意去留意前女友的动向,但是那一边磁场太黏腻,不知不觉目光就被吸引过去。 这应该也算是天道好轮回,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苏忠义昨晚和他说的话几分假几分真,看来还是要亲自鉴定。 其实勖阳也很辛苦。她一直在和自己做斗争。 一方面很清楚要控制自己尽量减少靠近他的频率,一方面头脑发出的正确指令,身体并不是很听。 这怎么办。欲罢不能。 感觉自己说的话,做的事,小举动,每一个眼神,事后咂摸起来,都让脸孔猝不及防地忽然发烫发红,悔不当初。 这天儿也未免太热太闷。胸中似憋堵了满满心事,千言万语,真怕一张口就喷薄而出。 夏天这个季节太容易引人情不自禁。 转场间隙,柯一维坐在门廊台阶上抽支烟,看小雨。 西院的整体风格是复古,大部分都是前苏联风格建筑。这个门廊已经很破旧,墙漆斑驳,露出红砖,绝就绝在竟还爬了满满一圈小蔷薇,绿叶红花,馥郁浓重,是荒凉中一股子压不住的野性狂烈。就像盛夏午后濡湿的雨,滴滴答答,不紧不慢,自我又孤僻地,却令人不由自主地调整了呼吸,去配合它沉默又威严的绽放。 柯一维有点失神。 这氛围太好,人好像坐在一部小说的封面当中。 楚波在这男孩旁边坐下,“借个火。” 柯一维看清来人是谁,往边上让了让,摸出火机递给他。 俩人各自默默抽着各自的那支烟。 楚波本来是有话想说的,但最终也是在这部小说的封面中沉寂下去。 苏忠义说:“你如果自己拿定主意,那就没必要考虑是不是还有别人在追她。” 楚波记得自己苦笑起来,“我拿定主意也没什么用,她根本连正眼都不愿意看我。” 勖阳是非黑即白的性格,这么多年磨砺过来也没什么变化。试探在她这里基本没有用,她的表现仍然是由表及里地忠实于内心,半推半就欲拒还迎这种战术战略纯粹是自取其辱。 苏忠义说得很不客气:“有一说一,兄弟归兄弟,但你之前这事办得这么孙子,她没办法正眼看你,哥儿几个能忍住不抽你已经算感情了。” 确实孙子,无话可说。 楚波也只能一言蔽之:“当时大概是有鬼上了身。” “算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苏忠义给他找回一点脸面,“说什么都没用,其实就是缘分到了。” 昨晚和苏忠义两人在楼下的小酒吧坐到午夜。 以前一刷夜就是真的直奔清晨,吃个早饭又是一条好汉。如今不行了,喝了酒熬到十一二点已经是上限,再过分一些五脏六腑皱纹头发都不答应。 人到中年,手里的筹码渐渐少了。要去冒个险,事先要先做好计算。投入多少,能有多少收益,值不值得做,是否能保证足够的消耗,会不会孤注一掷之后血本无归。那种一拍脑门就能做的决定,是倒退十年的年代限定,现在要拍也要下手轻一些,免得事儿还没干,先把自己拍晕。 苏忠义趁着酒劲儿,“我大胆滴采访一下当事人——你和勖阳分手,后悔吗?” 这个问题也偶尔出现在午夜梦回之际。 后悔吗? 可能男性都是这样,在面临竞争的时候,特别会激发起自己的胜负欲。这一两天被“嚣张”的新生力量小鲜肉明晃晃地一刺激,反倒想起很多之前的事情。 想到当时难以拒绝的诱惑,在少奋斗十年和纯真感情之间的权衡,后悔过吗? 想到当时收到她卑微又陌生的求和短信,一字一句都为他蜕尽锋芒,收了爪牙,为他变得不像自己的那个女孩,一生应该仅此一个了,后悔过吗? 想到自己也终于卑微又陌生地要去挽留一段本就是空中楼阁的关系,却又被轻蔑地弃之如敝履时,后悔过吗? 一无所有地在午夜无人的街头上晃悠,不想回家,不想告知任何人自己一败涂地的真相时,后悔过吗? 见到她和另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莽撞小伙子腻在一块儿,眼角眉梢都在互传款曲,后悔吗? 她和自己都曾经全心全意只为彼此付出过,也真心实意以为对方就是唯一与永恒。只是这“永恒”来得太短暂,前后不过五年,就被现实疯狂打脸。——原来没有“唯一”或“永恒”是敌得过真实的现实。 “想想也是挺有意思的,如果柯一维真在追勖阳的话,”苏忠义的话飘在耳畔,“就像你当年碰上那个谁一样,柯一维家里的条件相当好,背景算是咱们这儿数一数二的硬。勖阳如果真能跟了他,这苦日子就算熬到头了——少奋斗十年。” 少奋斗十年,真那么重要吗楚波。 当初他并来不及选择。少奋斗十年却牺牲了互相扶持的感情,埋头苦干未必能出头却始终能有个人默默相伴彼此鼓励,十年后的今天,会有不同的选择吗? 人生最难的就是不可逆,所有的路都是单程。 楚波忽然之间,有些赌气,“她一定会选择他吗?也不见得吧。” “也是,我也不太看好,那孩子太小了,又吊儿郎当,除了家世好也是要啥没啥,和你当年太不一样了,”苏忠义点点头,“所以我说你别纠结。勖阳也许只是一时新鲜,我看她自己也不太明白现在是怎么回事儿呢。” 老苏又干了一杯酒,“太小了……十岁!差十年,你想想。这扯淡呢。” 十年,真那么重要吗。 楚波思路一贯清晰,却被这反复出现的数字弄得开始糊涂。他想不明白自己。 但他又很清楚,在勖阳的心里自己分明大势已去。 倒退十年,那也就是柯一维现在的年纪。但就是倒退十年,楚波也还是楚波,他不会是柯一维,柯一维十年后也不会是他。 局散的时候,酒喝过好几巡,脑子却异常清醒。 苏忠义最后确认:“所以就决定,放弃了?” “放弃吧,”楚波仰着脸,让汗倒淌回去,“没意义了。” 他知道自己的那一章翻过去了。原本他也有属于自己的封面,但时光不可逆,他作为主角的篇章终于是沉寂了。 一支烟完毕,张晓雯来招呼返工了。 柯一维起身要走,听得楚波喊住他,“兄弟,拉我一把。” 他本来实在懒得理会这人,可是不管他又没法顺利开工,只得折返回去,免为其难地伸过手。 坐这么会儿就能脚麻,也是够可以的。 楚波握住那孩子的手。他自然不打算就此起来。 柯一维意识到了对方的暗自发力,好胜心也被点燃,两个人不为人知地开始角力。 片刻之后,先放手的是楚波。 他自己站了起来,拍拍柯一维,“谢谢你啊。辛苦了。” chapter 108 崛起吧!场外观众 要非得说柯一维对楚波这个人的感觉,就是挺怪的。 “岁数太大,没啥玩的。” “岁数太大”的苏忠义差点被他这句话送走。 柯一维表示非常无辜,“他得大我一轮了吧?” 大他一轮带拐弯的苏忠义直接被劝退。 这孩子自从脱离了他的“魔掌”之后就冲了很多,也是一个很奇特的现象。 老苏不死心地问小朋友:“那你和勖阳不也玩得挺好?” “是啊,很正常吧,”人家觉得这一问简直岂有此理,“女孩就是女孩,大几岁也是女孩。” 连荣可欣听到也要鼓掌的。这一波回答完全可以给满分。 苏忠义私下里对向茹说:“我越来越弄不明白这孩子了。” 向茹倒是没有想得那么多,“咱们弄明白他也没啥用,他别搞勖阳就是了。” 勖阳想不到那么多。她正在陆总办公室和陆靖一一起骂某个忘恩负义的前任。 王喜悦不知道怎么说动了大领导,拍摄刚一结束,就让勖阳把物料都整理好直接上交。说是后期要交给东院的团队做,实际基本可以认定是楚波给自己的工作室拉了一波业绩。 单位内部的任务,也谈不上签合同做合约,玩的就是个人格品质。日晒雨淋辛辛苦苦拍了三天,莫名其妙被半途截胡也只能认倒霉,毕竟没有哪条法律法规能拎出来说这样做是不对的,这哑巴亏也就只能这么吞下。 何况由大领导出面来协调,所有不合理也都成为合理的了。 楚波在整个事件里,双手不沾一滴血,完全是一个“任人摆弄”的无辜角色。他整个人完美地诠释了一句话,“我就是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说起来好几位名利双收的人物身上都有这种特质,这也是个值得玩味的现象。 用陆靖一的话来说就是,“凑不要脸的”。 勖阳其实并不认为受了多大损失,对她而言少看点楚波相关的画面反倒是个解脱。想象一下,剪片子时如果她一会儿一句“这个角度好看”“那个侧面感觉好一点”,那是不是也有点怪异?专业精神也用不着这么考验吧。 所以她就是随着陆靖一骂几句,骂着玩。 陆靖一说:“你不跟他就对了!我跟你说,他这个人简直是算计到极致,把你卖了你还给他数钱呢!早分早好,早分早投生。” 勖阳:“对对对对对,领导您说的都对。” 其实她开心着呢。 少一个活儿正好多出些时间做更好玩的事情。 404全员也都是这个德性。有活儿就干,没活儿就玩,没有什么是必须得去较个真的。当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如果要是活儿干到那儿了绩效却不给,那倒是必须说道说道。 金牌公关荣可欣的名言:只要人民币没麻烦,就没什么过不去。 以前勖阳不这样。她起头的活儿也必须由她结束,因为她的项目都是一个完整的构思,必须有始有终。半途易主,她是会直接去找大领导理论的。 现在这个状态,也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按楚波的说法,确实不够上进;但她所理解的“上进”,又和楚波口中的那个词是两个概念。那就这样吧,按最让自己舒服的来。 以往是把舒适圈远远地扔在身后死活不愿意进去,而今是一点点挪移回到那个圈子里,休养生息。 把曾经迫不及待丢掉的自己,再一块一块地捡拾回来。 她拍个照片给柯一维发过去:维哥,受累给看看哪个颜色好看些。 对面很快回复:第二个。 挺好,和她的看法不谋而合。 那边又补充:拍照和实物肯定是有色差的。 实物还在制作中,目前已经进行到第三稿。 勖阳有点担心自己这礼物还能不能在短期内送出去,反正就是怎么做都觉得不够完美。其实明明就是很简单的几个字而已,莫名其妙就能勾起来深度强迫症。 真是要命。 柯一维问:你有没有看我昨天发的那幅作品? 勖阳:看了啊。 柯一维:有什么意见? 勖阳:看着感觉挺开心的……? 柯一维:你喜欢那幅画里的哪种蓝色? 他那幅作品又是一系列黄色和蓝色的碰撞,让勖阳不禁怀疑灵感是不是来自于梵高的《向日葵》。 黄色是很多种黄,蓝色是很多个层次的蓝。勖阳并没有专业基础,不知道每种颜色的名字,她只是凭第一直觉圈出一个色块,告诉他:我喜欢这个。 柯一维发了个笑脸:这么巧,我也最喜欢这个。 可是这个蓝色,和方才她预调的蓝色,分明是两种调性。 这可怎么办。 勖阳研究了一整个晚上。调了又调,写了再写。 难是不难的,只不过她看重要赠予的那个人,就希望能做到尽善尽美。 柯一维最近确实很开心,一边画一边哼着歌儿。 作品诚实地反映着作者的情绪。他很高兴勖阳能准确地get到他作画时的状态。 女人的直觉果然是很准的。 他家母上大人蓝虹女士也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儿子情绪的变化。 他这个儿子从小沉默寡言,情绪静悄悄来了再静悄悄走,鲜少七情上面,更谈不上有什么需要父母干预的情况。他开心也是那张脸,不开心也是那张脸。长大了一点,发泄的渠道多了,也有一阵子沉溺于吸烟喝酒此等坏习惯当中。直到开始画画,有了真正热爱的“事业”,父母才算不那么担心这孩子会抑郁。起码画着时会笑,会着急,也会哼个小曲儿,画不出来了也会发脾气——虽然是把自己关起来摔枕头,那起码是发泄出来了。 男孩子大多是通过恋爱激发出更多潜能,但不得不说柯一维这段恋情仍然相当保护他的天性。唐筱鲤在的时候,也不见他特别兴奋;唐筱鲤不在身边,也没见他特别落寞。两人分手前后,倒确实是挂了些相,不过那纯是被折腾的,要说失恋给他造成多大的冲击,仅看他的表现,实在是难以估量。 只能说,眼下他这过于外露的轻松愉悦是过于反常。 蓝虹到底放下心来。只要她儿子是高兴的,那就比什么都强。当妈妈的心情就是这么简单。 “小维啊,”但老母亲的好奇心还是不可能说收就收的,“最近是有什么好事吗?这么开心。” “没什么啊。” “单位都还顺利哈?” “顺利啊。” “你这画什么呢?给妈看看。” “哎~我还没画完。” 和儿子腻乎计划宣告失败。见儿子兴致不错,蓝虹决定打蛇随棍上,开展下一步工作。 她问儿子:“你最近又认识什么女孩没有?” 柯一维头都不抬,“哪儿有功夫认识什么女孩。我忙得很。” 蓝虹不死心,“那你抽空认识几个好不好?妈这儿有几个不错的资源,你要不要听一听?” 柯一维才意识到他家母上的不怀“好意”,“妈,别逗了。” “怎么是逗呢?我说的这才是正事啊!你大好的青春,不谈恋爱多浪费?” 柯一维哭笑不得,“妈,我最近真的特别忙,也没有心情认识别的女孩。再说你那相亲也太老套了,我不去。” 蓝虹敏锐地注意到了儿子话里话外的蛛丝马迹,“不想认识别的女孩,那你身边是不是有不错的对象了?” 柯一维觉得他家老母亲不去干特工真是可惜了。 “妈妈,你别瞎想了,什么都没有,有就会告诉你的,”他掐断母上过分灵敏的雷达,“您先去忙您的吧,我要画画了呀。” “好好好,不烦你不烦你,你画吧。” 其实柯一维有冲动想问问老妈对未来儿媳妇的具体规划,然而考虑到这安静的一晚上估计就要被淹没在老妈的滔滔不绝中,遂作罢。 他也有点惊诧于自己居然就想到了那个方面。这可从何说起。 很快到了月底,新租客入住勖阳家老屋。 老陈家人虽然不那么靠谱,收拾东西倒是干净。虽然柯一维一直在强调不必重新打扫,勖阳母女俩也在新租客搬来之前里里外外又清理了一番。 租下老屋的是柯一维的朋友,因此柯一维也跟着来帮忙。 这还真是工作之余,第一次和勖阳在单位之外的地方碰头。 勖阳其实是不太好意思的。老屋周围都是老邻居,换了租户本身就很引人注目,况且还是几个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柯一维居然还一点不见外,一直忙进忙出,一口一个“阿姨”叫得她老妈喜上眉梢,这局面就有点蜜汁尴尬了。 卢英瞅个机会套女儿的话,“小维跟你还不错啊?” “嗯,他人挺好的。” “是挺好的,我是说他跟你关系也挺好的,还特意过来帮忙。” 勖阳无奈,“那租咱房子的是人家朋友,他帮的是他朋友的忙行不行?你这又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说的也是。卢英只好硬生生忽略掉自己没来由的第六感。 “这孩子真好,又厚道又老实,看面相就是个实诚孩子,不花哨的,”她仍然非常遗憾,“可惜就是太小了。他要是再大点,你再小几岁——” “卢英同志,你再胡说八道我跟你翻脸啊,”勖阳越听越不像话,“啥玩意儿我再小几岁啊?我再小几岁我还非得碰上他啊?” chapter 109 失控 本来有租户入住,房主象征性地露个面,做好各项杂务的交接也就可以了。到点收租,押一付三,统一行情,也没什么可啰嗦的。 这也是因为租户是柯一维的朋友,勖阳和母上才多待了一会儿,帮着收拾收拾,多聊了几句天。 柯一维这朋友和他截然相反,天生笑脸,热情健谈。诚然,人家是做生意的,也和大艺术家一样天天端着张高冷脸可还行。 “柯一维太给力了,我本来就想找个合适库房就行,兄弟直接给我找了个门脸房,”这位朋友搬家搬得非常嗨,拉住勖阳说个不停,“我一看这意外收获啊,这是天降惊喜啊!上次我过来顺道又把五楼给租了,正好我前店后厂,门脸库房都有了。” “我跟你说啊姐,我这个店以后你和阿姨得常来啊。为什么呢,我跟你说啊,我这个店特别喜庆,它特神你知道吗?我之前开在市里的时候,好多小孩就说我那个店能转运,就是一溜达一圈回去考试的考过了搞对象的结婚了想离婚的顺利离了,就特别神,真的。你跟阿姨没事就来溜达溜达,喝点东西,就心情就会特别好的我跟你说。” 一直以来都在一个低频低分贝声音环境中生存的勖阳一时之间不太能消化这个语速和信息量,“啊,是嘛,那真是太好了。” “你那什么鬼,什么想离婚的顺利离,是不是想求子的直接去你那儿也能给管了,”柯一维听不下去了,“你行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不是,我就说啊,我又没瞎编,本来就是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看你上回跟那谁——” “行了行了行了你可闭嘴吧。”柯一维汗都要下来了。 “不是,姐,柯一维这人特别烦人吧,特别给你添麻烦吧,一天到晚事儿事儿的——” “你再废话不租你了啊。” “租不租我你说了算吗?” “算啊。” 勖阳看得乐不可支。多有趣的画面,柯一维和他的话唠朋友。 卢英也看得赞不绝口,“这一个个的大小伙子,多壮门面啊。” 一听这话头不对,此地不宜久留。 柯一维见勖阳要走,“你和阿姨留下来一块儿吃个饭吧,别回去再忙了。” 勖阳忙摆手,“可别可别,我认生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吃你们的吧,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那这样,”柯一维想了想,“我送你和阿姨回去,然后顺便你带我买点东西。” 勖阳认为这是个不太合理的要求,“这附近好多小超市啊,你看。”她指给他。 但柯一维只说:“你听我的。” 虽然不明白柯一维在想啥,不过就随他吧,至少少让母上大人少走几步路。 从老屋到家就过个马路的距离,柯一维开着那辆小白车带着勖阳母女俩转遍了周围的大小菜市场和超市。卢英一看有车可搭,又有免费劳动力,顺带着把自家半个星期的菜也给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勖阳总感觉自家母上格外兴奋,和菜市场卖菜的阿姨路遇的邻居打招呼都好像格外意气激昂。 大概是被这一米九的大门面壮上头了。 柯一维先把母女俩和菜们送上楼。 “你进来坐会儿吗?”勖阳不太好意思地问他。 “不了,我回去了,”柯一维就停在门口,“那一会儿你自己拿进去吧。有事儿再叫我。” ……不是,到底是谁有事再叫谁? 勖阳感觉这一上午都被柯一维和他的朋友绕得有点懵。 晚上卢英遛了一圈狗,惯性去老屋看了一眼,这一路全程都在回应新老邻居的热情关怀。 这才头一天,柯一维骨骼清奇的朋友和他喜庆的店就成为了这条街最靓的存在。左邻右舍都知道了,勖阳家有好几个有钱又有本事的朋友在这儿常驻做生意,划重点,还都是年轻漂亮小伙子。 老社区打头碰脸,谁家上午有点事儿下午就能街知巷闻。 划重点,勖阳的朋友,年轻漂亮有钱小伙子。 卢英一到家就迫不及待对女儿说:“小维和那个小李,下午好像给咱那边全楼都送了饮料打了招呼,说是你的朋友,还跟他们说有事多照应。别看那几个孩子都不大,还真都挺懂事儿的。小李还让我给你带东西回来呢,我放在门口了。” 勖阳问:“柯一维还在那儿呢?” “在。他要开车送我回来,我没让他送,挺不合适的。” 勖阳莫名有点预感。这不是柯一维处心积虑在这儿设的个据点吧。 她的预感是对的。 转天一早,柯一维的信息就来了:没走吧?我去接你。 人真是由俭入奢易。也没搭他的车几次,就已经有依赖感了。 怪的是他居然是打了辆车来与她接头。 勖阳说:“你昨天是不是就住那儿了没走?” 柯一维笑,“是。” 所以一上车就一股酒味儿,衣服还是昨天那身没换。 “昨天一开心,喝大了,懒得叫代驾,就在李子这儿凑合了一宿。” “那你车怎么办?” “先停他那儿,下班我再去开走。” 那也就是说下班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还是同路回家。 勖阳心里像忽然腾起一颗烟花,缓缓升空缓缓升高,砰地一声爆裂开来,绽放出盛大又梦幻的光雨。 然后星星点点,洋洋洒洒,明明暗暗,归于沉寂。 惊喜越庞大,随之而来的落寞越难平。 这失控的感觉又回来了,压得勖阳连开心都有罪恶感。 “你会开车吗?”她听见柯一维问她。 “我没开过,”她忙拢拢散落满心的烟灰,“我只是有驾照。” 难过的不是“失控”本身,难过的是为什么要控制。 为什么她就得去控制。 “那你考下来几年了?” “三年了吧。” 这不是难过,这是委屈。 “如果你想练,可以用我的车。我那辆白的适合女孩开。” 勖阳说:“我不想。” 方才还很能说的柯一维一愣,“噢,好。” 被她这么一撅,他才意识到或许是酒劲儿没散尽,自己仿佛过于兴奋了。 勖阳话一出口已经后悔了,但她狠着心不再发一言。 她必须要尽快把自己拉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频频失控,是会闯祸的。 而她承担不起任何一场意外的后果了。 这几天的热闹就让它停在昨晚吧。每个星期一,都是新生的开始。 这次一定要下定决心。 断舍离。 “啊,其实每次做完一个大case之后的这段空白期是最痛快的,”张晓雯伸个懒腰,“真~爽~啊……这一天也没啥事,小做一点任务用来怡个情也没啥压力——要是按照原计划,现在咱们还在苦逼地剪片做效果呢!真是阿弥陀佛,有福之人不用愁。” “你别念叨啊晓雯子,小心说嘴打嘴,一会儿任务就派下来了。” “派下来就派下来,至少这一刻我是爽的!” 勖阳笑笑。可爱的张晓雯,她不会知道她的“福气”恰恰是把陆靖一气到七窍生烟的晦气。 一踏入404,柯一维又回复到之前那个一天说不到五句话的柯一维。 勖阳还是做不到对他的状态无动于衷,由于早上那突如其来的一怼,她一整天都在不自觉地偷瞄他和控制自己不要往里侧看之间摇来摆去。 啊。太难受了。 如果这会儿能有点活儿干移个情,或许能减轻一点她的焦虑。很可惜,什么都没有。 好好的一天都在和自己拉扯。 柯一维略微有点动静,她的心脏就同步狂跳,这一天都要给折腾出心绞痛来了。 “张晓雯。” 少女从没被她维哥单独cue过,一时间受宠若惊,“哈啊?” 勖阳的心也跟着咚了一声。 柯一维抖了抖手里的纸张,“你的速写。” 张晓雯磨磨唧唧地凑过去,“啥?” “上次你问我画没画过你们的速写,”柯一维说,“给你。” 勖阳听着张晓雯和荣可欣的大呼小叫,想起了之前被无意中发现的自己的那张速写。 但他一直都还没给过她呢。 心机为负眼力见儿也为负的张晓雯替她问了,“维哥你是我们仨都画了吗?老师的呢?你之前画的老师的呢?” 柯一维一愣,“什么之前?” “晓雯子你别瞎起哄,”勖阳吓一跳,眼看她就要说秃噜了,上去捂她嘴的心都有,“你是怕你维哥累不死还是怎的——” “我是画了,”柯一维忽然说,“但是我怕勖姐不喜欢。我还是再画画吧。” 勖阳心又挣扎了一下,挣扎得很虚弱。 最近的柯一维有多反常,她自己就有多奇怪。 “老师怎么会不喜欢?老师那天明明很——” “你画的我都喜欢,”勖阳说,“那你也得先拿给我看看啊。” 完。功亏一篑。 她听到转椅的轮子摩擦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然后画纸被递了过来。 小朋友的声音显然轻快了,“那你看。” 勖阳那原本就被摧残了一天的心脏,这会儿彻底放弃抵抗,蜷缩在它本来的地方,不乱撞了。 或许张晓雯说的对。 反正这一刻让它先爽了再说。 chapter 110 要不要去练个车 下班了。 屋里就剩俩人。 柯一维发出邀请,“走吗?” 勖阳伸了个懒腰,“走。” “那我叫车。” “别叫车了吧。” “?” “你会骑车吗?” 说到骑车,柯一维从拿到驾照之后,基本就没碰过自行车了。再怎么着,四个轮都比两个轮快。不方便开车,就打车;路不远打车太烧包,就由一辆小滑板车代步。 不过这大伏天的,坐着不动都出汗,非得挑这日子低碳出行,也算够为难自己的了。 勖阳看着长手长腿的柯一维蜷缩在26小蓝车上的局促样儿也憋笑憋得很辛苦。 “你是不是很少骑车?” 看这难堪样儿也知道,“很少骑。” “总共也骑不了半个小时,坐了一天了也得舒展一下筋骨,”勖阳说,“现在阳光也没那么足了,车子骑起来,风也很大,很舒服的。” 舒服确实是舒服,只是这种共享单车的尺寸确实对大长腿人士不那么友好。车座已经调到最高了,舒适度也还是一般。 “我上大学时有辆死飞。”回去有必要把它从库房里翻出来见见天日。 “噢!那种车子据说很难驾驭?”勖阳看了看时间,“像你们开车习惯了,应该就不太愿意骑车了吧?以往这会儿都到家了。” 柯一维认真回答:“也没有,各有各的舒服。开车快些,骑车自在。” 勖阳瞥他一眼,“果然是天秤座啊小维哥。” 柯一维笑笑。 所以说哪有天生木讷寡言的纯直男呢,一是分他愿意不愿意说,二是分听的那个人受用不受用。 “那什么,”勖阳清了清喉咙,“早晨你说你那个小白车,比较适合女孩开?” “是啊。两厢自动挡,好开好停车。本来是我爸买来给我妈开着玩的,我妈开了两次就懒得开了。” “……那你愿意开女孩开的车?” “其实也没有说哪种车一定适合男的还是女的。好多女孩儿开大车开得特别好。就是说有的车比较好上手。”——温柔的柯一维。 开车这事其实一直在勖阳脑子里。 爸爸还在的时候,对她学车是持反对意见的,觉得不安全,勖阳是偷偷摸摸报了名去学的。当时没想太远,只念会开车了以后可以带父母和狗子到处玩耍,出门也会比较方便。爸爸去世之后这半年多,老母亲体格每况愈下,上楼遛狗都腿疼气喘,愈发感觉到有辆车的必要,怎奈号迟迟摇不下来,拍个号码又不值当,等着也就是等着。 柯一维说:“如果着急用车,可以买辆新能源。” 勖阳忙说:“也不是着急用车,我就是随便说说。” 她颇难为情,“我这从驾校学完车回来,就没摸过车,真要是买车了,也得有一阵子该不知道怎么办呢。” 柯一维不解,“有什么怎么办?有车就开啊。” “是啊,有了车肯定就要开的,我就想我得先找个靠谱的陪练,”勖阳也大着胆子展望了一下未来,“我之前驾校的教练倒是说过,如果有需要可以找他。” 柯一维笑了,“费那个事。” 有伴儿的路程,再远也都嫌太近。 然而到了才发现,怎么比平常自己骑车还多花了十分多钟呢? 可见腿长也不见得能多蹬几圈轮儿。 提起车这个话题,倒也不完全是因为兴之所至。 早晨撅的柯一维那一句,想起来就挺难过的。 有的人就是永远都很难若无其事地去伤害别人,哪怕只是语言上的一点刺痛。偶一为之,倒是比受伤的那一方感觉更疼。 勖阳盘算了半天怎么把话找补回来。希望效果不会太坏。 晚饭时母上大人兴高采烈的叨叨就没停过。 “那个小李的小卖部啊,别说还真不错。我还以为怎么也得整理几天才开店,没想到今天一早就开门了,好多的花篮,还来了不少人。我早晨带福星儿去溜达了一圈,店里生意还真不错。” 勖阳:“你别没事去那边溜达了。” “那怎么了?我本来就是每天都去那边转转的,那小李人也不错,挺爱说话的。” “就是挺爱说话才告诉你别总去,那毕竟是我同事的朋友,熟人之间就爱瞎打听,容易聊出事。” “我一个老婆子能跟人聊出什么事,”卢英嗤之以鼻,“你一天到晚想那么多,也不嫌累。” 勖阳翻个眼睛。累啊,能不累吗。 “这个小李朋友真是挺多的,我看小维要是不上班肯定也去了。” 勖阳点点头,“嗯。他上班是不能去,可他下班就去了。” “你怎么知道?” “他昨天喝多了今天早晨没开车,下班得回去把车开走。” 母亲的直觉使得卢英敏锐地闻见了一丝异样的气息,“他跟你说的?” 勖阳只想狂打自己嘴,“没有。” 在老母亲堪比探照灯一般的目光逼视下吃完了晚饭,收拾停当,困意袭来。 迷迷糊糊半睡不睡的当儿,微信铃声扛起了闹钟的活儿,哐哐哐好几条把勖阳给叫起来了。 葵:在家了没? 葵:我在你家楼下 葵:要不要去练个车 勖阳一骨碌从床上跃了起来,噔噔噔跑去阳台往下张望。 小白车,是柯一维那辆适合女孩开的小白车不错。 但这个情节,就有点太梦幻了吧。 勖阳在飞快地盘算。上下班是因为顺路,同事关系,倒还说得过去;业余时间有点交集,是因为他帮忙牵线租的房子,也还算合理。可这纯私人时间,一男一女——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她这么大的人了,对一位同事小弟弟的邀约,应该持怎样的态度去理解? 车子这个话题确实是她提起来的,人家放在心里了,不接受好像说不太过去……可这就接受了,那得多轻浮? 五分钟之后,轻浮的勖阳蓬着头发家居服也没换喷了点花露水就出现在了自家楼下。 她本来以为柯一维得坐在车里,缓缓摇下车窗,推一推墨镜说“等什么呢?上车。”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结果人家小维哥是把车停在一边,自己坐在小区花坛边上打着游戏等。 这情景从出了大学校门,少说得有十年没见过了。 “……你怎么不去车里等着,”勖阳嗫嚅,“还非得坐这儿,专门来喂蚊子的吗?” 柯一维抬头一笑,“我怕你不认识车。” 勖阳被他笑得有点晕。可能是牙齿过于白,这笑容又来得过于突然的缘故。 平时不爱笑的人笑起来总令人有种分外心荡神驰的感觉。如同天降鸿恩,小心翼翼地赶紧接着。 勖阳继续磨叽,“那……你不着急回家吗?今天不画了吗?” “也不能总画,没有输入没法输出。” 柯一维收起了手机,示意她上车,“走,陪你开两圈。” 勖阳没动,“我真的不会开……我怕把你车……” “有什么可怕的,”柯一维本来都走到副驾驶一边了,又绕了回她身后,不着痕迹地轻轻推了推她,“车有全险,我也有保险,随便你折腾,都不用赔钱。” 勖阳被他逗笑了。这真是拿他没办法。 可这样的明朗活泼,又总觉得不太像是平时认识的柯一维。 她控制自己不去多想。 不过陪练这个事,还是有点特殊的。 据说陪老婆练车和陪儿女写作业并称当代家庭和谐稳定性的两大杀手,杀伤力巨大且无法预测,能顺利挺过这两关的夫妻都是妥妥的真爱。所以家教和陪练应运而生了,这无疑对成千上万家庭的幸福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还好只是同事,怎么都得拘着点面子……总之,柯一维同学的陪练体验是勖阳受宠若惊的舒适温柔。 他把车开到附近人少的一条路上才让她上驾驶位,慢慢悠悠地一轮一轮绕着圈。不着急,也不焦躁,偶尔替她把一把方向,没几分钟就会赏一个“好”。 只不过确实也是全程左手都握在手刹上就是了。 勖阳要到停下车,脚踏到实地的时候,才察觉出车上的自己全身是有多僵硬。她整个人都已经木了,双脚踩在地上也特别虚浮。 柯一维征求她的意见:“我抽支烟?” 勖阳忙说:“你随意随意。”孩子多不容易,这是得抽支烟压压惊。 但柯一维的表现确实极大程度地清除了驾校教练留下的心理阴影。如果每个教练或老公都能向柯一维学习,世界真的会变成美好的人间。 勖阳由衷:“你脾气真好。以前只是觉得你慢性子,现在知道了,你是真的好性情。” 柯一维扬了扬手里的烟,“要是这会儿发现没烟了,你就知道我性情不好是什么样了。” 话是这么说。他吸烟都离她尽量远,站到车子的另一边去。 “你家里有姐姐或妹妹吗?”勖阳忽然问。 “没有,怎么了?” 勖阳摇头,“不是,就是觉得你脾气挺好的,不像独生子女,感觉像是在大家庭里长大的。”很懂事,也知道如何照顾人。 “那可能是因为我妈脾气挺急的,我和我爸就被迫磨炼得比较互补,”柯一维说,“以前我妈开车,也是我和我爸轮流陪着的。经历过我妈,我陪任何人都觉得无压力。” 虽然知道他言过其实,勖阳还是被贴心的柯一维逗得放松了许多。 所以现在也是最恰当的时候,该向他坦诚一点。 她说:“其实,我得向你坦白一件事。” chapter 111 培养感情 柯一维愣了愣,“噢。”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她这样严肃认真,不过当她褪去领导的title,在单位之外的地方这样郑重其事和他说话,这氛围的凝重感俨然是翻倍的。 他好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心里七上八下,等着大人的判决。 “其实吧,我都已经犹豫好久了,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 勖阳拧着手里那瓶果汁的瓶盖,拧了再旋紧,旋紧又拧开。 “我确实是个车盲啦,基本不认识哪辆车对哪辆车。不过这辆我还是认识的……因为,”她踌躇了一下,看了看已经紧张到一动不动的柯一维,“因为我欺负过它。” 柯一维懵了,“啥?” “可是我当时也不知道这是你的车——当然了,谁的车都不应该,嗯,就是……我在没啥理智的情况下,踹了它几脚。” 柯一维想起来了。这时间也不算特别久,当时目睹的那画面感也挺冲击,他毫不费力就知道了她要“坦诚”的是个什么事。 但他还是想要逗逗她,“你踹哪儿了?”像被虫叮了一样蹦起来围着车仔细勘察。 勖阳果然紧张了,“我没没没使劲儿真的,我就踢了后面那轮胎几下,肯定没碰到别的地方。” “那你估计是踢到轮毂上了,我还奇怪了之前我这轮毂怎么莫名其妙就出了问题。” 柯一维眼睛盯着轮子,“你可是够狠的,修它我明年保费得涨不少了。” 其实是根本没法抬头看她,怕笑场。 “啊?那是不是你还去修车了?难怪我之后好几天都没在停车场看见它……哎呀,那要不我把修车的钱转给你吧,你告诉我多少钱,好不好?” 勖阳俩眼黑黑地掏手机看卡上余额,蓦然发觉就快要扎车底下那家伙肩膀一耸一耸的活像罚跪玩蚂蚁的魏无羡一样。 她戳他一指头,“你干嘛呢?” 柯一维装不下去了,笑得歪在车上,“等你赔钱呢。” 勖阳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被这烟不出火不进的小子玩,气得团团转,只想连人带车一起踢。 柯一维配合着她的“暴怒假掴”倚着车东倒西歪,笑得眼泪狂飚。 他笑倒也不稀奇,但是看他能笑得这么开,实在是第一次。 柯一维也是会大笑的。这真是这一天最奇妙的发现。 “其实我那天也看到了,在楼上,”柯一维笑够了,抹一把脸上糊的泪和汗,“可是我完全没往你身上想啊。因为我记得那时候看到的人是长头发,而且还要瘦好多。” 他倒是一度怀疑是不是张晓雯,不过很快就推翻了这个设想——张晓雯平时根本不会挑那架大单反,她嫌沉,举不动。 勖阳有些难为情,“那可能是因为那会儿我爸刚去世不久,我还在孝期里,不能剪头发,也有很多忌口不能吃,样子就有点……那啥。” “没有没有,就是有点不一样而已,”柯一维忙说,“而且你长头发也挺好看的。” 勖阳嘟囔:“都看不见我脸,还能看出来长头发好看不好看?真是直男的嘴骗人的鬼。” “你说什么?” “没。” “天黑了,”柯一维站起来,“回去吧。我来开。” 勖阳确实累了。全身肌肉紧绷,精神高度集中,一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摊在座椅上,昏昏欲睡。 这开车真不是人干的活儿。难为这帮男的还一个个把车当老婆。 勖阳努力不让自己真睡着。 柯一维说:“你要是累了就眯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勖阳忙撑起身子,“喔,没事没事,我不累。是你累才对。” 柯一维笑笑,“我也没事。” 避过了晚高峰,车速就快了很多,很快就回到市里了。 “你刚才说需要忌口?”他问她,“这也是孝期里的规定吗?” 这是个有点久远的话题了。有些日子没有被提起。 “也不是,没规定守孝都要这样,是我自己发愿的,”勖阳说,“我听说,如果能为去世的亲人吃一段时间的素,那也是在为他积德,是会对他好的。” 柯一维问:“那你吃素吃了多久?” “一百天。” 其实可以更久的。但是她吃素,妈妈就陪着她也吃素,人岁数大了营养跟不上是不行的,所以就只好及时停下来吧。心意到了,也就可以了。 “你那时候真的挺瘦的,”柯一维往右边瞥了瞥,“你和阿姨很辛苦吧。” “也还好,”勖阳往后靠了靠,揉揉眼睛,“别说这话题了吧。” 柯一维忙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以为她哭了,腾出右手来抽纸巾给她。 勖阳搓着脸笑了,“我没事啊,我只是困了,眼睛有点睁不开。” 柯一维松了一口气,不敢再说了,专心开车。 到家了。 勖阳晕晕乎乎下了车,已经困得呵欠连连。 柯一维看得发笑,“你自己上楼行吗?” “行,我没事。”又一个呵欠涌上来,简直了。 勖阳晃了两步,终于想起来要关心一下下属,“那你开车慢点。” 柯一维笑,“我也累得要命了,开不了车了。” “啊?”勖阳的盹儿吓醒了,“什么情况?是我把你累着了吗?” 她噔噔噔跑回来,“对不起啊,我就说我挺笨的,肯定会让你挺累的,那这这这要不我给你叫个代驾吧?好不好?我现在就叫。” “叫什么代驾啊,”柯一维又一轮恶搞成功,按住她划拉手机的手,“我这几天都在李子那儿凑合睡。车就放你家楼下吧,我走回去。” “啊?”勖阳把他的爪子甩开,“你们年轻人夜不归宿都是这么随便的吗?说不回家就不回家?” “反正我也自己住,”柯一维的小酒窝在颊边邪恶地冒了出来,“你现在也会开车了,不然明天你开车捎着我?” 勖阳慌了,“啥?我敢开你敢坐吗?” “你敢开我就敢坐啊,”柯一维拍拍车窗,“那不然你踢它这事怎么解决?” 把柄捏在人家手里,勖总气焰马上就消了一大半,“那我都承认错误了……” “承认错误是一回事,你欺负它它也是会有感觉的,不然我这半年开这辆车怎么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柯一维言之凿凿,“所以正好,你跟它培养培养感情。” chapter 112 触电 下班出门玩没什么不正常,不过穿得邋里邋遢像遛弯一样就出去,那就非常可疑。 勖阳一整个晚上都在解答各种老妈问。 编谎话也是很难的。她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老母亲相信她破衣烂衫跑出去是和向茹说悄悄话了。 一个谎话要靠无数个谎话来圆。这还真得记着点,可别一不小心说漏嘴。 但这份隐秘的、不可告人的刺激,还是令她在关了灯的黑暗里清楚听到了难以平复的猛烈心跳,和血液翻涌上头那一波波的潮声。 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妙不可言。 这晚睡得很沉。 柯一维果然一早就来接了车和她。只不过仍然由他开车。 他说:“看上去还是很累。” 勖阳打着呵欠点着头,“上岁数了,受不得累。” 柯一维哭笑不得,“那请问您八十几了。” 勖阳不理他,闭上眼睛,“我能不能弱弱地问一下,座椅我可以调一下吗?” “可以呀。” 于是上班的路上勖阳又分秒必争地补了一小觉。 和这辆小白车的感情,真是全方位地培养着呢。赶上这盛夏酷暑,连汗带粉底都抹人家座椅上了。 临近单位,勖阳叫住柯一维:“你靠个边,我从这儿下车。” “怎么了?” “不是,我去买个早饭,”勖阳说,“这家的鸡蛋灌饼特别好吃,我请你。” 其实她知道自己忽然之间忐忑的原因是什么。 柯一维心无旁骛,“好的。” 上次陈建军来闹那一通,“求爱不成上门纠缠小维哥仗义而出英雄救美”的事迹转眼就传遍了东西两院。最近他俩频频同进同出,就不知道暗地里正有多少双眼睛在窥伺动静。 总是这样。陶醉其中,渐入佳境,忽然就冒出一丝忧虑、消极和不安。 或许源于不真实,也可能是因为愈发难以掌控,偏离轨道。 刺激得适当是心跳加速,刺激过头了那就是心绞痛了。 岁数越大,能付出的代价越少。就只好牢牢握住尚有的那几枚筹码,缜密计算,量入为出。 好在柯一维一进入到404的势力范围,仍然还是那个安静缄默自带结界的大男孩。 她也还是那个除非必要不多一言的小领导。 她敲敲“一号”,把早饭递过去,“久等了,人有点多,我排了会儿队。” “没有,谢谢。” 进入工作模式,就该屏蔽一切心思。 不过也有些变化。 柯一维敲敲“吴老二”,“你那儿还有纸巾吗?” 比如“一号”和“吴老二”之间的距离,他俩已然拿捏得越来越精准。已经可以达到这边一伸手,就能够碰到那边递来的东西的程度。 只不过有时候对固有空间过于熟悉了。偶尔也会发生一点点无伤大雅的碰撞事故,她和他的指尖猝不及防地互相吸引,就像两块磁铁放错了两极,相吸时有多笃定,相斥时就有多匆忙。 天气热了,温度留在皮肤上,很久都仍存留着被灼烧的痛感。——这痛感又分外地真实。 她就在这忽而的真实和忽而的虚幻之间来回拉扯。 chapter 113 夏天是一个浪漫的季节 “夏天,就是个浪漫的季节。” 张晓雯一手举着冰棍儿,一手打着消消乐,两条麻杆般长腿架在电脑桌上。 “说真的,我最爱夏天。一到夏天,好吃的就都冒出来啦!烤串儿花毛一体小火锅小海鲜,想想就激动——这几天我对象天天下班来接我,我们俩都在夜市吃到走不动路才回家。” 小少女说得意犹未尽摇头晃脑。 她的天生一怼荣可欣不以为然,“张晓雯你满脑子都是吃,要我说夏天就是运动!天热代谢好,游个泳啊,跑个步啊,是吧?” 三个人集体向说这话的人投去意味深长的x目光。 荣可欣马上转口,“不是,凡事不能只看眼前嘛,是不是?这运动又不是敷面膜,不可能立竿见影,这得少说两个月起,才能在我身上看到变化。” 张晓雯点点头,“荣可欣,我怀疑你每句话都在内涵我。” “不是,我就是随便一说。我又不负责写文案,咬文嚼字的就算了吧啊。” 日常“咬文嚼字”的那位自然应了个声,“我合理怀疑你现在又是在内涵我。” 荣可欣吓死了,“不不不不是,领导,我没有那个意思啊!您别听张晓雯乱带节奏!” 勖阳点点头,“带不带节奏的我是不知道,反正你最近这说话的艺术需要进修一下。” “是是是,”金牌公关点头如叨米,“那请领导来说两句,您对夏天的看法是怎么样的呢?” 说到对夏天的看法呢。 以前,“我和晓雯子一样,最喜欢夏天的晚上。” 张晓雯得意得不行,“是吧?我就说嘛,夏天的夜市是吃货的盛宴。” 勖阳笑了笑。 角落里幽幽传来一声问,“那你喜欢吃什么?” “我?”勖阳怔了怔,“我其实就都还好……我就是喜欢那个氛围,大排档啊夜市什么的。” “诶,大排档确实是好,不过现在好多大排档都给取缔了。我记得我小时候吧,一到晚上满大街都是马路砂锅,那种长的炉子烤羊肉串,我就跟着我爸撸串喝啤酒,不到看电视剧的时候不回家。” 话题看似完美地被转移了过去。 回家路上,柯一维问:“你喜欢夏天的什么?” “啥?” “你刚才说一半,”柯一维重复问题,“你说夏天你喜欢吃什么?” “噢。你说这个,”勖阳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还锲而不舍,“其实我对吃的就还好,没有晓雯子那么有研究,我就是那么说说的。” “我知道啊。” 勖阳笑,“你又知道啥?” 柯一维被她笑得有一丢丢羞涩,“那你喜欢夏天的什么?” 一逗小朋友就停不下来,“那你喜欢夏天的什么?” 小朋友最近的反调戏能力也渐长,“你先说。” “你说了我再说。” 勖阳吓唬他,“快说,不然我这注意力分散太久了啊,开车呢。” 再好的猎手都玩不过好狐狸。 “我也喜欢夏天可以去大排档喝酒撸串。” “少来。” “真的。我小时候只有晚上到烧烤摊上,才看得到我爸我妈,”柯一维解释,“我家是做马路餐饮起家的。” 勖阳收敛了嬉笑神色认真聆听。 “我爸妈挺不容易的。那时候每天三四点就要去上货,然后就做准备,下午三四点出摊。夏天晚上都热闹,所以常常都是后半夜了他们才能收摊回家。” 勖阳手扶方向盘正紧张,但也忍不住分出点神来望了柯一维一眼。 看后视镜真是一个绝佳的理由。 此刻的柯一维沉溺在童年的回忆中,眼神有些朦胧,没有平时那么遥远冰冷。 车内的空间很安全,光线微弱的夜晚也很安全。 “所以我对夏天的感觉就是……我总是一个人,”他说,“早晨睁眼家里已经没人了;中午他们回来休息,我也不能去吵他们;晚上他们回来的时候,我早就睡着了。如果想和他们待着,那就只能跟着去出摊了。” 勖阳问:“那你小时候一直这样吗?” “嗯,一直到上学前班吧,”柯一维意识到了她的关注,羞涩地笑了笑,“不过那是因为我去和爷爷奶奶住了,并不是他们有时间能理会我了。” 可以想见如今的柯家,是他的父母怎样艰苦拼搏而来。 胼手胝足,夙兴夜寐。从路边摊,一路拼出雄厚的大产业。 所以并不是所有的有钱人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柯一维也过过与她相近的朴素日子。 勖阳由衷,“那你父母真的很了不起。” “还行吧,”柯一维说,“换你了。” 勖阳一张望,“到家啦!” 柯一维不理会她耍赖,“我锁车了。” 他即便不锁车,这样好的夜晚,与这样入心的话题,勖阳也舍不得就此暂停。 俩人坐在车里吹着晚风。 夜色一点点浓郁起来,一抬头,能看到小心地闪着微光的几颗星星。 “我小时候我妈工作忙,单位也远,我可以说是和我爸长大的,”勖阳说,“所以我对夏天的印象,百分之八十都是和我爸在一起的。” “噢,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了,”柯一维意识到这话题又触及到了勖阳的痛点,“对不起啊,我无意的。” 勖阳知道他怕自己又难过,“和你无关啊,而且也没什么,都是很幸福的回忆。” 至今想起来,最骄傲的无非是她拥有一个快乐充实的少年时代。 “我爸是特别有生活情趣的人,我小时候他就带着我各种玩,”也是好久没有回味那段日子了,“特别是一到夏天,因为可玩的很多啊,我爸的工作又比较自由,所以我几乎每天都跟我爸在外面疯跑,夏天可以说是我最期待的季节了。” 柯一维不解:“有什么可玩的?” “去野外钓鱼啊,抓蟋蟀,摘野花撸野草,游泳,消夏晚会,太多能玩的了呀!” 他发现她说起这个话题,双眼仿佛瞬间被点亮了一样。 “尤其是晚上。这点我赞同晓雯子,夏夜确实是特别浪漫的时光。因为白天热,我爸就常带我去夜钓,带一个荧光的小夜灯,啊!还要带花露水。因为河边蚊子多,我就经常被咬一身包回家去。” “还有啊,我们家附近的公园晚上会有消夏晚会。你知道消夏晚会吗?你小时候可能已经没有了吧?” “我知道!就是露天的联欢会?” “对,特别热闹。我爸我妈就骑车带着我,还要带着一卷凉席,占好了位置就地一铺——我记得当时舞台是搭在公园的湖上的,我们每次都去抢最靠前的地方,可是靠舞台越近就是靠湖越近呀,那湖里都不知道掉了我多少只鞋了。” “为什么会掉鞋?” “因为开心呀!脱了鞋子坐在凉席上看节目,看得高兴了手舞足蹈站起来蹦跶,不小心就把自己的鞋子给踹到湖里去了。” 柯一维笑了,“原来你不止踹车,对自己的鞋也不放过。” 勖阳翘了翘嘴巴,搓着方向盘,安抚这温和可爱的小白车,“是啊,我对不起你啊小白。” 柯一维看她并没有因为谈到爸爸而低落,也就放了心,“你小时候的夏天过得真的很充实,羡慕你。” 所以或许人一生当中的快乐都是有固定的限额,早早用完,就没有了。 勖阳想说“可惜再也没有那样美好的夏夜了”,忽然又觉得这就下定论,仿佛不太负责任。 又分明有点违心。 的确是曾度过一段暗淡的日子。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更谈不上这样惬意的晚风,毫无负担的坦承心事。甚至,就连看到河边星星点点钓鱼灯蓝色的荧光,并肩悠闲散着步的老夫妇,她的第一反应都是想哭。 原本那样的日子,也还可以持续的。原本她的一家也还应该拥有一如既往恬淡平静的夏夜。 可——这会儿,此刻,也不能说是有什么不好。 好像也挺美好。干净的天色,闪烁的星空,遛弯儿的人们擦身而过的爽身粉和花露水味道,蝉鸣和鸟叫,路边花坛里大朵大朵的木槿,白色和粉红色。 情侣们腻在一起。一对对夫妻跟在娃后面摇着扇子。三五成群的大妈们牵着可爱的狗狗。人们在聊天,狗儿们也在沟通感情。 安静倾听的人。温柔陪伴的人。 小白车里清淡好闻的草木香气。 应该发生点什么,才不算辜负这样的夜晚。 “我上楼了,”勖阳松开安全带,“我妈该着急了。” “噢,噢,好。” 柯一维也没察觉到自己是沉浸了多久,感觉像做了个短暂又奇幻的梦,猛然被叫醒,需要些时间回神。 “你也回家吧,陪陪父母,”勖阳下了车,“明天我上午要去东院开会,所以——” “噢,行,我知道,明天我直接去单位,”柯一维忙应,“那你上楼吧。你进门给我发微信我再走。” 有那么一瞬间,勖阳真的想要停下来,问问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柯一维? 这样付出时间与精力的陪伴,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呢? 你现在是拿我当什么呢? 可是话说出口,却变成了“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柯一维同学。” 柯一维的小酒窝溜了出来,与她打招呼,“明天见。” “明天见。” chapter 114 妈,单位准备发对象了 卢英问:“你这几天下班总比平常晚,是在忙乎什么呢?” “单位有点活儿,干完才出来的。” “喔。是吗?” “是啊。又不是第一次。” 勖阳不太敢抬头看母上,闷头吃自己的饭。 “我好几天了都看见小维的车停在咱家楼下。” “噢,是吗?” “你问我呢?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又不认识他车,我也不记牌照。” 卢英忍无可忍,扔过去几张抽纸,“你能不能看着点,你那饭都吃脸上去了。” “噢。” 所以说容易吗?累一天了,回到家来还要被老母亲密不透风全方位地各种试探审问。 “你知道你自己多大了吗?吃个饭还让人这么不省心,”这头儿但凡一开就别指望五分钟内能停,“家里事什么都不管,油盐酱醋放哪儿你都知道吗?一天天也不知道都在忙活些什么玩意儿,大好的青春全都扔给你们那破单位了。就你们那领导也不管管你,也不说给你张罗张罗个靠谱对象?这不纯是被他们耽误的吗?” 勖阳开始还被师父念得紧箍咒收缩,越听到后面发现越有意思,“单位管了呀,单位不是给发了一个楚波哥哥吗?这不是咱们没福气搂不住吗?” “那你这工作这么拼命,他们发了一个不成,就不能再给发一个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不是?这总不能就不管了吧?噢,给他们孤独终老干到死呀?” “妈,别说得这么恐怖行不行?怎么我就得这么惨呢。” “那你以为呢?你也不瞅瞅你旁边那些个孩子都多大,你比人家得大出一辈儿来,跟他们天天混在一块儿,还有比你更没心没肺的吗?” 勖阳忽然心有所动。 “那我看着真比他们大出一辈儿吗?”她问母上,“和小维比呢,我看着比他大那么多吗?” 老母亲简单直接:“反正看得出他比你小。” 勖阳锲而不舍,“小很多?” “也还行吧,”母上大人终于说了句中听的话,“小维看着也老成。” 这个“老成”成功地让勖阳刚嚼了两口的米饭都喷了出来。 可得有多“老成”,才能填平十年的差距呢。 偌大个东院,外观洋气内里高尖端,偏就这个小会议室,十年如一日的狭窄挤迫。 勖阳也腹诽了有十年。东院这业绩这么好,也不说重新规划个布局,起码再装修一下也好啊。 所以说家大业大有什么用,透着个小家子气。 勖阳在最外侧找了个地儿坐。反正一个多小时之后就能愉快地回她的西院了,忍。 “诶,勖总,往里面坐啊,躲在那儿干嘛?”可还是被王喜悦发现了,“大师们都往里面坐,上座上座,哈哈哈。” ……王太妃也是十年如一日的……官方。 大概这是“大师”们的必备品质。放眼望去,十之八九脸上都端着一副职业假笑,方方正正的职业套装,方方正正的包,一丝不苟的发型,说着膈应人不见血的官方语言。 “勖总在西院待得越发滋润了,每次见都感觉是逆生长了,”王喜悦打量着费劲巴拉挪到里圈最边上的勖阳,“陆总,西院是有人参果吗?我们勖总这是焕发新生了啊,看看,这走出去说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有人信。” 好么,这话说着也不嫌牙碜。 “西院要是有人参果,我也就不是这个德性了,”陆靖一接过了话头,“王总,要不然这样,您多派几个骨干去西院待待,让西院再转转风水,我也能沾沾光。” “嗯。吸收吸收西院的日月灵气,再回东院时那是不是就得叫……叫镀了个金?”王喜悦表示无比赞同,“也是个法子,可以有。合理交流嘛!早几年西院要是就显露出来这特异功能,咱们楚大师也就不必大老远跑出去交流了。诶,不过能在那边待半个月,也算不亏了,是不是楚大师?” 该配合演出的楚波不敢演视而不见,微微微微提了提嘴角,就算回应了两位女领导根本不需回应的明枪暗箭。 “楚大师待这半个月,看着确实红光满面,印堂发亮,看来还是有相生之物,这是要高升之相呐,”偏生还要有个煽风点火的,“唉,可见这也是因人而异。我从西院拍了片子回来就感冒了,给我冻的啊,浑身没有电热乎气儿,看来我还是无福消受啊。” “所以说夏婷,你命里的吉位在东边。以后你就一条道儿奔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跑吧!前途大好。”陆靖一说。 “好嘞,谢谢陆总提点。” ……所以说,就这么刀光剑影的绵延一个小时,不靠忍,靠什么熬过去。 必须得尽快回去荡涤心灵。 好容易捱到了时候,收拾东西要随着大流赶紧溜,好死不死居然被点名叫住。 “勖总,你等一下,”王喜悦招呼,“夏婷,楚波,你俩也等会儿再走。” 陆靖一也坐着没动,这看着像是个大事儿的架势。 勖阳看看一道被叫住的那俩人,也都是同款一脸懵。 待人都走干净,方才还掐得热闹的二位老总齐齐换上一式的姨母笑,笑得三个人好一阵瘆得慌。 “是这样啊。留下来三位呢,是咱们单位特别关心员工的生活,也不能总闷头为组织创造价值不是?大家都在领导们心里装着呢。” 王喜悦温柔滴一一扫视过去,“我就直说了啊,因为市里工会的联谊活动要报送人员了。三位业务骨干,各方面条件都很出色,我跟陆总就想确定一下,仨人都还单着了,没错吧?” ——得。念叨什么来什么,还说单位不给张罗对象,这不就来了嘛。 勖阳简直怀疑自家老母亲那嘴是正式开过光。 先反应过来的是夏婷,“不是,领导,您要是这么问的话,我咋脚着我坐在这二位中间有点尴尬呢?” 这真是妥妥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楚波和勖阳难得的同步冷了个笑,已然表明了态度。 “是这样啊,要是都没啥问题,那就报送咱们三位了啊,”陆靖一说,“不过夏大主播提醒得也对,要有啥情况赶紧说啊,咱不能去市里骗婚去啊是吧,哈哈哈哈。” chapter 115 试探 回西院的路上,陆靖一问:“我确定一下啊,你和楚波真不会复合了是吗?” 勖阳对这个话题已经麻木了,“领导,真的不会啊。” “我也看出来了可能性很渺茫,不过还是不死心地想问问你,”陆靖一手指点了点方向盘,“毕竟客观来说,楚波各方面条件都挺好,目前来看是咱们周边和你最适配的。而且据我的观察,抛去你俩的事他处理得确实不太好,真谈不上有什么大问题。” “可是领导,如果我选择他做生活伴侣,我重视的不就应该是他在感情中的表现吗?”勖阳说,“况且现在咱们说这事也没啥意义,我俩真的不可能。这不是我或他单方面的决定,是双方的共识。” 楚波也是个头硬的,当场拒绝了联谊指标,理由是“个人不喜欢这种社交方式”。 不算勖阳,在场三双八卦的眼睛齐刷刷望过来。 问:“是因为已经有对象了吗?” 答:“不,就是字面意思的单纯不喜欢。” 这次勖阳都想给他鼓掌。 陆靖一说:“其实吧,要说你们仨真的都单身,我和王喜悦都持怀疑态度。” 勖阳不解:“为啥?” “能为啥?你,楚波,夏婷,哪一个长得像没对象的模样儿?说出去都没人信,要不为什么我跟王喜悦得面对面确认一下呢。” 勖阳苦笑:“他俩确实是众所周知桃花旺盛,我就算了吧。” “你?你怕是太低估了自己,”陆靖一腾出右手来,“为老不尊”地弹了弹勖阳的脸颊,“我可是听说了啊,霸气御姐勖总深受年轻小鲜肉的爱戴?” 勖阳心里咯噔了一下,“我那屋都是年轻小鲜肉,他们不爱戴点我,那不是我带团队的失职?” 陆靖一直截了当,“别打马虎眼。是个人都知道柯一维跟你倍儿好。” 打马虎眼还是要的,“领导,小孩儿小动物都跟我好。” “别打岔,”陆靖一瞪她一眼,“先说好啊,真要有啥情况,及时上报领导。” “不是,领导,能有啥情况啊哎呀妈。” “未雨绸缪嘛,当年大领导一个心软没把你和楚波俩人分开俩院区那就是个错误,”陆靖一也不与她绕圈子,“你也别不当回事,空穴来风事出有因。反正要是真有其事呢,我们当然就很开心;要是无稽之谈呢,那你就注意点,柯一维大小伙子血气方刚的,人也实诚,别回头弄不好,大家共事太尴尬。” 话说得直,也在理。 “领导,我们俩真没什么事,”勖阳说,“要是真有啥的话我就不会参加联谊了嘛是不是。” 陆靖一点点头,“也对。” 勖阳刚松了口气,又听陆靖一说:“这得多想不开,跟一个那么点小的小孩谈恋爱……是给他当妈还是当姐呢,是喊他老公还是喊他儿子呢?” 勖阳鼻子上如中了一拳,头脑当下混沌一片,说不出话。 “对了,你这次去联谊啊,一定要积极主动点。我跟你说,我偷偷打听了,这是咱们事业单位内部的联谊会,都是有编制的,基本条件有保证。你要是看中了谁,完全可以接触接触,靠谱的。” “好的。” “这可不是谁都能报送的啊!把握机会。” “好的,知道了。” chapter 116 事实无法逃避 说到“说对象”这个事,非得按头说勖阳自己不上心,还是比较冤枉的。 平心而论,勖阳比谁都希望自己赶紧遇上个靠谱的人,和大多数同龄女性一样,谈个风平浪静的小恋爱,平淡却顺利地一路奔结婚生子而去。 其实和楚波分手之后,真是正经过了一段快乐的单身生活。自由自在开心愉快,偶尔在推脱不了的相亲局中遭遇几个奇葩,倒也无伤大雅。直到爸爸忽然去世,天堂猝然坍塌,即便已经以最快的速度重建,目之所及也,不复以往了。 首先是家庭结构的变化所带来的生活杂务分工重组。虽然母女俩已经度过了初始时不知从何下手的崩溃阶段,但妈妈毕竟上了年纪,她的工作节奏又慢不下来,身心所承受的压力都在翻倍。这并不是软弱,而是事实。事实无法逃避。 其次,勖阳本人不是不婚主义,这反倒更麻烦。客观而言,她自知在婚恋市场上,自己手里没几张好牌可出,自然“匹配”不到“条件”多好的对象,正是传说中的“高不成低不就”。成“高”的可能性太渺茫了,可贸然就了“低”,生活质量反而下降,那又何苦呢,她目前并不具备任何试错的成本。 这样说的话,“婚姻”的功能性仿佛骤然升到首位了。——可不然呢? 勖阳对自己说,这不是悲观,这是现实。 真正悲哀的是她明知是现实,自己却无论如何难以“现实”。这就使得前路障碍重重,如坠五里雾中。 找个人结婚不难,找个自己认可的正常人结婚才不简单。 “低就”真不是说“就”就能“就”的。 比如明知道各种奇葩渠道搜寻来的只能是奇葩人物,为了不让母上难过也不得不去见面。之前见几个奇葩男就当生活调剂,积累素材,但扛不住一而再再而三。谁都受不了这天降刺激,要不是母上亲历了陈建军事件,这魔幻的日子怕不是要活活把勖阳逼疯。 可怕的是,他们碰见你,还觉得是自己“低就”了。 上哪儿说理去。 这都是说得出来的烦恼。说不出来的,只能留在自己心里的,就是那个存在感日益强烈的名字了。 柯一维。 最近是有点奇怪。只是想到这三个字,都会触发一阵措手不及的心跳。 可能是前一阵子辛苦的事儿都挤在一块儿了,内忧外患,一时难以负荷了吧,否则她怎么会纵容自己在这样不靠谱的感觉里日渐沉沦。 这算什么呢? 她不敢问,也拔不出来。——又好像是根本不想自拔,也仿佛是潜意识不敢去面对答案。 这名字每每带来极强的冲击,需要好一会儿才能平复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反应。心动过速,面颊绯红。 勖阳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苦苦扑腾了许久,渐渐失去力气,急需一把有力的援手,助她脱离险境。 所以去参加联谊,傻是傻了点,起码算是个相对靠谱的出路。 再美好的暧昧,都不是长久之计。 勖阳只念,有了能过明路的新人,这些无法见光的小感觉自然也就随风散去了吧。 年轻孩子的一时兴起,也很快就能随之散去。 卑鄙吗?就卑鄙吧。 chapter 117 礼物 活儿,就像喊狼来了一样,喊得多了,它就来了。 “好日子又告一段落了,”张晓雯哀嚎,“这大热天的,一动不动都出汗,还得跑出去干活儿?” 荣可欣也嚎,“跑出去就跑出去了,还要去医院?那不是自投罗网去找衰?太不吉利了,为啥就给咱派这个活儿啊?” 勖阳笑他,“可心儿,晓雯子闹闹也就算了,你这预备党员也这个态度,不应该啊。” 每次派活儿必嚎丧,一干上活儿就精神,404就是这么个拧巴的团队。 最近他们承包的几个个人形象片反响都不错,陆续就有其他单位也摸索了过来求合作。相比之前只接些录像拍摄实况剪辑,这算是迈出了相当大的一步。 用荣可欣的话说,就是从婚庆公司制作方进阶到基层流媒体了。 其实接外活儿除了辛苦点,好处绝对大大的,绩效年终奖都能单算一条呢,搞不好还能有额外奖励,有时还能顺便蹭点相关单位的福利。最起码的,能出去放个风,就已经很幸福啦。 当然,如果去的不是那家医院就更好了。 不过,工作而已。 勖阳看看日程,“这日子倒还不错,正好我可以顺便去给我妈开个药。” 柯一维立刻问:“阿姨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日常保健药。” 那天大家说起来有关夏天的印象,要是说当下正在经历的夏天一隅,恐怕会有些煞风景。 暑天对中老年的体格也是个考验,特别是心血管疾病患者。她家老母亲从入伏起,这血压就忽高忽低地示威过几次了。 年老体弱,一年四季都是在闯关。 三位小朋友,父母都还在年富力强的阶段,世界刚开始向他们敞开热情的怀抱。而勖阳,她已经长途跋涉,翻到山那一边的幽谷了。 她自知能和他们三个处得还不错,就是因为她甚少将自己曾遭遇、在忍受的,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说教给他们听。 人到中年没关系。油腻的中年人就算了吧。 柯一维发来信息:阿姨真的没事吧? 勖阳其实是有点感动的,但也只是说:真的没事,不必担心 柯一维也没再追问:如果需要帮忙就说话 勖阳:好的。 柯一维:一会儿停车场见? 勖阳忙谢绝:别给你添麻烦啦,我今天和向茹有约了[脸红][脸红][脸红] 柯一维:好的 这几天她都在找各种借口推辞他的好意。她蓄意的。 要说柯一维没有任何反应吗,也不是。“车不能放好几天不开啊。”他有天这么半真半假地说。 拜托这位大哥,这话要是被张晓雯听见,那还了得吗? 都用不着张晓雯,连她自己听了都禁不住脑内一通,亏他还能一本正经地把这几个字敲出来。 勖阳当时没敢接话。半真半假,就是不知真假。 她的话术还没到能自如接梗的程度。装傻吧。 她只说:“最近忙了点,先放放,缓一缓再开,也许更有感觉。”虽然也不知道开个车需要些什么感觉。 柯一维对她的硬拗歪理也没啥特别意见:“也有道理。” 无论如何,悬崖临渊,总得及时勒马。 向茹也觉她状态有异,“你这几天什么情况,是又在躲谁吗?” “没有啊,就是想你了,麻麻。” “是吗?我还说你要寻求保护怎么没见你家柯一维。” 这真是爆炸性言论,“什么叫我家柯一维,别说得这么吓人好吗麻麻?” 两人正要出门,小白车从旁边缓缓驶过。 柯一维落下车窗,“那我走了。” 勖阳莫名有点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咋放了,“嗯,好。” “那你慢点——” “——慢点开车。” 两句话撞到一起,小火花溅得旁边的向茹表情管理失控。 此刻bgm应该是: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小白车终于磨磨唧唧开走了后,向麻麻说:“我就是想问问你刚才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否认他是你家柯一维的?” 勖阳有种被抓了现行的尬感。 “没有,”她还要再挣扎挣扎,“他就是,嗯,可能比较愿意和我待着吧。小男孩的恋母情结。” 向茹翻着白眼上下扫射了她一遍,“你?母?行吧,你说的都对。” 这个话题太危险,真心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有些个事儿,也是不能再拖了。 勖阳态度的变化,柯一维当然也不是感觉不到。 只不过他没有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照顾到那么多的维度——自然,他就是想考虑得有点深度,也不可能完全贴到勖阳的思路上去。 小朋友只是在想,她忙吧。 毕竟勖阳在单位是四平八稳,一视同仁的端水大师。她对他,对张晓雯,对荣可欣,也很难看出有巨大的差异。 私下里,他俩的微信往来也是走自然而然路线。有的说,就一晚上说几百条;没啥可说,那就不说。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理所应当是这样的吧。 所以纵然察觉到她态度有异,他又能说什么呢?他没有资格啊。 这也是柯一维最近时常会被拉近的一个黑洞,禁不住想深究吧,可又心生恐惧。自己想不通吧,又好像并不打算想通。 就很纠结。 他只知道自己愿意和她待在一起,跟她聊天也不用刻意找话题,哪怕不聊天,就那么安静地待着各自忙着,心里也是满满的,很充实。 这是前所未有的一种体验。甜美,危险,忐忑,又欲罢不能。 想不通就想不通吧,就先享受此刻。 柯一维在重新创作。他不是很满意给勖阳画的那张速写,匆匆送出只是当时形势所迫。 近期创作欲的确达到了一个小高峰,久违了的灵感爆棚,他很乐在其中。 手底下的这一幅,是他计划送给她的礼物。 正画得开心,勖阳发来微信:在画吗? 柯一维同学被这默契哄得心花怒放:对对对 小姐姐继续关心创作进度:新作品吗? 柯一维:也不算。 她说:我也有个作品,是特意给你做的,明天送给你。 chapter 118 上瘾 这一条礼物预警使得柯一维同学立刻从工作台边跳起来,直奔楼下便利店,七七八八狂扫了一大袋子小零食。要不是实在怕被小领导打,他差一点要搬了一箱子网红“猪饲料”直接放后备箱。 这是一种汹涌非常的心情。迫不及待,又唯恐亏待。 勖阳却很纠结。话是说出来了,只能按自己铺垫好的剧本一步步往下走。可是明天他看到自己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时,会给她预想的反应吗? 而自己又真的承担得起那结果吗? 她很确定自己不想放弃,可又势在必行。这一句预告,其实是在给自己打气,也断掉后路。一言既出,覆水难收。 勖阳整晚都黯然不已。 转天站在桌前,看着被大小各式零食袋五彩斑斓见缝插针塞得满满的工位,三十五岁中年少女陷入了森森滴困惑之中。 404除了花鸟鱼虫,是啥时候还寄居了位圣诞老人吗? 里侧的圣诞小伙子若无其事地打招呼,“来了。” 勖阳贼呼呼张望一周,指指脚底下那一堆热热闹闹的花花绿绿,“这些……你买的啊?” 小圣诞虎着张脸,语气毫无波澜,“嗯,昨天正好去了趟超市。” 勖阳吸了一口气,“你是把东西寄存在我这儿吗?” “不是啊,就是给你的。” 看看其他几张桌子,倒也看得出是一早都放好了点吃的,不过跟她这边的凶猛气势显然没法比。 “……不是,那个,不用给我这么多啊,”勖阳有点懵,“你自己也留些啊,或者你再分给他们点。” “他们不是都有吗?”柯一维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我也不吃零食。哪有男的那么爱吃零食的。” 可别再客气了。她再说下去,他就要接不住了。 这要是说完全不明就里,也未免太矫情了。“那……谢谢。” 中学时有个暗恋她的男生,不知道怎么打听到她当时喜欢的偶像,到处去搜集那位偶像做封面的杂志,托人偷偷塞进她书桌里。 这都是属于年少时期的限定回忆。被一个人悄悄地放在心上,时不时就突然被喂一颗糖。像对待小女孩一样地被对待,以柔软的、温和的、简单的方式,如同在炎炎夏日里身上那一件纯棉t恤,不着痕迹,舒适简单。 太美好了,会上瘾。 多怕会上瘾。 不过这会儿勖阳愁的是,桌子都被塞成早高峰的主干道了,她该调整个啥姿势才能坐得进去。 柯一维从余光里察觉她还在踌躇,“要不然下班我给你送到家里去。” “嗯……没事儿,我就——” 难得比荣可欣早到的张晓雯一声暴吼,差点把俩人送走,“哎呀!怎么一上班就有好吃的?这是谁发的福利?是天使姐姐还是天使哥哥?” 勖阳被她一吓,也不知道自己怎的就迅速落了座,俩腿被下面的各种塑料袋小边角磕碰得生疼。 这实在是没法有啥好气,“快去跪谢你天使哥哥。” “感谢我小维哥投喂!诶,不是我说你啊小维哥,你这买吃的都妥妥地投射着直男思维。给女孩子买吃的,没有点小果冻可还行?果冻凤爪肥宅快乐水,这都是必须要的嘛!” 勖阳摇摇头,“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 “我就是针对性地提出一点点意见嘛,这样维哥给女朋友买吃的还可以参考一下,对吧?” “对,”柯一维笑笑,“下次注意。” chapter 120 她后悔了。 勖阳一直拖到下班,都没有把准备了许久的礼物交给柯一维。 柯一维肉眼可见地开心,车钥匙在手里接了又抛,走向小白车的步子都在跳。静下来听听,他甚至在哼着歌。 他跑了几步,为她拉开主驾驶的门,“你来?” 勖阳摇头,“你开吧,我有点累。” 不是累,是心慌。 柯一维心无旁骛,专注地开心着,“那我开。上车。” 这几天她都没有和他一道回家了。这次还是为了达成她蓄意的阴谋而必要的铺垫。 但话说回来,原本她就不应该放纵自己上他的车。 心慌意乱,所以也就没什么心思聊天。难得柯一维这一路特意慢慢地开,还特别努力地主动找话题。 勖阳当然是明白的。可怎么说呢,很可爱,很心疼。 再慢也是开车,不知不觉就到家了。 ……意思就是没法再拖了。 “其实你以后别总这么花钱了,”勖阳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从近处下手,“自己挣钱也不容易,一张一张画来的。嗯,我的意思是,别总给我花钱了。” 说完就想打自己脸。好好的跟柯一维谈挣钱不容易,这是选的什么鬼切入点。 柯大少爷果然完全不当回事,“没有啊,也没有什么,真的是我顺便买的。”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你又不是没有目标的人,存些钱以后好做工作室啊。” “省钱是省不出工作室的,该花的钱还是得花。” 勖阳嘟囔,“行吧。反正你们这豪门小公子不知人间疾苦,我说了等于白说。” 她松了安全带,伸手到后面去拿包。当然,胳膊短,车略大,努力了几次仍然够不着。 柯一维看得发笑,右手轻轻推推她快拗折了的肩,“我来。” 勖阳立即弹回到椅背上。 但他侧过身子,头发蹭过她的肩膀,烟草味儿的香水霸道地侵袭过来,还是瞬间就让她半边身子麻痹了,像一滩烂泥,动都不能动。 可怕的是,有那么一刻,她自己明明也有一股冲动,想要顺一顺这小动物的毛。——巨型的动物幼崽。 这事儿大了,真大了。 她接过自己的包,吞了口口水,稳一下心神。 “其实——” 柯一维抢了个先,“其实我想送你的是这个。” 勖阳的话被生生噎了回去,“……啥?” 柯一维把手里那东西向她送了送,“你看看啊。” 是一幅画。并不很大,a4纸大小,用简单的画框装裱好。不看内容的话,就和大悦城那些小家居店里卖的装饰画一样,乍看也没什么特别。 但要看内容的话—— 勖阳的脸又烧了起来,“……又是我啊。” “嗯,”柯一维低下头去,把空调调低了几度,“之前那张,画得不好。” 之前被她和张晓雯发现的那张速写,匆匆地面了世,和404另外两位成员的速写像都钉在了那块松木板上。404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集体荣誉感和团队意识没的说,一荣俱荣共进退。 实际上,唯有这次勖阳是不太情愿的,她琢磨了好久用个什么理由能把自己的那一张拿下来私藏。 她知道,自己的这张速写和张晓雯荣可欣的那两张不是同期产出的,作者在创作时的心情也肯定是不一样的。她没有根据,但她就是知道。 可画是绝无仅有的,不像照片,可以无限冲洗。画就一张,在松木板上公示了,她自己就没有了。 “我尽量贴着那一幅的意思画了,”柯一维说,“但是这幅绝对比那幅更好。” 再说下来就没底气了,“那个,留个纪念吧。” 这份独一无二的礼物成功地弥补了勖阳的遗憾,也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 “嗯,”她轻轻说,“我很喜欢。” 接下来呢? 柯一维像只大型犬,眼睛黑黑的,湿润的,带着干燥又冲的烟草味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的,安静乖巧地等在时针秒针缓缓的走动中。 特别像家里安静乖巧的福星儿。 勖阳又一次按捺住了想要上手撸毛的冲动。 按捺得很辛苦。 “嗯……我想问个问题,”她咬着嘴唇,“今天是为啥要送我这么多的礼物呢……是因为昨天我说了要送你礼物吗?” “没有啊,本来就想送你礼物的,”柯一维目视前方,手指敲着方向盘,“不需要什么理由吧。” 勖阳听得出他声音里的紧张,他甚至有些发颤。 “我其实是很想感谢你的,帮我很多忙……也很照顾我,单位也是,家里的事也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她努力说得平和些,脑子也在努力运转着找出路,“可是我忽然不太想送给你了……和我所收到的相比,我那礼物太拿不出手了。” 她知道自己后悔了。 柯一维却松了一口气,“有什么拿得出手拿不出手啊,”他飞快地,幅度很小地瞟了她一眼,又飞快地收回来,“礼物是承载心意的。” 即使那心意会被辜负吗。 算了吧,既然是迟早的事。 “那你先不要看,”勖阳拉开手套箱,把小小的精致的信封放进去,“你……你到家再看吧。” 柯一维说:“好。” 他当然等不到回到家。他待她上楼,再按捺了个三五分钟,就迫不及待地要看他的礼物了。 做手作的人都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技能,他一碰触到那个信封,就能确定它从表及里也是出自她的双手。 手作的触感是有天然的素朴的,融合了作者的心意和汗水,纸张上都会有浑然而成的凹凸。 她做了一套三支书签给他,用了白色和蓝色渲染,三支都是不同的纹理花样。一面是图案,一面手写了他的名字,用三种不同的字体:柯一维。 忽然想到她问他,小维哥,哪种蓝色?挑一个。 她晕染了一片天空给他。简单,清淡,自由,充满期待。 柯一维拿出附在里面的一张小卡片,那是她写给他的话。 啊,紧张的来了。 忽然有人笃笃笃大力敲击车窗。 柯一维吓一跳,卡片险些脱手,“你——你怎么回来了?” 勖阳满脸焦急。 “你没事吧?”她说,“送我去趟医院行吗?” chapter 120 安全带系好再睡 勖阳记得自己像逃离事故现场一样飞速逃上了楼,等母上开门时双手都是汗,可等汗都干了,门还没被打开。 她一向没有自己拿钥匙开门的习惯。因为从小家里都有人,父母很久前就已经不工作了,她何时回家都有人应门。 所以这个情况,就很诡异了。 还好勖阳只是不爱自己用钥匙,并不是不带钥匙。开门进屋,喊了两嗓子,没有人应,只有福星儿可怜巴巴上前来求爱抚。 母上不在家。 勖阳开始紧张了。她家老母亲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最大的运动量就是早晚遛个狗买个菜,除此之外一概宅家。再怎么样,不可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出门。 手机没信息。家里也没留个便签。她立即给母上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同一楼层的邻居,“阳阳,你妈可能需要住院,你过来吧。” 她才知道这天妈妈突然头晕乏力,手抖到端一杯水洒半杯,走路不自觉偏向一边。赶巧邻居敲门来借东西,发现她连说话都不清晰,意识到可能是重大症状,立刻打了车帮忙送医就诊。 正是晚高峰,勖阳先叫了车,给福星儿添了食水,关好了门窗收拾停当,都还没有车接单。匆忙飞奔下楼,没想到小白车还没走,她只好去求助柯一维。 柯一维没多问,避开堵成了浆糊的主路,抄近道赶到医院。 见他也要下车,勖阳说:“你别管我了,我自己去吧。” 柯一维下车,拿包,锁车。 “我没别的事,跟你去看看。” 勖阳实在也没心思拉扯,“那我不跟你客气了。” 柯一维跟上她,“跟我不需要客气。” 医院是昼夜不分的地方,无论何时都灯火通明。 勖阳到的时候,邻居正好陪着妈妈出了诊室准备去办手续。 勖阳赶紧迎上去。 妈妈一见到勖阳就哭了。 这是勖阳从未预料的反应。即使妈妈在她的印象中,确实一直都是家里的小公主,日常被爸爸和她簇拥保护着的掌上明珠。爸爸去世之后,经过了那段每天以泪洗面的黑暗时期,实在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激动的情绪表现了。 据说妈妈上了年纪,就会变成女儿的女儿,原来是真的。 相依为命的母女俩,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为了互相照顾对方的情绪,小心地、尽快地,把时刻会可能触发的敏感脆弱掩藏好,为对方表演出最阳光最好的样子。喊着要振作、要阳光的口号,自欺欺人地往前走。 ——自欺欺人久了,也许就会成为真的呢?就这样地期待着。 勖阳当下很是不知所措。她一向是克制情感的那一方,在蓬勃的情绪面前是无所适从的。不习惯表达,也无从处理。即使是自己的妈妈,哪怕是自己的妈妈。 可能是因为她很明白妈妈在那瞬间迸发出的那种委屈和无助,其实那也是她的委屈和无助。她无法面对的不是妈妈,是那个外强中干的自己吧。 柯一维上前一步,扶一把她肩膀。 “阿姨,没事了,别担心。” 卢英被这更为突然的情况分散了注意力,“小维也来了?怎么还麻烦你呢?” “我今天正好顺路和勖姐一块儿回来,知道您来医院,就一起过来了。” 柯一维横插的这一把,立即让勖阳活络过来。她忙跟邻居道谢,交接住院事宜,叫了车送走了邻居,再把妈妈送到病房。 医生诊断是轻微脑梗。老年人老年病。好在是初期,送医也及时,留院几天输液疏通即可。 卢英感慨,“一得这种病,就说明老了,以后就离不开药了。” 勖阳听妈妈说起话来仍很含糊,需要留心辨析才能理解,当下心里一阵酸楚,眼眶也跟着酸热上来。可是又不能随着她长吁短叹,只是安慰,“不会的,治好了就没事了。” “谁说的?咱们老邻居林姨,梗了那一次之后就半身不遂了,独立走路都费劲。上次我看见她,都已经坐轮椅了。” “大夫说你没那么严重,根本不可能像林姨那样,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母女俩说着话的当儿,柯一维买了些简单食物回来,还顺便在医院便利店采买了一些生活用品。 勖阳一直忙着安抚母上,确实没太留意到他。见他居然能考虑得这样周到,且完全不像毫无经验的样子,惊讶之余,感动备至。 “阿姨,您先吃点东西吧,”柯一维熟练地拉开病床边小桌的延展桌板,把食物汤水拿出来摆好,“一会儿可能还得做些检查,大夫还要来问询几句。您先垫两口,别把胃饿坏了。” 卢英忙说:“都已经麻烦你跟着跑了,怎么还让你能花钱呢?” “您别客气了阿姨,应该的。” 柯一维手臂轻轻碰碰勖阳衣角,“你也吃点。” 当着妈妈,勖阳不敢多说什么,“你吃吧,我赶落得已经不饿了。” “嗯,我也吃,”柯一维拿了个汉堡递给她,“吃吧,等一会儿阿姨这边该做的检查都做了,我送你回去拿东西。” “拿什么东西?” “住院的东西呀!”卢英看不下去,“你看你那么大人了,还没人家小维懂事儿呢!” 勖阳嘟囔:“您老也住不了几天的院,现在说话就好着呢,不知道多利索,怼起我来一套一套的。” 她自然不愿意柯一维再为自己耽搁,“你回去吧,我待会儿自己打车回家就好。这个时间打车也很方便,这就已经很麻烦你了。” 柯一维只说:“我说了你尽可以跟我不客气。” 卢英非常聪明地静了音。这个情况太突然,她需要仔细观察,再做判断。 护士很快来了,做了常规入院检查。主管的大夫也来问了几句,交代了转天的治疗安排。 勖阳看着挂上了水,才放心和柯一维出门。 背脊靠上了椅背,才发觉浑身骨头像都散了,轻易拾掇不起来那样的疲惫。 考验都是突如其来的,根本无法预知。人在应对意外的时候,会被激发出无限的潜能。而往往事发之后的平静期最难降息,因为当时不管不顾豁出去的所有逞强透支会凶猛反噬,打得人溃不成军。 柯一维见她闭目小憩,也不出声,只是将车速放缓了些,好让她能短暂休息一会儿。 勖阳这一闭眼就真的睡了过去,但在驶进小区时就睁开了眼睛,像被脑子里的一个闹钟定时叫醒。 柯一维拉上手刹,“我正要叫你,你就醒了。” “嗯,有点累,”勖阳揉了揉眼睛,“那我走了。今天谢谢你,你慢点开,回头我再跟你说。” 虽然迷迷糊糊,但她把这串话一口气说得又快又硬,因为不想让他有拒绝的空隙。 尽管她也知道他一定会坚持。 果然柯一维并不为她这一串“安排”所动,“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勖阳有些头疼,“你回去吧,真的。跟我折腾这一晚上,太耽误你了,我会过意不去的。” 柯一维说:“如果我不知道就算了,但是我明知什么情况,还让你一个女孩在晚上自己出门解决问题,我才会过意不去。” 勖阳轻声说:“我习惯了。” 柯一维完全不管她:“我不习惯。” 他轻轻推推她肩膀,“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不用着急。” 说是“推”,其实只是他的指尖在她肩膊衣服的表面上轻轻地按了两下。 连灰尘都掸不下来的力度,却让勖阳直到进了门,都感觉被他按过的那地方在滚烫灼烧。 也许就此就烙下了指纹?质感竟能如此清晰。 柯一维等在楼门口,帮她把东西拎上车,两人返回医院。 勖阳本想留下陪床,但医院不许,所幸病情也没到需要陪护的程度。一切都收拾停当,卢英就赶两人走了。 从住院部出来已经接近十点。停车场依然爆满,门口还有一串车在排队。 医院的时间感有多混乱,这一天过得就有多奇幻。 勖阳感觉自己这一天堪堪串起了一本小说的情节。先是偶像剧,再来是剧情片,最后是家庭伦理。 而这本书里迄今为止所有的高潮和爽点,都是旁边这安静沉稳的大男生创造的。 理智跟她说,别认真,都是碰巧;理智之外大脑所有的组织都在反驳说,并没有,你明明动摇了。 太……难为了。 柯一维发动了车子,轻声提醒她,“把安全带系好再睡。” 系好安全带就真能安全吗,怎么感觉这一路越走越危险呢。 俩人都有些疲倦。车子停在了楼下,也都没想下车,待了几分钟,相对无言。 勖阳打破了沉默,“我送你的礼物,看了吗?” 一讲话,心脏就开始狂跳加速,像有人在耳边打架子鼓。咚咚咚,咚咚咚。 “我看了,”他说,“礼物很nice。我很喜欢。” 鼓声渐弱,心跳渐缓。勖阳有点点的侥幸,或许还可挽回。 但柯一维还没说完。 “礼物是很好,”他这一晚上说话都是轻轻的,好像有些难过,又像有些怨气,“可是,什么叫‘最重要的朋友’?” 他把重音放在“朋友”两个字上。 也重重地锤在勖阳已经折腾了半天的心上。 行吧。还是救之不及。 chapter 121 安静了 这一天的404,气氛有些微妙。 张晓雯扯一把荣可欣,小小声,“他俩怎么了?” 荣可欣摇摇头,“不知。吵架了?” “……他俩?”张晓雯惊得表情扭曲,“他俩能吵架?他俩的出厂设置有这功能?” “……也是,”这是连金牌公关也破译不出的难题,“我实在也想不出来了。这俩佛系人类,能有啥冲突啊,至于的谁也不理谁?” 张晓雯扶额,“不是,他俩谁也不理谁,难道不是日常操作吗?” 嗦的四内。可为什么就能察觉到明显的怪异呢? “晓雯子,受累帮我去陆总那屋拿一下资料,我这儿的活儿不能断。” 张晓雯赶紧应,“噢噢!好的好的,我这就去!” 荣可欣忙跟着,“我跟你去!” “拿个资料不会被绑票的,你别动,”勖阳头都没抬,往他那边指了指,“待会儿要传个视频过来,我让他们直接传你号了,你等着接,接完你先做一遍。” 没能顺利溜离冷战现场的可心儿同学非常郁闷,只好悻悻然坐下等文件。 ——女人专心搞起事业来……这事儿大了。 平时不那么闹腾的人,忽然间比日常静态更安静,确实是让平时就很闹腾的人群们无所适从。 虽然说都是安静吧,但是安静也是有不同的调性。 眼下那俩人之间的暗涌,就像这会儿窗外的天色一般,云量多且深,分明酝酿着一场雨,连蜻蜓小鸟都飞得极低,可它就是迟迟不下,知了还没眼力见儿地声声叫着夏天,你说熬人不熬人。 夏天也是很任性的一个夏天。 柯一维的沉默是真沉默。 勖阳的沉默是因为——自知理亏。 她那张卡片上,“很重要的朋友”这个词儿,闯了大祸。 她试图向他解释,“因为就是很重要的,真的很重要。” 柯一维不是会追问的人,他并没再说什么,但勖阳也明白,他们团队里“咬文嚼字”的担当换人了。 他非常精确地接收到了她写下这句话时的处心积虑,达到了勖阳预设的目的。 可为什么她反倒焦躁不安,在意着他的反应,甚至怕他会当真呢? 为什么会后悔呢? 车里的空气渐渐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柯一维沉默了许久,“你今天累了吧,先回去休息吧。” “不是,小维——” “姐,”柯一维打断她,“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没事儿,你放心。” 这声“姐”就是勖阳的魔咒,一个字顶上雷霆万钧。 勖阳挣扎着从五雷轰顶中把三魂七魄拾掇起来。这是报应吧。这么快就来了,少年的复仇。 可是既然已经到这份儿上了,还不如把话说明白,误会能少就少一点。 柯一维不是陈建军,虽然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但她不愿意和他之间有任何误解。 “……是这样,你先听我说几句话,”勖阳说,“你既然都叫我姐了,那你知道我比你大几岁吗?” 柯一维似早有准备:“十岁。” “十岁。这是个什么概念?就是说我都上小学三四年级了,你才刚出生。” 由自己去阐述事实是挺残酷的。特别这个事实本来不应该是个错误,但它又明明让事情变得不太“正确”。 勖阳不敢让目光有丝毫的偏移,她迫使自己盯着车子正对着的那幢楼。夜深了,没有几扇窗还有灯光在亮。 她死死地盯住那些或冷或暖或明或暗的光点,直到它们在眼前模糊晕染成一片。 很快她的眼睛就开始发痛,酸涩。 柯一维当然会说:“我没觉得这个概念对我们的相处造成了什么阻碍。” “那是因为我们的相处,还没有深入到真实的生活里,”勖阳轻声,“咱们在一起工作也有半年了,我家的情况你肯定多少也有了解。别的就先不提,你今天跟我奔波了这一晚上,也该看得很清楚了。我在经历的,和你的生活何止天差地别?我们根本就没在一个世界里。” “任何人都会生病吧,也没人愿意生病,”那孩子很固执,“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这份固执和沉着,一点一点敲击着勖阳的外壳。灰土掉落,城墙斑驳。他太打动她了。 这份“打动”,也是事实。 该接受哪一边的“事实”呢? 其实她想过,如果他没看到那张卡片,她无论如何也会制止事态的发展。但他看见了,那就只能进行下去,按照她设计好的走向。 勖阳深吸了一口气。 “那我说得详细点吧——让我来向你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的情况。” 她鼓起勇气,侧过身子,就像刚才逼自己回避他一样,逼自己去努力望着他。 这孩子的侧脸轮廓真好看。尽管那是非常熟悉的,在她镜头里勾勒过太多次的侧脸。 “你说你没感觉到什么障碍,我就跟你说我们之间相隔的这十年,我已经进入到了什么状态,”她说,“你今年25岁,父母应该还没退休,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我今年35岁,我爸在他退休的当年急病去世;我妈退休了,但是这个打击让我妈整个人的身心状态急速苍老,她抑郁了快两个月才走出我爸去世的阴影,为了我让自己重新站起来。但是,你也看到了,她毕竟上年纪了,开始所谓的病找人。好端端的,说病就病,说脑梗就脑梗,说住院就要住院。这确实是很正常,但却是我这个年纪的人的日常,这种‘正常’还离你太远了,它不是你所想象的是个偶然事件,虽然我也希望它以后不会再发生了,但是很遗憾,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这就是我所面临的现实。” 她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也把自己吓了一跳。想是方才盯着光源太久太紧张的缘故。 柯一维被她的眼泪剌得心里很难受。 他忽然很想去抱抱她。 他用了很强的意志克制住了这冲动,却没控制住自己的右手伸过去,覆盖住她搅缠的双手。 勖阳没有拒绝。她明白那只是安慰。 柯一维清了清嗓子。 “我其实……我其实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说,“我其实也没刻意要怎么样但……我只是觉得我好像离不开你了。” 此刻勖阳听到这话的心情,是悲恸大于激动。——到底还是没阻拦住,让他把这话说出来了。 这种告白,太有分量。封印在心里是一回事,一旦说了出来,事态就扭转到另外的方向去了。 即使柯一维是以一种势在必行的态度,以一份真诚单纯的心,毫无犹豫地向她坦承这心迹。这太过自然而然,实在上升不到需要动用多大的勇气,调动多强的决心。他本就是这样做的,只不过终于宣之于口了而已。 慢热的大男孩在几分钟的静谧之后,才意识到心脏已狂跳到要窒息。 大概等待判决也不过如此。 但他面对的却是一个几乎要被思虑压垮的勖阳。 她不容许自己有为任何人豁出去的野心。 “如果我和你是同龄人,哪怕我比你大个三四岁,听到你这样说,我都会特别开心,”喉咙太过干涩,勖阳吞了口口水,“我接着给你分析吧。如果你想要和我在一起,我所面对的一切,也都是你将要面对的。我不可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有充足的时间留给伴侣,我要照顾家庭,并且我妈妈一定是我心里的第一位。如果我面临谁落水先救谁的问题,我一定会先救我妈妈。我必须要让我妈妈的晚年幸福。” “这不矛盾,”柯一维的每一句都很轻,低声,却没有意思退让,“我和阿姨的幸福不矛盾。” 勖阳任由他的手温暖地,有点湿润地覆在自己的手上。反正,他自己会得撤回的。 只要她决定不抓住他,他自己一定会走。 最后不都会是这样吗。 “小维,你说过你35岁之后才会考虑结婚的事情,那你35岁的时候,我呢?我45岁了,”她看住他,“我就是一个普通女性,我不是不婚主义者。我和你不同,我真心耗不起。我要选择的对象,也要是一个踏实过日子的人。你是艺术家,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有你事业上的追求,你也为之付出了很多在努力着。所以,我怎么可能用我要面对的一地鸡毛,去扰乱你的生活呢?我不能,你也肯定承受不了。” 柯一维比任何时候都想要抽自己的嘴巴。 他想说标准都是会变的。没有一个g是不会倒的。遇到什么人,就做什么事。世上哪有绝对的事情。 但他说出来的却是弱弱的“我觉得你想多了。” 勖阳马上说:“不是我想多了,是你根本就没想过。” 她和他之间的这十年,不仅让她遭受了生活的鞭打,也长出了足以击溃年轻小朋友的心机。 “你不可能是我会选择的对象,小维,”她说,“我很感谢你,真的。但是我接受不了,我没有那个福气。” 但她想说的却是弱弱的“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 然而这世上最没资格和你论及“喜欢”的,恰好也就是我了。 chapter 122 逃 昨晚那一夜能熬过来,不容易。 勖阳一上午都在忙。接活儿分活儿,也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涌进来这么多的活儿。全404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一条龙劳作,好久没见这样的盛况了。 这倒是也不错。占着脑子和爪子,省得胡思乱想。 心绪不宁的时候,工作是救命的良药。 临近饭点儿,勖阳才招呼大伙儿,“歇会儿吧,吃饭去,下午再继续。” 以往张晓雯和荣可欣得撒个娇叫个苦,但这俩人精看得出今儿是有事儿憋着呢,不好往枪口上撞,乖巧地只对眼神儿不多话。 “那个,有个事,我跟大家说一下,”勖阳莫名其妙地说个话都没底气,“我这几天有点事儿,中午要出去一趟,午休前回来。” 张晓雯马上问:“家里的事儿?” 勖阳意外,“你怎么知道?” 她下意识望向柯一维的方向。但也相信不会是他说的。 柯一维嘴巴没那么大——他的嘴在404里基本算是个非必选项,并不是日常标配。 何况这一上午,这人连口声气儿都搂得死死不放出来。 他大概是成心想憋死她。 张晓雯说得非常自信,“以前维哥中午出去不就是家里的事儿嘛。像你们这成熟青年中流砥柱大忙人,是不是午休时间基本都是处理家事的?” 勖阳松了一口气。 荣可欣马上提出质疑,“不是,你这个逻辑不通啊张晓雯?维哥午休出去是家里的事儿,领导就一定也是家里的事儿吗?” 这张晓雯的自以为是间或还是挺可爱的,“那反正老师没否认啊。” 勖阳忙说:“对对对,虽然我也觉得逻辑不通,不过确实是这么回事儿。晓雯子,机灵啊。” 机灵的张晓雯挑了挑眉毛,得意的不得了,“那是。” 母上的病来得急,所幸并不重。虽然说不需要贴身陪护,三餐也都可以叫外卖送上楼,顶不济食堂也很方便,但一整天都把母上自己扔在病房里,生病了还得自己照顾自己,她不舍得。 反正午休时间充裕,医院离单位也不远。她下班立刻赶去和妈妈吃个午饭,还能再陪她一个小时,问问治疗情况,节奏也不算紧张,她还赶得及。 “我是家里有点事儿,不过没什么问题,大家也不用担心。如果咱家有什么突发情况,那就——” 勖阳顿了顿,眼神儿往边上一转,撞树一样弹回来,“那就你们互相商量着点。实在不行,楼下去找苏大师救急。” 嘱咐完了她就匆忙出门了。甩下俩吃瓜群众面面相觑。 “……不是,维哥,你是不是怎么惹着老师了?”张晓雯扭头望向旮旯里的大冰坨子,“我都怀疑一上午了,你俩是不是有啥事儿?” 柯一维:“没有啊。” “不可能!以前老师要是不在家,都让你主持大局的,说有情况你顶上,今儿怎么就楼下找老苏去了?” 柯一维哼一声,“本来我也不算什么。” “那老师家里是出啥事儿了?” “我不知道。” 荣可欣拦住张晓雯越作越勇扑上去追问的劲儿,“那什么,你要这么说就夸张了啊晓雯子,你这也有点太敏感了,找维哥和找老苏那不是一样嘛!” “不是啊!你也记得吧?以前都是——” “以前是什么啊以前。走走走,吃饭去,赶紧的。” 终于清静了。 这一上午心乱如麻,似有百爪挠心。 柯一维摘掉了根本没音儿的耳机,揉揉黏在额前的头发。烦。 没有顺当的。空调不够冷,电脑不够快,鼠标反应迟钝还连线。 没法过了。 佛系暴躁小哥哥懒得去食堂听噪音,叫了个外卖继续在屋里闭关。 他其实并不是不想理谁,他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目前的局面。 从昨晚到中午,已经消耗掉了两包烟,现在整个人像一把一米九的烟叶,散发着呛人又自残的味道。 然而对事件的发展并没有什么助益。 与其说是冷战,不如说被汹涌而至的太多信息给拍懵了。勖阳说得对,并不是她想得多,是他根本就没想过任何实际问题。 本身这感情就来得不由自主,不知不觉。待他意识到时,已经在心里疯长攀援,抓挠着他的心肝脾肺肾,顺着喉咙口舌一路撩拨。使得他都不敢贸然张口,怕一个不小心,心事会跳跃而出,情不自禁。 他没有任何经验。在此之前,他只有唐筱鲤一个交往对象。那个过程和感觉,也是不同的。 唐筱鲤一直是牵动着他往前走,他只要跟随着就可以了,不费任何力气。而面对勖阳时,主动的一方换作他了,才稍稍触碰到一点唐筱鲤当时的感受。 ……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当时的混账。 唐筱鲤是个很好的姑娘,无论如何,她用自己的八年青春,教了他“担当”两字怎么写。 人总要成长。既然她是他主动的选择,他不能让自己再重蹈覆辙了。 怎奈他时刻都在为“表白”做准备,却没准备好迎接她的“现实”。 那不是她的问题,是他草率了,也天真了。 他再说什么都没用,她已经认定他所谓的“离不开你”就是一个吊儿郎当富二代的一时兴起。不然的话,怎么他就在她密不透风的逼问之下毫无招架之力?他根本没有为此做任何准备,是不争的事实。 勖阳大概真是急于推开他吧,才会把话说得那么狠,那么真,根本不容拒绝。 第一,难;第二,挫败感。 小维哥叹了口气,然后被自己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浓烈烟味儿撞晕。 逃离了单位,成功进入到病房区域,勖阳才摆脱了一些些被尾随的恐惧。 多奇怪。最近她总是在“逃”。 逃奇奇怪怪的相亲对象,逃某些意味深长的猜测;逃一个人沉静舒适的温柔,再逃开同一个人热烈升腾的目光。 “都告诉你了不用来,”母上大人一如既往地不好伺候,“我自己去食堂打饭又怎么的了呢?要我说,我下午就出院都没问题。” 要放下一桩烦心事,最好的方法就是被又一件烦心事缠上,“妈呀,你快老实待着吧。我刚去问了大夫,大夫说你这就得静养。血管得慢慢疏通,下午就想出院可还行?” 但老母亲是总有话说的,“那你来我这儿,还不如回家去看看我狗闺女。” “我早晨遛过它了,您老放心,委屈我自己也委屈不了它。” 话说得简单,做全职主妇哪里是容易的事。勖阳比往常提前一个小时起床,打点好了自己再伺候福星儿吃喝拉撒。福星儿平时跟卢英习惯了,并不那么听她的话,磨磨蹭蹭斗智斗勇,遛了足有半个小时才肯回家。再检查好水电门窗,锁门上班,只是一个早晨,就过得像狗撵的一样。 想到后面还有两个星期,勖阳就浑身乏力。 “小维送你来的吗?” “啊?没有啊,干嘛让他送我,我自己来的,”勖阳没想到老母亲有此一问,“人家也挺忙的,总不好经常麻烦人家,昨天是赶巧碰上的。” 老母亲开启套话模式,“他总送你回家吗?” “不总啊!都说了是赶上了。” “小李说,小维没什么事下班就去他店里待着,他是不是平时都自己住?” “好像是吧,具体我也没问过。” “这孩子真挺好的,我特别喜欢他,你可得想着谢谢人家,”卢英说,“昨天看他处事,真不像是那么大的孩子,比你都有眼力见儿。” 这一点勖阳倒是也注意到了。柯一维看上去不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二代公子哥儿,入院流程居然超熟练,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见识这场面。 可惜昨晚只顾着商谈大事件,根本没来得及留时间和心情唠闲嗑。——恐怕以后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心无芥蒂轻松自然地聊些没意义的天了。 之前她总存着些侥幸。只要他她不说,就当根本不存在,一切都可以糊弄得过去,他们一直都是彼此“很重要的朋友”。 感觉本来就是很微妙的东西,像空气,像一阵只有彼此闻得到的香味儿。你可以说它有,也可以说它没有。或许忽然来了一阵微微微微的风,就吹散了。 那么它大概是混杂了点烟草味道的木质香气吧。 看似清淡的,实则隐藏了霸气和攻击性的,又云淡风轻,又有勃勃野心。 你说他霸道吗,他有个可爱的浅浅的小酒窝;你说他可爱吗,他视线一飘过来,好像那双眼睛里就要伸出一只手去揪她的衣领,让人胆战心惊。 ——但那都不是她的。 她已经拒绝人家了,还咄咄逼人地,把人家逼问得哑口无言。 她问自己,何必如此呢勖阳? 然后自己回答自己,必须如此,起根就不该有的念想,就要断得干干净净,斩草除根。 这是为自己好,也是为他好。 遗憾是会遗憾的。时间再久一点,什么都会好了。也谈不上有什么人,或是什么感情,是真的不可失去。 “明天礼拜六,周末不检查,就输液,你别来了,”母上大人吩咐,“也没啥事儿,你挺累的,在家歇歇,别再给你累坏了。” 说到周末,“我明天还真来不了太早,我有点别的事。” 明天要去参加联谊了。 chapter 123 那你加油吧 说来好笑,那天俩领导鬼鬼祟祟一说到联谊这事,勖阳就觉得这是老天救我。 夏婷第一时间提出质疑,“单位里没有小孩能参加了吗?怎么还能挑上我们仨中年同志?” 领导可能没好意思说真没有了,“小孩儿有几个能拿得出手去参加市级系统联谊会的呀?咱们俩院加一块儿,就你们三位最能代表优秀未婚青年的最高素质了。”口吐莲花是作为领导的必备修养。 ……行吧。领导说的都对。 其实现在的情况是这样——也不用特别去扯缘分到没到什么的——相比较其他体制内单位,他们这里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多得让人羡慕。但不同于他们三人入职的年代,当时的年青一代都热血燃烧,没干出点事业来就搞对象谈恋爱,那都是没事业可能性的人实在没事儿才干的,那叫不务正业。 傻吧?但那就是当时的想法。 他们这一代人,上学时防早恋,大龄了被催婚。父母那一辈,有资本积累的没那么多,儿女都是看着家业振兴,知道谋生不易,所以对自己的价值实现倍加重视,对自己在社会上的位置也格外珍惜。“做有用的人”,好好工作是实现这句话的唯一手段。 一直鞭策着自己要“有用”,自然就要把“无用”的感情经营往后推。以为终于水到渠成,两厢圆满,可再磕磕碰碰辗转挫折一两次,跌倒再爬起,缓缓心神养养伤,又三五年过去了。 所以就是这样了,一恍然之间。 陆续涌入的年轻人们,已经没有必要活得那么用力了。有前途,也有后路,没那么多非此即彼的束缚。所谓的先立业再成家已经陈旧且滑稽,父母们对子女不好好搞对象结婚的恐惧大于就业压力。只要是“恋”,那自然是早比晚好。 王喜悦和陆靖一当然找不着小年轻们去联谊啊。一半是还没上班就有对象了,一半半工半恋。工作如果暂时看不到前路,那就先结个婚,也算是个战术。就,没必要非得在一条道上死磕。 荣可欣算是404乃至近几年年轻一辈里最为上进的。有他这一代年轻人的灵泛,圆融,闲适。重视人际,靠拢核心组织,会得审时度势,专业就算还过得去。——英年早婚。 啥都没耽误,又不存在生育压力。单位里最有发展空间的就是这样的人。再来几年,别说同期生了,搞不好都会大步越升到不少当下势头强劲的女前辈前面去。 所以你说所谓的“代沟”没有意义吗?年龄的差距只是数字吗?怎么可能呢。没有对比,就永远在盲目乐观。 骗自己是没有意义的。人总要睁开眼睛,看清现实。 这系统内的联谊,真是场及时雨。勖阳只念能碰上个差不多的人,好歹可以看得过去,就算有点希望。之所以会沉浸在柯一维给的梦境里,就是因为生活太匮乏,而前路又太渺茫了。但凡能有个人,把她往正道儿上拉一把,她也能抽离得快一些。 病急乱投医吗?投机又利己吗?可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 长痛不如短痛。一段错误的关系,起根就没必要让它开始。 这次出击要是没有点收获,都对不起她斥巨资从头到脚置办的新行头。 勖阳对镜子里全副武装的自己比了个耶。 夏婷发来微信:你怎么去?我去接你吗? 勖阳想了想。反正也得打车,路程还挺远,打车得好几十块呢。 财迷的本能占到了上风:那我一会儿楼下等你 和以往一样,定的二十分钟楼下等,勖阳特意又拖了十多分钟才下楼,夏大主播的车还是五分钟之后才开到。 越近越迟到,绝对是真理。——她家和夏大主播家就隔了两条马路。 夏婷一贯的大明星做派,墨镜口罩是出门标配。一上车勖阳就被车主的香水味儿欺负得连打好几个喷嚏,车都开到快速路上了才适应点。 “你换车了?”她问。 “是呀,那辆车都十年了,得换了。” 也是好久没坐夏婷的车了。 话说回来,谁俩都不是一开始就互看不顺眼的。如果可以倒退回刚入职的时候,夏婷也是勖阳心里非常希望得到幸福的女孩。 然后路就越走越迥异,看彼此的目光也越来越不对。 人长大了就会渐渐接受,选择怎样的路其实不分对错。但时间会让真相明朗,时间也会留下最适合的伙伴。 所以没什么好遗憾。 “咱家楚大师这一退出,我们那边领导都抓狂了,”夏婷从来都不会因为人际关系而紧张的,聊天就是聊天,“仨名额,居然能有空缺,你想想,王喜悦不得疯了。” 勖阳自动答复:“然后呢?” “然后好像把名额又推给你们那边了吧?我听说王喜悦让陆靖一问小维了,结果也被小维给拒了。最后他们没辙了,只好把名额让了出去。” 勖阳心里有跟弦被那俩字儿拨了一下,“小维?哪个小维?” 夏婷奇怪地瞥了她一眼,“还有哪个小维,你家那个小维呗。” “我家……柯一维吗?” “那不然呢?” 夏婷自顾自说下去,“王喜悦和陆靖一也是有意思。问谁不好,问小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小维哪里是会缺对象的人啊,看他那模样也不可能是单身的吧。” 她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促狭地笑了笑,“也不应该这么说,应该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毕竟他是你家的。对不对勖总。” 勖阳也不咸不淡地笑了笑,“我不太关心别人的私生活。” 夏婷千锤百炼,并不介意她这略有内涵之嫌的回答。 “是吗?不过大家可都认为你俩是亲密soulmate呢,无话不谈的那种,连楚大师都亲自认证,不然你以为王喜悦怎么敢断定楚大师和你真翻了篇儿?” 勖阳被她绕得有点懵,“你这说的都是啥跟啥啊?” “解释就是掩饰,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儿,”夏婷说,“所以她俩还以为你也会弃权呢。” 勖阳有点听明白了,她选择不再出声。 “领导就是领导,专门打心理战。她俩问你,搞不好就是侧面摸摸你俩是个啥情况。一看你都答应去联谊了,好,省大事儿了——就是没估计到问题出在楚大师那儿,被他这么一折腾,自然而然顺手再去探探柯一维那边的虚实吧。” 夏婷哼了一声,“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小维哥哥说了,他有目标对象。” 勖阳心跳如打鼓,面儿上却得清淡地应一下,“噢。” “反正吧,阳阳,姐们儿劝你一句,”夏婷以一个特别帅气的姿势打了个轮儿,“柯一维家,我还是挺熟悉的。柯一维这个人呢,我也应该比你早认识不少年。他女朋友那是什么样的人物,他都能给弃了,死活不跟人家结婚。你说他是咱们这环境里能存活的人吗?他爸爸去饭局,旁边都得坐几个妹妹的,做生意的家庭都是那样,何况他这妥妥的富二代呢?你跟他认真,最后输的是你。咱们不是网红,不是嫩模,家里也没矿,跟他玩不起的。所以你参加联谊啊,就对了,可千万别觉得朝夕相处有感情,富二代没有感情观的。你不信你走着看。” 勖阳莫名被激得不服气,“谁也没想要和他们玩。” “就是说啊。” 但她也承认,夏婷说的不是全无道理。 “那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参加联谊呢。”她放松了点。 “我?我凭什么不愿意参加?我就恨这种活动太少了好吗?”夏婷似听到个大笑话,“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是一门心思打算攀高枝儿呢?你的感觉非常对!有啥能比体制内,国家事业单位,业务颜值家庭背景都能被单位认可的优质男更高的枝儿呢?要上岸,必须还是得找个根深叶茂的。像那做买卖的除了钱啥都没有的傻大款,平时应酬应酬就算了,我要是想要,姐们儿现在二婚都有孩子了,我何苦呢?” 这一句倒是有一丢丢刷新了勖阳对夏婷的认知。 她想说“但单纯让爱做主也不行”,但转念一想,好歹算迷途知返,值得鼓励。 勖总感情真挚,“那你加油吧。” “嗯呢!一起加油。” 市联谊会的排面儿果然非同凡响。这场地以往都是国家级活动的选址,连停车场停的车都高出好几个档次。 夏婷一走进会场就两眼放光。俩人领了名牌,填好了信息,折腾完一系列手续,夏婷就火烧火燎地拉着勖阳去洗手间补妆了。 人确实是多啊。 勖阳没见识过这场面。男男女女都衣着精致,从头发丝儿精致到鞋跟儿。洗手间的镜子前堆满了整理仪表涂脂抹粉的小女孩,一式的小裙子高跟鞋长头发,各式各样的香水味儿撞到一块儿,洗手间都有高级酒店套房内味儿了。 但挺尴尬的,趁着夏婷涂口红,勖阳观察了会儿,并没见着目测与她俩同龄或是更大一些的。 “你不再整整?”夏婷问她。 “啊?我就不了吧,就这样挺好的。”不然她不自在。 “你说说你,知道要来联谊还非得穿这么清淡,这裙子这么老长,谁看得见你腰长在哪儿腿有多细,”夏婷摇摇头,“行了,咱俩进去吧。” chapter 124 醉了 有句名言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在这种场合之下,自己没被pick到是蛮正常的,不过夏婷居然也无人问津,这就让勖阳极其难以理解了。 估计夏婷自己也是挺难接受的,回去的这一路上,勖阳都没敢往大主播那边看。 不看不知道。其实早知道这叫“联谊”,勖阳也会弃权的。 所以说老练还是楚波老练。 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这联谊都带着浓浓的企事业单位的正宫范儿,完全不像某些社交app联谊活动宣传的那么花样频出。想多了,真是想多了。 每个区报送的“选手”组成一队,依次上台进行自我介绍,一批一批又一批,这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是肿么回事。 勖阳在下面看着,总觉得那俩主持人得时不时喊两句“xx区翻牌子”“xx区撂牌子”“领旨谢恩啦”——词儿好像也不太对,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吧。 太尬了。太……耻辱了。这是选啥,给皇上选秀女吗? 轮到自己上台时,尬点达到顶峰,脚指头都能把地板抠出洞。 夏大主播肯定是落落大方,主场做派,飒得比主持人还有气场。她介绍完自己,场下的掌声也爆了个小高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冗长的海选面试结束之后,猛然就进入到自由social环节。可以去找自己有兴趣的选手(并不是)freetalk,如果想进一步交往,就可以把入场时领到的卡片送给对方。最后要统计出来谁拿到的卡片最多,选出本场人气王(也不是)。好,圆满结束,活动落幕。 小三百号男男女女,上台走了一轮之后,人都已经困了。这得是什么盛世美颜,才能脱颖而出,被人记住呢? 反正勖阳是记不住。 当然,她也很清楚自己也不会被人记住。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第一眼美女夏婷,人靓条顺,表现堪比香港小姐选举,在这种场合是妥妥的如鱼得水。一下了台,好几个男生就递过来纸条求接见。talking时也几度被簇拥,场面堪比家长会散会后各位家长蜂拥包围班主任。 勖阳来之前的积极主动性被困意毁了一个干净。为了不睡着,猛刷朋友圈。区领队过来“鼓励”了好几次,没再来了——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玩手机了。 最兴奋的就是每个区的领队,打鸡血一样地鼓动手底下的姑娘小伙儿去勇敢追爱,就好像拿下名额有业绩一样——额,不能这么说,有点没良心,不好意思。 终于捱到这个环节结束,一统计,人气最高的都是女生。 不超过25岁,刚入职不久,都还带着清纯学生气,一水的黑长直小裙子,腼腆羞涩小笑容。换勖阳自己,也会给她们投票的,确实是爽眼啊,看一眼就舒服,沁人心脾的美。 所以说这种形式,pick的都是“第一眼”。 那为什么吸睛第一名的夏大主播也会一张卡都没收到呢? 夏婷哼一声,“跟一帮小孩儿,工龄都不见得够三年呢,这有什么玩的呢?这不是扯吗?” 田忌赛马也不是这么赛的。不能说没自信,但信心也被压倒性的年龄劣势很快磨灭,连夏婷也没能幸免。 她们都是俗人,内心能有多强大。爽文是爽文,生活是生活,现实就是现实。 你在考量计算的同时,别人也在做同样的事情。衡量是每个人的权利,付出多少,多少收益,算一下总得分,就是所谓的“差不多就得了”。好,一拍即合,也不算难。 难的是在需要计算分数的场合,你还要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夏婷的“攀高枝儿”是,勖阳的“逃离苦海”也是。 简单点说,动机不纯,肯定不成。 但就是“不成”得太难看了,多少有点没面儿。 夏婷问她:“咱俩跟领导咋说?” “实话实说呗,”勖阳突发奇想,“你这个倒是可以营销一下:‘当红主播亲身体验现代年轻人联谊交友,为专题报道采集素材’。你自己做个项目,绝对能爆。” 夏婷双眼一亮,“诶?真的可以啊!行啊你阳阳,果然是勖总,随随便便就能有点子啊?” 勖阳苦笑:“好么,这可不是随随便便。” “嗨,甭管是怎么来的,这个确实不错!咱俩立个项,一起干呗?我邀请你。” “你自己来吧,免费送你了。”刺激受一次也就够了,再体验怕不是要神经。 不过偶尔参加一次这种活动也好。有利于认识现实,认清自己。 现实就是今儿个下了夏婷的车,短暂的同一阵线就告结束。明天开始,又是东西两院,有你没我。 现实也是医院里老母亲还在输着液,家里小福星儿还在等投喂,挑好的墨水一直放着没做,不用想也知道早就干了。 那孩子的主页从作品井喷到猝然断更,也有那么几天了。 “你今儿穿成这样,是干嘛去了?”即使凤体抱恙,老母亲的雷达也很敏锐。 “单位有个活动,不能穿太随意。”勖总的谎话也是说来就来。 “你们这破单位,平时上班就算了,给那么仨瓜俩枣,礼拜六礼拜日还得占着,哪儿能有功夫搞对象啊?” ——这回真是冤枉单位了。人家给机会搞对象了,怎奈是自己太不争气。 勖阳没敢言语。总感觉她家母上大人是在内涵些什么,但她没有证据。 这可怕的感应。 病房是两人一间。同屋的大娘很热情,自来熟,爱聊天。没见勖阳几面,就自告奋勇给介绍对象。 一问姑娘多大?这个世界立刻清静了。 总是这样。印象分挺高,具体数据劝退。也不知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陆靖一问:啥情况?有收获没? 勖阳有那么点歉疚:没。 陆靖一:咋的?都那么不开眼吗?那看来这拨也没报什么正常男的。 虽然知道这是赤果果地护短,勖阳还是很感动。 感动之余,又有委屈。 感动的是总会有人看得到自己的“好”,对自己的“价值”有无条件的信心。 委屈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好”,忽然变成了被任意攻击和指责的“缺陷”和“短板”。 “安静”被认为没魄力,“沉着”被认为没勇气,“有原则”叫做故作清高,“守规矩”被讽刺太矫情。 “单身”就是有毛病。“拒绝”就是不识抬举摆不正位置。 好难。真的。好难。 陆靖一说:别怀疑自己,你的好不是一眼半眼就能看得到的。他们看不到,是他们的损失。 勖阳也只好顺着应:嗯,重在参与。 陆靖一:你真的别往心里去啊,不然我也该难过了。 勖阳答道:好。 晚上回到家就点了两杯长岛冰茶给自己解压。 外卖只能点到小饮品店冰太多酒太少的高仿版,不过,聊胜于无。 都说长岛冰茶是“失身酒”,女孩子喝要慎重,勖阳却独爱这一口。 起初是听杨千嬅。“拿来长岛冰茶换我半晚安睡”,就很好奇这叫茶不是茶的味道是什么样的。后来就上瘾了,必点饮品,非常专一。 这首《可惜我是水瓶座》也红了这么多年。长岛冰茶还是最能击碎她心里沉甸甸一块压一块的壁垒,让她得到短暂的放松、放空、与放纵。 “醉”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觉,之一。 一杯如果不太够,那么就来两杯。 托这两杯长岛冰茶的福,勖阳一觉睡到转天十点,难得的是一夜无梦。 醒了,就是新的一天。每天睁眼就是翻篇儿,也算是上天造物的一种怜悯。 没想到开机收到的第一条微信是来自夏婷。大主播的事业心真是蓬勃旺盛,居然真心想邀请她做那联谊专题报道。 勖阳哭笑不得,这体验有一次真心可以了,实在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哪怕是工作,哪怕给工资。 钱的面子也不是随时都能给的。 她也知道自己在现实性上,实在是不如夏婷拎得清。 在家里发了会儿呆,跑到医院,看着点滴滴答滴答,继续发呆。 脑子空无一物的时候,时间是可以过得很快的。 周一上班,勖阳先去找陆靖一请假。 本来她想一直隐瞒的,不过医生通知说这天要做核磁,最好有家属陪同。时间不由自主,她只好告知领导实情。 陆靖一说:“你该去就去,只要活儿都能安排得开,也不用特别跟我打招呼。” 勖阳:“谢谢领导。如果没有啥事儿,我也不用再请假。我就中午去一趟,不会耽误工作。” 陆靖一摆手:“你别撑着,家里的事重要,你自己也得照顾好自己。我要是连你都死扣着,那我这领导真是当得太混蛋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勖阳也没再推辞。 陆靖一不是王喜悦。如果是王喜悦,会叹口气说,唉,有个人能跟你分担一下就好了。 但陆靖一不,她只说她该说的,也只做她能做的。 “赶巧有个活儿,给你们组吧。” 陆靖一想到正事,传了资料给她,“你一会儿回去看看。有个医院约咱们给做个片,脚本都有,分镜之类都按他们的拍就行,后期也都按他们自己的本子做。时间宽松,采素材约期你自己定。只要每天让我知道你们都干嘛去了,一概由你做主,行吗勖总?” chapter 125 他是有点恋姐。 活儿是个好活儿。 勖阳明白陆靖一的好意。不用自己策划写脚本,按部就班去拍就好了,基本不用动脑子,和驻场录像没区别。出门跑外景,时间又宽松,可以自由支配,晚去早走,完活儿就好。从哪个方面去考量,都妥妥是个美差。 只不过这个拍摄场地,实在是勖阳这辈子都不想再去的地方。 她鲜少不太痛快地问陆靖一,“还有别的活儿吗?” 陆靖一诧异,“这活儿不好吗?” 她扒拉扒拉桌上的资料,“主要是别的活儿都太紧,也都有点重,可能需要加班,不太适合你们组现在的状态。” 勖阳忙道:“不是不是,我就是随口一说。” 陆靖一很清楚她不可能有“随口一说”这个模式,不过也没就这个话题再深入探讨。 “目前为止,你有没有让他们三个自己做过任务?”领导问。 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 “那如果你以后实在忙不过来,就让几个小孩多干点,”陆靖一半开玩笑,“你听说过一句话没?万能的妈妈容易带出无能的小孩,反过来也一样。” 勖阳能够听懂领导话里的意思。 听懂也不代表完全认可。 倒也不是说她有多不可或缺。他们是团队,不是她单纯在带徒弟。团队就是相互配合,各人分工不同,没人可以替代,也不存在一个传承的关系。 但该被认可的一方面是,她确实应该为他们三个扩展更多的可能性,以及,有意识地“断奶”。 她回去把新任务和日程安排都通知给组员们知道。 纵然娃们再没心没肺,也注意到了小领导近期频频请假,绝对不会是她口头上轻描淡写的“没啥事”。 “老师,要是有我们能帮上忙的,您一定要说啊,”张晓雯难得正经,“就是……家里如果您不想多说,那我们在工作上多分担一些,也是应该的啊。” 勖阳笑,“谢谢晓雯子,没事的,我还玩得转。” 对比张晓雯刚加入时的表现,现在自如释放的懂事细心,令勖阳老怀甚慰。 荣可欣提出的是实用性建议:“那您把手里的活儿分一分,我们能做的就给我们。然后跑外场的那个,您要不先做个大概日程出来,以您的时间为中心,我们都能配合。” 但论长进还是荣可欣长进。眼里有活儿,心里有谱,再来是,人真的是有天赋在的。 可心儿拥有的天赋,是他们三个都不具备的。 而最后的那位,是负责提供情绪价值的,“有事就说话。” 他有进步吗?她也看不太出来。 或许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对这个人,她很难看得很真切,也很难看得多客观。 柯一维知道自己只是没有面对这种状况的经验。 他心里其实很急躁,无数次想要发微信给她,构想过怎样去突破一下现在的僵局。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不敢。 因为不敢,倍加焦虑。 性格向内发展的人是这样的。你永远不会知道他在静默不语的时候,内心已经反复编排了多少出的小剧场;也不会想到他在jpg的表象之下,瞳孔经历过了几番收缩扩张,在令他震荡的那个人面前。 他这几天都在朋友——也就是租了勖阳家房子做饮品店的小李——那里暂住。就和她隔了一条马路,区区的一千米,却像隔了一条银河。他想不到用什么方法可以逾越过去。 她当时一块一块丢过来的石头,俨然垒成一道高墙。她不让他过来,他也实在求救无门。 小李察言观色,猜出来个大概其,“你是不是看上这家姐姐了?” “看上”这俩字儿让柯一维很不习惯,所以他说:“别胡说八道。” “那你回你自己家去啊?三天两头儿来烦我干嘛?我这儿也没地方能招得下你,那么大个儿的,不觉得自己占地儿吗?” “滚。” 俩大伙子挤在一个小隔间里是挺滑稽。 小李叹口气,“柯一维,我真是佩服你,真的。你小子搞对象也不让自己舒舒服服的,专门搞难搞的。你真不是个凡人,真的。” 柯一维不出声。眼睛盯着一片黑暗里啥也看不见的天花板。 “兄弟是个俗人。我能给你最好的建议,就是请你尽早放弃。” 小李在黑夜里哼了一声,像讪笑,也像叹息。 “你看那电视演的,你看过《小丈夫》吧?也都不敢演一个确定的结局,”小李说,“反正我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去挑战什么,所以我也不去幻想。也不是说你是幻想——是太不可想象。你让你家咋想?你让她家咋想?你让别人咋想你俩?反正我是个俗人,我也就是说我自己,你不爱听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柯一维连自己都还没想明白,哪里顾及得到别人会怎么想。 他这周末都没有回父母那里。父母来电话问,也懒得接,懒得解释。 忽然之间犯了社恐。 就恐到现在,想问她“我送你去医院吧?”,都没有勇气。 结果还是听她分配完任务,安排好这一周的外拍日程,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走了。 感觉自己挺没用的。既不能为她解决问题,又无法令自己立刻抽离。 这样黏黏糊糊,拿得起放不下,实在不是柯一维熟悉的自己。 就,很不洒脱。连调整心态说先做回朋友,都畏惧。 其实距离他对她那场情急之下磨磨唧唧的“表白”,也不过是三五天而已,就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 医院那边,核磁的结果不能当时就出来,但是大夫说问题不大,勖阳总算松了一口气。 向茹的电话打来时,她刚推着母上回到病房。 “我听说阿姨住院了,你怎么不说一声呢?” “不是,你是听谁说的啊?”勖阳懵了,“我没有和别人说啊。” 向茹无奈,“你屋里柯一维告诉我的。” ……这是物种的急速变化吗?勖阳再次懵。 “他自己跑去跟你说的?”她跟向麻麻确认。 “可不是?下午我正忙着呢,那孩子磨磨唧唧地在档案室门口探头探脑,我看了他好一会儿,他都没敢自己进来,”向茹说,“你都没见他那样子多有意思。那么大个儿,吓得像个巨型兔子。” 勖阳听她描述听得哭笑不得。不过滑稽之余,也有种期待。 “他说阿姨病了,你也不跟他们说清楚,他想让我问问你,”向茹看不到她此刻复杂的表情,自顾自说下去,“他说如果你有困难,就告诉我,让我再转述给他。” 这过程搞得够迷离的,“不是,我就想问啊,你俩这是在玩什么呢?你为什么就不能让他自己直接跟你联系,还需要我在中间传达一下?” 向茹也难得地开启了八卦小雷达,“再者说,他咋就一下子这么关心你呢?这中间有什么情节是我不知道的?你有责任跟我说清楚啊。” 这哪儿是一句半句能说得清楚的。 勖阳苦笑:“我自己都不清楚,没法跟你说清楚啊麻麻。” 不过他能想到这曲线救国的迂回策略,也着实是让她有无法克制的喜悦和感动。 “就是孩子懂事儿了嘛,”她只能这么说,“他算是仅次于你,比较关心我的吧。” 向茹当然不可能全盘信她这鬼话,“我看他确实是有点恋姐。” “麻麻你真的想多了,我有啥可值得恋的啊,”勖阳快步走到楼道里讲电话,免得被自家老母亲发觉,“我妈这儿就是输输液住个院,有惊无险,没什么大事,但就是比较熬人。我没觉得有打扰你们的必要,所以就没想告诉你。你也别和别人说了。” “那为什么柯一维就知道这事?” 这真是灵魂发问。——“……就是那天我恰好蹭他的车回家,又正好就赶上我妈生病,他就知道了。” 向茹再人淡如菊不理八卦琐事,也分析得出来这之前得有一串小动作小情节作为铺垫。 但她决定先放过闺蜜一马,“行,那晚上我和梁宸过去看看阿姨。” “诶!你俩别来啊,在家看孩子吧,都挺忙的,”勖阳忙说,“真的没事,别跑了,医院又不是啥好地方。” “你跟别人客气就行了,跟我们俩就算了。” 向茹太了解她这好闺蜜的脾气,打死都不愿意麻烦别人,说的就是勖阳这种人了。 但“闺蜜”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能理解你的体贴善良,所以更愿意去呵护、关心、不辜负你的体贴善良。 “我俩大概七点多去吧。就当遛个晚儿了。” ——当然,了解是一方面,她也是带着任务的,这趟探病,不去不行。 那孩子下午脸涨得通红,跟她说:“向姐,我想拜托你替我带点东西给勖姐。” 他提供给了她具体的病房信息,同时也搬进档案室“一点东西”。——是搬,因为足有三大箱。 一箱水果,一箱奶品,一箱保健品。额,还有一袋子乱七八糟小零嘴似的东西,因为花花绿绿的,隔着袋子看不清楚,但差不多吧。 向茹当时的心情是:国家欠我一个弟弟。 但想想又觉得不对。 于是修改成了:勖阳是不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chapter 126 戒不掉 接活儿的那家医院,算是本市甚至全省最大、最权威的综合医院。 现如今的医院和高校能留在市里的不多,这一家不仅稳居市中心最繁华地段,还越干越猛,每年扩张一个住院部的迅猛节奏。这三五年来,基本圈了驻地的整整一条街,满马路的小饭店小卖部水果店都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一家医院靠一己之力养活了整个区的经济。 勖阳在门口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才见着柯一维的车在出租车和公交车的夹击中艰难地挤过来。 不是她熟悉的小白车。这次拍摄要用的器材多,小白车后备箱太小,放不下。 勖阳赶忙去跟门卫打了招呼,让柯一维从员工停车场那边开进来。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要来这家医院,自己开车绝对是作死行为。且不说这医院“生意”有多忙,这条街绝就绝在双向单车道,日常就是各种机动车非机动车行人互相倾轧,出租车再占了条自行车道趴活儿,车开进来就基本无路可走,夹缝中求生存。 因而这医院周边的公共交通极其方便,公交地铁四通八达。非要舒服点也不是不可以,打车是最好的选择,即停即走,因为你就是顺利开到了门口,不排个俩小时队也停不进去。 所以柯一维这属于纯粹的职务之便“走后门”。 那没辙啊,即便是404两位男士同时出动,那一堆设备也得搬一会儿呢。 “就那一个路口,我俩就等了快三个灯,”欣欣子感觉自己受了大委屈,“然后还被好几辆电动车给别得死死的,都不知道让人白了多少眼。莫大的屈辱啊,我能不能申请个精神损失赔偿?” 勖阳好笑,“你可以尝试跟陆总交涉一下。” “那还是算了吧。”想起了不久之前被队服报销事件支配的恐惧。 全员外出做任务,队服就是外化的团魂——额,也用不着升华成那样,主要是为了表明一下身份,让人家知道咱是谁,干嘛来的,谁和谁是一拨。某种程度上,和小朋友带小黄帽的功能性也差不多。 不过四个人齐刷刷穿着黑金配色印着硕大“正”字的t恤,挂着工牌抄着各自的家伙事儿,有一点点拽地晃荡在一家医院里,这个画面感,还是蛮有故事的。 “我其实不是很喜欢这家医院,”张晓雯嘬着吸管,小声对勖阳说,“反正我是能不来就不来这家医院的。挂急诊日常都挂到一百开外,根本急不得,太熬人了。虽然也不能怪它吧,但就中有种店大欺客的感觉。” 勖阳完全知道她说什么,低声表示赞同,“我也不喜欢这里。” 在人家的地盘,还是说得太过温和了。 岂止是“不喜欢”。 但凡这会儿她能有点空隙,这“美差”她早就转了手。当然,也未必轮的上她是真的。但她宁愿多加几天班求个舒坦,也不愿意再到这块伤心地送上门去划伤口。 勖阳深吸了一口气。 张晓雯说她自己的,“不过呢,讨厌归讨厌,可以出来放风,回家路上还可以去逛个街,我还是很开心的啦。” 勖阳“嗯”了一声,“也是。” ——今时不同往日,她“拖家带口”了,凡事要以四个人为中心来考虑。她为自己绵延至今的抗拒与抵触感到一点抱歉,也感到很多的无奈。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 柯一维和荣可欣跟在女孩儿们后面。他其实察觉到了勖阳的沉郁和出离,但这几天来可能触发她这些情绪的点实在多,他不太敢贸然去揣测,与触碰。 他也只能安静地跟在她后面,确保她就在自己两步之内的范围里。 毕竟这是“久违”了的靠近。得来不易的接近。 昨晚在档案室,被她那位看上去气质非常贤惠的好朋友问:“你是仅仅代表个人还是代表了你们仨,让我去探望这一趟的?” 柯一维老老实实地答:“我自己。” 他怕这位姐姐误会,“她不让我告诉别人。” 他知道她能理解,他的潜台词是“您应该不是‘别人’”。 但下个问题他就被噎住了——“那你为什么自己不去?” 柯一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说来话长吧,交代起来太累。 向茹也大致能够解读出来眼前尬得涨红了脸的大男孩这沉默当中可能的含义。 他听到她压低声音问自己:“我就直接问你了,你知道勖阳比你大很多吧?” 他点头。 “我想跟你说的是,勖阳是个好女孩,特别善良也很简单,我没见过比她更好的女孩儿,”向茹说,“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希望你能考虑到她的感受,别用你的心血来潮去伤害她。” 柯一维听见自己说得很弱:“我不会的。” 向茹笑了,“这么心虚吗?” 少年忽然委屈,“她拒绝我了。” 向茹一点惊讶的意思都没有,“嗯,她不傻。” ——其实不能说丝毫退却的念头都没有。但就好像此刻跟在她身后,他就不由自主被牢牢吸引着。这是一种本能,非理性范围可以控制,纯粹出于生理需要。 戒烟何其痛苦,何况要戒掉一个朝夕相处的人呢。 所以柯一维决定,继续吧,不后退。 医院的办公区域算是别有天地。没有浑浊的味道充斥着走廊,没有病人和家属,电梯也清静了很多。 三个人趁此机会,赶紧大口呼吸。 勖阳在与医院相关领导接洽拍摄的具体事宜。 主要是近几年企事业单位的宣传任务重要了起来,之前很多单位根本都没有专门的宣传口儿去负责运营个公众号之类,现在起码都得有个拿得出手的宣传片短视频。体制内单位的制约比较多,相对而言求稳为上,能做个东西出来放手里就可以,看得过去已经算不错了,并不要求制作多么精良。 单位自己出本子,也是从源头上把控短片的方向正确。再者,好歹也是省了不少的一笔钱呢。 所以这种规模的拍摄其实是挺简单的,不用费什么精力脑力。 勖阳已经把资料仔细梳理了一遍,先去找相关人员要来了可用的素材,几个人一块儿迅速过了个筛,又对了一下脚本,初步确定了拍摄方向,这一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张晓雯在医院荒凉的机房里小声欢呼,“那就是说我们今天可以收工了是吗?” 勖阳做着笔记,“理论上是的。随时待机等我通知。” “那我是不是就可以撤啦?我还能赶得及去看个电影按个摩!我现在就给我男朋友打电话。” “等会儿,别着急,你帮着把设备都存好,再查一遍电。” 勖阳头都没抬,把拨给他们的库房钥匙顺手一抛。稳稳接住的是柯一维。 他们要在这里驻扎至少一个星期,设备来回运伤机器也耗体力。 张晓雯难得稳妥,一再确认,“那是不是设备放好了我们就可以撤啦?” “嗯。可以。” “太好啦!那我就拿着包走了。你俩快快快,赶紧的,我帮你们拿着这个——维哥,你不背着包吗?” 勖阳听得柯一维说:“我待会儿还回来。” 她没出声。 她知道他不可能就这么走。 荣可欣和张晓雯百爪挠心一样匆匆忙忙收拾好,设备检查无误,库房门锁上,蹦蹦跳跳地走了。 柯一维又不知不觉地承担了保管钥匙的角色。 勖阳感觉到有人进来,“都弄好了?” 柯一维:“嗯。” “那你还等什么?你也走吧。” “我不着急。” 勖阳没再赶他,“开着门。”她一指。 柯一维把门打开,折返回来,坐在她旁边。 勖阳也不管他,自顾自干着活儿。大夫和老师的时间最难调控,她得至少提前排出三天的拍摄日程来,还得让医院的相关领导去逐个通知,逐层打好招呼,今儿的任务才算完。 柯一维也不与她说话。自己乖乖坐在一边看手机。 这活儿太麻烦,不,太缜密。就得一个人做,中间不能倒手。他帮不上什么忙。 俩人就像在404一样,相对无言。 但也有点不一样。现在是一个忙着,一个负责陪伴。 机房里的光线慢慢暗下来。 勖阳终于用力仰了一下头,活动一下脖子。 日程大致是捋出来了,也发给了负责人确认,接下来就是等回馈了。 柯一维看了看时间,这和平时下班的点儿也差不了太多。 “可以走了吗?”他问。 勖阳转过头来,明知故问,“你在等我?” 柯一维感觉自己被欺负了,“嗯。” “有事?” “……我送你。” 勖阳知道该适可而止,“谢谢,我要去我妈那儿,你不顺路。” 柯一维马上说,“顺的。我知道怎么走。” 好像生怕她会拒绝一样,笨拙又着急,挺可爱的一小男孩。 勖阳当下只觉得憋住笑,有点辛苦。 “昨天谢谢你了,我妈让我告诉你不要花钱,”她说,“但是今天你真的不用送我了,我另有别的事,这门口也不好开车,你走你的吧。” chapter 127 北北 事儿是没什么事儿的,只不过勖阳感觉在话没有说明朗之前,还是需要保持距离和冷感。 在医院地段不开车的好处是,当他半个小时才开出门口50米的同时,她骑辆小车,穿街过巷,已经到了另一家医院了。 向茹对她说:“这小孩挺有意思的,他来找我时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好像我要是不管他的话他下一秒就要在档案室哭起来了。” 虽然挺难想象他能有那种状态的——但勖阳还是觉得很可爱。 “可爱”这个概念最近用来诠释柯一维的频率有点高。 勖阳说:“你不觉得他很像一只狗吗?” 向麻麻扶额,“你这是什么形容?” “真的,他特别像。” 小时候家里有只宠物狗,小小一只的京巴儿混血,本地人叫血统不纯正的动物为“串儿”。从勖阳中学开始一直到工作,她生命中的整整一轮都有这只小狗的陪伴。 上学时的勖阳安静内向,读书也不是那么用功,日常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写写画画。所幸功课也过得去,这样玩着学,一路下来成绩也还不差,所以父母也不太束缚她。正因为在家里可以玩的已经足够多,除非必要她也很少出门。至于朋友,人以群分,友情的经营就是几个人聚在家里一起不合群。 那只小狗是女孩,名字叫“北北”。大概是因为最初抱到家里来时,第一眼就看到的是她,第一时间摇摇晃晃奔赴的也是她的怀抱,就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北北在家里最依赖的就是她。 勖阳一直都在幻想,可能北北上一世和自己存在某些羁绊,不然实在很难解释,这辈子她们俩的联结是何以这样紧,如胶似漆。 北北太爱她了,就爱到可能都没有人类能给同等浓度的感情,说爱家人是宠物的本能都会有亵渎之嫌的那种感情。 北北和她形影不离。放学就在家门口等着迎接,她一进家门,“她”也不会再出去了那种,相当义气。 非常维护她。有时候家里人联合起来逗北北,作势要打勖阳,北北都会亮出牙来狂叫,挡在勖阳身前时刻准备出击。换了别人,哪怕是爸妈,北北都没那么大的火气,最多应付地威胁两声,就继续回到勖阳旁边倚着睡觉。 高考那阵子每天熬夜刷题,北北也陪她一起熬,困得眼皮打架了也要和她同步休息。 是那种夜深人静了,万籁俱寂,整幢楼里只有一盏灯亮着。以为整个世界只有自己在战斗了,一低头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睛恋恋地、平静地望向你。 不催促,不焦躁,只是等待,只是陪伴着,不计得失,没有条件。 柯一维经常会让她想起那些年的北北。 只不过——他是大型犬。 这会儿就特别想挑张哈士奇的照片发个朋友圈。 母上问她:“你自己笑啥?” “没啊。” 只要曾经被那样忠诚地守护过,就可以从容面对接下来的孤单。 这样笃定被爱的感觉,来自爸爸,来自北北,现在好像也来自柯一维。 不过这会不会是空窗期太久的缘故呢? 要不要当一次真,任性一次。 chapter 128 你那小对象。 朋友圈这个东西,真是非常神奇。 虽然多数个人号被迫成为了工作官方号,又有不少个人号已经被弃用或是在“暗处”分组可见,但越是如此,公开发布的个人内容所带来的冲击感越强烈,越吸睛。 有人一天按吃饭词数发自拍,有人开了三天可见票圈还长年一条线。猛然甩一条出来,其爆炸性也会让熟人怀疑是不是长期不用号被盗了。 所以勖阳那只哈士奇一发出来,柯一维的内心是纠结的。 就是惊讶如被人搡了个趔趄,然后不知道啥意思是不是需要互动一下,犹豫了半天还是生怕马屁拍不好拍到马腿上,那个赞就没敢点下去。 但这一晚上也是翻来覆去把那张傻憨憨的狗子照片看了八百遍,试图从无数个角度破译无果,最后还是决定先保存下来算。 太难了。这一天天的。 勖阳的朋友圈虽然不是三天可见,但也没好到哪儿去,完全是看在宣传口官方发布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开放了半年。不过除了单位的公号,就是学习强国链接,实在没啥可看的,划拉一两下就到底了。 第二天拍摄,在服装造型总监张晓雯的指示下,队服统一换了白色。 医院负责对接的大姐看着四个人笑得合不拢嘴,“你们这衣服真好看,一共有几个颜色?是不是七个色一天换一个?” 就差再那么烧包一点了,“没有,就这俩色。要不是出汗多得一天一洗,就那一件穿一个礼拜了。” 张晓雯整张脸都快拧一起去了,“哎呀~荣可欣你好恶心。” 可能是大夫日常在苦大仇深人间疾苦中打滚,鲜少见到几个这样轻盈生动敢笑敢闹的年轻人,全程满脸姨母笑。 她跟勖阳聊闲天,“你们几个感情真好,在一起很久了吧?” 勖阳客客气气答:“也没有很久,半年。” “啊,那还真不错,那说明在一起干活儿投缘,”大夫大姐暗戳戳挑了挑脱了色的细眉毛,“那你俩在一起很久了吧?” 勖阳懵,“谁?” 大姐恨不得把五官都用上去明示,“你那小对象啊!” 勖阳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其实不看也知道她说的是谁。 她澄清,“他不是我对象,您误会了。” 但是说的时候,心里莫名其妙有些悻悻然。 “别逗啦!你俩这一看就是一对儿,我昨天就看出来啦!” “真不是,可能是我俩穿一样的衣服给您的错觉。” “那怎么可能,那他俩也穿一样的,我怎么一看就知道他俩不是搞对象?” 大姐满脸写着“老娘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这小伙子跟你形影不离的,眼睛都黏在你身上了,就算现在不是,早晚也是你的。” 勖阳看了看不远处在搭架子的那“小伙子”。 这人真奇怪,他好像没有汗腺,她都一脸油光了,这人看上去还是清清爽爽的,头发丝儿都顺滑得轻轻飘起来。 他穿白色更干净透亮,是看一眼就会内心循环“那个被风吹过的夏天”的感觉。 勖阳转过眼神来,笑了笑,“那就借您吉言。” 她其实有冲动想问“那您看我是不是比他大”,忍住了。 “跟您打听一下,咱们医院的消化科怎么样?”她换了个话题。 接待大姐的神情马上从“吃瓜”切换到了“早知如此”,“怎么,有需要吗?” “也没有,就是问问。” “咱们医院哪个科都是全省最权威的,要不然你们也不可能连车都开不进来不是,”大姐带着一脸国家事业单位大医院工作人员特有的谦虚与傲慢——自豪,“消化内科,算排的上的吧。最近那几个小年轻也成长起来了,算还不错。” “噢,”勖阳点点头,“消化内科好像有个赵大夫,还在吗?” “在呀,他每周一四的门诊。” 大姐热情得有点过了头,“哎哟,你要是想挂他的号啊,还是得提前预约的,我们这儿号特别不好挂。你要是有需要,不行我给你想想办法。” 勖阳扯了扯嘴角,“没有。” “小伙子”把准备工作都弄好,剩下那俩也已经吵嘴吵完了一轮儿,开工。 四个人分了两个小组,分开两个场地,同时拍摄。 分组是没有疑问的。荣可欣和张晓雯在工作上的默契,不会比勖阳和柯一维差。不过这次是勖阳有意让荣可欣独当一面,参与到拍摄的大部分流程。 培养新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之前陆靖一也几次暗示她,在荣可欣身上要多用些心。 他们那地方,领导想给谁机会都不奇怪。每年进了新人,十个里有八个得陆陆续续被寻来求“托付”,“托付”给机会的,“托付”别累着的,“托付”给留意个合适对象的,五花八门,应接不暇。最夸张的一年,东院一口气进了近二十个新人,把常年负责带萌新的各位同志们折腾得惶惶不可终日。 客观地说,荣可欣算“皇族”里相当靠谱的了。在他身上“用心”,主观上也会比较有积极性。 只不过勖阳始终认为荣可欣灵动有余而稳定不足,大活儿给他不放心。这次拍摄没太大难度,内容上就很稳妥,倒是挺适合让他锻炼锻炼。 “没难度”锻炼啥呢? 内容确实是没太大挑战的,难度都在拍摄对象身上。 他们之前比较多和有经验的拍摄对象合作,比如夏婷,比如楚波,甚至是他们自己。因为本身是业内人士,无论幕前或幕后,总比素人有经验,对镜头也熟悉,配合度自然比较高。但拍素人就不一样了,仅仅是和镜头建立起良好联系就不容易。找不到镜头的,不知道看哪儿的,各种晕镜头的(此处并非内涵小维哥),更别提把“戏”讲通,调动情绪,调整角度,加点儿情节——总之,这是对自身气场、组织策划、沟通能力、专业素养等等等的全面训练。 但凡和人打交道的事儿,荣可欣都驾轻就熟。 这就是所谓的老天爷赏饭吃,你跑都跑不掉。 chapter 129 有点甜 这个世界存在几条约定俗成的规律。 比如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 比如黑猫白猫捉到耗子就是好猫; 比如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比如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有时候这几条得混搭着用,有时候一剑封喉足矣。 所以为什么说荣可欣是老天爷赏饭吃呢,因为他虽然没有张值得推敲的脸,但是他确实自带妇女之友buff。无论多奇葩的case与多难搞的女性朋友,只要派出金牌公关欣欣子,十有八九是马到功成,还能哄得大姐姐小妹妹眉开眼笑。在这一点上,荣可欣绝对是个吉祥物的存在,不可替代。 所以当他们这一组还没拍完的时候,欣欣子和雯雯子已经拍完一条并且愉快地与参与拍摄的护士小姐姐们热烈地八卦医院秘闻了。 反正就别太追究质量吧,能力是要锻炼的,啥事儿都得慢慢来。 勖阳曾经问过柯一维:“你有什么想法吗?咱们这活儿?” 柯一维表现出非常迷茫的样子。 那还是在他们还没有“非常”熟悉的时候,“我是说,你自己有什么工作上的规划吗?” 勖阳解释,“如果你有意向想要发展,可以告诉我,我会放在心里的。” 柯一维听懂了,“噢,不用,”虽然拒绝,但还是笑得很真诚,“我就这样就行,不必费心。” 那会儿只以为是他富二代不指望工作养家糊口只想快乐生活,后来勖阳才知道他真正的心思是用在哪里。 她承认自己是偏心的。只要柯一维说一声“想”,谁给谁打招呼她都会尽力给他铺路。但她也知道,纵然柯一维踏实勤奋肯钻研,任劳任怨不计较得失,在团队里也一直是支柱般的可靠存在,但任劳任怨也要抬头看路,踏实勤奋也要找对方向,要在单位里走得久且长远,只有硬实力是不够的,甚至是远远不够。 而硬实力是可以培训练习的,软实力很大程度上是天赋。至于性格品质,当然,我们都希望它是最重要的参数。 荣可欣所拥有的某些特质,柯一维这辈子可能都无法拥有;而柯一维的专业技术,荣可欣即便这辈子都达不到也无伤大雅。 所以就是让适合的人,在合适的地方,做适合的事情。 来到西院,绝对是勖阳的事业乃至整个人生上的一个分水岭。她开始理解很多在东院时无法理解的人,也对许多曾经唾弃的心态开始共情。也必须得承认,或许是忽然走到了某个人生阶段,之前以为走过的不少青云路,当下想起来,其实,是所谓的“弯路”吧。 人是一点一点了解自己的。越早,越幸运,越容易开心,姿态越轻盈。 而“对”或“错”,看你选择哪一套衡量标准。 柯一维就是目标很明确,不会被外部价值牵着走的人。荣可欣其实也是,包括张晓雯,都比她小,但都看得很明白。 至于自己的话,希望现在开始活得清晰起来,还不算晚。 比如,专注投入当下的工作里,不去考虑其他任何附加条件。专注快乐。 手底下这条终于拍完了,不甚顺利。但正因如此,成就感才加倍。 休息的间隙,两组汇合。医院方提供了防暑降温的饮品,天气炎热,几个人畅快豪饮。 勖阳感到有根手指在自己背上轻轻点了两下。 她微微往后仰一仰,像在办公室一样,“?” “我去那边抽根烟,”柯一维说,“把你杯子给我,我去给你打些温水。” 勖阳愣一下,“也不用……” 柯一维说:“我带了小青柑来。” ——就当是为了不引起另外那个八卦精的注意,勖阳很配合地把已经喝干了的随身壶向后面推了推。 大型犬晃晃悠悠一手插袋一手提拎着一个小碎花图案的水壶,这背影真是有趣得耐人寻味。 今儿这颗小青柑味儿也不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人口袋里“腌”太久的缘故。 勖阳悄悄问:“这个还是你上次给我的那种口味吗?” “是啊。” “那怎么味道有点不一样呢?” “怎么不一样?” “比上次甜好像。” 柯一维“噢”了一声。 “别喝那些,”他说,“多喝水。” 直男永远是“多喝水”。 不过谁让她恰好就需要“多喝水”呢。 跟没有经验的对象合作,确实就是辛苦一些。要说对方听得明白的话,选择对方可以接受的沟通方式,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思考。 那话自然就比平时说得更多些。才拍完一个大夫的素材,嗓子就开始发紧。 荣可欣开玩笑:“领导,咱这在医院干活儿也有便利,您要是嗓子不舒服,直接就能去开个药啥的。” 张晓雯白他一眼,“你会不会说话?谁没事要这便利?” “哎呀?这次你会说话了啊张晓雯?有长进啊你!” “你也就是只会说话。你瞅瞅人家维哥,给老师打水,做实在的事情;你呢,还不是只会打嘴炮。” “那下回你嗓子疼,我也给你打水?” “你滚,少咒我,你才嗓子疼。” 眼看着不知道这俩又要捣鼓些什么出来,勖阳赶紧站起身,“行了,咱接着拍吧。” 家丑不可外扬。 中午在医院食堂就餐,也是个挺别致的体验。不过干他们这行,到处“流窜”,三餐不固定是常事。别致的不是医院的食堂,是四个人穿着白色队服整齐坐在一张桌,被各位医患百忙之中抽空行注目礼。 张晓雯:“看见没?咱们家小维哥人气太高,好几个小护士小大夫都往咱们这边看呢。” 荣可欣:“他们估计以为咱们是属于什么偶像团体来拍戏。” “大哥,来拍戏是真的,受累把您那‘咱们’去了。偶像团体也是我们仨,没您嘛事儿,不要蹭热度。” 勖阳站出来给欣欣子挽个尊,“小维哥偶像是偶像,用处也没那么大。要是小维哥有欣欣子的社交能力哈,我们上午拍的那场也不至于那么费劲。” 荣可欣很得意,“你瞅,是不是?我这是领导认证的工作能力。” “是你的头。老师那是安慰你。” 柯一维就当没听见,自己吃自己的。 chapter 130 同桌的你 午饭后时间还早,404在食堂待着感受一下生活。 也可以说是回忆一下。虽然这个食堂并没给她留下什么回忆。 正因为如此,勖阳才能待得住。 这两天母上那边有家里人过去替班,她中午就不走了。这俩医院之间得跨了三个区,反倒比在单位时远,所以她就顾一头,要么晚点来,要么早点走,这样大家的时间也都比较整。 但有人给她记着,“你还不走吗?” 她简单回答,免得引起注意,“我今儿不用去,有人。” “喔,”柯一维拿湿巾擦了擦桌面,“那我趴会儿,走时叫我。” 勖阳正想说“你回休息室睡多好”,小哥哥已经趴桌子上安安稳稳地不动了。 也好。除了最近总得控制住想撸毛的冲动。 就,有点无聊。 扎在一块儿看剧的张晓雯和荣可欣猛然察觉被目光锁定。 一抬头,“好么领导,吓我一跳,您这是在瞅啥,俩眼直勾勾的?” 勖阳双手托腮,好整以暇,“瞅你俩有没有cp感。” 那俩立刻嫌恶地分开。 “别,我可不敢跟她有cp感,这太吓人了,”荣可欣直摆手,“领导,可不能这么逗着玩,我媳妇儿得弄死我。” 张晓雯踹他一脚,“我得赶在你媳妇儿之前弄死你。你以为我乐意呢?” 少女扭头问她领导,“老师,您这是在研究啥啊?” 勖阳乐了,“没有,就觉得你俩脾气挺像,又穿同款,热热闹闹的,看着挺好的。” “看着挺好的”俩人对视一眼。 “不是,领导,那要是这么说cp感的话也太宽泛了,那总不能说穿同款就是cp吧,那要是这样的话那天天都得穿统一制服的咋整啊?就这一食堂,都是白大褂,要不您看看,哪对是两口子?” 勖阳:“对对对。” “而且要这么说的话,”张晓雯心虚地瞄了眼她那“cp”欣欣子,“那您和小维哥,比我和荣可欣看着,可是像多了。” 勖阳今儿反应明显不在线,“像啥?” 张晓雯大着胆子,“像cp。” 欣欣子对自己“cp”的勇猛表示赞同,在旁边狂点头。 勖阳好歹也见过大风大浪,嘴角一歪,捋了捋头发,“是吗?具体说说?” 对面俩慌了,“这个……就是感觉啦,氛围,是吧。感觉上就特别有感觉。” 勖阳笑:“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这是个啥语法的话?” “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吧,”晓雯子手忙脚乱,“就是说你俩看着挺和谐。” “和谐”的另一位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困,睡得还挺专心致志。 少女完美岔开话题,“诶,机会难得,我先拍一下美男午睡图。” “你俩回休息室歇会儿吧,”勖阳把钥匙递给荣可欣,“时间还够,这食堂太热,别在这儿耗着了。” “噢,好的,其实他们这冷气也挺大的,倒也没那么热,”荣可欣扯一扯张晓雯,“那我们俩先去……那您cp俩……?” “让他睡会儿,别叫他了,”勖阳说,“他醒了再回去。” “噢,那好。” 也不知道这位哥昨天晚上是不是出去跑了个半马,这里乱成这样子,居然踏踏实实纹丝不动。 勖阳心血来潮,也点开相机拍了几张。——以备后患。 反正这儿没有认识他们的人,动作可以放大一点。 挺可爱的。那么大只狗子,肩宽背阔像座山一样,把脸埋在胳膊里,头发还翘起来几绺——奇特的反差萌。 在办公室里午睡时是隔着机器的,不调整下姿势,根本看不到对方是个啥样。当下这一刻,仿佛穿越回了上学时夏季作息的全班午睡时间。 男孩身上淡淡的汗味儿,微溻的白色棉上衣,手臂上被照得透光的毛发,不管不顾甩在一边的手机。 可能,如果,桌面换成木质墨绿色,桌下堆着两个书包再加一个篮球。摊开一本五三,木质铅笔隔开的那一页里,五道题里总有三道题不会。然后再响起一阵被淹没在聊天说笑中的铃声——会更像“同桌的你”。 那时候就认识了,该多好。 勖阳轻轻把他那可怜的仿佛被遗弃了的手机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这人来人往的他也不怕被人顺走。 其实她也困了。不过看着大狗狗这么睡,有种时空静止的幻觉,就这么静静地待着也好像能待上一个世纪。 勖阳把耳机戴上,无聊干嘛呢,当然就是刷刷朋友圈。 张晓雯这一上午又刷了屏。各种他们的照片,工作中的,收工后的,刚才午饭时的,正着拍的,偷着拍的。反正这孩子要不是一不小心进了这行,完全可以去干个狗仔队负责个艺人后援会什么的。拍得絮絮叨叨吧,但还得夸她一句拍得确实挺漂亮。 这屏刷的,总得扒拉啊不,下划来更新。 当然,没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文案,那就不叫狗仔队了。 少女的最新一条是:今天我们讨论了一下cp感的事。 ……想也知道配图是什么样的。 之前勖阳会心惊肉跳,看到这种明显会搞出事情的圈就紧张焦虑,生怕会引人议论。而当下很奇怪的是,看到张晓雯这么写,看到自己和柯一维的照片被这样发出来,还是会心跳,但莫名会产生一种暗黑的爽感,甚至会有唯恐别人看不到的——躁动。 张晓雯拍照片确实有一手。刚才她顺手一拍的“美男午睡图”,就是很日常的他在睡她在看手机,一张正面一张背影,套了个胶片滤镜,就无限岁月静好。 勖阳把自己的和柯一维的都保存下来,尤其是他俩同框的。 404的优良传统是团结,排面向来足。张晓雯发了,荣可欣也发了,勖阳就也挑了几张四个人的自拍象征性地发了一条。 反复刷去看评论。大概是得益于她的圈一般都是官方消息,领导会空降,业内同志们大多识相地乖巧闭麦,点个赞就当打了个卡,不会像张晓雯荣可欣的照片下面一溜“队服真好看哪儿买的”“谁是c谁是p”之类有的没有的胡言乱语。 居然会有些小小失落是真的。 旁边大狗子慢吞吞动了动,醒来了。 脸还没抬起来,先盲人摸象般去摸手机,“……几点了。” 他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又不肯抬头用一下眼睛,勖阳忍不住把手机推向他那边。 狗爪子浑然不觉,一爪过来,正好撞到她的手。 勖阳触电一样把手缩回来。 狗也被雷劈了一样清醒了。 “……到点儿了吗?” “嗯,不是,没有,”勖阳慌乱去看手机,“还有半个小时了。不急。” chapter 131 靠近 荣可欣和张晓雯的拍摄进度飞快,快到勖阳不太敢让他俩继续拍下去了。 “可心儿你俩如果有时间,自己先看一下回放,”勖阳正被手底下这位死活稳不住眼神儿的小护士折磨得心态要崩,“不。荣可欣看回放,张晓雯过来帮我一把。” 这位过于紧张的护士同学是个小哥哥,不是妇女之友欣欣子的攻克范畴,需要粉红泡泡美少女来加加油。 勖阳让张晓雯去调动小哥哥,坐到一边喘口气,“可心儿,回放给我看一下。” 据说当老师的都有个不科学的认识:如果学生考完试说“难”,那或许是真的难;但如果学生说“简单”,那你等着吧,绝对错得不简单。 勖阳对于荣可欣的不放心,就在这里了。快确实是够快,但“快”,不能说明就是“好”。甚至,他越快,越自信,她越谨慎,越不能放松。 “……这画面歪了啊,”都是初级问题,“你又自己肩扛着溜达着拍去了?一直在晃呢。” “不是,我是觉得这样更有生活感。” “但是这个内容不适合啊,技术是要为内容服务的。” 就经常是这种问题。放他单干之前,明明已经讲好了拍摄内容注意事项,他就是一个兴头上来了就全放开了自己爱咋拍咋拍,试问你能怎么办。 可能午后又升温,进程又迟迟没能有效地推进,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勖阳有些焦躁。 “这真不行,可心儿,”她说,“上午那条可以用。下午这个还是得重拍。” 荣可欣被这俩字儿打击得瞬间蔫了。众所周知,拍得慢没关系,但重拍就麻烦了。 “一会儿就重拍吗?” “要看人家的时间能不能配合啊,”勖阳看了看日程,真要重拍的话怕是要干到天黑,“待会儿都拍完了我再去交涉一下,先这么地吧。” 荣可欣的好处是永远不会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即使表现也都只挑正能量流露,“好的,那麻烦领导了。” 让人对他发不出脾气来,也是一种本事。 勖阳做好记录,又挑了几条空镜发到群里,“你俩今天的活儿都差不多了,要是有空,可以拿‘小鸟’拍点景留着。” 可以玩无人机的幸福暂时抚慰了刚被“批评”过的欣欣子。 不过这边刚安顿好,那边也没想象中的顺当。 粉红少女并没能调动起护士小哥哥的激情,垂头丧气地撤下来去找老cp玩无人机了。解决了护士小哥哥镜头恐惧症的居然是“前病友”柯一维同学。 勖阳看完回放,惊讶地盯住柯一维,“小维哥,你是咋整的?” 小维哥根本没当回事,“同病相怜。” 勖阳想笑,又觉得笑了好像不太好,调整了一下表情,一本正经拍了拍前镜头恐惧患者壮实的肩膀,“太好了,小维哥请继续散发你的魅力。” 柯一维低着头调整机器,但也看得见嘴角弧度上扬的轨迹。 这一下午的焦躁总算得到了一点点的纾解。 把手头的这条拍完,这天的正常计划就算结束了。 俩人收拾着机器。勖阳问:“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困,昨天没睡好?” 柯一维:“嗯,赶了个进度。” “噢,那发了吗?” “还想再调整一下,弄好了再发。” 他俩之间的沟通,也就是他俩能够理解。 勖阳非常享受这种不为人知的默契。 小维哥终于想起来他们这是个四人团队,“他俩呢?” “我让他俩去拍空镜了。待会儿我先去跟医院那边确认一下明天的计划,然后再叫他们吧。这会儿光线好,让他俩再拍会儿。” 空镜不用约,不好看可以反复拍,想啥时候拍都可以,所以也不着急当时检查批改。 两人收拾好了器材送回临时库房。 临近四点了,算是医院“营业”的一个小高峰期。他们下午拍摄的住院部,这会儿正开始探病送饭时段,真是人潮一般一波一波涌进来。 临时库房在门诊部,和住院部隔着马路,他们要通过一个过街天桥才能把器材送回去,然后再跑到拐角楼的办公区去找医院相关领导交接。 即使穿着球鞋,勖阳两条腿也已经酸了,脚后跟都在痛。 柯一维以一己之力扛起了所有器材,背着拿着扛着夹着。趁勖阳没注意,还把她的大单反拿去挂在脖子上。全副武装。 勖阳拨着医院相关负责人的电话,奇怪这人负重成这样了居然还能走得晃晃悠悠好整以暇,好像那一堆机器都是泡沫做的一样。 她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快步跟上,一手去接他手里提着的摄像机。 柯一维护食儿似地把机器往怀里一举,受惊般看了看她,知道她是想分担些重量便摇了摇头,“用不着你。” 勖阳也没坚持——坚持有啥用。好像她能抢得过她似的。 “……好的,那么明天就先这么安排,王大夫的时间什么时候能确定下来,您就告诉我,我好计划我们这边的时间。” “……十分钟之后吧,我去找您。” 勖阳挂了电话,腾出手来,还是执意去拿柯一维脖子上自己的相机。 别的都好说,这单反太重。平时她背着都要经常换肩,夏天衣服薄,没多久肩头就被勒出一道红印子。这要是挂在脖子上,时间一长,颈椎怎么受得了。 柯一维躲了几步,没躲开。双手都占着,也没的可反抗。勖阳抓住相机带子拉一拉,他就只能低头附身听人家的了。 “你这太高了大哥,”勖阳踮着脚,“不是,你还是略微蹲一下吧,我属实够不着。” 柯一维低头也低得很尴尬,乖乖屈膝下蹲了一些,让她去取下相机。 勖阳也觉得很尴尬。这怎么看,都像是要求拥抱的姿势。 可离远点,也还是够不着。 娇小女性太难了。 她欺近他的瞬间,感觉他呼吸扑在自己脖子上,麻麻的,又好痒。 熟悉的烟草味儿和棉t恤干燥的味道,让勖阳的皮肤有点过敏症状,发红发烫。 “……好了,这个太沉了,”总算完成了,“你挂脖子上,脖子会断了的。” 柯一维笑了笑,“哪儿有那么夸张。” “有啊,你要是犯颈椎了,咱俩还得去f区照个ct。这住院部离那儿太远了,我可走不动了。” 柯一维的嘴角就一直没放下来,“这儿的地形你这么熟啊。” “嗯,”勖阳说,“这里是我非常熟悉的地方。” chapter 132 消化内科 医院的地形本就七弯八绕,又何况这盘踞了一条街拥有了方圆十里公交站冠名权的大医院。 医院商场这样的地方,若非天生方向感好,就只能靠反复强化记忆,才能不那么蒙圈。 商场还好。除了本单位员工,恐怕没有人愿意把医院的路走熟。 勖阳刻意挑了一条远路。她知道柯一维不会发觉。 就是会辛苦他多负重那么几分钟。 “累吗?”她问。 小酒窝一秒上线,“不累。” “小维哥最近总是笑,”勖阳的情绪被疗愈大好,于是得寸进尺,“这小酒窝太可爱了,原来这边也有,还以为你只有那边脸有酒窝呢。” 酒窝男持续散发他可恶的魅力,“我又不是个面瘫。” “有面瘫什么事儿,有的是只有一边酒窝的人啊,”勖阳绕到他前面开道,“笑起来多好看,会笑你就多笑笑。” 以前医院的楼道在她眼中就是炼狱在人间的别号。 这会儿身后出现了那么一个人,感觉上,似乎也有了勇气去披荆斩棘破浪穿云。 也仿佛有了期待,对于这段路的另一边。 ——可这怎么还带有路障的呢? “前面维修了,”勖阳张望了一下,“要不然咱们绕一下吧。机器碰人,人碰机器,都不好。” “行。” “那我帮你拿点什么吧,你这背得太多了,又要走半天——” “不用你。” 这是不是也算是一种直男思维。 柯一维可能发觉了她的腹诽,“那你帮我拿一下水杯吧。” ……行吧。 勖阳把他裤兜里的水杯抽出来,感觉受到了直男的蔑视。 “你这杯子很沉吗?” “不沉,”直男说,“就是给你找个事干。” 真,无语子。 绕的这条路,其实才是离目的地最近的那条路。他们是绕回了“正道”上去。 “这是住院楼吗?”柯一维问,“这是又绕回来了?” “嗯。” 柯一维抬头看标识,“消化内科。” 就像推开一扇古旧的门,灰尘扑簌而下,压抑和绝望带着病房独有的浑浊味道幽灵般狞笑着飘出来,缠上她。 推不开,跑不掉。暂时,只是暂时,也没能被柯一维提供的过滤系统净化。 时间太短,苦痛太长。 勖阳只念,反正都过去了。这被回忆煎熬着的眼下,也很快就会过去。 柯一维发觉勖阳走得忽然快了起来,好像有什么在后面追。 连带的他也步伐匆匆,但总感觉抬不起头,整个人的状态就很别扭。 不过,谁不是被“生老病死”狠狠压着的呢。 这个消化内科的病房天花板好像比别的病区要低一些,要么就是过道要窄一些。两个人身上挂着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器材,趟雷一样穿过病房外陆续支起来的简易床,脸色蜡黄疲惫的家属,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木然地抬头看着他们走过,空洞且沉郁,没有色彩,也没有表情。 看他们也只是因为这两个年轻人明显不属于这里。这里是静置的,是凝滞的,是虚耗的,是被动的,是没有选择,可能——也是没有任何可能性的。 柯一维也察觉到勖阳熟悉得有点反常了。 “诶,你——” 勖阳这会儿却停了下来。 这个时间不应该是医生查房的时间,但是前面病房门口围了不少医生护士,还有几个病人和家属也凑上去,像在围观什么。 从里面透出来的白光,勖阳凭专业的直觉知道里面是在拍摄。况且围观人群虽然多,但是几乎没有人出声,要不然她也不可能一听到那人的声音,就猝然被拉住急匆匆想尽快离开的脚步。 什么了不起的拍摄,居然还打了光。 她也靠近了去。 柯一维只觉勖阳忽然屡屡反常。凑热闹绝对不是她的风格。但他也默默地跟上去了,当然没有离得太近,只是在那诡异的包围圈外三四米靠墙的地方,放下手里的器材歇一歇。 上天总是会给人安排很多哭笑不得又措手不及的巧合,然后下一个定义,说那叫做“宿命”。 被整齐划一的笑容团团围着的或说是胁迫着的那位病人,被光板打得满脸红光,双手合十,对着摄像机,不知道眼神儿放哪儿或是根本不知道对谁说然而又滔滔不绝语无伦次。 “……赵大夫真是个好大夫啊,我做完手术就舒服了好多,赵大夫还特别关心我,一天来看我好几次,我这条命都是赵大夫给救回来的。” 一个屋的病人和家属纷纷应和,也带着整齐划一的笑容,“是啊是啊,下次我们还找赵大夫。” “你们可得给赵大夫好好宣传宣传。” “赵主任手到病除。” “谢谢谢谢,应该的应该的。” ——这人虚假到时刻带着戏谑的语气,真是别无分号,混在五百只鸭子里都能挑出来。 是呢。像尖利指甲划过玻璃发出的凄厉叫声。 看得出来记者对群众的热烈反应非常满意,“大家都可以说一说啊,咱们赵主任平时对病人怎么样?家属也都可以说几句。” 勖阳举起手,“我是病人家属,我想说几句。” 她本来在最外面的,里面是什么情况都只能从缝隙中看到。这会儿她一声出来,人们齐刷刷扭过头为记者让开视野。就如摩西分开海水,她只能走过去了。 记者伸过话筒,“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主任在与病人家属沟通的时候很有自己的一套,我想请问赵主任是如何根据每个病人的不同情况有针对性地与家属交流的?” 年轻的记者狐疑地看看她。感觉上好像一时被反客为主了,弄不清楚谁是记者。 姓赵的男大夫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冲击了一下,“病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当然要有的放矢了,考虑到病人和家属的感受。” 勖阳笑了,“您为什么要用‘有的放矢’这个词?” 不过她也没想让他对自己的轻蔑有所回应,“如果您的病人预期康复的可能性很小了,您会怎样和家属沟通呢?” 她根本不容对方插入到自己的逼问里,“您会直接对家属说,‘你家人就要完蛋了’吗?” 一片哗然。 “赵主任,这算不算您所说的‘有的放矢’?” chapter 133 坏孩子的天空 柯一维本以为她就是出于好奇去扒拉一眼,没料到就自己拿手机看了两眼的功夫,就找不着人了。 然后就听到那间像封印了什么秘密的病房开始有了动静。而且还是相当诡异的动静。 很像在……吵架。 护士站就在旁边,但就一个护士留守,基本也都跑去围观了。柯一维出示了工作证,把器材寄放在护士站,往那间病房门口一站,就看到了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勖阳。 勖阳自己也没见识过这样的自己。 “赵主任是不是觉得那样说完全是出于开玩笑,想要舒缓一下病人家属紧张的心态?” 消化内科主任医师赵沧海的个人专访做成了这个样子,他一时没有头绪,一张脸变过好几种颜色,不知道是否该答,又答些什么。 先反应过来的是记者,“你是哪个单位的?”姑娘反应很快,低声问勖阳,“你是同行吗?” 勖阳:“我是病人家属。确切地说,我是前病人家属。” 赵沧海似有些记忆,“你是谁的家属?如果需要我提供建议,我们可以私下再交流。” 这人一句话激起了勖阳压抑已久的戾气,“那就算了吧赵主任,我爸已经不需要您的建议了。他只有一条命,也实在是听不起您的建议。” 围观人群开始骚动。有人举起手机拍照录影。 勖阳忽地感到身后有股暖意欺近,接着整个人被拉到一副怀抱当中,——那人用自己的整个身子把她环绕了起来。像一座山,靠山。 接着她就辨认出了那熟悉的气息。 柯一维的大手扶住她的手臂,给她一个支撑,把她瞬间失控的心神稳住了。 “怎么了?”他问。 勖阳摇摇头,“没事。” 这小小的停顿给另一方争取出来了一些时间。年纪不大的记者过来谈条件了,“那我私下采访你好不好?如果你有话想说,我们约个时间。” 柯一维始终紧紧地握着她肩膊,几乎要把她抱住。他不发一言,只是在她身后,让她倚靠着。 这个人的出现把她拉回真实世界,她回到“勖阳”这个名字里来了。 “我没有时间,也没有什么话想说。我只是路过看到故人打个招呼,”她知道该到此为止了,“赵主任应该是个好大夫,祝赵主任前途光明。” 直到在医院停车场边的台阶坐下,勖阳才堪堪缓过劲儿来。 她嘴唇发抖,全身也发抖。夏日的黄昏,体感温度高达38,双手冰凉。 理智回归的第一件事,是赶紧继续被意外中断的工作,与院方取得联系,敲定下一步的拍摄事宜。 柯一维听着她电话说得僵硬木讷,每句话都像赶火车一样紧凑又快,知道她刚才经历的一定是非常可怕的事,足以击溃她一向坚定的理性淡定与清醒。 他不发一言,只是陪她坐着。 勖阳有好一会儿耳际都只能听到嗡嗡的轰鸣。不知道是无人机的声音,还是她被触发的后遗症状还未散去。 柯一维问她:“你要喝点水吗?” 勖阳摇头。 接着他便不再说一个字了。他等她调整好自己,做好准备承接她一切情绪。 “……我可能给事儿弄砸了,”勖阳发着抖,迅速地在脑子里复个盘,“我先跟你说。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这家医院在拍摄上提出了什么问题,你和可心儿顶一下吧。” 柯一维问:“那你呢?” “我回避吧,”勖阳说,“本来我也不想参与这个任务的。果然还是没躲开。” 回避如果能回避得开,也实在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是当下是她的本能反应,理智根本控制不住行为。一看到那个人,七八个月前的种种憋屈、愤怒与不可逆转的痛苦,山崩海啸一般狂卷上来,驱动着她去做出行动。 人一辈子是要冲动几次的。这次冲动,也值得。虽然并不那么痛快,好歹算是出气了。 可是,有用吗? 在病房里的时候,柯一维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有的勇气,一把就将她拉到自己怀里的。这会儿看到她目光闪烁,神色凄楚,却牢牢管束着自己的手,一动都不敢动她,碰都不敢碰。 但他知道她。他怕她把自己憋疯。 所以虽然不擅长,柯一维自知还是有责任帮她疏通排解一下,哪怕让她说出几句话来,那也是好的。 “那个大夫是……?” “是我爸当时的主治大夫,”勖阳说,“我爸就是在他手上没了的。” 这实情过于沉重与庞大,令柯一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继续才好。 但好在在大半年之后,勖阳终于触碰到了那段黑暗的回忆,并且可以短暂地在痛苦里停留一会儿,而不是急着逃跑。 她感到柯一维的手轻轻搭在她肩头,轻轻地握了一小下。 只有一小下,也真的很轻。轻得如同蝴蝶在花瓣上的浅尝辄止,扑闪一下翅膀就战战兢兢飞走。很真诚,很小心。 她忽然觉得那只手非常重要。他按住了她的三魂七魄,不至于让她在卷土重来的飓风中,像一颗蒲公英般不堪一击,四下飞散。 “其实我也清楚生死有命,医生只是看病,救不了命的,”她说,“可能这就是注定的结果,换哪个大夫都是这个结果。只不过他有他的问题,所以给予了我转移恨意的机会罢了。” 她苦笑一声,“真的,我也挺狭隘的。估计那些人都以为我是医闹呢,搞不好马上微博就有我了。” “不会,”柯一维笃定地说,“我刚才一直挡住你。要有也是有我。” 勖阳本来就是勉力在支撑。突然之间,他亮出自己毫不掩饰的态度,保护她,庇佑她,陪伴她,她终于败下阵来,把脸埋进双臂中恸哭。 王菲有首歌里说,【感动得要哭很久没哭不失为天大的幸福。】 “你是个特别好的人柯一维,”她说,“我特别特别感激能碰上你,真的。” 柯一维的幽默感莫名上线,“所以我才是特别重要的,是吧。” 他大着胆子把她往自己这边揽了揽。 她没有拒绝。 头顶上,白色的无人机闪着红灯呼啦呼啦地呼啸而过。 一时间怎么竟有种深入战地的末日感。 勖阳吸吸鼻子,“你打电话让荣可欣去收拾设备,别回头丢了。” “噢,对。我差点就忘了。” chapter 134 来,捞你一把。 这绝对是半年来最为惊心动魄又荡气回肠的一个夜晚。 忽然堕入黑暗,又眼看着天边的极光慢慢亮起来。 久久没有痊愈的溃脓,薄弱的创口再次被剖开。伤口见风更疼,但放尽了污血,愈合才有指望。 时间不是能治愈伤痛,时间只是让事情过去了。但“过去了”不表示“没事了”。疤痕只能淡化,祛除仍要靠决心。 其实是这样的。疼痛才能治疗疼痛。 柯一维整晚都和勖阳在一起。 荣可欣和张晓雯收拾好器材,在群里吓吓唧唧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整个护士站都在用看流氓的眼神儿看他们。 柯一维用勖阳的手机让他们先回家,明天的安排随时看群通知。 勖阳安静了一会儿,收拾一下心神,“你帮我打陆总的电话。” 柯一维在旁边听她给领导汇报来龙去脉。 这是她最有杀伤力的时刻之一。虽然嗓子还在发紧,气息声音都按不住地颤,一句话说得先强后弱,最后一个音总是抖的,但目光坚定到凶狠,眼睛泛红也泛着杀气,像鹰隼时刻备战,像战士孤身迎战。 勖阳经常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狠”劲儿,当她专注在某事里。他不能确定别人是否也有同感,是否也能感受得到她这种与平时表现有着诡异反差的“狠”,但他在她这个状态中总能感到一种悲壮的美感,寂寥宽阔的意象。 他着迷其中,无法自拔。 这个女孩身上的这种气质,是稀少罕见的。当所有人都机敏圆滑地左右逢迎,似乎在这世界玩得得心应手,绝不多付出一分也不能吃亏一毫的时候,她总是认真地绷紧了自己去专心应对,可能稍显严谨有余而轻盈不足,但她会是你能放心把后背交给她的人。毫无疑问。 她做不出撂挑子甩担子所谓放纵自己的事情,哪怕刚刚经历过一场情绪的大溃决,她第一时间的反应仍然是对单位禀明实情,承担责任,把团队可能会受到的影响降至最低,商讨下一步的对策,解决问题而不逃避问题,面对问题而不沉溺于问题。 在现如今的生活里,真实且正确,反倒令人感觉不真实。其实很简单,那不过是因为“人”配不上那份真实。 因为稀有,倍加珍贵。 特别是,当你走近了她的世界,你就理解了她所有的诚挚、认真、稳定、不吝付出,都是来自何处。 女孩儿这样是很累的。依赖多简单,撒娇多省事,玩闹多开心。 都是这样吧。享受多简单,捷径多省事,不负担责任多开心。 认真你就输了,很多人这样说。 “陆总怎么说?”见她按了电话,柯一维问她。 “明天让老苏来替我,”勖阳说,“我回去留守。别的看情况再说。” 她当下发信息到群里,简单说明了情况,安抚了一下被莫名惊吓到的另外两位小朋友。又把拍摄计划发给苏忠义,用语音交代了几句,却只告诉他是“临时有事无法继续”。 柯一维听她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是非常自然正常的一场任务交接,抬眼却是她湿漉漉的睫毛与红肿的眼睛。 就有只手在拧他的心。很是疼痛。 “正事”都一一处理完了,终于可以管管自己了。 柯一维征求她的意见,“去看阿姨吗?” 勖阳看了看时间。也确实不能再耽搁了。 “我自己去,你——” “我能不管你吗?”柯一维说,“你再这样,我真的会生气。” 勖阳其实谢绝得本就很乏力,她其实也知道自己已经坚持不住,招架不得。 坐了太久,又始终僵直,猛然起身,腿脚不听使唤,又跌坐了下去。 她哼了一声。 柯一维回过身来,“腿麻了?”向她伸出手,“来,捞你一把。” 勖阳觉得好笑,握住他的手,“我是月亮吗?你捞我。” 柯一维也笑了,“你不是月亮,你是太阳。” ——这人真奇怪。你说他会说话吧,他明明本体就是jpg;你说他不会讲话吧,又时不时给你出其不意地一句,直击肺腑,把百炼钢融为绕指柔。 勖阳上车就睡。睡饱了才有精神演一出若无其事给母上看。 柯一维没有跟她上楼,“我在这儿等你。” 这就不是不能谢绝的范围了,“你回家吧。” “不。”这人固执起来也是个问题,“我没别的事情,今天的任务就是把你送到家。” 勖阳无奈。 “那你就多等我一会儿,”好险今天带了袋饼干,“你先垫垫。你等我下来,咱俩再去吃饭。” 固执的小男孩马上开心了,“好的。不着急。” 卢英从女儿一进门就察觉到她情况有异。 “怎么了?”她问,“是有事吗?” “没有啊。” “噢,”卢英看着她,“真的?” 勖阳喉咙堵得不行,实在也禁不住这一句“真的”,立时哭了出来。 在亲妈面前演“若无其事”还真是挺难的。一句话,精准爆破。 卢英吓一跳,一时也不知所措,只好拉她坐下,好舒服点儿哭。 也好巧同屋的出去了,母女俩可以不用避忌。 “我今天出外景,看见赵沧海了,”勖阳告诉妈妈,“我给他添了点堵。” 卢英一愣,“啊,你去那个医院拍了是吗?” “嗯。” “你怎么看见他的?” “我其实都没想接这个活儿,我就觉得得有点事,”勖阳说,“反正就是挺寸的。有记者正采访他,我就正好看见了,然后我就给他搅和了。” “搅和得好,我现在想起来这个人我都想剁了他,像这种无良医生根本都应该清除出去,怎么还能有记者采访他呢?”卢英咬牙切齿,“他能知道你是谁吗?他想起来你爸了吗?” 勖阳说:“我没跟他说我爸,我看他也根本不记得我,但是他应该记得咱家那事,因为他当时是有反应的。” 她补充,“我说得挺直白的,很不客气,应该当场好多人都知道他不是个东西了。” 母女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卢英叹口气,“你就是打死他,你爸也回不来了,有什么用呢?” 母女俩终于相对恸哭了出来。 过去了的事情,并不都是可以亡羊补牢的。 但眼泪还算有用,至少可以清洗残余的血污,冲开大大小小的疙瘩。荡涤,过滤,净化,将积聚压抑的毒素一次排清。 chapter 135 下次我们去钓鱼 勖阳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此医院不比彼医院,虽然七点多算是个探病时段小高峰了,停车场也还空着不少车位,院儿里人也不是很多,一眼就看到熟悉的小白车了。 柯一维在花池子旁边站着,一手手指头夹了只烟,烟灰都要烧到手了,一手端着手机,但眼神儿也没在手机上,愣愣地冲着棵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好像就单纯在出神儿。 感觉整个人好像等傻了。 可是发现她的那一刻,整个人又好像一下子通了电,被激活,两眼发着光,熄了烟,看得出想往前走两步,可不知为啥没过来,而是原地转了两圈。 勖阳当下的反应是:他真的好像北北。 下一秒立刻满心歉意:孩子已经等了俩小时了,还把他当成狗子,真是不应该。 转瞬又理直气壮:狗子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没有北北我现在能活得开朗快乐吗?不能。所以,说他像北北,没什么问题。 “久等了。” “没有,”大狗狗看得出有些局促,“阿姨那边,都安排好了?” “嗯,我陪她吃了饭,”勖阳的精神显然好了许多,“该陪你吃饭了。” 柯一维被这句话治愈得再等八个小时也甘之如饴,嘴角上扬到半永久状态,车子开出医院了都没能放下来。 “去哪儿?”他问她。 “我先回个家行吗?我先去遛遛福星儿。” “嗯,好。” 勖阳满怀歉疚,“对不起啊,因为她自己在家已经一整天了,我太晚回去的话,我怕她会难受。” 柯一维完全不觉得有任何问题,“没事啊,应该的。” 他又说:“其实我刚才有个想法,你看行不行。” 勖阳的作息其实属于正统好孩子模式,工作日就是上班下班回家,交际娱乐也基本都从周五开始安排,还必须得留出来宅家充电的时间。如果不是眼下这种特殊情况,这个时间已经进入休整状态了,夜生活与她无关。 一天折腾了好几站本就疲惫,情感上又遭遇到那样大的冲击,要不是柯一维吊着她这点精气神儿,恐怕早难以为继。 所以柯一维的“想法”实在太中她的意。她满意得几乎要怀疑这人真是北北转世了。 到家接了福星儿,收拾了狗子的粮食和水下楼来,在路上点的外卖正好送到。 福星儿和柯一维相当投缘,一见到他就摇着尾巴求摸,一大一小交流感情的画面看着很是温馨。 “……她最近掉毛,你真的不介意吗?” “没事啊,我车上有吸尘器。” 勖阳心里想着“那大不了我回头给他清理好了”,牵着福星儿上了车。 柯一维一路径直开到了之前带她练车的河边。 这条河流经她家附近,已经进入到城乡结合部的区域,没有市中心那么繁华。夏季的早晚,会有人带着全套装备来钓鱼。这会儿河堤上三五步就亮着的蓝荧荧的光,就是夜钓人们的钓鱼灯。站在桥上望下去,蓝色白色紫色的灯光,一小团一小团地跳跃闪烁着,连到远远的河的另一端。 柯一维把车停在岸边,居然从后备箱里翻腾出一副小帐篷。再翻翻,还有一张野餐垫。 勖阳惊讶,“你车里平时都放着这些吗?” 柯一维解释:“我有时就会自己开车到郊外待一会儿。这些平常就放车里,随时就用了。” 两人一狗顺着河堤走到一片没人的亲水平台上。 周围没人,勖阳把福星儿放开,让她好好在自然环境里撒撒欢儿。福星儿很开心,到处嗅嗅看看,乐呵呵地跑来跑去。 折腾了一下午都没什么感觉,这一真正放松下来,才顾得到正常人的生理需要。 两个人饿得吃了两大张披萨才有空喘口气。 了不得了,将近十个小时没吃东西。 “你没和阿姨吃点吗?”柯一维问她。 “没,我跟她说我得赶稿子回家再吃,”勖阳说,“要不然我出不来那么快。” 他这一天都在等她,而她实在不愿意让他枯等。 但柯一维很感动,“我没关系的,”他说的是真话,“我等你也等习惯了。” 虽然老实人说得很诚恳,但勖阳还是被撩得有些不安。 好在路灯的光极其微弱,发红的耳朵和发烫的脸都能被掩藏得很是完美。 难以想象几天之前,她还在对他说,“我们不在一个世界里”。 现在她的世界一层又一层撕裂开来,血肉模糊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误打误撞进来,本来可以转身就走的,可他又说“等习惯了”。 突然勖阳就有点懒得支撑。 她听见柯一维说:“下次我们也可以来钓鱼。你不是喜欢夏天晚上到河边来钓鱼吗?” 他记住了她说过的话。 福星儿疯累了,跑回他们身边,喝了几口水,眼睛亮晶晶地,一会儿望望她,一会儿看看他。 勖阳问他:“你不问我我爸的事吗?” 柯一维只说:“如果你愿意说,那我愿意听。” 勖阳摸着福星儿的头。狗子放松地仰倒在地上,冲着她露出白白的小肚皮。 柯一维见她半晌没出声,以为她到底还是伤痛难平。 他摸摸翻滚到脚边过于友好的福星儿,“她真可爱。” “嗯,”勖阳看着两只狗子渐渐玩到一处,有一点不辨朝夕的错觉,“她是我爸收养的。” 柯一维听她说下去。 “有一年暑假下大雨,她跑到我们家阳台里了,就是小李租的那套房子,”勖阳双手比划了一下,“她那个时候才一点点大,还得了皮肤病,全身都是伤,毛都掉得没有了。我爸收拾阳台发现了她,喂她吃的和水,她就不走了,然后就养在家里了。” 柯一维由衷,“叔叔很善良。” “我爸真的很善良,他对福星儿特别好。他也不止是对福星儿好,他对小动物小孩老人所有的人都很好。” “你相信吗?我爸住院的时候,福星儿在家特别不安,她好像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表现反常,总想往外跑,还经常看着我哭。” 柯一维讶异:“她会哭?” “会的,会默默地哭,有时候我在家,跟我爸视频,她看着视频也会流眼泪,”勖阳沉入回忆里,“我爸当时从医院回到家来,因为不能让她进屋里去,就把她栓在外面,她就拼命想挣脱,想进去。那几天如果我里面不太忙,就出来和她待一会儿,她就呜呜地叫着,一边拱我的手一边哭。我爸走了以后,她好几天都趴在我爸的钓鱼包旁边不动,默默地哭,很长时间眼睛都是红的。” chapter 137 葵花向太阳 福星儿停止了卖萌,安静地趴在勖阳脚边,湿润的大眼睛望着她,好像听得懂她的话。 她抬起鼻子去拱了拱勖阳的手,勖阳轻轻摩挲她的头。 狗子舒服地闭起眼睛。 柯一维说:“看她被养得这么好,就知道你一家都是善良的好人。” “是吗?”勖阳凄惶地一笑,“你知道吗?我有一段时间特别怀疑善良的意义。我爸走了之后,我一直都在想,这世界上最荒谬的一句话,就是‘好人有好报’。” 这真是天问。 世间就是存在这样悲哀的事实。没法开慰,也解释不了。 柯一维给福星儿的水碗添了些水。狗子玩得很疯,一碗水都已经喝干净了。 勖阳揉揉脸,“不好意思啊,我又跟你说这些了。很不能理解吧。” “能理解。” “你能理解什么啊。” “能理解啊,”柯一维摸着福星儿的背,“我奶奶也是我送走的。” 福星儿好像特别喜欢他,对他很放心。被他摸着背脊,还可以去喝水吃东西,吃两口,抬头看看他,摇一摇尾巴,再低头去吃吃喝喝。 勖阳记得他说过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 所以这样想的话,好像也很合理。 “那时候你几岁?”她问。 “十六吧。” “高中了吗?” “高一。” 这倒是令勖阳意外的一个年纪。 她高一的时候还在和爸爸撒娇,刚刚开始人生第一场恋爱,每个月最开心的时候是喜欢的杂志出新刊,和同伴蹬着自行车飞去报刊亭抢最新的一本,翘课在音像店站一个下午挑总也挑不出来的一张cd。 “阿姨住的那家医院我特别熟,我曾经在那里混迹了半个学期,闭着眼睛都走不错,”柯一维开始讲自己的故事,“那会儿我爸我妈做生意特别忙,走南闯北,我一年也见不着他俩几次。我奶奶生病时他们在南方,赶不回来。我爷爷那时候七十多了,我爸家里也没什么亲戚,只有一个叔叔,然后就是我。所以就只有我。” 勖阳不可置信:“你?十六岁?” “嗯。” 这有点像是社会新闻里的惨淡故事,沉默少年的自强人生,一力支撑起沉重的家庭。 这少年还跟她开玩笑:“看着不像吧?” 勖阳诚实地说:“不像。” 他长了一副没吃过苦的样子。虽然总是安静的,总像有心事,但他的沉静是不曾被生活打磨过的恬淡静好,干干净净,没沾染上一丝烟火气。你一看到这个人,就感觉他是应该站在画展里的,是坐在绿植茂密的庭院里的。 反正是想象不到他也曾经熟记每个医院的出入口,穿过压抑浑浊的走廊,在阴暗幽静的病房里照顾着病重的奶奶,替自己的父母尽孝,做一切她也曾做过的事。 “真的是你自己照顾吗?”她问。 “开始当然是我叔婶会来,但是很快就不行了,然后就陆续请了几个护工。有不错的,也有根本不行的,就会让我奶奶受委屈。后来我就索性跟学校请假,我每天上半天课,半天去医院陪我奶奶。” “……这学校能准假?” “能啊。我那学校就那么回事,本来就是钱给到位了不会特别管你的那种。而且如果我不去,我爷爷就要去,那也不行啊。” 男孩可能和女孩是有生理上的区别。男孩没有那么澎湃的情绪,又可能事态各有不同,总之柯一维说起来的时候,平淡得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把话拉回来,“但你比我要难。你是在上班,不能完全休假,我毕竟是在上学。” 勖阳摇摇头,“可是我已经是大人了,你那会儿还小呢,你才十六岁。” “其实也觉得还好,也没感觉很累,确实是小吧,很多感情都不那么清楚,”柯一维说,“但那时候最强烈的印象是愤怒,会很生气。经常会打电话给我爸妈他们,问他们为什么不回来管管家,管管我。可也没用,他们确实也没办法,我每次一闹,他们就只能打钱,一闹就打钱,也没什么意思,后来我也懒得理他们了。” ——就是说有钱人的生活还是不能理解。一闹就打钱,打钱还打得没意思。 “我其实总会想有钱的人是怎么有钱的,”“钱”是家有病人的人绕不过去的梗,“我一度想过要把我们家这两套房子卖了给我爸治病,只不过我爸根本没让我纠结,就走了。” “所以其实也不用想,都是一回事啊,”柯一维说,“没钱挽回不了的,有钱也一样挽回不了。” 这句话顿时令勖阳感觉身边这小了自己十岁的大男孩,似乎也有着不那么遥远的灵魂。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没有父母在身边,忽然要独立去面临生死离别。你能说他不知人间疾苦吗?你还可以说他一直漂浮在云端吗? 所以,所有的“你不能理解”,本身也是固执于自己的天地里,武断地拒绝去理解他人吧。 “其实你说好人有好报,我也想过这话是不是对,”柯一维接着说,“因为我奶奶当时走得有点痛苦,我全程看着,非常难过。但我爷爷后来有一天和我说,我奶奶走是走了,但是她其实一直都在看着我,她累积的福报也都在留着给我。” 这不是第一次听到的安慰,却使勖阳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安慰。 这安慰是有力量的,足以让她立即相信,此刻天上的某一处,也有一颗星星在望着她,在一如既往地储备着对她的各种好,想找个机会,像圣诞老人投递礼物一样地送下来。 “可是我还是很想我爸,”她捂住眼睛,“我还是希望我爸就在身边,不是在天上。” 她感觉到柯一维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说是“拍”,倒不如说是“碰”。没有力气的,并不实着的,就像掸了掸头发上的浮尘一般,不着一物。 很轻,却还是把她的眼泪拍了出来。 柯一维没再打扰她哭。是福星儿有点着急要找她,却被柯一维抱住。 她哭了一会儿。 很舒服。 柯一维见她抬起头来了,微微坐远了一些,放开了担心不已的小福星儿。 “我没事了,”勖阳看看手机,“不早了,咱回去吧。” 俩人收拾好了去开车。 福星儿一上车就趴在后排睡了。 “对了,我有个事儿想问你,”柯一维忽然说。 勖阳也想闭眼的念头被打乱,洗耳恭听。 “就是,那个,”小男孩莫名开始羞涩,“我是为啥又改名儿了?” “啊?” “你手机,我的备注,”他解释,“怎么又叫‘葵’了?” 勖阳明白了。这一下午他一直都在用她的手机和单位联系,那肯定是看见了。 这可有点可爱。 “因为你就叫‘葵’呀,”她给他一个解释,“不然你把自己的名字多念几遍看看?” 柯一维叨咕了一会儿,醒过味儿来了。 “噢,是这么回事,”他笑了,“那这名儿挺好。” 勖阳得意,“是吧。” “嗯,”柯一维看看她,“葵花向太阳。” chapter 137 惊喜 这晚勖阳睡得很好,可能是排毒效果特别到位的缘故。 也可能是很久没有过最近这几个这样恬静安心的夏夜了。 就,有点醉醺醺。 不过这事儿看起来太过平静,毫无波澜,也颇令她出乎意料。 转天到了单位,勖阳第一时间去找陆靖一“领罪”。 陆靖一并没说什么,安抚了她几句,说:“都处理好了,你就踏实的,这几天先避避风,让他们去干吧。” “那领导我先表明一下态度吧。如果单位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配合,毕竟这个局面是因为我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来造成的,我承担该承担的责任。” “明白了。” 勖阳没动。 陆靖一看出她显然对所谓的“都处理好了”将信将疑。 “咱们单位这性质,不说手耳通天,起码还有点影响力,况且这个事情真谈不上是多大的事儿。我知道你会那样也是不容易,那种败类确实该骂。真要深究,嘀咕的是他,不是吗?所以你就放心吧。如果别人问起,你就说是另有任务临时调换。” 勖阳听进去了,“好的,谢谢领导。” 无事自然最好。 全404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光,还得追溯到刚到西院的那一半个月。那会儿确实悠闲,站在窗前看云彩游动就能看半天。 这会儿也悠闲。没什么事儿干。可就是太悠闲了,太无聊了,屋里也太空了。 花鸟鱼虫都伺候妥当,微信qq都挂上网,忽然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了。 太空了。才不过几个月而已,就已经不能适应本来的那一份孤单了。 所以,这中间是什么发生了变化呢。 空出来这一段时间也好,有机会整理一下信息量过负的内存。 医院那边也笼罩着一层诡异的——谜一般的气氛。 苏忠义作为临时被抓来的壮丁,并不太理解何以一搬上机器与这边的人接洽就被防贼一样上下打量一番。荣可欣和张晓雯也是同样的一头雾水。 唯有柯一维表现是正常的。——正常地只干活儿,啥都不关心。 张晓雯胆子大,凑过去打听,又被一连五个“不知道”怼回来。 这倒也好。八卦也八卦不出来,只能专心工作。 这一上午工作效率猛涨。 “我中午出去一趟。”柯一维向临时领导老苏打了个招呼。 虽然但是也不是不可以吧——“你啥时候回来?” “下午几点开工?” 这种不由分说的告假是苏忠义久违的感觉,“她排的是两点半。” “那我两点半前回来。” 他其实也不是征求同意,就是知会一声而已。 苏忠义一直纠结的是这么个大夏天里都像被冻住了的孙子,怎么可能到了勖阳手里就能言听计从形影不离温驯得像她们家福星儿,就看不出来这小崽子还有两幅面孔呢。 虽然他也知道这根本不是能纠结明白的事儿。 “我觉得我是被拉来给你们挡枪的。”老苏对剩下两只小崽子说。 三脸苦涩。 柯一维当然是一溜烟儿跑回了西院。 按他的本意是也申请留守,反正老苏那屋有的是闲人可以替换,可以想见即刻被勖阳扼杀在萌芽阶段。 “项目中途换人本来就很忌讳,我已经搞出这么大的麻烦了,难得那家医院还能和咱们合作,不能再给陆总添乱了。” 柯一维知道她不是在矫情,“可你就自己一个人了。” “一个人就一个人,我也不是没有过一个人的时候,”勖阳接收到了他的不忍,“在你们来之前,404一直都是我自己,我自己待了半个多月呢——不然能去踹你的小白?” 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勖阳并不知道这孩子的逃跑计划。难得一整天都清闲,她自然是去找了老好向茹在档案室吃饭聊天。 医院的那一段,她对陆靖一也只是备了个案,并没有说得太过详尽。但向茹不同,对向茹她可以言无不尽,不需要保留。 只不过她也刻意隐瞒了后续柯一维参与的一些情节。 向茹是无条件站在她这边的,“你说的那个大夫,我之前也听说过,真没想到这么不是个东西,这就叫做草菅人命,拿活人不当回事。” 勖阳说:“所以我实在不愿意去那家医院。我一去,就想起很多不好的事情。” “不过有一说一,你也是冲动了,在那种情况下,记录设备那么多,又有那么多人在看着,实在不应该暴露自己的,”向茹说,“这没人给你拍下来发网上去算是万幸,要不然真是说不清楚。” 勖阳也是后怕不已,“是啊,我也是做好了被人肉的心理准备了,这应该是我爸出手保佑我了吧。” “嗯,肯定是的,好人有好报。” 这话最近出现频率好高。 勖阳手机忽然响。 向茹眼看着她望一眼屏幕,脸顿时就红了,还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瞥了自己两眼。看上去本想出去接,可估计又怕被她误会,踌躇了好一会儿,磨磨唧唧地接了。 “……嗯,我在档案室呢,”勖阳眼睛一圆,“你回来了?” 得嘞。这问都不用问,向茹也想到了这个“你”是谁。 “啊?啊……我和向茹吃饭呢,那你……你为啥不跟我说一声啊……?” 勖阳窘到不行,感觉满头满脸都在发烫。多尴尬啊,在自己闺蜜面前。 她迟疑着,看着向茹,“那……那要不你来档案室……?” 向茹赶紧摆手,冲着门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好吧,我回去,你等我一会儿。” 向茹待她挂了电话,徐徐点头,“很好,啊,这位同学。我等你和我解释,你这到底不声不响地弄出了些什么情况。” 这也是勖阳完全没想到的“惊喜”,“大姐姐,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她说的是实话。 向麻麻的双眼早已看透了一切,“什么情况?你家柯一维是怕你一个人太孤单,回来陪你吃饭了呗?” 掩饰无用。勖阳只好掩藏通红的脸。 “行了行了,你快上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向麻麻不耐烦地打发她走,“我记得之前有人说过,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意外惊喜不请自来,现在这满脸羞涩喜不自胜的又是什么意思呢?” ——真香了呗。 “惊喜”本身是无辜的,只要对方是心里想的那个人。 chapter 138 飞女正传 柯一维的逃跑计划也就是实行了一天。原因有二。 一,勖阳的日程安排恢复如常,中午也还得继续去医院打卡; 二,苏忠义重新安排了日程,缩短了拍摄天数,增加了日拍摄量,每天要拍的东西多了,节奏自然就紧凑了起来。 老苏是个老派人儿,无论如何,做事规矩。他特意征求了勖阳的意见,“我主要是手里还有活儿。我那屋里人跟你这屋的不能比,我不在就全放羊。” 勖阳表示了充分的理解,“我明白,本来就给您添了个乱,还耽误着自己的事,您按自己的想法弄就好,没事的。” 苏忠义肯定是要关心一下,“你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没事吧?” “没事,就是正好也有家里的事儿,折腾不过来。”也不算说谎。 这样其实也好。勖阳劝显然不太开心的柯一维。快拍快完事。 柯一维当然并不听劝。中午跑不回去,就改上下班,要么接要么送,反正得有一趟碰个面。 这事儿就有点……不好办。 向茹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勖阳老实说:“我都不知道怎么想了。” 没有想法了。有也没用,不是没想过,但抵挡不住直觉。 就是明明知道这事儿太离谱太不确定太疯狂,但它一再扑面而来的那一刻,你还是抛开了上一刻沉甸甸的纠结忧虑犹豫,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去迎接它,拥抱它,接受它。 如果理智指望不上,也基本不具备别的选择。 “这孩子看来挺认真的,”向茹说,“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单纯看人性,我觉得他挺好的,对你好。” 有时候就很荒谬,同一个事实会有两个截然不同的解读。比如是“对我好就够了”,还是“只不过是对我好”。 两个人在一起需要考虑的,到底是“对我好就够了”,还是“只是对我好”。 年轻时手上最大的筹码就是不怕失败,总有退路,天大的事情没有睡一觉不能解决的。艰难险阻越多,越发觉得荡气回肠,逼到悬崖也不是不能抱着一起往下跳。而为什么年长些,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就越发困难了呢?因为一切得来不易,重新来过太难,试错机会太少,而能够左右一段感情质量与长度的因素又太多。你说不能纯粹点吗?也能啊。 那就看命和运吧。 勖阳揉着太阳穴,“我就是觉得特别不真实。” “什么不真实?” “从头到尾都不真实,”勖阳说,“他为什么会看上我的呢?我凭什么让他看上我?他年纪轻轻的,要什么有什么,小姑娘一拨一拨往上扑,我有啥?我要啥没啥。你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看,不觉得这特别荒谬吗?他图什么呢?” 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的向茹,完全明白自己好友在担心的是什么。 “嗯……你和任赢赢说过这事吗?” “我没和她说过。”还不到时候,且有……风险。 所以你瞧,心境都有了变化。小时候有男生追自己,恨不得告诉每个闺蜜,女孩子们坐在一起出主意分析心理指导战略,每天晚上开小会分享感情进展,没见过几次面就想带他给朋友们认识;人长大了一点,经历过几场纠缠,知道没有人的悲喜可以真正相通,比共苦更难的是同甘,好的坏的就都全盘咽下吧,一个人的生活就让它只属于一个人。 向茹说:“这次我觉得是你想多了。” 最近受到最多的指控就是“想得多”。 勖阳苦笑,“可以不想吗?” “你知道吗?我觉得如果说咱们和柯一维真的有代沟,或许就是因为你遭受过的很多东西,他没有遭受过,你从他的阶段走过来,但他难以想象你眼下的境况。” 向茹说:“你想的那些问题,就是这么多年来咱们身边一直在叨叨的话。咱们听得多了,就不知不觉也开始认同。可是怎么说呢,我觉得你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一直认为,你是我认识的女孩里最勇敢、最有主见的了,我不觉得那些是你也会考虑的问题。” 这番话说得勖阳心里有一股子酸酸的感动。 她捂住脸,“那大概我是被生活pua了。” 向茹笑:“你不是被生活pua,你是真的在考虑跟你家小维哥的未来。” 勖阳红了脸,“我还没认他是我家的。” “好好好,您再慢慢考察。” “别跟梁宸说啊。” “我不说,”向麻麻忽然想到一个大问题,“不过,你俩以后要是真在一块儿,那可就得分开了,俩人不可能在一个地儿。” 虽然不是晴天霹雳,不过显然完全遗忘了这一点的勖阳,被向茹这一提醒,还是有被敲了一榔头的感觉。 脑瓜子嗡嗡的。 她匆忙推脱,“这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好嘞。” 老苏重排过日程之后,医院拍摄小分队下班的时间就推迟了。柯一维要接她的话,从医院出来到西院要至少半个小时,再花二十分钟到勖阳妈妈住的医院。然后孩子自己打发一两个小时,等勖阳回来,再把她送到家。前后加在一起,小哥哥每天要折腾到八九点才能到家。 难得的是他耐心得来又知晓分寸,“我去附近朋友店里待会儿,你下来了就车上等我。” 他把小白车的钥匙也交给她一把。 卢英也看得出来女儿心神不定,饭也吃不下去,没事儿就看看手机,前几天赶都赶不走,这几次一说回去了恨不得跑着出门。 但他俩在一起待着,也就是待着。聊天也断不可能聊成荣可欣张晓雯那样热火朝天的样子,好像就是一心一意全心全意地待在一起,就是待在一起。 很怪异,但很疗愈。就好像她是在他的气场范围内,养生。 勖阳问他:“每天这么跑很耽误你出作品吧。” “我这几天产出还多了,你没发现吗?”柯一维笑,罕见的小得意,“灵感就是在充实中产生的,我越忙,越有创作的欲望。” 勖阳被他这骄傲的小神情逗笑了,“行吧,暂且相信。” chapter 139 哎呀我说命运呐 但凡活儿不轮到自己干,都很轻松并且速度快。 糟心医院的拍摄收工,404恢复了出厂设置。 初始模式就是——乱。 所有新闻放两天也就尘封入故纸堆了,勖阳是为什么突然退出了拍摄组以及医院莫名其妙的气氛转换,都没有这周更新的韩剧综艺漫画来得吸引。 苏忠义和他们合作过几次,摸得到规律,绝不多逾越一点点,原片导出来之后就再不上404了。 勖阳把做片的工作给揽了过来。 没什么别的原因——占着点功夫,要不然实在没法应对由于无所事事而空出来的大部分时间,也没法应付旁边几米之外那人默默散发的气场。 本来天气就热,空调不那么给力,荣可欣张晓雯日常就是噪音制造机,又紧挨着一只低调发热发光的大狗勾,就好像五脏六腑被倒了孜然辣椒面各种重口调味料在火上炙烤一样,抓耳挠腮坐立难安。既然做不到离远点保命,那就只能尽量多做点事情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短短几天而已,气氛就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吴老二”和“一号”原先是他们之间的一道墙,用来维持距离;现在也是一道墙,却是用来隔离猛然燃烧起来的两团火。 千万不能烧到一起去。千万不能烧到一起去。 柯一维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发了微信过来:我帮你干点什么吗? 这是好事,勖阳赶紧挑了几条发给他。同甘共苦吧。忙起来就不想别的事儿了。 好在柯一维本身的营业状态非常规矩。基本还能维持互相若无其事。 只不过心里有了事,也很难做到真正的八风不动,当它不曾发生过。 就时刻处在一种尴尬的状态中。感觉这办公室里分外拥挤,都没有个能安安稳稳放眼神儿的地方。这还得亏是俩人中间隔着机器,要是他坐的是荣可欣的地方,她简直是没法坐住了。 “给。” 勖阳惊跳一下,“啥?” 柯一维奇怪地站在对面看着她,举举手里的u盘,“视频。” 她太过专注了。是强迫自己聚精会神专注投入。根本没意识到他是什么时候跑到自己桌子前面去的。 勖阳嘟囔,“你这做得也太快了。”这后面还能找点啥事儿干干呢。 她伸手去接,这u盘还要死不死那么的小,除非用指甲盖捏,不然怎么都会碰到他的手。 这简直是,太难堪了。 明明之前隔着机器一伸手交通自如,这怎么忽然间一碰到他就像要触电一样。 偏偏柯一维这孩子今儿还就这么拧,他干脆就放桌子上不行么,就非得举着等她伸手拿,还捏住了那u盘的三分之二空间,好像安心在守株待兔。 勖阳想,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吧。 好不容易u盘到手了,这孩子还不走,还非得站那儿看着,也不知道他是在看个啥。 勖阳实在忍不住,抬头冲柯一维做了个疑问的表情。 小维哥立刻展开一个“达到目的了”的调皮的笑容,开开心心地回岗了。 啊这孩子这是犯的什么病。 勖阳现在深刻理解了为什么办公室恋情是职场大忌,绝对不能把俩人都放一块儿。他俩这还谈不上“恋”呢,已然就无法正视了,这要是再发展发展,那404岂不是根本没法待了? 她负责任地回想了一下。之前和楚波谈恋爱的时候,好像也不是这样啊。 挺平和的啊。没这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啊。甚至领导都没真心想调开他俩,他俩可以算是所有单位内部情侣中最被善待的一组了,在同一组合作了好几个项目,才象征性地拆分开了两个部门,但也还在东院同一个楼里。 那会儿真是非常稳当,极其平实。没那么多激情的水到渠成,状态或许已经接近于传说中的多年夫妻成兄弟。用时长换积分的后果就是,感情也一点一点换成了别的东西,反正,不再是爱情。 太理智了,太平静了,可能都不能叫做爱情。 想到这个名词,勖阳还是如同碰了下火苗一般,速速收回了心神,免得再度破功。 大概是这次他俩太近了,实在是太近了,简直是避无可避。 一定是的。 不过活儿就那些,技术要求也不高。剪剪贴贴,他俩能干的也就完事儿了。 下午刚从医院回来,苏忠义就打来电话,“陆总让咱们拾掇拾掇库房,他们要清点资产。” “要清点啥?啥时候清点?” “后天吧。一会儿我把单子发给你,你看看。还得清理清理,说是顺带要检查卫生。” 勖阳如遇大赦,“行行行。一会儿我就去弄。” “又不着急,明天再弄也来得及,这大热天的。” “早弄完早完事。”苏大师怎么能体会到她对于劳动的渴望和快乐。 劳动最光荣欧耶。 不过挂了电话准备去传达任务时,勖阳才意识到,失算了。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她一口气把医院小片儿的活儿干完了,剩下的任务都已经移交到了荣可欣和张晓雯手里,那能去收拾库房的,也就只有她和柯一维了啊。 chapter 140 hide and seek 好久没见勖阳回来,柯一维有点待不住。 他问荣可欣:“勖姐呢?” 欣欣子正和雯雯子打干正事儿前的最后一把游戏,“我没注意啊,有别的事吧。” 张晓雯抽空应了他一句,“噢,老师说去库房找点东西。” “哦。” “你有事儿给她打电话啊,她肯定带着手机了。” “没事。” 说着没事又拿起手机,点开她的头像,打“你在哪儿”又删掉,换“有事吗”又觉得智障。 实在不知道说啥,可是又明明不太安生,只好往上倒回去看聊天记录,以安抚一下不知所起的焦躁。 “内个,小维哥,”张晓雯眼瞅着管事的不在,又开始在挨打边缘疯狂试探,“我就顺嘴八卦一下——你是不是最近有情况了?” 荣可欣在旁边,悄悄向狐朋狗友竖起大拇指。 不过他小维哥没听懂,“什么情况?” “还能什么情况,谈恋爱呗!”张晓雯眯着眼睛,“你看看你,前两天吧,在医院拍东西就心神不定,总惦记着想跑;这回来了吧,天天还是手机不离手,这莫名其妙的还经常露出诡异笑容,这不是有情况是什么?” “诡异笑容”居然又出现了,“别胡说。”虽然还是死鸭子嘴硬吧。 张晓雯现场抓到包了一样张大了嘴叫起来,“什么胡说!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就是这么个模样好吗?本来你会笑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一看手机就笑、一说话就笑,你是小维哥吗请问?你别不是个假的柯一维吧?” 柯一维被少女浮夸的指控搞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努力把表情调整到日常状态,“别逗了,什么有的没的。” “不是,维哥,我们都观察你好久了,你这情况确实不太对劲我们才问的,”荣可欣也下场帮腔,“是这样,你要是有了情况呢,我们都是真心为你高兴的,如果不是呢我们也衷心祝福你,好吧?总之就是希望你开开心心,一切顺利。” 荣可欣同学的特长就是能把一切场合都搞得像官方发布会现场,小词儿整得一套一套,滴水不漏又没啥实用。 所以得了个张晓雯的实诚白眼。这话说的,跟没说一样。 不过柯一维领情,“谢了。有情况会告诉你们的。” 他那“情况”这一上午忙到飞起,眼睛始终就没离开过屏幕,手指头打字噼里啪啦挠键盘,一整个上午总共也就出去了三次,进门出门都直勾勾地从门到工位僵硬走直线。不要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因为他三魂七魄分出去一半黏在了“吴老二”上,时刻监控ing。 可她偏偏就是全程目不斜视。一眼都没施舍给他。 本来以为外拍结束了,重新回到了同一屋檐下相亲相爱其乐融融,怎么和他想象的还有点不一样,难道还真是距离产生美? 柯一维不太想得通。 这贴身追女孩儿的经验他还是很欠缺的。无论是“贴身”还是“追”,他都是白纸一张。 所以虽然他其实很想即时发微信问她在哪儿并且分分钟凑过去黏上去,他也还是迟疑着不太敢动。 遵从本心本身并没什么好羞耻,只是他尊重她的感觉,因而不想鲁莽冲动,让她难堪。 反正,就忍嘛。离下班也就那么区区几个小时,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勖阳倒是偷到了一时半刻的清闲。 她刻意自己静悄悄地消失,并没在组里声张要收拾库房这事。 其实,意识到自己对于柯一维以及可能在静静侵袭而来的亲密关系的态度是有些抵触且畏惧时,还是惊诧和黯然了一点点的。 她当然并不是真的抵触或反感,她只是还没想好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所以比起步步紧逼,她倍加需要一个空间能沉静一下,梳理梳理乱无头绪的思绪。 每层楼都有个库房。到他们这层,本来办公室都没满员,库房也是整栋楼里属实最清闲的一间了。面积不大,也没多少东西可清点,一眼就能看到头,却是个“避风头”的好地方。 勖阳领了些物资上来,想先扒拉个地方歇歇,就歇了大半天。 比较狭小密闭却足够安静幽深的空间,特别适合和自己待一会儿。 所以关起门来的浴室洗手间,都很适合收藏秘密的时光和难言的心事。 这大半天左奔右突躲躲藏藏,并没来得及理清这几天太过疯狂的思绪。原本以为清静下来,头脑也会清晰,却还是一坐住掏出手机,就情不自禁把相册点开,一张张照片划过去。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她原来并不拥有随时在线的理智。 啊……这可咋整。 但有一说一,他们这队服穿起来还真是挺飒的。 他俩穿黑色那套比穿白色那套的气质更契合,更和谐。 迄今为止他俩同框又特别带感的照片,百分之九十八都是穿着队服的。 荣可欣值得加个鸡腿。 可要是他俩真在一起了,可就没机会再光明正大地穿队服了。 这几个孩子也真是懂事,苏忠义去替她那几天,三个人都商量好了换回自己的衣服去上工。 但以后请老苏代班的情况,还是能免则免。 勖阳甩甩头,这脑子里一天天的都是在琢磨些什么玩意儿。 还是起来干点活儿吧。能治所有胡思乱想的,只有玩命儿劳作这一味猛药。 他们这库房打扫起来很方便,都是大柜子,存放了些用得着用不着但是清点资产时必须得有的器材。角落里还堆了些私人用品,估计主人自己也早忘了,一直安安静静在结蛛网吃灰尘。 勖阳把柜子都擦了一遍,东西倒腾出来,按单子上的清点好再摆放回去。无人认领的私人用品稍微清理了一下,藏在了最里面难以发现的旮旯里,用一张折叠方桌挡住——虽然那折叠方桌都不知道是谁用来干嘛的。 这库房杂乱有章,蛮有种有趣的和谐感。 只是太久没打扫了,靠近门的拐角挂了蛛网,门上的磨砂贴纸也都破旧了。这是门面,确实没法再凑合。 勖阳打算先换张玻璃贴,做好保密工作,她在里面待得也更自在一点。 然而她铺开了纸卷才发觉,这事儿她自己好像……干不了啊。 chapter 141 何必再舍近求远 ……这可咋整。 勖阳量好尺寸,蹲在地上颤颤巍巍勉强把要用的墙贴裁好,目测还算直吧,然而这就已经是她动手能力的极限了。 讲真,做做手工玩一玩还是可以的,劳动技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勖阳自知属于出馊主意不动手的那一类,平时脑子转一转想想点子还好说,真要论自理能力动手干活儿,基本就是废柴一个。 单纯就是贴个膜倒是也没什么。但是这门玻璃窄长又高,这屋没梯子没椅子的,再说这种软膜还特别不好贴,一不小心就出气泡,需要一边贴一边擀,不然就会奇丑无比。——这技术难度太高了。 太高了。平时就是让她自己贴个手机膜都要贴三张废两张。 勖阳脑子里在规划这活儿咋干能顺利地一个人磕下来。她对自己的能力非常不自信。 人毕竟不能进化成哪吒,没有三头六臂,所以需要援助与合作。 ——要不先干点别的去吧。 正愁着呢,门被敲了两下。 勖阳扬声喊了声“进”,恹恹地心想,这谁这么客气,进库房还要敲门呢。 是她家小维哥。 柯一维本来想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并且毫无预谋,就当自己也是来库房找点东西,这也没什么好尴尬的,可是一进来的当下,仍然是很尴尬。 尬到地心。整颗头腾地血气上涌。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勖姐坐在一堆卷纸裁纸刀直角尺乱七八糟中间发懵,看上去特别像鸟巢里丢了一只暗黑系洋娃娃。 光线很暗,灯光也不那么明亮。穿了条黑色制服裙,妆有点化开,口红掉了些,头发浸了汗开始乱,刘海也溻下来挡了眼。 为什么是暗黑系呢?大概对他而言就是那种又单纯又残缺又郑重又危险又着迷又诱惑的,漩涡一样的吸引力吧。 “我就……找点东西。” 勖阳顺口问:“找什么?” 柯一维也就顺口答出来了,“找你。” 这这这可以这么轻描淡写地撩人的吗。 勖阳控制着心里蹦跶着的小鹿还是小马之类四条腿很活跃的小动物,凶巴巴地挑起眉毛。“你觉得我是东西吗?” 酒窝君如期而至,“那这我应该怎么答?” 行吧。也好久没有这种被不动声色怼回来的感觉了。 勖阳想找补回来,“那你给我打电话啊。” “我既然知道你在这里,何必还舍近求远呢。” “……你放着电话不打跑过来叫舍近求远?” 酒窝君在线蹦迪,“是啊。” 勖阳放弃抵抗。行吧。 柯一维看了看四周,“你要干什么,需不需要我帮你?” 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来了,那也没什么可客气的,“需要啊,”勖阳拈了张墙贴递给他,“你给我把这个贴门上,我够不着。” “噢,好。” 勖阳坐在地上看柯一维拿着贴纸比划尺寸,又在她的基础上重新切割细化。 虽然心脏的高速跳跃也还是在继续,但莫名有种舒畅和踏实的感觉。 就是一直提着的心,安稳下来了。 多奇怪。当世界忽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反倒获得了平和安定。 他进来的时候是把门敞开了一半的,这会儿因为要在门上贴膜,没办法只能关闭好。这库房又太小,可余的空间也太有限。这个人在忙着做事的同时,竟给她一种奇异的安全感,不油腻的烟火气,很温暖的小日常。 这人高归高,却不瘦,肩宽优越,她坐在地上仰视过去,啊这腿长真是逆天到想打他一顿。 “我这样弄不太方便。” 勖阳醒了,“啊?” “我怕我会贴出气泡来,这纸膜太软了,粘性太高,我自己弄够呛能弄服帖,”柯一维回过头,“你来帮我一下。” chapter 142 你这是霸凌你知道吗? 勖阳嘟嘟囔囔:“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柯一维的声音从脑袋上面飘下来,“是的。” ——什么忙能帮成这样。 “好了吗?” “不行呢。” “……那你让我先休息一下。” “你累吗?” “……我热。” 小哥哥又在上面哼了一声,“我不。”但到底也略微错开了一点点距离。 一公分吧,不能更多了。 方才只能说是心跳加了点速,从帮上他这个忙开始,勖阳感觉自己就一直在心梗的边缘游走了。 客观条件确实也是那样:贴纸太软,背胶太黏,面积太大,做完美太难。 貌似也没法反对。 柯一维的分工是这样的。贴纸从上往下贴,他负责从最上方开始固定粘贴推平,勖阳负责配合着他的节奏揭背胶。他一点点贴,她一点点揭。这是个细致活儿,必须缓慢进行,全神贯注,平心静气,不能急眼,不然分分钟告废。 这当然也需要两个人拥有着一致的步调与默契——但那都是形而上学里的东西——首先还是得姿态上达成配合——嗯,首先得先看肢体。 勖阳鼻尖都要点到玻璃上了。心想,这个活儿,一般般的人不能干。 一般般的关系也干不了。 其实……一般般的柔韧度也干不了。 她能察觉到柯一维也在不着痕迹地避免接触,因为她自己也在刻意到紧绷,像两块磁铁在抗拒本能,在反抗规律。 迈三步退两步的反复冲动,试探,胆怯,挣扎,又放弃。 这库房里也没个空调。 勖阳感觉自己快要中暑了,“你要不……你要不先放开我。” 她其实也不太舍得,不过这需要调动全身神经去维持礼仪距离的感觉实在太煎熬。她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啸叫嚷着要不要这么反人性。 反正要么就疯狂地爆发,要么就这么挺到晕厥。 到底还是天秤座的柯一维克服了选择困难。 勖阳听到他说:“我都放了你一天了,还放?再放我就神经了。” 这确实是他忍了好久的话,这会儿才说柯一维也叹息自己是个人才。 能忍。 勖阳眼前一片金花。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他问她:“你是不是特别想躲开我?” 勖阳嗫嚅,“也不是……” “你就是,”小哥哥不放过她,“为什么?” “不是,你先让我动一动,”勖阳越说越小声,“这样我很别扭。” 就……是个非常难堪的姿势。 柯一维略微放开一点空间,容她喘了口气,转过身来,立即双手再按上门框,把她圈回自己的领地里。 于是就只好这样面对面了。 勖阳咽了口口水,“你这特别像校园霸凌你知道吗?” 二十多岁的男性躯体,夏天密闭空间里由于紧张而浓度加倍散发的荷尔蒙,斑斑点点粘在胸口的白色t恤,因为难得而倍加珍贵的那一滴顺着发丝儿滴下来的汗。 好像肉眼可见的微微的弹跳,来自这宽厚胸膛的左边。 目之所及都是他。这四面楚歌的禁锢,又诡异地让她感觉安全。 漂游太久了,突然也想要被攥在手里歇一歇。 “我就是霸凌了,”这人理直气壮,“今天不说清楚不许走。” chapter 143 发现我喜欢你。 也确实到了该说清楚的时候。再这样下去,只怕正常生活工作都做不到了。 勖阳心想,好歹也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中年女性,怎么这会儿在一个小孩儿面前能这么紧张忐忑,口干舌燥。 这未免也太丢人了。 但成年人的必备技能就是输人不输阵,“说啥?” 那孩子真心像个受了委屈的小朋友,只差没有嘟嘴抹眼泪,“你说你为什么非要躲着我,你是不是怕被他们发现?” 这主动权好像转了一圈回到了自己手里。勖阳忍俊不禁,“被他们发现什么?” 柯一维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发现我喜欢你。” 勖阳当然不是第一天认识柯一维,知道他的表达风格向来直白,不屑转弯抹角。但被这么一句“我喜欢你”毫无遮掩劈头盖脸地直接砸过来,在成年人世界里摸爬滚打虚与委蛇习惯了审时度势谨言慎行的中年女性还是受到了巨大的震荡。 所幸身后还有扇门顶着,不然搞不好就要被震得一个踉跄,溃不成军。 如果是十几岁的时候听到这句话,搞不好会模仿着当时流行的mv女主角跑开很远,然后大声喊着问他“喜欢谁”。如果当时还在学校里,搞不好也会在同学小姐妹的鼓动之下追问他“那喜欢我什么”。——总之,这样的表白在勖阳的印象中,只可能存在于未谙世事、懵懵懂懂的少年时代,要把“喜欢”说出口才能够叫真的告白,才算圆满完成了表白的仪式感,才算郑重其事地给了交代,下了承诺。 成年人是怎样的呢,成年人不会“喜欢”说穿,也不太相信真有“爱”的存在,成年人讲究的是“合作”。“合作”开了美颜,调点光影,就是“陪伴”。 搭个伴,不需要调动全身心去谈所谓付出浇灌。那么多人都说“差不多就凑合了”,所以也就认为无非如此,既然最终都要走向一地鸡毛,何必奢求太多,或太高。 就这样。默认模式好像很简单,可又偏偏那么难实现。 勖阳有点想哭。 那孩子还在问她:“你干嘛那么怕被他们发现?” 要说“怕”的话,究其根源,应该是怕再一次的失去吧。 这沉默太长,一颗颗石子投入湖心没见回应,柯一维的心也渐渐往下沉。 他往下滑了滑,调整到一个可以平视的姿态,仍然把她禁锢在双臂中。 “你说句话好吗?” 勖阳吸一吸鼻子。这该死的身高差,莫名其妙弄得气氛好奇怪,像拙劣偶像剧中爱壁咚人的霸总。 “你站好了说话,”她哼一声,“你这样搞得好像在威胁我。” 小朋友到底是小朋友,肉眼可见地瞳孔地震,嗖一下退开两米,高举双手,就地坐下来,“这样行吗?”回归狗子本体,俩眼挑起来眨一眨,“我没想威胁你。” 勖阳本来想笑,又被他可爱到,勾得眼泪也飚出来,双眼红红地不知道是哭是笑。 她把门反锁,捂着脸蹲下来,也坐在地上。 俩人默然相对。 “你能不能给我个痛快的。”狗子憋不住了。 “你说你是和自己有多过不去,”勖阳长出一口气,鼻音还浓重,“那么多年轻漂亮小姑娘呢,你到底是看上我哪儿了?” “要是那么多,也就不稀罕了,”柯一维说,“你就一个。” chapter 144 双人舞 贴纸贴了一半,半卷还耷拉在门上。工具乱七八糟扔了一地,加上地上自己促自己的膝并没预备好好谈心的俩人,这屋还不如没收拾之前齐整。 乱了。全乱了。 勖阳抓抓头发,“其实我——” 门又被咣咣凿响。 张晓雯从没来得及贴贴纸的门芯下半截贼突突地往里面窥探,“老师,老师。” ……这一下午倒是都经历了什么,这一颗心脏备受折磨。 勖阳冒着汗应,“我在。”顺手给她开了门。 张晓雯抠抠搜搜蹭进来,一看这场面,潜意识知道最好闭麦当啥都没看见,但还是得传达下情况啊,“那啥,老师,我就是想问咱们的素材里没有无人机的吗?” “啊?” “您传给我的都是咱们这两台机器的素材,无人机的素材没有,是不需要了吗?” “喔,需要需要,我给忘了这一块了,”勖阳才想起来这一出,“我给忘得死死的,我这就去导出来。” 始终在地上坐得定定的柯一维面无表情地出声,“先把这门贴好吧。” “啊对对!不不不!就那个我是想说啥来着,”张晓雯已经慌得一匹,这是什么小猫咪可以经历的场面吗,“‘小鸟’没在咱们这儿,苏老那天带走了,我先去找他拿。不着急啊老师,不着急。” 勖阳也只好说:“那你就受累先跑一趟,我把这边活儿干完就回去。” “好的好的。” 张晓雯简直是丢盔卸甲地跑了。 荣可欣见她一脸吃瓜吃到了个辣椒的表情,“怎么了你?” 张晓雯手动把下巴合上,“你信吗?”她抓住她cp,“他俩好像打架了。” “谁俩?” “还有谁俩,除了咱俩之外的那俩,”张晓雯惊魂甫定,“我刚才去找老师,他俩在库房里,锁着门,俩人坐地上,好像也没在说话,就那么待着,关键是老师好像还哭了!她眼睛红红的!我跟你说他俩绝对有问题!” 问题肯定是有,还是个大问题。 连素材都没收全,这对于处女座特质的勖阳而言已经算是个大事儿了,足够让她沮丧自责一整天。 发昏不能当死,活儿还是得一样一样干的。 “下班再说吧,”她起身,“先干活儿。” 那小孩坐着不动,伸出一只手,“你拉我。” ……能有什么办法呢。人家闹情绪了。 勖阳叹口气,“你知不知道你多大。”但还是握住他的手。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握手”。 柯一维的手是当之无愧艺术家的手。一个冷白皮的男生,手很大很长,骨骼清晰又清伶,掌心有微汗,指侧有厚茧。 她一握住他的手,就被笃定地包裹住。 柯一维就着她的劲儿站起来,“你不要总提示我这个事。” 又说,“你手好凉。” 能不凉吗?吓的。 俩人再“趴”回门上继续贴纸工程。比刚才都要冷静了许多。 也自如了许多。 “你知道咱俩现在这样像什么吗?”勖阳嘟囔,“像舞蹈风暴里的双人舞。” 酒窝君在她身后无声疯狂蹦迪。 “是有点像。” 他的手滑下来,轻轻捏一捏被圈在怀里的那副肩膀。 chapter 145 相交点 说到无人机,确实是大意了。 那天鬼催的一样撞上赵沧海,理智就已经一马当先跑远了。后面再发生什么事情,印象中都好像沉入海底耳边那嗡嗡的水响,只知道有些什么没有解决,但也实在无法触及,只能任其喧哗,自我沉沦。 自顾且不暇,根本没想起来无人机的事儿,也不知道它在头上盘旋了多久,拍下来了什么。 勖阳摇摇头。最近太失常了,没有一件事是在她的正常轨道上的,失控又失常。 还好无人机的素材一切妥当。 “我刚刚去拿‘小鸟’的时候听说了一个八卦,”晓雯子小喇叭开始广播,“陆总他们去东院面试了,好像有新人要进来了。” 荣可欣嗤之以鼻,“那你这也不叫八卦啊,我还以为是个啥。” “那得啥样儿才能叫八卦?” “怎么也得是来了新人儿了,有几个好看的小姐姐,有几个帅气的小哥哥,然后哪位小主是哪位领导的姻亲贵戚,谁和谁是前任谁和谁有啥绯闻——这才叫八卦嘛。” “荣可欣你满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张晓雯瞅着“那俩”的脸色,“不怀好意”地抛梗,“老师,您知不知道这事?” 勖阳可想而知根本没在线上,“啊?啥?” “就说新人面试的事儿啊。” “我不知道啊,也没叫我去面试,”勖阳哭笑不得,“我啥时候混到那份儿上,指定带着你们高升。” “我记得我们来的那会儿,面试完了也不能马上上班,得等了一个月左右的样子,要办很多手续特别麻烦。荣可欣你们呢?” “都一样吧,都得等着那一拨统一考试进来,”荣可欣被张晓雯的回忆杀勾起了一点点期待,“啊,据说咱们单位进的新人都是年轻能干颜值高的,会不会到时候给咱分几个过来?” “分是会分过来,不过不太可能落到咱们手上,”勖阳苦笑,“我每一年都抱有你这样的期待,不过东院核心团队都不够分的呢,大概率是会有几个到西院这边来涮一水,然后再回去给东院补充力量。” 即便是流回东院,她的团队也从来没赶上过被优先支援。领导一句“强者多劳吧你先受点累”,就把人都派去门面团队壮门面去了。 现在的404即便人丁不旺,至少磨合算成功,也都在踏踏实实干活儿,成比例地活儿也不算很多,生活质量已然算是得到了极大改善。 加上,又天降一条招人稀罕的大狗勾。 谁说单位不管分配对象,看你愿意不愿意接着啊。 柯一维敲了敲“吴老二”,“我想要一颗润喉糖。” “?” “我嗓子疼。” 勖阳心想,嗓子疼还不就发个微信,是看不见那俩疯狂递眼色满脸垂涎欲滴的傻样儿吗。 她反思自己。这狗子是怎么忽然之间就转了性,从温驯纯良变得时刻散发攻击性呢。 她匆忙拉开抽屉摸了几颗糖递过去。看看时间,还好快下班了。 这一天的抓马即将结束。 那只艺术家的手伸过来,虚浮地握住她手腕,缓缓游动,手指勾着她的指尖,轻轻地攥了一攥,留恋了片刻,才恋恋不舍地扒拉住那几块糖,藕断丝连地收回去。 像在一面巍峨的电脑墙后面,悄然完成了一场隐秘而旖旎的交集。 chapter 146 明日有明天 柯一维在车里发愣。 这真是诡谲奇幻的一天,妥妥的度日如年。 他这一天都像个求而不得的小朋友,又委屈又着急又没法生气,怀揣着个无从分担也难以言说的心事。唯有一位共担,恰好就是带给他所有折磨煎熬的始作俑者,偏偏她还一直在闪躲掩饰犹豫惊恐,就是不给他确定的答案。 这一天就是在围追堵截。还截不住。 但是想一想,又似乎也能接收到一丝丝的讯息。但是怎么说呢,没有明确的表达,就都不具备意义。 ……忽然有种历史重演的感觉。天道轮回,角色互换。 再往深想,仿佛不妙。 就在险险要滑入深渊的时刻得到救援。 戛然而止。 劫后余生。 陈奕迅唱【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他这一天怕也是耗尽了半辈子的气血。 明明还没喝酒,已然出现醉的症状。整个人飘飘忽忽,天旋地转,眼前的五光十色模糊成一片,像在欢乐谷连坐了好几场旋转茶杯,后劲儿余存,绕梁不绝。 是后劲儿。情绪不那么外显的人往往慢热,喜怒哀乐都一样,世界唯余一人时才会一波波往上翻涌,撞得人不知是真是幻,今夕何夕。 要反复回想才能确定,刚刚的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 框架,梗概,细节,剧情。 觉得自己傻,又有点想哭。 不能说没有经验吧,这又不是初恋。可这感觉怎么会是翻天覆地之别? 要不是他那好兄弟小李过来敲车窗,他或许会在车里回味到天亮。 “啥意思?你今天不是应该回你爸妈那儿吗?这是来蹭酒还是蹭住的?” “……我还用蹭你的,”柯一维回回神,“你住的还是我女朋友的房子呢,分分钟给你涨房租。” 小李目瞪口呆,“你说啥?” 柯一维下车,从后备箱搬下来一箱啤酒,“从今儿起你这地方有我一份儿了,我要入股。” “你说啥?” “说你是傻了吧。” 终于迈出了这一步——为什么要说“终于”呢。 一进门,勖阳就就近在地上一坐。没开灯,就这么坐在黑暗里。 黑暗很好。具备镇定功效。 不,不要开灯,不要光亮,不要被迫提起精神去振作,不要任何被迫营业的负能量。把那些伟光正都留在白天吧,白天很长,夜晚很短,且只留给自己。留给自己,放肆一点,去做梦,去疯狂,去堕落,去做梦。 在无边的漆黑之中可以放心沉沦,回味,咂摸,放弃抵抗。 暗夜很美妙。 小动物的鼻息在身边很是清晰,触手可及。 皮毛柔软干燥,手指拂过,像穿越一阵炎夏午后能灼伤皮肤的干风。 大型犬的头发也有同样的触感。 勖阳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叹息。到底还是这样了,弃械投降。 其实她也知道,所有的纠结都不具备意义,因为都指向一个且唯一的结果。 当理智脱缰,也只能依从原始本能。 她当然能感应得到,自己和对方的本能已经在嚎叫,咆哮,挣扎,奔跑,再忍不得一时半刻。 只不过这也跑得太快了点。 像这一晚上以往积聚的所有能量忽然被引燃,过往有多压抑,这爆发就来得多狂野。 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骤然亮起的是那个名字。 他说:我今天在小李这儿睡啦。明天到楼下,给你打电话。 ——明天要面对的事情,就交给明天吧。 chapter 147 那我们,试试吧。 众所周知,已婚有娃的职业女性是非常辛苦的,一天24个小时有百分之九十都属于家庭。特别是晚上,一家人吃饭收拾辅导娃功课伺候娃洗漱上床讲故事占到了所谓业余时间的一大半,这还是在老公足够自理的前提下。所以但凡能在工作日的晚上挤出点时间来给闺蜜,那真是妥妥的真爱无疑了。 向茹在自家阳台上摸着黑看微信。偶然瞥见玻璃上映出自己在手机屏幕魔鬼光下狰狞的脸,就觉得这事儿虽然不意外,但——它也真是自己这平稳清淡近四十年里,足够富有戏剧张力的重要一篇啊。 这是什么概念?这是自己身边活生生在演的一部偶像剧啊!《比我小十岁的同事如何成为我的儿子又变成了我的老公》。 她问当事人:“那你俩当时是怎么说的?他跟你怎么表白的?” 勖阳想,这怎么说呢?“表白”也不是就那一刻发生的事情,他都表白了一天了。 不,也不能那么说。 “表白”太轻了。 虽然现在很多鸡汤文都在教人恋爱,辨别什么不是爱,把各种各样的男男女女和情感关系贴上标签,告诉女孩子不要只图“对我好”,要擦亮眼睛清醒考察战术战略一二三四。说得都很好,也都对,但就是太清醒了,普世价值的恋爱,不折腾摔打过几次,实在很难锤炼出这样犀利的清醒。 “对我好”这个概念,也太抽象而宽泛。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走过来的女孩子,可敞开来专供“善待”的点已经少之又少。网络上“一个人能做的100件事”“孤独的几种等级”,在真实的生活中真的算不上什么。单身状态的女孩子逐层在进化、完善、强大,大多数表面上的“好”,要实现自给自足,一点决心、一点意志、一点行动力也就可以做到了。 难是不难的。欠缺一定程度的觉悟与能力,实在也是solo不动。 说铁石心肠太过,说刀枪不入太夸张。尽管对感情的底限逐次在提升,但怎么说呢,绕到最后,会被一个人打动,归因还是只有三个字,“对我好”。 很难具体说得明白的。 “其实我是觉得这是必然的结果,你俩不在一起才奇怪,”向茹说,“你知道他哪一点让我觉得靠谱吗?就是那次他来找我,说阿姨住院的事。然后这段时间,他天天跟你早出晚归,来回折腾,不管是因为什么,他特别积极地参与到你的生活里。这个时间成本首先就是很大的,况且还不能说是在一件多美好的事情上去付出这个时间。” 这些也不难。难的是,她接受了。 她记得自己问他:“那你真的想好了吗?” 柯一维一懵,“要想什么?” 也不明白他是为什么非得把车里的空调开得那么大,可能是需要猛一些的冷气来维持理智。 其实如果再重复一遍,也挺没劲的。柯一维是难得的老实孩子,干嘛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人家呢。 “你说的要是上次的那些问题,那我也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办,”柯一维说,“我只能说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吧,走一步看一步。起码两个人分担,感觉能好点。” 其实并没有预设得那么浪漫或轰烈。真实发生之际,居然就如此朴素简单。 就像日常404随便开的一个工作会议,讨论分工。当然,一如既往的,自成一组的永远是他们两个。 这冷气实在开得太猛。出风口虎虎生风。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心跳太快血液流速跟不上,勖阳甚至感到自己在微微发颤。 柯一维的头发长了些。有一绺在颈枕上揉得翘了起来,非常呆萌,甚是可爱。 勖阳很想帮他把那绺呆毛给抚抚平,她也的确那么做了。 压抑本能是件多残忍的事,只有在释放它的那一刻才能知道。 什么都不难。两厢情愿最难。 她听见自己对他说:“那我们,试试吧。” chapter 148 第一天 办公室恋情守则一:低调。 守则二:能别尝试办公室恋爱还是尽量别尝试,避险保平安。 ……事到如今,说这还有啥用啊。 但好在在以全新的身份关系回到办公室之前,能幸运地拥有一个周末。 俩人这一宿都没睡好。 在小李那儿留宿了一夜的柯一维凭自己的一张脸呈现了一种奇异的反差萌:精神头儿是蓬勃跳跃闪烁发亮的,黑眼圈是浓墨重彩无法忽略的。 天生冷白皮的人皮肤都薄,眼睛里的红血丝和眼下那一片青就特别鲜艳,像化了妆的sd娃娃。 这人也真是绝。头一次以情侣身份见面,就是这么副尊容。更别提脑袋上那绺顽强不肯屈服的头发,以及明显不是他自己的那身衣服。 看得出被“迫害”得不轻。 勖阳看着这孩子发笑。可怜又可爱。 柯一维很不好意思:“昨天喝酒了。” 勖阳点点头:“看出来了。” 福星儿对这个小哥哥的味道显然印象深刻,很是友好地摇着尾巴求摸。 俩人围着只狗子,有那么一丢丢的尴尬。 尴尬到只会挑着嘴角傻笑。笑到面部肌肉痉挛。 这天天气也好。八九点钟的晨间,热但是不湿不燥,在小区里随便晃晃,也看得到大片的蓝天白云。 痛快,舒畅。 这个周末相对松快了些。周日母上大人就可以出院了。 “今天你想去哪儿?”柯一维问,“你开车?” 小白车的钥匙还在她这儿。她几次试图要还,几次都还不回去。 “今天我就别了吧,”勖阳也开始不好意思,“我昨天没睡好。” “怎么了?” 勖阳带点嗔怪地瞥他一眼,这人明知故问的本事真是有一套。 柯一维立即接收到了那眼神儿里的讯息,“我也没睡好。主要是比较激动。” 勖阳被他逗笑了,“你激动啥?” “就激动啊,”酒窝君已经悄然成长为一个成熟的酒窝君了,“有女朋友了,能不激动吗?” 这孩子最近时不时就给她一种很暖心的新鲜感,经常让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他,怎么越相处越觉得不对劲儿。 原本以为是张jpg,没想到也能自编自导自演个土味儿言情小电影。 因为可以晚点去医院,两人决定这天踏踏实实地闲晃一天……休闲一天。 骑共享单车,顺着河边一直走,骑进市中心的景点区看看风景,一路照着点评网站觅食,再骑到河边,找块阴凉吹着风歇一歇。 讲真,和平时出外景也没什么区别。但是四人团变成了两个人独自行动,看什么就都不一样了。 柯一维问:“中午阿姨那儿有人吗?吃饭方便吗?” “嗯,我姨妈去了,我下午再去就可以。” 那么下午的时间就只够看一场不太长的电影。 柯一维知道她喜欢看电影。忙碌的工作当中,电影院是唯一能给她做梦感觉的地方。灯光熄灭,屏幕亮起,无论上演的是怎样的情节结局,都让人能得到几个小时全然的沉浸与放松,忘记自己,沉没在别人的故事里。 这真是近半年来第一场,也是和他看的第一场电影。 但并不是多么轻松的一场电影。 开场没有半小时,柯一维就睡着了。 勖阳有点点不忍心。这孩子简直是正襟危坐着,睡着了也好像在ging着自己,像是怕冒犯到她,身子板得极正。 她轻轻把自己的防晒衣给他盖上。厅里空调太冷了。 柯一维迷迷糊糊睁眼,十分迷茫。 勖阳由衷觉得他每个小表情都好可爱。很有种想揉弄欺压一番的冲动。 “你睡吧,”她低声,“放松点。” 柯一维动一动,“嗯,那你一会儿叫我。” 勖阳笑了,“放心吧,不会遗弃小动物的。” 柯一维也笑,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闭起眼睛,继续睡。 “遗弃了也没事,我能闻着味儿找回来。” chapter 149 领悟 知女莫若母。卢英一看到柯一维来接出院,第一反应就是这俩人有事儿。 当然这也并不是突发情况。这几天勖阳每次来了医院就猫蹬心一样端起手机就放不下正如嘴角一挑起来也放不下以及来了就想赶紧走的那个表现就足够反常,只不过得耐心等一个验证码来确定而已。 这验证码够大,也来得挺快。 柯一维一个人拎着所有东西走在前面。母女俩慢慢悠悠在后面晃荡。 卢英问女儿:“你跟小维是什么情况?” 勖阳说:“就是你看见的这个情况。” “……我不知道这叫什么情况。” “……你非得让我说我们俩正搞对象吗?” “那你直接说我不就明白了,”卢英一张脸立刻开出花来,“真的?多长时间了?” “假的,”勖阳不假思索,“逗你玩呢,人家是友情援助,我得给他打车钱的。” 卢英当然不死心。不过也只能先憋着。 勖阳和柯一维讨论过这个问题,达成一致是“先不要和家里说这件事”。 “你知道吗,民间玄学,”勖阳吓唬小朋友,“女性怀孕三个月之后才可以公开,要不然就有危险。” “……怀孕?” “比喻啊,就是个比喻。稳了再说。” 她怕他会误解,“我不是害怕——不对,我是害怕,我怕——” “你是重视,”柯一维说,“你不是害怕。” 听到他这么说,勖阳先是愕然。 然后是很奇怪的,感激。 不是感激他。是感激这份理解。 “不是,你让我把事儿说透,”但理解不见得真正是充分的与到位的,“我是害怕。这个没的洗。但是我不是怕我们不‘稳’,我是不愿意外来的乱七八糟会影响到我们。我重视我们,所以我想保护我们。” 她拉住他,“我没有不相信你,所以你也不要不相信我。” 柯一维笑了,“我相信。” 其实对于柯一维,这并不是个陌生的话题。 甚至是太熟悉了。 只不过以往要寻求对方理解的那一方是他,没想到有一天角色会互换。连他自己都在心里对自己说,柯一维你看,你也有今天。 不。他并不觉得被侮辱或被冒犯。因为他完全可以get到勖阳的点,私人的事情就是私人的事情,它从来就没有义务要被大众看到或接受。如果有一天它要被看到了,那就让它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苦痛是可以分担倾诉的,只要克制在适当的范围之中。但分享喜悦是危险的,你甚至很难摸到清晰的边限,因而也无法轻易去拿捏力度与分寸。 之前在单位,之所以会在意她的态度,追着问“你是不是怕他们知道”,是出于一种悬而未决的焦虑,无法自控的恐惧。在没有确定答案之前,人都是理智涣散的,患得患失,自我质疑,常规操作。适当的反常,倒是更能催化事件的明朗。 他忽然之间理解了唐筱鲤。理解了她彼时一切不可理喻的歇斯底里。 也理解了彼时的自己。所有的拧巴,拖延,不舒服,犹豫,逃避,“渣”。 【愿你我没有白白受苦。】 对方也好,自己亦然。 chapter 150 都 所以有些——或者说,大部分人事物,不见得能分出对错。 对错是非,范畴太大了,定义太宏观。芸芸众生普通人,实在挺难企及到那些高度。多数的冲突纠结不理解,无非是两个字“适合”。 当然,好听一点,“缘分”。 一切都可以用“缘分”来解释,但也不代表一切都能够推脱给“缘分”。 因果是注定,过程要经营。 在想起唐筱鲤的某些瞬间,柯一维是由衷希望她能得到想要的幸福的。 好女孩是男孩子的老师。 她在过往的八年里,确实手把手地教过他怎样去长大。 柯一维把勖阳母女俩送到家,仍然是把东西送到门口就退了出来。 卢英都觉得不合适了,“你怎么不让小维进来?让人家进来喝口水啊!”回头就把小男孩往里拉。 勖阳自觉非常无辜,“我没有啊!” 这过分懂事了也是个事儿。 过于乖巧的柯一维同学像一只火炬,从一个人手里被传到另一个手里。 “不是,阿姨,我也没别的事,您刚出院,别打扰您休息了。” “我没事,你歇会儿,挺受累的。” 卢英完全没有“刚出院”这个状态,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她当然并不相信勖阳的话。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 勖阳首先不是个会麻烦别人的人,其次不是个会随便麻烦异性的人。她的性格并不那么外放,容许他人走进自己的生活对她而言要经过长期且审慎的考察。即便是恋爱,也不曾将这谨慎疏离全然丢失。 柯一维最近会频频出现,已然能够说明一些问题。 所以卢英寒暄了几句,非常识趣地自己去“休息”了,“哎呀我还真有点站不住。小维你多待会儿吧,中午在家吃饭。我先去躺一会儿。” 这次轮到柯一维无辜地望住勖阳,俩眼水汪汪的农夫山泉。 勖阳作势扇了他两记。这典型的占便宜卖乖样儿。 这确实算是个意外状况。但也在发展轨迹之内,只不过是早了点。 勖阳现在住的房子比租给小李的那套要大一些。那套十步之内就转悠完了,这边还是可以溜达一下。 勖阳很不好意思,“地方小,东西多,有点乱。” 柯一维摇头,“咱俩拥有同样的工作台。” 同样的杂乱有章。——只有自己知道章法在哪儿,就是艺术家们的桌面。 勖阳桌子上堆的这一堆已经落了半个多月的灰了。她那色盘上甚至还有块调好了没用的丙烯,干得透透的,都忘了当时想拿它来干嘛了。 所以说高强度高密度的柴米油盐日常生活能触发灵感也能让创作大大拉胯。 “我这就是随便瞎玩,”勖阳嘟囔,“你家的工作台肯定比我这小桌子要高阶。” 柯一维笑,“并没有,桌子大只可能嚯嚯面积更大。哪天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这墙上也有一块404同款松木板。有张画钉在右下角,不太起眼,但不难发现是坐在桌前时最先能注目到位置。 柯一维看清了内容,非常愉悦,“你把这个打印出来啦。” 勖阳坐在床上,已经不想抬头了。 那是他为她画的生日贺图。虽然已经被她设置成了手机和电脑桌面,但还是觉得实物更有真实的质感。 这太没有心理准备了,直接被原作者抓包,真是的。 好尴尬。 “打印出来效果差些,我有原稿的,”柯一维说,“回头我都给你原稿吧。” 勖阳抬头,“‘都’?你画了几张?” “目前就一张,”柯一维坐下来,和她面对面,“但是以后每年都会画啊。” chapter 151 聚焦 勖阳三十五年的人生里,三分之二点五都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 迄今为止打破了规律的两件事,一是在二十九岁高龄时和楚波分手keepsolo六年,一是接受了二十五岁的柯一维“试试看”。 本来她已经做好了长期单身的准备。六年,断断续续星星点点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这倒都还好说。但三十五岁,对当下环境中的女性——特别是她这种普通女性,婚姻前景实在是惨淡至极。她了解自己,扯别的都不具备意义,现实就是挺难听的一个总结:“高不成低不就”。但话回来,为什么要“就”呢。 在她已然平静接受的清淡生活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大变数,就是眼前正好奇地在她书桌前看看这摸摸那的柯一维同学。 “对了,你送给我的那套小书签,是怎么做出来的?” 勖阳说:“你先告诉我你用了没有。” “用了啊,我在车里也放了一张。” “放车里干啥?” 柯一维一本正经,“做镇车之宝。” 勖阳无语,“谁会用张写着自己名字的书签做镇车之宝啊?” 柯一维煞有介事,“挺好的啊,你那个字体挺神圣威严的。” ……“神圣威严”是个什么鬼,“是我写的神圣威严还是你柯一维的大名神圣威严啊哥?” 柯一维的小酒窝即时上线,拿手机翻照片给她看,“你看。我其实想等你不忙时再给我添个电话号码的,我就能当挪车牌用了。” 勖阳实在没法忍,“谁见过那么小的挪车牌啊。我再给你做一个。” 这小子眼睛亮了,“真的吗?” “你不是想知道怎么做的吗?那就做一个呗。” 柯一维没想到的是她说做就做。 两个喜欢搞搞手工的人凑在一块儿就是这一点好,不会愁没有事情可做,总能找到点小节目来玩一玩。 勖阳找到了点上学时和闺蜜到各自家里串门的感觉。趁大人不在家相约着到某一个朋友家去小聚一下,分享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试穿对方的衣服,互相捯饬捯饬。玩累了就放一部电影,几个人坐在地上看到睡着。 只不过柯一维不是女孩子。这块头也略大了些。她这房间也很小,乍塞进来一个一米九的大男孩,好像连空气都拥挤了好多。坐着还好,一站起来,这屋子顷刻缩成一个防空洞。 他还特别跃跃欲试,根本不满足于看她示范流程,总想亲自上手做一做。 勖阳就被他搞得有点——热。 “休息”了那么一会儿的卢英蹑手蹑脚蹭到女儿房门前,密切关注两人的举动。 她看到那男孩子紧挨着勖阳,想是挤得有些难受,整条胳膊不知道怎么放,在她看到的短短几十秒里换了好几个位置,最后抬起来扒在勖阳的椅背上,整个身体也随之微倾向她,脸也挨过去,专注地盯着勖阳的动作。 保持着一点点所谓距离,但身体语言又很是亲近。 卢英放心地回去继续“休息”,顺便想一想待会儿给这娃吃点啥。 勖阳一抬头,发现那孩子正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 “你看我干嘛?”她莫名发慌,“看会了没?” 他不说话。眼睛闪烁了一下,抽回了两秒,又转回来。 太热了。这大概就是聚焦作用。 勖阳怕自己是要被他盯得自燃了。 她轻轻在他脸上推一下,“别看啦。再看我手要哆嗦了。” 但……这孩子怕不是个不倒翁成精吧。 晃晃荡荡,还是偏向她那一边。 chapter 152 沿途与他车厢中私奔般恋爱 不过柯一维到底也没留下来吃饭。 他告诉卢英另外有饭局,其实是就近去小李那儿蹭个饭缓缓神儿,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卢英很遗憾,但也对这懂事的孩子倍加有好感。 吃饭时,老母亲屡屡暗示,旁敲侧击,这孩子老实厚道有眼力见儿啦,尊老爱幼受福星儿认可啦,懂规矩识大体有分寸不讨厌啦,当然了个儿高腿长帅气特有面儿啦。总之是上上下下从头到尾有的没有的统统给夸了一遍。就是说到一点时,些许惋惜,“太小了。” 年龄,永远无法填补的bug。 勖阳看上去是不为所动的,“小不小都跟咱没关系,您能别瞎琢磨了吗?” “我觉得可惜啊,唉。哪怕小五岁也行啊。” “妈,小五岁我也敬你是条汉子。” 其实她是理解的,不然也不会自己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 她家老母亲这态度也很暧昧不清,“太小了”到底是怎么了呢?行还是不行呢?真官宣时,接受得了吗? “不过你俩看着也没差那么多。” “嗯,他长得着急。” “别瞎说,孩子多精神。” “那你就不能直接说我长得嫩?” 夸自己闺女太难了。她这一辈儿的多数老母亲都没这出场设置。 “那我看他跟你挺亲的。”持续下套。 “我天天在单位把他当儿子养着,他不和我亲不是大逆不道吗?”勖阳不给一点点假设的机会。起身收拾碗筷,“一会儿你睡个午觉呗?我出去一趟。” 老母亲雷达开启,“你干嘛去?” “去图书馆还本书,这都卡时间了,再不去就得扣钱了,”勖阳一口气说得噼里啪啦,“很快就回来。” ——图书馆个鬼啊图书馆。 越是解释得多,越是掩饰得多。 去图书馆这种说法,也就是哄哄她家社会经验朴素的老母亲。天天上班忙成狗,又没打算考点啥执照学历,哪儿有精力心情去泡图书馆,有那闲工夫还补觉呢。 不过是也实在找不出更“真”的理由。和父母住在一起,生活作息爱好习惯都在眼皮子底下,你玩成什么样他们知道,宅成什么样他们也知道。勖阳这种自己一个人关家里能换着花样排出个课表哄自己玩的奇异物种,但凡主动提出要出门了,其反常程度绝对不可小觑。 所以相形之下,“去图书馆”是仅有不那么奇怪的说法了。 但“很快”是不可能“很快的”,这年头随便剪个头发tony们都恨不得给你按根儿操作,就好像他们也按时计费似的。 她答应了柯一维陪他去剪头发。 柯一维的头发是长了。也有可能是最近陪着她东跑西颠,心思又一直不定,精神状态影响形象。头发已经没有型了,时常这边翘一绺那边翘一绺,按下了这边又起来那边。刘海也挡着眼睛,一开车就狂甩头,偶尔切换回jpg模式,常让她有巨型大古牧的即视感。 这就太污蔑404第一门面的尊严了。 上午柯一维脑袋上是蘸着几滴蓝蓝绿绿的墨水走的。勖阳很为难,不知道是该告诉他还是装没看见。好在小哥哥主动发来微信表达了对这个事儿的苦恼以及预约档期的委婉意向,这孩子形象的疏于打理多少也和她有一些关系,勖阳的确也没什么理由拒绝。 她当然也并不想拒绝。毕竟周末只占到一周里的七分之二,他们有余下整整五天的时间可以装姐弟,装同事,装上下级,装陌生人。 只有这短短的两天能够用来争分夺秒地做恋人。 或许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时不我待。 匆匆奔下楼的时候勖阳很激动,她一颗心都在撞击胸腔,像要喷薄而出。奔赴向喜欢的人,把自己的来处抛在身后,瞒着全世界。像叛逃,更像私奔。 这很浪漫,轰轰烈烈,荡气回肠。 柯一维开了小白车在楼下等。 他已经把两个人共同完成的“镇车之宝”都放置好了。勖阳一上车就注意到了。 这个工艺本身不复杂,又是两个人分工合作,所以虽然用时不多,他俩还是怼出来了一套像模像样的“车饰”。——简单是过于简单了,重在独一无二且意义非凡。 柯一维对“葵花向太阳”的概念念念不忘。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明亮的黄和清爽的蓝撞在一起就是抢眼好看。 勖阳在车挂的那一张写上“平安”,挪车牌列了号码。几张卡片的背面都标注了“kx”英文花体,是他们俩姓的首字母。待墨水干透,简单地过了个塑,四角加了金属夹包边。 柯一维看得出很开心,一路开着车哼着歌,时不时还拨一下缀了琉璃球流苏的专属车挂。拨弄一下,还要看勖阳一眼,小男孩也有他独有的“嘚瑟”。 勖阳要提醒他好几次,“看前面呀。” 勖阳也很开心。她从上了车就开始兴奋。好像不是陪他去剪头发那么日常的小事儿,而是两个人在策划一场漫长遥远的自驾旅行。 柯一维约的那位理发师炙手可热,提前预约了也要等半个小时。 小孩很可爱,翻着杂志问她:“你想要我剪什么样的发型?” 勖阳也嫌自己官方,“什么样的都好。”不过她也确实是这样想。 恋爱中的人大概也都对“废话”不具备辨别能力。柯一维仍然受用不已,甘之如饴。 勖阳怕他误会自己不走心,认真地给意见,“不过天热,可以短一点。” 她坐在他身后刷手机。 理发师偶尔会往她这边看两眼,又和柯一维低声说笑些什么。声音很小,她听不清。 那孩子从镜子里看她,看着看着又笑起来。 有点傻。 习惯了看他的侧脸,正面这么看,他真的好像小孩子啊。 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他居然也能把眼睛笑成一条缝。白白的,呆呆的。 勖阳被他那好看的小笑眼撩得心里很是柔软。——真行,他还能长了一双笑眼。冲这双眼睛,也不能留太长的刘海啊,暴殄天物。 以前怎么没发觉他原来这么爱笑。看来每位jpg男孩都是待解锁的宝藏。 只不过她频频被那理发师莫测高深的眼神给弄得不太摸得到头脑。 剪完头发,404的门面又光芒万丈了。 焕然一新的小笑眼柯一维征求意见,“可以吗?” “特别可以,”勖阳真心得不能再真心,“这个发型超级适合你,好看极了。哎呀,帅气逼人呐。” 柯一维被她夸得有点心虚,冲着镜墙端详半天,“真的吗?反正我是让他给剪短点了。” ——柯一维对“短”的认知显然和tony老师们所谓的“短”不在一个标准上。从勖阳认识他,就没见他像大多数同龄男生一样剪过那种整个脑袋都好像渗着寒气的利落短发,一直是艺术气息浓郁又青春的流川枫发型,一张脸要挡住三分之二的那种。他又有些俏皮的自然卷,剪掉了是有些可惜。当然,这也不能掩盖他就是臭美又自恋的本质。 所以这能把眼睛眉毛都露出来的尺度,真是突破了小哥哥的极限了。 勖阳着实是很喜欢他的新造型,目光灼灼地把柯一维盯得很不好意思。 他那相熟的理发师过来,拿了个小袋子递给勖阳,“这是今天给女士的额外赠送。” 勖阳吓一跳,下意识看向柯一维。 柯一维接了过来,和理发师打了个招呼,“没事的,是朋友。”是对她说。 朋友说:“你好好表现,别委屈人家。” “得嘞。” 勖阳总有种被坑了的感觉。这不是羊入虎口吧。 出门的时候,柯一维很自然地扶着她的手肘,把她整个人箍在怀里推着走,就像所有十来岁小男孩那赖赖唧唧黏黏糊糊的一个样儿。 这行为也就是幼儿园的认知水平吧,不能再大了。 勖阳被他弄得没办法,这么个走法主要是比较热。 她把他的手撸下来攥住,牵着他。 柯一维马上手指扣紧。锁死。 这家伙还幼稚地摇了摇。简直了。 从空调房里一出来,热气顿时把人撞了个跟头,手心里都渗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勖阳终于受不了了,“我能不能挽着你?” “?” 她没好意思跟他说,这哪儿是牵手啊,这是被他提拎着好吗,成年爹带未成年女儿,金刚狼第三部吗。 这该死的身高差。 然而小哥哥不乐意,“我不。要不我手没地方放。” ……这人剪了个头发就自动开启了黏糊模式啊。 虽然已经不能说时间还早了,但两人心照不宣地在街上慢慢溜达,一时半会儿还不太想回家转。 一回去,这一天就算结束了。 这家理容中心在市区边上,不算繁华地段,但却是妥妥的富人区配置。幅员辽阔人烟稀少……且足够清静。 出门没几步就是宽敞的快速路。下午的两三点钟,在路边呆望五分钟也过不来三辆车。居民区都是不高的小楼小别墅,一抬头就是夏天午后的蓝天白云,像不小心呛了一口薄荷味儿的漱口水,爽,又上头。 这种距离感和空间感让勖阳很放心,很踏实。 陌生的地方总是能给予不可思议的安全感。 她双手的汗都蹭在柯一维的手、胳膊、半边衣服上了。这半边蹭得差不多了,再换另一边。 她逗柯一维,“你热的话就放开我。” 柯一维嘿嘿笑,“不可能。” chapter 153 每天都在和福星儿争宠 有句名言说得好,“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回程是勖阳开车。空旷的快速路飚起来非常减压痛快。 她渐渐摸到了点驾驶的门道,也慢慢敢让柯一维闭目休息了。 自然,从快速开到城市道路还是能感觉出来的。柯一维被小姐姐晃了几下颠了几把险些被甩出去之后,选择提起点精神来好好履行副驾驶的职责。 一进入市区,空气就变得嘈杂拥挤起来。 柯一维把车窗关好开空调。 短短十几分钟之后车停到楼下,柯一维新剪的头发仍然保持着在快速上被风蹂躏过后的极之狂野。 小哥哥不能容许自己的形象出现bug,冲着后视镜整理了半天。 勖阳看他猫腰伸头的实在不舒服,松了安全带,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拽回来,替他梳理乱七八糟的头发。 她只想着,这两天好像就跟他这头发干上了。几乎每天一rua。 柯一维也似乎已经习惯。关上了窗户,微微低头,乖巧地由她折腾。 男孩子的头发硬且粗厚。因为刚刚修剪过,发梢还都有新鲜截断的触感,一点点的涩,以及一点点的楞,要用上一点点的力才能通开。 手感很好。意犹未尽。 她好像还是没完全切割开在面对他时满身心充盈着的那种……母性。他总在激发她一种很想要去怜爱去宠溺去保护去惯着的本能,很难抑制,超脱理性,束手无策的。 所以饶是自诩冷静慢热的两个人,在短短的两天里,就意识到了自我状态的脱缰。是危险的,刺激的,可又偏偏是魔性的,欲罢不能,无法自拔。 除了顺应本能,还能怎么办呢?还可以有别的办法吗? 她比谁都更想获得这个答案。 柯一维被小姐姐rua得没脾气,“你是在找摸福星儿的感觉吗?” 勖阳回过神来,真诚地给出答案,“没有。摸福星儿都是往下摸,摸你得把手抬起来,”总结,“还是摸福星儿舒服,够你太累了。” 柯一维叹口气,“行吧。” 人间疾苦,人不如狗。 “但是治愈作用是一样的,”勖阳又给予了肯定,“你和福星儿都有镇定功能。” 柯一维当然能听懂,“什么情况,我是药吗?”他装糊涂。 勖阳并不想掩饰,“是啊,你和福星儿都是我的药。” 这说法有所保留,柯一维显然并不满意,把头躲开不让胡噜了。 “那你要非得把我和福星儿放一块儿说,那就得给同等待遇,”他开始持续发力,“福星儿……你不可能光摸摸就完了吧。” 大型犬说着撩人的话,脸色却肉眼可见地一路发红,红到耳尖。 身子又恢复了紧绷的ging模式,贴在靠背上,不敢有一点一滴的目光飞溅出来到她这一边。 勖阳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和小朋友交流看来也是需要斗智斗勇呐。 “那你要是要求同等待遇呢,那福星儿在享受的同时也得提供更多情绪价值的,”她也逗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那你现在连摸都不让摸,这还怎么往下进行啊?” 她拨一下他头发,真的像在逗弄小狗子,“你看,我刚才弄好的,又戗起来了,那我还管不管他啊?” 柯一维气坏了,侧过脸来拧着眉毛盯住她。 “你偏心眼。” chapter 154 鲜虾云吞 勖阳知道不能再逗他了,这孩子已经俩眼冒火星了。 “哎呀,来来来,让姐姐看看。” 他这头发剪得是真成功,额头眼睛都露了出来,五官越发清晰,轮廓线条鲜明,真是上镜的一副好骨相。 其实除了她,恐怕也不会有谁认同他那是双笑眼。可是怎么办呢,他就是一直在亮晶晶地眨巴着对她笑呀。 完了。柯一维不仅触发她的母性,还把她的专业本能给勾搭了起来。她现在特别想给眼前这大模特拍一辑怼脸照。 不得不承认,美色真是祸国殃民呐。 她摸摸他脸颊,“你和福星儿眼睛长得不一样。” 柯一维忍无可忍了,“不是,我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和福星儿比?”重新再忍,“那我和福星儿谁眼睛好看?” 勖阳笑得不行,“你俩眼型不一样,没法比。” 柯一维实在受不了这小姐姐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路子,“这是不是以后我就得跟福星儿争宠了?” 勖阳点点头,“差不多,但是我争取雨露均沾。” “差多了,”柯一维哼一声,“起码她不用跟你装不熟。” 这句话让勖阳正经了下来。也是这句话把她拉回到现实当中。 这会儿已经是周日下午四点,最多再共处半小时,充分属于两个人的时间就暂告结束了。 明天开始就要以隐秘的新身份去面对旧世界。迎面而来的会是怎样的考验与挑战,不清楚,有点怕,但也要不回头地走过去。 肯定是不好打的一仗呐。 但要说退缩吗?不行,不舍得。 那边那小孩还在闹情绪,“我明天不想去上班了。” 勖阳失笑,“你是我认识的柯一维吗这位哥?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她像哄小孩一样拍拍脸揉揉耳朵又顺顺毛,“请假你自己去找陆总,反正我不批。” 柯一维已经懒得和她周旋了,探过身来抱住她。 大老爷们儿就是这样。山不过来,那我过去吧。 多奇怪,这明明是他们第一次拥抱,甚至第一次牵手第一次约会都只在短短的48个小时内发生,可就是发生得那样流畅自然,就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很多年。 身体已经非常熟悉彼此了,但是心脏还没有,还在砰砰砰砰,奋力去适应彼此跃动的频率。 心跳越快,供氧越不足,身上越没劲儿,软成一团,互相勉力支撑。 勖阳感觉自己被柯一维整个儿包裹在怀里,啊暖暖软软的不想动一动。 在得到那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之前,也只能这样抱着往下沉。 就放弃抵抗吧。 勖阳忽发奇想,“你知道我感觉咱俩现在像什么吗?” 柯一维闭着眼睛,似笑非笑地又哼了一声,“像什么?” “像一颗鲜虾云吞,”小姐姐在最浪漫柔情的氛围里说着最无厘头的胡话,“你是皮儿,我是里面的鲜虾。” 柯一维已经对她这时不常就蹦出个奇特想法的路数有所领教了,“得嘞。这脑洞真大。” 勖阳哼哼唧唧笑了,情不自禁地又去揉弄他的头发。 柯一维也接受了他要和福星儿享受同等宠爱的命运。 “辛苦你了,”勖阳安抚委屈的小朋友,“忍耐一下,起码咱们还能天天在一块儿。” 柯一维半天才挤出一个“嗯”。 两个人又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我真得走啦。” chapter 155 nice 2 meet u 其实柯一维并不觉得有一定要隐瞒的必要。 他当然知道这是勖阳对他们俩关系的保护,也完全接受恋爱就是两个人的事情与人无关,这些都是她和他完美投契的点。老天眷顾,这是一种幸运,他很感恩,自然谈不上有任何意见。 只不过眼下这份工作对他和勖阳的意义显然天差地别。 简单来说,重视程度是不同的。 勖阳工作时的专注狂热他是知道的,那是专属于勖阳的魅力,他没从任何人身上感受过同等的热爱执着。其实追溯过往,不得不承认,起初就是勖阳的工作状态打动了他,让他产生不可思议的好奇。 她是他没见过的女孩子。惯性紧绷,日常保持箭在弦上的状态。所有的任务一上手,强大的自信和掌控力自动触发。看上去绝不强硬高冷,甚至可以说是软萌随和,但你就是能确信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带团队,勖阳是当之无愧的称职可靠。她可以容许任何错误的发生,仿佛她自带解决问题的天赋。她的自信辐射范围广且力度强,这种特质造就了一种温柔强烈的感召力,让她身边的人既被她工作状态的果决“无情”所震慑,又都情不自禁地聚拢而来,朝向同一个方向。 多神奇。那么一张时常笑意融融的脸,与默默发散的霸气相互碰撞,迷人的矛盾感和故事性。 她燃烧自己,周遭一整个宇宙都被鼓舞了。 在柯一维生活中留存痕迹的女性并不多。他家母上大人蓝虹曾经也是事业女性,在家业趋于稳定时退隐家庭。作为一代开拓人物,他印象里的妈妈是富有江湖气质的。鲜明浓烈,有见过大世面的淡泊稳定与举重若轻。 唐筱鲤也不一样。唐筱鲤也是萌妹长了一颗事业心,但唐筱鲤更懂得运用自己身为女性的独特天赋。她和“刚硬”这样的意象无缘,她更像蔷薇,生命力强,娇媚带刺,攀援而上,但也不可阻挡。 勖阳和她们都不同。勖阳的强,有能激活他的力量。 她不是花草,她是树。你很难探究她的根深植于如何幽暗的地底,但你看得到她一路目不斜视地参天而上,枝繁叶茂,该开花时有花,该结果时有果。 你看着她坚定地向上生长,会油然生发出一种向往,感觉自己如果试试看,或许也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那些事情。起码,能尽量接近吧。 在这每六个人里就有两个彼此熟识的环境里,要探听一个普通人的过去,实在谈不上有多难。况且勖阳自毕业就在这里,十多年来也只是从东院挪到了西院,看着她一路走来的、陪着她一路过来的,都不在少数。一个人身上可能会存在很多的话题和争议,但勖阳对待工作的态度和能力、人品与素养,挑不出任何问题。 甚至连之前她和楚波的分手,至今都存在一种解读是她“事业心太重”。 多有趣。 各花入各眼。反正柯一维是真心地欣赏她的事业心。越重越招人喜欢——不,是招他喜欢。 别人怎么想,不重要。 这真不是大清国的时代了。女孩子拼事业有什么不对吗?有奋斗目标并且为之拼搏难道不是件特别妙的事情吗? 怎么说呢,工作状态的勖阳,极之性感。 再现实点说,她与他不同,这份工作对她来说是份很好的职业,而在此之前,也是她和她的家庭主要的谋生手段。 多数家庭还是需要这样的主流职业支撑,旱涝保收,已是普通大众们静好岁月的保障。 柯一维完全理解。他本也是从彼处而来。 因而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俩走到了势必要有一个离开404,乃至离开西院离开这个单位的阶段,那他一定会让勖阳留下,根本不需犹豫。 哪怕要让他在工作和恋情之间做个选择,他也肯定会不假思索地放弃这个工作。 也不能说这个职业对他而言是有多无足轻重,也不能浮夸地说爱情至上放弃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他不可能让勖阳去为难的。完全没有必要用这样的手段去考验感情。 何况他自有自己的一番考量。 勖阳上楼之后,柯一维在车里又愣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和父母一起欢度这个周日所剩不多的好时光。 最近这几个星期过得极之混乱,有一段时间没回父母那边了。再不回去,怕两位老人家就要杀到他自己的住处去一探究竟,更麻烦。 再不会有比爹妈大举攻入私人领地更可怕的事情了,因而他宁愿自己送上门去。 果不其然一进门,他老母亲都要不认识他了。 “我大帅儿子这次头发剪得好,要不我都想不起来你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了。” 就……无言以对。 他爸问他:“你这最近这么忙吗?都抽不出空来看看你妈?” “是有点事,这不一完事就马上回来了嘛。” “单位的事儿?” “单位最近是也挺忙。” “单位忙点是好事,”他老父亲甚是欣慰,“能忙得起来说明岗位有价值。像你之前那么个闲法,但凡有裁员,头一个裁掉那种部门。” 这倒也没错,“我这个团队比较好。”他也没说谎话。 老父亲难得捕捉到了一点点能和儿子聊起来的小火苗,“好在哪儿?” “……好在有活儿干呗。挺开心的。” 那不然说什么,好在能天天看见女朋友吗? 但这明显的敷衍,也让他爹激动得几乎老泪纵横。多不容易,这么多年,着名五好家庭宣传歌曲《常回家看看》的美好愿景终于在此刻达成了。他儿子做到了生活的烦恼和妈妈说说,工作的事情向爸爸谈谈。 “要是觉得有干劲就努努力,好好干。当初把你办进去,还真没指望你能做出什么成绩来,但是事业单位再怎么着也是体制内,这年头在外面自己跑,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体制内就踏实多了,好吃难吃总有一碗饭。” 老一辈的观念是这样的。无论生意做得多大,翻江倒海,潜意识里还是对国家企业事业单位存在着质朴而原始的认可与向往。 大概是越见过恶浪凶涛,越企求踏实稳定。 柯一维默然了片刻,“我画最近卖得也不错。” 他承认自己存心想要试探。 “你那毕竟是副业,”老爷子的态度毫无意外地不以为然,“你玩归玩,没人管你,别耽误了正经工作。” 他儿子不服气,“我画画就不正经了?” “你画画那是个工作吗?” “可以是啊。” “你小子逗我玩呢?” ——行,试探失败。 柯一维就知道这根本是必然的结果。他也是想不开,干嘛非得去做一件不存在意外惊喜的事情。 家里主持大局的伟大女性意识到了这爷俩儿气氛的猛然转换,赶紧从厨房出来打圆场,“怎么好好说着话又呛呛上了呢?柯一维你不能让着点你爸?” 柯一维不说话,默默坐到了餐桌旁。让着点还是挺难的,最多能做到让开。 父子俩沟通失败,无言各刷手机。 柯一维本来想给勖阳发个微信,发现朋友圈有更新,勖阳那个头像点了个小红点。 ——她的头像是近期和他渊源颇深的狗子福星儿。 柯一维悻悻地盘算着,这太憋屈了,不行。回头得抗议一下,让她把头像换掉。 勖阳发的正是挂在他车里,他们共同完成的“葵花向太阳”系列小挂件。 她只发了一张,还做了模糊处理,基本看不出环境。但也足够让柯一维在点开那照片的瞬间,心里坐坐实实地甜了一甜。 她还配了一串emoji表情:向日葵+?+小太阳。 柯一维盯着那一条傻笑了半天。眼看着下面那条灰色长框里的名字一个一个亮起来。 他要点赞吗?还是要说点什么比较好?这么在朋友圈里互动,会不会有点太过惹眼?她会开心吗? 会不开心吗? 柯一维考虑了几秒,还是决定转战到他俩独享的那个创作app去互动吧。 处于同一频率的两个人真的是有默契的。勖阳也在那个app里更新了动态。 只不过照片铺满了九宫格,每个细节都拍了。正面的字,反面的kx。 理发店里的植物。他的背影。郊区澄澈的天空。他朋友送的伴手礼小公仔。 是在非常认真且郑重地记录着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并且加了好几个可爱的小表情说,nicetomeetu。 柯一维看了很久。 他把每张照片都保存下来,也在自己的主页里发了一遍,连顺序都丝毫不差,然后告诉她:nicetomeetu2。 这是专属于他俩的一块净土。清静偏僻,远离人群,可以温柔拥抱彼此的怪异,而不必去担心是否不会被理解。 原来遥望呼应、彼此感召的感觉是这样的。 “傻乐什么呢?”他老妈招呼他,“过来吃饭吧。” 众所周知搞艺术的人儿专注度高,对手机的依赖相对有限。 柯一维家教还算严格,在家吃饭时手机不上桌。老两口自不待言,柯一维之前也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在单位闲着没事干,刷得已经够了,实在没必要在家继续被蓝光辐射。 结果他爹妈眼看着他一边吃一边戳屏幕,手机始终是亮着的。 蓝虹和自己老公对了个眼神儿,暂且把老爷子要立起来的眉毛给安抚了下去。 “儿子,”老母亲本能反应上线了,“跟妈说,你是不是最近有情况了?” chapter 156 一个中心 柯一维顺口就应:“没有啊。” “……我都没说什么呢,你就没有?” “不用说啊。” 蓝虹不死心,“真没搞对象?” 柯一维把手机放一边,埋下头去扒饭,“没有啊。” “那你刚才跟谁发微信呢?” “我就是看了个文啊,没发微信。” 他爹咳嗽一声,“专心吃饭。” 一家三口安静了一会儿,只一会儿,“那你要是确实没搞对象的话——” 安静是不可能真安静的。只要自家儿子还没结婚生娃娃还没上学毕业结婚再生娃,就永无宁日。 柯一维无奈,“妈,咱能不能别总围着这个话题转?” “因为现在这就是咱家的头等大事啊,不然呢?”蓝虹怼她儿子怼得理所当然,“你要是已经自己有了人的话,那是一个议题;要是确实还没选定呢,那就又是一个议题。现在很明显,你的情况是第二种,那就可以接着往下聊了呗。” 柯一维被母上大人玩得没脾气,“不用聊了,没什么可聊的。”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来自投罗网了。这简直是被幸福冲晕了头脑。 不过还是有无法忽视的改变的。起码是从听着烦躁到内心暗喜,敷衍也能敷衍得态度良好温和,不至于惹得太后老佛爷怒不可遏直接暴怒狂骂他老爹。 是的。挨骂的是他爹,忍辱负重啊不德高望重的柯国强老同志。 大多数幸福家庭的秘诀都是相似的,男主人一直稳坐在食物链的底端。 而柯一维小朋友如今是被他老妈念着搞对象吧搞对象啊也能含着笑说好好好是是是的温柔小维。 “没跟你开玩笑,儿子,真有那么个事儿得跟你说,正好你今儿回来了,要不我们俩也打算给你打电话跟你说的。” 蓝虹手肘怼了怼她老公,“你说。” 柯一维意外。有什么事能轮到——啊不,能隆重到需要他老爹出面来做发言人。 柯国强显然也对家庭地位的猛然上升深感不适。 老爷子又咳嗽了一声,给自己鼓了个劲儿,“就是你上次让我找的媒体那事。” 柯一维心一沉。 他问:“怎么了?” “上次你说要联系的那几个本地媒体,里面有一家是出力最大的,前几天请他吃饭就聊了聊。你那个同事的视频当时就是在他那个平台上传的,本来也确实想深挖,因为正好是个医患关系的话题,现在社会都很关注。当时要让他帮忙,也算是费了点劲,可喝酒的时候盘了盘,居然还能带了点关系,说是之前跟你大伯认识的。” 柯一维没耐心听他老爸娓娓道来铺陈前传,“你就说那事儿到底是解决了没有?” 果然父慈子孝的时长加起来连一分钟都不会有。柯国强立刻声音一沉,“怎么跟你爸说话呢?有没有规矩?” “那他有什么条件?” “你还真知道有条件,”柯国强楞把自己从吹胡子瞪眼的冲动里提拎出来,“他要的那些条件,当时就已经谈妥了,倒都说不上是什么大事。本身那个大夫也经不起挖,所以他说当时除了咱们,那家医院也主动联系了各路媒体想要撤掉那个词条,加上你们单位自己的运作,你那个同事算很幸运的了。” 柯一维心想,口口声声“你那个同事”,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的。 这一说起来蓝虹也在一边愤愤然,“其实就应该把那无良大夫给爆出来,免得他再草菅人命。这太缺德了,难怪人家文文静静的小姑娘都受不了,这搁谁谁能受得了啊!要是我我还不得扇死他。” 柯一维只念,一切顺利就好了,妥当解决就行了。 勖阳不是他老妈那样的性格,她一辈子也做不出“扇”这个动作。在那一段时间里她已然千疮百孔,实在不应该再因他人的错误而落下任何后遗。 所以这件事他必须为她解决。 从那天在人群里拉住孤零零小小一只也要忘我攻击的她,他就决定要成为她背后的依靠。 他放下心来。后面他老爹再想说什么,也都容易接受了些。 事实证明他的心放得还早了点。 他老妈早就不耐烦了,“你说了半天一点正事都还没摸着!赶紧的,说重点!又没让你讲故事!” 这听上去似乎真只是个开胃菜啊。柯一维表示很关注。 他老爹之所以踌躇不已无非是脚着这话题哪里是他一个当爹的说得出来的啊,当下被自己媳妇儿拱得气急败坏,“我不说了!你跟他说吧!说起来就来气!” “让你说个话真费劲,你说说你干点啥行,”他媳妇儿也很生气,“儿子,妈跟你说。” 柯一维其实已经累了。他爹妈这一天天的戏太多了。 他的父母总给他一种感觉。他们俩才是一家,他好像真的是个外人。虽然并非是欠缺什么疼爱的意思,但他偶尔会真实地察觉到他俩的气场他一个当儿子的很难融进去。 他是个结晶没错。不过是一炼成就给小心翼翼用镊子夹出去装盒的那种结晶。吸收到父母的滋养,也得是十几年后的事了。 疏离一经产生,终生难以治愈。 “你爸说的那家媒体的老总,他们家是个女儿,比你小两岁,从国外留学刚回来,他爸给投资做了个设计工作室,长得挺好的,想咱们两家哪天认识一下。” ……柯一维服了。真服了。 这居然都能绕到这个话题上来。简直是天下一统,终极目标就是搞对象。 柯一维从心里想给他老娘一个瑞思拜。 “……我不想认识。” “哪里不满意?” “没有哪里不满意,就是不想认识,”柯一维说,“没那心气儿。” “怎么就没心气儿了呢?你这跟筱鲤分手也有段日子了,咱们总得重新开始新生活不是?”蓝虹不厌其烦劝说儿子,“给个面子,见一下又不会怎么样。况且,人家帮了咱那么大个忙,就这么拒绝了不合适。” 柯一维放下筷子,拿过手机,“我真的不想去。” 柯国强和蓝虹夫妻俩对视了一眼。 柯一维并不认为这事儿有多难办,“你们就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不就行了。” 蓝虹问:“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 柯一维低着头划拉屏幕,“反正你就那么说就得了。” 他老妈的套路简直是九曲十八弯的级别。必得小心应对。 chapter 157 试用期 很久没有生活这样紧凑的勖阳,也同样很久没有这样失过眠。 其实已经很疲倦了。几乎半个月的马不停蹄,节奏紧张内容又丰富,似乎这两个多星期就过完了一本小说的剧情。 身体已经超负荷了,头脑还在缓慢地一点点消化。越是熄了灯的黑夜之中,越能清晰感应到意识在活跃的律动。一下一下,随着神经同频跳跃,越跳越精神。 啊。 明明说过晚安了。 勖阳明明白白知道,在所有面向新生的激动兴奋甚至还有些想哭这些疯狂的情绪中,也掺杂着面对未知的忐忑犹豫畏惧和紧张。 枯草荒芜一片,新枝融融生发,初始之时,大概总要经过破土而出的那一阵痛感。 所有的“突破”都要伴着痛楚。 而接受痛楚需要不小的勇气。 周末的这两天过得像梦一样。她问柯一维“想清楚了吗”,实际也怕他反过来问她同样的问题。 正因为她根本说不上经过了理性正常的思考,才先发制人,卑鄙地把球抛给他,让他去选择去做决定。 勖阳对这个胆怯懦弱的自己感到失望。在黑暗里也听见自己叹息了几声。 手机解锁,已然堪堪过了十二点。 当下的这个时刻,已经是“今天”了。 她点开他俩的app。柯一维的那条动态下面非常热闹,一条摞一条,八卦好奇的,直接祝福的,没看出啥事儿来以为搞跨界创作的,一言不合先打赏的。但柯一维向来都不会怎么回复,坐拥高人气也还是高冷傲娇。 当然也有个别的,可能也是他圈子里本来就有的熟人,他会多给一点回馈。 那也就是舍几枚表情而已,要让柯一维打几个字出来还是挺难的。 人还真的是有多面性啊。回想起来会感觉自己之前认识的是个假的柯一维。 柯一维是挺标准的那种内向男孩子,安静内敛不张扬,不太会在公众平台分享私人事情。他对她所有直观的积极回应,每次点开,都让勖阳的喉咙酸酸热热一阵子,要很用力才能压得下去那种要夺眶而出的激动和委屈。 昏昏沉沉就睡着了。 醒来时也昏昏沉沉。 看什么想什么都好不真实。 勖阳对着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说,别费神去想了,让一切自然发生吧。 去享受浪漫刺激的地下情吧勖阳,搞对象真心用不着头脑多清楚,凡事要想得多透。 稀里糊涂,得过且过,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吧。 柯一维看上去也一副缺觉脸,一双黑眼圈生生被起床气拉得快要垂到下巴上。 不过404门面的新造型还是引起了着名粉头张晓雯的注意,兴致勃勃满脸红光地吹了半天彩虹气体,成功地活跃了屋里太过倦怠的气氛。 大家包括柯一维本人对张晓雯那每日一吹捧的路数都已经司空见惯。她抒发她对偶像的强烈感情,几个人置若罔闻干自己的事,互相不耽误。 星期一嘛,最摧残的工作日。如果没有急活儿,周一存在的主要意义就是补觉,为即将到来的周二周三做准备。 小朋友们都卧倒了。勖阳在整理手上的零碎工作,也不那么打紧的,但到底还是小活儿怡情。 拉着点窗帘遮阳,小鸟小花都在屋里避暑,人畜安眠,最美好安宁的夏天不过如此。 勖阳自觉是退步了。也有可能是年龄或心境到了,如今比起工作带来的快感,她更享受眼下这种时间静止的温馨踏实。 和合拍的伙伴在一起,喜欢的人就在旁边,做着一份不会消耗自己的工作,夫复何求。 谁爱追逐什么就让他去追吧。她只想守护好自己的小小宇宙。 就这样惬意地耗到了中午。 同志们陆续准备下楼去觅食,勖阳叫住大家。 “昨天给我妈煲汤,我带了点来,咱们一起补一补。” 张晓雯和荣可欣欢天喜地地围过来等待分食。一时间竟有种上学时大家午间聚餐茶话会的感觉。 柯一维像是没睡醒,动都没有动,看着那两只闹成一团。 但勖阳最清楚,这孩子是在撒娇呢。 “先紧着你俩,福根儿留给小维哥。” 把那俩伺候好了再打发走,她才去安抚这一只傲娇又困倦的心灵。 柯一维睡眼惺忪地看着她操持,“我不要喝。” 勖阳眼睛也不抬,“怎么啦?” “以后不许给他们俩吃。” 自己也觉得这霸道总裁范儿太浮夸了,说着说着就自我嫌弃地捂住脸偷笑。 勖阳也是无奈得很。孩子太皮怎么办,只能宠着呗。 “快喝,喝完下楼吃饭。” 柯一维看看她,居然也拿了只饭盒放在桌子上,“我可是只给你带的,没别人的份。” 这倒还挺出乎勖阳的意料,“是什么?你做的?” “昨天我妈做的。” 勖阳知道他去父母家过了周日,所以今天才十分“遗憾”地没能去接她。 开心是很开心的,“那我带下去吃。” 柯一维点点头,手却悄咪咪伸了过来,攥住她的手腕,孩子气地晃一晃。 勖阳险些被这孩子澄明的眼神望得破功。 脑子里浮起来的一个念头:能不能瞬间穿越到三个月以后? 这才是第一个工作日。好漫长。 她盯着柯一维喝了汤,慢慢悠悠地晃出门,自己在屋里缓了一会儿,才下楼去找向茹。 向茹是除两位当事人之外的唯一知情者,地位非凡。 “你没跟阿姨说吗?”向茹问。 “没有,”勖阳对自家老母亲的路数十分了解,“我想等稳定了之后再告诉她。先不提她是否能够接受,如果先告诉了她,让她抱着特别大的希望,天天监控进展,我也受不了这个压力。我们俩现在的情况,越被关注越有负担,还不如克制一点,起码能够自在一些发展。” 向茹点点头,她能明白勖阳的意思。 “那他也能接受?” “他能。他也同意我的想法。”其实换个角度想,恋爱试用期,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吧。 向茹继续死亡发问:“那你俩这一上午过得怎么样?” “……也没有怎么样,”勖阳说着说着脸就红了,“本来我俩也不是很黏糊的人……只不过是有点尴尬就是了,会不太自在。” 向茹嘿嘿笑,“等你俩发展到我和老梁这样就自在了,左手握右手,啥感觉没有。” chapter 158 逆光 也挺奇怪的。没在一起时自然而然就往一块儿靠拢,在一起了又忙不迭地避嫌,在对方身边几米开外就尴尬症发,手脚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向茹替她张望一眼,“你家小哥哥在前面呢。” 勖阳也看到了。柯一维和苏忠义他们几个人在出餐口附近的长桌,隔了五六排的距离,刚刚好能看清楚谁对谁——他恰好就正对着她。 勖阳和向茹习惯占领立柱后面的一个双人桌小角落,安静偏僻,也不会有人来拼桌,说话方便,视野也开阔。她俩在柱子后面一躲,很难被发现,但是整个饭厅都在视线范围里。 是个狙击埋伏的好地方。 柯一维坐的那个位置,正午时分会逆一点点的光,这会儿饭厅也清静,他身后出餐口的人少了,一片片大玻璃窗也在坦坦荡荡不遮不挡地发亮。 他就披着满身的光,头发也缀了一圈星星点点的金边,白色t恤的短袖卷上去露出结实的手臂,皮肤也被照得愈发地白而亮,整个人好像都被照耀得透明。 柯一维整个人都在人堆里发着光。 勖阳想,他才是太阳吧。这样的人间美好是她配得到的吗。 “你看什么呢?”向茹顺着她的眼神也望过去,“喔,你看他呢啊。你说这几个男的是不是都有点毛病,这是什么季节,都晒成那样了,都不说去把窗帘拉上的吗?有一个是一个都不太聪明。” ……确实。恋爱脑滤镜需要时常被正常人类们打破一下,拯救恋人们渐渐下降的智商和日益退化的眼神儿。 “你说,”勖阳把目光调回来,“他到底是看上我哪儿呢?我一直都挺想不通的。” 向茹说:“你问他啊。” “我问过啊,他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就说愿意和我待着。” 勖阳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眼神涣散,“这就是日久生情吧?待一块儿久了就产生了惯性依恋?” “不是都说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嘛。我倒觉得他说得很诚恳,在一块儿待着舒服比什么怦然心动都是更必要更靠谱的标准了。” 向茹当之无愧是他俩最称职的后援会,“日久生情才好呢。像咱们这种性格的人,慢慢了解了之后在一起,更稳定也更牢固。真要一见钟情,激情四射那种,咱们还是有点单纯天真的,太容易受伤了。” 勖阳不语。向茹说得对。 “赶着走吧,走一步看一步,”她说,“我也实在想不了那么多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不用想那么多啊,就顺其自然吧,老天已经给你们俩安排好了,你俩就一步一步走过去就是了,”暖心的向茹麻麻,“阳阳,你早就该得到幸福了,不要不自信。他碰上你是他祖上积德,也是他的运气。你俩人都那么好,好人在一起是应该的。” 勖阳不服气,“我好就好了,他好你又知道了?” “他不好能抓住你不放?最起码他眼神儿好。” 女孩子之间的真感情难能可贵,不仅体现在你坠落谷底时的不离不弃,更难得在能分享你的喜悦,陪着你走向你自己的光明。 向茹也是她的药。镇魄安神,消炎止痛,活血化瘀,通宣理气。 好人在一起是应该的,同频的人能相遇也是天注定。 小哥哥发来微信监控了,“加餐吃了吗?” 勖阳拍拍脑袋,还真忘了这个事。 她一边敲“吃了特别好吃”一边赶紧张罗向茹,“来来,咱俩把这个干掉。” “啥?水煮虾?”向茹拎起来一只,“你做的?这虾不便宜吧,超市买挺贵的了,我得下点决心才能买这种,你这出手可以啊。” 勖阳无语,“对啊,你看我像买这种虾还会做出来的人吗?” 向茹立刻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不会是你家小哥哥做的吧?” “他说是他妈妈做的,”勖阳立起根干净手指去戳手机,“他昨天回他父母家了。” “难怪,这味道也不像是生手能做得出来的。” 向茹忽地想起一个问题,“那你说他和他家里说你俩的事了吗?” “我们俩商量的都先不说,”勖阳想了想,老实说,“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忍得住。” 向茹噗嗤一笑,“我怎么觉得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这位小哥哥和我之前所认知的不太一样呢?” “实话说,我自己都觉得货不对板,”勖阳垮了个脸,“这人欺骗性太大了,之前以为是个懒羊羊,现在看来是个灰太狼。” 向茹笑得打跌,“那看来和我儿子的心理特点也差不多。” 这倒也没什么不对,“确实可以算做哥儿俩吧。” 一想到家庭问题,勖阳整颗心就沉下来。 “你是有儿子的,如果是你,你怎么看这个事?”她向向茹咨询,“儿子找了个大十岁的女朋友?是不是听说过没见过。” 向茹听得出她的介意。 勖阳不是习惯把情绪诉诸于口的人,只有她凭一己之力实在消化不下去了,才听得到一声半声压不住的呻吟叹息。从向茹结婚生娃之后,她甚至很少在业余时间主动找她聊天了,善解人意得让人心疼。 最近这段日子算是她倾诉欲望的井喷。但向茹反倒是放心的,因为知道得来不易。 这感情来得太猛也太不可思议,充满了奇幻的反叛味道。勖阳从小循规蹈矩,她一时之间负担不了这样庞大又沉甸甸的情感冲击。 一个人久了,就不太会相信还能被另一个人坚定地选择。又何况是根本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向茹理解她的介意与焦虑。 但如此介意,也还是让自己闭上眼睛,迈出了这一步,该是有多不安就有多珍视吧。 “其实你和他看着没那么大的年龄差,真的,不骗你,”向茹安慰好友,“我也不知道如果是我,会怎么样。但是我只能说,是我儿子要找共度一生的伴侣,他自己开心比较重要。我会尊重他的选择,因为我希望他永远是开心的。” 勖阳被向麻麻说得想哭,“你是安慰我吧。” 向茹温柔地说:“事实就是这样。” “其实我也想了,如果我们真的走到那一步,分不开了,”勖阳红着鼻头发着狠,“那我就让他跟家里说,他本来是喜欢男人的——看看这招好用不好用。” 俩人又笑作一团。 chapter 159 心地 “第一个”工作日,小鹿撞了足足八小时之后,终于在上了小白车那一刻消停下来了。 温驯地把头抵在主人怀里一动不动。 啊这是飞扬的感觉~ 这是自由的感觉~ 只不过不是小鹿,是匹高头大马。 “感觉咋样?”勖阳搔搔柯一维下巴,“是不是很像在玩卧底游戏特务接头什么的?” 柯一维觉得她能把这事说得这么有趣也是绝。 做贼心虚这话虽然不好听,但是老祖宗的总结极之正确。之前出外景也没少坐他的车从停车场直接开出门扬长而去,现在上下班反倒要约定好地点时间,勖阳先溜达到地方等着,柯一维车子一到就赶紧钻进去,确实像卧底人员秘密接头做任务。 好玩还是挺好玩的。彼此配合着玩个捉迷藏的游戏。 所以换个角度想,这是情趣。 柯一维提议:“那以后咱俩可以每天制定一个任务目标,比如传个纸条藏个东西什么的。” 勖阳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也对啊!那你回家想想,制定一下一周任务计划,明天做个ppt给我。” 柯一维捂脸,“那还是别了。” 两个人争分夺秒地驶离“是非之地”。 “去哪儿?” “河边待会儿吧。” 他们有好几个秘密基地。小众的创作者app,顶楼密闭狭小的库房,以及空旷无人却热热闹闹的河边。 整个大自然都在呢。这一段荒芜被遗忘的河岸。快要入夜的绚烂的霞光,三三两两钓鱼的人,东歪西倒乱停的车子们,稀疏却又绿得很无赖的野草,蝉鸣,鸟叫,一有人经过就静静注目的几只流浪犬。一整个世界都在呢。 他俩大概是很少见那种约会不去商圈综合体要跑来荒郊野外的情侣了。 也没什么娱乐项目,也没什么网红餐厅,还要被蚊子咬,两人却都待得挺踏实。 这是身份转换后的头一个工作日,需要点安静宽广的空间来泄泄劲儿。 柯一维明白这条河对勖阳而言别有意义。 河水的咸腥味儿拍到脸上。特别野。 勖阳在自我净化。 柯一维在陪着他的缪斯。 充电完毕,两个人开上车回家转。 勖阳问:“咱们俩是不是神神叨叨的。” 柯一维答:“很显然是的。” 那又怎么样呢,总得允许有种恋爱就是谈得神神叨叨的。 “那你一会儿回去还画吗?” “画啊。今天可以开新画了,刚才在河边真有了点灵感。” “今天能画得出来吗?” “难。得三五天吧。” 勖阳很开心,一路都在跟着音乐摇头晃脑。 柯一维本来就是看她两眼看得直笑,笑着笑着不知不觉也跟着她的节奏一起摇头晃脑。 勖阳笑得不行,摸摸他的头发,“我们俩真的是很神经啊!” 那个感觉又来了。又来了。——好想闭上眼,再睁开,马上就到三个月以后。 就像电视剧演到一半,边角上忽然打上的一行字幕。 三个月后。 真希望他们还像此刻一样神神叨叨地消耗着时光,做些“不务正业”的事情。 她自己能不能真的镇定地忍到那个时候呢,其实她也不确定。这个事情的走向,她自己感情的脉络发展,都已经脱离她的预计了。 柯一维这个人本来就不在她预设的生活之中。但他就是出现了。 所以,这是个小天使吧。 临下车的时候,勖阳不知道被什么驱动,抱住狗子的脖子说:“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你。” 柯一维显然被突如其来的表白撞得有点懵,“现在我知道了。”轻轻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她的脸。 不过柯一维的“任务”并没能实施成。 勖阳一到家就接到了工作通知,到东院去给新人培训再加点闲七杂八,为期一周。 最近是有些不事生产,一看陆靖一发来的信息,勖阳才想起来之前张晓雯八卦过新人到位的事情。 她下意识想要推脱,“我能培训啥啊陆总?我这狗肉上不了席面的,别出去丢人现眼了吧。” 陆靖一能爱听吗?“胡说八道。西院就是只有一个够格培训的,也就只能是你了。” 培训不找正经培训人员到处拉人算怎么回事。勖阳忍着没好意思质疑出来。 “那我这几个孩儿们咋办?”她问,“您先跟我透露一下,这几天有没有什么重要的活儿,我好事先安排。” “目前是没什么大事,你就放心去吧。” “……领导您这说得我咋有点孩怕呢?” “你们平时那句话都咋说的?噢,领会精神。” 行吧。 “也不是每天的课程都能排满,你看你自己时间,不放心孩儿们了就回来看一眼,打个招呼就是了。” “好的领导,”勖阳手指翻了翻桌子上的日历,“都有谁?”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谁知道这答案的破坏力石破天惊,“夏婷,楚波,你们仨,中流砥柱。” ……不是,那么大个单位,人才济济,就没有别的柱子能撑一下了吗? 这得是什么令人烦躁的修罗场。 勖阳其实也能明白领导的用意。只不过目前她并不想顺应着往前走过去。 或许这就是逃避。逃避现实,躲避上进,一意孤行,丧志是丧了但舒服开心。 她在群里通知小朋友们,家长要外出几天,小朋友们在家里要团结友爱不能打架。 一如既往地把大任交付给柯一维,“有什么事的话,小维哥给操点心。” 柯一维前脚刚在群里发了个ok,后脚小窗就顶进来了,“你去干嘛?” 勖阳交代了一遍,“没什么事我就回来。也不是全天都有课的。” “热,别跑来跑去了,这边就放心交给我,”柯一维说,“那你把小白开走吧。” 勖阳吓一跳,“啥?” “那要不还是我送你?” “不不不,太折腾了。” 柯一维笑,“那我一会儿把车给你开过去。” 勖阳已经紧张得啃指甲了,“我不要!我不敢啊!” “你已经开得挺好了,怎么也得尝试一下,”柯一维一秒让勖阳回忆起被驾校教练支配的恐惧,“没有自己一个人上过路,那就不叫会开车。” “不会就不会吧!我这技术哪儿行啊!” 柯一维并不坚持,“行,那你自己看。” 但他四十分钟之后,还是把车子停到了她家楼下。 “反正你有钥匙,你自己看情况。” 于是勖阳又借着“下楼拿趟快递”的借口,争分夺秒地和小哥哥约了个夜会。 feelsogood. chapter 160 他说你已经move on了。 俗话说:大公鸡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柯一维的娘打电话来:“你明天把我那辆车开回来吧,你爸说没事儿带着我练练。” 柯一维脱口而出,“那不行。” “你说什么?” “不是,家里没有车能练了吗?”柯一维立刻意识到冒犯了天威,赶紧认怂保平安,“这辆车我开着了,天天开,开习惯了。” 他老娘并不打算对他客气,“那你没有车能开了吗?非得开这辆?” 她儿子卑微乞求,“那我把我另外那辆给您,行吗?” “你什么情况?” “不是——” 所以说媳妇儿和老妈都掉水里了先救谁这种亘古命题,光说是没有用的,还得事儿上见。 柯一维纵然非常愧对拷问了自己一晚上也仍一头雾水的老妈,但该站定的立场不可动摇。小白不是一般的车,无论如何也得留在自己手里。 钥匙就两把。一把在他这儿,一把已经交给勖阳保管了。 不能换了。 但为防夜长梦多——当然也是出于不放心,转天他还是打了辆车,很早就到勖阳家楼下报到。 勖阳也恰好正在勇敢独立开车和认怂去骑小蓝车之间挣扎而不得,看到司机已到位的信息,如遇大赦。 不过面儿上还是得装一装,“你咋又来啦?” “我还是不太放心,”柯一维没她那么多弯弯绕,“这早高峰你没开过,还是我送你吧。” 勖阳从心里一波一波翻出花儿来那么地美滋滋,“太好了,我真的害怕。” 由奢入俭难。被他出入护送着的这些天,已经被娇纵出了坏习惯,一想到大热天里要骑车暴晒瀑布汗,还要防晒衣帽子手套准备一大堆防护用品,已然禁不住先皱眉头。 意识到自己这种懒惰思想,勖阳心里一振。这不好吧勖阳,这有点“忘本”吧。 柯一维对她热热闹闹的脑内小剧场一无所知,刻意开得慢一些,开着导航给她讲解这条路的驾驶注意事项。 勖阳控制自己不去走神了,很认真在听。 他们出来得早,整个城市也刚醒来不久。早高峰还没到,路上还算清静。这会儿开着车窗,呼吸到的是全天里最清新甜蜜原生态的空气。 柯一维在距离东院不远的路边停了车,“下班提前给我发微信,过来接你。” 勖阳扭扭捏捏地点了点头,“噢。” 说是那么说,两个人都没动,手拉着手待了片刻,实在是怕柯一维回西院迟到了,勖阳才掰开他的手下车。 “你盯着点他俩。”她嘱咐。 “知道啦。” 这小子撒起娇来真心是嗲。那一刻勖阳特别想掏手机把他这哼哼唧唧的三个字录下来当手机铃声。 真不知道超级大粉头张晓雯同学得知她的冰山脸无嘴爱豆实际上是个着咧精会怎么想。 下了车就走出了暧昧的玫瑰色气场。勖阳立地变身回专业人士勖总。 又杀回东院了。 现在对东院的感觉是越来越生疏。就好像忽然面对一个退出自己生活许久的老朋友,第一反应是紧绷,是客气,是不知所措。 气场是相互融合的,距离一旦产生,关系就发生了变化。 所以恋爱还是不能异地啊,至少,不能太久了。 真不知道他那四年是怎么过来的。这么一个喜欢撒娇又细腻温柔的少年。 应该是忍得很辛苦吧。重回奋战已久的部门尚且有些唏嘘,何况是曾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恋人呢。 勖阳甩甩头发,刚切换到工作模式,怎么又想到这儿来了。 柯一维真是给她下了蛊。 这天是先开会商议一下培训日程和内容,想来应该不会安排太密。 在会议室等着的那一会儿空隙,勖阳才给任赢赢发信息。 任赢赢的反应是一如既往地恶人先告状:你怎么早不告诉我你过来?咱俩可以一起吃早饭啊! 勖阳心想,我自己都没能“早”知道呢,通知得这么没礼仪不诚恳,谁知道是不是被王太妃硬要过来凑数的。 她和任赢赢约了午饭,然后抖擞精神专心开会。 参会人员也就是他们几个人,小会议室又确实担得起一个“小”字。夏婷和楚波,总逃不开得有一个和她挨着。 虽然根本说不上有多care,但是对面的夏婷,那熟悉的审视又嘲讽的眼神还是令她颇为不适。 要不是得按月拿工资,谁愿意和这帮人笑嘻嘻地共事啊。 散了会,勖阳本打算赶紧溜去个清静地方换一换风水,好死不死还是被夏婷拉住。 “我觉得咱俩也没多久没见呀,怎么感觉你这忽然间变了个人呢?”夏婷大呼小叫,“你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啊阳阳?气色也好了,人也漂亮了,什么情况,谈恋爱了?” 她一惊一乍哗众取宠毫无遮掩,惹得王太妃也跟着附和,“是呢。勖总真的越来越漂亮,而且还越来越年轻了好像?看上去完全不像真实年龄。” 这话说得不很中听。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要考虑对方感受的觉悟。不分领导还是普通员工。 夏婷叽叽喳喳,“领导,这您就不懂了吧?这叫逆生长。勖总这肯定是有什么好事了吧?不是谈恋爱了就是工作顺心,总之,红气养人,有道理的。” 她说到“红气养人”四个字,眼角的嘲弄不屑没藏住,溅了那么一丝一点出来,像蜜蜂的一针,猛地刺到皮肤上,酸,疼,但是找不到。 勖阳被夏婷那一眼蛰得心里一动。有点灵感。 转瞬即逝。 “那是你以前没仔细看过我,”她也端出营业笑容,“我一直都这样。你是太久没见着我想我了。” 楚波在一屋子女人当中,静静地投过来一点瞩目,也是意味深长。 谁有空跟这一个两个阴阳怪气的纠缠。 勖阳脸上团着笑,手机按出一串抓狂的表情,在柯一维的微信里大喊大叫。 葵:咋的了? 勖阳:[抓狂][抓狂][抓狂][抓狂][抓狂][抓狂][抓狂] 葵:?????? 勖阳:我想回去了 葵:什么情况 勖阳:没事,我发泄一下 就像气急败坏的小狗不由分说拱着主人的手求摸,顺了顺毛之后,又是一丝不苟的事业女性一枚。 明明是奋战过十多年的领地,何以忽然之间感觉就变了呢。 真切感到自己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也好。 今时不同往日,一切都是在变化当中。变得好了,那叫飞跃;若倒退了,也不失为一种发展。 东院不是以前的东院了,或许也因为,勖阳也不再是之前的勖阳。 想到这一层,勖阳呼吸都觉得顺畅许多。 凑合到中午,富婆任赢赢请客去外面吃饭。 没想到这家伙也是一式的一惊一乍,“哇!你是去做了什么医美,还是进补调养了?怎么感觉你这面若桃李,春风满面的?” 勖阳无语,“你真是在夸我吗大姐?” “是夸你啊!认真的,”任赢赢伸手扯一扯她身上的t恤,“这颜色也很衬你,比以前你那一礼拜穿七天黑白灰的风格强多了!你这是咋了?我是太久没见你了吗?我真的感觉你好像变了个人!” 勖阳说:“那你就是太久没见我了。” 任赢赢的好处是“随和”,很容易就能把关注点给顺走,“唉,可不是嘛。你看看我,每天上班累得贼死,下了班伺候完大的再伺候小的,都伺候完了也就该睡了,根本没有个人的生活。所有的社交都是围着少爷转的,带他上这个课那个课,逛商场陪他玩淘气堡。喔,也不是,还得陪着大的出去吃饭见人。每天都在马不停蹄,没有一会儿是纯能自己待着的。所以说结婚有什么好,咱俩一比,你是纯少女,我真是一老妈子。你就这样吧,挺好的,真的,不受累。” 勖阳待她噼里啪啦一口气都不换地一串串说完,只是挑了下眉,笑笑。 这就是传说中的“围城效应”吧。真有趣。如果婚姻真就是“受累”的代名词,那为什么都趋之若鹜地要去结婚?你自己明明可以选择的。 “那换吗?”勖阳半开玩笑地问任赢赢。 “开玩笑,我那么大儿子了,有什么不好,”瞧吧,“要换也得在小崽子出来之前解决,否则的话太赔本儿了,没必要了。” 勖阳噗嗤笑出来,“为毛你说得好像骑虎难下一样?” “多少也有点那个意思吧。每次和他爸打架都想离婚,然后想想已然捱了这么多年,儿子也不能塞回肚子里去,就觉得还是忍忍吧,忍忍也就过来了,谁家不都是这样吗?其实没什么区别。” 每当各位已婚闺蜜们大吐苦水之际,勖阳心里都有个问题在盘旋,“如果你知道婚后的生活是这样的,那还会选择结婚吗?” 但她当然不敢真的问出来。最后出口的总还是“多好啊,真羡慕”。 “没什么可羡慕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任赢赢不假思索。 勖阳没打算客气,“嗯,我也就是那么一说。” 之前每次涉及这种话题,都难免悲观地想“真的还能到那个时候吗”。 还有时间吗。还有机会吗。还有必要再坚持吗。前路太迷茫,并不敢也不愿意去展望。 这次不太一样了。听到任赢赢十几年如一日的抱怨,听她说“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第一个反应是想偷笑。 然后还莫名有点骄傲。 很确定地知道,是有那一天的。 任赢赢问:“你笑啥?” “我笑了吗?”勖阳忙正色,“我没笑啊。你看错了。” “你看不起我们已婚妇女是不是?” 这真是百口莫辩,“好么。冤枉。要不咱换换?” “快算了吧,我可不换,”任赢赢马上说,“一,全家的钱都在我这儿,看在钱的份儿上,俩人搭伙儿也比一个人花钱痛快;二,我可不是你,你扛得住,我扛不了。” 勖阳哼一声,“那我暂且理解为你是在夸我了。” “就是夸你,大方受着。” 扛得住也不能啥都可着一个羊儿薅啊。 赢赢姐把自己的悲惨世界说够了之后,终于想到关心一下姐妹儿了,“我看你状态还不错,是吧?” “还行吧。” “跟小哥哥咋样啦?” 勖阳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谁啊?” 任赢赢不以为然,“别装傻,我们在这边都听说了,你还跟我装呢?” 勖阳心里打着鼓,“装啥啊?你们听说什么了?” “你俩不是特别好吗?出双入对的,大家都知道,”任赢赢说,“而且托你们的福,我们屋还置了身儿队服。也不知道都怎么想的,我们又不出外景,一帮文职的穿个队服干嘛用,脑子都有点病。” 勖阳放下心来,“就是啊,你们也没外勤,跟啥风啊,我们那就是工作服,”这八卦一个个的也太惊悚了,“拢共我们屋就四个人,出来进去的能有几个搭配组合呢,不是我跟他就是他跟我。这也能说‘出双入对’,也是绝了真的。” “你跟我就别说那没用的了吧,是不是真姐妹儿啊?”任赢赢对这官方回复很不满意,“那么多团队呢,怎么大家就单说你俩呢?是吧。你别欺负我不和你在一块儿啊,瞒谁也不能瞒姐妹儿不是吗?” “我俩真的没什么,近一点确实是近一点,这都能被传绯闻,那没法工作了,”勖阳捂脸,“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别跟他们瞎说,你得给我辟谣啊!” 任赢赢看着她,“我啊?我现在真的是不知道应该帮你辟谣还是咋的,因为我确实觉得你俩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有点事儿啊!” ……这没法能说得清楚了。 正因为有所隐瞒,所以“澄清”得分外用力。 勖阳半真半假地抛出问题,“你不觉得我俩要是真在一起了,感觉会特别荒谬吗?” “不觉得啊,”任赢赢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口沙拉,“我早就说过了,你们俩气质挺搭的,看上去挺和谐。而且吧,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据说楚波从西院回来也说过你已经moveon了,他没机会了。” 这倒是勖阳没想到的小道消息,“……他会说这样的话?” “反正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他在西院不就是和你们合作拍片子了吗?莫非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没有,”这次是斩钉截铁,“真的没有。” “所以啊,”任赢赢说,“前任的第六感也是惊人的,不论男女。” chapter 161 前任 任赢赢大小姐偶尔也能爆出点金句。 勖阳琢磨了一中午所谓“前任的第六感”。 这不太公平吧。怎么她前任的第六感就能奏效,她就向来没能感知到点啥? 神经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敏感,又在不合宜的时候大条。 但说到楚波,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彼时年少,也是择不清楚的。 某些瞬间,一个闪念,也会感觉怀有些亏欠。可是事情最终走到哪一步,没有一方是真正无辜的,是两个人联手促成了那样难堪的结局。 和柯一维在一起之后,偶尔她也会反思自己。有些事想通了,有些事不再想了。 或许这就是成熟了吧?谁知道呢。 时间总是有些作用的。年龄不是虚长的。那么多的毒打,也不可能是挨过就算了的。 不再执着对的反面就是错,黑的反面就是白,问题永远只有是或否两种答案。 也不再迷信事前一定要有规划。计划真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的,要先开始,才能存在。 怎么计划呢?怎么计划能计划出一个柯一维? 柯一维这个名字本身就意味着“意外”。 虽然他也带来了一系列的紧张、焦虑、恐惧,但勖阳正在体验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美妙的怠速感。她时常感觉自己是在海上漂流,闭着眼睛,被海浪簇拥着,环抱着,微微的风有微微的咸味儿。会漂向哪儿,不知道,可能一直在原地打转,也可能漂到一个不可知的远方。但好放松,好舒服。 放掉了自己的执念,把一切交给命运。既然已经安排好,那就走过去吧。 总之,前车之鉴,过往种种,切勿重蹈覆辙,珍惜眼前人。 培训从转天才开始。下午收工很早,可以堂而皇之地早退。 勖阳决定给自己放个小假,直接溜去市中心逛了逛,掐着时间差不多了,发信息叫柯一维下班来会合,俩人在摩肩接踵的综合体里感受一下人间烟火。 这还是第一次两个人在真实的接地气的环境里牵着手漫无目的地乱晃。 柯一维逗她:“你今天怎么这么勇敢?” “啥?” “不怕被发现吗?” “怕呀,”认怂还是要认怂的,“可是在人堆儿里才有真实感。” 这就真的很矛盾。很想公然宣示主权吧,可是又有把柄在他人手里。就很烦。 俩人于是在一家可爱的网红便利店置办了一套可爱的眼镜帽子口罩,作为变身道具。 装扮停当相视一笑,“咱俩太绝了。” 有困难是没关系的。只要能有苦中作乐的心气儿和能力。 但勖阳不会告诉柯一维当初就是在这家商场里目击到他和他前任的约会现场。 眼下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爽感是怎么回事。 现如今拍大头贴的机器已经不多了,居然还能让他俩找到一家。 不过这天赐的小约会也只够吃个甜品拍拍照片,把大头贴分一分,就不得不驱车回家了。 柯一维挑了一张合照贴在他俩的手作车挂上。 勖阳红了脸,“干嘛啦?这么浮夸。” “没有啊,又不会有别人会坐这辆车,”柯一维不以为然,“小白是专属于咱俩的私人空间。” 俩人又在私人空间里探讨了一会儿艺术创作问题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你这最近怎么总加班呢?一天比一天回来晚,”卢英发觉了异常,“总这样我饭都不好做了,你要不以后提前告诉我一声?” “是是是,赖我赖我。” 确实也要克制一下的。专心搞事业才是正经事。 这拨新人们的确如张晓雯所说,颜值高业务好。就是稍嫌可惜,时代不同了,学历仿佛不值钱,堂堂硕博双学位们顶不济也是英语专八的挤破头要来这么个单位沉淀青春。 夏婷嗤之以鼻:“学历有啥用?简历再漂亮,真到事儿上还是看手里的活儿。我就是一普通专科出来的,那又怎么样?这帮大知识分子莫非还敢看不起我?” 不错子。夏大主播这份自信真是值得学习。 但她也说得没错。学历只能说是入场券。学得好不见得用得好,成绩好不代表业绩好。 勖阳那拨入职时,本科学历已属屈就了。这十几年过来,到好点的小学教书都要求个硕士学位。真的是学历崇拜吗?是水涨船高。 就业形势一年比一年严峻了。人才每年都在投放社会,社会又没那么多空缺都能接着。努努力继续上学吧,一为深造,一为曲线救国。到近几年,出手要没张硕士文凭,想找个差不多的工作,俨然是生生的一块短板。 苏忠义之前说过:“这单位其实也不知道招些高学历的孩子们来干嘛,可大伙儿都不甘人后,我有硕博可以选择干嘛要本科高职?其实一样使唤。不评级p用没有。” 后来又加了一句,“真要想评级也是p用没有。” 以前一块砖掉下来砸的都是本科生,现在都是研究生了,还有一位博士在读。 起步线逐年在调整,不奋力追赶怎么行。 勖阳看着简历。简历都很漂亮。可见现如今的孩子们大学也上不安生,竞争压力早就开始了。 “诶,阳阳,你看那男孩,是不是乍一打眼,特别像刚上班时的楚波?”夏婷拉着她大呼小叫,“就那个,你看看,是不是?” 勖阳头疼,“没觉得。”这人的表演型人格也有点过了吧。 “怎么还没觉得呢?我记得楚总刚上班时是我接的嘛,也是个儿高人帅,在人堆里特别扎眼。他一来,小姑娘们都交头接耳在议论他偷偷看他。楚总,你自己记得不?” 楚波彬彬有礼,不给面子,“那或许只是你自己觉得。” “你俩这是什么记性呢?阳阳,你能说那会儿看上楚总不是因为楚总的颜值?你差一点就成了全民公敌了诶!” 这人也真是绝了,“太久了。” 勖阳决定不再理会她,她再鼓噪什么都微笑不语。 看吧。所有情感往事,围观群众总比当事人都印象深刻,每个细节都清楚。 有的或许确实存在,有的——只能说感谢演绎。 就很离谱。 眼前的这群孩子们看得出都没那么多的“过去”,即使读了很多年的书,没在真实社会里滚过一轮,就永远是一身的学生气。 可是真好。真宝贵啊,这学生气。 眼睛很亮,皮肤光洁,正装威严站得笔挺,从上到下都意气风发兴致勃勃地呼号着“我准备好了”。 勖阳忽然想念起彼时的自己,也一样没学会掩饰对新生活的期待和好奇。会发生什么,根本无法预知,但也口口声声已做好一切准备,常存取之不竭的自信。不惧怕未知,不抵触变化,不怕碰撞,磕就死磕到底。真真的是那一句【怀疑我当年几多岁,令我说了一句不怕流泪】。 忽然廿年便过去,方知岁月冷漠如水。 命运是容不得你做任何准备的。该来的或是该走的,都有它自己的节奏,不会在意你是否能够接受并且承担。 课间她发微信给柯一维:你还记得你刚来时是什么样子吗? 小哥哥很快回复:我那会儿头发长。 ……少年人这该死的自恋。 勖阳:不是。我是说你刚上班时是什么状态 柯一维显然是经过了思考的,回复顿了那么几秒钟:就上班呗,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勖阳不死心:有工作热情吗? 小维哥想必是觉得这问题挺好笑:我一个搞维修的,对工作太热情了也不合适吧? 也是。他要是热情了,全单位的网络估计就瘫痪了。 勖阳接着问:那你觉得是刚上班时辛苦还是现在辛苦 柯一维求死心切:那必须是现在苦啊! 勖阳安慰自己:少年还没成长,还对端水艺术一无所知。 几节课讲下来,发现她家那个搞不好还只是个儿童。 就连楚波也感叹:“幸亏早了几年上班,不然跟这帮小天才们一起竞争,根本毫无胜算,直接失业得了。” 自视甚高的楚大师都说得出这番话,可见是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许是近年来就业愈发难,孩子们在学校里已然开始做全方位的准备。模拟分组做任务的时候,几乎看不出哪个特别青涩生疏,男孩女孩都咄咄逼人虎虎生风,业务老练得来合作也还过得去。多数孩子稍显急躁冒进是肯定的,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是有待打磨的毛刺儿,也是年轻人的闪耀之处。 后浪来势汹汹,真是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夏婷看得出分外喜欢那个“像”楚波的男孩,抓住一切机会贴身指导。那男孩居然能在夏大主播热辣灼人的纠缠之下写得下去稿,勖阳也是敬他未来可期。 是这样的。气势逼人没什么问题,但若人人都如此,就太有压迫感了,太“满”了,整个气场分外躁动,并不能感受到活力洋溢,反倒还有些隐隐的刺痛与不适。 “……咱俩在这儿远远观望,是不是不太合适?”勖阳勉强表现得积极主动些,“和夏婷一比,有点对待新人不热情?” 楚波忽然说:“我倒是觉得那个女孩有点像你刚来的时候。” 勖阳顺着他目光望过去,在角落里找到了他口中那个女孩。 很普通,不起眼。一个人在研究方案,然后和另一个女孩低声交谈。始终都很安静,也没什么表情。以夏婷为中心团团围绕着的人堆群声鼎沸,火爆热烈,就在她那张桌子的几米之外。在勖阳的角度看来,俨然是分明的两个世界。一边是病态的狂热,一边是磅礴的清冷。 “……所以我刚来时就是那么孤僻的吗?” 楚波笑了,“别找茬啊。” 其实勖阳不是get不到他的意思。她甚至也有点欣慰他还记得她当时的样子。 人可能总得回到具备重要意义的某个时刻,才能理解彼时的自己和对方会做出的选择。 但也明明白白地知道,彼时已不可追,当下是真真正正地“moveon”了。 网上非常流行的一个概念“与自己和解”。 划重点:是与自己,不是与别人;是和解,不是和好。 但鸿沟一旦产生,注定无法逾越。 楚波问:“今年评职称吗?” 勖阳立即脑门子撞得咚咚发疼,“明知又何必故问。” 前些日子满世界宣扬我要准备爬杆儿了你们今年都别挡我路啊的那人是谁? 他还好意思问她。 “我是听说后面再评级,条件就苛刻了,大概是需要部门交流甚至是兄弟单位交流置换的。” 两个人的目光都空无一物地望着不远处的热火朝天。 “总之就是,别白受累吧,”楚波说,“名额也会逐年减少。大单位竞争都很激烈,名额不好分直接退还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勖阳不说话。 “为自己计划一下吧,如果可以努努力过得更好点,为什么不呢?” 勖阳不太明白这人为什么今天一直要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果然他的意念里除了晋升仍然容不下别的内容。 现实得理所当然,这就是楚波。 她问他:“你现在感觉更好了吗?” 楚波一愣。他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 “你今年把这个评下来之后,然后呢?”勖阳说,“还得继续往上走吧。然后呢?一旦要走这条路,应该是无穷无尽的吧,很难说到什么地步算一站。你从这个过程当中获得的感受是什么呢?你觉得比之前更好了吗?” 她又补充,“我不是挑衅啊,我是真的想知道。” 就当做是一个采访——真正的以仕途为目标的中年男性,其内心世界究竟是否因此而倍感充实呢? “你这问得实在很突然,”楚波缓了过来,难得地笑出了一丝丝尬感,却也不无真心地,“我不知道能不能算更好,但如你所说,我停不下来。” 或许“停不下来”这个状态,对于楚波来说,已然就是“更好”的体验了。 这也是一种本能的驱使。人要追逐什么,求得什么,也是刻在骨子中原始的渴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 他没得到,他就总是要去争取。得到了这个,再望向不曾拥有的另一个。 勖阳也不无真心地,“那祝你求仁得仁。” 楚波明白多说无益,“你也是。” chapter 163 我就是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所以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勖阳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只是在某些方面上脑子确实转速要慢几圈——好吧那都是借口,不通就是不通。 因此404才是她的快乐老家。她越在天资过人八面玲珑的夏婷和楚波旁边待着,就越是想回西院。 楚波按领导的意思分好了组。不出意外地,皇族小姑娘所在组的作业斩获了第二名。 那一边倒的溢美之词背后,固然有天选之子自带的buff,还离不开楚大师几乎是手把手的指导,就差亲自给他们组写方案让他们去背了。 勖阳不解,这有什么意义呢?通过这种“照顾”,是能得到暂时又虚伪的赞誉,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后面的路都是要靠自己走的,届时还能怎么办呢?每个项目都要配备一个楚大师吗? “阳阳,你吧,该想的不想,不该想的想太多,”夏婷好整以暇,“这事儿根本没那么严重,用不着上纲上线。人家孩子只是想分到一个不错的部门而已,落听了之后,她干成什么样,只要她爹还是她爹,就没有人能说她不好,单位不倒闭她就有个岗。你以为人家家里靠她出人头地吗?你真的想多了。咱们这种没投好胎的才需要兢兢业业给自己拼个好前程,但凡能安逸,谁乐意拼命啊?” ……原来有钱有爹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 “她总能靠她爹吗?” “为什么不能?”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那是你,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个思路,”夏婷说,“能靠一会儿是一会儿,直系爹靠不了了,人脉资产也都还在。你是没有体会过那个感觉,所以你还能这么犟。不然你努努力把柯一维小哥套牢了,就能明白了,背靠大树、仰人鼻息、袖手旁观、狐假虎威,那得是多么爽的事情。你这辈子都不会想要自己奋斗了。” 勖阳好气又好笑,“你这成语用得越来越溜了。” “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话糙理不糙,”夏婷不以为然,“哪怕你当时能跟楚波凑合凑合,今天日子也能更好过点,可你不是不愿意吗?那能赖得了谁。” 勖阳忍无可忍,“大主播,你这几天的话题就没离开过我,关键还都是没影儿的事,咱能不能克制一下别瞎说了?事关我的名誉。” “你都说了是没影儿的事了,没影儿的事说了也没人信的,紧张什么?”夏婷瞥她一眼,“难道因为我这么说了,人家就真能信你和柯一维能走到一起?是你疯了还是柯一维疯了啊。” 这段话令勖阳一整天都心思低沉。 怎么就不能走到一起呢? 真就是疯了啊。 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心理承受力够强大。最近发现,真不是。小小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令她杯弓蛇影,撼得她不由自主地自我怀疑。 甚至连反问夏婷的勇气都没有。默默地就把那轻蔑与不屑承担了下来。 太怂了真的。 来接她下班的柯一维发觉了小姐姐情绪不高,“咋了?” “没咋,”勖阳赌气,“今天让我开车。” 柯一维就等着她主动要求呢,颠儿颠儿地下车跑去副驾驶督工。 “下星期就不去了吧。”他问。 “嗯,完事儿了。” 勖阳忽然想起来,“你看我朋友圈没有?” “没有,还没看,”柯一维赶紧掏手机补课,“你发什么了?” “你先看看。” 一个走走流程的所谓培训结业考,让小萌新们兴奋得像拿到了普利策奖。证书一拿到,兴高采烈地和几位老师轮流合影。 勖阳本来非常抵触拍照也很少发自拍,这天鬼使神差地就想发几张。正赶上今儿换了套正装还化了个全妆,多少也出于一点不想浪费成本的心理。 但她自己清楚这个“鬼使神差”背后的真实动机是什么。只是说出来未免有些羞惭。 “这都是今年刚招来的?”柯一维看照片,“这么多人。” ……“没了?” 这一句话吓得孩子赶紧低下头去重新审题,“男的多。” 这要不是在开车,勖阳就动手了,“就这?” “要不给个提示?” 勖阳恨恨地扫过一眼,“你就没看见我吗?” 老实傻直男连装都不会装,唯一所长是够诚恳也够及时吸取意见,“噢噢!找着了!看见了!在这儿!我以为也是新来的!” 所以,谁说直男不会说话,这不是说得挺中听吗?虽然,骗自己是没意义的,他说的时候也没走什么脑子,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画面而已。 无非是因为照片里的人都穿了正装且女生的妆都化得比她浓。 “你都没找着我,”勖阳舔了舔枯燥的嘴唇,“这是说明什么?请这位同学来狡辩一下。”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以为你也是新来的来着,”柯一维满脸写着“冤枉”俩字,“这照片拍得有问题,拍得你都不像你了。” 前半句说得还是个人话,能听。 后半拉就在给自己挖坑了。 “怎么个不像我啊?” “你穿这个衣服多奇怪,是这衣服有问题,”柯一维几句话的功夫牵扯出来一堆有的没的给他自己背锅,“平时穿得多好啊,穿这衣服就和他们都一样了,像售楼处卖房的。” 这大概是售楼处被黑得最冤的一次。 勖阳不死心,再接再厉地自取其辱,“那你不觉得我穿得和他们一样,也显得我青春了一些嘛。你看你都没认出我,说明我混在里面还不算违和。” “违和倒是不违和,就是不像你。”柯一维很坚持。 勖阳不得不问:“那‘我’得是什么样的?” “就是平时那样的,”小哥哥忽然情商上线,“就现在这样,就挺好。” 尽管知道这话不见得有几分真心,勖阳还是红了脸。 “我倒是愿意和他们一样,”她低声,“起码说明我看着没那么大。” 四舍五入也说明,她和他之间的年龄差也没实际数据那样大。 普通35岁职业女性,有无法阻挡的地心引力和生活压力,不可能人人都是俞飞鸿——俞飞鸿也难逃岁月的痕迹。其实都是一样的。 只是压力积累多了,总想用些不切实际的好听话来哄哄自己。 “可我就喜欢你现在这样,”柯一维说,是很真实的疑惑,“那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一样,偏要去和他们一样?这样吧,明天出去穿队服吧,咱俩。” ——虽然小哥哥的关注点似乎跑了点偏,但勖阳get到了他急切想说给她听的是什么了。 chapter 164 暗里着迷 要说暂时见不得光的关系发展最妙处是什么,何以明明无法光明正大并肩走在阳光下却还是引人前赴后继欲罢不能。 或许就妙在这份禁忌。妙在这个“偷”字。 为了瞒过她老妈卢英女士,勖阳久违地动了好大一番脑子。上礼拜说过去图书馆还书了,这星期得换个不一样的理由,就说和向茹出去逛街吧,下星期再排个任赢赢的日程。闺蜜到用时方恨少。 勖阳,前优秀少先队员,三好学生,文明学生,优秀班干部,优秀共青团员,优秀党员。 现:谎话精。 撒谎确实是个挺累的活儿,轻易不能尝试。一个谎言需要后续好几个谎言去圆,这太锻炼记忆力了,内存不够大反应不够迅速实在顶不住。 柯一维就没有这种苦恼。随叫随到,说走就走,早晚随意,不知道有多潇洒。 所以说人成年之后和父母分开住的确有必要且好处多多,起码去哪儿和谁几点回不用报备,也不用大费周章编些理由搪塞家长,根本没有人知道你天天在忙些啥。 人要走过某一个阶段,真的是一瞬间的事。倒退三个月,勖阳还在推掉所有约会每天坚持到点就跑回家陪母上吃饭。 这就火急火燎觉得束缚了。 每次见面柯一维小哥哥都神清气爽轻松愉悦嗨嗨皮皮喜不自胜,倍加显得勖阳鬼鬼祟祟贼头贼脑坐立不安,“快快快,今天我只有半天时间。” “哎呀,扫兴。” 话是这么说,小哥哥也还是嗨嗨皮皮喜不自胜。 时间短任务重,愈发使得时光珍贵,须得将计划细化到最小单位,一分一秒都不能虚度才好。 但恋人之间的“虚度”也是幸福满足的陪伴。 这还要庆幸是他们两个都有些不务正业兴趣触手多多的人类,并不需要在人声鼎沸中找存在感。不能“在阳光下人群中牵手”,在目前看来,也不是个多大的事儿。 因为也没谁规定必须得在万众瞩目下闹出点儿动静才叫谈恋爱。隐没在闹市之外享受着不为人知的暗自美丽,也是一种乐趣。 这个周末的半天在郊区一家动漫原画展度过。 不知道柯一维从哪里打听到这样一个可爱的展览。小哥哥也可爱得全程发出低声惊呼,“这个真的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漫画啊!不行,我要拍个照。” 虽然俩人小时候最喜欢的漫画明显不是同一本,不过童年都是一样的童年。看漫画,追动画,翻来覆去看每个暑假都会放的电视剧,《西游记》啦,《白蛇传》啦,《还珠格格》啦,《武林外传》啦。 但慢着,“我怀疑你欺骗了我,柯一维同学,”勖阳发觉了一点不对劲,“你不会对我谎报了年龄吧?我不信这些你小时候也看过,那都是我那个时代的产物。” 柯一维手捂胸口,“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其实我就是和你一个时代的,只不过发育慢了点,没长开。” 勖阳笑着去捧他的脸,“这么会说,那就多说两句?” 小哥哥脸红了,啥都说不出来了。每次能爆发的外挂技能只有这么多,这就见底了。 但勖阳很感动。说的敢说,听的就敢信。 当然他俩并没有真的穿队服出来逛。柯一维自己提出的又自己收回了,“不然总感觉在休息日去加了个班。” 说的也是。 这世上又不是没有正经的情侣衫这种东西。 柯一维有时候给勖阳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和他在一起,恍惚间会有回到了学生时代的错觉,和小伙伴去逛街探店路边摊,买各种同款的饰品包包衣服和鞋子,用最直观的方式去宣示两个人的情比金坚非你莫属。 也就是上学时会做这种事情吧。向茹之前说过,结婚之后觉得穿一家三口的亲子装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感,而那还都是托了儿子的福。至于夫妻同款,除了一对婚戒,就再不会有了。 所以柯一维这种有时好像很幼稚低龄,有时又确乎老成持重的奇特的矛盾感,真的是令人着迷。 回到家两个人戴上在展馆买的情侣款周边指环开视频,两个傻子对着展示自己手上的戒指给对方看。 卢英也发现了女儿手上的小东西,“早跟你说买个真的了,那么大的人也得有点好东西在身上,怎么还买这些花里胡哨的小孩玩意儿?瞎花钱。” 勖阳不以为然,“我喜欢。” 喜欢到无法控制自己要戴在手上去上班。 原本她每天都戴着一枚黄金指环的。是爸爸住院前一个月的工资买的。那会儿金价下调,戒指手链项链置了一套,是她爹心疼闺女挣钱不容易的安慰奖。平常披挂在身上工作起来太不方便了,勖阳就只戴一枚戒指,其他的都收藏了起来。爸爸去世之后,那枚戒指更是成了她的护身符,她的一点念想,片刻不离身。 这会儿多了一枚。勖阳把它戴在右手上,紧挨着那枚爸爸的金指环。 戴到手上的时候,她是动了一点念的。但她不敢说出来,甚至不敢说给自己听。 好奇怪。她一个还算勇敢的人,忽然之间就多了好多的“不敢”。 柯一维进来时,她恰好冲着电脑屏幕专注地在思考,虚握起的右手不自觉地一下下顶着嘴巴。 他一眼就看到她戴了那枚戒指。 从他的角度看来,她的动作就好像是在无意识间一下下亲吻着它。 恋人之间似有雷达,勖阳也立刻感应到了柯一维的走近。 平时他是从她身后绕过去的,不知为何这次要从她桌前过,还动作缓慢,晃晃荡荡地像个提笼遛鸟的老大爷。 她的嘴角不听使唤,默默地一路上翘。眼神却坚定得很,硬拗着盯住显示器一动不动。 柯一维的左手在她桌子上撑了一下,停了几秒钟。 这几秒钟也足以让勖阳看清他手上的信物。 啊这算是默契吗。 勖阳得要双手齐上,才能掩饰得住几乎要抖动起来的嘴角和即刻溃决的镇定。 忽然间发现自己的小心思最大程度地得到了满足和回应。 是怕被发现,却又隐隐希望能有人发现——那么地纠结,矛盾,不甘心,不服气,几经辗转。 柯一维发信息:戒指换左手。 勖阳:? 柯一维的右手从左后方探过来,摸索到她刚刚把戒指挪移到中指上的左手。 两只手握在一起。两枚指环相遇。 血液汇合、翻涌、交融,途径指尖与掌纹,流向对方的心脏里。 chapter 165 易拉罐拉环 分开办公有分开办公的好。共处一室有共处一室的妙。 虽然不能否认之前一个星期的外派带来了最接近普遍恋爱模式的自在轻松,给了这段不太一般的感情一个自然且必要的过渡,但一旦回到了这个办公室,勖阳发觉自己还是无比想念着彼此就在身边咫尺之内的温热踏实。 他俩经常在张晓雯荣可欣注意不到的时候偷偷牵手。 那两只平时也是比较忙。工作的时候工作,不工作时追剧斗嘴更是充实。根本无暇顾及他们这日常静音模式的半球都在发生些什么事。 神奇的是最近她和柯一维闲了下来,张晓雯和荣可欣反倒开启了接活儿模式。她不在的上一周,被借去干活儿的小同志们战线拉得很长。张晓雯“被迫”接下了好几个别的组干不完的后期,每天冲着电脑干嚎。荣可欣更出息了,时不时就往陆靖一办公室跑,“你大概快升陆总助理了。”张晓雯开他玩笑。 荣可欣倒是能认清自己的位置,“众所周知,助理就是干杂活儿的。” “能给领导跑腿儿也是不一般的助理呀,”勖阳也跟着逗他,“这以后搞不好就得叫一声荣总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拱得荣可欣眉开眼笑满面春风,出门的架势都不一样了,雄赳赳气昂昂。 勖阳不觉得有什么。本身他们团队刚成立的时候,王喜悦就打过招呼,说两个年轻人可能会随时被抽调走到处去帮忙,这半年多了一直都在404稳稳当当地扎根已属不易。年轻人理应是该多走动多见识多认识些人的,前提是本就主动积极上进的年轻人。 今时不同往日了。再不是给个机会,就理所当然能得到对方的感激知遇的年代。你想给,也要考虑对方是不是愿意要,有没有那个意向,他要的是不是恰好是你给的。时代进步了,提拔也要人性化。勉强没幸福。 荣可欣跟着领导跑跑面儿上的事儿,确实是把好手。他们三个捆绑在一起,都赶不上他小眼睛滴溜溜转一圈。那么把人放在适当的位置上,也是功德一件。 而乐得清闲时恰能得清闲,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福报一桩。 张晓雯忙得焦头烂额荣可欣窜办公室东跑西颠,一会儿这个不在一会儿那个不在,但勖阳和柯一维是固定项,俩人趁乱,暗度陈仓,乐在其中。 他俩都不是黏腻的人,并没有很多的身体语言,最享受的还是在外人眼皮子底下瞅准时机拉一会儿手,捻一捻对方的指环,从指头揉捏到掌心,为对方做一套手部按摩。 要是玩那种摸手识人的游戏,勖阳自认绝对可以是第一名。柯一维手上有几个茧,分别长在哪儿,她都一清二楚。 这种接触风险也还是很大。因为也说不好屋里那第三人什么时候就突然起身转悠两圈,哪怕是莫名其妙发出点动静,也足够把人吓一跳。 但好玩的就是那“生死一刻”的快感。 张晓雯愕然:“老师,您在看什么呢,笑成那样?” 勖阳:“啊?我在笑吗?” “是在笑啊,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就笑,”张晓雯扑过来,“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勖阳点点头,“是有个好事。” 还没往下说,张晓雯大呼小叫地拉住她的手,“哇!姐,您这个戒指哪儿买的?是不是南郊那家动漫展的周边?我之前在线上买就没买到,您居然有这个?” 事儿大了。 勖阳也不好把手拽回来,只能由少女反复端详,“是吗?我不知道,朋友送的。” “是啊是啊,特别难买!二手网站上都不多,因为是限量的,您那个朋友肯定去现场了。” “是吗?我不知道,那还真是误打误撞了。” 看得出张晓雯确实激动,“出吗老师?出吗?您要出就给我吧!您挂网上拍卖也行,只要提前告诉我一声,我秒出价!” 勖阳忙摇头摆手,“不出不出,意义非凡,出了会被打死。” 那边轻轻一声嗤笑。 好容易被恋恋不舍的张晓雯放过,“好吧~您刚才是说有什么好事来着?” “荣可欣让你帮他把陆总要的一个文件发过去。” “……就这?” “就这。” 八卦失败的张晓雯瘪瘪嘴回到工位上,“天天忙成狗。不是说来新人了吗?果然我们这里是被老人新人都遗忘的角落。” 勖阳一身冷汗,还得接着她的话茬,“少女,你就已经很新了,咱们这儿不缺新生力量,怎么会把新人给咱们呢。” “那我也上了好久班啦!不新啦!” “那也依然是少女。” “好吧,我竟无力反驳。” 那边勖阳逃命一样给柯一维发微信求抚慰:她可吓死我了 柯一维立刻发过来一串大笑的表情:没事没事 勖阳:咱这个戒指这么火吗?会不会同款很多? 柯一维:不会,你没听她说轻易都买不到。 张晓雯那边椅子动了一下,俩人又正襟危坐调整好表情坐好。 少女不知道有什么事儿,啪嗒啪嗒地跑出去了,还善解人意地带上了门。 俩人马上同步后滑,拉手。 这日子过的。真刺激。 勖阳还心有余悸,“你说她不能回头也薅着你的手看吧?” 柯一维无语,“不能,放心吧。” “也是,她一个女孩总不能虎到那个地步,”但还是不放心,“那男的呢,荣可欣会吗?” 眼看着越说越不像话,柯一维忙拉住小姐姐一路放飞的思路,“你的那个朋友喜欢女的,不那么招男的拉手,放心。” 是荒谬了点哈。 但怎么办呢,就是会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完了开始胡言乱语,“那我那个朋友要是发现戒指不见了,会打死我吗?” “不见了什么都好说,人在就行。” 勖阳端详端详无端引起一阵恐慌的小戒指,“你说,咱买时也不贵,这也不是什么奢华的名牌,还就是个钛合金的,纯就是个好看的饰品,居然能这么抢手,也挺神奇的。” “价值是人赋予的,”柯一维说,“外在价值当然可以估算。如果它对某个人具有无与伦比的意义,那它就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它就是个易拉罐拉环,在喜欢的人眼中也是最宝贵独一无二的拉环,出多少钱都不卖的。” 勖阳觉得他这话有点另有所指。但她不太敢确信,因为最近的确没什么理智,不太清醒,对自己的智力水平很不自信。 “那……不还是拉环?” “但在我眼里,是钻戒。” 柯一维最近也是过于能说。 她一抬头,正好对上他的小笑眼,弯弯地看着她。 chapter 166 物伤其类 世上确实没有不透风的墙。 向茹说:“你上礼拜去东院,看见培训部那个老黎了吗?” 老黎,中年男性,长年在培训部蛰伏,专业能力乏善可陈,却以健美杂志封面风格的肌肉和奇异反差的曼妙播音嗓闻名。日常爱好是无论说到什么话题都能突然开车,真实年龄成谜的奇人。 勖阳:“没注意,咋了他?” “那你记得会计那边有个不在编但是干了好多年的咚咚吗?” “咚咚?不就是那个脸圆圆的说话嗲嗲的腿细细的小女生?”这两个人的名字先后出现还真是有点诡异,“她又怎么了?这俩人有啥关系,亲戚吗?” “还真是不止是亲戚,”向茹神秘兮兮地说,“人家是家属,亲两口子,已经领证了。” 勖阳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啥?他俩吗?你是说他俩吗?确定是他俩?”她语无伦次,“不是,这俩八竿子打不着吧?除了都在东院,根本没有交集,这是怎么能关联上的啊?” “具体我也不知道,我是听老梁说的,说他俩地下发展了少说三年,从上到下瞒得严严实实,全单位都没有人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这大概是修成正果了才放出风来。当然,也是时候必须得和单位报备,毕竟婚姻状态得改,不得不说了,”向茹说,“关键是,你知道老黎多大吗?老黎53了。” 东院未解之谜居然就这么摊开来了,勖阳表示再次被震惊到。 “他居然五十多了,我一直以为他最多也就是四十!要不是他上次发了张他儿子的照片,说他三十多我也信,”她直抚胸口顺顺气,“可是咚咚可不大啊!她比咱小了得有五六岁吧?这俩的年龄差可一点都不萌,这是真的忘年恋了。” 一个五十三岁,一个三十出头,两辈儿人。 原来真是impossibleisnothing,万物皆可行,哪儿有什么不可能。 “所以他俩这差了二十岁都能扯证,你和你小维哥还担心个啥?”向茹瞟一眼右前方那桌一堆男的中间的柯一维,“小哥哥可比老黎那老油条靠谱多了吧!真不知道咚咚是图老黎的什么?是图他岁数大还是图他不洗澡?” 太过特殊的感情,得不到理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三个月之后如果一切顺利,或许他俩也会被这样议论与质疑的——他们是图对方的什么? 图什么呢?图他年轻好看,还是图他有才华识情趣?非得给出一个交代,也挺难堪的,好像谈恋爱就一定要有所图谋。 一定要说的话,图和他在一起开心。 安心。 她自给自足,比上不足比下也能有点余。家境普通,但也不算亏待自己。房子是写的她的名字,单位公积金还贷无压力,车子嘛只等号摇下来。若论软件,毕竟她一个从小哄自己玩的人,也算身怀十八般武艺。能为自己创造的,实在没必要再去他人身上贪求索取。纵使一个人的生活并不像他人猜测的那么举步维艰,但如果两个人可以玩得更爽更过瘾,为什么不呢? 所以说图什么,这都是给外人听的。冷暖自知,为什么而选择一个人,最终的动机只有自己最清楚。有的能说出来,有的无法表达。 只不过——勖阳自认浅薄,她站在“外人”的角度上,实在也很难get到这对情侣的美感。 共情能力这种东西,是只有在你需要它的时候你才会具备的。 “这俩人肯定是会有互相吸引的地方嘛,只不过他俩是哪方面的吸引就不知道了,”勖阳也望着柯一维,“那他俩既然都报备了,就要分开工作了吧。” “嗯,说是咚咚申请调岗了,很大概率是要来咱们这边了吧,”向茹悻悻然,“说实在的,我总觉得咚咚是被老黎给忽悠了。你知道她怎么说吗?她说老黎的工作有价值,不能轻易放弃,她这活儿到哪儿都是一样干,只要不动老黎,让她去哪里办公都可以,她辞职回家也没问题。” 勖阳无语了,“能爱到这么自我牺牲吗?连工作都可以不要?” 向茹:“她没能干出个名堂来,只能回家继承家业了啊。” 搞得好像整个单位是富二代疗养院。最需要工作没矿可继承的好像寥寥无几。 既然说到这儿了,向茹问她:“你俩谈过这问题没有?” “什么问题?” “去留问题。” “噢。没正面谈过,”勖阳说,“我怀疑他可能都不知道单位还有这种规定。” “我觉得这个事你们俩需要事先沟通一下,大家互相有个准备,”向茹说得很诚恳,“既然两个人在一起了,就肯定不是谈着玩的,以后何去何从还是有个规划为好,免得到了选择关头伤感情。” 勖阳知道向茹说得对。 “还没发展到那一步呢,”她望着那桌男人们餐毕起身离席,“我们这种情况,就像老黎和咚咚,都不属于传统模式cp,既然不是谈着玩,还是谨慎些为好,不然自己和对方都难做。” 向茹点点头,“也对。慢慢来吧。” ——这怎么还有点物伤其类的感觉呢?勖阳忽地自省。 “不是,要是按这个时间脉络捋过去,关键的难道不是老黎和咚咚谈的时候都不是单身吗?”她发现了一些异常,“而且据说他们俩的另一半都特别靠谱,对他们都特别好,也没听说他们各自离婚了啊?” “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不过这不就是人家高明的地方吗?”向茹竟流露出一点敬佩之意,“这俩要是倒退几十年,绝对是优秀的地下工作者,你俩也得好好取取经。” 勖阳苦笑:“那还是算了吧。成功经验很难复制。” 像他们一样要欺上瞒下,瞒天过海,一忍忍到三年之久,实在不符合她的逻辑。太反人性了,有违生命科学。 且不论其背后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内情。这种惊天秘闻往往都伴着些当事人才知道的故事,不足为外人道。 “秘密”能守得住,还是需要一些沉重的东西压在心里坐镇。 他们俩之间“沉重”的东西都在她心里了吧。 柯一维始终都很轻松,非常简单地开心着。 他的开心也很有效地感染着勖阳。她看到他,就能被镇定被治愈。 这三个月的缓兵之期,就什么都不想了。以后的规划,也从三个月之后再提上日程。眼下这平静的一隅恬淡温暖,单纯享受着就好。 chapter 167 入秋 柯一维的一个工作日里,三个最快乐的时刻。 早晨去接小姐姐然后第一个开进停车场; 中午在餐厅无论彼此坐在哪里都能准确定位,遥遥地望上一眼; 终于盼到下班,回复到自由生活的那一刻。 如果要说还有第四个,那就要属每一个在红外线一般众目睽睽的视线网之下争分夺秒的小小互动。刺激,暧昧,加倍欢喜。 有多难就有多宝贵。 有多宝贵就有多上瘾。 当然,倒是也没那么无忧无虑就是了。 只不过在面对勖阳的时候,一切都出于本能。大脑决定行为,本能地嘴角开始上翘,眼睛弯成一条线,脸部肌肉的活动幅度开始变大。——肌肉记忆已经形成,一时半会儿改不掉。 其实有时候也会想,维持现状也没什么不好,什么事情都不耽误。像他们说起的老黎轶事,公开之时就是结果之日。但那也只是闪念而已,做不得数。 勖阳说:“我们什么都不想,良辰美景就先好好地享受一下。其他的呢,来日方长。” 女孩可以这么说,虽然他也清楚她未必真那么想。但一个大男人,顶天立地,总要有所担当,很多事情他必得考虑在先,才能让她少点负担。 他也并没有被冲昏头脑。他总感觉她时刻都像要消失掉,仿佛这一秒不拉紧,下一刻就会蒸发在他的生活里。 像一只惶恐又迷惑的小鸟,保有着对善意靠近的友好和好奇,但也仍未丧失对陌生事物的警惕。你要不断地证明自己的可信与坚定,她才会谨慎地向你迈近一小步。一小步一小步地,由她来决定二人之间的距离。 你不能动静太大,会把她吓得一拍翅膀彻底飞远,前功尽弃;也不能太过镇静,无动于衷,她也会失望伤心,再也不主动靠近。 挺让人心疼。当然,也挺折磨人。 ——到底还是心疼的成分多一些。 所以当母上大人又打来电话做思想工作的时候,柯一维满心都是拒绝的。 “那个女孩的微信我推给你,你不愿意也去见一见,不然你爸那边也很尴尬啊,对不对?” 蓝虹耐心地劝服儿子,“你只是去见一面,并没有非得让你同意。就当是替你爸例行一趟公事,喜欢不喜欢都在你,愿意不愿意后续再约也在你,没人会勉强你啊。” 柯一维无奈:“可我都说了,你们可以告诉他们家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那么天问又来了,“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 “你们就先这样说,先解决这个问题啊!” “好,那意思就是没有了。那这女孩条件真挺不错的,你可以考虑看看。” 柯一维无语了。他妈的神逻辑。 一个女人如果想要让她的儿子去相亲,简直可以调动大半辈子的人生智慧和话术。 “妈,我真有喜欢的女孩了,”柯一维懒得绕圈子,“所以您和我爸也别在我身上费心了,我不会去见的。” 蓝虹套到了想要的话,拉着儿子不胜欣喜,“真的啊?快给我说说,什么情况?” 柯一维意识到自己落到了圈套里,不过他也早想向家里交个底,“没有。我喜欢人家而已,她还没同意。” 蓝虹根本不信,“不可能,我儿子这模样,这方方面面的,有哪儿让人看不上吗?怎么还能有小女孩不同意跟我儿子搞对象?” “因为她棒,不好追,”柯一维说,“妈,您别问我了,到时等我追到追不到的会告诉您的,您先把这个推掉,求您了。” 但一码归一码。柯一维被他家母上大人拉着盘问了半天他也终其所学打了半天太极编了半天瞎话之后,那个盲约也还是没能取消。 为什么呢?为了他爸的面子。为了他家以后和那女孩家好合作。 柯一维最后也没再拒绝。为家里考虑是一方面,他是为了用自己的方式还那家的人情。毕竟有他们家出面,勖阳的事才好尽快又不留痕迹地解决。 虽然联系起前因后果,这方式属实也太一言难尽了些。 起因是解决女朋友的问题,走向却是要和另一个女孩相亲。这简直是戏剧化的情节,说出去都没人信。 事不宜迟,宜早不宜晚。柯一维加了那女孩的微信,很快联系上,定好了见面事宜,然后就结束了对话。 全程礼貌而直接。公事公办,是这样的。 时间宝贵,还要用来完成重要的事情,比如一幅已经耗费了一周心力的画作。 转天有点雨。立秋之后雨水多了,天清气爽。 如果不是陆靖一突然召见,勖阳可以站在窗前看一下午的碧空如洗。 最近是淡季——她的淡季。张晓雯和荣可欣比前几天空闲了一些,不过404全员在场的情况也仍然少。尤其是荣可欣,经常从一早就不见人,下午回来睡个午觉,醒了又跑去分发物资啥的了。 年轻又愿意干活儿的男同事还是稀缺资源。年轻,愿意干活儿,男的,每一项都稀缺。 你问他这天天的是在忙什么,他也答不上来。什么都做,什么都要叫他。 勖阳也只好这么安慰他,“这是领导锻炼你,辛苦点就辛苦点吧,回家再好好休息。” 下楼去陆总办公室。三楼楼梯间门口聚了少说五六位大姨大姐在闲聊。 她们在聊的正是老黎和咚咚的事。因为毫无避忌且七嘴八舌参与范围广,勖阳还没走到那儿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听说那女孩家庭情况还挺好?家里一早就给她备好了房和车?” “不是,可老黎之前不是和他老婆感情特别好吗?这怎么又和小女孩纠缠上了?” “所以说老黎这叫本事啊!看见没,男的没有岁数大小之分,想找多大的女的就能找多大的,想找什么样的就能找到什么样的,这是人家的手段,羡慕不来的。” “还真是,那女孩对他死心塌地的。好像他们领完证,她就自动辞职了。” “老黎真是手段不一般。那么年轻的女孩,找什么样的找不到,图他什么呢?” “你看吧,这俩长久不了。老黎还不定干了什么缺德事,把人家小女孩弄到手的呢。” 即使勖阳路过,甚至还稍微点了个头,都没有影响各位大姐的八卦兴致。她直到下到二楼了,都还听见她们在叽叽喳喳边说边笑。 chapter 168 仙女下凡 陆靖一第一句话是“最近小荣在我这儿帮忙,你那儿挺缺人手的吧”。 勖阳还没太咂摸出来她到底想说啥,第二句话已经顶了上来,“我给你们那儿拨个人啊?” 领导都是任性的,抛出的所有问题其实都是设问句。 勖阳也就只好笑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领导,您是看上了我们家小荣,想挖我们墙角吗?” “我才不挖他,我就是最近事儿有点多,想找个年轻人跑跑腿帮帮忙,人还是你的,不用紧张。” 陆靖一示意她坐下,“我寻思着这不是给咱们这边拨过来几个新人嘛,所以打算先暂时给你输送几个。倒不指望他们能补上什么空缺,主要也是想你顺手带着点,让他们跟着学习学习。” 虽说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过这还真是个意外的消息。 “陆总威武,咱们也有新人来啦?”勖阳说,“真不容易。今年分配部门好像比较早?” “还不是分配部门,就是先让他们下来提前熟悉一下,一个月以后看情况再往下分,”陆靖一拿了个档案袋过来,“我看了看有几个孩子的简历和培训总评,好像还挺不错的,你看看你有印象吗?” 勖阳负责任地浏览了一遍资料。这几个孩子都谈不上有多深的印象,都不是当时培训的那一拨里特别出类拔萃的。 可见虽然西院的声望在缓缓回升,但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东院在那儿,西院就永远是西院。 “确实都还是挺好的,现在孩子们本身素质就都非常过硬了,我当时就很有感触,比我们入职时不知道老练多少,”她不无真心,“现如今就业形势太严峻,孩子们都还没毕业就得练就十八般武艺。整体上看很快就能进入状态,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青涩。” 这是真的。大学早就不是轻轻松松玩着游戏刷着夜谈着恋爱逃着学就能混到文凭的时代了。一周课程排得满满,每学期都有要达标的试炼,赶不完的考,考不完的证。而这还都只是基本配置,你有我也有。真正走到就业市场上去,不可预知的因素太多,远远不是手中厚厚一摞证书就能给予十拿九稳的安全感。 孩子们的姿态也都迅猛非常。大抵是知道竞争激烈,因而斗志高扬,时刻都keep在一个箭在弦上的状态。专业是非常专业的,谁看到也会叹息一声不容易,但怎么说呢,就是太不像“新人”了。 你会发现他们甫一出现,已经“满”了。 在一张白纸上创作,和在已经描绘了一些图案的纸上作画,过程体验肯定是不同的,即使最终成品有多相似。 这种现象实在不能用“对”或“错”、“好”与“坏”去定义。 即使修行在个人,但又有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事物如何发展是门玄学,那是老天的事。尽人事听天命,信焉。 但孩子们在刚推开世界大门的时候,都是热情饱满充满期待的。以后的发展是以后的事,这份热忱不容轻蔑。 陆靖一抽出三份简历给她,“我挑了这几个孩子,希望你能受点累留点心。” 勖阳吓一跳,“一口气来三个?您有点看得起我,领导。” “那当然得看得起啊,那还用说?”陆靖一知道她想什么,“不过你不用紧张,她们也不和你们在一块儿,就是有什么任务了就跟着你们,有什么问题想问你就给答疑解惑一下,要是感觉还靠谱呢,小小不然的活儿就让她们帮你们分担分担,就这样就行。” 一听小孩们不用进组,勖阳才放下半拉心来,“不是,都是女孩儿啊?” “你以为呢?不然我能抢你的小荣吗?”陆靖一倍加理直气壮。 领导,任性。 陆靖一咳嗽一声,起了个范儿,“还有个情况,我得跟你交代一下——这三个孩子吧,你还得留意着点,说话办事儿什么的啊,就是那个……你明白吧?” 勖阳眼前一黑,“我明白了。” 所以说,所有的话都得听转折之后的部分。“都挺好”就是个铺垫,别当真,耐心等到“但是”。 这真是所有要带队的人最怕的一个“但是”。带人不怕啊,可你带人之前要试水摸深浅,这就很尴尬了。抬头一看,谁脑袋上的神儿都能罩一片天,你算干嘛地。 你干嘛都得束手束脚战战兢兢。 好容易把404的三位祖宗给捋顺了,这又来了三尊大佛——不对,是天女灵机一动想下凡历个劫,你说说这该怎么弄。 你恨不得自己拦在几位前面帮着把劫都历了,让大神们赶紧离开这个浊世立马飞仙。可又怕太积极主动太冒进了惹得神们不开心,多多少少还是得让各位祖宗经历一点磨炼,那磨炼成个啥样能长些经验又不至于遭受打击,这个分寸就非常难拿捏。 陆靖一绝对是早有预谋的。和不情不愿的勖阳谈“妥”之后,就招来三位小姐姐见了个面。 一打照面,勖阳就知道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善茬。笑容标准精致,眼睛都冒着精光,起身打个招呼,竟然都有种反客为主的错愕感。 三位一口一个“勖老师”“我特别喜欢您勖老师”,热情主动得十分吓人。 勖阳脸上的肌肉都要笑僵了,一迭声的“有印象有印象”“你也很优秀”“大家都优秀”。商业互吹吧,虽说是职场必备技能,那也……累啊。 陆靖一在旁边含笑看着这一团和气,居然满脸有那么点慈母感。 “虽然时间短,也就是体验体验,但是咱们勖老师相当优秀,你们要是能学到勖老师的一半,都够嘚瑟十年的了。” 勖阳被吹得诚惶诚恐,“可不敢可不敢。” 这会儿勖阳对荣可欣的怀念和独占欲望达到了巅峰值。 她向柯一维诉苦:三个皇族小姐姐,我一介凡人。 柯一维觉得她这说法挺有趣:啥是皇族 勖阳:公主啊。皇上的闺女。 柯一维:微服私访? 勖阳:体验生活。 柯一维:那好多人都这样。 说起来确实也是。 柯一维:那我算皇族吗 勖阳:……算……吧? 柯一维:那你也是皇族,更没必要怕她们 ……这咋还搞出来点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感觉呢。 chapter 169 领导说 陆靖一说的是三位小姐姐不进组,但现如今的年轻人们积极主动上进得令人发指,转天就手牵着手探头探脑推开了404的门。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张晓雯,那简直是毫无掩饰地自动发射敌意,眼睛里的火苗都要烧出来了,“哇哦!这颜值,这年轻,这都是大美女哎哟喂~” 勖阳头疼。需要荣可欣尽快回归的心情愈发迫切了。应付这种场面唯有金牌公关出马才能成。 这女孩儿太多可怎么得了,还没干什么呢,这空气里就开始弥散着火花噼里啪啦烧焦的味道。 不过能做出反应的也只有张晓雯了,404本来就那几个人,难道还指望柯一维起身鼓掌热烈欢迎吗。 柯一维的能量爆发在别的地方。 勖阳简单把几位小姐姐介绍给现有的团队成员。引荐到柯一维的时候,三个女孩有一个算一个,同一时间脸红眼亮,就差脑袋上冒出一圈小心心来烘托一下氛围感。 柯一维当然无动于衷,点了个头就继续盯电脑了。 勖阳倒是心里一慌,心想我这不是在引狼入室吧。 她佯装无事随口闲聊,“你们仨都是同年吧?” “是的老师,我们都是95年的。” 张晓雯在旁边接茬,“哎哟?和小维哥一样大吗?” “啊!真的吗?” 柯一维闷声闷气,“假的。我大。” 这种在心里微微灼烧的危机感是怎么回事。 勖阳承认自己有点酸溜溜,“同龄人之间是不是比较容易有亲近感?” 几个女孩不明就里,纷纷点头附和。唯有柯一维明白其中内情,轻轻笑了一声,“那不能。” 勖阳哼一声,“什么不能?” 柯一维抬头望望她,眼睛里汪了幽幽一泓笑意,“领导说什么不能就什么不能。” 张晓雯这狗腿子哎哟哎哟叫起来,“看见没?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咱小维哥这是给你们上了多好的第一课!” 勖阳没好气,“你好歹也算是个学姐,能不能不要引导人家这些有的没的?” 虽然不能否认张晓雯说得也没错,至少小维哥是甜到她心里去了。 只是这三位小姐姐,实在是用不着他们谁给人家教课。 用不到几天的功夫,这几个孩子就令勖阳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怎么说呢,这算是真实的职场剧剧情吧?每一天都在上演不同的修罗场。三个女孩子一台戏都不够,单独拉一位出来都战斗力惊人。只要她们想,假以时日,分分钟秒杀404三名傻白。 一个每天几乎要长在404,黏勖阳黏得如胶似漆,就差搬一张椅子坐在勖阳旁边,连勖阳去个卫生间都要跟着。逼得勖阳实在没办法,翻箱倒柜找了个两月前的烂尾项目给她试手,本想着让小姐姐有点事儿干可以不用再挂在她身上,没想到激发起了另一个的战斗本能—— 另一个看似倒是节奏舒缓许多,人也长得佛系无害。每天去404打个照面,有活儿就拿了活儿去做,没活儿就回自己休息室待着。结果勖阳给那一个分配任务的时候,这小姐姐碰巧也对这个作业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勖阳正乐得把两位祖宗支出去呢,就说那你俩商量着办吧。 一切貌似都很和谐,也安生地过了那么两三天。 等到俩人的脚本都出来了,勖阳还特意约了小会议室让她俩练练展示陈述,问题出现了。——这俩小姐姐的作业几乎是一模一样,就连ppt封面都有百分之九十八的相似(另外那百分之二的不同是名字),课件打到大屏上的时候,会议室里师徒三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得有一分钟之后,勖阳的一句“所以这是你们俩合力完成的吗”开启了抓马的序幕。 佛系小姐姐哇地一声就当场哭了,“这是我的创意,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抄我的。” 黏人小姐姐拍案而起,“说谁抄你呢?我还说你是趁我不注意抄了我的呢!” 于是好端端一个作业交流小会就沦陷成为了两女扯头花现场。 勖阳一个以peacelove为宗旨的人觉得这场面实在太荒诞且不讲究,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小学班主任看着两个小学生在争辩“我的!”“我的!”又始终无解,陷入一个死循环。被抄的没证据,抄袭的死活不认。 这事儿是真心太魔幻了。这一代年轻人生猛无所畏惧,底限也灵活机动,着实是教前浪闻风色变。或许这也是代沟的一种,明着争抢明着撕。 这样的日子过得密度太高,体验度太差,把小领导累得心力交瘁,一坐上车就闭眼养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柯一维问:“那结果这事怎么解决的?” “没法解决,我又不是警察,还能给她们破案,”勖阳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这也不能真解决啊,总得给小孩留个面子。” “那你能看出谁的问题吗?” “我大致有点感觉,那也不能说得太明啊,不然以后怎么在单位里立足,都还是小孩呢。” “‘小孩’,”柯一维哼一声,“就比我小一岁。” 勖阳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到这孩子说这话时是一副什么表情,伸过手去揉揉小男孩的头发,“不要胡搅蛮缠,好吗?你是姐姐最喜欢的小孩。” 柯一维又哼一声,但也十分受用。 他接着与她闲聊,“那个五官都很大的女孩呢?还没回来?” “也该回来了,家里有事一般都是三天假,”勖阳开始了新一轮的头疼,“哎呀一个女人就等于五百只鸭子。我这每天要面对两千只鸭子,这过得是什么日子?我今天想去放松一下了哥,我感觉已经快要爆炸了。” 柯一维心里一抖,“去放松?” 勖阳睁开眼睛,“你是今天有事吗?” “啊,是有点家里的事,”柯一维蹭蹭鼻子,眼神和心脏一起抖,“前几天就定好了的,不太能改期了。” 勖阳不虞有他,“噢,那没关系啊,你去你的。我也就是说说而已,玩嘛有的是时间玩,我其实就想回家睡觉。” 柯一维松了一口气,“啊,好。等你缓一缓,咱们再去玩。” 这怎么有种挺难受的背叛感呢?她越好骗,他越歉疚。 chapter 170 戏 这大概是柯一维第一次做“对不起”勖阳的事情,是第一次,他知道也是最后一次。 其实这个“对不起”很难被定论,因为缘起也是她,大概这也算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巧合。所以他才最终决定坐在这里,和媒体平台家的大小姐“相亲”。 还债。 既然是早晚都要完成的任务,自然是早比晚好。柯一维只念,反正熬过这一个多小时,就对家里有了交代,左右都不拖不欠了,完活儿。 他特意约了个僻静一些的小众咖啡馆,也没有开车,免去许多麻烦。 小白车把勖阳送到家就停在她家楼下了,他信口“糊弄”她一句,“得喝酒。” 勖阳完全不觉有异。 他俩的相处是很省心的。一个是“领导说什么不能就什么不能”,一个是“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女孩说是开车赴约,到得比柯一维还早一些。 柯一维还有点窘,无论是什么关系,让女孩等总是不好的。 他落座先忐忑地左右望了一眼,感觉女孩挑的这地方太正了,又不是看电影,实在没必要杵在人流往来的必经之路,“你介意去那边坐吗?”其实主要还是做贼心虚。 女孩表示不介意。 挪到了角落的位置,柯一维的心才踏实了一半。 另外一半的悬而未决是因为,这女孩显然对他很有兴趣,自与他碰头,眼神就没离开过他的脸,逼迫得柯一维倒像个大姑娘,目光闪烁不已,不知道把视线落在何处算得体。 “你挺帅的啊。” 柯一维也很少见路子这么野的,“是吗,谢谢。” 现如今的女孩子真的都很勇敢主动,掩饰都不屑于掩饰,开门见山表达想法。 那么就聊吧。 柯一维始终保持在自己的正常社交模式,礼貌客气保持距离,有问就有答,但多的也不再说一句话。 客观来说,确实如蓝虹所描述的,这女孩落落大方且举止有度,虽然活泼大胆,但绝对不讨厌惹人嫌,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全身上下都流露着名门闺秀气质,也看得出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你介意我问你一个问题吗?”女孩说,“当然你也可以不回答,我只是纯粹出于好奇。” 柯一维:“你问吧。” “你不像是要靠相亲找女朋友的样子,而且我看你对我也没什么兴趣,”女孩相当直率,“那你为什么还要出来见我?是不是家里给你压力了?” 这么直截了当被戳中心事,柯一维惊了一惊,反倒有些窘迫,原本事不关己的气定神闲很快坍塌崩裂,他很是不好意思。 女孩观察他反应,知道自己找对了症结,“没关系的,如果你有什么苦衷,我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只不过咱俩得先统一好口径,回家好交代。” 女孩子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再闪烁其词就太不爷们儿了。 柯一维向她坦承:“其实我是有女朋友的,但是还没有告诉家里,我父母不知道这事。” 女孩儿意外地一副搞到真的了的表情,“是吗?那是好事儿呀,为什么不和家里说呢?” 柯一维苦笑,“还不到时候。” “你们交往多久?” “一个多月。” “那是稍微短了点,如果是我我也不会着急昭告天下的,”女孩点了点头,“我确实觉得你是有女朋友的男生,从你加我微信我就意识到了。” 这让柯一维有点兴趣,“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啊?你当时那种恨不能速战速决的姿态,神经再粗也能察觉到不是一个认真想要相亲的态度了,”女孩笑了起来,“实话说,如果你当时就告诉我实情,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咱们就都不用浪费这个时间了。” 她眨眨眼,“当然,你也不用背着女朋友鬼鬼祟祟特意跑到这冷清的地方来,像特务接头,还要提心吊胆。” 柯一维心想,特务接头这业务我倒也是熟。 这女孩的率真明朗令他渐渐也放松下来。话说开了,整个人身上的担子好像卸掉了一半。 他咨询女孩子的意见,“那咱们现在是……?” “你如果觉得还能跟我待一会儿呢,我的建议是咱俩再凑点时长,”女孩拿手机看了看时间,“不怕你笑话,我爸妈对我特别不放心,我坐在这儿和你见面,我爸妈就在咱们斜后方那个角落里盯着呢。咱们这个局要是才半小时就要散,我怕他们会多想。” 柯一维没料到还有这架势,赶紧调整状态,恢复正襟危坐,“好的,那听你的。” 好家伙。“相亲”原来是这样的吗?全家上阵一起面试?这最后是不是每个人还要打个成绩,去掉最高分去掉最低分算个平均值? 太扯了。 柯一维默默祈祷。这是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他是有主的人了,以后一定要站稳立场,谁的面子都不给,再也不要参与这种奇怪的社交活动。 “我是女孩子嘛,家里就都比较紧张我,我现在开车我爸妈都还不放心呢,我在前面开,他们两个在后面开车跟着,”女孩看来早已习惯,“其实我也烦得很啊,可是也没办法。抗议也没用,他们就是不放心我,我也不能太不识好歹。” 柯一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含混地点头,“对对。” “你是不是觉得夸张?有女儿的家庭真的就是这样的,你不信问你女朋友,她家里肯定也特别娇惯她。女孩富养嘛,是有道理的。” 柯一维说:“我女朋友不是的。” 女孩没明白,“不是什么?” 柯一维不假思索,“我女朋友和你这种娇惯不一样,她很独立,也很自强,她是我见过最坚强勇敢的女孩。” 那女孩似乎没料到有这么一种可能,脸上有一丝错愕一闪而过,“真的吗?她父母不娇惯她吗?” 许是平素和勖阳待的时间久了,忽然间仿佛不太适应与同龄女生对话。并不是人家不够好,而是总感觉幼稚简单,太过天真,像生活在童话世界的一颗颗小甜豆。你不能否认她的甜,但糖衣褪去之后就再无滋味。 “她的家里人也都非常爱她,但她是即使被娇惯也能独立撑起一片天空的那种女孩。” “那她何必自找苦吃?” ……这还要说什么。 女孩说:“我猜她应该比你大吧,听你这么描述,应该很成熟。” 柯一维点头,“对,她比我大。” “原来你喜欢比你大的女生?”女孩吃吃笑起来,“她比你大几岁?” 柯一维想都没有想,“我碰见她之前也不知道我喜欢比自己大的女生,我只是喜欢她而已。” 这次是他看了看时间,一个小时了。 不过倒还好,不算煎熬。这些话一直以来没分享过,也没有恰当的对象可以分享,和这不相关的小女孩聊一聊,也是一种疗愈。 “真羡慕你女朋友,感觉她好幸福,”小女孩托着腮,满脸向往,“她也很爱你吧?” 柯一维失笑,谁没事把“爱”这个字挂在嘴边,她这怕不是偶像剧看多了吧。 “你是因为她比你大,所以才没有和家里说的吧?” 女孩子很是诚恳,“其实我觉得啊,现在社会风气都很开明。姐弟恋这几年特别流行呢,你不要用你自己的角度去考虑事情,你想啊,你都没和家里说呢,怎么知道家里不会接受?如果你和你女朋友感情真的很好,两个人在一起很开心,你的父母也会开心的,不用有任何顾虑。” 姑娘真的是个好姑娘。 柯一维也只能连声表示赞许:“对对,你说的对。”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和你女朋友的事告诉我爸妈的,我回家就说咱俩互相没看上,”女孩想必是认为时长凑够数了,拍了拍手,开始做总结陈词,“好啦!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你回家也这么说啊,咱俩统一口径,他们才不会说什么。要不然他们总得劝你,再接触接触试试看啦总得再给人一次机会啦,简直活活要把人烦死的。” 柯一维连连点头。 一直在聊天,都没注意到手机提示灯不知道已经亮了多久了。 居然是勖阳发来信息:你在哪儿啦? 再来是:我自己开车出来了 又一条:你喝酒了,我一会儿去接你吧 最后这条是十分钟之前发的。 柯一维当下的心情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一时间有些紧张,像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孩子措手不及;又明明倍感窝心,第一次她独立开车上路,是为了来接他回家。 忽然就真的有点疲倦,整个人融化下来,懒散下来,不想再动一动。 怎么说呢,好像你痴迷着的茫茫宇宙,忽然之间一颗星子爆闪,给了你一个无声的回应。 空气温柔。 女孩子察言观色,“那,咱们今天就到这儿?” “啊!好的好的。”得遇大赦。 “你怎么走?我车停在下面,要不要送你一程?”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谢谢,”柯一维正欢天喜地地给勖阳发定位,“待会儿有人来接我。” “笑的那么舒心,一定是你女朋友吧?”女孩子也笑了,瘪了瘪嘴巴很自然地撒了个娇,“真好,还是好羡慕你。那就祝福你和你女朋友早日修成正果咯!” 柯一维由衷,“谢谢,也祝福你。” 小女孩很自信,“我肯定能找到像你一样特别好的男生的。” 一个荒唐又意外有趣的盲约终于结束了。 柯一维留在店里等勖阳。坐了几分钟,又不放心,想让她绕个路开到宽敞点的大道上去,又怕她用不惯导航迷失方向。坐立不安了一会儿,决定出门站在马路边上等。 顺便给他老妈打个电话,按着那女孩传授的话术交代了一遍,有始有终。 按了电话小白车还不见影子,又开始焦虑。这不声不响地自己开车上路,猛是够猛,可毕竟是放不下心来。晚高峰的尾声,路况对新手仍然不甚友好。想给她打个电话询问一下,又怕害她分心出状况。 柯一维蹲在马路牙子上,感觉自己活像个操心的老父亲。刚刚还在暗自腹诽那小女孩开个车家大人还要另费一趟油护送在后面也有点太过夸张,一转眼发现原来真是这样的啊,真的是放开了手就开始不安,不在视线范围内就莫名紧张啊。 一点都不夸张。一点都不。 车子开到的时候,柯一维已经脑内了一出又一出当年考驾照时在候考大厅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的惨烈车祸现场画面,焦虑到蹲下就疯狂抽烟,起来就团团转。 勖阳却非常兴奋,“怎么样!我跟着导航过来,一点都没开错!” 柯一维一见着人,激动得都要原地厥过去。 “那怎么开了这么久?”导航说了也就是15分钟的车程。 人家也有话说,“你不是说要占好道慢慢开嘛,我就慢慢开啊。” 柯一维生生给弄乐了,“是得多慢能把一刻钟的车开到四十分钟?” “第一次嘛,紧张,难免的,”勖阳开心得满脸红彤彤,“反正我也成功开到了。夸我。” 柯一维竖起大拇指,一只手不够,那就两只手,“太棒了。” 他像八百年没看见她了一样大力抱住她。 感觉上这一晚上的事儿有个很魔幻的结尾,不,不是结尾魔幻,是从头到尾都充满了宿命的味道。因为她,所以她。他为了她,她为了他。 终于算落幕了吧。这戏剧化的一part。 但愿这是他身不由己瞒着她“欺骗”她的最后一件事。 勖阳不明所以,“哥,太热了,我一身都是汗。”但也还是像拍福星儿一样拍了拍他的后背。 她是真的很兴奋,回程的路上都一直在说个不停。所有驾驶员同志的第一次独立上路都是伟大的创举,路上碰到的每一个红绿灯每一个拐弯都是升级打怪,开车在技能层面上之外真是足以铭记一辈子的那种成年人的冒险。 “你刚才没去喝酒。” 柯一维本来是一次比一次放松了,蓦然听她扔过来这么一句,吓得立即清醒了。 “你骗我柯一维,”勖阳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食指点一点,“你身上都没有酒味儿。” chapter 171 扯谎精cp 勖阳气势汹汹,“没想到啊,柯一维,你这么老实厚道浓眉大眼的人儿,也要叛变革命啦?” 浓眉大眼是没有的,老实厚道是真的。被她这么一吓唬,柯一维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有几分真几分假,懵懵地不知道做何反应才是对的。 “不是,是没喝,喝是没喝,就是——” 勖阳眼看自己恐吓小朋友得逞,满意地拍了拍小狗的肩,“没喝就好啊,不喝酒是好同志。” 柯一维都要哭了。这八十年才扯一个谎,体感还这么不舒适,这担惊受怕的体验再也不要有第二次了。 勖阳当然不是对他心存猜忌,故意诈他也只是为了好玩,毕竟逗小哥哥是这半年以来的人生乐趣之一,已经形成习惯,完全可以达到随时随地自动触发。 她也并不那么想知道柯一维这晚究竟去了哪儿,干什么,和谁。每个人都需要有自己的空间,暂时脱离熟悉的日常的捆绑,沉浸到专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保有单方面的社交。她是需要的,因而她也完全能够让他去满足他的需要。 贴身和贴心是两回事,朝朝暮暮也不过是个美满的幻象。越是束缚在手中,越是难以掌控。 都不是小孩子了,勖阳能明白。 柯一维急需气氛转换,“怎么今天想起来自己练车了?” “就是想来接你的呀,你相信吗?”勖阳说,“你不是说你今天要去喝酒嘛,我就觉得那我今天左右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你都陪练了好久了,我也不能总是那么怂,我就自己试着开一次吧。再说了,也不能总是让你给我跑腿,偶尔我也可以为你服务一下。” 柯一维双手合十,“感恩的心。” “应该的,别客气,”勖阳莫名觉得他这一本正经的紧张着实可爱,“我真的不是想来查你岗,我才没那么无聊。我本来是想先到你附近探个路,然后周边转一转,等你散场了再过去的,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柯一维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啊,是,没什么意思。” “是吧?虽然身上没有酒味儿,可也没有我不熟悉的香水味儿,那就说明没背着我去干坏事儿,哈哈哈哈。” 柯一维捂脸,“别逗了。” 他指天誓日这种情况绝对是最后一次。这小心脏经不起这么折腾,她再逗下去只怕会把他玩到心梗。 “那你和阿姨怎么说的?”虽然并不擅长,但保命重要,小维哥很努力地转移话题。 “说什么?” “你晚上出门。” “我跟她说我去快走一圈锻炼锻炼,”勖阳胸有成竹,“你放心,我现在编瞎话编得非常溜,我妈也不会起什么疑心的。” 这真是一对扯谎cp。 柯一维只念难怪她一身短打装备整齐,又有些忘形,“那以后能不能每天晚上都出来快走一圈?” 勖阳笑,“小维哥,每天在单位都和我待着不腻吗?晚上还要快走?” 柯一维抗议,“在单位那怎么能算数啊。” 勖阳半认真地戏谑,“不算吗?那也适当珍惜一下吧,以后有可能就得下班以后才能见了。” 回去的路不是很好开。越离家近越堵车。等了两个红灯了,这一个路口还没过去。 柯一维让勖阳放了n档歇一会儿,“这估计还得再等个灯。”水泄不通,严丝合缝。 勖阳有了陪驾在旁边,越来越游刃有余,活动一下腿脚,伸手过去招惹小哥哥。 一会儿戳戳人家酒窝,一会儿搔搔人家下巴。 “姐姐车开得怎么样?” “还行,没把我甩下去。” “切,”勖阳一下下抚摸他的头发,“到底我当年也是四个科目都一次过的优秀学员,而且我还有个这么养眼又养心的私人陪练,开得太差了也不像话不是?” “那明天起上班你开车吧,”柯一维无奈地叹口气,“你这手法,是不是又把我当福星儿撸呢?” 勖阳笑嘻嘻,“是。” 这是明晃晃地欺负语弱。 柯一维没有动口的本事只能动手,把她的手从头上拿下来,紧紧握在手里,不给她把自己当狗子的机会。 勖阳挣扎不得,叫起来,“诶诶,变灯了变灯了。” 柯一维正把她那只手拉到唇边,就被她急匆匆地挣脱,很是失落。 “你一般快走一圈是多长时间?”他问她。 “我也不知道,我最近都很少快走了,”勖阳想了想,“以前也就是走个半小时?四十分钟?走不了很久,白天干活儿太累了。” 得嘞,“那阿姨可能会以为你直接离家出走了。” 勖阳笑得见牙不见眼,“到家再见机行事吧。” 撒谎这个事,原来也会习惯成自然。越熟练,越上瘾。 忽然有种挺诡异的感觉。越是这样偷偷摸摸,好像就越享受这种偷偷摸摸。 大概这就是言情小说中经常写到的,背叛了世界只为和你在一起。每一个普通日子因了这份禁忌色彩,竟都显得荡气回肠,浸染了幽深馥郁的传奇味道。 能保持当下的状态,似乎也不错。至少不可能太快倦怠,太早进入疲惫期,相看两生厌。 虽说有些过程是必须要经历的,但能拖延一会儿,就尽量再多拖延一会儿吧。 勖阳笑自己这一不留神,思绪竟都飘到那么老远去了。 两个人分别回到家,即刻毫无意外地直接面对各自母上的疾风。 卢英果然如柯一维所说,左等她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发了微信也不回,打电话也没接,就差牵了福星儿下楼去找了。 勖阳还真不是故意的,主要是一直在开车不方便看手机,她也不敢接电话。想着要给母上回个电,一接上柯一维就给忘了个干净。 最终还是靠她最近练出来的扯淡技能东拉西扯把这事儿给带了过去。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胡说八道了些什么去敷衍自家老母亲。 反正就过了眼下这关,别的有啥再说吧。 柯一维自然是一到家就被母上在电话里狂轰滥炸了一顿。 他不太能摸得到头脑,“不就是见见吗?不都说好了吗?有什么问题吗?” 他老妈理直气壮,“没有问题,我就是越想越生气,好女孩那么多,怎么就没有个你能看上的?你可费劲死了。” 柯一维一听,原来这是发泄情绪啊。 “别着急啊,妈,”他说,“我看上的也是好女孩啊。” chapter 172 大师兄说得对啊 陆靖一给勖阳送来体验生活的两位小姐姐哭哭闹闹吵了好几天,404一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都被嚎得前所未有地凝重。 有多烦人呢?就是你基本干不下去什么,两个小姐姐都认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无处去喊冤,一个看见勖阳就哭着翻来覆去叨叨不是我我没有抄她的都是我自己原创的,另外一个只要看见这个在哭诉立马心头火起声如洪钟怒喝你有完没完只许你一个人原创成这样吗我也是原创的怎么了?一个哭,一个喊,花鸟鱼虫过惯了安生日子,没见过这种架势,鸟儿们的羽毛都扑腾掉了好几根。 没一个是善茬。可也没一个能提出什么具体的解决方案。就是见面就掐,不见面就各自折磨勖阳。 张晓雯偷偷跟柯一维说:“怎么分到咱们这儿的都是这路的祖宗?我觉得老师好可怜啊,这样下去不得神经衰弱了吗?” 柯一维:“别说她,我已经神经衰弱了。” 荣可欣真真儿的是躲过了一劫,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他,404也接不下这俩小奶奶。 三个人在饭厅看见他都分外眼红,只差把他按在桌子上打。 荣可欣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自己也很委屈,“我这些天都跑瘦了好几斤了,你们还都欺负我。” 张晓雯恶狠狠地冲他吼,“你跑瘦了好几斤算什么?我们失去的是和谐安宁平静的生活!” 三个人加上亲友团向茹开午餐会筹划对策。 张晓雯:“老师,不能把她们俩给退回去吗?” 勖阳:“怎么退?” “去找陆总啊,说她俩在这儿天天作妖,态度不端正,抄袭不承认,严重影响了咱们日常办公。咱们有理啊!” 勖阳摇头,“这也不是有理没理的问题,她们毕竟只是实习的,甚至连正式员工都不是,还没学习几天呢,我就以这种原因把人家退回去,她们以后在单位里就抬不起头来了。” 张晓雯气哼哼,“她们还想抬头?就她们这么折腾,还想抬头?她们本来就不应该抬头!” 一直没出声的柯一维闷闷地接了句,“二师兄说的对啊。” 几个女人一懵,陆续意识到这居然是小维哥在认真地搞笑,疯了。 张晓雯莫名被说二师兄,本来应该发作的,不过“有生之年能看到我小维哥开玩笑,我二师兄就二师兄吧,就算是我为小维哥的生活质量做出了一点贡献。” 又补充说明:“这要是荣可欣敢这么说,我一定打死他。” 勖阳点头,“二师兄确实说的对。” “老师!您怎么也跟小维哥一样损我啊!” 向茹笑着给勖阳发信息:比以前可爱,你带得真好。 勖阳很是自豪,不着痕迹地把脸偏过去,眼神轻轻碰了碰坐在自己右边的柯一维。 这神来一笔算是给不太愉快的聊天内容调了一下味道。虽然,的确,有点楞。 但真的很可爱。 互相倾诉了一中午,貌似也没什么结果。 勖阳借口和向茹去档案室找材料,让柯一维和张晓雯先回组了。 向茹问:“你真的就这么放着那两个孩子让她们闹吗?” 勖阳断然,“那不能。” “怎么说?” “她俩闹也是闹了个寂寞,为了闹而闹而已,这几天她们俩没一个能理直气壮说那文案就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嘴上扦架那谁不会,越铁嘴钢牙越有鬼,”勖阳说,“她俩没一个原创,全都是抄的。” 向茹惊讶,“真的吗?你见过原稿?” “我打眼就很熟,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看过的了,我已经让柯一维去查了。” “好家伙,现在的小孩胆子都这么大的吗?”向茹叹为观止,“刚上班,就耍滑头?这捷径哪儿能轻易走啊,她们是不想干了吗?” “她们不是不想干,她们是不想受累动脑子去好好干,”勖阳说,“你以为现在这孩子们都像咱们那会儿呢?你我找到这份工作,满心以为实现了阶层的跨越,可是对于她们来说,这根本是下凡来体验基层生活,家里的大人们早就在这个环境里摸爬滚打多年,有什么是不懂的?还没上手干,已经深谙这其中门道。你若真说她们是抄袭,她们也会反过来告诉你那叫借鉴,叫致敬。跟她们刚着来,意义不大的。” 向茹哼了一声,“叫致敬?叫脸大吧。” 勖阳笑,“大师兄说得对。” “我谢谢你啊,没给我整成二师兄,”向茹笑得摇头,“诶,你家小哥哥,是忽然间这么可爱的,还是原形毕露?他今儿这一句真把我惊着了,我还以为他就是那种不言不语只旁观不参与的安静小美男呢,原来也会开玩笑啊?” 勖阳说:“他又不是块木头,他只是话少,认生,咱们不也都是这样嘛。” “说的也是,他也是慢热是吧?和人熟起来需要一个过程。” 向茹一把拉住勖阳,端详端详,“诶,所以其实这样看来,你俩相处倒还挺好的,根本没什么问题啊?” 勖阳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真空状态下,目前为止还算和谐安定。” “别这么咬文嚼字!” “这不是还没有遭受社会的毒打了吗?走一步看一步吧。” “也是,”向茹拉起她的手,“你俩这戒指不错。” 勖阳脸一红,“你看见啦?” “刚才我看他还挺注意的,手一直垂在下面,就是一寸劲儿,让我发现了——还真是情侣款啊?” “嗯。” 向茹笑她:“可以啊勖总,是不是太甜蜜了,有点沉不住气啦?” 勖阳自认别的不好说,但就是沉得住气。 维护她和柯一维的小小爱情就算是个挺大的挑战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事是她耗不下去的。 柯一维把查对结果发给她:你打算怎么办? 勖阳好整以暇:再等几天,咱们很快就能清静了。 本来不是个大事,就是简简单单一个连项目都算不上的练手小作文,就能活活翻腾出这般景象,这真也就只有体力充沛又没有正经岗闲得难受的小孩儿们能做得出来了。 也不知道勖阳是怎么操作的,没等两三天,两位小姐姐确实都消停了,和平得像这事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又过了几天,两位小姐姐一个被陆总调去后勤,一个被召回了东院。 连勖阳也要叹一声,这真是如有神助吧。 404的安宁没恢复几天,荣可欣还没回来,当初那第三位新晋职员小姐姐到岗了。 chapter 173 娘娘驾到 这位小姐姐,真的是要命来的。 陆靖一一早就和勖阳打过招呼,“你记得老钟主任吗?这位是老钟主任的孙女。” 勖阳本来舒了一口大气出来,心想也倒还好,不算特别重量级的冲击。她入职时老钟主任还没退休,印象里是非常和蔼可亲的一位老爷爷,也很关照后辈。关键是,悄悄说,咖也是没她想象的那么大。 她们这单位里,“头上有人”的多了去了,多意想不到的也有,多深厚神秘的也有,十个里有七个都是下凡来进行降维打击的。 因而老钟主任这种本单位前辈的亲属,势利点说算是压力最小的一类关系户。 “老钟主任算是他们家最亲民的了,”陆靖一完全能看出勖阳如释重负的小侥幸,“让我来给你详细介绍一下。这位小钟,她爸是那家三甲医院的院长,她妈是那家重点中学的副校长,她家祖上咋往前倒咋是大户人家仕途子弟,面试时你都不知道多少条子递过去给大领导。这姑娘简历也很漂亮,完全有资本骄傲。” “骄傲吗?”勖阳吓一跳,“咋地就骄傲了?学霸和我风水不和啊领导,您可别吓我。” 要真是这么重量级的世家子弟,没理由培训时她毫无印象啊。她不上心就算了,楚波和夏婷那种人精,长了毛比猴儿还油滑的,怎么也没听他们说过这么个小钟同学呢? “她甚至都没参加培训,面试完了就直接报到了,”陆靖一说,“所以你应该不会记得这么个小孩。而且,不然你以为她一个事假,怎么就能给了那么长的时间?人事那边都在头疼。” 勖阳吞了口口水。看见没,同人不同命。不久的之前,她才刚因为超时没销假引发了一系列职业乃至生活上的转折,站在西院的办公楼里和陆靖一谈话。这位都还没有正式入职的小姐姐,请假超期至少五天,不仅若无其事,东西两院的人事领导还要负责给她兜底。 世上本就没有公平可言。每个人的起点在出生前已经注定。 “我斗胆问一句啊,”勖阳举手,“既然小姐姐这么优秀,东院怎么肯放人来我们这边呢?” 陆靖一干脆利索地给她答案:“因为人家要低调。” 什么是降维打击?就是你们汲汲营营心心念念想得到的,我不仅垂手可得,我还根本没想要,甚至想方设法要逃离。 勖阳的头疼又开始了,“我就想问问我们家小荣什么时候能归队,我这快要焦虑了。” 陆靖一笑:“小荣就是归队了,小姐姐你也得带着,逃不过去的,认命吧,亲爱的勖总。” 随即陆靖一亲自把人送到了404。 张晓雯悄悄嘀咕,“这不是带新人,这是请督导视察吧。” 勖阳:“会说你就多说点。” 一转脸马上换一副标准和蔼可亲的前辈笑容,亲亲热热地给小姐姐重新介绍成员,指引工位,流程再走一遍。 见到柯一维时的瞳孔地震也在这位小姐姐身上重走了一遍。 勖阳已经司空见惯,并不认为需要过于紧张。小女孩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家柯一维就是这么好看吸引人,她也不能毁他容,愿意看就看去吧,不收票钱就是了。 反正小公主在此处体验也不会很久,总有她回天庭的时候。 陆靖一的固定讲话也又重来了一遍,“小钟,跟着勖老师好好学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勖老师的本事但凡能学到一半,去哪儿都够用了。” 勖阳每每被夸得五脊六兽,“领导,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实话,没有任何夸张啊。小钟,你看看,小维和晓雯这都是勖老师一手带出来的,都是咱们单位年轻一代里的骨干力量,你也要加把劲啊。” 这话反正是怎么听怎么怪。 小钟答得脆生,“好的领导,我一定努力向勖老师学习,您放心吧。” 大方,见过世面,不怯懦,的确老练成熟。 但勖阳就感觉这小姐姐绝非善类。当初随便看了一眼时就印象复杂,如今仔细留意,感觉亦然。 姑娘长得挺有气势。当然,是好看的,甚至是漂亮的。很上镜的鹅蛋脸,略有些肉感但不臃肿,五官确实都大,唯有嘴唇小而薄。笑起来还挺可爱的,没有表情时居然很是威严。怎么说呢,这姑娘年纪不大,但浑身一宫主位的气质。要是倒退回大清朝,怕不是要被送进宫当娘娘的,而且绝对能斗倒众嫔妃笑着活到最后。 她其实也没有做什么。陆靖一走了之后,勖阳简单客气了几句,就回工位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她余光注意着小钟,这姑娘暂时坐荣可欣的位置,张晓雯把荣可欣的桌面随便整理了一下,给她刨出个地儿坐定,她就从大包里掏出厚厚一撂打印的文稿在看。如果没人搭讪,自己也不说话,倒是意外的安静。 “404号未来之星”久违地又热闹了起来。 绯红小女巫:我刚刚偷偷瞄了一眼,她看的好像是网上搜集的那些经典案例。 斯塔克工业:咋的?这说的是谁? 斯塔克工业:张晓雯你是和一个学霸做了同桌嘛? 绯红小女巫:可不是嘛!哎呀,太烦人了,我在她旁边好像显得我很渣很无聊的样子 我是格鲁特:你可以尝试和她聊聊,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绯红小女巫:我才不要!她那把脸看着就让人没有欲望 斯塔克工业:什么欲望 绯红小女巫:想打死你的欲望[白眼][白眼][白眼] 我是格鲁特:@所有人小姐姐来头很大,在屋里说话注意些,别像咱们平时一样什么都说 斯塔克工业:@绯红小女巫尤其是你 绯红小女巫:滚 “老师,勖老师。” 勖阳忙正色:“小钟,有事?” “我想加大家一个微信,”小钟说得很客气,“我初来乍到,怕有什么问题弄不清楚,想随时问着大家,可以吗?” 勖阳忙答应,“啊可以可以。” 张晓雯看了自家老师一眼,满脸“她是有感应吗”的惊悚。 几个女孩一通操作。“这个是你吧?”“对这个是我”“那我改个备注哈”“以后总得打扰您”——一片和谐。 小钟姑娘举着手机转向窗户一边,“那柯老师的微信是……?” 柯一维“喔”了一声,徐徐发给勖阳一个“?” 勖阳:你加她吧。 “你扫我码吧,”柯一维随手一举手机,“不过我不常看微信。” chapter 174 你在教我做事? “上进”这个东西,其实也符合着名的“内衣论”。 有是应该有,但你总不能把你的内衣内裤天天露在外面让人看。当然,当事人不尴尬,尴尬的永远是别人。 勖阳发现这位小钟姑娘很有意思。 组里并不是经常有活儿,有活儿也不是都能带着她。姑娘可能是另有想法,开始时常不见人影。 荣可欣发回密报:我经常看见那小孩儿去陆总办公室转悠 一屋子人都惊了。 勖阳:她去干啥? 荣可欣:我也不能总盯着她在干啥,反正她好像每天都去问问陆总有什么活儿能给她干,昨天我记得她对陆总说她待着也没什么事就喜欢干活 张晓雯:这人是有病吗我想问?这有点积极过分了吧?老师您不管管她吗? 勖阳:这怎么管?她又不是个小孩。而且哪条纪律也没规定她不能出去找领导,我也不是她的监护人 这不,大半天了,刚神清气爽抱了厚厚一摞不知道什么材料回来,没事人一样坐下就开始翻看。 就……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感觉怪怪的。 勖阳还没捋明白这个感觉到底是什么,小姐姐问了:“老师,平时咱们这儿就这么闲吗?” 全404的眼珠子都聚焦在了勖阳身上,看她怎么答这么个天真又颇有些挑衅的问题。 勖阳没那么多心思琢磨话术,“你赶上的这会儿确实不太忙。” “这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小钟姑娘的话茬来得快又干脆,“媒体工作节奏应该是紧张明快的,才能符合新闻的特质。咱们这儿的气氛显然太松了。我毕业之前学校做任务的速率都很快,一慢下来不太习惯。” 张晓雯嘴一快,“那其实你比较适合去东院实习。” “晓雯姐,我认为这和去哪儿没关系,这是对自己的要求,是态度问题,”人家立即回怼,一点面子都不带给的,“没有条件就要创造条件,闲散下来也不是好事啊,工作就是要忙起来,忙起来才能创造价值。” 张晓雯嘴里说着“有道理”,手里在群里发了个表情——“你在教我做事?” 勖阳倒是能理解小钟姑娘的勇猛,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身干劲就想使出来,是这样的。 她给过小钟姑娘几个容易上手的作业练手。文字写得四平八稳,框架清晰工整,看得出写公式文有一定的功底。挑不出错,但也说不上太打眼。有完成度,欠缺一些记忆点。 可以想见在学校肯定会是一名好学生,当得起品学兼优,自带学生干部气质。思想上要求进步,表现上不甘人后。 就可惜404没一个能和这种过于伟光正气质和谐搭配的。荣可欣勉强算一个,但也暂时缺席。 不,她的特点不是“正”,不是404的那种“正”。是很有些偏激意味的目的性明确,锋芒太盛,又“强”得毫无惊喜。 “勖老师,您是什么时候开始独立做项目的?” 每次小钟姑娘一张嘴,全404的空气都安静了许多。 在场的每一双耳朵都竖起来。 “我猜你是想说我什么时候开始带团队的,”勖阳想了想,“大概七年前吧,我二十七岁左右。” 小钟姑娘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那是您工作几年的时候?” “四、五年吧。” “算晚的吗?” “?” “我是说您带团队的年龄,相对来说算正常吗?还有比您早的吗?” 勖阳暗暗吸了一口气,“啊……说起来当年确实我算比较早就带团队的了,至少同期的我是第一个。”好汉不提当年勇——这是别人非要挖坟。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好这么膨胀的,“这也要看单位环境。咱们单位人才太多了,比较有竞争氛围。” 柯一维在旁边暗搓搓接了句,“勖总威武啊。” 勖阳哼了一声:“小维哥夸奖啊。” “如果按二十七岁算,那我能努力的时间不多了,”小钟姑娘兀自思忖,“有什么方法能走得快一些吗,老师?多接任务吗?多参加项目吗?咱们单位一般应该怎么做?” 勖阳委婉地说:“其实我认为走得稳比快更重要一些。” 微信响了一声。 你的小维哥在线发来一枚大拇指。 但显然小钟姑娘并没有听得进去,“好。我一定要以您为目标,争取做到像您一样。” 勖阳哭笑不得,“不不不,我没什么好做目标的,你前途无量,绝对比我强。” 这没事儿就喊口号可还行。 但勖阳到底还算得到了姑娘的假想目标待遇,作为同桌的张晓雯同学,就比较尴尬了。 张晓雯自诩404粉红小公举,同性相斥,一山容不得二虎,莫名空降了一个年龄相近的小姑娘,严重影响了她独一无二团宠的地位。其实本来就是个很浅薄的认识,没想到越处越觉得人家不是那么想的,人家是认真在嫌弃自己。 “晓雯姐,你是硕士吗?” “我本科。” “噢,我觉得咱俩看上去年龄差不多,以为你也是硕士,”姑娘不急不慢,“现在本科能学到什么呢,我建议你还是再往上考一个学历。毕竟不是勖老师那个时代了,本科还有它的含金量。现在真不行,我硕士都觉得低了。” 行,人家一下打死俩。 张晓雯一天八小时里有五个小时都在群里仰天长叫:这大姐什么时候走呀~~~ 她堂堂一位偶像派专业摄影师兼后期,从没得到小钟姑娘的正眼相看。小钟基本全程都目不斜视,也没向晓雯姐请教过半个问题。 绯红小女巫:不是,我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彻彻底底被人家蔑视的? 我是格鲁特:她也许认生呢 绯红小女巫:老师,说她认生,这话您说着不脚着糟心吗? 我是格鲁特:哈哈哈哈哈 斯塔克工业:@绯红小女巫你是不是太暴露本性了,人家觉得你是个疯疯癫癫的傻丫头 绯红小女巫:我求求你吧,你是没在家里不知道,这位小姐姐全屋最看得上的就是小维哥,她只有看小维哥的时候眼睛是有焦点的 我是格鲁特:是吗?那下次我还真得注意一下 “绯红小女巫”拍了拍“毒液” 毒液:没觉得 chapter 175 小维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只有女人才能看出来谁是好姑娘谁别有心思。 柯一维本来就是个招眼的,从他归到404以来,勖阳也没少见识各位大姐大姨们一见着小维哥就各种疼爱走不动道的盛况。上到王太妃,下到实习新人小姐姐,常规操作,见怪不怪了。 不过走不动归走不动,并不曾有敢动真格的行为表现出现。在这一点上,勖阳一直认为是柯一维本人洁身自好,暧昧绝缘体,牢记八荣八耻,谨守各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绝不给广大女性朋友们任何遐想机会。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内因如果刚正如山,外因再猖狂,也没有缝隙可以趁虚而入。 再加之外部环境有限。大姐大姨们最多添点堵心,构不成什么实际威胁。同龄的姐姐妹妹们,大多已经名花有主,英年早婚。所以勖阳的心态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砺,已经相当平稳。自家孩子招人喜欢,又自有分寸,实在也没什么需要紧张的。 猜忌怀疑是二人关系的大敌。偶尔吃个飞醋,也都只是情侣之间的小情趣,谁也不会当真。 但事实证明,他们俩在这方面都还太单纯,把世界想象得也太简单了。 张晓雯平时虽然大大咧咧咋咋呼呼,一眼就看穿了小钟的“企图”。 她看不上张晓雯,可十分看得上柯一维啊。 “老师,我跟您说,我坐在她旁边看得最清楚,她没事就往小维哥那边瞟,密切注意着小维哥的一举一动,”张晓雯趁去洗手间的功夫向勖阳打小报告,“那天她还问我小维哥有没有女朋友来着。” 勖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那你说什么?” 张晓雯一派天真,“我说我不知道啊!但是应该有吧。” 勖阳心里一跳,“为什么应该有?” “哎呀,这一个人有没有对象,感情生活滋不滋润,都是能表现在脸上的。小维哥最近满面春风,气色都比之前好看许多,而且他还会笑了,他会笑!那只可能是谈恋爱了嘛,”张晓雯胸有成竹,“我真的特别留意过,小维哥有时看着看着手机就笑了起来,多反常!那一定是在和女朋友聊天呢。” 这分析得头头是道,倒是把勖阳说得有点窘,“额,是吗?这我还真没注意。” 张晓雯不信,“您怎么还没注意呢?咱们几个人里明明小维哥就和您关系最好,他都没跟您说什么吗?” 勖阳干笑,“没有,他和我说话一般不涉及到私人问题。” “反正小维哥即便还没有确定关系,肯定也在追女朋友的路上,这个我绝对可以打包票,”张晓雯说,“所以呀,钟小主的如意算盘也是一场空,她根本没希望嘛。” 勖阳忽然想和她一道胡扯几句,“也不见得啊,毕竟年龄也相近,小钟条件也不错,这门当户对的,或许就看对眼了呢?” “不可能,”张晓雯断然否定,“什么条件什么的那都是以结婚为前提的现实层面,咱们才多大呀,能不能在一起还是比较重视灵魂的吸引。我小维哥不可能看得上钟小主的灵魂,太可怕了,完全不在一个空间里。” 勖阳笑,“那你觉得你小维哥会被什么样的灵魂吸引?” “我小维哥有颜值有身高有钱有才华,妥妥的高富帅plus,他能看得入眼的绝对不一般,”张晓雯说得兴起,手舞足蹈,“虽然我也说不出来具体会是怎么样的,但是肯定不会是小钟那样的,太势利了,太现实。” 这算是在变相地夸她吗?勖阳有点点自满地想。 没想到张晓雯这边还没完。 “噢噢,我忽然想到,小维哥平时和您最好,您身上肯定有小维哥喜欢的特质。” 勖阳被坐坐实实吓了一跳,扯了她一把,四下里看了看,“什么和我最好,你可别瞎说。” 还好洗手间里没别人。 “哎呀,不是瞎说,他就是和您挺好的嘛,您跟小维哥俩人一出任务整体气氛都特别温馨。您说话他也很服气,让干啥就干啥,这还不是好?”张晓雯不以为然,“您不用那么紧张,那我们喜欢您愿意和您待着,多少小领导都求不来的呢。而且能让小维哥服气,绝对值得骄傲啊!换那个小主,可能吗?小主怎么对我,小维哥就怎么对她,连个正眼都没有的。啊我看着好解气。” 那确实。柯一维不会掩饰,好恶都是自然流露——虽然,如果不是长期相处有所了解的人,也实在很难发觉他的轻微表情变化。 不过“温馨”是个什么鬼。 俩人溜达回办公室,一推门,恰好看到小钟站在柯一维的桌前。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舞到眼前了。 勖阳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不是即刻就有所反应,但当下心里一个震荡,那种不安是真真切切的。 虽然柯一维保持着一贯姿势盯着电脑,身体明显地紧绷且谨慎维持距离,眼神也是一泓止水,只在她进门的那一刻开始直勾勾盯住她——看上去并无半点不妥。 但小钟显然贡献出了从来到404就最为灿烂妩媚的笑容,那笑容直到勖阳和张晓雯进来都还盛放在脸上。 蠢蠢欲动的有很多,明目张胆的还真是头一个。 张晓雯嘴快过脑子,“小钟,怎么这么高兴?” “刚刚向小维哥请教了几个后期制作的问题,”小钟神色如常,溜达回自己工位上去,“解开了我许多的疑惑。能学习到东西,当然是开心的。” 勖阳也落了座,“小钟,你早说你想请教这方面问题啊,真正的专家就在你旁边呢。晓雯是做后期的大神,小维哥的专长在别的方面,你找错方向啦。” 小钟只随口说了一句,“噢,是吗。” “是呀。” 她点开微信网页版,问他:她干嘛? “404号未来之星”先疯狂闪动起来。 绯红小女巫:她叫小维哥!她居然敢叫小维哥!她怎么能叫小维哥! 毒液:…… 少女已疯:她以为她是个什么东西!谁给她的胆子叫小维哥!气死我了!!!!!! “我是格鲁特”拍了拍“毒液”。 我是格鲁特:这么快就和小姑娘熟起来了呀小维哥 绯红小女巫:你不许让她叫你小维哥! 斯塔克工业:小维哥?你怎么了小维哥? 毒液:我想死。 chapter 176 想追你啊。 柯一维也莫不十分地震惊。 他长这么大,经历过的女孩也就俩。十几岁遇到初恋唐筱鲤,然后就是勖阳,都是远远高于平均水准的职业女性,掂得清轻重,分得明是非,知情识趣有底线。有如此优秀的前任和现任,实在是没见过现如今小姐姐们这架势。 这真是……生猛啊。 本来大家都在办公室里,小钟也安安静静坐着看书没什么异常。然后勖阳先起身,张晓雯也随即跟着出去了。 这会儿想起来,小钟搞不好就一直在等这样的一个机会吧。 柯一维并没太在意小钟的动静,他今天有点零活儿,一直都埋头在工作里。突然间察觉到似乎有些异样,小姐姐悄没声息地已经晃到他桌边了,含情脉脉地望住他。 望得他颇为心惊。 “小维哥,你有女朋友吗?” 柯一维差点被自己一口气噎过去。 反应迟钝这种时候也算是一种天赋异禀的保护色。他没出声,奇怪地看了看这姑娘。 太虎了,真心的。 “你别紧张,我就是想确定一下,”小钟笑颜如花,“因为我之前问晓雯姐时她说她不清楚,所以我就直接问你本人吧。” 柯一维:“你问这干什么?” 小钟一副真可爱可惜是个傻子的表情,“想追你啊。” 柯一维内心黑人问号脸。现在的姑娘都这么直白的吗?现在的男孩们都遭得住吗? 他告诉她:“我有女朋友。” 本以为这就可以画上句号了,没想到小姐姐只是换了另一副惋惜不已的表情,“那真是太遗憾了,看来我需要费点力气。不过没关系,有竞争才说明奖品优越。” ……“奖品”? 小钟姑娘真的是气势饱满,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 有这种自信和坚定,做什么事不能成,何必非得用在逼人和自己搞对象上呢。 柯一维试图闪躲一下,免得场面太过尴尬,“别逗了。”但他也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说。 “小维哥,我是认真的,你认为我是爱开玩笑的人吗?我决定了就一定要做到,”猛女是不会理会对方反应的,“如果你是已婚状态,那我就肯定会退出的;但是你又没结婚,男未婚女未嫁的,公平竞争,总没问题吧。” 柯一维摇头,“没意义啊。” “有没有意义是我来定义的,因为我是主动争取的那一方,”小钟说着最猛的话,满脸都是你还不给本宫下跪的志得意满的笑容,“你只要享受就好。选择权也都在你,不用有思想负担。” 这特么能“享受”得了吗?没负担? 柯一维从没有像此刻这么强烈地希望看到勖阳。 偏生她出去有五分钟了,竟然还不回来。 碰上这么一位,即使他公开宣示了女朋友的信息,怕也是拦不住她的吧。 但勖阳一回来,他心就可以定了。她是他的定海神针。 “谢谢你啊,但是我和我女朋友感情很好,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费心了,”柯一维双手合十,“谢谢你,谢谢。” 其实比起感谢,感觉自己更像是在求饶,各种求放过。 小钟笑笑,“不用谢,应该的。” 柯一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把这难堪的场面继续下去,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快回到自己原本的轨道上,专注,镇定。 然后门就开了,勖阳就回来了。 柯一维复盘了一下自己当时的心情:第一,得救了;第二,完了。 他追着她解释:她就是问我点问题,没别的。 她也就是回一个“噢”,然后一整个上午和张晓雯谈笑风生,给小钟批改作业指点问题,唯独就是没再理他。 这简直就是慢性折磨了。 “404号未来之星”群里信息井喷,都是张晓雯在鬼吼鬼叫,荣可欣在煽风点火,吵得他不得安宁,满心焦躁。 这种被误会又无从澄清的感觉真不好。 柯一维之前不太理解那种一发信息能一口气发出十几二十条连环追命call的心态,总觉得多少有点缺失安全感和不考虑对方感受,位列最想拉黑的行为头一名。这会儿经受了一上午的惊吓以及心理摧残,安全感确实也不剩什么了,考虑了对方的感受自己就要缺氧窒息了,在“吴老二”的旁边坐立不安,就差把十个指甲都啃秃来排解焦虑了。 这真的是天降横祸,都不说提前小不溜儿地预告一下的,直接高空坠落,把人砸懵。 柯一维满心着急,表达出来的却很苍白无力:我没和她说别的真的 勖阳:我知道啊,等会儿再说,我先干点活儿。 这一“等会儿”,直接就等到了中午。 柯一维忍不了了,不说清楚怕不是要把自己活活憋死。 勖阳是不太容易被人看出不开心的人,但是他明明白白察觉到她在介意。 他默默跟着她到餐厅。 向茹眼看着柯一维拉开勖阳旁边的那把椅子坐下,“向姐,我能不能和勖姐说几句?” “哦,噢噢,好。” 向茹赶紧起身让座。开玩笑,谁愿意杵在两人之间当电灯泡,折寿好吗。 勖阳却拉住她,“你别走,”看看柯一维,“你说你的。” 向茹只好坐下,看看这个,再瞄瞄那个,“你俩……什么情况?” 勖阳慢条斯理吃着蔬菜沙拉,“对啊,你俩什么情况?” 向茹:“???” “什么情况都没有,”柯一维说,“我干着活,她过来找我说话,就这样。” 向茹:“谁?” “那你急赤白脸的解释个啥?”勖阳居然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小姐姐是不是看上你了,趁我们都不在时向你表明心迹了呀?” 柯一维傻了,一句“你怎么知道”险些就要脱口而出,“别逗了。” “没逗啊,你就说是不是吧,”勖阳一看他这懵懵的小模样就觉得好笑,“那小孩眼睛长在头顶上,从来咱们屋主动问过谁一个问题没有?她跑去请教你专业问题,这理由也太烂了点。柯一维同学,恭喜你又喜提迷妹一枚啊,还是个白富美纯正未来之星小迷妹。” 她当然不会真的因为小钟去和柯一维生气,她只是忽然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怎么说呢,这大概是一种“作”。最近俩人推进得比较顺,就有点好奇遇到点小挑战之际,会是什么样子。 向茹在旁边一头雾水:“你们俩这到底说的是谁啊?” chapter 177 草木深 勖阳不能说不介意,她花了一些时间去检视自己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应该有觉知情绪的意识和纾解情绪的能力。 她当然充分信任柯一维。她是从他上一段感情的过程中就在他旁边一起慢慢走过来的,知道他对感情事有自己的理解和处理方式,也清楚他对底线的坚守。她大概比他本人还要信任他。 单纯只是说几句话而已,也确实并没有发生些什么。对柯一维垂涎欲滴的大姐姐小妹妹前赴后继,介意也是介意不过来的。 但为什么这位小钟姑娘稍微动了动手指,就恰巧捅到了她心里最薄弱的那个部分,让她一整天都郁郁寡欢呢。 可能是因为他们太“合适”了。 太合适了。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早在几个月之前,勖阳就发现头上悄悄冒出了第一根白发。 那天光线充足,勖阳以为是光照问题自己眼花看错了,换了另一个地方再照镜子,确定无误。再扒拉扒拉,又扒拉出五六根,同样的位置,好像同一片土壤悄无声息长出了同一簇植物——名字叫“衰老”的植物。 她站在镜子前愣了半天。这有点早吧。 白得很纯粹,在光照下近乎透明。拔了吧,有点多;不拔吧,看着糟心。 三十多岁就是个挺难堪的年纪。上有老下有狗的普通社畜,朝九晚五,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所有空余时间都用来休养生息。一天动辄花费两三个小时去保养化妆,那是另一个世界另一种人生,能有顺心的感情滋润已是最有效率的养生。——有效率,也不过是省时间的另一种说法。更未必能够对抗得了工作生活中措手不及前赴后继的一拨拨消耗。 安身立命的资本是用爆肝熬的夜、重重细纹的眼圈、悄悄垂下的双颊换来的,当然,还有头发。 站在镜子前盯自己五分钟,无异于自我处刑。 代谢也开始缓慢了,减肥和增肥一样难。昂头挺胸不单是体态问题,含胸驼背往往是因为心里压的东西太多太重,从外至内心事重重。好像蜷缩一点,老天就会忽略自己一点,横加插手的命运就会睁一眼闭一眼。放不了一马,暂时歇息也是好的。 但是,能不换吗?敢不换吗? 求生活,就顾不得是否好看。这一副肉身,反正总是要还回去,透支一次难免自怜,多来几次,也就习惯。毕竟,再好看也得有经济基础支撑。本山大叔说过,不劳动,你还臭美啥。 普通女孩而已。说看内心美无惧衰老,也都是给自己打气。再自然的规律,要接受起来也没那么心平气和。接受生,接受死,接受病,接受老,都一样难。 又何况身边日日都有一具具年轻肉体,紧绷光洁,结实饱满,跳跃着,奔跑着,激荡着,散发着年轻的荷尔蒙。连年轻人的汗珠子都好像更晶莹一些。 好处是总能受到良性的感染,使得自己也有一种返老还童的错觉;不好的地方,想当然是,对比太强烈,真实太不堪,一旦清醒,痛感更盛。 可以一直催眠,只要别醒来。 年轻真的就是滤镜。 当时小钟在柯一维桌边一站,勖阳也承认那画面是养眼的,赏心悦目。说多么好看或许浮夸,但是不违和,一望即知是同一年代的人。 没有“沟”。 小钟甚至比柯一维还要年轻一点,身高比她高,大学学生干部标配的长马尾白衬衫,眼睛大笑容甜,浑身上下洋溢着的青春骄傲咄咄逼人。 所以你看,撼动一个成年女性的自信多简单,只需要让她看到更年轻的女孩子就可以了。 况且小钟有的还不止是年轻。她简直应有尽有。 张晓雯私底下与她叹喟,“钟小主全身从头到脚,从衣服首饰到香水,没有一个是叫不出名的小牌子。她一天带好几支口红,最次的那支都比我那支贵好多,还难买。就不说她那披挂一身珠光宝气的法器了,就说她那辆车,放在咱们停车场,方圆几里都不会有车敢靠近的水平。” 勖阳不解,“啥意思?” “怕碰着它,”张晓雯瞪眼瘪嘴,摇了摇头,“随随便便蹭掉块漆,都够再买辆车的了。” 向茹在一旁诧异,“上个班而已,需要这么夸张吗?” 勖阳说:“或许在咱们看来是夸张,但在她而言是日常罢了。” “不是,老师,谁看都觉得夸张,您信我,”张晓雯说,“她这不像是来上班的,像是来耀武扬威的。” 勖阳不好说什么,只是笑一笑。 并不想被说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也懒得解释说服,没必要。 这些其实都是底气吧。 乱拳打死老师傅。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小钟每每近乎流氓的直给也让人直觉地想后退两步。有强盛的底气,就是会让人腰杆笔直,敢要,敢表达,敢争取,姿态高昂又从容。 一整个上午,勖阳都在与突然爆发的负能量抗衡,苦苦与之挣扎,好不让自己顺势掉落下去。 她当然不是在生柯一维的气。她甚至不知道是在生什么气。 她只是不太提得起精神。 柯一维肉眼可见地紧张着她的反应。 勖阳第一时间意识到这对他不公平。 这只是一点点小小情绪。他们两人一直心照不宣地保护着彼此,这段感情自萌生之时就处于真空之中,从没拎出来接受过现实的考验。甫一冒头,几点雨滴飘飘洒洒,精神一凛,想来也是必然之事。 她冒了一点点险,在向茹的掩护之下,占用了档案室一个午休的时间,和柯一维度过了一个多小时的二人世界。 柯一维一关好门就把她抱住。 勖阳没有动,就势就倚倒在他怀里。 啊如果永远在这样一个宇宙里有多好。安宁,清静,温暖,宏大。 坚定。 如果可以不去面对这一层结界之外的凄风苦雨。 勖阳发觉自己这一天的脆弱和易感,有些过分了。 她转过身去,也展开双臂拥抱不会说话又不敢说话的小男孩。 小男孩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需要,默默把她抱得更紧。 恋人的怀抱是充电宝。充电五分钟,待机八小时。 柯一维说:“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不是不高兴,”勖阳被他这一句问得有些委屈,扁了扁嘴巴,望着档案室灰白的格子天花板,“我可能是……我觉得我可能是有点嫉妒。” “?” “嗯,”这委屈劲儿一上来,就很难再压下去,“我嫉妒小钟怎么就能和你差不多大。” “啊?”柯一维哭笑不得,“别逗了。” “没逗,”勖阳眼睛红红的,努力控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梗着脖子翻着白眼想逼它流回去,“我嫉妒她的年轻。我嫉妒她可以和你是同龄人。我还嫉妒她可以大大方方追你。”可是声音里的哽咽又出卖了她情绪的波动。 柯一维听懂了。 “她那些有什么好嫉妒的,”他咳了一声,“还有,明明是我追的你。你这说的怎么有点感觉在胡搅蛮缠呢?不带这样恶人先告状的。” 尽管还带着哭腔,勖阳还是笑了一声出来。 “唉,”她叹息,“你说,我怎么就不能再晚生几年呢?你再早生几年也好啊。” 柯一维手臂用力,把她直接“拔”离地面,像抱个小孩一样悬空抱起来。 “你别想这些了行不行,”他说,“我觉得我们认识得刚好,不早也不晚。” 勖阳点点头,手指揉着他的头发,“对。你说得对。” 以前她一贯信奉的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放弃纠结,现如今忽而这样矫情,其实自己也莫不十分错愕。这太不像她了。 这样子是好还是不好呢。 向茹敲门了,“差不多了啊,快到点了,我怕一会儿来人。” 勖阳应了声“好的”就扒拉柯一维的手,“把我放下来。” 放是放下来了,但是柯一维还没把她放开来。 这反锁的古旧档案室,故纸文件特有的尘土气息,铁质书架一排排冰冷冷地旁观着,窗户外的荒地杂草野花没人管长疯了的树木,略微发出一点声音都能听到回音的空旷空间,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幻觉,这大概就是与世隔绝、世外桃源吧。 武侠小说里的藏经阁也就该是这副光景。沉静荒芜,幽深威严。收藏历史,也见证故事。 柯一维奇异地感觉这氛围环境有种乱世中的浪漫。 外界纷纷扰扰,他们把自己关在这一隅,贪恋一点点短暂的宁静。 勖阳被他盯得有些慌。他牢牢拉住她,不让她动一动。 “别闹了,你——” 柯一维附下身来,吻住了她的嘴唇。 勖阳有一瞬大脑空白。血糖血压仿佛统统降了下去,整颗脑袋没有血液供应,要紧紧抓住柯一维的胳膊才能不晕倒过去。 柯一维给了她一点支撑,然后又把她悬空抱了起来,一只手抓住她的后脑勺,好让自己吻得更舒服些。 勖阳略微安神之后的第一个意识是,个子太矮实在是尊严被碾压。 接个吻都像被赶鸭子上架。 第二个印象:柯一维是微微苦涩的烟草味道。 chapter 178 终身美丽 向茹在门外急得抓耳挠腮转来转去,又不敢再敲门,也不敢离开半步,生怕这当口进来个谁要查东西,她可实在没法交代档案室怎么还能反锁这回事。 又煎熬了一小会儿,勖阳和柯一维出来了。 这两个人和之前进去时的状态完全不同。进去时都满腹心事默不作声乌云压顶,出来时满脸红扑扑的好像自带美颜,眼睛湿润,眼神却游离,两人都有点找不到视线焦点在哪儿,表情说不出是有多精彩。 向茹合理怀疑他俩是在里面酗酒了,不然怎么就能这么晕又这么懵。 “你先走,”勖阳推了柯一维一把,“我再等会儿。” 向茹目送着一米九的大小伙子头都没抬起来就直接撞向办公室大门,深觉这真是有生之年看到的最可爱又尴尬的画面,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猛男羞涩。 她转头望向眼睛鼻头嘴巴都红嘟嘟的勖阳,“你俩对我的档案室做了什么?” 勖阳:“做了一次空气检测。” “你什么情况?” “我们俩把你这前苏联感觉的档案室重新装修成了日系粉红色。” 向茹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自顾自说胡话的姐妹儿,“他是给你下了什么药了,这么胡说八道的?” 勖阳不说话了,捂着脸发出小狗子嘤嘤嘤的声音。 “行吧,我不问了,看来也是没干什么好事,”向茹放弃刨根问底,小情侣的脑回路不是常人可以理解,“我就问一下,这涛声依旧了吗?” 勖阳脸孔埋在手里,点了点头。 向茹摆摆手,“那就请吧,好走不送。我也得赶紧进去净化一下空气。” 想了想又拉住她,“等会儿,你要不擦把脸再回去?你这满面红光的,口红都蹭出来了。” 得嘞,那把小脸儿更红了。 向茹只念,恋爱真的是最好的化妆品。 勖阳这孩子,从入职就和她投契,她婚前的日子十天里有八天都是和勖阳一起度过的,她见过她所有的样子。这些年的勖阳一直都像个小男孩一样,剪短短的头发,穿方便跑跳的衣服,瘦削的小身板精力无限,一天工作15个小时都若无其事,是东院有名的小铁人儿。她状态好,也干劲儿十足;她状态萎靡,也借由工作来派遣消解。这么多年里,唯一一次调缓了节奏大概就是和楚波恋爱,但她的调整也是为了配合楚波工作的节拍。最佳工作cp,真是被他俩演绎得淋漓尽致。 而在楚波之后,仿佛是将情伤尽数转化为动力,她只有短暂休整,继而翻倍地发狠,拼命。有一段时间甚至剪了个男孩子的小寸头,小铁人儿急速进化成了钢铁侠,刀枪不入,邪气不侵,勇猛硬朗得没一点小女生的样子。 那会儿勖阳常开玩笑说,“我发现我越来越像了自己心目中想要的男人了。” 说那话的勖阳,和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软糖味儿,双眼迷离如丝,没人理她还能自己笑起来的勖阳,虽然还是短头发但长度能盖住耳钉了的勖阳,左手中指上低调暧昧小指环在暗自发光的勖阳,真的都是一个人吗? 那会儿她自己扯断了的红线,目前看来,似乎是真的续好了。 向茹忽然有些激动。 她由衷希望勖阳幸福。 chapter 179 护短2 小钟显然是个言出必行的硬核女孩。说了要追,就一定会追。 坦荡得有些过分,丝毫不避讳,好像特意要让人见证似的,越被瞩目被议论她的斗志就越涨。 这一下午她一直在各种cue柯一维说话。方法竟然还十分高明,你也不会觉得她别有所图,但她就是总能找到适合的点,直截了当地单联到柯一维,而不是别人。 柯一维一贯的淡然客气。能说的就说两句,不想接话的就装没听到。 难得的是小钟根本不以为意,再接再厉,愈挫愈勇,展现了强大的心理素质。管柯一维是个什么死样子,依旧是想搭讪就搭讪,想求指教就直接跑去他工位边。 勖阳不禁要想,有这种心理承受力和意志力,想干点什么干不成,何苦非得浪费在一个得不到回应的事情上。 大概这就是年轻人吧。横冲直撞,抛弃规则,重伤再重建,都是年轻的特权。 不过得到了短暂休整,电量重新蓄满格了的勖阳也镇定了许多。 柯一维递过一只u盘来,顺势握了握她的手指。很用力,从指尖,包裹整个手掌,笃定地握了几秒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诶,等一会儿,掉了。” 勖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手已经又被拉住。 柯一维佯装弯腰捡拾东西,躲藏在“吴老二”的机身后面,迅速地在她手上啄了一下。 勖阳吓了一跳,要不是柯一维先松开了她,还把她的手往自己这边轻轻送了送,真不知道要傻呆着到什么时候。 这孩子真是变了。这真是她之前认识的那个柯一维吗。 仿佛两个人是在联手闯关,每打开一道闸门,天性里的因子就多释放一点。渐渐累积,聚沙成塔,猛然间发觉对方和自己都立体了起来,像一颗钻石被打磨出形,每一面都在闪光,每一点光彩都不一样。 他用他的方式,给了她最大的“底气”。 所以随小钟怎么舞吧,这是柯一维要面对的问题。他需要的时候,有必要的时候,她会给他援助的,但不是现在。现在还不至于。 勖阳敛定心神,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懒得听,懒得看,不关注。 荣可欣居然难得地回“乡”来打了个照面。 身负“金牌公关”的盛名,荣可欣与小钟一见面就言笑甚欢。挺难想象吧,小钟眼高于顶,居然频频被荣可欣哄得眉开眼笑,“妇女之友”名不虚传。 柯一维也得以短暂地松了一口气。 被人“看上”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又难受,又别扭,又沉重,又惊悚。 只不过张晓雯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小钟的404鄙视链中处于最底端,毫无疑问又开始在群里吼叫:凭什么?凭什么她看荣可欣都能比看我顺眼?我是怎么招惹她了?讲不讲理? 荣可欣这会儿是顾不上搭理她的了,荣可欣这一刻是整个404的大救星。 勖阳给了张晓雯一句实在话:晓雯子,不是你招惹不招惹她的事。因为这是妥妥的同性相斥,她是女孩子你也是女孩子,这就是问题所在。 绯红小女巫:我特么[抓狂][抓狂][抓狂][抓狂][抓狂]我一个小女孩长得好看性格纯良衣品一流专业过硬也招人眼红?????这是什么道理????? 绯红小女巫:那么多女孩都跟我好呢!她怎么就要斥我?她怎么不斥您@我是格鲁特 勖阳老实坦承:因为我岁数大了 绯红小女巫:什么啊!!!!! 我是格鲁特:岁数大了,所以对她构不成威胁[笑哭][笑哭][笑哭] ——神他么构不成威胁。最大的威胁就在这儿呢,是她有眼不识泰山。 绯红小女巫:这女人心胸这么狭窄的吗???这还是高材生呢,还硕士呢!还名门之后呢!!!!还叭叭叭教育我呢!!!!!啥玩意儿啊[抓狂][抓狂][抓狂][抓狂][抓狂] 勖阳看得发笑,点开柯一维的微信与他私聊:讲真的,你觉得小钟怎么样 柯一维表示很无语:…… 勖阳存心想逗他:客观来说,又没让你琢磨别的 柯一维:我没注意过 ——你以为这是直男超常发挥的完美答案吧?其实这本来就是柯一维小哥哥的日常操作。 柯一维这个生物是有壁的。自带屏蔽技能。就是把他扔到菜市场,他都能扒拉出一个地方,拎个小马扎稳稳坐着看本艰涩难懂的书。 所以他说没注意,那就是真的没注意。 所以被他注意到的人事物,本身就自带至高无上的殊荣。 这是最值得自豪的一种荣耀了吧勖阳。 “壁”之外的世界还在热热闹闹地喧哗着。 小钟问荣可欣:“小荣哥,你比我大几岁?” 张晓雯在一边酸溜溜地先接茬,“他都四十了。” “不可能啊晓雯姐,小荣哥看着正青春,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荣可欣被吹捧得找不着北,“没有没有,虽然我确实比较显小,毕竟也是奔三了。” “荣可欣你只有眼睛显小好吗?”张晓雯作呕吐状,“麻烦你可以对自己有个正常的认知吗?见到漂亮小女孩也不能昏头转向到这个地步,你也是一个成熟的中年人了,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可还行?” “没有啊,我是真心实意觉得小荣哥显得好年轻,”小钟说,“不可能奔三,怎么会奔三?真要过了三十岁,那还能看吗?现在都说中年油腻,我觉得人一过三十岁一看就能看出来,就是和咱们现在的状态有很大的差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异禀。就好比在场的每位404人,心里都徘徊着一个疑问:这孩子到底是怎么能做到完美地把话说得直戳人肺管子的? 她是怎么就能一张嘴秒杀全场,让所有人都尴尬沉默的? 一直没言语的柯一维哼了一声:“那只能说明你没见过几个人。” “404号未来之星”里一片欢腾,荣可欣张晓雯都在狂拍柯一维竖大拇指。 斯塔克工业:维哥威武 绯红小女巫:这会儿你觉得维哥威武了?该你说话的时候你怎么不言语了? 斯塔克工业:我反应迟钝嘛 绯红小女巫:嚯!你迟钝那还真不容易 勖阳是感动的,不过这会儿这个静止的氛围也太尴尬且耐人寻味。 虽说是自作孽不可活,不过也不能让人感觉主场的欺负实习生。 唉,确实,讲不讲理。 结果还是全屋唯一过了三十岁“没法看”的她自己下场,打开前置摄像头端详端详,“不能看吗?我觉得我倒是还可以。我肤质还成,不爱出油。” chapter 180 主权 小钟同学如果会因为被怼了一下就识相停止,那就不是小钟同学了。 何况,被喜欢的男同学怼,那意义已经不是怼了,是情趣,是打情骂俏。 她当然根本无暇去深究柯一维话中的意思,她也不屑于去分析会有什么意思。 但敷衍总还是要敷衍两句的,“是呀,我还小嘛,出生才二十多年,确实没见过像勖老师这么优雅漂亮的三十代女性,小维哥说得对。” 勖阳赶紧自谦一下,“优雅漂亮就算了,没让你对三十岁有什么阴影就好。” 张晓雯紧跟着,“可不是,回头你再不敢奔赴三十岁了。”这一辈子得活得多亏。 这要是再听不出自己惹了众怒,真就枉费了光芒闪闪的硕士学位了。 小钟生猛但不是傻子,知道是时候该闭嘴修复气氛。 荣可欣见状,也自知再炒不出什么气氛了,借口领导召唤,脚底抹油一溜烟儿地溜了。 以上,聪明的人都会审时度势。 张晓雯怎么可能放过荣可欣,在群里穷追不舍地艾特着他骂骂咧咧,谴责他没义气。 勖阳就一直劝着拉着直到下班。 整个办公室当属始终状况外浑然不觉的小钟姑娘最为轻松闲适,“小维哥,要搭车吗?” 柯一维:“我开车了。” “噢,好。” 小钟这么说着,低头按了一通键盘,抬脸冲柯一维笑了笑,扬一扬手机,“那走了啊!” 柯一维点了个头,手指点了点勖阳的桌面,“走吗?” 还在哼哼唧唧收拾东西的张晓雯,还没迈出们的小钟,和反射弧达到了上限的勖阳本阳,三个女孩此刻都是同款萌懵脸。 柯一维没得到回复,又问了一遍,“走吗?” 勖阳懵懵懂懂应了一声,拾掇的动作反倒慢了下来。 一边收拾一边琢磨,这小子倒是想干什么呢? 张晓雯:“老师,您和小维哥顺路吗?可以搭车?” 勖阳:“是,今天要早点回去所以——” “我先去着车,门口等你。” “噢好。” 得有些日子没坐在车里从单位大门驶出去了。 勖阳系好安全带,隔着车窗和张晓雯挥挥手道别。 旁边一辆小跑车卷起一蓬灰尘赌气一样响着直升机的动静冲出去。 张晓雯耸耸肩,用口型比划了俩字:有病。 勖阳失笑。唉,谁说不是呢。 或许是她不太了解现在的年轻孩子们了,莫非“追”人就是应该这么嚣张猖狂不管不顾才算正确?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你又是想啥呢?”她问自家那位年轻人。 小哥哥把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你看。” 小钟给他发的微信:明天别开车了,给个机会让我接你怎么样? 勖阳笑笑,把手机递还给他,“这姑娘挺虎啊。” 柯一维不接,“你替我回。” 勖阳想了想,“我这会儿回不好吧,太快了。再等一会儿,比较合理自然。” 柯一维心想也对。他确实是被这穷追猛打所带来的烦躁干扰到了一点点理智。 车子开出大门,开到路上,加一脚油门。速度起来的同时,肢体心情也都放松下来。 这算是啥,逃离夺命岛吗。 “所以你刚才是想气她一下吗?”勖阳揉揉柯一维的头发,“这搞不好她对晓雯子的敌意明天就全部转移到我身上来了,哈哈哈哈。” 柯一维哼了一声,“我没有功夫气她。” “那你是干啥?自爆啊?” 柯一维目不斜视,“我就想看看会怎么样。” so,也没有怎么样。 虽然当时是受到了一点瞩目,但是这么公然开了个头,以后也就不必再找其他理由了。 底线的意义,就是用来不断试探的。戳一下,前进一点;挤一挤,扩大一点。 勖阳的手从小男孩的头发上滑下来,捏捏他后颈,又拍一拍。 柯一维皱了皱眉,叹口气,“你这一系列的动作,会让我想到——” 勖阳笑眯眯,“福星儿吗?” 她时时刻刻想要逗弄他的爱好,也一样一旦开启就不可收拾,每次都在挨打的边缘疯狂试探。“那我要是抚弄福星儿,可不止就这样,我还得给她挠痒痒,按摩肚肚呢,你要不要体验一下全套?” 柯一维笑,无奈,“别玩我了。” 小钟姑娘的出现给两个人都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内里消耗。俩人决定去补充一点精力,吸取一些大自然的精华。 河边是他俩的专属福地,私人净土。 夏末秋初,傍晚河边的空气已经有了不一样的味道。微微的河水的腥气,微微的秋风里的凉。 钓鱼的人还是那么多,流浪的小狗子们看到有车子开过来,也还是先跑远,停在安全距离向着边观望。 来的路上路过一家宠物店,勖阳特意买了袋狗粮,倒在赠送的小碗里,放在一棵树下等着狗子们来吃。 “我总觉得我上辈子是棵树。”勖阳看着狗子们狼吞虎咽,忽然说。 柯一维:“为什么?” “嗯,因为我一到河边啊树林里,我就会状态特别好,感觉一下子就平和很多,”勖阳说,“我最喜欢像这种树木栽得非常密的林子,满地覆盖着树叶,泥土会有一些湿润,踩上去柔软又坚韧,有一点的力道,感觉上很踏实又不会太硬,走起来不会发出声音。一抬头,是盛大的树冠,绿色的,黄色的,有时还会是橘色的。阳光就从树叶的缝隙中投射进来,因为是逆光,树叶被照得透亮,那种氛围就会很魔幻,好像人在新海诚的动画片里。啊还有,我喜欢我人慢慢地在林间散步的感觉,不会有人发现我,我能躲藏得非常好,同时我还可以时刻观察到周围的动静。没有人最好,只要有动物在——小松鼠呀,小鸟啊,昆虫啊。树林给我很大的安全感,也让我有一种很难解释的归宿感。反正是我一到这个环境里,我的心就定了。” 她是深深地沉醉其中。而柯一维陶醉在她的描述里。 “我和树,谁更让你心定?”就总是会有这种幼稚的问题。 “你和树?”勖阳笑着看看他,这家伙当然不是认真在赌气,“你一会儿说福星儿,一会儿说树,这是什么情况?” 不过说起“心定”,还真是差点就忘了一件事。 “手机拿来。” 勖阳点开小钟的微信,给她回复了一条:谢谢你的好意。我每天要开车送她上班。 chapter 181 官方回应 穷极无聊,绝对是至理名言。 人一闲着,就容易生事。工作太清闲,节奏太松散,确实是滋养八卦小报寄生菌的温床。没什么正事可干,就得创造点事情来排遣打发时间,有些备受诟病办公室“文化”就是由此而来。 小钟对工作强度的高标准严要求是对的,真应该打印出来贴在她的工位上:你应该让自己忙一点。 勖阳从来没有如此渴望来个活儿,让每个人都能有点事儿可做。忙起来,都忙起来。起码不用百无聊赖地坐在这儿,被迫看别的小姑娘公然撩自己的男朋友。 这怕不就是传说中的公开处刑。 如果有那么一刻令她会对不公开恋情的决定有一丝丝的动摇与后悔,那想必当下这个时刻可以荣升第一名。 至于她那条宣示主权的微信,也就是让小钟暂时消停了几天而已。小算盘也从接送柯一维上下班求个偶遇转移到了别的方面,总之是锲而不舍就是了。 地下情侣档为此很是头痛。 关键是,全404唯一状况外的张晓雯,虽然说正常状况下是可以维持基本的立场不倒的,可也架不住八卦话题过于吸睛且火爆,还天天就在耳边翻腾,也已经呈现出渐渐的同化。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你能管人家孩子干活儿干成什么样,工作态度端正与否,你管不着人家聊天内容是什么呀,你又不能过去堵人家的嘴。 柯一维倒是平静淡定得很。颇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势,随便小女孩怎么撩拨,能回应的就赏两个字,不愿意理会的就沉默处理。 “小维哥,你女朋友是干嘛的呀?” “画画的。”倒也没错。 “啥?维哥都已经有女朋友了?”这一惊一乍的除了张晓雯也没别人了,“维哥,是吗维哥?我在线蹲一个本尊确认。” 这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对。” 有一说一,这还是挺让勖阳暗爽了一番。 有时她还真怀疑自己能不能成功挺过三个月,会不会哪天气血上头心血来潮就昭告了天下柯一维是老娘的你们一个两个的全都给我滚远点。 这怪不得别人。主要是被这样坚定选择的感觉实在太好太上瘾,让她日复一日产生了依赖性。 很难戒掉。 张晓雯被成功带了节奏,“哇哇哇!维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是真的吗?果然我们的猜测没错!早我们就觉得你又有女朋友了!是不是老师?” 几个人同时做出不同反应。 柯一维:“你们猜测什么?” 小钟:“为什么要说‘又’?” 勖阳:“没有我的事啊,是你们在猜测。” 多有趣。能瞬间点燃群体气氛的,居然是对同一个对象私人生活的好奇。 多难以言说的人间真实。 勖阳看着柯一维缓缓发来直男疑问: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勖阳忍着笑:不知道,我也看不见 但她也很想知道,她们猜测的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是否还和她自己能有那么一丢丢的接近。 “不是,就你最近表现出来的那个劲儿啊,那一看就是在热恋啊,”张晓雯一派天真,“你自己都不知道之前你那模样有多丧,然后忽然之间就精神了,还会笑了!没什么好笑的也笑,看着手机也笑,居然还能有酒窝!这还不够反常吗?能把人改造成这样的也就是恋爱了,除非重新投胎一次。” 柯一维的回应都在和勖阳的对话框里:……有那么夸张吗 勖阳引用了自己的上一条:不知道,我也看不见 但一抬头居然还笑着配合分析得煞有介事的张晓雯:“嗯,有道理。” 一直旁听的插不上话的小钟忍不住了,“那要是这么说的话,小维哥的女朋友一定是特别优秀的女生咯?不如详细说说啊,也让我们知道差距在哪里。” 勖阳在心里说,我先谢谢你啊。 虽然爽仍然是爽的,但为什么听着还是有些酸溜溜呢。 但她也非常想知道柯一维的答案。 那家伙真是一点都不客气,“优秀就是优秀啊。” 勖阳再度皮了那么一下,“展开说说啊,我也想知道。” 柯一维:“……” 这可就太有趣了,“就是就是,老师都说话了,小维哥就别玩神秘了,多说说,多说说!”张晓雯永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柯一维无奈,“说什么啊。” “搞艺术的女生那都是文艺青年吧,白衣飘飘黑长直女神那种,反正能让我小维哥死心塌地的肯定不是一般女孩,”张晓雯一说到八卦就神采奕奕,“啊,想想就觉得这是天造地设,命中注定遇到你。我们小维哥这浑身的艺术细菌,那确实也得是同样有仙气的灵魂才能相衬的啊,合情合理,岂有此理。” 勖阳听不下去了,“亲,你这说的是哪国语言,合情合理就合情合理了,岂有此理是个什么鬼?” “哎呀领导,领会精神嘛,就是那么个意思,”张晓雯挥挥手,“小维哥你先说我说的对不对。” 柯一维轻笑了一声,“确实。” 勖阳摇了摇头,真要命:别跟她们一起疯了好不好啊哥? 柯一维:[坏笑][坏笑][坏笑] 张晓雯:“是不是很漂亮很有气质?” “嗯,漂亮,有气质。” “那是不是知书达理空谷幽兰?” “……空什么兰?” “哎呀,就说很有人格魅力嘛。” “对啊。” “晓雯姐,让你说得我越来越好奇了,”那边小钟又忍无可忍了,“眼见为实,小维哥,有照片吗?” 勖阳顿时紧张起来,心脏通通跳。 这小朋友还能这么玩?又不是要新婚的两口子官宣结婚照,谈恋爱还得用照片自证? 柯一维似乎并没很在意,“没有。” “不可能啊,哪有谈恋爱的人不自拍的,”小钟似乎找到切入点了,声势渐渐有力起来,“网上不是说嘛,不存在于朋友圈的恋人,就是薛定谔的对象。小维哥,你不是在忽悠我们吧?” 这次他的声音明显地一沉,“没必要。” 众所周知,柯一维的兴致与他输出的字数是成正比的。 勖阳其时也听出了小钟的故意挑衅,但她更担心柯一维因为急于袒护自己,而说出什么不太合适的话。 这次是张晓雯挺身而出,“那也没有规定说谈恋爱必须要发朋友圈啊,谈恋爱拍拍照片是纪念,不是证据,让你一说这怎么还有点要呈堂证供的感觉呢?那些东西都是无所谓的,重要的是我维哥肉眼可见地开心快乐滋润了,难道还有比这更真实的吗?” 晓雯子,没白疼。 “好吧,我不否认你说的有道理,”小钟耸耸肩,“但是一张照片而已,也没必要这么上纲上线。如果是真实存在的关系,迟早会见到真人的,到时再一度庐山真面目,看看我们到底是输在了哪里。” 言下之意就还是被忽悠了呗。 张晓雯立刻驳回:“别,没有‘我们’,只有你。我和我对象可是情比金坚,就算我小维哥的神颜天天在眼前晃悠,男朋友就是男朋友,这严肃问题可不能开玩笑。” “是吧?晓雯姐你看,你的手机从锁屏到桌面都是你和你男朋友的照片,这才叫做生活中真实的存在感,”小钟没觉得被怼,反倒来了精神,“那你说你为什么要把照片设置到手机里?你又会不会发朋友圈?那肯定的嘛。” “不是,你干嘛非得纠结这个事?”张晓雯不解,“照片给不给别人看,发不发朋友圈,那不都是自己的事儿吗?再说了,我一个女孩儿,我喜欢这样,那小维哥人家是个男的,不代表也得喜欢这样,这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吗?” “那你要这样说——” “好了,”一直由张晓雯代言的当事人发声了,“你们以后会见到她真人的。” 听柯一维这么一说,即便眼神不是x光线根本穿不透机器,勖阳也下意识地往那一边瞥了一眼。 心潮激荡。 她觉得自己应该有所回应,于是给他打了几个字送过去:那就期待着啦? 那一边很快返送回来:敬请期待? 正沉浸在这别人眼皮子底下公然调情的爽感里呢,张晓雯突然之间叫得勖阳一激灵。 “你看你看你看!老师你看!哦老师你看不见,”张晓雯像见了鬼一样指着柯一维一迭声地叫,“小维哥又看着电脑笑了!他又笑了!他酒窝又出来了!这不是有情况是什么?小维哥你自己说说!” “什么情况,”柯一维也没掩饰,笑得像一只一米九的柴犬,“我女朋友给我发微信。” 少女尖叫。 小钟翻了个白眼,不知道嘟囔了一阵什么,起身出去了。 于是到此为止,这算是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把这个话题终结了吧。 虽然这事后冷静下来再复个盘,感觉上颇有些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意思。 不过也不重要了,世界清静更重要。 柯一维:我发现我坐这位置不太好 勖阳:? 柯一维:我什么表情她都看得见 一般情况下其实是看不见,也顾不上看的。说来说去还是荣可欣不好,他要是老老实实待在404,就会按着张晓雯每天沉浸在追剧的快乐当中,怎么会有闲工夫抬起头来看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 柯一维:我发现问题了 勖阳:什么问题 柯一维:这显示器太低了,挡不住我的脸 勖阳:……不要没事就秀自己优越的身高好吗谢谢 柯一维:不是那个意思[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 勖阳看着对话框里一个又一个蹦过来的沙雕表情包无语。这家伙一嘚瑟起来也不过就是个一米九的孩子。 电脑右下角亮起小方框,陆总发来了语音聊天邀请。 勖阳赶紧用手机接听。 陆靖一这个语音打得实在也有点无厘头:“你在办公室吗?过来我这边一下?” “好的领导,马上就到。” 勖阳合理怀疑陆靖一这个电话打过来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打断他们俩的地下联系的。就这一句话,完事儿就撂了,流量看来真的是不要钱。 不过想到去领导那儿很大概率是要领到任务了,这个事儿还是很值得雀跃期待的。 毕竟再这么闲下去,整个办公室都得变成八卦小报编辑部,她和柯一维俩人里面得先疯一个。 陆靖一一见她,也莫不有些意外:“嚯,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好事?” “没有呀。” “没有你这自己美滋滋笑得这么甜蜜蜜是个什么情况?” “我笑了吗?”勖阳嘴角一翘,“喔,好像还真是——刚才在屋里几个人贫气了一会儿来着。” “那看来你们组的氛围还真是不错,怪不得工作效率特别高凝聚力特别强。” 一般领导一开始戴高帽,就可以凝神静气等待下一句的转折了。 转折之后才是真章。 勖阳提示领导可以直接进入正题,“陆总,您找我是有活儿?” “是有个小拍摄任务要麻烦你,不过很简单,你可以让年轻人们试试手,”陆靖一递了张材料给她,“你回头看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再问我。——那位小钟表现怎么样?” 这可真是催人泪下的一问啊,“挺好的。” 领导不满意这模棱两可的答案,“是吗?怎么个挺好?” “挺有上进心的,也很勇于表现,”勖阳努力把话说得不那么违心又比较真实,“就是最近确实没什么机会让她能锻炼一下,您这个活儿来得很是及时。”简直是一场及时雨。 “她锻炼有的是机会,主要是我怕累着你,她能给你帮上忙就可以了。” “可以可以,帮了帮了。”都是倒忙。 “那行,”陆靖一的正事貌似这就算说完了,“我还想跟你打听个事儿啊,你可别嫌我八卦。” 勖阳第一时间有不那么对劲的预感,“领导您说。” “是这样,我也是受人之托,”陆靖一示意她坐下,“因为都说你和柯一维关系挺好,所以我想先问问你——你对柯一维的私人生活,了解吗?” 勖阳吞了口口水,“领导,我不太明白您是啥意思。” 陆靖一放弃迂回,“我就是想问问,柯一维是又谈朋友了吗?” chapter 182 灯光再亮 所以这一天天的都是在整些个什么呢。 好歹这也是个正经国家事业单位,为什么生生给自己营造了一个婚恋平台的即视感? 柯一维就真有那么抢手?是个女的就得盯着他看? 这未免太过了吧。太过了。 勖阳挠头,“领导,我咋记得您好像之前问过我这事儿呢?” 领导也有话说,“之前问你是之前的,现在这不都过了有些日子了吗?” “这是又有公主娘娘看上我们家柯一维了吗?”勖阳半开玩笑,“我们家柯一维就这么能引发哄抢吗?这我得赶紧跟他签一份经纪约吧,以后没事替他开个记者发布会什么的。” 陆靖一笑得不怀好意,“还真让你说对了。我看你绝对可以手握他的授权开辟一份兼职,谁想打听柯一维,先来你这儿报备排档期。” “对,都得先过我这关,我看不上的到不了我们家柯一维跟前儿,”勖阳把话说得半真半假,“这回又是哪位皇亲贵胄?” 陆靖一神神秘秘,“你说是不是巧了?也是你屋里的人。” 勖阳在心里骂了句街。不会吧,不可能吧。 “别逗了领导,”她故作轻松,“我们屋哪还有什么人啊?荣可欣三天回去一次,张晓雯名花有主了,我?我就不用拐弯抹角地跑来找您了。” “我看你跟一帮孩子们天天在一起自己也开始不正经。真要是你还不得把我愁死,”陆靖一说,“那个小钟啊,真是个挺有心路的孩子。你都想不到,她爸爸托人找到我,让我打听打听柯一维的情况,看能不能给这俩孩子牵个线试试看。你说,我能不管吗?我不管马上大领导的电话就得过来。” 勖阳:“……现在小孩们想搞对象,都要玩这么大的吗?” “所以这就是背后有人,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呀,”陆靖一问,“所以呢,勖总,你家柯一维现在到底什么情况,能不能出手?” 勖阳不假思索,“那不能。” “喔,他有主儿了?” “有了。”他自己说的。 世间八卦总是环环相扣,“是吗?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交往多久了?什么背景?多大多高?真人你见过吗?” 勖阳很负责任地向领导汇报:“我也是刚知道,具体我没问,但是有是肯定有的,据说还不错,是个很优秀的女生,两个人感情也很好。” 应该没一句是假话吧?就是一边说一边有大言不惭的感觉。 可——那不然呢?说我也不知道?然后把那语弱小傻子推出来亲自回应这很费脑系的层层设套? 何况,这是她在扞卫自己的尊严。 一个两个的都想打柯一维的主意,这是真真的虽远必诛。 “噢噢,那就算了,那我起码可以对小钟他们家有个交代,”陆靖一说,“你说现在的女孩子真是挺主动的啊?自己看上了就马上下手追,一点都不带犹豫的。说是特别喜欢柯一维,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你就没看出来?” 能看不出来吗?都喜欢到了严重扰民的程度了。 再加上请领导出面牵线这一出操作,这简直不呰于她跑到哪儿,钟小主就要追到哪儿了。堵住她所有的路,让她无路可走。 试想一下,要是小钟知道了柯一维的神秘女友就是她,还不得气疯了把她好一顿手撕? “我没怎么注意她对柯一维的态度,领导,天天我这都挺忙的,”勖阳虎着脸,“那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回去干活儿了。” 回办公室的路上在心里复个盘,怎么想怎么感觉陆靖一那句“要是你还不把我愁死”意味深长。 柯一维的女朋友是她,这个事实这么“愁”人吗? 最近她的痛处时常被有意无意地戳一下戳两下。 情绪泛起散不开,也是一瞬间的事。 很奇怪。好像忽然之间,全世界都在对他们两个的可能性表示荒谬、诧异、不可思议。 最近她确实也是过度善感。要把一个秘密守在心里,无人分享,本身就是件折磨人的事情。又根本得不到正面积极的鼓舞,信心就时刻处于输水管和排水管同时开的状态,需要自己给自己打气,才能忍住不流露得太明显。 这种心事,也很难启齿与人倾诉。任赢赢吗?大可不必送上门去让自己给她当树洞。向茹吗?她能理解她的不安,但她已经很累了,实在不应该再让她分担自己不那么美好的情绪。 就很矛盾。 要小心翼翼地保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不被流言蜚语所干扰,又经常不由自主就跑向另一个极端,想要泄露一点蛛丝马迹,想要从他人猜疑好奇的目光中获得一点点的认可与信心。 当自己安慰不了自己,给不了自己力量了,就开始情不自禁向外界去寻求。这其实是不好的,却是当下她最真实的反应了。 柯一维也看出了她的低落,每到一个路口就借着等灯,轻轻地握着她的手。 勖阳忽然说:“我想看电影。” 柯一维当然很开心,“好啊,看什么?” “什么都好,”勖阳赌气,“反正我就是想去电影院待着。” 于是两人改道直奔最近的影院。 就连给家里老母亲报备晚上不回家吃饭要出去玩这个流程都莫名令勖阳心生烦躁。 哪儿哪儿都是壁,哪儿哪儿都是管制,哪儿哪儿都被禁锢,哪儿哪儿都被束缚。 离他们最近的影院并不那么热闹。并不像市中心比较火爆的综合体,影院只是配置之一。这一家是以影院为主,三三两两地配备些餐饮娱乐项目。概因这家影院是老字号了,很有些历史,不能贸然改动,内外部都还保留着年代感十足的装修风格,也当得上修旧如旧。 吃饭聊天是没那么方便,但胜在氛围感强,体感也舒适。座椅都是红色丝绒,软软的像坐家里的沙发,空间居然还大得很,连柯一维的腿都可以完全伸开。 当然,相应地,座位也不多就是了。工作日的晚上,也说不上什么上座率。从坐定,到关灯开演,整个厅不过也就五个人,两对情侣,包场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灯光一暗下来,勖阳的心情就好了大半。 “以后咱们都来这家影院吧。”反正前后左右都没有人,不必担心扰民,勖阳凑到柯一维耳边建议。 柯一维点头,“好。” 他也压低声音问她:“你为什么想来电影院待着?” 勖阳说:“等散场我再告诉你。” 这怎么可能一句两句就能说清。 有的地方好像就是有种奇特的魔力,一进入到那个气场,整个人都可以被疗愈。 树林,电影院,图书馆,博物馆。 地铁站,火车站,机场。 这都算是勖阳在一个人的时候最喜欢去的场所了。 情绪不对劲的时候,很难跨越眼前路障的时候,想不通的时候,就分外需要一个安静偏僻、人烟稀少,最好是贴近大自然,如果不太能做到,那么就让它完全地黑暗吧,更能够尽量紧密地贴近自己,把心里的声音听清晰。 电影院算是其中最美好的所在了。灯光一灭,屏幕上演着别人的故事,周遭是妙不可言漫无边际的黑暗。如果你足够沉浸,座椅又足够舒服,一部电影的时间就足以让人获得两个多小时的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如果有幸碰上了一部还不错的电影。放肆地大笑,投入地哭一哭,尽情宣泄都好。没人看得到你脸上的表情,即使你对着一部喜剧流眼泪。所有的心事,难言的苦楚,都能够被广袤的黑暗短暂地无限包容。影院就是一个博大的拥抱,接纳在现实生活中万般皆苦的世人。来吧,忘掉自己,忘掉一切,来做梦。 灯光再亮起那一刻,就再不是两个小时之前的那个自己了。 没有指望的时候,人简直是万能的。不等不靠不撒娇不乞怜,问题出现就去解决,练就一身超强的反应力行动力。最信奉的信条是,伺候好自己,只能自己来。 这会儿身边有人了,勖阳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废”了。 原来没这么脆弱,也没这么敏感,只念着要往前走,哪儿有闲工夫去左顾右盼。 这电影实在不能说是一部多有趣的片子,可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他们本身也不是来“看”电影的。 柯一维真心是很乖的孩子,如果她不主动去挽他的手臂,他就全程绷住自己,不敢贸然去打扰她的自愈。 虽然他经常抗议自己和福星儿被放在一个位置上,但勖阳由衷感觉,柯一维,小动物,电影院,天空与云,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一样的,都彼此互通。 柯一维的魔力是,哪怕事情并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解决,可你一触碰到他,整个人就都柔软了,融化了,痛快了,舒畅了,那么即使是天大的难题都仿佛没什么大不了了。 换个思路,就通了。暂时没通的话,也可以放一放,等老天指路,让柳暗花明。 柯一维借着黑暗,小心地问她:“你为什么不开心?” 勖阳发觉这是几天以来,从他口中问出频率最高的问题。 你为什么生气了,你为什么不开心。 而她又很难向他说明。 她在反思。 “是我自己的问题,”她说,“我最近思考问题很不成熟。” 柯一维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顷刻就被影院震荡的立体声环绕给淹没得无影无踪。 “你说什么?” “我说你也不能总那么成熟,”柯一维也凑到她的耳边,“我正在催熟我自己,你就稍微等等我。” 这个人的温热气息从耳边,到肺腑,再从胸腔中缓缓透渗,浸得她眼睛也暖暖热热的一片湿润。 影院实在不该是聊天的地方。只适合随风潜入夜,做些润物细无声的事。 柯一维的气息越来越近,终于轻轻贴合在她的耳朵,轻而易举吸走她所有的力气。 勖阳感觉自己战栗了一下,这大概算是最温柔的电击。 像细细的一束电流,小小的火花清脆地在血管里爆裂,迸发,会有微微的疼痛,但同时一阵阵袭来的酥酥麻麻又美妙到无法言喻。 这一路辗转,从耳际,到脸颊,最后终于摸索到她的唇,缠绵缱绻。 勖阳要勾住柯一维的背脊,才不至于整个人失去重心滑下去。 真是的,她默默地责备自己太没出息。这既不是她的初吻,也不是她和他的初吻,怎么还是有种无力招架的感觉呢? 作为一位成熟女性,难道不应该游刃有余吗? 勖阳莫名觉得很没面子。 可是吧,她略微动弹,就被柯一维察觉到心怀不轨,立刻镇压回去。 试了几次,放弃了。 大概也是得益于这影院氛围的天然加持,柯一维像把全身的力气和压抑的情绪都释放在了这个吻里。 勖阳也被带动得渐渐享受其中,将脑子里的杂乱清零,让一切空白,悉数静音,只去听彼此的心跳声。 忽然灯光大亮。 电影毫无预兆地结束了。 睁开眼睛,这悠长奇幻的梦境,突然就醒过来,还真有些起床气呢。 勖阳轻轻拍拍柯一维,“好了。” 总共也没几个观众。就剩他们俩没退场了,做卫生的阿姨在几排之外慢悠悠地扫地,也不好意思凑近过来催促,时不时就往他们这边望一眼。 “人家在看我们了。” “让他们去看,”柯一维哼哼了两声,身子却还没动,反倒把她箍得更紧了,“灯亮了,看得更清楚。让他们来看。” 勖阳失笑。这孩子总是用最天真简单的话,温柔地抚慰到她过分警觉谨慎的心。 柯一维又抱了好一会儿才把她放开。 勖阳和做卫生的阿姨几乎是同步松了口气。 柯一维拽了拽衣服,捋两把头发,“人家大概都以为我是个流氓。” 勖阳笑,“哪有这么可爱的流氓。” 话虽如此,两个人挽着手从卫生阿姨旁边路过的时候,脸孔还是烧得又热又红。 从黑暗中回过神来,好像三魂七魄都还没尽数归位。恍恍惚惚,每一脚都像踩在云雾里。 柯一维说:“我好像有点理解你为什么喜欢看电影了。” chapter 183 复健 电影院确实是个好地方。 两个多小时的电影,柯一维迷糊了能有四分之三的时间。并不敢真的睡过去,因为在意着勖阳的状态,可是又切切实实非常疲乏。一接触到又软又厚的座椅,感觉整条脊梁骨都被熬化了,人就像滩烂泥一般拾掇不起来,只想好好地躲进黑暗里,睡一觉。万事都等醒来再说。 最近莫名其妙的非常累。非常。 其实他能理解勖阳的压力,完全理解不可能,一部分总是可以做到。就比如从天而降的“皇族”小钟,扰乱404的生态平衡不说,最可怕的是明晃晃大喇喇地一再试图向他发起入侵。一次拒绝了再一次,第二次碰壁了又一次。这战斗力早已经超越了以爱之名的范畴了,心理素质强大到恐怖。 但你又不能从任何角度去判定小钟的举动有多错。男未婚女未嫁,公平竞争不能说错;团队同事之间,互相联系不能说错;你有拒绝我的权利,但我去主动追求也不能说错。小钟的每一个举动,都在公然戳着柯一维和勖阳的痛点,有苦难言。 他没见过这种架势,他又只会老实巴交地“好好和她说”,偏生面对的是个见缝插针只要没到死路就能高歌猛进的生猛小女孩。勖阳总说和他之间有代沟,他和小钟没差两三岁,这不也照样没法沟通?他完全不能理解小钟的行事风格,比之前那两位争着要“原创”的姑娘还不能理解。 用正常人的思维去应付死缠烂打总是吃力的。但他好歹还能表明态度,勖阳就只能在一边眼看着一切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一句话的立场都不存在。 在这么一个勇猛强势的力量冲击下,很难完全做到维持心态的平和。 勖阳的敏感、警觉、介意、患得患失,让柯一维发现了判若两人的一个她。她在工作环境中的强大渐渐显露出缝隙,稳定忽然掉了一个边角,倒反而让她更像个女孩了——需要他的女孩。 这算是一片动荡荒谬之中一点小小的欣喜。 柯一维明白自己有责任为她做一些事,把她抓牢,让她安心。 勖阳这些天的情绪都不好。虽然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总能装得若无其事,打起精神来想方设法地让自己振作,什么都不说,但真的快乐和假的开心,柯一维还是感应得到区别。 一个本来并不开心的人,还要努力去消化自己的不开心,举重若轻地让他开心,这太难了。 太让他难过了。 因此每当小钟在大家都在场的情况下胡来,柯一维总是刻意要把话说得狠又绝。 他心疼勖阳,他不想她本就无招架之力了,还要被一再地笑着捅刀子。没有实质性的行为也不行,随便开玩笑也不行。 在陆靖一叫他去办公室之前,柯一维甚至还认真想过,要不要想些什么办法,缩短小钟的学习期,给小钟尽快找一个合适的去处。工作也可以,情感上更佳。 勖阳没有“人”,他有啊。他本人就是勖阳的“人”。医院那次是这样,从此以后都亦然。 只是他没想到小钟居然能搬出大天来,让领导亲自来询问他的想法。 这波操作就真心的太猛于虎了。 柯一维对陆靖一坦白:“领导,我真的有女朋友了。感情非常好,人也很优秀,交往很稳定,他们都知道。” 陆靖一问:“那你也明确地让小钟知道了吗?” 柯一维:“她当面问过我,我也当面告诉她了。” 陆靖一长出口气,“那这孩子真是挺固执的,知道你有女朋友了还让她爸找我说这事?这么钻牛角尖嘛?” 柯一维的良好教养按捺住了他想骂街的冲动。 “行,那我就这么回复了。他们家再顽固,总也不能强制你什么的吧?这也是挺有意思的,”陆靖一说,“总之我就是传个话,现在也完成任务了。” 柯一维只觉属实荒唐,“领导受累了。” 他正要说没什么事我回去干活了,领导的关心又如不速之客来敲门,“之前太忙,也没顾上关心你。现在有人照顾了就太好了。这女朋友交往多久啦?” 柯一维心想这关心倒也大可不必,“有几个月了。” “家里给介绍的啊?” “自己认识的。”这还是要托领导的福,感谢单位感谢组织。 “做什么工作啊?” “搞艺术的。” 这一听就无懈可击了,“那还真是太合适了,我一直认为你就得找个气质好的不俗气的女孩子,”陆靖一也看出柯一维无心多言,“行,小钟这个事就交给我吧。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问过你这事,你也别在她面前显露出来些什么。毕竟是小姑娘,脸皮儿薄,过些日子她自己就往前走了。” “小姑娘”是没错,“脸皮儿薄”就有点……也不知道是谁脸皮儿薄。 柯一维:“我不会的。如果领导有压力,把我调走也可以。” 陆靖一是真没料到他有这么一说,惊得瞪大了眼睛,“什么情况啊就把你调走?调谁走也不能调你走啊,再说这也不值当的,这种事成就成不成就是不成,他们家要是还有什么话说,从我这儿就给拦下来了。单位是工作的地方,又不是搞对象的地方,他们本来就不占理啊!” 她安抚这莫名有点毛的老实小伙子,“你放心,这个事交给我来处理。你们404是咱们西院的吉祥物,镇院之宝,少一个都不行,哪能因为这种事给搅和散了?她就是个还没转正的实习生,待不了几天她就走了,只是我突然把她调走太没面子,你就再忍两天。” 听话听音儿。虽然也是他无心牵出来的话头。 真希望不久之后,陆总也能如此坚定地说,404一个都不能少。 世事难料啊陆总。今儿404没被这个事搅和散,也难保以后不被另的事儿给搅和了。 柯一维想到这一层,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勖阳问他:“你笑啥?” “也没什么,”柯一维解释,“今天陆总找我,说了几句话,觉得挺有趣的。” 勖阳一听到陆总找,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说什么啦?” “没有,就问了一堆闲白儿。” “那有什么好笑?” 柯一维意识到这个话题不太对,真要说下去他怕是会给自己挖坑让自己躺平,“就……当时说的语气挺好玩的。”结束吧。 车里的空气静止了两秒钟。 勖阳说:“其实今天陆总也找我了,就是不知道是在你之前还是之后。” 柯一维迅速地瞥了她一眼,“是吗?什么时候?” “三点多,”勖阳说,“我感觉咱俩被接见的主要内容应该差不多——她向我打听你的个人情况来着。” 陆靖一找柯一维是在临下班的时候,他正去二楼给图书馆的电脑重做系统,还没做完就被陆总一通电话给薅去了领导办公室,开始了亲切而友好的对话。 柯一维不解,“那她为什么还要再问我一遍?” 领导心海底针。爱管下属感情生活的女领导的心是松针的针。 勖阳也在想这个问题,“我也不懂。她不相信我说的话吗?为什么不相信呢?” 她问他,“她还和你说什么了?” 柯一维不确定可以不可以说,“没什么了。” “噢,也是没什么必要再说什么了来着,”勖阳也不想再深究下去,用一个不太走心的玩笑带过,“陆总怕是还不死心,想把你拿走给自己闺女当女婿。” 柯一维配合地笑了笑。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吧。 那为什么车里的气氛还没有从方才尴尬的沉默中得到缓解呢。 勖阳说:“你找个地方停车吧,我来开,你歇一会儿。” 柯一维:“我不累啊。” “我想开。” 车子在离一个地铁站不远的地方停下来。 九点多了,地铁站已经不复晚高峰时的盛景。稀稀拉拉有下班或放学的人们出入,在门口找一辆小黄车或小蓝车,面无表情地奔赴自己的下一站。 柯一维松了安全带想下车换位置,却被勖阳拉住,“先坐一会儿。”握住他右手。 现在车里的这个坐位,就和办公室里的一样。她在他右边,他在她左边。他一伸手,她就触碰到他指尖,两枚戒指轻轻地碰撞到一处。那是一种特殊的频段,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 在办公室里只是工位罢了,这辆车上的副驾驶位已经名正言顺是她的了。几个月而已。 勖阳轻轻转着柯一维的指环。 “哥,放点音乐吧。” 柯一维把手机递给她,让她自己操作音乐软件。 私人空间有了点动静,沉默也不显得太过突兀。 这可不是什么小动静。 “不是,这歌这么炸,我怕你一会儿开得太猛,”柯一维被勖阳突如其来的重口味砸得头又疼了,“咱先听个轻一点的,浪漫点的。” 浪漫到位了。情绪酝酿中。 “跟岗学习这种,都不会太久吧。” 柯一维这天儿也聊得有点突然,勖阳还没从heavymetal里反应过来,“什么?” 柯一维:“咱们屋那个小钟,她应该很快就走了吧。” 勖阳没料到是他先打破这个,嗯,僵局。 “应该吧,”她也就配合着顺下去,“而且她不太可能留在西院,她转正肯定是要去东院的。” 柯一维长出了一口气,“那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 “都太好了,”柯一维由衷,“世界终于要清静了。” 勖阳笑,“人家女孩子喜欢你呢,这么疯狂追你,你还说这种话?不应该享受才对吗?” 柯一维苦笑,“没觉得,我只觉得我这些天头发都掉好多了。” 勖阳赶紧摸摸大狗勾的毛,“没有没有,我的梦中情人有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 “你说的是个啥?” “年龄差,代沟。” “这一波新来的,不会再有拨到咱屋来让你带的了吧,”柯一维顾不上研究代沟,“今年算消停了吧。” “应该没有了,咱们这种单位,不太会随机招聘,都是要等统一考试的。” 勖阳也苦笑了一声,“再有就得等明年了。” 柯一维心有余悸,“我不怕明年,我只怕这三个月里再天降奇兵。” 他这样看重这“三个月”,让勖阳很是感动。 她这一晚上一直在复盘。借由一场电影短暂地逃避了一下,终究还是要重新抖擞去面对现实。既然山总在那里,也就只能迎难而上,逢山修路遇水搭桥。 情绪放出去,总不能无限期地纵容它游荡。一个成熟的中年女性,应该是已经学会怎样觉知自己的状态并且尽快进行调整了。 要顺利谋生,必得先学会这一点。不然自己就得先把自己玩死。 勖阳对自己说,大风大浪都看过来了,什么大场面没经历过,现如今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逼得没地儿躲没处藏,不像话。 就算是投鼠忌器,也不像话。 站直了勖阳,要记住正主儿是你。不然这个小钟走了,下一个小张小王小李什么时候到,会作出什么妖,谁也都说不准。总不好每次都还没正面刚,自己先斗志全无了,那怎么行。 这三个月必须要调整好心态,稳稳当当地度过。 为了在阳光下好好地紧紧地牵住柯一维的手。 “没关系啊,谁爱来让她来,”她握住他的手摇一摇,“在我眼皮底下,还有谁想翻出什么花来么?真是开玩笑。” 柯一维本以为她这酝酿了半天感情是得好好宣泄一番,没想到会是这突然的积极阳光向上满满正能量,还是有些惊恐的。 勖阳:“你干嘛那样看我?” 柯一维:“……没事。” “我这些天是被她搅和得挺心烦,”勖阳知道他想什么,“但是第一,小姑娘们前赴后继地看上你,说明我眼光好,会看人,也足够优秀;第二她也待不了多久了;第三,她就是以后都住在404,最终起决定作用的也是你的态度。而我充分地相信你。” 她歪头看看他,“所以别害怕也别紧张,我已经重启完毕了呀。” chapter 184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不知道是不是陆靖一的反馈起到了一点镇定作用,小钟有些天没什么存在感了。日常还是串串办公室,去和陆总谈谈理想抱负人生哲学,再要不就是专注地对着电脑忙自己分摊到的工作,如她所愿地忙了起来。 勖阳算是相当对得起小钟在职业生涯上的自我要求,领到任务了第一时间先让她挑,挑哪个是哪个,想做多少做多少,能给多少机会就给多少机会。一方面是全力支持年轻人锻炼自己,一方面是,多占着些时间,她就没工夫再搞事情了。 苏忠义也有日子没上来聊天了,可见最近整个西院都进入了淡季,大家都很闲。 “不是大家都很闲,是你们命好有外援能帮忙,”苏老第一时间提出反对,“这等好事,一般都只能落在先进组头上。我们有什么?这就是传说中的贫富差距,越有钱越挣钱,越穷越没钱。” 勖阳:“什么先进组,我们就是组团打杂的。不过您说的对,我们还真是多亏了有小钟,要不然真心没法活了。” 她这边和苏忠义说着话,那边挑了个表情,发送给柯一维。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柯一维看着屏幕发笑。 小钟这姑娘有一点好处,她有她的单纯,被人说几句好话就能顺坡下,说什么都能答应,“苏老师,您要是忙不过来,我们这边的活儿忙完了我也可以给您帮忙的。” 就可见还是个刚出校门不久的小朋友。 苏忠义正要挥手表示“使不得使不得”,勖阳已经在纠正孩子的措辞,“小钟,这你就不知道了。在咱们这儿,‘苏老师’有好几个,不稀奇,咱这位是‘苏大师’,别无分号。” 小钟在这方面算是孺子可教,“啊,苏大师。那以后还请大师多多指教。” 张晓雯在旁边接个下茬,“大师,您看,您这一趟真没白来,认领了小钟这么一个战斗力超强的人才,这算不算啥不走空啥的?” 苏忠义顺手抓了桌子上一堆瓜子壳作势扔她,“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 张晓雯笑嘻嘻地躲,“就是的嘛,我就是词汇量比较匮乏而已,小钟是特别厉害嘛,来了没多久,我们整个一个组都不一样了。” 张晓雯也不一样了,几句话说得勖阳和柯一维不约而同在点头。 句句属实,一语双关。确实不一样,从上到下都不一样。 小钟是个受不住拱的人,明明心里已经被捧得开了花,脸上还要绷得端庄又淡泊,要不然怎么能凸显“姐我见惯大世面”的人设,“没有没有,大师您有需要,就随时叫我就好。” 苏忠义应着“好好好”,瞄了勖阳一眼,见勖阳神情并无不妥,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给了他一个他一时没太能解读出来的眼神。 勖阳最为宽厚,看来是没觉得被“抢人”。大师放宽了些心。 那一边的小钟当然意识不到能有什么“不妥”。被哄得很开心,干劲儿更足了,键盘敲得都分外快且响亮。 苏忠义也没什么事情做,聊聊这个,又撩撩那个,跑去柯一维旁边和他看了会儿球赛,接了个电话,事儿就来了。 “真不禁念叨,还说难得今天没什么事儿,这就找上门来了,”苏忠义叫勖阳,“阳阳,这回可能还真需要你帮个忙。” “您说。” “陆总让去给咱对口的那个社区居委会拍点东西。” “噢,拍宣传片吗?” “也不是,就是他们存档用的素材,有点参数要求,他们自己用手机拍不符合要求,几个大姨大妈们也扛不动摄像机。” 勖阳心想,那也没什么啊,他自己一个人抗一台机器就能搞定了,何必还要“帮个忙”。 她等着苏忠义把话说完。 “他们要拍的,还得要个录的,要求还挺多,”苏忠义说,“你是不知道我那屋,平时就凑不齐一桌麻将,今天这个请假明天那个旷工的,你还没法说,谁脑袋都比你大。这几天更要命,一个请产假了,已经在家歇了俩礼拜了;一个请病假,三天两头找不着人,问就是去医院了。你说你怎么弄。” 张晓雯瞅了个空,“请产假?苏老您那屋有女的了?” “陪产,陪产假,给我气得说都不会话了。” “陪产假能这么久啊?”张晓雯叹为观止,“真是听说过没见过。早知道我让我男朋友也考咱们单位,这待遇真心有点好啊。” “没见过是吧?说明你还小,以后有的是你开眼界的时候,”苏忠义转向勖阳,“所以,我一个屋就我一个老胳膊老腿儿的,也不是哪吒三太子,没那么大本事同时干那么多花样。阳阳,你这儿要是不忙,请求支援。” 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没什么理由能推辞。不过本来也不是个大事。 “我这边暂时没问题啊,苏老您跟陆总打个招呼吧,我这儿全力支持。” 苏忠义立刻出去给陆靖一打电话。 勖阳盘算了盘算。录苏忠义自己就可以录,拍的话,这种水平的活儿小钟也是可以胜任的,素材而已,也谈不上需要什么技术含量。 她瞟了一眼小钟,小钟好像还挺关注这事儿的进展,眼睛一直在往苏忠义那边看。 挺好。不怕年轻人把事儿搞砸,就怕年轻人不愿意搞事儿。荣可欣看来有同伴了。 苏忠义从外面溜达进来,把手机往她跟前一送,“陆总。” 勖阳接过来,“陆总,勖阳。” “苏大师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们那边出了手上的活儿,暂时我这还没排上后续,老苏屋里情况也确实特殊,他想从你那里借个人帮忙也无可厚非,你俩商量商量吧,我这儿知情了。” 勖阳应了一声,挂了电话,“小钟愿意跟苏大师去学习学习吗?” 小钟眼睛亮了,小脸却还是拽拽的“我早知道好烦啊”的死样,“好啊!” 张晓雯又在旁白,“这真是缘分呐,说啥来啥。” 勖阳:“那要不就麻烦苏老带着点我们小朋友去见识见识?” 苏忠义开心得眼角纹都开出花儿来,“成成成。” chapter 185 心作 虽然其实也就是短短两天的活儿,但是能舒坦一天是一天。 小钟美美滴跟着苏忠义出外务,荣可欣也终于荣耀回归了。金牌公关兼妇女之友可心儿同志还带回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小道消息:小钟月底就要去东院了。 备受摧残的三个人以不同的方式长舒了一口气。指日可待,就算有盼头了。 荣可欣不解:“不是,我不明白,她一个小孩,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吗,把你们都搞成这个样子?” “你当然不明白,因为始作俑者就是你,”张晓雯白他一眼,“要不是你出去接活儿了,这个位子就不会空出来;这个位子没空出来,她就不会被指到咱们屋里寄居;她要不是天天在我旁边死眉塌眼这么一待,我的心情就不会受影响,她也不会没事儿总看我不顺眼话里话外找我不痛快;我们三个正人君子,没见过路数这么野的小孩,要不是你不在,我们仨根本用不着天天受这个虐。你说,是不是都怪你?” 荣可欣都听傻了,“什么玩意儿就都怪我啊?怎么我就这么重要啊?你们仨是正人君子,那我算是什么啊?张晓雯,不带你这么捧仨踩一的。” “有什么问题?你敢说老师不正人君子?小维哥不是正人君子?” “我不敢,反正你不是。” “你滚吧,说那都没用,反正就是你的问题。你既然回来了,就在你这儿坐住了,不许再空出空儿来了,我们受不了由你所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荣可欣一脸欲哭无泪,“老师,您看她多欺负我。” 勖阳:“你让她欺负欺负吧。我们仨是过得有点苦。每天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地盼你回来。” 荣可欣扬眉吐气,“你瞅瞅!老师这话说的才能让我感受到我真正的重要!你那都是胡说八道些什么玩意儿。” “领会精神,别拍马屁。” 啊,欢声笑语一片,这个负责怼那个负责哄,这才是原本的404。 近期被冲击得浑浊又压抑的气氛终于在缓慢地恢复中。 团队嘛,可贵的是什么呢,就是在一起干活儿能开开心心,不觉得辛苦,也没有互相攀比和猜忌。专业技能优秀,固然可遇不可求,但并不是技术好的个体组在一起也是拔尖儿的团队。心在一起,性情相投,有了凝聚力,什么都会有。 他们四个人,单拆出来,都不算是顶级配置。但是组到一个团队里,就是有无坚不摧的活力与能量。 由此反衬出之前这些日子是真真的度日如年。呼吸不痛快,多一秒都是折磨。 勖阳这一整天都笑得很开怀。好的气场是可以滋养人的,大家大声说大声笑而不必有顾忌的感觉真好,很安心。 平心而论,这一屋子人除了她本人,其实也都是“皇族”。可是“皇族”之间,也有区别。 她屋里这三个孩子,有一个算一个,都算是接地气的“有钱人家的孩子”。优渥的经济条件和家庭背景给了最优质的加持,让他们自信又明朗,积极又乐观。富足而不自知,也是一种可爱的品质。 好的家境本该是福报。拿来炫耀、欺压与攀比,就悖逆了老天的良苦用心。 可能近期的神经是太过紧绷,很早就累了,但就是还没和柯一维聊几句,这么就睡去了这一天总仿佛有些草率不负责任。 柯一维:你看见了吗 勖阳:看见啥? 柯一维:我刚发的那一条动态 好么,抽查作业了,这还了得。 这几天创作的没心情创作,捧场的没心气儿捧场,还真是一直没怎么宠幸那个app。 一点开柯一维的主页,勖阳就笑了。 她由衷:这未免有点太可爱了 艺术家的新作是浓浓的儿童画风,大片大片明亮的色块,明黄,天蓝,白,一点点的橙色,没有具体的线条轮廓,但那意象一看就能让人想到夏天阳光下田野里漫无边际的向日葵。 这内容题材实在算不得多新鲜,每一天不知道有多少人以向日葵为主题创作。可是这一片花田,是她的。 柯一维:你猜是什么 勖阳心想这还用猜:葵花向太阳 柯一维:[坏笑][坏笑][坏笑][坏笑][坏笑] 柯一维:那你知不知道我画这个是想干什么 勖阳:……难不成是想卖给我? 这就有点为难穷人了:哥,你的作品太贵了,我买不起 柯一维:不卖 他发过来几张图片,各种尺寸大小,有的是整图,有的是部分细节。就好像给她发过来了一把拼图碎片。 勖阳一一点开原图收藏保存:我想设置成封面,那几张小的可以做头像 柯一维:我也是这么想 一朵葵花,一轮太阳。 这孩子对他们“葵花向太阳cp”的强烈归属感和要命讲究的仪式感。 勖阳不觉幼稚,虽然她真心没干过这样的事,她只觉得很贴心甜蜜。他用他自己的方式时刻强化着存在感,也像小溪流水一样叮叮咚咚敲打提示着她,她可以尽情柔软、依靠,她的身后也是有“人”的,她可以尽管歇息喘息而拥有可靠的怀抱。 app上已经有些柯一维的小粉丝循迹找到她的主页,在线围观他俩的互动。所以其实,在属于他们俩的隐秘的天空下,这感情已经非常透明且坦荡了。 勖阳当即就把头像换成了那幅“葵花”。 柯一维:?葵花不是我吗? 勖阳:那多没意思,互换才有趣。 柯一维虽然没整太明白但也懵懵地换上了。 勖阳:你去看看我朋友圈 柯一维:你发了什么 勖阳:你点进去看就知道了啊 柯一维当然清楚她不至于贸然做些什么不理智行为,不过无论如何也还抱有一丝丝的期待。 他看到她那个几乎沦为了单位公众宣发号的朋友圈封面开出了一片热烈的花田。 他望着那片自己刚创作出来的花田笑得像个傻子。 勖阳:这个我用了,你不能再用了 柯一维:好的 勖阳:版权归我了,所有相关衍生的版权都归我,你用要向我申请 柯一维:好的 还有比此刻更让人想留住的时光吗,还有比现在更安宁美妙的夜晚吗。 以后一定还会有的,但是最依恋的,就是这会儿了。 chapter 186 急事 这个时候就又要祭出经典咏流传的千古名句了——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社恐患者最怕什么?接打电话。 社恐患者兼社畜人士最恐惧的是什么?九、十点钟后的深夜里忽然响起领导的电话。 那真是等同于午夜凶铃。往往要消耗几十年功力去缓一缓愣一愣再决定是乖乖接了还是装睡。 勖阳只感觉上一秒还在凝视着私人向日葵花田傻笑,下一秒手机屏幕全黑了亮起两个大字“陆总”,这切换有些太迅速而魔幻,让她一时之间恍恍惚惚。 就算再抵触,领导这么晚的电话,肯定也是不得已的急事了。 陆靖一:“没睡吧?有个事我必须得现在跟你敲定啊,所以这么晚还打扰你。” 勖阳:“我没关系的,肯定是急事。我理解,您说吧。” “这个急事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关系。老苏不是有个去社区拍素材的活儿吗?他刚才告诉我说家里有事得请两天假,但是和社区那边的拍摄日程都已经定好了,轻易没法改。他又是个带头儿的,说这次你派了小钟去和他搭伙,他不在小钟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迫不得已还得请求支援。” 干活儿的人不够很好找替补,牵头儿的空缺就得掂量掂量谁能适配了。 以往其实没什么,404虽然只有四个人,但是不缺踏实做事的,也有能独当一面的,角色分工完整全面,即使勖阳本人不在,三个人也有足够的能力能平稳运转。派出去支援的话,要什么就能给什么,根本不是问题。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勖阳是无法用理智冷静的态度去公事公办的。 “我让小荣去吧,他沟通能力好,出去协调个什么事情都没问题。”关键是能稳得住小钟,还能与之和平相处而不出“意外”。 陆靖一说:“我正想跟你说,这次我想你最好让小维去,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还好是电话,陆靖一看不到她那一瞬神经失调的脸,“啥还叫我舍不舍得呢?我只是觉得小荣去做这种需要与人沟通的工作比较合适。” “是这样,小荣前几天在我这边有一个活儿,一直我都是交给他的,明天有个介绍会,确实也只能他去做,这事儿是我这边给你添麻烦了,”陆靖一解释,“再一个,有一说一,单独派出去,小维更让人放心。老苏他也是跟我这么说的,他说小维干活儿稳妥,拍出来的东西好用。咱们毕竟是要交活儿的,也不能光看和妇女儿童们聊天聊得开不开心,一切还得用能力说话。” 是啊,话是那么说,那领导您为什么就这么愿意拽着个和妇女儿童们聊天聊得很开心手上活儿马马虎虎的荣可欣呢?这又是出于什么道理。 这世上最扯的就是“能者多劳”四个字。无能就是保护色了,能干就是活该去受累了,全天下的混蛋逻辑不过如此。 涉及到她家柯一维的,勖阳总是想法很偏激。 问题是,这也不是受累不受累的问题,这是刚出了虎穴又要亲手送进狼窝啊。 真没想到千防万防,被自家领导一个大帽子扣下了断了路。 但领导有理有据的,总也不能硬把着人不放手,“行吧,那我跟他说。”不舍得不也得舍得吗。 柯一维倒是没什么反应,“行啊,那就去吧。” 勖阳赌气:“我不愿意!” “又不是去伊拉克,干活儿而已,”柯一维说,“再说就一天。我一个成年猛男了可以保护好自己。” 勖阳本来很是烦躁,被他这成年猛男逗笑了,“好吧成年猛男,我如果再多说点什么好像不太信任你的样子,那明天就辛苦你啦。” 确实,虽然存着私心,不愿意柯一维和小钟太过接近,但柯一维值得全世界最无懈可击无条件的信任,她实在不应该再多矫情的。 何况,一天而已。工作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过八个小时,甚至还不到,想来也不必太过紧张。 ……紧张是没什么可紧张,可是膈应啊。 唉。 转天404就剩下了勖阳和张晓雯两个女将驻守看家。 张晓雯懵懵的,完全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既不理解荣可欣为什么回来打了个照面又跑了,也不明白柯一维好端端的又去了哪里,勖阳也懒得给她解释,免得张晓雯追问上来惹得自己心烦。 苏忠义礼数周全,一早就发来了一连串的抱拳表示感激。然而这一把玩得实在讨厌,虽然不能怪罪到他的头上吧,但一切因他而起,勖阳头一次产生了想把某个人拉进黑名单的冲动。 所以说现在勖阳充分能够理解为什么办公室恋爱是个雷区,轻易不能触碰。距离太近了,完全没有空间,彼此说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块儿都在眼前,心理承受力受到极大的挑战甚至是挑衅,很难客观冷静理智地去看待问题。 看来同事谈恋爱要分开办公,看似是严明冷漠的规章制度,其实还算是一条人性化的规定,对工作对感情都好。 反过来想,像这种每天出入都在一起的日子,能平稳度过三个月,恐怕就不会再惧怕其他的挑战了吧。 中午柯一维发回消息“报平安”,聊了几条,稍微解了解勖阳的忧虑。 那边张晓雯刷朋友圈,“哇,小钟今天这是怎么的?一发发了好几条。” 勖阳心一紧,这都快被这个名字虐出了pstd,“她发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说工作好开心……?”张晓雯摇摇头,“工作能有多开心,开心也不至于一发能发五六条。这孩子真的是脑子有病。” 每条都配张美女经典自拍。可见真的是心情很好。 她心情越好勖阳就越焦躁。 她问柯一维:几点能完事? 柯一维:不多了,最多再有俩小时也就可以了。 勖阳:那你就直接回家吧 柯一维:我回去接你 勖阳:难得能早退,你就自己去享受享受自由的生活呗。我自己回去就好。 柯一维:自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这家伙还学会吟诗了。可以。 勖阳:那你看情况吧 那边乖巧宝宝小手一拿捏:ok chapter 187 副驾驶 下午不到四点,下班前最快乐的一个小时,柯一维回来了。 身后跟着满面春风的小钟。 这画面太闹心,勖阳懒得看,“都这会儿了还回单位,这是爱单位如家是怎么的?” 小钟笑得很是娇羞,白皙的小脸蛋儿泛起一片绯红,“本来小维哥说不回来,结果是我说我得回来拿个东西,小维哥才说要送我的。” 啊这个半推半就又矫情又装无辜的死样子。 正对着勖阳走过来的柯一维肉眼可见地露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低着头木着脸绕过她回到自己工位上去。 第一件事是解释:我想先溜走来着 勖阳:嗯,我知道(你溜得了才有鬼了) 第二件事还是解释:她上车太快了 勖阳:……嗯,没关系啊,送她一趟也是应该的(此时心里确实有一万匹神兽跑过) 虽然但是倒也不难想象。 那边女孩子间莫名其妙的攀比还在继续。 被成功带了节奏的张晓雯噘个嘴,“那你还真是幸运,我都没坐过小维哥的车。” “小维哥的车好可爱,特别有细节,果然小维哥的女朋友是搞艺术的,”小钟显然还沉浸在兴奋当中,有全盘张晓雯化的趋势,“唉,说真的,好羡慕小维哥的女朋友,这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勖阳心想,那倒也不用了。碰上你也是拯救完了银河系顺手轰炸了太阳系的报应。 张晓雯还在兴致勃勃地问:“什么细节?” “细节就是细节咯,你坐过小维哥的车就知道了,”小钟一秒切换回自己的日常模式,懒洋洋地“拽”了起来,“主要是我得回来做个图,苏老说这个明天就要交的,要不然也不能麻烦小维哥这一趟。” 张晓雯也随即切换日常怼模式,“你这岂止是麻烦了小维哥一趟,你这是把小维哥又拉回来被动加班了。” 勖阳的注意力却还在延迟阶段:她说什么细节? 柯一维:……不知道啊 勖阳:她是不是坐前面了? 柯一维一沉默,那就是表里如一的无言以对。 勖阳追问如同追杀:她是不是碰我的车挂了? 柯一维不敢言语只能装死。 细节,这该死的女孩子们都在矫情的细节。 勖阳已经连车把都不太愿意碰了。 她指使柯一维:“我上次在车里放了包酒精湿巾来着,你给我。” “门窗都打开,换换空气。” 柯一维:“……这是大马路上。” 这还真是第一次看到勖阳的这一面。一些些的刻薄,一点点的促狭,些微的神经质,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拱起背炸起毛,发出吼吼的威胁声。 也很难想象到她竟然还会有这一面。 折腾了一通,确定车上没有陌生的香水味儿了,勖阳才肯上车。 当然,上车前已经由自作自受的柯一维把副驾驶好好清理了一遍又一遍。 勖阳气哼哼,“我这座位调的都不对了!” 把窗户开到最大,“不行,还是有味道,我还是觉得有味道!” 柯一维莫名觉得这样的勖阳还挺可爱。 “你笑什么?”勖阳凶巴巴,“你觉得我夸张是不是?” “没有没有,”柯一维赶紧示弱,正色坐好准备发动车子,“你要是觉得还不行,咱就去洗车。” “那就去洗车啦!” “好好。” 这还真不全是矫情。无论生理上还是情感上,勖阳都有一点轻微的洁癖。 情感上的倒是好理解。生理上的,就是这样了,只要她熟悉的环境里浮现了哪怕一小分子的异常气息,她都能准备地辨识出来。 车子内部空间本来就小,又密闭,但凡不是喷在自己身上的香水味儿都只有一个字可概括,“呛”。不能忍,忍不得。 “柯一维我现在在反思一个问题,”勖阳说,“我当时坐你车的时候,也都是坐在副驾驶上,你女朋友那会儿真的没像我现在这样反应剧烈吗?” 柯一维倒是没想到她这么自然而然就提到了“往事”,“她不知道,她那会儿在外地。” “那我坐副驾驶,你都没有提醒过我。” “提醒你什么?” “提醒我别坐副驾驶。” 这就有些不太对劲了,“当时你坐我车,车后排都是设备仪器,你只能坐前面啊。” 而且,柯一维的确不能理解女孩子对副驾驶的执念为何如此之深。 就一个座位而已,只有女朋友能坐,别人不可以?那跑滴滴的怎么办?怎么和顾客说,旁边放个玩偶? 勖阳自知不擅长找茬,“反正以后再有女生坐你的车,如果后排是空的,就不许坐副驾驶。” 柯一维哭笑不得,“为什么今天总要揪着副驾驶不放?” “因为小钟今天忽然间让我觉得女生有多不喜欢别的女生坐自己的位子,”勖阳捋捋车挂的穗子,“这让我感觉我自己的领地被侵略了。我也觉得我那个时候做得不对,很对不起你女朋友。” “什么啊,哎哟,”这真是飞来横祸,柯一维很是无语,“好端端的干嘛提以前的事?你这是怎么了?” “我想她快点调走,”勖阳哼一声,“我不喜欢她。” 柯一维知道她在纠结的是什么,事态又绕回原点去了。 “以后再有这种任务,我还是不接了,”他说,“免得惹你不高兴,” 勖阳一听这话更委屈了,“不是你惹我不高兴,是我自己跟我自己不高兴。” 说着说着,竟就哭出来了。 柯一维吓一跳,赶紧找了个地方靠边停车,手忙脚乱拿纸巾给她擦眼泪。 “我没别的意思,”他解释,“我真的只是不想让你多想而已。” “我知道,可她每次都嘚瑟,每次都那样,我每次都被她气,我又不能说什么,”勖阳是越想越难过,“而且是你原来说过,小白只有我才能坐的。” 柯一维急得团团转,“怪我,都怪我。可我实在也不能把她赶下去呀。” “不是怪你,我怪我自己,和你没关系,”勖阳吸溜着鼻子,哭得很进入状态,“反正你以后不许让别人坐这儿,我一闻就能闻出来。” “我不让别人坐了,我把副驾驶上个锁。” 但其实勖阳心里很清楚自己在较劲的根本和副驾驶谁坐没有什么关系。 这段日子就是过得压抑又戏剧化,好容易重建起来的信心,又轻而易举被击垮。 外面确实没有别人,外面只有自己。 chapter 188 天梯 这日子是真心不能再这么凑合下去了,柯一维想。 勖阳一个情绪平稳,大部分时间都能保持体面姿态的人,能被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女孩挤兑得几度失控,可以想见她心里的压力也是积聚到了一定程度,没法不找个空隙爆发出来了。 “我没有怪你,我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勖阳捂着脸抽抽着,自己也深感丢人,“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好。我在和自己较劲。” 并没有想哭,但是眼泪就不听话地流出来了。 明明之前还说过“有人喜欢你说明我优秀”,还没过24小时吧,就宣告破功。 就是觉得自己不够好。不够好看,不够坚强,不够自信,不够优越,不够年轻。 没有一样是看上去能和柯一维适配的,又没有一样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迅速改变的。很着急。 就好像半辈子的情绪化,都在这些天里释放了出来。之前没好好留意照顾过的那些细弱神经,终于一一发难,扰得她痛不能言,心神不安。 年龄相差太大的姐弟恋+办公室地下恋情,真不是好磕的。勖阳想,莽撞了。 并不是后悔或动摇,只是当初如果调整好心态再接受,或许能做得更好一些。 而不是让柯一维也跟着自己的情绪干着急说不出话。 电视剧里演的姐姐都是勇敢坚定,在关系里掌控主权的那一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勇猛得不能再勇猛,怎么到了他们俩这里,局面好像反转了过来?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小孩了,越来越依恋且敏感,患得患失。特别是此刻,就好像一个糖被抢走了的委委屈屈的孩子。 这颗糖太诱人,太耀眼,那么多人都在觊觎这颗糖,那么多人都蠢蠢欲动地伸手想要去抢夺这颗糖。 没有人会想到这颗糖是有主人的,是她的。 勖阳知道自己在矫情,可这会儿就是天大的委屈,无法战胜了,只能脆弱一会儿。 柯一维永远都不能理解,只不过是让别的女生坐了一下副驾驶,她为什么就会做出这样尖锐剧烈的反应。他不是她,他无法站在她的角度上去看待这个问题。 但这也不是柯一维的错。 柯一维也还没掌握如何安抚一颗小女孩不安的心,“你别多想啊。没人能和你比啊,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所以我们俩才能在一起啊。” “不够好,”小女孩固执得不得了,“不够好。站在你旁边还不够好。” 柯一维叹口气,解开安全带去抱她。 “不够好的难道不是我吗?”他说,“你有哪里不好?我认识的女孩里最优秀最强的就是你,站在你旁边我才有自惭形秽的感觉。我是能随便接受别人领导我的吗,勖总?” 勖阳像只赖兮兮的小猫一样发出嘤嘤嘤的声音,“我不是女孩。” “……那我打听一句?” “十七八的才叫女孩,小钟晓雯子那样的才叫女孩。我不是。” “好么,这个神逻辑,”柯一维哭笑不得,“你看看你的表现,哪一点不女孩?我觉得按心理年龄算,我绝对比你大好几岁。” 勖阳心想,谁跟你算心理年龄,要算就算生理表现容貌外表身姿。 女人就是这么浅薄。 她哼了一声,“黄线。” 柯一维没听清,“什么?” “停黄线这儿了,”勖阳指指窗外,“快走,一会儿该挨罚了。” 柯一维不动,“让他罚。” “你有病,”勖阳坐起来系好安全带,抹一把脸,“赶紧走,找个正常地方停。” 这正常地方一找,就又开出了市里,直接停到了郊区边上一家大型综合超市的地下车库里。 勖阳红着鼻子拿手机准备发微信,发现柯一维正歪了个嘴盯着自己。 “你笑什么啊?” 柯一维正式笑了出来,“你给阿姨发微信?” “对啊。” “这次打算说什么?” “……那你提供点意见?” “咱这个星期已经没回家吃饭好几次了,我要是阿姨也得琢磨一下这天天干嘛去了。” 勖阳低头想这次编些什么瞎话好,“我妈没你脑子那么好使,她不琢磨。” 柯一维朗笑了一声,“行行行,那你继续开动脑筋。” 勖阳一爪子挥过去拍他的脸。 去个超市么还用得着开动什么脑筋,直接禀告母上就好,顺便请示一下需要买些什么东西。有真凭实据了,瞎话就能得以支撑。 猛然投身到人流之中让勖阳很快就快乐了起来。果然当心情不痛快的时候,就需要换个场合换个风水,让空气流通起来,心气儿也就顺了。 超市又是个接地气的好地方。最近距离地接触人间烟火。 勖阳照着母上发过来的清单一样样寻觅采购,柯一维一只手推车,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他瞅个周围没什么人的时候就把她拉近些去抱在怀里。 勖阳在嘈杂人群中也放松许多,整个人像长在柯一维身上,要挂着他倚着他才能移动。 忽然就有种幻觉,好像他们已经飞跃到了“三个月后”甚至更久的时间,跨越了过程中那些预料得到与无法预知的考验,到达了想要的港口,上岸,定居,栖息。 就过着大多数人的生活。同游共息,三餐一宿。分头上班,各自下班,闲聊一下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做什么菜你最近需要清火还是要多吃些清淡的不如一会儿你来接我我们去超市逛逛进个货吧,家里正好没有调料了我还想买个花瓶。然后两个人一头扎进货架中挑挑选选,说这个面包是没试过的口味可以尝试一下明天给你做早点,那个薯片热量太高了日期也不新鲜不要买,这个你喜欢吗,那个我想要给我妈妈买一点,一会儿我们回去一趟吧,看看爸爸妈妈。 勖阳:“你听过一首歌吗?是粤语歌,叫做《天梯》。” 柯一维:“没,好听吗?” “好听。它写的是一对年龄也相差了十岁的恋人,被家族和社会观念所不容,逃到山上去隐居的故事。他们隐居在一座山里,男的用50年的时间,修建了6000级的阶梯。” “是真的吗?” “是真实发生的,他们隐居了50年,已经都去世了。” 勖阳捏捏他的手,“我有时听着这个歌,就会想起咱们俩。” “咱们俩不会那么惨的,时代也不一样,”柯一维马上说,“我不可能让你躲起来。修阶梯的砖留着给你盖别墅,让你舒舒服服地养鸟养花养福星儿。” chapter 189 早晚 勖阳说:“其实你就是福星儿本星吧?说啥来啥。” 柯一维又露出了傻子一样的憨笑,“不小心。” 车子开到勖阳家楼下的时候,怎么那么巧卢英正牵着福星儿在散步,他俩一回来,整撞了个正着。 虽然不是第一次,柯一维也算是个熟人,不过这么被抓了现行,勖阳还是很尴尬。 毕竟在她口中,柯一维目前还是挺不错的“同事”小弟一枚呢,还没评上更高一级职称。 再不错也是“同事”,一道下班,又一块儿去“逛超市”,再负责直送到家,这怎么看都是欲盖弥彰吧。 勖阳捂脸:“我不想下车了。” 柯一维倒是很大方,马上下车打招呼,“阿姨,您这么晚还出来啊。” 她家母上大人也很大方,仿佛早已看穿一切,“我这不得遛遛狗嘛。受累了啊小维,还跑一趟把她送回来。” 福星儿也认得这个开车带自己去郊外玩的哥哥,热情地凑上前去摇头摆尾求抚摸。 勖阳很是无语。全家都叛变革命了。这叫什么事儿,尴尬的只有她自己吗? 她悄悄溜去后备箱搬东西。 柯一维瞥见她大包小包默不作声自己在折腾,赶紧过去帮忙,“你等我弄啊。” “你去social吧。” “so什么?” “没事!” “不是,这个不是说给你买的吗?别给我了啊!” “那你一会儿晚上回去吃什么?” “我煮鸡蛋。这个你留着,给阿姨吃。” 卢英在旁边看着,也不凑上前去。这俩挺有意思的,声音小小地缩在后备箱后面,窸窸窣窣鼓捣着分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俩地下工作者在接头。 这个时候往往都会有位相熟的邻居路过来增添一下趣味性,“卢姐,遛狗呐?” “是是是,遛遛狗。” “这是闺女吧?” “对,顺便接她一趟,去超市了,买好多东西。” 勖阳不好装没听见,抬头假模假式打了个招呼敷衍敷衍。 那邻居像受了鼓舞,不但不作罢,还扯着卢英磕上了,“这个,是对象?” 勖阳听她母上镇定地说:“她们一块儿不错的同事。”十分轻描淡写,相当有大气度。 她瞄了柯一维一眼。 邻居压低声音,“是吗?这小伙子是在追闺女吧?” “那不知道!” 柯一维瞄了她一眼,酒窝君在后备箱灯的映照下格外深。 好容易应付走了邻居,卢英过来说:“我先拿点上去吧。你不着急。” 柯一维忙说:“阿姨,您别管了,我一会儿都给拎上去,您就放这儿吧。” 卢英倒不客气,“也好。”背着手招呼着福星儿上楼了。 勖阳有种被亲妈卖了的感觉。这大概插个草标就可以直接跟富二代柯大少爷走了。 柯一维嘚瑟:“你看,我说吧,阿姨心里有数。” 勖阳:“她有数归她有数的,我不能贸然跟她透风,要不然我得被活活烦死。” 自小独立生活的柯一维表示不理解,“为什么烦?” “每天都会问,怎么样了呀,又出去了吗,出去干嘛啦,吃的什么呀,吵架了没有呀,为什么吵架呀——我得口述一篇工作日志给她来应对她的过度关心,所以还不如让她自己去琢磨,我不给她口实,至少能落个清静。” 柯一维点点头,“不过现在你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区别。” 他问她:“其实情况都是在变化的,你有没有想过随机调整一下。” “什么意思?” “缩短三个月的时长,”柯一维说,“我认为也许感觉会更好。” 勖阳其实明白他的意思。 她只是有些问题还没有捋出头绪。 两个人坐在后备箱沿上,相对默然了几秒。 “我——” “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给你压力,”柯一维率先阐明心迹,“我只是不想你总这样受委屈。谈恋爱也不是罪大恶极的事情,我们在一起是事实,迟早都会被大家知道的。倒不如正大光明,也省掉了许多麻烦。” 勖阳知道他说的对。她也明白像小钟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她目前的能力还不足以强大到刀枪不入。 况且感情不能苟且,感情都应该坦然牵手走在阳光下。 她说:“可我们会分开的。” 柯一维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就分开呗。我走。” 他答得这样干脆,让勖阳意识到这个问题应该的确在他心里盘旋了多日。 “你走去哪儿?” 柯一维反问她:“你希望我还留在咱们单位吗?” 勖阳老实说:“我真的没想过。” “我想过,”柯一维说,“本来我也觉得,咱们需要时间去彼此适应、磨合一下,你当时的想法也有道理,三个月就三个月吧。可谈恋爱和怀孕毕竟不是一回事,低调与否和公开关系也不是一回事。咱们公开了之后会面临的问题,早晚都是一样的,那当然还是早比晚好。” 如果不是看过他的资料,仅仅就这一番话,勖阳真会怀疑这孩子是谎报了年龄。 他总在这种决定性的时刻,显露出超越年龄的成熟与通透。 人是通过事情才能了解自己是怎样的人。而她通过和柯一维的交往看到了自己的一系列消极悲观被动与逃避,她好像也有不符合年龄的幼稚与天真。 柯一维把她之前的伪装一层层地卸了下来,然后用自己的稳定强大包裹她,对她说没关系,由我来带着你,向前走。 他问她:“你对我有信心吗?” 勖阳点头,又摇头。 “我不知道,”她也不想顺从气氛而说出不能负责任的话,“我只知道我当下是信任你的,这一刻,全身心地信任你。” 柯一维被她这懵懵的神情逗笑了,把她熊抱在怀里。 “你说说你比我早出生的那十年都用来干什么了呢。” “之前不知道,现在要说煽情的话呢,”勖阳也紧紧抱住他,“大概是用来等你的吧。” 话是煽情的话。但柯一维真心感动了。 “你相信我,让我来解决,”他说,“我已经在行动了,随时待命,只要你在准备好的时候给我一个示意就好。” chapter 190 词不达意 这个话题的讨论比勖阳预计得要早,但又早得很有道理,是情理之中。 可毕竟是意料之外,突如其来,并没有来得及成熟思忖,也就谈不上能聊透,无法立即得出定论。 要下这么个决定,对于勖阳来说,还是需要深思熟虑,才能给出答复的。 但她真切了解柯一维说的是对的,只是要她放下一切顾虑和纠结,还需要一些时间。 不过她家母上大人不会给她什么时间。 “今天又和小维出去啦?” “正好碰上的。” “这么正好?” “就是啊,挺正好的。” 反正,只要我死不承认,这个事情就完全不曾存在。 勖阳应付她母上练出一身滚刀肉的好本事。 卢英的好处就是知道适时闭嘴。她知道勖阳如果不想说明,自然是有她的道理,因而也就不再追问。 “这买的也太多了,超市的水果多贵啊,也用不着买这么多啊。” “还可以吧,超市的水果品质好一些。” “也没见咱市场水果哪儿不好了,你们这花钱太大手大脚,这以后你自己过日子可怎么办?” “……我去洗澡了,累。” 其实勖阳在想,也许也可以有第二条思路。 为什么一定是柯一维要离开呢?他一直在为她考虑,认为她必然要在岗位上发光发亮,工作是她不能舍弃的领域。如果他们两个人中一定有个人离开,柯一维自然会选择放弃自己而保护她多年来在这里倾注的心血不因感情而前功尽弃。 但平心而论,她并不希望柯一维为自己做任何的牺牲。 今时不同往日了,倒退一年,工作也还是她最狂热最愿意为之全身心付出的领域。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生活的重心在悄然偏移,她自己的想法也在发生变化。 眼下的生活,也许在别人看来是有缺憾而不完整,是支离破碎的,却是她近些年来感觉最安宁的。这种安宁从来到西院的第一天就开始了,到柯一维而确定。 过去追逐的,索然无味了;过去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忽然也没那么执着。如果对正误喜恶清晰觉知,那么果断放弃转投他途并不失于是一种及时止损。要说到惋惜,沉没成本固然高昂,可在拧巴的路上一意孤行,也只是将错就错,一错再错。 知错就要改。 印象中衰败荒凉的西院,温柔慈悲地接纳了她,伸给她一根枝丫容她稍作喘息,低眉颔首看她舔舐伤口整理羽毛,等着她积蓄力量,待创口长出新的血肉。而柯一维,他给她展示了一条新的生活轨迹,让她知道原来也不必全副武装时刻警觉去对抗命运,也可以柔软,也可以软弱,也可以依赖,也可以在认清形势的前提下,心安理得去随遇而安。 放松下来,反而更有力量,更有弹性,更有持续发展的可能。 西院和柯一维发掘出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本质。她的前三十五年一直在奔跑,在拼搏,在奋斗,握紧双拳默念着自己给自己的使命感,总像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紧紧追赶,紧张忙碌而不安。惴惴不安了这么多年,竟然在一个曾被自己鄙弃的地方,被一群另个世界的人们点醒,意识到生活就是生活,生活不是战场。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彼岸。 也是挺讽刺的是不是。 累的时候,听到“再坚持一下”和“先休息一下”的感觉,是天壤之别。 这些都是勖阳自己都刚刚觉察清晰的心念,柯一维都还没有来得及了解吧。 但西院是很适合柯一维的地方。在此之前他一直偏安这一隅,生活得挺安逸,也没有工作上的压力,精力和心神都有储备保证。如果他因而放弃这里的工作,尽管谈不上有多大的困扰,但在职场上重新开始,还是需要耗费一些时间。而柯一维的时间是宝贵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不应该把自己消耗在这里。 他的那两个字,“我走”,对勖阳而言,是有点沉重的。 柯一维的理想不在这里。而她有责任支持他去追逐他的理想。 放下现有的,重启未知的,这一套流程,还是她较为熟悉一些,那么就还是由她来吧。 趁她还没“死于安乐”。趁她还有斗志,动力也刚好蓄满。 暗自做了这个决定,那么就要开始筹划了,这不是一拍脑门就能说出来或是提上日程的事情。甄嬛要从甘露寺回宫,也不是就能一蹴而就的。 何况她又不是复仇去的,她无非是想给两个人挣个好过点的前程。 柯一维比她要清醒。他们两人是时候就这个话题好好聊一聊了。 不知为何,勖阳一夜都睡不好。 又逢一场急雨。乱梦纷纷。 那些年总也加不完的班,阐述会议前总也背不熟的词改不完的稿,永远少一格的电量,一直过速的心跳。 夏婷在台下发出肆无忌惮的嗤笑。 楚波冰冷的声音:你是要工作,还是要我?已经打拼到这一步了,反正我是不会放弃。 去挽留又被甩开的手。 拍摄到一半忽然断电,灭顶般的无边黑暗,沉沉地砸下来。 沉沉地砸下来。 睡不好,一整天就都没有精神。 柯一维买了咖啡给她提神,一杯喝下去,反倒立时眼皮打架,趴在桌子上补了一小觉。 这一觉倒是比那一宿睡得都实诚。 叫醒她的是陆靖一气急败坏的电话。 “柯一维在吗?” “在啊,”勖阳迷迷糊糊,“他也带电话了啊。” 陆靖一的声音冷感得有些吓人,“他要是在你旁边了,就先躲着点他,我跟你说几句话。” 勖阳已经完全醒了,几乎是提拎着自己的头发快步走到了楼道,背倚着窗台,“领导,我可以了,您说。” 陆靖一:“柯一维昨天从社区回来,没说什么吗?” “没有啊?”勖阳忽然紧张,“领导,是他昨天有什么事情没做好吗?” 陆靖一也压低声音,“你听听我这儿的动静。” 电话里传来女生抽抽搭搭的哭声。 “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都是听小维哥的。” chapter191 虽然还没弄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到这一阵哭声的同时,勖阳的心居然踏实了下来。 从小钟这个人出现开始,她好像就一直有预感,这孩子有一天一定会弄出点什么情况来的。 她花式要求进步时勖阳没觉得怎样,她疯狂迷恋柯一维时那个感觉也不一样。 直到这一刻听到小钟的抽泣与陆靖一如临大敌的询问,勖阳知道,这应该就是了。 那就来吧。 “领导,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陆靖一:“刚刚社区的对接人员来电话说,他们那边有员工反映本来通知了有自己的拍摄,结果等了一下午,并没有人去拍,想问是怎么回事。” “就是说有遗漏是吗?”这听上去倒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有补救的可能吗?” 陆靖一叹口气,“真不愧是你啊勖总,第一反应能想到的是解决问题,你都不知道我被哭得脑仁儿是怎么个拧着疼。” “领导,是这样,虽然我并不知道您为什么不直接问问柯一维当时的具体情况是怎么样,但是事情既然发生了,及时补漏肯定是第一位的,这个没什么好洗,”勖阳说,“可是,我认为要经过调查,才能下定论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不该我们背的锅,我们不背。” 而且,哭也是人家甲方社区那边哭,这小钟先哭得像被谁胁迫了是个什么事? 所以勖阳倒是也能想得到为什么陆靖一要给她打电话,而不是直接去找柯一维对线。 并不是偏私。出了事先甩锅,这种同事大可自己去做老板,屈尊做下属的话,哪个团队都避之不及。 陆靖一:“社区那边的对接领导说了,为了保险起见还想要看看素材。正好小钟在我这儿帮我做点东西,我就让她去调片子过来,结果发现除了已知的两个人物片段,还有一部分的素材是没有的。” 这个表达就有些暧昧了,“‘没有’是什么意思?” “是我不确定到底是根本没录,还是录了但是丢失了的意思,”陆靖一说,“因为按照对方提供的拍摄流程和内容对照来看,那几段素材前后的视频都有,时间也都大概能对的上,看上去是拍得很流畅的,从我看来,不像录了但是没录上,确实很像根本就没录的。可是我问小钟,小钟张嘴就哭了,说她只负责拍照和打打下手,根本没见过流程,柯一维让她去哪儿她就去哪儿,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可真是大开眼界啊,勖阳想。这都是电视剧里的情节吧。 她不假思索,“她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柯一维让她去哪儿她就去哪儿,而不是老苏呢?她是知道问题都是在柯一维去代班的那天发生的吗?” 陆靖一显然愣了愣,“是啊!有道理啊!我被她哭懵了,你让我回想一下。” 其实勖阳话一出口,已然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了。 她实在不应该把意向表现得这么明显的。这个话不仅不该现在说,也不能随便说,这一个结论牵扯到的不止小钟和柯一维两个人。如果她的推测属实,顺着这个脉络捋下去,最坏的结果可能是大家都不想面对的。 她不想去假设那个最坏的结果,她宁愿是自己太急于偏袒柯一维而造成的关心则乱。 “领导,我先表个态吧,无论如何这个任务是有我们团队参与的,我们会积极配合对事态的弥补和一系列后续工作,就听您信儿就好。” 勖阳抬头望望屋里还一无所知的柯一维,“我先问问柯一维,看看他是什么意思。如果您认为有必要,我现在就带他去您办公室,咱们把事情说清楚。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就找哪个环节的责任人,是谁的问题谁担着,是我的人我陪着。” “你可别别别,你别过来,柯一维也别过来,”陆靖一忙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先和社区那边讨论一下怎么办,我也再问问小钟。都是自己人,咱们没必要闹得像对簿公堂一样,能解决就什么事都没有。你就帮我先问问柯一维,看他怎么说。” 勖阳应了一声,“行。” ——问的意义其实也不大。这样看来,陆靖一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今年真是新人不宜。404大概和新人们相克吧。 内部问题,没有哪个领导敢闹开。何况又是一个“皇族”,一个少爷,每一个是她陆靖一能随便追责的。 谁的责任重要吗?对于“上头”来说,不见得。 但对勖阳而言,很重要,很必要。 她定了定神,扬声喊柯一维,“维哥,帮我来库房找点东西。” 柯一维立刻起身迎出来,走过张晓雯荣可欣的工位,嘴角就开始上扬了,只笑给她一个人看。 这一笑成功地扰乱了勖阳的理智。勖阳心想,但凡让我查出来是谁搞的鬼一定手撕了他。 入秋了,库房也没之前那么燥热。但密闭的空间甫一打开,还是有一股沉闷古旧的浊气腾地扑出来。 柯一维顺手把门大开。勖阳说:“关上。” 柯一维不解,“你不热吗?” “你先关上,”勖阳说,“我有事。” 她鲜少这样严肃。 门关好,又反锁,勖阳往里面靠了靠,倚在一架撑开了的梯子上。——靠里一点,声音没那么容易被外面听到。 “昨天你也没和我说,去社区拍得顺利吗?” 柯一维看她那样子,还以为要说什么两人之间的大事,没想到出口竟然是工作,还是个几乎不值一提的小活儿,“顺利啊,该拍的都拍了。” 勖阳接着问:“那昨天的活儿还多吗?是不是之前老苏已经拍得差不多了,留给你的也没多少了?” 柯一维想了想,“不太多。他一早给我打电话交代的,总共也就那么五条左右的视频吧。” “他给你打电话交代?他没有发给你什么文字性质的流程吗?” “没有。他就跟我说了一遍,我怕我记不住,还写在手机里了,拍的时候我对着我手机的备忘录一条条对着走的,”柯一维说,“噢,小钟手里有一份日程,但是她说没必要参考,因为有一些调整,就按照老苏说的拍就行了。” 勖阳无意识地咬住下唇,“也就是说你基本都是靠着你自己记录的老苏口述内容拍的?” “对啊,五条我还记不下来,那我也太难了,”柯一维忍不住问,“怎么了?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勖阳长出一口大气,“没怎么,是社会阅历上升的时刻到了。” chapter 192 公道 所以这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勖阳当下的第一反应就是,以后谁也不要开口借她的人,这种天降奇锅实在是背不起。出了纰漏在所难免,没人能保证做事不出问题,但有事说事就好,没的惹一身腥气,这就非常窝火了。 柯一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 勖阳说:“给我看看你自己记的手机备忘录。” 柯一维懵懵懂懂地掏手机,调出资料递给她。 勖阳给那一屏拍了张照片存证。虽然知道所谓“问责”根本就会是一场形式主义的闹剧,这件事大概率会在领导的端水处理下无疾而终,但是躺平任虐接受那五十大板,不行,凭什么。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去捋捋事件脉络,发现这一时半刻的还是不太好抑制熊熊燃烧的怒火。职场反应能力果然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东西,在温水里煮时间长了,荒废太久,要迅速拾掇起来,全靠肌肉本能。 她一声不响地抱住柯一维,像失控的人抓到一个支点,想要借助他来安抚周身都在突突跳动叫嚣不停的神经。 柯一维虽然还在一头雾水的阶段,但也意识到能让一向规则严明识分寸的勖阳在工作场合泄露私人感情,想必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 上一次还是他们俩去医院出外务。想来也不该有比那更严重的情况了吧。 “昨天是有什么事吗?”他问她,一边回想着,“我完全没有印象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是逐项对照着拍的。” 他说得越确定,勖阳心底的怒气就多增长一分。 “也不是什么事,有几个镜头可能需要补一下,”她拍拍他的背,还是不舍得放松他,又静静地把自己贴上他的胸口,“你做得很好,没任何问题。等协调好了,咱们再去补拍就可以了。” 办公室只有张晓雯在百无聊赖地给自己修图玩。 “小钟回来过吗?”勖阳问她。 张晓雯摇头,“没,就荣可欣刚回来打了个照面,又走了。” 柯一维默默回到自己工位,不出声。 勖阳给陆靖一打电话,“领导,小钟还在您那儿吗?我去找她问点事情。” 她没想到的是“小钟家里临时有些事情,刚跟我请了假下班了。” 勖阳回头扫一眼小钟的工位,桌面上的东西都还在,电脑也没关,“可她包还在这儿呢?” “说是事发突然,家里人直接给接走了,回头再来收拾,你们方便的话先帮她归整归整吧。” 不是,这是多大的事儿,还至于的立刻跑路吗? “领导,她这事发突然的这个情况也挺突然,我就想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勖阳也知道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客气,“她是请假是吧?还得回来的是吧?那我可不可以先去找您说说,然后她什么时候回来,咱再什么时候具体问问她?” 这火药味来得直截了当,毫不掩饰,惊得张晓雯和柯一维都屏息凝神,不敢出声,静静旁听。 事到如今,柯一维当然能够确定事情与自己脱不开干系。 他在努力回想,也在注意勖阳。 勖阳冷着脸,双眼都冒着寒光,这会儿要想去靠近,还真需要些勇气。 “行行行,你先过来跟我说说,”领导的作用是意料之中的先端水灭火,息事宁人,“别着急,你看你怎么又急了呢?没多大点事儿啊,你这护犊子护得有些过了啊勖总。” 是非面前,绝不容许一点误读,开玩笑也不行。 是就是是,非就是非。 勖阳立即阐明自己立场,“领导,这不是护犊子,这是就事论事。名义上来说,小钟目前也还是我组里的人,现在被借调去出外务发生了预料外的情况,是很多因素的共同作用,不可能单纯是某一个人的责任,所以我确实认为有必要把事情共同整理清楚,不仅给年轻人,也是给我们每个人都提个醒,积累一下经验。” “行行行,我充分理解,你想找我谈的话,我今天随时有空,就在办公室等你。” “那我马上下楼,麻烦您等我一下。” 勖阳挂了电话,从战斗状态中暂时抽离,感觉整颗头都在发沉,压得眼睛也睁不开。 她捏了捏眉心,翻腾抽屉找出一盒清凉油,深深地吸了一口,给自己提了提神。 事儿不是大事儿,解决不难解决。 其实本来不至于紧张至此,激动至此。 张晓雯颤颤巍巍问:“老师,没事吧?” “没事,”勖阳摆摆手,“一点小状况。和你们都没关系。” “听您的意思是小钟这趟外务出的状况吗?”张晓雯愤愤不平,“本来她也不是咱们的人,为什么她出事了先跑路,却要咱们去给她处理后事呢?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算一站,她到底什么时候走啊?” “可能也就快了。”看这情形,搞不好真的就此别过了。 以一种这么戏剧化的方式。 勖阳嘱咐:“如果待会儿有她家人或是她回来拿她的东西,不要显露出任何情绪,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别给自己惹事情。你们下班的时候不要锁门,我可能会晚一些回来。” 张晓雯正要应,蓦然间,她眼看着里侧始终没发一言的jpg小哥哥柯一维,默默地起身绕了出来,停在她家老师身后,轻轻挨了一下她的手臂。 接着那手就没再下来,虚虚地三根手指悬空捏着她的手肘,仿佛想碰又不敢碰实,忍不住又知道不妥。整套动作非常流畅,非常自然,好像已经重复过千百遍,已经深谙于心,熟练得不存在体感上的不适,勖阳甚至没给出任何明显的反应,自顾自用另一只手拿杯子喝水。 窗前,大逆光,初秋下午四点多,阳光仍然充足得像手机蓄满了电。两个人的头发被照得透明发亮,肩膀披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晕——就,有点美好。有点,过于美好。 美好得让张晓雯不太能克制住自己的浮想联翩。 如果不是柯一维接下来那一刻抬起头来,有意又无意地点了她一眼,张晓雯几乎要看得呆了,她全程目不转睛。 那淡淡的又有些凉意的一眼,将张晓雯凛得心头一震。她赶紧埋下头去,心里默念着,这大概不是我一只小猫咪能看的画面。 不知道是从何而起,这个画面呢,让张晓雯当下满心在循环播放着一首歌,一句词,【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浮想联翩。浮想联翩。 勖阳听见柯一维说:“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没关系,你就先在这儿,有必要我会打电话叫你,”她说,并没有因为他那一点点的“逾矩”而不安,也没有躲开他的手,“你不要贸然自己跑过去,这不是个大事,我只是去和陆总交代一下而已。” 柯一维点点头,手放了下来,“行。” 张晓雯又逃命一样地低下头去,心底默念磕到了磕到了这不会是磕到真的了吧他俩已经都好成这样了吗。 柯一维那特别优秀稳定的女朋友是薛定谔的女朋友吗。 还是说这是一出情感伦理大剧,深挖就会发现另有隐情? 张晓雯这会儿特别想找个人来分享自己方才受到的震撼,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期盼着最佳八友荣可欣的回归。 她忍不住点开荣可欣的微信打字。忽然意识到——和他说什么呢? 有什么好说呢? 说“小维哥刚刚碰了老师一下我觉得他俩有问题”吗? 荣可欣一定会不以为然地回复她一句“那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神经是有点过敏”。 讲真,这轻微得不能再轻微的身体触碰,其实的确算不得什么,可由这两个和“亲密”“自在”“缠绵”等过于柔软有温度的词丝毫沾不上边的人表达出来,这反差感除了萌,还让人不由自主被震慑,“这一定是有大事情了”。 或许就是同频的人自然有同频的沟通方式吧。这似有若无的千丝萦绕,道是无情似有情的暗香浮动,也真非一般凡人所能get得到。 勖阳从办公室出去之后,柯一维就回到工位上坐等。戴着大大的耳机,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或听什么,也看不出眼神是不是真的在移动。 张晓雯试探着问:“小维哥,到底是什么事啊,把老师气成那样子?” 柯一维要过了片刻才摘下耳机,“具体我也不清楚。”他是真的不清楚。 他只知道勖阳好久好久没有过这种点火就着的状态了。 张晓雯也不知道可以再问些什么。柯一维又把耳机戴了回去。 她看看时间。好在距离下班倒也不需要多久的煎熬。 本来相处了这么久,已经非常熟悉这种相对无言的氛围了,可这会儿空气的忽然安静,着实令张晓雯抓耳挠腮。 勖阳一直都没回来,也没有信息。 中间倒是陆靖一来过一个电话,让张晓雯把小钟的东西拾掇一下送到传达室,等着她家人来取。除此之外,并无特别。 好容易到点了,“小维哥,你不走吗?” 柯一维像从一场梦里醒过来一样,满脸懵懵的表情,“啊?到时间了吗?”他活动了一下身体,“我不走,我等她一会儿,你走吧,拜拜。” 张晓雯有一丢丢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啊?那我……” “你走吧,”柯一维看出了她的顾虑,“毕竟这里面还有我的事情,我就这么甩手走了,也不太像话。所以我等她一会儿,看看有什么情况。你走你的。” 张晓雯忙点头,“噢噢,那也好,那也是。” 虽然赶紧溜走是稍嫌没义气,可是留下来的体感好像更尴尬,那么还是跑吧。 张晓雯一边狗撵一样地快步出逃一边在研究到底会尴尬些什么。没研究出来。 反正就是觉得尴尬。 至于去和领导“交代”的结果,倒也没有什么好意外。 陆靖一告诉勖阳:“小钟家有个亲戚,和咱们单位刚刚建立了一个合作关系,今儿晚上和领导有个饭局,把小钟叫走陪着去了。” 勖阳等领导把话一点点说清楚。 “本来小钟也没几天就走了,这会儿家里又多了个合作,百分之九十八的可能是她这些天会提前结束在西院的学习,直接调去东院。” “那就是说她基本可以不算是我组里的人了,”勖阳说,“意思是不是就是我们可以客观地讲讲道理了?” 陆靖一摇头,“勖总,别置这个气,没有任何意义,你自己也很清楚。” 勖阳:“柯一维不会撒谎,他是什么样的人,您也很清楚。” “谁也没有定性说这就是柯一维的责任,你先不要这么紧张,”陆靖一说,“这就是很简单的沟通不到位,合作不和谐,互相之间没交接好,没多大的问题,又不是不能补救了。一会儿我给社区那边打电话,定个时间再补拍,不就完了吗?多大点事?” ——这世上最让人恼火的几个字里,一定有“至于吗?” 勖阳问:“小钟和您是怎么说的?” 陆靖一避重就轻,“她哪儿说了什么啊,小女孩没经过事儿,被吓得一直哭,话也说不出个整句来。” 勖阳才不管那一套,“柯一维告诉我说,他手里是没有流程的,全靠之前老苏口述给他个大概,他凭印象自己做了记录去拍的。老苏还让他找小钟要日程,说是小钟手里有一份,但柯一维问了小钟,她却说只有一份日程,始终都在老苏手里。” 陆靖一摊手,“所以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咯?” 勖阳点头,“所以现在事情的关键在老苏身上,问问老苏吧。” 她说:“小钟走了没关系,本来我也没预计她能说什么真话。事情好解决我也知道,由我们组出面去补拍也可以商量。可是领导,以后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怎么办?一直捂着,藏着掖着,这氛围下大家能安心做事吗?我不想让我的人心里带着疑虑工作。” 陆靖一的脸即刻一沉。 这话说得偈越了,勖阳自己也清楚。但很多的选择,源于在那个时机下的本能反应。 “阳阳,我劝你一句啊,”陆靖一说,“要是真如你所说,每个人都得得一个公道,你想想,这公道会得罪多少个人,这公道真就重要到可以付出那些代价吗?” chapter 193 平行线 “设身处地”四个字,是非常考验情商的。 大多数人的同理心都存在于自己处于高位,去俯瞰弱势一方的时候。假如易地而处,人性里见不得光的部分都会爆发出来,情不自禁且理所当然。 所谓的体谅与理解,是加了一层柔光的同情与优越感。要求他人去理解自己,本身就是一件强人所难,又自取其辱的事情。 而关于私人情感的范畴,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了。懂的人无需言语,不懂的人永远迷惑,然后缓缓吐出一句“至于吗?不至于吧。” 就好比陆靖一对这件事的分析,假如勖阳身处陆靖一的位置,或许也会考虑到其中的层层纠葛,做出一个既稳妥又有效的决策。谁都不得罪的同时,也可以把当务之急解决掉。前提是模糊真相,将错就错,凡事不提。 这不是勖阳第一次面对这种局面,她也早就不是初出校门青涩懵懂不谙世事的小菜鸟。在社会的鞭打之下,适当的妥协是必要的,她懂。出来做事十几年,大小团队带过好几个,没有点所谓的大局意识,她也到不了今天。 只不过一直没见识过,原来有些真实,确实是被“上头”一手遮蔽而过,就可以了无痕迹。 陆靖一叹口气,“阳阳,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天真。” “领导,就事论事,叫做天真吗?”勖阳说,“我理解领导的难处,也不是一定要怎么样,但是对待工作的态度和工作氛围的和谐团结,对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不甩锅,但是这个锅不是柯一维该背的。” “我再强调一遍,没有人要柯一维背锅,你的反应太激烈了,”陆靖一也渐渐显露出一点不耐烦,“我理解你要保护自己的成员,但是现在什么事情最重要?得解决问题对不对?咱们先把这个漏洞补上,自己内部的事,关起门来再谈,能有多难?” 勖阳点点头,“行,解决问题是吧,”她后背往椅背上一仰,“这个任务本身不是我们组的,我们的人是从您这儿走了明路被借走援助的。现在出了问题,解决当然是要解决,但是由谁负主要责任,谁负次要责任,可得说清楚。就算现在老苏不在,他的团队没人能用,好,补拍还是要用我们组的人,那也得事先确定好,我们是帮他们组去处理后事的,对不对?出面当冤大头,把这个错整个儿揽下来,那就算了。篓子不分大小,只要有就恶心。” 陆靖一摘了老花镜,掐了掐眉心。 她不太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这十多年的爱将忽然钻起牛角尖,一反常态,调动一套小学生的思维来和自己对峙? “你和柯一维感情真的很好是吧。”她说。 勖阳不为她所动,“领导,我们四个人感情都很好,不是手心就是手背。” “是吗?我刚刚还在想,上次你在那家医院出事,柯一维也是这么急急火火打电话找我商量怎么处理,”陆靖一眼神钉在勖阳脸上,“你俩还真是彼此着想。带出这么个全心全意为自己的组员,阳阳,你真是天生带团队的人才。” 勖阳的注意力成功地被带跑偏了,“您说上次的事柯一维找过您?” “是啊,不然你以为那种在公众场合爆发出来的事情,怎么可能被隐灭得无声无息,咱们本地网络上连个视频什么的都没能给发出来?单凭咱们单位的一己之力,也是要付出多一些代价才勉强做得到的。你也是老人了,单位护着个人能护成什么样,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吧。” 当然有数。大局意识嘛。要有大格局嘛。要能屈能伸嘛。 像她这种头上没“人”的,一旦行差踏错,只有靠福德庇佑了。单位是要衡量你的价值与实际利益得失去采取行动的,护着你,叫人性化;把你抛出去顶包,叫很遗憾必须严肃处理。 “看你的反应,他是没跟你说过吧?也是,柯一维那个性格,也不可能做了好事去邀功,”陆靖一说,“我就是想说,你们这姐弟俩这么为彼此着想,你也该站在柯一维的角度上去成熟地考虑这个事情。你刚刚和我说了这么多,句句在理,是我我也义愤填膺。可是你不会不清楚,如果真要掰扯,柯一维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吧?他有什么实际的证据能证明,他记录下来的就是老苏的原话?他记的那些是不是毫无疏漏?小钟说她没有流程,那这两人拍摄完毕了都没有想到要和老苏或是社区甲方去对个线确认一下吗?你说找老苏,找小钟,好。小钟咬死了都是听柯一维做事,你怎么办?老苏咬死了全盘交代给柯一维了,你怎么说?阳阳,这一地鸡毛,没人是干净的,你的柯一维身上也有脏水,洗不彻底。撕破脸不仅没必要,还一无所获,你好好想想。” 勖阳知道陆靖一说得对。 她也是知道柯一维处于弱势,所以才虚张声势地一直在强调他的人性品质。可是凡事“讲证据”,他手上一无长物,什么都拿不出来。 而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莫名其妙地坑了。 当你在明,它在暗。 细思极恐。 这真是给她一天之前的天真想法狠狠甩了一耳光。世上哪有不撕不抢和平安宁的净土。 或许让柯一维远离这是非之地反倒是对的。 连她在每每被迫面对这种掺了甜甜香精的污秽,都时常有辞职不干的冲动。 你以为你是自由的,你以为你循规蹈矩就能得到公平公正,你以为你一身正气,就不会被污浊侵袭。而事实是,你只是一个无所依的小小分子,随时可以消失在灰尘当中,如果有必要。 所有的“大局”都是用个体的骨肉堆积支撑的。 这确实还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事实是怎样,谁受了委屈,始作俑者如何追责,根本不值一提。 山外有山人上有人,“皇族”之上还有“皇族”。 从陆总办公室出来,楼道已经没什么光了,指示灯绿莹莹地在角落聊胜于无地亮着,只够看清楚倚在窗台上的那个轮廓是谁。 勖阳知道陆靖一在身后,并没有表现得太过热情,“你怎么还没走?” “小维是不放心吧,”陆靖一一边锁门,一边半开玩笑,“论讲义气这块儿,你俩真是性情相投,天选的在一个组。” 柯一维瞥见勖阳满脸疲惫,也没再提其他,“领导受累了,给您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本来也没多大点事,”陆靖一问勖阳,“你怎么走,搭我车吗?” 柯一维:“我送她吧,毕竟是因为我的事。” “也好,”陆靖一点点头,“也对。” 勖阳实在也懒得多说什么场面话了,“领导受累了。那我上楼收拾收拾。” “好的,小维待会儿开车慢点开。” “得嘞。” 他们返回404,勖阳缓了有一会儿,两个人才去取车,回家。 话多伤气。勖阳一上车就睡着了。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了十多分钟,她才慢慢悠悠地醒来。 柯一维握住她的手。 “辛苦了。”他说。 勖阳摇头,“并没有,”她反握住他的手,摇一摇,“只是不想你受委屈。” 柯一维不知道怎么回应好,怎么说才对。 “别真动气,这不叫做受委屈,”他说,“别影响到你就好了,我无所谓的。” 勖阳苦笑,双手搓搓脸,“所以只有我觉得有所谓了。” 柯一维意识到自己词不达意,“我没有别的意思。” “嗯,你不用解释,”勖阳伸臂去勾他的脖子,“让我靠一会儿。我今天好累。” 两个人换到后排去,又互相依靠了一会儿。 柯一维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勖阳闭着眼,“你什么都不用做。你保护好自己就好。” “……有这么恐怖?” “有。人心难测。” 柯一维干笑一声,“好像除了你,在咱们这儿我都不接触人。” 勖阳懒懒地说:“那或许我的心也难测。” 多幸福,他完全认识不到自己在一个怎样的泥沼里。 这孩子是佩琪吧。很快满二十六岁了,身高堪堪一米九的佩琪。 你告诉他那里有坑,不要靠近,他根本不知道坑是什么,长什么样子,非得亲自踩进去,体会一下淤泥围拥不可自拔的失重感和恐惧,才能对你的提醒有概念,下次才知道要绕着坑走。 而她连让他去试个错都不舍得。世道险恶,她只想用自己习得的本领已有的经验带着他趋吉避凶,一路坦途。自己吃过的亏,受过的委屈,捱过的辛苦,她都不愿意看着他重蹈覆辙一遍。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好像他并没真正接收到呢? 这一天是真的太累了。 累到她一进家门,倒头就睡。懒得去想其他,懒得去分析老苏或小钟的心态,也懒得去点开微信上的小红点。损耗太大,迫切需要自愈,以蓄力去应付下一个狗血不堪的日子。 她似借昏睡去逃避一些不想去面对的现实。直到转天天亮,12个小时,睡了又睡。 chapter 194 勖总反思中 一下午的对峙也不能算没有胜利。补拍事宜还是交还回老苏自己的团队了,勖阳拒绝继续接手后续事务。 一个司机名下一辆车,借车给人出了事,追究谁的主要责任呢?明摆着的道理。 陆靖一也没再说什么,她的使命既已达成,其他也就都依勖阳罢了。 小钟因为表现优异提前结束实习期,转为正式员工,即日起去东院任职。 荣可欣也终于结束了到处打补丁的漂泊生活荣归故里。 老苏上班来的第一件事是灰溜溜上到404来表示慰问。但当然,大家都很累,拿不出太多真情实感来迎合场面了。 勖阳倒也没表现得太明显,可是要说忙还是404比较忙,事情太多顾不上寒暄。最厚道的还要数柯一维,不咸不淡地和他随便聊了两句有的没的。至于“往事”,只要没人提,大家就都心照不宣地选择淡化,非常专业地当没有发生过,所有人都是好朋友好伙伴。 老苏也不是傻子,自觉实在不太得味儿,没待多一会儿就下楼了。中午吃过饭,送了两个西瓜上来,算是“这两天代班辛苦”。 荣可欣和张晓雯欢乐地去洗了准备切,张晓雯忽然间意识到这可能需要请示一下,“老师,咱……吃吗?” “吃啊,为什么不吃,”勖阳没觉得这是个事儿,“劳动所得,没有毛病。” 但一个西瓜切了八角,她一口都没碰,“我不爱吃西瓜,你们吃吧。” 到底她也还是执拗。 404恢复了日常配置,兴风作浪了好久的小钟也终于转地儿嚯嚯去了。大概是糟心日子持续时间有那么点点长,屋里的气氛一时半会儿还没能缓得起来,大家都有些气息恹恹的。 勖阳并没有把柯一维的遭遇告诉张晓雯和荣可欣。 有句话在网络上很是风靡:工作本身是不累的,工作中遇到的人和事才是巨大的消耗。 勖阳不愿意这些孩子们在一个充满警觉、猜忌和偏见的环境中工作。专注地投入工作应该是开心的,拥有一个和谐友好的团队也是幸福的。你在一件事上倾注的注意力越多,相应地对其他事情的关注就越少。而不太美好的月球背面,如果必须要了解,还是顺其自然吧。 每个人和他人产生的化学反应也不同。宫斗剧提供的经验并不是人人适用。 比如她十来年了也都是基本靠运气活着。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每次长出来的智从没存活超过一个月,就恢复到傻呵呵看人都是好人的状态了。 这也是一种福报,可遇不可求。不是没有过被信任的人捅刀子,被现实狠狠教做人的时刻,可是本性难移,疼过之后,还是一如既往~不忘初心,砥砺前行。嗯。 可能唯一一次大规模的失控,就是关乎柯一维的这个小状况了吧。 可见人真的是偏心的动物。她看重他,就等不及想要把自己绕过的路、挨过的坑都指给他看,不愿意他受一点点苦,磕破一点皮儿都不行。 这样并不是好的吧。 勖阳是认真地在反省。 chapter 195 光 勖阳倒是也没想到苏忠义会派了说客来说和。 向茹问她:“老苏说得罪你了,是不是真的?” 勖阳先反问一把子:“他和你说什么了?” 向茹挠头,“也没说什么,就说一时疏忽,没想到会整出来个挺大的麻烦,怕是引起了你的误会。” 这老小子还能有“怕”?勖阳在心里冷笑一声。 “是啊,都是误会,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奇奇怪怪的样子,”她轻描淡写,“不过既然都已经解决了,也就没事了,都过去了。” “是吧,我就说他瞎紧张,大家相处那么多年了,谁还能不了解谁啊,”向茹眼睛里的紧绷立刻放松了下来,“你还能和他一样吗?那小心眼子,放女的里也难得一见。” 勖阳只是笑笑。 难得一见也见过了。误会也误会过了。钉子钉在木板上,即使起出来了,孔洞永远在,很难假装它不曾存在。 信任是非常脆弱的东西。越脆弱,越昂贵;越昂贵,越脆弱。 向茹和她一样的单纯。她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也只是希望好朋友们都能常驻身边而已。这真是传说中的人以群分,她俩投契,不是没有道理。 时间留下的都是对的人。时间让安全距离越缩越短,可容纳的人事物越来越少。 珍贵的人,才值得把手牢牢握紧,唯恐错失。 向茹问:“你们俩,现在怎么样?” 勖阳眼神开始飘忽,“……也没有怎么样,还是那样。” “怎么好像有点勉强呢?”向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点点的闪烁,“出事儿啦?” 也不能算是“出事儿”了吧。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勖阳把眼神调转去望着不远处在调试乐器准备开唱的歌手,“可能是之前一下子太密集太没缝隙了……总之这两天就比较平静。” 不然也没有机会和闺蜜出来泡泡吧听听歌,过个正儿八经的夜生活。 好像一下子到了另外一个阶段。每天还是上下班,照常在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据点接头,工作的时候心无旁骛,放工了之后静静陪伴。一度敞开了个口子的,悬而未决的话题,一直也都没有提起,似乎事态的发展也在悄悄走向一个不同的方向,需要重新整合分析,才能得出决断。 真空的玻璃缸被重锤了几拳,龟裂的缝隙再细微,也已经有空气溜进来了。 可能这是必然要经历的挫伤?不清楚。 每段感情都有它自己的样子。无从比较,无法参考。 小酒吧的灯光调得很轻很梦幻,今儿晚上是女士之夜,酒水打折,每张桌上都有花有定制卡片,用了大片大片的粉色和紫色,氛围营造得很是浪漫,歌手唱的也都是轻柔舒缓的小情歌。 大概是灯光的作用,向茹突然发觉自己旁边这位少女有那么一点点的陌生。 “你是醉了吗?” “我没有啊,”勖阳迷迷瞪瞪看了她一眼,双手捧了捧脸,“我看上去像醉了吗?” 脸颊红红,眼神也迷离。刘海留长了一些,把她略硬的轮廓修饰得柔和很多,不知道是否特意化过妆,眼睛的形状在光影下很妩媚迷人,嘴巴微微地嘟一嘟,竟然很像在对谁撒娇。 向茹喝了口饮料来压惊。天呢,撒娇,这是可以出现在小铁人儿勖总身上的词儿吗。 小姐姐手上的戒指,连光华都是玫瑰色的。 爱情是真特么的奇妙。有让人脱胎换骨,改头换面的奇效。 向茹嘟囔,“不是你醉,大概是我醉了吧。” 勖阳不知道好友是什么情况,“你在说些什么啊麻麻?”非常招欠地伸手去拨弄一下向茹的脸,像逗弄一只假寐的猫。 “……你这孩子最近怎么学坏了呢,这还动手动脚的,是把我当你们家柯一维了是不是?”向茹没好气,捞过她那爪子端详端详,“你别说,我回家必须得跟梁宸好好说道说道,现在这婚也结了,娃也生了,感情就不需要维系了?这不行,我必须得让他花个大钱来维护一下家庭稳定感情和谐。” 勖阳吃吃笑,“你想干啥?” “我之前还真看中了一对戒指,就是正好那会儿赶上要给儿子报课外班,钱花得有些狠了,没舍得买,心里一直惦记着呢,”向茹说起喜欢却没能到手的首饰,遗憾得像说起那些年错过的大雨那些年错过的爱情,“本来想给我自己买一只戴就得了。被你这恋爱的酸臭味一刺激——我们也要买情侣款!” 酒精一上头,多安静的人也会有些反常。 “买就买呗,这么激动干嘛,”勖阳拿手机点开相册跟向茹嘚瑟,“你看,我们俩的爱好就是买同款,我俩一出去就置办点同款……这个是上次去看展览时买的,这个是有一个画展出的周边……本来有双鞋,设计得很有想法,但是我觉得俩人谈恋爱买鞋不吉利啊,就算了……” 确实有想法。向茹想。大家的情侣款都是衣服首饰鞋子包,人家成双成对的都是工具箱、刻刀、套笔、手办、画册、手机、眼镜、电脑。 即使向茹平时并不特别热衷,也看得出勖阳给她看的那些大多都是限量款定制款,想凑近去围观一下柜姐都会问你您好是会员吗我们这是会员专供喔的级别。 “……真有钱。”向茹不知不觉发出感叹。 她问勖阳,“怎么都没见你用呢?” “怎么用啊?”勖阳苦笑,“你们是有证的,用什么cp款都不过分;我们俩呢,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吗?是觉得生活太过平静吗?算了吧。我们俩就安安分分穿队服就得了,四舍五入也算是情侣款,正大光明。”说到队服,有必要让荣可欣再联系联系做一身冬款的。 “不是,你们这些也不都是会被人发觉的吧?你们这种艺术气质浓烈曲高和寡的情侣款,谁能想得到啊?”反正向茹是叹为观止,“只不过确实也都不是有必要特意展示出来的东西罢了,自己偷着乐也挺好。” 但情侣款的主要功能不就是第一拿来给感情调点情趣,第二拿来秀一秀,第三怕俩人被人群冲散走丢了好找……吗? 所以秀都没法公然拿出来秀,它再贵也确实是差了那么点幸福感。向茹自知俗气地这么想着。 但还是要感叹,“太有钱了。” “有钱吗?”勖阳接住了这个话题,“实话说,你会觉得我俩门不当户不对吗?你会觉得我爱慕虚荣吗?” 向茹吓一跳,“爱慕虚荣?你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这个词儿有朝一日居然能出现在你自己身上吗?” 勖阳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别逗了,我是真心想问你的。” “我也是真心这么觉得的,你如果是爱慕虚荣的人,不会今天还过这样的生活,你早就是不知道哪家的小儿媳妇儿母凭子贵的小富婆了,”向茹说,“但你要是说门当户对这个范畴,怎么说呢,他家和你家经济条件上确实是有些不同,可是门当户对,也不是只看家里有钱没钱吧?我觉得还是得看家庭氛围啊,父母感情啊,家教理念啊,类似这样的吧。” 跳脱出来,勖阳也能分析到这一层。可是怎么说呢,“我很没有自信。” 这个觉知已经几次三番浮现上来了,只不过是她不愿意去正视,去接受而已。 但现阶段,这样溃败的情绪,也只能说给唯一知情的向茹听。 “我以前觉得我自己挺有勇气的,可是我跟柯一维在一起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一点都不勇敢,甚至可以说非常怯懦,”她说,用手支着昏沉的头,“其实他对我很好的,方方面面都在照顾我,但是他越是对我好,我越是紧张焦虑。你能体会我的心情吗?他越好,我觉得我自己不够好,可我那些不够好的地方,都是我没办法通过努力去改变的。我每一天都在纠结着这些事情,特别是小钟在我们组的时候,她和柯一维多说几句话,我都烦躁得不行。我最近真的是好奇怪。” 向茹问:“你俩真的要熬三个月之后才考虑公开吗?” 勖阳向她坦白,“实际上我现在就有点熬不住了。” 不是一定要公开,是需要必要的认可,来支撑自己的信心。 真空的状态固然安全,但社会角色的链接是维稳的基石。总在真空舱里待着,免疫力和抵抗力都在下降,还是需要走出去晒晒太阳。 “我觉得你不要有这么大的压力吧,如果你觉得柯一维这么好,那他都选择了你,你还有什么好不自信的呢?”向茹努力想让好友振作起来,“小钟那种人呢,本身做事情就是不择手段没有下限的,忽然出现在咱们的世界里,一定是会有一些冲击,但那不是你的问题。可是小钟走了,说不好后面又来个小张小王小李,你总不能一直以这样的心态去应对吧,这真的会把自己耗出病的。” 勖阳点点头,把杯子里的残余一饮而尽,“对,你说得对。” “你和柯一维还是需要好好沟通,要开诚布公地去谈一谈,不要去回避问题,也不能总想自己消化,有些东西是消化不下去的。” 向茹抓住她的手,轻轻摇一摇,“不然,朋友是干嘛用的呢?男朋友是干嘛用的呢?那些努力也改变不了的东西,我们都没办法,但起码可以互相分担一些,你也得信任我们才是。” 有时候,倾诉不是为了得到一个方法去解决问题,倾诉也只是倾诉。说出来了,困顿就好像有了裂缝,光可以透进来了。 好久没有这样释放的夜晚,也是要托赖即将到来的周末,让宿醉也没有后顾之忧。 从柯一维发来微信问回没回家人在哪里待着不要动,到他实物出现在小酒吧紫藤花一样迷醉的灯光里,前后也没有十分钟。 勖阳动都没有动,就眼神惺忪托着腮看着柯一维走近来。 柯一维先是拍了拍勖阳的头,手顺着她脖子滑下来,停留在背上轻轻扶着她,自己才坐下来,“挺能喝。” 勖阳依然维持着原姿势没动,“你来点?” “我不来了,我再来谁开车,”柯一维被这醉猫逗得发笑,冲向茹点了点头,“你们俩早说来这儿玩啊,这是我朋友的店。我先去和他打个招呼,然后咱就走。” 向茹是熟人,又是在单位之外的场所,柯一维的表现自然随意,根本就和来接女朋友下班的一般小男生没两样。 他的状态看似倒是比勖阳好太多,向茹想。年轻人就是心里敞亮,没那么多心事。 随即向麻麻就忍不住在心里骂起自己家那位,果然是婚后生活淡如水,那家伙除了几个字“到哪儿了”之后就没再吱过一声。就说让他在家看孩子吧,这也有点过于敷衍了,当孩儿妈妈都是钢筋铁骨刀枪不入吗。 柯一维很快回来了,老板给免了单,还赠了点七七八八小周边给他拿过来。 柯一维都给向茹了,“给孩子玩吧。” “你怎么到处都有开店的朋友?”勖阳扶着他手臂站起来,斜睨他一眼。 柯一维握住她的手,“我人缘好吧。” “你怎么能来得这么快?” “因为我正好就在附近和小李玩。” “我有点困了。” “你那是醉了。上车睡。” “先送向茹。” “当然啦。” 向茹话都不好多说一句。这俩人太腻歪了。可以想见平时在单位得多压抑。 等到她上了车,才发觉这虐狗的情节变本加厉再升级。 她一眼就看出那车挂的玄机。 再多坐一会儿,好么,这辆车上的配饰都是墨绿色——勖阳最喜欢的颜色。 向茹合理怀疑这到底是谁的车。 勖阳在副驾驶一躺,手就不老实地去抓柯一维的头发。 柯一维赶紧把她手给拽下来,从后视镜里不太好意思地望望向茹,然后帮勖阳把安全带系好。 向茹忍不住说:“我怎么感觉你俩在一块儿,好像是她比你小才对呢?” 勖阳闭着眼,扬手指了指柯一维,“所有说这家伙肯定是谎报了年龄。” 柯一维无奈,再次把她的手归位,“谎报也得是你谎报。” chapter 196 好开始 一早清醒过来的勖阳面对的是母上憋了一宿的疾风暴雨。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之前在医院,说是偶遇没问题;然后去超市,也是偶遇没关系;这后半宿了喝得醉醺醺被人家开车接回来连扶带抱送到家门口,也说是普通同事偶遇,就有点过分了。 “你是这么看不起你老娘我的智商吗?”卢英忿忿地说。 勖阳一把扯起被子蒙住头,“你要是不这么紧张,一有点什么就特别当事儿,我早就跟你说了。” 不顺溜的起床气。 “你还赖我紧张?我紧张是为了谁啊?”卢英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喜笑颜开地凑上来八卦恋爱始末,而是二话不说先质问自家女儿,“你要是早和我说你跟小维搞着对象呢,我何至于的天天为你愁得睡不着觉啊?” 勖阳一听这路子就烦,“妈,你要是非得这么说话,那咱就别聊了。我受不起让您这么烦,你这样太给人压力了,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跟你说实话的原因之一,你明白吗?” 老母亲当然不可能明白,“你有心吗?” “你就当我没有好了。” “我就问问你,就招来你这么多话?” “你那是随便问问我吗?” “行行行,我问你还是我错了,你爱怎么就怎么地吧,你们这文化人咬文嚼字,没法和你说话了。” 老母亲甩手走了。勖阳把被子掀开,透口气。 没什么。这种级别的吵架,一个月里至少得有三五次吧,吃饭时就过去了。 不过“过去了”,并不能说明解决了。逃避确实可耻,有时也不见得有用。 折腾一晚上,手机耗到没电自动关机了也不知道。 这人仰马翻又醉生梦死的一晚上。人压抑久了一爆发就是会不可收拾。 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从上了车就没了记忆,怎么上的楼更是毫无一点印象,反正意识上岗的时候已然是阳光满地的周末上午了。 真难为情。一向端正冷静的形象垮了。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失态呢。 试用期甚至还没熬过,就等不及丑态毕露,被对方给看了个满眼,太丢人了。 勖阳又蒙头缓了好一会儿。哼哼唧唧的嘤嘤嘤把福星儿也吸引来,扒在床边拱她的手。 挣扎着爬起来充电开机,微信叮叮咚咚地接二连三顶进来。 现代人正常生存的证据之一,就是总能收到微信。微信能如常往来,至少说明活得还有些价值。 柯一维的第一条:我临时有点事,要去趟外地,没来得及和你说 第二条:醒了告诉我 向茹:你醒了没?还好吗? 第三条:以后出去别喝那么多酒 ……这可真是砸自己的招牌。勖阳想。并没有很多啊,只不过喝酒是个讲究氛围和情绪的事情。感觉到了,抿一抿也醉;纯当饮料喝,脑子不肯放权,想要醉倒也是难。 以这些天的糟心程度,她确实就是安心想醉一醉,放纵也放松一下自己。 因此勖总不服气地回他:我昨天没发挥好 再赶紧宠幸一下世界最好的向麻麻,耽搁会儿怕就会忘:我醒了,没啥事,你呢 柯一维的手机好像是长在手上的,回消息快得像膝跳反应:挺能睡 向茹:我没事啊,我又没喝酒 柯一维:还挺沉 ……又不是第一次感受爱情的重量,至于的吗? 勖阳红着脸:你哪儿呢 柯一维:火车上 勖阳:什么时候走的? 柯一维:刚上车没多会儿 勖阳:自己? 柯一维:对 向茹:你家柯一维挺靠谱的 勖阳:啥事儿啊这么急 柯一维:有个朋友想合作,去和他谈一谈,看能不能一起把工作室做起来 勖阳精神一凛,马上就抖擞起来了:真的啊? 柯一维:真的啊[大笑][大笑][大笑][大笑][大笑] 如果属实,又可以谈得下来,这真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成立自己的工作室一直是柯一维心心念念想要达成的理想。之前的心态还算随缘,以自己玩为主,想画什么画什么,有活儿就接,没活儿就自娱自乐。这些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歪打正着赶上了平台网络卖艺的好时候,渐渐在各个app上打出了一点小名气,也尝到了一些红利,发觉具备一定的发展空间,可以尝试把爱好正式化,转为职业来做。个体画手,时间又充裕,平时工作也不忙,单靠流量已然是份不错的收入。但真正想要把工作室做成规模,还确实是在和勖阳在一起之后,才认真开始考虑的事情。 认真归认真,切实着手去做,哪里是等闲之事。把兴趣爱好转为挣钱的营生,从兼职到专职,真不是说干就干,有钱就能做的。所以柯一维的那句“我走”,也不算是冲动使然。 精力是有限的,创作又是极其消耗心力、需要全身心沉浸的事情。如果加上各种运营,对于时间精力的要求都是很严格的。目前404不算忙,昂勉强还能够折腾得过来,但这种状态也不可能一直持续着。假设他身处一个节奏紧张内容充实的工作环境,或是像勖阳那种牵头负责人的工作性质,那就基本告别什么兼职不兼职了,一天24小时都能给你填满。 勖阳发了个乖巧宝宝叉腰哼的表情:我还没去过你工作室呢 说完忽觉不妥。柯一维的工作室就是他独居的那套房子,人家不邀请,自己一个女孩送上门去,未免不太像话。 不过她也没撤回。留着吧,看那孩子是个什么反应,也挺有意思。 柯一维并没让她嘀咕太久:等我回来就邀请你去参观指导 他解释:主要是我最近总在小李那儿住,工作室好久没好好收拾了,不好意思让你去 勖阳表示质疑:最近也没开工吗?从画完葵花向太阳之后 柯一维:没有。最近不是创作的状态。 这话就让勖阳很有些共鸣了。创作状态这个概念,都只有搞创作的人才能了解。 最近一片乌烟瘴气,内忧外患搞得心思不整,创作也只能创出些负能量的东西,那还不如暂时搁置,转移一下注意力,或许反而可以刺激灵感。 chapter 197 备案 听到柯一维轻描淡写说出一句“不是创作的状态”,勖阳莫名有些愧疚。 这与自己近期的频频失常也脱不了关系。说难辞其咎夸张了点,但这虽是应该两人共同面对的问题,到底还是她的状态影响大一些。 当时被柯一维对理想的狂热打动的是她,说要尽力好好保护他的理想的也是她,这么快就起到了反作用,勖阳也是感觉自己有点能量。 无论如何,工作室的事宜在慢慢悠悠地推进中,还是足以令她振奋到一跃而起的。 比你有钱比你家世好还比你好看的人都在努力呢。 只不过从床上跃起要面临的第一件要事,还是绕不过去的老母亲拷问。 卢英显然还没消气儿,一直用白眼看她,出来进去的摔摔打打。 这么多年,勖阳也还是很难习惯这做派。要不是亲妈,又没了亲爹,什么沟通就都可以免了吧,太过情绪化的状态之下不可能实现有效的沟通。 太多所谓的沟通,也就是打着说真心话的旗号互相抨击。被对方的情绪所裹挟,总有一方根本说不下去。原本要谈的问题,就一直搁置在那里,慢慢地“过去”。 所以勖阳一度非常喜欢工作,也倚赖工作,特别是爸爸刚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在单位待着的心情都比在家痛快舒畅。 她妈妈卢英是极其情绪化的人。她可以到达哪种地步呢?爸爸病重住院的时候,亲戚们都自动轮值尽量减少妈妈去医院陪护。不是怕她身体吃不消,是她一进病房就要哭,不敢当着爸爸面哭就躲出去哭,惹得爸爸总在疑心不安,自己已然很难过了,还要顾及到妻子的脆弱悲伤,这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有点过。 而卢英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的,但她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不具备那个功能。于是每每在她哭得情不自已之际,大家又都得担心着她自己的情况,这么个哭法,可别把自己身子再哭坏了。 许是印象太过深刻。在那之前,勖阳都不觉有什么关系。但在当时,可以说实话吗?妈妈的眼泪并不能唤起她的共情,她只是觉得烦躁。 应该也有一些非常明确的嫌恶。 真实的生老病死,不是偶像剧言情小说。疾病死亡,大多数时候也没有那么浪漫而轰烈。不合时宜又张弛无度的敏感柔弱,并不能提供正面的情绪价值,也唤不起太多感动。不合适的所谓“真性情”,往往是很令人为难的。安慰你吧,明明更需要安慰的是病人;不管你吧,又确实过意不去。 当时医生一早已经对爸爸的病情做出了无力回天的预判,但是勖阳包括家里人都没有把消息透露给卢英。她直到最后那几天,才给妈妈逐步渗透接下来要面对的可怕的现实。 然后就又是每天的哭。 勖阳已经被哭麻木了。可能她们母女俩的配置是互补的,她妈妈生她的时候把眼泪都留在了自己这里,到了勖阳这儿,库存就非常有限。勖阳从小就镇定又冷静,甚至有时可以说是冷感。一个硬邦邦、静悄悄、眼神凉冽,让人一看就不太敢乱贫的钢铁小丫头,在爸爸的葬礼上都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掉。 可有几个睡不着满脑子乱纷纷往事的深夜,勖阳也在思忖,要说最羡慕的最想成为的人,也是自己妈妈卢英那样的人。特别是生而为女性,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有人宠着,大家哄着,从不让自己憋着又能轻而易举得到关注与照顾,这感觉是不是也挺好的? 是不是女的就应该是这样? 而众所周知,女孩子是不会主动先理人的。 勖阳只好先示好,认命地自己动手搭台阶,“昨天是他给我送上来的?” 老母亲一如既往地没好气爱答不理,“不然呢?我能扛得动你?” 勖阳心里默念是亲妈是亲妈是亲妈,“……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那大半夜的,人家还说什么啊?人家不回家啊?都像你一样想玩到什么时候就玩到什么时候啊?” 看吧,没聊出什么正事来,一连串的反问句,多大的排面。 勖阳心里的led播放屏被猛烈刺激,自动切换字幕内容:忍一时卵巢囊肿,退一步乳腺增生。 “不是,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自己的身体还是最重要的,“我现在跟你好好聊,您老也给点正常反应行不行?” “那你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态度?”都有理。 “行,那我能说我这态度纯是被您刺激的吗?您老想想我刚才有说什么态度不好的话吗?”勖阳也知道这么掰扯下去,又会变成一场无解又无营养的battle,“我就不明白了,难道你知道柯一维是我男朋友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应该开心吗?为什么要在这儿纠缠这些有的没的?现在到底什么事儿是重要的呢?” 卢英自己又何尝不知道,但是知道不等于能承认,承认也不等于就可以顺顺溜溜地让勖阳占了理。那还了得。 “你别总像训孩子一样训我,”凶巴巴是依旧要凶巴巴的,老娘的气势还是要在,“说,你俩怎么回事?” 勖阳松了一口气。这不是训孩子,这是哄孩子。 “你之前不也是光旁敲侧击地问我吗?就是这么回事。” 很多事情都是可远观不可亵玩。遥远地眺望着,想象着,是美好的;但实际把花折下来握在手中,搞不好先被刺扎出一串血珠。 “小维这孩子是挺好的,可就是太小了,十岁呢,不是十个月,你俩在一块儿,真能有共同语言吗?” 勖阳知道她想说的不是这些,“有啊。有没有的,我们俩也在一块儿了。” 老母亲开始盘问老三样,“他们家什么条件?” “他们家条件……他们家条件就还行吧,该有的都有,”勖阳没敢说得太真实,“他现在自己住,自己名下也有车你也坐过,一个月比我少拿几百块钱?大概吧。他自己没事还做些兼职什么的。” “他爸妈退休了吗都?” “他爸妈都是做生意的,自己做生意。”这不能说退休不退休吧? 老母亲给出高见,“自己干买卖的到底还是不如事业单位国家的稳定。” 勖阳唯唯诺诺,“对对对。” chapter 198 不同 卢英问:“那他父母身体怎么样?” “应该挺好的吧,没特别问过。”柯一维也没特别提过。 “他家里知道你们的事吗?” “……我也不知道知道不知道,”勖阳头疼,一说到这话题就头疼,“我没让他说。” 这也算是勖阳的常规操作了。恋爱如此,其他亦然,不憋到最后或是出现什么意外情况了,她都是不会轻易就透露的,家里人也一样——应该说,特别是家里人。 闷声干大事,人狠话不多,说的就是这样了。 “这么大的事,要不是这次小维送你回来,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告诉我吧?” “多大点事儿啊?搞对象而已,有必要八字还没一撇就喊得人尽皆知吗?私人事情有什么分享的必要?”但勖阳也老实地给了自己老娘一个答案,“不过也不会等太久,我们俩也定了个期限的。” 人家就是这么稳当,请问你能怎么办。 这也不错。稳妥,谨慎,起码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自己和对方。 但——“你知道你多大了吗宝贝儿?” 勖阳无语,“这又和我多大了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呢?你要是二十几岁,我就不说什么了;你这晃荡不了几年就四十的人了,搞对象哪能还像原来一样啊?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要么就尽快分,要么就好好和人家走着,咱没有时间去按着‘期限’走啊!” 有的逻辑,它存在就是不知道有什么道理。 勖阳虽然能理解她家老母亲的中心思想,可是理解不代表能全盘接受,就算有百分之二的精华那也还有百分之九十八的糟粕。 “不是,妈,我怎么没和他好好走着了呢?就因为我三十多了,谈个恋爱就得急赤白脸破马张飞的,连个适应的时间都不能有吗?可问题是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俩人凑一起就一定可以成功啊?我就是八十了,我也不能一着急就随便下定论吧,那叫谈恋爱吗?那不就成了合约关系了吗?” “你说的那些我不懂,你别和我咬文嚼字,”卢英摆摆手,她不理解,也懒得听,“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还小,你随便玩随便拖,没有人会管你;你现在三十五六了,搞个对象还和小孩一样当个玩儿,也不和家里说,咱有那么多功夫玩吗?你还瞒我?你还让他也瞒着他家里?我看这小维也是挺有意思的,你让瞒着他就瞒着。合着他不着急啊,他年轻不吃亏啊,他二十五正不想结婚呢,那你呢?” 这大概是起床气又冒上来了,天气也闷着场雨,勖阳只觉头痛欲裂,胸闷气短,胸口和喉咙都像堵了一团棉花,出不来也下不去,非常难受。 失策了,真是失策了。平白给自己找了这么大的不痛快,果然喝酒误事。 “妈,我怎么觉得和你说不清楚呢?你怎么绕来绕去都是这个事呢?”勖阳双手揉着太阳穴,离开餐桌坐到沙发上去,“我难道不就是因为想好好和他交往,才低调处理的吗?你之前见到他的时候,也不是这种反应,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们俩在一起是在玩呢?我难道不知道我自己玩不起了吗?” 其实她想说的是,你怎么就和别人的妈妈不一样呢? 可她确实三十五六奔四十了,不是口不择言横冲直撞的小女孩。在这个问题浮现之后,她自己给出了答案:或许因为自己也是和别人的女儿不一样吧。 就还挺悲哀的。 卢英也恨自己表达能力太弱,话说不清楚。她不是不明白自己刺伤了女儿,可是她的固执和经验都按住自己不去做任何抚慰解释与让步。 母女俩的“沟通”毫无意外地进入僵局。 “沟通”,互相伤害的别名。 勖阳问柯一维:你什么时候回来 柯一维说:明天吧,谈完了就回来了 勖阳:等你回来,我要去你的工作室 柯一维只回过来一个字,“好”。 就这一个字,让勖阳忽然间很想哭。 好像频段不一样的那条鲸鱼,没有同类能够听得懂它发出的信号,即使都在同一片海域,却都从它身边游过去了。在热闹中孤单着,噪杂中沉默着,这样的生活过了很多年,几乎要习惯的时候,终于有另外一条鲸鱼游了过来,对它说,你好吗,怎么自己一个人? ——这怎么能叫“玩儿”呢。 勖阳也落入了自己的窠臼里。 第一时间暴露的感情动向,先得到的居然不是家人的祝福而是一连串责问,也确实是出师不利措手不及。 卢英终于有了那么点的不忍——也许早就有,但是自己也意识不到,因为没想过要表达出来。 “你俩都在一块儿了,我说什么也没用。不过小维这孩子确实是好,看着也能照顾你,就是——嗨,说那也没意义,再不合适也拦不住。” 有一种人,是真的天生就具备把话说反、把天聊死的功能。也不是内心不柔软不温暖,但表现出来的永远是最坚硬最冰冷的那一面,你得把自己被她踩碎一地的玻璃心仔细扒拉反复翻找,才能感受到淬入其中的那一丝丝甜。 然后还要用很大的心力去鼓励自己接受,说服自己相信那不是幻觉。她融入其中的时候,肯定也是拿出了几分的真心。 在这一点上勖阳已经不去强求了。 但她也忽然好奇起柯一维的父母会是怎样的人。 “你们俩不告诉别人没事儿,但是不和家里说不行。要是随便搞对象,没想过以后,怎么都好说;别人孩子我不知道,你不是那玩玩就算的人,尤其你俩又是这么特殊的情况,必须得把事儿想在前面。” 勖阳没反驳。被自己亲妈刺激了半天,偶尔也能听到那么一两句实在的。 “你得让小维和家里通个气,看看他父母的反应。别等到你俩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了,他父母还蒙在鼓里,能接受还行,万一接受不了,还给你闹出一堆事,那才叫真正的耽误时间,咱们这普通人家的可玩不起。” chapter 199 往前走 如果真的是“玩”,那倒好了。 至少不会有这么多繁杂的情绪,这么多现实的思虑,就是“玩”吧,开心就好,有没有明天不必知道。 一说到这些问题,就想闭上眼睛睡过去,不要醒来。 因为确实——难啊。 自家老母亲的话说得虽然没一句中听,但也不是全无价值。柯一维家里对他们俩交往的态度,也确实是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的。 倒也不是说明就那么传统或迂腐不潇洒。人生在世,无论如何都是希望能少点波折多点祝福,特别是恋爱。如果一段感情是必须要与家庭亲友反目,通过众叛亲离才能苟存下来的,那十有八九也走不了太长远。 “天梯”固然是真实的故事,但也得先有座山,能收容他们投靠。 而勖阳也实在不愿意事情会发展到那个程度。假设真的不幸走到了那个地步,必须要双方做出选择,那她会让柯一维回归他自己的家庭。她也许都不会挽留。 很确定自己的心性,可仍然不能阻挡这越想越伤心。 如果不是前一晚刚和向茹喝成烂泥一滩惹出来这么一串意外状况,真想再约世上最好的向麻麻,趁着自家狗子去外地出差,找间小咖啡馆话疗一下。 这一睁眼,自信和勇气被自己亲妈接连暴击,迫切需要些精神上的支援与鼓励。 不能打扰柯一维的正事,又不好真的一再去给向茹添麻烦。众所周知,拥有一枚在上学的人类幼崽的妈妈,最紧缺的就是空闲时间。 勖阳报复性地睡了一觉又一觉。白天的睡眠总感觉比夜晚的睡眠质量要更高些,沾了枕头就能睡着,也没有梦。 但睡得再好,总能睡够数。下午四点多醒来的时候,勖阳已经怀有一定的愧疚感了。这像话吗?周末宝贵的一天,就这么睡过去了,什么正事儿都没干。 凑合吃过一餐并不愉快也不温馨的晚饭,勖阳决定自救。 她得自己出去找点好玩的调剂一下身心。 “你干嘛去?”卢英看她换鞋背包,扯开嗓子在后面喊。 “我出去逛一圈。” “和小维一起吗?” “他出门了,还没回来。” 闹心归闹心,家里知道这事儿也还是有好处的,起码以后不必费心再为出去约会找理由编谎话了。 “那你自己要去哪儿?”卢英说,“要不你牵着福星儿吧,正好带她遛一圈。” “我不带她了,我去跑一跑,带着福星儿不方便。” 其实她也没想好要干什么去,只是想离开家去散个心而已。 结果下了楼,发现小白安静乖巧地停在一贯的老位置上。 小区里停车位紧张,本小区居民都不能做到每户都有位置可停,内部道路也狭窄。也不知道柯一维之前是如何折腾运作了一番,竟然能让一楼的一家住户同意把自圈来放电动车的一块空地给小白临时停靠,自己联系出来一个停车位,这家伙偶尔也能做出和荣可欣相比美的事儿来。 可以想见柯一维昨夜是送她回来之后,就把小白留了下来,然后自己回去了哪里又是怎么走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之前是说过,“我要是不开小白,就停在你家楼下,万一你有需要,随时都可以用车。” 勖阳虽然还谈不到有什么“需要”,但也时刻把车钥匙都随身携带着,仿佛能从那串钥匙上获得一种奇异的可靠的安全感。 就像他们的情侣款戒指,同一款的工具箱,同一系列的画笔和墨水,这些东西都构成了她和柯一维的联结,能够给予她一种“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欣然宽慰。 勖阳不假思索上了车。并没着急点火,因为实在也不知道能开车往哪里去。就是这么静静地在一个专属的小空间里待一会儿,已然是舒服又有效的疗愈。 要开出去吗?去哪儿呢? 没什么特别想要去的地方。也实在懒得动一动。 勖阳后悔没拿本书下来看看,只好开了多媒体听歌刷手机。 七点多了,也不知道柯一维在干什么。 小哥哥也真是不禁念叨,这个念头刚刚闪现,柯一维的微信就到位了:在干嘛 在一个人的车子里,实在没必要掩饰应声挑起的嘴角。 勖阳:你猜我在哪儿呢 柯一维:那我可猜不到,我又看不见 勖阳举起手机拍了张只露出来两根手指的自拍给他发过去。 柯一维哭笑不得:不是,你这是自拍?脸呢? 勖阳理直气壮:我不要脸 柯一维:[惊吓][惊吓][惊吓] 勖阳:我不愿意拍脸啦!也没什么好拍的 她问他:你看出来我在哪里没有 这还用费心看:这不是小白吗?开车了? 勖阳:没有,我就是在里面坐着而已 这中年人的快乐终于体会到了一点点——下班停好车,在车里待着,听歌抽烟,待够了再上楼去面对一开门扑面而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这就是充电的感觉吧。 勖阳问:事情谈得怎么样,顺利吗? 柯一维叹了口气:“正吃饭呢,我出来抽个烟,连和你说两句。今儿这一顿还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算完,他又叫了几个朋友来。” 勖阳也和他语音:“别着急,好好谈,少喝点。” 柯一维发过来几个很欠揍的贱兮兮的表情:放心,我不会喝到让谁有机会抱我上楼的 还好不是视频,他看不到她脸红:你又来了 柯一维:我愿意抱你啊,我抱得动你[大笑][大笑][大笑] 勖阳心想不开始新话题这个梗就永远都绕不过去了:你把小白留我们家楼下,那你昨天是怎么走的? 柯一维:我打了辆车回家 他果然意思是:我怕我不在,你又临时会需要用车 勖阳“嗯”了一声:“我妈今天问咱俩的事了,我跟她说了。” 柯一维的声音立即紧绷起来了,“是吗?阿姨怎么说?” “我妈没说什么,我猜她也是早就看出来了吧,所以也没什么意外的,”勖阳一边说着,手指一边不自觉地轻轻敲着方向盘,当是给自己鼓劲,”你和家里说过咱们的事吗?“ 柯一维轻咳了几下,“你之前不是说没到三个月不能公开吗?” chapter 200 备案2 勖阳这突兀地一提,柯一维倒是有那么一丢丢意外地放心。 本来他以为只有自己没扛住自爆了,原来连勖阳这老正人君子都露出了狐狸尾巴被家里给正式踩着了,那他就放心了,起码证明自己还没太沉不住气。 其实这根本也是必然之事。勖阳长得就是一脸乖巧安静不出门招灾惹祸的好孩子模样,忽然之间一个星期七天里有一半的时间下班都不按时回家,今天去超市明天去喝酒的各种反常,家里一点察觉都没有才怪了,最多只是看什么时间挑明而已。 那天从超市回来,勖阳妈妈的双眼早已看透一切。就这样还想继续瞒,也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勖阳是过于谨慎。这是她与当下的许多女孩子很不同的地方。不过,她本也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是这样。女生是女生,勖阳是勖阳。 柯一维尊重勖阳的想法,但近期状况频出,他也确实有些招架不住。况且,谁谈恋爱都不是为了随便玩玩,要谈就要认真对待,对方必须要真实地存在于自己的生活里。 这都是官方理由。说直白点,过个明路,出门约会方便,也能及时劝退家里爸爸妈妈七大姑八大姨单位朋友的各路热心,给自己求一个清静。 只不过,清静是清静了一阵子,然后就直奔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从上次拒绝了媒体大亨家可爱的大小姐之后,他家母上大人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新的领域。给儿子物色女朋友是不用费心了,从此就致力于从儿子口中扒拉出那位得天独厚的小姑娘到底是谁,什么背景,家世如何,有无情史——等等,诸如此类。 柯一维也很无奈,他也不是没有过一点点后悔的。显然他是低估了他家老母亲的跟踪逼供和情报收集能力。 “你给我说说,那女孩是什么条件,我好心里有个数。” “不是,您心里需要有什么数啊?” “我当妈的当然要知道自己儿子找了个什么样的对象了,我连这权利都没有嘛?” 柯一维想到了他和勖阳之前说过的玩笑话,“……其实不是女孩。” 他老娘蓝虹没听明白,“什么?” “其实是个男的。” “……柯一维你给我再说一遍。” “好吧,逗你的。” 勖阳教的这办法并不管用啊。 也不能说真的不管用,主要是他绷不住。 “你还拿这伎俩糊弄你亲妈是吗?”蓝虹卷起报纸在儿子身上虚张声势地一拍,“什么意思?那女孩这么拿不出手吗?把你吓成这样?” 柯一维莫名觉得这话不太中听,“我开玩笑。她相当优秀了,拿不出手也是我拿不出手。” 他越这么说,越是激起了蓝虹的无限兴趣,“所以你说说啊,我看看是怎么个优秀法,能让我儿子都自叹不如。” 柯一维不由自主弯起嘴角。 “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主要是得掂量掂量怎么说,“反正就是挺好的,和她在一起我很开心,就是这样。” 知子莫若母。 蓝虹一看她儿子这副颇有些羞涩还兼不太熟练的扭扭捏捏样儿,心里就已经有了个大概。 他这一句“我很开心”随着难得一见的酒窝同步一出现,她就知道他是认真的了。 这样的神情还是比较陌生的,这样的“开心”也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 蓝虹由衷,“你开心就好。你开心我就放心了。” 话锋再一转,“跟筱鲤比怎么样?” 你老娘永远是你老娘,柯一维直想给老母亲跪下唱征服。 “这哪能放一起比啊,她俩根本是不一样的人。” “哪儿不一样?” “哪儿都不一样。” 她这儿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说话太费劲。挤牙膏,挤一挤,才出来半截。 蓝虹不死心,“要不你这样跟我说——这女孩让你这么开心,你还打算等到35岁以后再结婚吗?” 这问题真是一发入魂,不是亲妈真心问不出来。 亲妈眼看着亲儿子的小白面皮儿悄无声息地缓缓泛红,心潮激荡兴奋不已。 就好像驾车在一条冗长的隧道里行驶,虽然你知道总有尽头并且空旷敞亮驾驶体验也愉悦,可开久了难免会烦。猛然间一抬头,发现远处有光亮了,出口就要到了,胜利在望。 蓝虹激动得想立即给她老头打个电话预告一下这个好兆头。不,还是视频吧,直观一点。 柯一维看他老妈掏出手机,“妈,您这是要干嘛?” “没事,你说你的,”蓝虹挥挥手,“我给你拍下来,给你爹看看,让你爹也开心开心。咱一家子一起开心。” 柯一维哭笑不得,“别逗了,拍啥啊,您不把手机收起来我不说了。” 世上的妈妈都是一样的,一听到儿女的感情进展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一些无法解释的迷惑行为。 不过,客观来说,柯一维也拿不准实情会不会让他老妈真的开心。 “……我现在就在考虑您说的那事了,”他说,“如果按我的计划进行,应该等不到三十五。” 这是实话。但之前说的“三十五岁之前不结婚”,也不是在撒谎。在每一个当下,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能够保证是遵从了本心。 勖阳和唐筱鲤确实不一样。两个人使他产生的化学作用也不一样。 他遇见她们的时候,也不是同样的自己。 之前他不理解人为什么要和另一个人结婚,也对唐筱鲤那些日子里近乎疯狂的行为表现而感到迷惑。她越想要婚姻,他就越抵触想逃离,甚至连尝试去了解的兴趣都无。亲密关系对他而言是捆绑,是唐筱鲤的追命连环call,是四面楚歌,是到处被围追堵截找不到出口,是枷锁,是潜意识里的天罗地网。 什么时候开始有所转变的呢?大概就是作为团队成员从和勖阳的日常相处之中,从共同经历与完成了的每一项任务当中,渐渐适应了近在咫尺的彼此陪伴相互支撑,你需要我我需要你,这种近乎相依为命的感觉所带来的温度是恰好的,非但不会灼伤自己和对方,甚至还会在他心里留下一点小期待,令他向往,也让他上瘾。 chapter 201 坦白 蓝虹在那几分钟里感觉自己简直到达了人生巅峰。儿子工作稳定,家底儿还算殷实,全家身体健康,关键是适龄的好大儿终于想开了有结婚的打算了——届时顺利成个亲,再生个娃,那就妥妥是人生赢家的体验吧?含饴弄孙,天伦之乐,不能更美好更理想了。 “那你既然都考虑结婚了,为什么还瞒着我们啊?”打蛇随棍上,蓝虹兴奋地问儿子,“你这样吧,要不然你哪天把女孩带回来,也让我和你爸看看,主要是得让人家女孩感到重视,对吧?” 柯一维:“那我要征求她的意见。” ……得嘞。这么快就按权重来听话了。 不过这会儿蓝虹可顾不上吃那素昧谋面的小女朋友的醋,老母亲还沉浸在对光明未来的狂喜之中呢。 她试探着一步一步继续套话,“那这女孩有带你见过她家里人吗?” 这倒是没什么必要藏着掖着,“我见过她妈妈。” “噢,她妈妈怎么样?” “挺好啊。” “挺好是怎么个好?” “……挺热情的对我。” “那她妈妈身体怎么样?退休了吗?”蓝虹负责任地想了想,不对,这岁数也有一定的概率还没退休,正好卡在年龄线上。 她儿子也负责任地回想了一下,“我没听她说过她妈妈是不是退休了,但是她妈妈没有在工作。身体还好吧,看上去精神也好。” 蓝虹连连点头,“那好好好。那她爸呢?你见过吗?” 柯一维:“她爸爸去年去世了,她就和她妈妈两个人一起生活。”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是吗?哎呀,那她爸爸岁数不大呀?是怎么去世的?” “病故吧,”柯一维被问得有点顶,“具体我也不清楚。我没问过她。” “这么大的女孩子忽然没了爸爸,就一个妈妈在家,其实也是挺难的,”蓝虹这一句感叹发自肺腑,“二十来岁的孩子都还是父母月儿呢,一个姑娘,就得照顾家了,这孩子想必很强量吧?” 柯一维点点头,“她很坚强。” 但“她比我大一点。” 蓝虹根本没有在意,“噢,大一点就大一点,女大三抱金砖,现在还流行呢——大你几岁?” 柯一维:“十岁。” …… 蓝虹其实并不是刻意想要摆脸色给自己儿子看。只是这个事实来得太过突兀直接,又太过有分量,让她一时之间没太顾得上表情管理。 柯一维神色平静,淡然如常。 他显然在等着自己亲妈缓上来这口气。 “……十岁是大了点,”蓝虹艰辛地拾起那话题,“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只念,只要别是在不三不四的场所碰上,欺骗柯一维感情的,怎么就都好说。 “她是我同事,是我现在团队的领导,”柯一维说,“今年三月份我们认识的。” “三月份?三月份你和筱鲤还在一起呢,那难不成——” “妈您想到哪儿去了。我们俩是三月份成立团队的时候才刚认识,上个月才正式决定在一起的。” 蓝虹放了点心下来。还好。无论如何,做的是份正经的甚至很不错的一份工作,居然还能在那样等级严明的体制内单位混到一个小头目,可见能力和人品是足够得到外界认可的。 她儿子大概也有个爱好倾向,选择的都是擅长工作的女孩儿。 只不过成也萧何败萧何,在那种单位,一旦在某个年龄阶段,再也升不上去了,也说明一个问题:没有背景。 上头没人,人脉打不开,可利用价值有限,后劲乏力,即便能得到单位赏识,也是拿了一套祭天剧本。努力你只管努力,拼搏奋斗都值得鼓励,但领导的扶植也不过是出于人性化考虑,机会都是留给本身有“准备”的人的。 三月份认识,八月上下时确定恋爱关系,从柯一维与唐筱鲤分手的时间算,中间相隔了也有一两个月。时间不长,也不短。毕竟是朝夕相处,又在一起共事,感情培养的密度和浓度都一日千里,确实与八年异地长跑的情况不同。这算是名正言顺的日久生情,两个人的生活都纠葛在一处,很容易自然生发情愫而自动忽略掉其他现实外部因素。 这就好像你交朋友的时候,并不会特别在意她多大了,家境如何,什么学历,只要相处愉快有共同话题就好。是世人把如今谈恋爱结婚的标准具象化了,一条一条拍出来比对,现实得像谈一场交易。用我所有,换我没有。 蓝虹粗略地盘算了一下。这女孩三十五岁,家庭情况不算差吧但也就是一般;在老牌事业单位能带团队,可见也该是持重老成,稳妥缜密,能咬得住劲的性格。女孩儿大多都与父亲更亲近一些,能与母亲一起生活,也不会是娇蛮任性的脾气,至少不会作妖,大概率可以确定是个靠谱的孩子。 蓝虹莫名从这女孩的碎片中,拾掇起来一个与年轻时自己有些许相似之处的影像,忽然之间,一阵唏嘘。 随即而来的第二个反应是,柯一维小的时候,自己和孩子爸爸真的是没有好好给过他足够的关爱。 蓝虹并不是对柯一维女朋友比他大了十岁这个事实具备多强烈的抵触心理。她只是忽然更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么多年来对儿子的亏欠。 可能也说不上有联系。但这件事给予蓝虹的刺激的确是这样。她也很是迷惑。 “嗯……我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啊,”蓝虹一时之间没能理清楚语言,只好下意识捋了捋头发,“以前你说的时候,总以为你是为了拒绝相亲逗着玩的也没当真。你这么一说,我还真需要适应一下——那你到底是喜欢她什么呢?” “我真的说不清楚,妈,我觉得这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柯一维说,“但我确实就是觉得和她在一起我就开心,我就想一直和她待着,什么都不干我也舒服。” 那这真的就多说无益了。 蓝虹自认也不是什么强势父母,传统是传统,但绝对不封建。年龄有差距现如今也不罕见,新闻上多得是某某情侣最萌年龄差,算是大势所趋。纵然这年龄差也确实大了些,蓝虹只念,只要她能让柯一维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怎么样都无所谓。 “那你这样吧,我回头和你爸爸说说这个事,”蓝虹说,“你也和女孩说一声。以后找机会让我们见见吧。” chapter 202 红药水 那还是几天之前回父母家时发生的对话了。从那之后的每天例行报平安,蓝虹也只是关心一下儿子吃了什么吃的多少周末还回不回家,没再提起过女朋友的事,柯一维也就不再主动问起。 他很理解,这需要时间。 缘分选择的是他本人,并没有直接选中他的父母。要父母骤然去接受这略有些破壁的事实,是要调动既往的经验、对现实社会的认知,以及对自己孩子的充分信任和爱去达成的。 他们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柯一维并不是天生就含着金汤匙,即使在外人看来理应如此。他和勖阳植根于同一片土壤,父母都是靠双手支撑家庭,没有祖荫可助力。八九零年代工薪家庭的子女,父母能实现陪伴自由都难,根本谈不上去在意什么精辟的教育观念,也还延续着上一代自由与严苛并存的养儿观念,挣钱养家顺便带个娃罢了,反正祖辈那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并没养坏过几个。至于委屈,不满,不足,哪个家庭哪个孩子没有过呢,不还是照样全须全尾地长大了。 不同之处大概就是父母的打拼得到了较大的收益,不错的经济条件给他带来了更多空间和退路,他可以不必那么用力了,有了一点随心所欲的自由。而勖阳仍然在奋力读书,背负着全家的期望,靠努力改变命运,时刻怀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与勇气去面对世界。——如果他不曾拥有过优渥的物质条件和随之而来的一些附加福利,如果他也能拥有勖阳从小到大都被家人陪伴宠爱的幸运,他们两人的轨迹其实基本会是相同的。 所以虽然并没有得到迅速直截的反馈,但柯一维对自己的父母是信任的。他不寄望他们能百分百地理解,但他们不会恶意揣测他和勖阳的感情。是否接受,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要说丝毫忐忑都无,那也是不现实的。只不过柯一维二十五年的人生里,真正拥有父母的生活勉强只有一半时间,可能还未必达得到。如果真的无法得到祝福,那也不必非得强求吧,本来感情就是私人领域的事情。 只是涉及到很多的具体操作,就都要重新计议了。 柯一维故作轻松:我觉得阿姨应该不会讨厌我吧。 隔着屏幕勖阳都能想象得到那家伙闷骚的样子:[抠鼻][抠鼻][抠鼻][抠鼻][抠鼻] 不知为何,柯一维忽然对这短暂几秒的冷场感到不太自在,甚至有一丝丝的紧张。 他俩虽说都不是话多的人,但互动不止一种方式,节奏同频就一切ok。冷场,话掉地上了接不起来,还真是罕有发生的情况。 勖阳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反应。既不是肯定,也没有否定,这就蛮令人迷惑的,是什么意思呢? 她也第一时间考虑到这样不明确的回复可能会让柯一维不安,然而她并没想好该怎样和他继续下面的话。 又静止了几秒,柯一维追问过来了:难道阿姨不喜欢我? 勖阳忙接下去:不是,怎么会呢 柯一维发了个狗狗脸的表情:那我就放心了 他说:你是要吓死我 勖阳调整了一下状态,认为不应该让柯一维在外面谈正事的时候为私人感情而分心,这个话题还是等他回来之后再沟通吧。 郑重而严肃的话题还是要面对面说才能够心贴心。 她说:你出来挺久了,回去吧,不然你朋友该介意了 柯一维也没再黏糊:也是,那我回去看看他们喝成什么样了 勖阳嘱咐他:你少喝点 那边回了个“知道啦早点睡”,这个晚上就结束了。 勖阳又在车里坐了会儿才回家。 就好像天然的水晶要经过净化,虽然问题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解决,但已经甩脱掉了一层尘土,上楼的步子不会那么沉重了。 这一夜睡得也安稳。并不是酒精还未失效的缘故。 以前她对“倾诉”的态度颇不以为然,认为那都是弱者无能的抱怨无效的情绪输出,强者只需要去做实事就可以了,所谓情绪都是闲极无聊的附加产物。有自我消化能力的人,话总是比较少的,有抱怨的功夫,很多事情都完成了,那才是实实在在的。 可只是简单和柯一维说了几句,都算不上是聊天,前后也没有十分钟,她本人身上发生的变化也显而易见。 一直不敢去碰触的创口,也小心地轻轻地去抚摸了,撕开了一条小口,仿佛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恐惧可怖。 柯一维没在身边,也能给她疗愈。 让她在休整了一夜之后,仍然愿意主动积极地去和自己老妈去继续未完成的问题。 在柯一维努力为未来做出改变的同时,她也必须要动起来。 “你是觉得哪里不好?”她问她妈。 卢英说:“也没什么不好。这孩子挺好的,这不你也说了家里条件也不错嘛?又都是在事业单位,父母都健康,家里就他一个,没什么不好的。” “那为什么你昨天给我感觉那么别扭呢?” “那你非要那样感觉,我有什么办法,”卢英的一贯话术一出来,自己也察觉到不妥,“不是,我是想说,我没那意思。我就是往后想想,觉得时间太紧张。” 勖阳大概能了解她亲妈的意思,但还是想要再亲自确认一下,“怎么呢?” “可不是吗?你想,你俩差了十岁,你三十五,他二十五吧,这要是顺利的话俩人得结婚吧?你本命年,还不适合结婚,最快也得过了明年。那你可就三十七了,结了婚马上就得要孩子吧?不能再拖了,再拖风险就太大了,而且趁着我还有体力,还能帮你们看看孩子,再过几年想让我管我都管不了了。这还不紧张?何况还得说是一切顺利,他们家也没什么意见的前提下。” 勖阳被她老娘这一连串环环相扣的缜密分析给轰得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了,“你等会儿,这信息量太大了,我一下子跟不下来——不是,我俩这谈恋爱还没过实习期呢,怎么就说到结婚了呢?” 卢英反问她:“你俩难道没想结婚?” chapter 203 没别的事,专注想你。 说到结婚这个事——这绝对得是“万恶之源”吧。 明明恋爱谈得好好的,被迫保密也还是可以做到自如又轻松,但一说到婚姻,好嘛,无边落木萧萧下,风云变色。 谈恋爱确实是不需要考虑条件的,但两个人结婚,彼此都有得是门槛。 就像在打扑克,谁到最后把对方压得还有牌,谁就是这一场博弈的赢家,能够拥有主动权制高点,开门大吉——其实这么一想,也难怪很多人现在选择不再进入婚姻。 情有可原啊。谈恋爱时在云里雾里里,谈及婚嫁立马摔落凡尘,两家一个弄不好就得斗得炸着膀子梗着脖子灰头土脸,各自都觉得各自孩子亏了,再弄不好直接就一拍两散。 何必。 何苦。 “你俩真没想结婚?” “喔,不是,不是,你让我先缓缓,”勖阳忙摇头,“我俩是还没想到要结婚,这毕竟还没到那个阶段了,这一下子有点着急,我的天。” “那你俩都还没想结婚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卢英转头去厨房忙自己的,“你俩要是纯就在一起搞对象,打发时间,没想过以后,那就没什么可愁的,玩呗。” 虽说话题貌似一直在围绕着这个中心打转,但当下平静了,认真想了想,会觉得母上大人说的也是。 啊。 勖阳追到厨房,“那我们俩回来自己商量——昨天我跟柯一维说了,他问你你喜欢他嘛?” 卢英马上答:“告诉他把心放肚子里,我比喜欢你还喜欢他。” 这就开始了。丈母娘最爱女婿。 尽管勖阳一想到“结婚”这俩字,还是会有些微的不适应,从心理到生理都会产生难以自控的反应。太烧得慌了,哎呀嘛。 然后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系列的不安,焦虑,慌乱,猜测。 勖阳能get到妈妈忍住不说的话。那就是他们所要面对的这个世界有可能的残忍。 特别是她吧。 勖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久违的专心玩耍来打发这个周末空余的时间。 这样空闲没有安排的周末,其实已经独自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她天然也具备自得其乐的能力,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网传的孤独的多少个等级,也都尝试了十之八九,完全能自证是会享受孤独的那一类人。 想不到的现实是,如今要让自己沉浸到原本专注画个画写个字的状态里,居然还费了一些时间,居然还有些迷茫不甘愿,居然还要先处理一下不自觉想要点开柯一维微信复习聊天内容的冲动。 由奢入俭难。被惯坏了。 勖阳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一段恋情整得渐渐丧失自洽能力。以前是自己玩一切都能玩得美,现在是有很多活动都觉得要是两个人一起会更有趣,搭伴儿的感觉确实挺好的,不知不觉就上了瘾。 还好,他们都是能靠点小爱好自建结界的人。说打发时间略嫌亵渎了,但没有伙伴的时候,也不缺陪伴。 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也就是晚饭的时间了。 这个不同寻常的周末已然进入尾声。柯一维这一天都还没有来打卡。 勖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过了五分钟左右,柯一维回复:今天回不来了,我明天回吧 勖阳:出什么事了吗? 柯一维:“喔没事。明天有一家工作室做了个活动,正好我朋友和他们有合作关系,说能带我过去看看。挺难得的机会,我想了想还是去吧。” “喔,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那你就去吧,”勖阳看了眼正和福星儿起腻准备下楼遛弯的老母亲,“那是你和人事请假,还是我替你请假去?” “我自己请假吧,明天一早我再跟人事联系。” “行,那你怎么说?咱们统一口径。” “怎么说呢,”编谎话毕竟不是柯一维的专长,“就还说我忽然发烧了吧。” 勖阳立刻提出反对,“那不行。说什么就来什么,尤其是生病不能自己瞎预告,回头真发烧了怎么办?” “那……说家里有急事?”貌似听上去更不吉利。 “……那你别说那么具体,就说不太舒服。”柯一维难得“不舒服”,没有人会追问的。 “得嘞。”一请假就抓瞎,编个理由就得费脑筋编半天。 “那明天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有谱吗?” “得明天再说了,下午如果回不来,也只能晚上了。” “嗯,那你随时给我信儿。” “知道啦。你干嘛呢?” 勖阳想了想,还是选择把心事轻轻敲击出来:没别的事,专心想你。 不是煽情啊。 是真的满心就剩这一句话了,发自肺腑的。 即使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也能够把时间安排得充实紧凑不单调,但怎么说呢,新的惯性已经形成,生活里少了一个人,天不会塌地不会陷,也不至于多么乏味空虚,但你对同样一件事的认知感受可能就会发生一些变化。 和他在一起时,天空不止是蓝色,也可以是温丽柔曼的香芋色;如果下了一场雨呢,原本是会有那么一些emotional的,可是因为他在旁边,就当是睡前播放了一首效果超赞的白噪音,世界安静下来,只要去听雨滴、风响、自己的心跳。 心跳不是因他而起啊,但会因为他更有力量。 柯一维的声音也带着笑,“好家伙,勖老师,您这咬文嚼字的功力太猛,我有点遭不住。” 就这“咬文嚼字”的梗也是一时半刻过不去了,放之四海皆能玩的梗。 勖阳撇了撇嘴巴:勖老师还有更咬文嚼字的呢,等你回来再说。 柯一维的语气很愉快:那就说定了,截图为证。 然后他就去忙了。 然后勖阳发现屋里就剩了自己一个人,月亮已经从一边悄悄攀升到了另一边。 她没有开灯,在黑暗的阳台上静静地待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把自己从刚才的氛围中勉强搀扶起,晕头转向宿醉未醒地转着圈哼着歌摸索到床边,把脸埋到枕头中傻笑着回味每一个小细节。 刚才好像还看到几颗小星星。 搞对象把人都弄成了神经病。上一秒丧得要死,下一刻又快乐到想哭。 chapter 204 送命题 据说,工作日是出卖灵魂的日子,而周六和周日可以短暂地将灵魂赎回。 就是说在退休之前,这21克的小灵魂都只有使用权没有实际产权呗。 灵魂自己不会哭吗。灵魂每到星期一不会困得打呵欠吗。 灵魂真可怜。 今儿手上的活儿不多,勖阳没想把自己逼太紧。众所周知,周一的上午是用来补觉啊不~找状态的。 “老师,老师,”少女即使困得泪眼婆娑也挡不住八卦之魂的熊熊燃烧,“我小维哥呢?他怎么今天没来?” 勖阳按照串好的口供背词儿,“他不太舒服,所以今天就请假了。” “啊?我小维哥是怎么了?” “具体我也不知道啊,我没问。” “小维哥生病真是难得一见,”张晓雯表示很遗憾,“啊,每天习惯了四个人齐齐整整,少一个都觉得好不适应。” 荣可欣听不下去了,“你习惯的是哪四个人齐齐整整我想问一下?是有钟小主在的时候吗?” 张晓雯立即换上一副嬉皮笑脸,“这怎么说的呢?我当然是说咱们原班人马齐齐整整,是吧。” 虽然知道他们是在瞎贫,不过倒也说中了勖阳的心事,“是啊,咱们四个人习惯了,最近确实是也是历经艰辛才重新回到原始配置。一听你俩说话,我睡觉都感觉心安了很多。” 张晓雯吃吃笑,“现在咱们是三个人呀,您也心安吗?” 勖阳:“安呀,柯一维同学在遥远的地方也牵挂着咱们,保佑着咱们的。” 几个人笑得捶地。 “说到这个,老师,您知道现在有个特别红的脱口秀演员吗?女的,说得特好笑,昨天那期节目她还晋级了。” “噢,我知道她。咋啦?” “我一看到她就想到您,”张晓雯眼睛亮晶晶,看表情相当认真,“我就觉得她和您很像。” 勖阳本来没怎么留意,就当是闲聊天,张晓雯这路数一出来,自己也有点傻眼,“啥?为什么呢?” 她说的那个节目勖阳也看,那位女演员圆圆脸圆圆眼戴一副大大眼镜,憨憨厚厚挺可爱的实诚样子,特别擅长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造梗,人气还挺高的,在网络上也算是现象级表演了。 勖阳试探着问,“是因为好玩吗?” “因为长得像啊!”张晓雯不假思索,“样子像,气质性格也像,没人说过吗?” ……“你确实是第一个发掘到我这一面的人,晓雯子。” 荣可欣那察言观色的本事放在宫斗剧里是绝对能活成三朝元老的,“我寻思你是不是看电视看蒙了,瞅谁都像老师呢?咱俩看的是一个节目吗?我咋就觉得老师是像那个主持人呢,挺好看的。你那眼神是怎么长的?” 怕张晓雯听不出门道来,还特意把“挺好看的”四个字加了个重音。心想我也就帮你到这儿了,姐妹儿。 张晓雯真是一点都不亏待荣可欣的厚爱,“不是,你没仔细看,我就觉得挺像的。就是那个劲儿啊——” “你想说那个挺淡泊又冷幽默地点出人生哲理那个劲儿是吧?”荣可欣被这不争气的猪队友气得想动手打人,“那倒是挺像的确实。” 勖阳也不是傻子,还能听不出来这俩什么意思。“好啦,那就是说我也是个有趣的灵魂呗?” 俩人异口同声:“那必须的。” “得嘞。我谢谢你俩。” ……长得像? 这似乎对自己的认知需要重新复个盘。 前几天还正好手机里存了张那个演员的节目截图,勖阳翻出来反复端详。 像吗? 说实在的,人都是肤浅的视觉动物。灵魂有没有意思,一眼也看不见不是吗?说到底还是这一副皮囊才能有点冲击力啊。 颜值没到位,谁关注你的灵魂啊? 只不过有些时候灵魂太有趣了皮囊有时就不太能跟得上。世上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事,得了一样还想要另一样。 可我浅薄啊。勖阳想。我现在就想要别人说,勖阳你真好看,你和柯一维看上去真配,你们俩完全看不出来差十岁。 这一大早的一记闷棍扫过来,打了她好一个措手不及。 真是,越想越委屈。 小孩子再不会说话,也不会故意说谎话。那只能证明自己在张晓雯眼里的形象就是那样的。 再有趣也,不好看。 勖阳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沮丧。张晓雯没恶意,但她还是受伤了。 这要命的焦虑,总是情不自禁就自动蹦出来,像浏览器拦截不掉的广告弹窗。 不行,不能承受之委屈了,必须得找个树洞吐吐苦水。 好巧不巧柯一维就在这个时候发了好多张照片回来。 应该就是他所说的那间工作室了。 勖阳点开大图一张张划过去,有种平行时空忽然发来了电波的奇异感觉——自己生活的世界之外,还有更五颜六色的、丰富生动的其他空间,随时随刻提醒着她,天空很大,不止这一隅,如果在这里困得疲乏,也不妨伸展筋骨,去感受一下不一样的空气,体验另外一种人生。 短暂地挣脱束缚,放开捆绑,给身心都换一口气,自在一些,放下一些,净化一些。 稳定一些。 那间工作室还蛮符合她想象中艺术工作室的样子:冷淡素净,黑白灰的主色调,大叶植物,北欧风格的实木长桌。 虽然照片里人还挺多的,不过还是感受得到艺术环境所特有的低频清冷。 要么就是拍照的人本身心定且静,拍什么都是心境的忠实反映。 勖阳:这是在那儿做什么呢? 柯一维:他们这个风格你觉得怎么样 勖阳实话实说:很好啊,干干净净的,就是看着有点冷清 柯一维:他们这整体色调是都太冷了,咱们的不做这种风格 勖阳来了兴趣:那是什么风格呀??? 柯一维似乎在忙,隔了那么一会儿才回过来一条语音:“等我回来,你定。” 勖阳把那条语音反复听了又听,然后语音转文字,一字一顿认真笃实地又看了好几遍。 忽然想起“正事”:对了,有个事 那边马上回了个“啥”的表情。 勖阳:你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她把张晓雯说的那位脱口秀演员的照片发给柯一维。 柯一维立即说:噢,这不是内个谁嘛,你也看这个节目? 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勖阳哼了一声:有人说我像她,你怎么想 纵然距离遥远柯一维拿着手机的手也震了一震。 这是妥妥的送命题。——看来但凡是谈恋爱,就逃不开环环相扣的送命题。 勖阳:据说犹豫了多久,就说明答案的注水比例有多大 柯一维:不是,刚才有人找我说话 勖阳:哼 柯一维:不是,这谁说的啊 柯一维:什么眼神儿啊 柯一维:哪儿像啊你没问问他 勖阳:问了,说长得像,气质像,哪儿哪儿都像 勖阳:你不觉得吗??? 柯一维:我不觉得 勖阳又哼了一声:一点都没有嘛 柯一维斩钉截铁:一点都没有!!!! 勖阳:人家说我和她一样也是有趣的灵魂呢 柯一维:那倒是,这是对的 他求生欲旺盛:但是你比她好看 虽然是威逼利诱着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勖阳也还是满心受用。 好听的话是不嫌多的:不如你具体展开描述一下,我好看在哪儿 她说:比较就不用了,主要是专心地夸奖我,让我重拾一下自信 柯一维哭笑不得:那这我不得打个腹稿?容我有点准备时间? 勖阳:你就简单地咬文嚼几个字就可以 她也知道柯一维是忙中偷闲来关爱她一下,也不好玩得太欢脱,到底还是正事为主:容你准备几个小时,等你回来时我要检查 柯一维:得嘞。 勖阳:今天肯定能回来吧? 柯一维:能,晚点 勖阳:还坐火车?大概几点? 柯一维:还没买票,得晚上最后几班了吧 他想说得看这帮人们晚上喝到什么时候能放他们走,没太敢。 认识的女孩越多,越觉得勖阳这种真算难得。她本来就不是矫情娇气的性格,包容性也强,规矩都用在适当的地方。并不那么管着他,当然也不会特别惯着他。可能是因为她自己也忙,没那么多无聊的世界琢磨男朋友,基本对他也都是散养状态。 是他自己总喜欢黏糊上去,甚至巴不得她把他管得死死,不让人随便见到才好。 意识到自己这一言难尽的心态,柯一维也是一把子无奈的。 勖阳:那你忙吧,晚上定下来时间告诉我 那边又是熟悉的乖巧宝宝比ok。 勖阳还不能放过他:别忘了构思小作文,回来以后要交给老师批改的 柯一维捂脸:好嘞 尽管作文主题也不算多生僻,内容嘛也能做到有感而发,可就是这程度分寸太难拿捏了,夸得多了吧显得虚假,说得少点了吧又不够真诚。太难了,男上加难。 勖阳倒是没想太多。她的好处就是小小不然的事情不会停留在心里超过三小时,来的时候有多郁闷是真的,走的时候有多快多干净利索也是真的。何况又不是没有别的事可做了,一忙起来,什么颜值什么灵魂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统统都得为人民币让路。 吃不上喝不上你还臭美啥。什么都没有挣钱事儿大。 忙活了一上午,中午去找世上最好的向茹麻麻吃了个午饭聊了会儿天。荣可欣和张晓雯俩人相约溜出去说是要买个什么限量款定制的手办,吃过饭直接就走了,等回到404的时候,屋子里就剩了她一个,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也没有啦。只不过早知道那俩猴儿这么火急火燎就跑了,她就也跟向茹回档案室多聊会儿了,省得就自己一个人看家。 清静这种氛围呢,只适合工作学习。有时休息的时候,周围太过安静也不见得好。睡个午觉都不能心安,也不敢锁门,又没有其他人在,又怕睡着了有什么消息听不见,根本就睡不踏实。 勖阳就属于那种人:学习她在什么嘈杂的环境里都能学下去,工作她也是随时随地都能立地开工。她喜静但某些时刻需要乱,比如睡午觉时,要明确知道身边有人有些声音,她反倒才能睡得更沉更安稳。 这初秋的午后虽然爽利,风的感觉也不比夏天柔软湿润。秋风都是直爽硬朗的,吹过来就是凛凛的一凉。 勖阳调换了好几个姿势也没睡安稳,一会儿起来看看电脑,一会儿检查一下手机消息。始终在半梦半醒状态,刚睡着就醒了,折腾得头疼欲裂。 实在睡不好,索性就起来找点事情做。结果一动换就勾起来一连串喷嚏鼻酸,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想来是感冒了。 真是脆弱。那么一会儿就感冒了。 病来如山倒,一个下午的功夫,勖阳的鼻音就已经浓重到不忍卒听的地步了。 “不是,领导,上午您还不这样呢啊?”妇女偶像荣可欣表示了一下关心,“这怎么忽然就感冒这么厉害呢?是冻着了吗?刚才睡觉没关窗户?” 还真是。她总是不记得要关窗拉帘睡觉,总觉得温度不低又微风不至于的。 结果这就被现实狠狠打脸。 “没什么事,可能是冻着了,我晚上睡一觉就好了。”勖阳安抚两位小朋友。 “老师,您可要好好休息,别真的严重了才好,”张晓雯忧心忡忡,“上午还说小维哥是难得不舒服呢,难得他请假;下午老师您又中招了,要是您也不在了,我们俩可怎么办啊?” 荣可欣已经懒得再提醒她了,索性装听不见任她自己去面对各种可能的疾风暴雨吧。 勖阳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亲,您能不能换个说法,什么叫‘我也不在了’,我不在了我去哪儿了啊?” “哎呀别总跟我咬文嚼字嘛,我就是想表达那么个意思,领会精神好不好?领会精神,”张晓雯自己也委屈,“我就是不会讲话嘛,反正我心是好的啊,老师您是知道的喔?” 勖阳心想你也知道你不会讲话啊,“我知道我知道,我完全了解。” chapter 205 旅 感冒也是好久没有过的体验了。 病来如山倒。在单位时打打闹闹忙碌一阵子,注意力还能转移出去;一回到家,意识空闲出大块空间,生病的各种生理反应就肆无忌惮闹腾起来。 “好端端的怎么就能感冒了呢?这也不是会感冒的天气啊?”卢英一边递纸巾盒过来一边惯性嗔怪,“所以说你就是不听话,让你多穿点,不听;睡觉时别吹风,还不听。难受吧?难受还不是自己难受,你难受就对了。” “我跟你说,毕竟是岁数到那儿了,你不能跟十几二十岁的小孩们比。他们扛一晚上不睡觉都没事,你行吗?你还敢开着窗户睡觉,病不找你找谁呢?现在这什么病都是奔着岁数大抵抗力差免疫力低的下手。天天已经就挺累的了,还不会照顾自己,这让人怎么放心,啊?” ……不知道别人家里的聊天模式是怎么样的,反正勖阳非常想知道别人家的孩子在听到自己妈妈这隐藏在重重威胁奚落所谓刀子嘴下的豆腐心时能不能做到咧嘴一笑说是啊您说得对,顺顺溜溜地把这一堆有的没的都无风无浪地承接下来。她肯定是不能,三十多年了都没练就如何平心静气不与她抬杠的本事。 最多只能做到把每每被激起来的那口闷气在胸腔里按着转一个来回,脑子拼命告诉自己别说话别说话,她别没的意思没别的意思,就当没听见没听见。 “吃药吗?用我给你找点药吃吗?” “不吃。” “就扛着?” 勖阳赌气,“扛着。” 卢英也不管她,“那你就把被子盖好了,现在就睡觉。” 睡觉是不可能的,虽然眼皮已经打架了,擤鼻子擤得整颗头也昏昏沉沉。 时间已经堪堪过了八点半,漂泊在外独自打拼的狗子还没有消息回来。 勖阳不太放心,又不知道贸然发信息问他是不是合适。上午已经问过了,人家说了定好行程就第一时间报备的,卡得太紧,不好吧。 好在柯一维并没让她纠结太久:“我这边刚完事。” 勖阳心上喵呜一声,这就是心有灵犀吧。 柯一维:“今天得晚点回来了。” 勖阳:晚点是多晚? 柯一维:“现在只能买到十点那趟车的票了,到咱们这儿得俩小时吧!” 抵达本市要两个小时,出了站如果一切顺利打得到车,也至少要半个多小时才能到家。 所以说舟车劳顿呢。有道理的。 然后不管前一天晚上发生过什么,几点到家的几点才休息,转天一早闹钟一响,八点半还是要单位报到。 【尚有多少工作失眠亦有罪。】 勖阳由衷:哥,你这是生生给自己拗出了一个当红爱豆的作息 柯一维:“什么?你说的什么?” 柯一维:“你怎么总说我听不懂的话?” 勖阳:没事 勖阳:因为你岁数大了,不懂年轻人的世界 柯一维:对对对,我跟不上你了唉 勖阳吸着鼻子,感觉脸也好酸——嘴角端太久了。累的。 逗自家狗子就是开心。 她问他:那你现在在哪儿呢?车站? 柯一维:“去车站的路上了,就快到了!” 说了几句话下来,开始以为是语音背景太乱,听着听着就感觉是大哥自己声音含混,还特亢奋地一路走高,简直是在拔着嗓子说话。 这个人前不久才刚从jpg格式里升级,本身说话就是个标点符号闲置的人,忽然间每句话都要以感叹语气结尾,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喝多了。 勖阳拨了电话过去,“你自己坐车吗?身边有人吗?” “对!我自己!我大哥在!”乱了弹了。 “你确定是十点的火车吗?再看看票。” “没问题没问题,啊,放心吧。” 勖阳确定他应该身边是有人的,因为中间还听他嘿嘿笑着和那人说了一句“我对象”。 这小傻子。 “不说了,你把手机什么的都收好,”勖阳嘱咐他,“自己注意点,上车了给我发个信息。” “行行行!我这儿听不清楚啊听不清楚!先挂吧先挂吧!” 这家伙喝多了的感觉有点像很常见的成年男性了,嗯。 不过他旁边那人真的是与他同行的朋友吗?不会是他喝多了马路上乱认亲吧? 乱了弹了,真心是乱了弹了。 勖阳一边焦躁一边猛然念及自己当日喝多了还不知道是个什么鬼样,刚冷却一点的脸孔又开始灼烧。 以后还是能不喝醉就尽量别醉吧,这太难堪了。 她倚在床头查火车时刻表。从柯一维那里出发是十点,到本市大致是十二点半,然后再一番折腾,没有一两点恐怕是到不了家的,到了家也不太可能立即能休息。 小白在楼下,柯一维自己也没开车去。本地的公共交通最晚十一点结束运营。只能事先约车或是当场打车,众所周知,在本市火车站能打上车纯是靠运气达成的一个事情。 柯一维当然有很多深夜出行的经验,她听他说起过。但那都是他们没在一起时的事情,也都是当做冒险故事来听个刺激。现在他俩互为牵挂,这人经验再丰富再有能力,也挡不住她情不自禁的诸般不忍心。 就好像电视上看旅行家纪录片,这人单枪匹马背包历尽山河,看客只觉英雄孤勇荡气回肠,而家人日日关注着不同地方的天气,担心当地是否治安良好,生活条件能否保证,有难处了是不是能有人及时帮一把以免孤身无援之苦。电话里一声咳嗽,都会心疼到想疾驰至他身边。数着日子,盼那人完好无恙地回来,笑容满面地站在自己面前。 彼时勖阳自己也莫不是时常出差,一个小小的人儿拉着有半拉自己那么高大的行李箱,辗转在各个车站和酒店,一个人去联系各种事宜。后来能带团队了,带着孩子们出门,方方面面都要劳神照顾。那会儿真是自豪,好似世上没有能难倒自己之事。家里也放心,偶尔爸爸会接送到站,大部分时间都是她独自来去,并不觉矜贵或委屈。 那你怎的就这样了呢勖阳?磨磨唧唧神神叨叨好像一个孩子离家出走了的老母亲。一点点小状况都要紧张得坐立不安。 chapter 206 夜奔 思来想去,勖阳发信息给生活百事通任赢赢:你有没有开车去过车站? 任大姐姐过了一会儿才回:“什么车站?火车站吗?火车站我就去过一次,接孩子他爸,怎么了?” 勖阳:没事,我就想问问如果想开车去接站,需要注意些什么 任赢赢的注意力完美get到了每一个不该注意的地方:你去接站?你要接谁?你开车? 她俩是许久没沟通了:你这些天自己一声不响的,这是瞒了我多少事情? 勖阳哪敢和她说实话:不是,我写个东西,总觉得网上查到那种小贴士不靠谱,也都是很久之前的回答,不能与时俱进,所以想问你一些相对比较实时的干货 任赢赢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语速快音色又高亢,勖阳一条条语音听到心脏病快要发作,头疼得不行,到后来几条索性直接转文字了。实在受不了。 “你要是开车了啊,我可跟你说,你得拿捏好你做这件事的节奏,”大姐姐开始传授人生经验,“你看我,本来一直都是他爸开车,后来我儿子上幼儿园上学,他爸非逼着我练车,说两个人接送孩子有保证,还说我练好了给我买辆我喜欢的。结果呢,等我练好了能上路了,儿子就都扔给我了,到现在他出门去想喝酒就喝酒,想几点回就几点回,我能开车啊,他就有依赖性了。所以说,女的还是不能轻易会开车,这在家里就是这样,你掌握了哪样技能,那个活儿以后就总是你的。” 勖阳无奈,“大姐姐诶,第一我没车可开,我就是请教一下知识;第二我就是真开车了,也没老公可依仗啊?您这说得有点远。” “就是说那么个意思。都是这么回事,你会了你就受累,明白吗?” “好好好明白明白明白。” “当然了你会还是应该会的,不过会了也可以不开。像你这会玩又爱玩的,要是真开车出去自己拍拍照啊什么的也挺好的。” “是是是。” 勖阳一边受教育,一边扫了一眼时间。 再耽搁会儿就真来不及了。 卢英见她吸着鼻子吭哧吭哧拿了包换鞋下楼,问:“你出去?” “嗯,向茹有点事,让我去一趟。” “这么晚?”卢英看看表,“快十一点了呀!什么事儿她得这么晚找你?” “吵架了吧,跑出来了。”勖阳顺嘴胡诌,心里祈祷着麻麻麻麻别怪我江湖救急你俩婚姻一定平安愉快稳稳的幸福。 “非得你去吗?” “人家找我了呀!你放心吧,我让柯一维和我一起。” “噢那行。那你也早点回来,本来自己就不好受呢。” “好的好的。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他肯定送我回来。” 这官宣了确实也是方便。柯一维俨然成了她的护身符,通关玉牌,甭管去哪儿去干啥,祭出柯一维三个字,一路绿灯,畅通无阻。 小白乖乖巧巧地候在车位里。夜深了,小区里的车大部分都回来了。偶闻几声犬吠,倒更显得这夜清凉宁静。 是凉了。勖阳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赶紧钻进车。 失策了。着急出来,应该多套件衣服的。 她并没有立即发动车子。这并不是第一次自己开车上路,但驾驶新手的紧张感并不是一次破冰之后就可以消除殆尽的。仍然是一坐上驾驶位心就跳得很快,即使门窗紧闭,双手也凉到发抖。 默默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念叨了不知道多少遍你可以的可以的专心开认真开,捋着独一无二的专属车挂,转着手上爸爸留下来的戒指闭起眼睛又祈祷了好一会儿,这一系列的仪式感郑重地完成之后,才呼出一口气,按下start着了车。 车子发动的声音一经响起,就好像出征的号角被吹响。灯光亮彻暗夜,导航里志玲姐姐温柔坚定地指挥“准备出发”——走起吧。 这晚月色清朗。 这个城市并不像一线大都市那样繁华奢靡,昼夜不分。十点之后,整个城市逐步进入安眠,空空荡荡的末班车归心似箭地呼啸在冷清的路上。明明是走在熟悉的路上,却感觉是另外一个沉寂奇幻的世界,她驾驶着小白驶向一个光明温暖的理想。 勖阳把窗户落下一点,放几丝几缕的风进来,安抚一下逐渐稳定的心神。也借由那秋夜凛冽的凉意,抵抗沉沉袭来的困意。 她出来得早。在家看导航的时候,显示全程也就是半个小时的路程,深更半夜的也不可能堵车,但她还是提早了近一个小时出来。一是对自己的驾驶技术没那么自信所以要打出一些空余量来,二是她想提前到一会儿,这样柯一维一出站就可以看得到她,她不愿意让他等。 想得是挺好的。结果这路况意外地好,发挥也比较稳定,顺利到达车站附近时,还是早了近半个小时。 一抵达车站的范围,就从奇幻夜猛然拉回到烟火人间。广场上灯火通明,离了好远也感受得到往来旅客出站时的倦意和释放,入站之际的沉默与匆忙。医院、车站、机场,最有时间感又最没时间概念的场所,每一个24小时都是连缀着的地方。 勖阳谨守任赢赢传授的经验,并不敢贸然停车,慢慢悠悠在附近转悠着。这个时候要停到车站的停车场,恐怕柯一维自己都到家了她也还没轮到个儿。反正离火车进站还有一段时间,来得及慢慢寻觅适当的停车点。 找了个不会被驱赶应该也不会被罚的路边,勖阳才敢松一口气。停车拉手刹,感觉右腿都要木了。 离出站口远是远了点,但好在安全。再说,等柯一维上了车,有什么问题也都不再是问题。 她给柯一维发信息:出站给我电话,我在外面等你 柯一维立即回过来:什么情况???你在哪儿的外面???? 勖阳给他发语音,“我和小白,在火车站外面,来接你。” 柯一维:[惊][惊][惊][惊][惊] 柯一维:我家长来接我了??? 勖阳笑得不行:对。来接我家的小朋友回家。 小哥哥一连发了好几个快乐转圈的少女表情。 “可是可能会晚点啊,”他说,“你要是困就睡一会儿,我出来就给你打电话。” 勖阳:“好。不着急。” chapter 207 终结孤单 这一晚点就晚了近半小时,柯一维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勖阳已经睡醒了一觉了。 她努力撑了撑眼眶,下车去迎他。 远是远了点,需要走那么几分钟才能到候车大厅正门广场。正赶到这一班车出站,一波又一波的旅客涌出来,远远看去,小小的黑黑的嘈杂的丧气的,神情呆滞,元神不聚。半夜三更,像一班漂泊无主的魂,恍恍惚惚找自己的归处。 勖阳记得有一年和一位前辈姐姐出差,慢车卧铺十几个小时的路程,是有那么一些些受罪。返程时姐姐一直在接打电话安排家里人来接站,听说可能来不了时委屈得直哭。勖阳爸爸也问她要不要来接,是她自己执意不想让老爹跑那么老远一趟,再说都到了自己的地界了也不在乎有没有那么个仪式。结果火车到站,同事姐姐家上下五口都到位了,那场面俨然就差献个花再举个热烈欢迎的横幅了,勖阳怕给人家添麻烦,赶紧随便编了个谎话就跑出站去,在深夜十一点的站前广场上转了好几圈,走出去几公里才打着辆黑车回家。 就,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深夜。 她并不觉得委屈。但她了解没有人在等待着自己的心情是什么。 她也不知道有人在一心一意,只为自己守候着的感觉是什么。 所以自己曾经体验过的孤单,她并不想让柯一维也感受一遍。——虽然,或许,他并不觉得那是会让皮肤一凛的凉森森的,要花一些时间去把自己焐热的孤单。 每当这种时刻,勖阳都会有种感觉,她是在借由柯一维,尽力去还给自己曾经想要的那些爱。 那么多的小人儿里,还是不难发现柯一维的。这人高度瞩目,到哪儿都是明确目标。混在周围大包小包满眼迷茫的人们之中,只背了个平常惯用的黑色双肩包的柯一维一身轻松,还挺精神,悠哉悠哉,不像坐车出行的旅客,倒像车站下班的工作人员。 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了,但勖阳真切觉得这小子真特么的帅,尤其逆着这候车大厅明晃晃的白光走出来,感觉他整个人也在发光——要不她怎么会一眼就看见他了呢。 勖阳看着柯一维边走边发语音,心里数着秒,三、二、一,到了。 “我在正门前广场,现在往外面走,你别进来了,就在广场外面等我吧。” 勖阳应了声“好”。 然后就紧走小跑了几步,恰好在他听完那一条,要把手机按灭的一刻,赶到了。 她不假思索跳过去拥抱他。 柯一维吓了一跳,“嚯,太突然了,”他双手搂住她的腰,把她悬空抱起,“我以为你还没进来呢。” 勖阳嘟囔:“我都在外面转悠了快一个小时了。” 她浓重的鼻音也很突然,这一句话就被喷嚏打断了两次。 柯一维把她放下来,攥了攥她的手,冰凉的。 “车停哪儿了?”他把她双手包裹在自己手里,“怎么也不多穿件衣服?这是感冒了吧。” “是感冒了,今天下午不知道为什么就感冒了,我也觉得很奇怪,”勖阳撇了撇嘴,抽出手来戳他胸口,“挺莫名其妙的啊柯一维,这明明是你撒谎请病假,为什么生病的是我?这算准还是不准呢,你作的孽,为什么报应在了我身上?” 柯一维朗笑了一声,“赖我赖我,是赖我。” “那可不就是赖你嘛。” 真是扫兴。本来想多抱会儿的。感冒误事,一下子就觉得不浪漫了。 “赶紧上车。来时怎么样,顺利吗?” “还行,反正开到地儿了。” “厉害厉害。” “你酒醒了吗?” “醒好多了,就还是有点晕——你搀着点我。” 自由真好。黑暗真好。凌晨真好。 距离小白所剩的那几百米,勖阳全程都腻在柯一维身上,挽着,搂着,挂着。缺哪儿就得抓住一切机会补哪儿。 柯一维宿醉的后劲儿还在,的确脚下有些不清晰,但是精神很好,神采奕奕,一直在不停嘴地说说说。 小白乖巧温顺地等待在路边。应声闪一闪,欢迎主人也欢迎得很乖。 勖阳有时会想,车子如果有性别,小白一定是个姑娘。安静又温柔,不那么躁,也不着急,慢慢悠悠,稳重踏实,样子也秀气,是一看到她就很想小跑过去抱抱她的那种笑起来很可爱的姑娘,可以给人归属感和安心感的姑娘。 尽管两个人身上都缀了厚厚一层秋天凌晨锐利的凉气,车门一关,还是要紧先继续方才未尽兴的拥抱。 柯一维不由分说的寒气还是让勖阳适应了一小会儿的,包括他头发上残留的淡淡的烟味儿,嘴巴里的酒味儿,混合了各种烟火气息的浑浊的香水味儿。车厢中觥筹交错中,寄生在他衣领上四面八方的故事片段,嘈杂混乱,五味杂陈,暂时把柯一维这个人淹没在其中,她要细意摸索,全面搜寻,才能稍微碰触到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当时从自己这里出发的那个人。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原来是这个意思。 终于暖和起来了。 两个人都幽幽然返转人间。 “……困吗?要歇会儿再开车吗?”柯一维问她,“如果顶不住,我看叫不叫得到代驾吧。” “不,我要开车,”勖阳很坚持,“我可以的,我要有始有终。” 柯一维也不再多说,“行,这会儿路上也清静,应该很快就能到家。” 困到一定程度,又突然有兴奋剂注入,也确实是暂时不困了——过劲儿了。 但柯一维许是真的太过困倦了,方才的精神抖擞完全是出于太过期待所带来的刺激反应。也有可能是太过信赖勖阳。总之他又在她肩上趴了一会儿,才流连忘返慢条斯理地坐回去,把安全带扣好,放低靠背,闭起眼睛。 勖阳搓了搓脸孔,让自己精神一点,才深吸了一口气发动车子。 果然,顺利接到他返回家的状态是完全不同了。底气、盔甲和沉着自信都在右手边。 “我不睡,”柯一维说,“我就是休息一下眼睛。” 勖阳:“你睡吧,到家我叫你。” 柯一维笑一声,“到谁的家?” 这还真是个有深度的问题,“……你给我导航个你家。” 柯一维闭着眼睛挥挥手,“别了。你家附近有个酒店,我去那儿凑合一宿。” “……这么晚了还能住吗?” “可以啊,”这家伙困成狗了还有心思与她开玩笑,“那不然你也带我回你家?” 勖阳当真思考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但就是—— “快别吓唬阿姨了,”柯一维问,“你出来时是怎么和阿姨说的,居然能深更半夜放你出门?” 真奇怪,怎么觉得他这话很耳熟呢,“你和阿姨怎么说的”。 所以最近真的是以欺骗自己老娘为中心任务吧,各种欺上瞒下,出尽百宝,也是够够的了。 勖阳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对不起了卢英女士我不是故意的以及向茹麻麻再次表示诚挚的歉意,“我说向茹和梁宸吵架了让我去陪她来着。” ……柯一维有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对。 狠还是姐姐比较狠。 “太晚了,你不回去阿姨估计也睡不踏实吧。” “……嗯。” 柯一维把手伸过来,在半途停顿了一下,仿佛是犹豫了那么几秒该碰触哪里比较合适,随即弓起手指,轻轻蹭了蹭她的脸,像安抚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怪我,以后注意,”他说,“这感觉不太好啊,有点对不起阿姨。” 勖阳哼了一声,“我说了你跟我一起我妈才许我出门的。” 柯一维笑了,“哈哈哈,行行行。” 到底他也抵抗不住困倦和酒精的残余作用,几分钟没讲话,再一看已经歪着身子睡着。 有点点委屈的那样子看得勖阳满心柔软。 等红灯时,勖阳不禁伸手去解开他衬衫几颗纽扣,好让他舒服一些。 小哥哥立即一动,醒了,惶惑地看着她,“到了?” “没有,很快了,”勖阳说,“你醒了正好,先坚持一会儿,下车时别受了风。” 柯一维嗯了一声坐起来,调好靠背,乖乖地撑到酒店门口。 这里距离勖阳家也就是五分钟,下个路口一转弯。也不差这五分钟了,勖阳等到柯一维顺利入住发来信息打卡才离开。 到了家才感觉出累。 卢英已经睡了。福星儿是不会惊扰人的狗狗,听到她开门,也只是走过来安静迎接,也很快转回去睡了。 挺好。多奇妙。几个小时之间,足够做很多事情,让许多事情发生。 给柯一维报了平安,扔了手机一挨枕头,勖阳即沉沉睡着。 这大概就是岁数大了吧。分外经不起折腾。以前通宵写稿做ppt,熬到两三点才睡都是寻常之事,整宿奋战也不过没有过,转天照样斗志昂扬上场宣讲。不过几年而已,已经很难把自己拾掇起来了,身上似有千斤大石压着,想动也动弹不得,整个人无力如一滩烂泥。 “你昨天几点回来的我都不知道,”卢英过来看看叫了几次还没动静的女儿,“起呀,再不起迟到了。” 勖阳哼哼唧唧,“我不想去了。” “怎么了?” “我困。” 卢英见她眼睛都不睁,兼脸色红得反常,伸手去额头探一探,“别是发烧了吧?不好受吗?” 勖阳点点头,又摇头,“不好受。” “我给你拿体温表你试试,”老母亲边走开边嘟嘟囔囔,“本来就感冒,还非得大半夜跑出去,被风拍着了吧?那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会照顾自己?你以为你还小扛得住呢?” 勖阳却是连反驳的劲儿都没了,她眼皮都懒得睁,一心只想睡了又睡。 体温计拿出来一看,好么,三十八度有余。 昨晚挣命那半宿,确实难辞其咎。 柯一维已经发信息来:起了吗?我十分钟后到。 “那到底还去不去?”卢英问。 “我都这样了还去,您是不是***?”勖阳没好气,“不去了,歇一天。” “我就问你去不去,你要确定不去了就睡啊,你要非得去我就赶紧给你做点吃的好吃药,”卢英说,“那你要不去了,尽快请假吧。请完假就踏实了睡。你这就是自己作的。” 勖阳给柯一维回复:我今天请个假 柯一维:怎么了??? 勖阳先给陆靖一发了条请假信息过去:没事,感冒有点厉害了 柯一维:那我一会儿上楼去看看你 勖阳吓一跳:感冒而已有啥看的啊 她赶紧制止小哥哥,怕他真说到做到摸上来:我这睡觉呢,我睡饱了就没事了,你要来我还得起来折腾,别了吧哥[皱眉][皱眉][皱眉][皱眉][皱眉]我就想睡觉 柯一维的好处就是听话:行,那你先睡 勖阳松了口气。她可不想这么快就太过展露真实,那就太没意思了。 她问他:你睡得怎么样?今天状态还好吗? 柯一维:我没事,以前也经常会这样的,我去单位调生物钟 勖阳:别开车了,打车去吧 那边应了一声就没再回复了。 回复过来的是陆靖一:收到,好好休息,没啥活儿,放心吧! 勖阳想了想,还是在群里通知了小朋友们一下:各位同学,我今天请假一天,有事儿咱们及时沟通,我时刻在线[胜利][胜利][胜利][胜利][胜利] 张晓雯毫无意外地第一个蹦出来:老师您怎么啦?是不是感冒真的严重啦? 我是格鲁特:是的,没事,放心[微笑][微笑][微笑] 绯红小女巫:我昨天就说您可别严重了!真被我说中了[撇嘴][撇嘴][撇嘴]那老师您好好休息 斯塔克工业:@绯红小女巫你那乌鸦嘴至于的自豪成那样吗 斯塔克工业:@我是格鲁特领导好好休息 毒液:好好休息 绯红小女巫:@斯塔克工业荣可欣你等着我马上出门最多半个小时我就能薅到你 斯塔克工业:@绯红小女巫我不等我这就出门了不过我比你得晚个十来分钟你想薅我还是得等一下 要不是实在太困了,“404未来之星”的热闹日常勖阳能津津有味地一直看下去。 这才是真实的生活,触手可及又垂手可得。 chapter 208 太阳小妹儿 勖阳这一个回笼觉睡到昏天黑地。 据说长期疲劳过度体力透支,自身免疫力下降,身体会自动启动防御机制,以生病来提示大脑必须暂停休息。 最近的活儿属实不那么多,工作节奏也谈不上紧张。那么累在哪儿呢? 累心啊。 勖阳在梦里也叹息几声。光一个小钟就消耗掉了近百年的功力啊,她再多待十天半个月,恐怕真会把自己挤兑到抑郁了。此是为心情不好,精神压抑。 然后,谈恋爱也是考验体力的一个工种。 她和柯一维的交往迄今为止能尚算和谐愉快,首先还是要说柯一维一个二十五岁生理年龄的大小伙子居然能拥有一个老成稳重的中年人灵魂,而勖阳自己又的确还没到同龄女性的成熟度。世俗烟火,他接触得早一点多一点,她体会得晚一些少一些,彼此迎合,十分恰好。 这两个人都是不那么活力四射、激情洋溢的人。年轻人们爱玩的许多东西,密室逃脱呀真人cs呀欢乐谷呀,都不会成为他们活动的首选。他们的约会已然安静、悠闲且静止,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一起静静陪伴互相治愈,手牵着手共享难得的独处时光。但怎么说呢,太过争分夺秒了,所有的放松悠闲之前总要熬过一段东躲西藏欲盖弥彰的兵荒马乱,那么那些悠闲轻松惬意,大部分也就都用来去缓解心慌和紧张了,并不能得到充分的滋养。 又时常会有些大的情绪波动。丧到极点,再猛然飞跃到巅峰。——也是蛮考验心脏功能的。 这一段时间的自己,也并不是一个值得骄傲的自己。东想西想,追风逐影。把所有的敏感脆弱一一消化下去,内伤自愈,最为不易。 以上。病一病,想来也是好事。让一切暂停,给自己喘息和思考的空间。 之前有些头疼脑热的总舍不得休息,多数是放不下工作,近期是不舍得和柯一维共处的时间。今非昔比,重心发生了转移,柯一维已经牢牢融入自己的一呼一吸,目前来看不用特别担心会失去,人也就没那么紧绷,可以适当向自己示弱一下了。 至于工作,工作而已。 能生病,可请假,算是十年前的勖阳难以想象之事。 这大概也算人到中年的一点心酸的福利?可以这么说吗? 有些领悟的确是不到特定的那阶段,不太可能预知得到的。 母上叫她,“起来喝口水。” 这电话好像是掐着点儿来的,“您好有您的外卖麻烦您开门取一下。” 勖阳摸不到头脑,“我家吗?是这个地址吗?” “地址没错,写的是……太……阳小妹儿?” ……这真是难为骑手小哥哥了。 “是我……的,是给我的,”勖阳无语,“您稍等,马上就来。” 母亲大人应声往外面走,“在家好好待着叫外卖干嘛?” “不是我叫的啊。” “那谁叫的?” “柯一维吧。”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还“太阳小妹儿”,这都是艺术家的什么怪异品味。 门打开,关上。神秘外卖到位了。 “是什么?”她叫。 “我看看啊。” 是西院附近一家挺有名的养生私家菜,七七八八饭菜粥也有好几样,一拿出来香气四溢,勖阳坐在卧室都闻得见。 她来了精神,蹦下床来,鞋子也没穿,光着脚哒哒哒跑去厨房看,“我看看我看看。” 老母亲怒了,“穿鞋都不知道吗?至于这么馋吗?” 食物啥的倒也没那么重要。勖阳把单子撕下来查看,标了条小备注:葵花大哥。 ……行吧。不知什么时候就抽冷子散发一下可爱魅力的一米九葵花大哥。 勖阳把食物一样样在厨房唯一拿得出点手的天然背景黑色大理石桌面上摆好,一手比了个心,一手端手机拍了张照片。 还没选好合适的滤镜就被老母亲又打又骂撵回床上。 “这倒都还是热的呢,你现在吃吗?” “我等一会儿,马上。” 有时人确实要顺应直觉与本性。比如这会儿勖阳就是想发个朋友圈嘚瑟嘚瑟。 就这一张照片配上俩emoji表情:[葵花][太阳] 就像对暗号,圈都是发给懂的人看的。不明就里的吃瓜群众们,也就是看个热闹。 勖阳发完这一条,就开开心心披衣服下床去吃饭了。坐到桌边再点开微信,“发现”的小红点已经显示有二三十条未读消息。 真是……不发条圈都不知道自己人气居然还有点高。 以及柯一维几乎同步发过来的信息:收到啦 勖阳不自觉弯起嘴角:是呀葵花大哥 葵花大哥大概也在笑,因为那满满一屏坏笑的表情几乎都要溢出5.5寸的手机屏幕。 这个时候老母亲就要出来了,“快吃。凉了。” “喔。” 葵花大哥肯定是要先关心一下太阳小妹儿的病情:好点吗?现在感觉怎么样 勖阳感觉自己像上课乖乖举手回答问题的小学生:还好,不太烧了 柯一维:还发烧了?不是感冒吗? 勖阳:是感冒,但是又烧了,不过不严重,已经在降温了 她知道柯一维一定会自责:我没事啊,你放心。能发烧说明身体好呢,明天我就可以去上班了。 她自己也确实是没想到这个节气的深夜着实更深露重,当时又太过挂念心思不整,寒气入体休眠不足,加上本来身体就不太合适,这才严重了。 就,任性了。冲动了。冲动是魔鬼。 可是不冲动也很反人性。好在这个小小代价还是可以付得起。 柯一维没就这个脉络继续捋下去:如果感觉不好,一定要去医院 勖阳:我知道啊,现在真的没事[亲吻][亲吻][亲吻] 她问他:结果你怎么去上班的 柯一维:打车 勖阳:那你现在状态如何?累吗 柯一维:没什么活儿,上午就睡了会儿,待会儿继续午睡 勖阳:咱们屋今天有什么情况吗 柯一维:没有,一切都好。你别操心了,好好休息。 “吃饭呀!你吃完了我好收拾,别玩手机了!” “吃吃吃。” 柯一维:下班我去看你一眼 chapter 209 葵花大哥 不过并没有等到下班时间,勖阳就先去医院报到了。 本来温度的确已经在降了,没想到下午咳嗽忽然开始加重,咳得几乎躺不下去。再一测体温,又回到了三十八度五。 勖阳拗不过自己老母亲焦虑的絮叨,只好迷迷瞪瞪爬起来,母女俩打了趟车去医院挂急诊。 医院的急诊啊,那是一个急不得的地方。 且不说下午三点多能挂到的已经是一百开外的号,卢英等得不耐烦到处转悠,发现急诊室里只有两个大夫。没过一会儿,其中一个大夫急匆匆地出来,说是被抢救室借走帮忙了。 候诊区的座位永远爆满,做各项演出运营的一定会非常羡慕其无一虚席的上座率。不少人们显然都是长期就医,了解情况,自备了小板凳小马扎充电器,等待叫号俨然等出了春运候车大厅的架势。 勖阳甚至发现有位四十多岁的女士,拿出了厚厚一摞卷子在批改,凑近一看,全是作文。老师真是不容易,令人肃然起敬。 她俩哪儿有这种经验,根本什么都没准备。勖阳自己就还好,她担心老母亲站得累,四处寻觅找空余能让老娘歇一歇。实在找不到,就让老娘坐在过街天桥的走廊边,她自己从包里翻出几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报纸,回到急诊室门口铺好了席地而坐。又能盯着号,又能倚着墙休息一下。 反正人都在医院了,也就别管什么好不好看体不体面。 勖阳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别让眼皮合上睡过去。 其实她本想自己来看病的,奈何妈妈非得要跟着来,说不来不放心,怕她回家不说实话。勖阳没办法,也就只好由得自家老娘。但这个受罪法,又让勖阳深感心疼。让六十多岁的老母亲跟着自己跑前跑后,心下不歉疚是不可能的。 她也几乎没和妈妈一起来过医院。从小到大的各种外事活动,都是爸爸陪着她。她亲妈甚至只给她开过一次家长会,还是因为爸爸那天出差实在没时间,才勉为其难地“拜托”妈妈受累跑了那一趟。 所以你说这算不算一种轮回。你当时以为绕过去了的那些坎,沾沾自喜偷过的那些懒,总有一天会以另外的形式也绕回你面前,你没有一样能真正逃得掉,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习惯被照顾的总有一天要学会去照顾他人。一直在接受的一方总要被迫学习如何去付出去给予。诸事如此,概莫能外。 所以,或许有些悲观吧——勖阳经常会提醒自己,不要太过依赖柯一维。像现在这样想念是可以的,但人生永远只是一个人的人生,你终究要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情。 堪堪挨到了下班时间,才刚刚叫到七十多号。 勖阳的心态有些崩。她打电话跟妈妈商量,这样等下去,真不知道还要耗多久,要不然就退号回家再捱一晚上看情况,要不然就妈妈先回家,她自己留下来继续等着。这么个局面,实在没必要两个人全都累巴巴地一起耗。 岂止是看病难。看一眼大夫的脸更难。 卢英当然不放心让勖阳一个人留在这儿,可是身体也实在顶不住。放眼望去,一家子护送一位病人来看病的实在比比皆是,各有分工,显然都有充分的准备打持久战。她们母女俩的配置,算是比较弱的,能跑动的年轻人病倒了,老年人再硬朗也禁不住这么苦熬。 正踌躇间,柯一维的电话来了。 “我下班了,”葵花大哥不虞有他,“你想吃点什么?我顺路买了带过去。” 这情况不说实话也瞒不过去。勖阳告诉他:“你别来了,我没在家,来医院了。” “真去医院了?中午不是说还好吗?”但柯一维的疑惑也只是这两句话,“哪家医院?你自己吗?我现在过去找你。有什么需要吗?” 勖阳没有推辞。虽然确实事发突然,措手不及,但情况特殊,那就特别对待吧。 把“见家长”这个事略微地推动、提前那么一小下。 卢英听说柯一维要来,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行了,他要是来陪你就太好了,那我就回去做饭遛狗,把该干的都干了,然后听你的信儿。” “行。” 只不过这三次里有两次“见家长”的场所都是医院,这也真是个颇有宿命感意味的巧合。 二十分钟左右,柯一维到了,“堵车,耽误了一会儿。” 他先和卢英打招呼,“阿姨好。” 卢英一见他,犹如山沟沟里盼来了解放军,“小维,让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啊。” “哪里,阿姨,应该的,本来也该我跑的。” 勖阳翻了个白眼。这商业互吹模式进入得也太快了,再熟悉熟悉这俩怕不是会联手合作起来把她自己挤兑疯。 她说:“妈你回去吧,他陪我就行了。” 卢英把勖阳的医保卡病历本之类整理好了交给柯一维,不知为何勖阳感觉这个情景看上去怎么有点像新老监护人的交接。 又有些类似宠物商店里,老板给顾客一一交代,这是它爱吃的狗粮这是它的接种记录这是它的绝育记录——好吧虽然画风实在不太对,但勖阳确实感觉自己像是在笼子里摇头摆尾迫不及待想要跟主人回家的小狗子。 柯一维把卢英送出医院,打了辆滴滴送上车,再折返回去急诊室。 他老远就看见勖阳倚着墙坐在地上,一天没见居然脸好像瘦小了一圈,下巴尖尖的,更衬得眼睛发亮,在嘈杂吵闹呻吟当中,在酒精药物食物各种污浊味道的混杂之中,她就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那里,像一只被遗弃的洋娃娃,安安静静地躺在垃圾堆里。 看得心疼。 他走过去,和她一道倚着墙坐在地上。 “你别这么坐呀!”勖阳推他,压低声音,“这地上多脏!” “我衣服也脏,你忘了,昨天在火车上蹭来蹭去的。反正都要洗,不怕。” “……我妈走了?” “嗯,我给打了辆车。外卖也给带走了。” “你真是多余花那个钱,我妈就反对外卖,”勖阳嘟囔,“我妈是不是说我不吃我吃不惯你快留着自己回家吃吧但你最好也别吃这地沟油都不健康?” “那倒也没有,”柯一维认真地想了想,“阿姨没说什么啊,挺开心地就收下了。” ……这简直是,偏心眼偏到外太空去了。 chapter 210 两个人 其实勖阳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在某些抗不过去的时刻,在罕见又势必会发生的意志溃败的瞬间,她是希望可以毫无顾虑地拨打某一个号码去求助的,也真实地期待过会有一个人可以穿过喧嚣,向她走来,只向她走来。 不是父母。在父母面前不能脆弱,不能哭。不是朋友,朋友也都和自己一样,各自分头运转着一个个独立宇宙。那么就只能是恋人吧,但好像也不是所有的恋人都有分担这些沉重的能力与觉知——这样表述或许也不够公平,应该说每个人出现在自己的生活当中都是各负使命的。楚波是与她并肩战斗的战友,彼此护送到了事业上尚算理想的位置,他在战场上搀扶过她,扞卫过她,却还没来得及真实地落地到彼此的生活里就已走散。 或许有人天生勇猛强硬,从未需要他人的援助支持。但勖阳知道自己不是,坚强都是被逼出来的,偶尔需要拥抱,这应当也不是丢人的事情。 前些天在网上看到一句话说,勇敢不单是不害怕,是明知一件事情很难,自己可能做不到,但还是颤抖着手哆嗦着腿也选择去做。 勖阳知道自己可以。但坚强不是逞强,两个人一起,抗压性会更好。 但刚才看到柯一维在急诊室门口汹涌的人流中东张西望四处搜寻着走过来,走向她,勖阳的第一反应是想哭。 最近的情绪总是特别丰沛。有多容易笑,就有多容易哭。 或许因为迄今为止所有孤立无援又被迫坚强,撕心裂肺却要强装镇定的时刻,十有八九都是发生在医院的。医院也实在是让所有人不得不低头认输的地方,生命面前,人人平等。 “我能眯一会儿吗?”她问他。 柯一维:“能啊。” 勖阳老实不客气地在他身上一倚。啊暖暖的大狗勾,感觉真好,真安心。 两人在地上相互依偎着活像一对儿等待搭车的公路情侣。 不过大概迷迷糊糊也是一种滤镜,柯一维这个人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也能保持干净整齐好看,这就非常让人羡慕嫉妒恨了。最多是眼睛下还有些发青,带点倦色起码能像个活人。 “你今天补觉补得怎么样?”勖阳闭起眼睛,“咱俩可真是难兄难弟。” 柯一维失笑,“这是什么说法?多年夫妻成兄弟?” 勖阳抡起一拳锤过去。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说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他带来的运气,号走得忽然就顺畅了,勖阳还没来得及盹着,就轮到他们就诊了。 排队八小时,看病五分钟。大夫长啥样儿都没看清,就又被发配去抽血拍胸片,楼上楼下跑一通,再等着拿报告结果,最后挤进去看结果确诊,也已经是八点多快九点了。 只不过到底也没能逃过一劫,“肺炎啊,输液吧。” 勖阳一听就有点急:“必须输液吗?吃药不行吗?” “炎症起来了,吃药见效慢,还是输液会更有效。” “那就输液吧,”柯一维知道勖阳在踌躇什么,“身体是第一位的,别的不用想。” 这名正言顺算是勖阳人生第一次输液。抛却掉对身边人的歉意对工作的担心,怎么说,还有那么点诡异的小兴奋。 毕竟她也名正言顺是个双子座。 倒是柯一维脸色显然不太对,眼神始终紧张地关注着护士小姐姐手里的针头。 “疼吗?”他问勖阳。 “不疼,”勖阳逗他,“这一刻我就是紫薇。” “什么?” “……没事。”再一次体会到了年代感的暴击,她问自己为什么非得要自取其辱。 这个点儿的治疗室倒还算可以,起码不用等位置,家属也还能有个座儿。 “你要不要去那边的床?”柯一维征求她的意见,“舒服点,你可以睡一觉。” “我不要,”勖阳果断拒绝,“我还没到躺床上的程度好吗哥?你看床上的都是爷爷奶奶,我不去。” 说得也是,“行行行。” 好在椅子也还算舒适,至少是提供了个能暂时休憩的空间,还要啥自行车。 柯一维也和勖阳一样地好奇且谨慎,护士小姐姐说了要注意姿势别回血,就各种小心伺候着暖着手如同老佛爷旁边的小李子,一会儿调调速度一会儿捋捋管子。 勖阳看他有趣:“你输过液吗?” “我没有,”柯一维说,“但是我陪我爷爷奶奶输过。” “这也是我第一次输液,四舍五入算我替你体验了,”勖阳马上换了一副凶巴巴表情,“谁让你编谎话报应到我身上,说,谢谢我。” “谢谢你谢谢你,都怪我都怪我。” 勖阳打开相机,对着吊瓶的架子拍了一张,又给手腕上的入院手环拍了一张,在朋友圈感叹了一句“初次体验值得纪念”。 今儿这发圈的频率是有点高。谁能想到这一天发生的事儿就是如此多且密集呢。 折腾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得到安定,治疗室白花花的白炽灯照得人头晕目眩,想不闭上眼睛都不行。 “刚才那护士说这一瓶得输个一小时了,”勖阳拍拍柯一维,“不用死盯着了,睡会儿吧。” 柯一维“嗯”了一声,“你睡吧,我还有个邮件要回复一下。” 这话咋说得还有点霸道总裁的意思,“工作室的事儿?” “是。” 勖阳抖擞起来,“那就是算有进展呀!” “也不能说是进展,就是在和对方沟通,看看有没有可能有进展。” “只要能动起来那就是好消息。” “哈哈哈,说得对。” 这样来说的话,这几天的奔波劳碌总算得到了正向的回报。 勖阳一开心,又勾起来一串咳嗽。 柯一维拧开瓶盖递给她,“你说你激动个什么啊?” “是挺激动的,我能帮你干点啥吗?” “你帮我赶紧好起来就行了。” “对对对,我不能拖了柯总的后腿。” 俩人互贫着,向麻麻的电话火急火燎地来了。 “你在五中心医院呢?这是咋的又进医院了呢?”麻麻就是麻麻,一说爱崽霸气全开,“我中午一看你发那条我就觉得不太对!你这又是怎么的给自己作病了啊?” chapter 211 身边 十分钟之后,向麻麻就气急败坏地出现在了治疗室。 勖阳意外,“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我儿子也发烧了,我今天下午就请假带他来医院,这也是刚排上号,”向茹说,“我一看你照片上的手环就知道你也在这里!这是什么日子,我也真是服了。” 她冲柯一维点了个头打了个招呼。他在这儿不奇怪,他不在才奇怪。 柯一维与向茹也已经培养出了熟悉感,他起身让出位子,“你们聊会儿,我去抽根烟。” 向茹也没什么客气的,“那我跟她待会儿。” 勖阳问:“你出来了,那孩子怎么办?”顺手递给她一瓶果汁。 “梁宸陪着呢,要不然我也出不来啊,”向茹看看柯一维的背影,“可以啊,这表现?他陪你来看病的吗?” 勖阳没好气,“一般情况下,那不得先关心一下我怎么样了吗?”没想到连人淡如菊的向麻麻也有如此八卦的一天。 “我人都抛夫弃子地来了还不关心你啊?你这现在是被惯得越来越能着咧了啊,”向茹抬头看看吊瓶,“这得输几天?一般都得三天起吧。” “嗯,说是先输三天看看,然后再说,”勖阳哼哼唧唧,“我其实不想输液的,太耽误功夫了,什么事都干不了。” “不是,你有什么国家大事需要你处理啊?你快心疼点你自己吧,”向茹说,“该输液就得输液,有时候药物达不到效果。你就安心养病吧,越着急恢复越慢。” 能让你放心撒娇和能让你听得进话的,往往是同一个人。 是这样。即便你那条朋友圈下面有多少评论多诚恳焦急地在问你怎么样啦哎呀工作太拼了注意身体啊,你也知道那都是官方发言客套而已,有时你也会送赠出同样不具备感情色彩的外交辞令,打过卡了就忘记。话都是好说的,打几个字也是举手之劳而已。真实地存在于你生活里的那几个人,往往并不多说,他们直接去做能让你感觉舒服的事。 能实实在在握住的手才是真的。 而你要经历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之后,才能分辨出什么是好的事情和对的人。 勖阳从来都不相信所谓朋友只在患难的时候出现就可以了这样的鬼话。感情是需要经营的,任何性质的感情都是。现实是这样的,如果你让自己退出我的生活,那么我也就默认你已打算退出我的生活了。不必等到重要时刻去检阅,觉知一段关系出现了失衡,生活里俯拾皆是的一块碎片已然可以佐证。 “我回去了,那爷俩儿我不放心,男的弄孩子真心指不上,”向茹看了看时间,“我们可能得比你结束得晚。你完事儿回去好好休息,不行就多请几天假,先别去上班了。” 勖阳应了一声:“知道了麻麻,放心吧麻麻。” “光你自己的话确实不太放心,”向茹张望一下,那小朋友抽完烟回来就一直躲得远远的盯着手机,“阿姨知道他在这儿吗?” “知道。我跟我妈来的,他下班来的,把我妈替回去了。” “所以说阿姨已经知道你俩的关系了?” “知道了。” “好家伙,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瞒着阿姨呢,”向茹又不太想走了,“那阿姨怎么说?” “也没说什么,”是也没来得及说,“不过也没什么好说。她挺喜欢他的就是了。” “那就行,慢慢来吧,至少她能放点心了不是吗?”向茹说,“你也不用太紧张谨慎,有时计划赶不上变化,顺其自然吧。” 说得对。 缩在门口的柯一维发觉小姐妹这边要结束了,站起来和向茹打了个招呼,“受累了向姐。” “是你受累了,”向茹说,“替我们好好照顾她吧。” “必须的。” 这一晚上过得乱七八糟疲于奔命,好容易被放回了家已是后半夜。 勖阳听取了柯一维和向茹的建议,在医院时就和陆靖一请了三天假。她确实是抱了点侥幸心理,自以为输液再耽误时间,也好歹能保持自由,输完液就能该干嘛干嘛去,却没想到这药物反应极其强烈,脱敏的药都嗜睡,输完这几瓶子药水基本就进入昏睡状态了,根本打不起精神来维持思考。 于是这次柯一维又是连搂带抱把她运送上楼的,大姐姐全程闭着眼搭着肩几乎是把他当成了导盲犬在用。 能强制过于活跃的神经镇定,也只有药物作用了。 勖阳睡得香且沉,一夜无梦。也是累坏了。 柯一维执意也想要请假陪她把这个疗程的液输完,毫无意外地遭到了勖阳的驳回。最后双方达成共识,勖阳每天上午自己去医院,柯一维午休时去与她会合,也算是能见上一面。 不夸张。四瓶药水全部输完至少要三个半小时,何况并不见得可以一报到就能及时输上,前后磨蹭拖延个把时间,从上午输到下午也是常有的事。 勖阳一方面心疼柯一维,不想他太过劳累,一方面又确实想见到他,就很矛盾。 自己待着是很无聊。虽然也不能说没事情可做,看看书刷刷剧,时光并不难打发,可就是无聊啊,因为有盼头,因为有期望。 而倒计时的心态总是焦灼的。越数算越苦恼时间过得慢。 这一上午“404号未来之星”群里也一直没停歇,两个小朋友一早就发来慰问,嘱咐她好好休息,当然也必然要在群里互相打闹一番,倒也给她增添了不少趣味。 向茹也在断断续续陪她聊天。这几天她也要请假早退,她和梁宸总要有一个抽身出来照顾生病的孩子,那么也就只能是她了。梁宸这两年发展正好,属于冉冉上升期,家事便就多数压在了贤内助身上。 “奶奶的,老娘真的要累成狗了,”难得听向茹骂句街,还挺可爱的,“我这皱纹都多了,每天照镜子都觉得自己像颗山核桃。” 勖阳被逗笑了,“不至于的麻麻,你在我眼中是最美。” “快别安慰我了,已婚妇女和你这少女状态真心没的比,”向茹说,“对了,刚才老苏跑来打听你来着。” chapter 212 插曲 说到老苏,这人最近是有些反常。 “他打听我什么?”勖阳表示疑惑,“他上午给我发微信了,我跟他说了我请病假了来着,他还有什么要打听的?” “他也就是问了问这个,说你怎么莫名其妙就感冒了呀,说他有些事没处理好可能让你误会了呀什么的,”向茹说,“感觉上他还是挺关心你的。不过,又有什么事儿啊,还会误会?” “还不就是上次的事,还能有什么啊,这前后还没来得及出点别的事儿,”这人心也是够小的,“也谈不上误会。反正同事就是同事,以后工作上的事情还是要公私分明。他这也是想得多了些,我都没放在心上了。” “他心眼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八百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他也记着,何况跟你之间的事儿呢,”向茹也替他觉得心累,“他倒是也没说什么别的,甭提他了。我看柯一维在单位了,他不去陪你吗?” “输液而已,我自己又不是不能来,用不着他啊。再说他最近本来就经常请假,这再请假未免说不过去,而且和我也太巧合了,惹眼。” “嗯。还是低调些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可不是嘛。这单位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兼姑父姨夫们是好惹的嘛,分分钟给你扒得渣都不剩。 环境虐英雄。闭嘴认怂保平安。 而苏忠义此刻正在404串门嗑瓜子聊闲天。 自从上一次的“误会”过后,老苏也是很少上404的门了。这次勖阳没在,他跑了过来,不得不让人有了一点点的遐想。 反正屋里有金牌公关和职业陪聊负责接待,柯一维打了个招呼就恢复自闭状态了,懒得敷衍。 “你们勖总呢?” “勖总生病了,请假了。” “喔,那还真少见。她怎么了?” “具体也不清楚,说是得输几天液,看来还挺严重的。” 这显然不是苏忠义想要得到的答案,“诶小维,你们家勖总怎么了?” 柯一维心想这不是没话找话吗,“我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苏忠义:“噢,还以为你得知道呢,原来连你也不知道啊。” 这个“连”字,就用得非常魔性。 柯一维没往下接他的茬。 “勖总生病真是百年一遇的事儿,我跟她认识那么多年都没见她请病假超过一天,咱们单位东西两院加在一起,论铁人三项勖总都是妥妥的前五名,男女混合,”苏忠义又开始话当年,“要从拼命这一点来看,一般男的根本不是个儿,还真只有楚波能撵得上她。这俩人当年做项目做得像红了眼一样,连着好几天不眠不休,吃住都在单位,出门就是去联系甲方,就像比着玩命似的。我是真没见过他俩那样的,前无古人,估计也是后无来者了。” 同事的八卦永远是吸粉利器。纵然张晓雯在对八卦的本能向往与对自己人的忠诚守护之间纠结挣扎了半天,还是没能抵抗住这送上门来的诱惑,“苏大师,不是说咱们单位同事之间不能谈恋爱的嘛,怎么我们勖老师和楚大师就可以?” 苏忠义哼了一声,“那有什么不可以的?规则是人定的,她俩一起干活儿能给单位挣钱,一加一大于二,那单位为什么还非得要把他俩拆开?领导也不是傻子,谁能和钱过不去呢,是吧?谁能给单位创造价值,那谁就说了算。你要是干嘛嘛不行,还想跟领导们梗着脖子讲条件,谁还能乐意搭理你呢,是吧。” 张晓雯和荣可欣对了个眼神儿,“知道我们老师当年猛,没想到居然这么猛?这不就是晋江文里写的我从不破坏规则我就是规则?” “对呀。那时候哪儿听说过她生病呀,单位有人就有她。就是没活儿的时候,他们俩也是天天早来晚走,现在都叫什么来着?公费谈恋爱。领导还都倍儿开心。换你们,谁行?” 俩小孩忙摆手,“不行不行,不敢不敢。” 柯一维看看时间,午饭时间到,“吃饭了。我先下楼了。” “噢噢!都到点儿了呀?咱们也快去吧,晚了占不到好位置。” 所以说这单位里这些个人是都有多闲,信息流都有多死寂。八百年前的过时情侣了,还能拿出来常磕常新。当事人早就已经moveon了,这帮吃瓜众都还在念念不忘。 单位那自办期刊怎么不请他们去编辑供稿。反正一个个的也都没什么事情可干。那也算是为单位提供了些“价值”。 真是特么的不痛快。 柯一维直接开车出了单位。 勖阳正处于想睡又不敢睡的状态,要用理智去对抗生理,那简直是世上最摧残的事情。 第一天输液吧,有点新鲜感,也有人陪,聊会儿天睡一会儿,感觉上还没这么难捱;这天大概是因为一个人待着,时间着实太漫长,聊天也不可能一直聊,看书嘛又越看越困,睡觉也睡不安心,分分秒秒就都还挺煎熬的。 所以一看柯一维来了,第一个反应是:终于可以放心爱干啥干啥了。 柯一维说来陪她吃饭时她觉得矫情,这会儿是完美诠释了身子比嘴巴诚实。 “坐这里多冷啊,靠着门,”柯一维环顾四周,“往里面挪挪?” “我故意的,”勖阳眉梢挑着那么点小得意,“在这里比较好占位置,你看我如果坐在这儿把最靠边的这个座位空出来,除非实在没位置了,否则很少人会愿意坐这里啊,那我就可以留给你啦。” 柯一维只觉得好笑,“得嘞。咱俩坐这儿一块儿喝西北风。” 他攥一攥她的手。喝风喝得冰冰凉。 中午这段时间比较妙,来得早的陆续离场了,午后场的还没到位,难得还有不少空位置,俩人赶紧往里转移。 柯一维问她:“现在要吃东西吗?” 其实也就只剩了半瓶水,有半个小时就能滴完。不过柯一维也没吃中饭,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下午还要上班,“吃吧,有点饿。” 柯一维也没想很多,自然是一切以病号的意愿为主。 “今天感觉怎么样?” “舒服些了。” “还咳得那么厉害吗?” “好多了,不那么咳了。” 手也慢慢暖起来。 chapter 213 护身符 勖阳问:“单位有什么事儿吗?” 柯一维摇头,“没什么,都是小事。” “那就好,”勖阳不虞有他,“真要有什么大活儿,陆总早就跟我说了。小事儿你也看好了他们俩啊,小事儿也得当正事干。有事儿就多问问,没问题的。” 柯一维哼一声,“问谁?问老苏吗?” 今儿到底是个什么日子,怎么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这么高? 她瞅着柯一维的脸色,不太摸得清楚他是个什么意思,“问问领导啊,问明白了再动手。老苏嘛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就……” “就算了吧,”柯一维显然对这个人的感觉颇有些复杂,虽然这个话题也是他自己提起来的,“不问他他还上赶着跑眼前乱晃呢。” 惜字如金的柯一维要吐槽谁,那可是百年不遇。勖阳直觉这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了。 “老苏又去咱屋扯闲篇儿啦?”她故作轻松,“他还不就是那样嘛,爱说话而已。” 柯一维心想,那是太爱说话了。从三楼听他叨叨一直听到四楼都躲不过去,还都说不上是些什么能让人爱听的话题。 勖阳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居心叵测地打听,“那他是又去叨叨了个啥?” “也没什么,就是问问你什么情况。”也只能说到这儿了,总不能说给他们讲了半天她的既往故事吧。 但就这一个信息也足够让勖阳黑人问号脸。这个人连带这个事儿,到柯一维这儿得是今天第三次在她这儿出现了吧?这老苏到底是有什么问题,是失忆了还是刻意为之? 他想干啥?别说他真就那么关心她,她不信。 老苏其人,敬而远之。 不过那都不重要,“他也有些日子没去咱屋串门了,我猜他或许是觉得上次那事是因为给他帮忙才搞得那么麻烦,所以总想找你找补一下吧。”柯一维的感受比苏忠义重要。 “他随便吧,”柯一维仰头看了看吊瓶,“好像快滴完了。” 瞧吧,一有人陪伴,连水都滴得快了些。 俩人收拾妥善出了门诊楼上车。时间还早,足够慢慢悠悠开到勖阳家再聊个五块钱的。 “明天中午想吃什么?”柯一维问。 勖阳又开始口是心非,“明天你别过来了吧。” 柯一维断然拒绝,“明天输完液还要去复查,我肯定得来,你自己哪行。” 勖阳无语。怎么就不行了呢?她这三十来年是白活了吗?他是觉得她不会挂号还是不会和大夫讲话? “我——” “我不来也不放心,待在单位也无聊。” 那行吧,有对象的人可以暂时失去自理能力。 “那我吃什么都好。” 柯一维即刻做出规划,“那这样吧,我出来时给你打电话,如果像今天一样很快就滴完了,咱们就复查完了再去吃,舒服些。” “好的。”这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民生问题都商量好了,该安抚一下这两天过于抓马又紧凑的剧情之下两个人都有些飘摇的心绪了。 勖阳虽然迷迷糊糊的,但是一碰触到柯一维,自动触发本能反应,每一寸皮肤都被激活,似受了感召一般地向他靠拢,迎合,应和,纠缠。 深陷沼泽大概就是这般体验。不,虽然是同样地不可自拔深深沉沦,但头脑投射回来的反馈是美妙的,温暖安全,甘之如饴。 还没转冷的天气真是好,衣服都很薄,很容易就能被对方持续输出的温暖抚慰到,用不着去跋山涉水摸索试探。 今天的柯一维是纯粹的柯一维了。味道纯正。 倒换她是满身医院里混乱无章的气息,急需他来给她净化一下。 勖阳哼哼唧唧,“这两天过得太神奇了,我都要没有时间概念了。” 柯一维笑一笑,“还真是,一直没闲着。” “所以你以后请假还敢说生病了吗?”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会了。” 勖阳惦记着柯一维还要回去上班,再不舍也要克制一下,“好啦,你回去吧,我上楼啦。” 柯一维拉住她,“不急。” 这两天一直在马不停蹄地忙,都没顾得上正事儿呢。 勖阳看着柯一维从手套箱里拿出一只牛皮纸小盒子,以她一个手作er的直觉来看,应该是个什么手作制品吧。——因为她自己要做点什么东西正儿八经地送人,也都是用的这种盒子,基本算是统一配置。 “手信吗?”她问他。 “算是吧,”柯一维说,“那天在那家工作室参观时,有个体验活动,我觉得挺有趣,就做了这个,给你拿着玩吧。” 勖阳打开盒子,里面是个小小的铃铛,木质的,漆了日系的红色祈福纹样,拿起来摇一摇居然还真能发出轻微的响声。挂了钥匙环,可以当做挂件来使用。 她由衷,“好可爱。你自己做的?怎么做?” “有专业人员指导啊,半成品,不难做,很有趣的体验项目,我在想可以借鉴。” “你就做了这一个?” 柯一维完全了解她想说什么,拎出钥匙包在她眼前晃了晃。上面挂了个同款小铃铛,是蓝色的。 勖阳满意地勾起嘴角笑了笑,认真想了想自己这只挂在哪里好。 最后决定还是挂在手机上——才发现手机壳上没有可以挂的零件。 “我回家鼓捣一下再挂,”她把铃铛珍重地放回小盒子里收好,“真好,这个可以做我的护身符。” 柯一维点头,“嗯。我开过光。” 勖阳笑着推他一把。 “我回去了。”她说。 柯一维点头,“好的。” 可是身体却不肯放人,整个人侵略过来,把小小一只的勖阳牢牢地圈固在臂弯之中,又一次深深地、悠长地亲吻她。 他人是治愈系的,吻也具备药用功能吧?反正也不咳嗽了,喉咙也不干涸了。 就好像是颗路边被晒得枯焦了的小草花,忽然得了一场雨的滋润,重新活了过来,润泽生辉。 勖阳腾个空,还要逗他一逗,“你这和我接触太深度了,不怕我传染你啊?” 柯一维说:“传染就传染,作伴儿输液,也不错。” chapter 214 待整顿 好消息和坏消息一般都会如影随形,同步而至。 好消息是万幸这一个疗程过后不用再每天到医院报到了。 大夫说:“暂时先观察着看,吃点药,如果有情况再来复查。” 得嘞。这乱七八糟的一个礼拜算是得见天日。 虽然也就剩了个周五,但勖阳还是决定即时归队。从有404以来她离队时间还从没有这么久过,这次又不同往日,柯一维也跟着她跑来跑去。工作的氛围是禁不起搅和的,略有干扰节奏就会被打乱,节奏一乱就很难能再归置回去。 两位小朋友一见到领导回岗,想当然地非常高兴且热情,鞍前马后伺候着,算是没辜负勖阳给他俩带来的那一袋子(买多了吃不完的)零食水果。 勖阳先去找真领导销假。 陆靖一与一众老战友的反应一样,“难得见你病一次,支持休假,不行你就再多休息几天。” 领导可以客气下属最好不要都当真,“已经很添麻烦了领导,再请假我这就太过分了。” “没事儿啊,你看你自己身体情况。一般输完一个疗程的液,身子也得虚几天了,只要咱这儿活儿都安排好了,你随时打个招呼就行,”陆靖一在这个方面还是十分给力的,“我对你还能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你不想休假我都想求着你让自己缓一缓呢。” 可你要是真自以为是的“缓”去了,你再看领导怎么说。 勖阳随便胡扯了几句就想走了,陆靖一却没有放她回去的意思,“对了,有个事。” 这不会是“坏消息”来了吧。 “领导您说。” “我是对你没什么不放心的啊,”陆靖一示意她坐下,“你这几天又病了,我也没太好意思打扰你。就是说,既然你现在没什么事能在组里待住了,你屋里那几个孩子,还是得适当给他们紧紧扣。” 这一番话说得勖阳好一个措手不及,“我没太明白领导,您的意思是说他们这几天闯什么祸了吗?” “也不能说闯祸,他们能闯什么祸啊,”陆靖一说,“我本来对大伙也就是睁一眼闭一眼,只要别太过分,怎么着都能过得去。” 勖阳静静等着下文。 陆靖一:“你看,你和柯一维关系挺好的吧,我是想你提醒提醒他,适当注意点,别总是擅自离岗。” 这倒是勖阳没想到的情况,“他擅自离岗了吗?什么时候?” 陆靖一直接告诉她:“有人看见他这一个星期几乎天天中午往外跑,也不能保证说每天都能准时回来,有时还有迟到早退的现象。” ……要是这么说的话,这可就有点百口莫辩了。 “不是,他中午出去,不能说是‘擅自’吧?午休时间本来就是私人时间,之前咱们不都是一直这样管理的吗?”勖阳只能从这里入手,“他不是会蔑视纪律的人,不可能太过分的,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 “我起初也觉得是不是误会看错了,后来我好奇问了问传达室——当然不是刻意问他啊,是我就手也打算了解一下最近的考勤——传达室也说他这一个星期每天中午都出去,有两天是过了上班时间才回来的,有一天是下午提前下班了,而这些我都不知情。” 陆靖一倒是说得直白,“勖总,你也知道,有些事情吧,本身就属于民不举官不究,可是民一旦举了,不象征性地做点姿态出来也不行。我也知道柯一维在外面有别的业务,不指望咱们这儿这仨瓜俩枣的养家糊口,可是总得给我点面子,是吧?我琢磨他是不是觉得你这几天不在,就没什么顾忌了,所以就有点放飞自己?你回头问问他吧。” 勖阳听明白了。这看来是不定惹着谁了呗。 没给传达室上供吗?柯一维可是西院原住民,也不是会惹人嫌没眼色的人。几位师傅看上去人性是不错的,和柯一维平时也熟,应该不至于把他就这么推出去了。 楼里的人吗?自己人肯定不能。可是他们404一向圈地自萌,除了荣可欣甚少出门串办公室,按理说也碍不到谁的眼,更别说是柯一维了。 这怎么看都像是专门冲着他来。 其实事儿本身不大,但是一沾是有人暗地里捅咕捅咕,就很恶心。 可是确实也说不出什么来为柯一维辩解,“行,我一会儿回去提醒他一下。但是他不可能因为外面的事儿影响到本职工作,这点我就可以替他打包票。” 陆靖一点头:“勖总,你知道我现在最羡慕谁吗?我可羡慕柯一维了,倒退十年,我都愿意在你手底下干。” “可别,领导,倒退十年我也还是乐意在您手底下干。”这算肺腑之言了,也不能说是溜须拍马。 这一位的问题算是交代下去了,还有另外两小只呢,“我们那俩小孩,不会也不乖了吧?” 陆靖一满脸好气又好笑的表情,“你们那俩小孩,我能说都乖得有点傻了吗?” 勖阳无语。这算是几天没着家,后院起火了吗。 “他俩犯傻倒是也不奇怪,”这样看来还是在医院待着的那几天省心,“不是说这几天也没什么活儿吗?他俩还能翻出天去?” “你们组是没有活儿,他俩都快被别的组给挖走了,你都不知道吧?”陆靖一也替她皱了皱眉头,“有意思的是,这些也都是我偶然听到别人在议论的。那些个巧使唤人的组呢,肯定都不会和我打招呼的,你们那俩小朋友居然都不知道来问问我?” 勖阳哭笑不得,这像是他俩做得出来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猜到你不知道了,所以才告诉你的,”陆靖一说,“平心而论你这个组,配置算是年轻人里的顶配了,有技术不错的有软实力上还可以的,起码在咱西院是这样。就是这个接人待物啊,单位里的一些……所谓潜规则吧,这总是不走脑子,是真的要吃亏的啊。” 勖阳苦笑,“我是没想到小荣在碰到这种情况下也会脑子不清楚。” 陆靖一似完全知道她想说什么,“那你显然还是高估了小荣。” chapter 215 amfm 这就好像自家熊孩子们在学校作妖,家长被老师逮住劈头盖脸告了一通状。 勖阳心累。 本来蓦然被拍了一脑门子官司就够够的了,回到办公室,首先迎接她的居然又是一派乱糟糟大声说笑的场景。 张晓雯和荣可欣貌似正沉迷老苏的逗孩子文学中不可自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得房顶盖都要给掀掉。 苏忠义又来了——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又”字呢? 勖阳自知这会儿状态不对,不适合参与进去一道其乐融融。所以就简单打了个招呼,打算静悄悄绕道回自己工位上算了。 柯一维率先发觉了沉着脸的勖阳,抬起眼一直追随着她的轨迹。 她就想把苏忠义不声不响地耗走,然后赶紧关起门来给孩子们开个会了解一下情况,并不想聊些什么有的没的,她也强打不起那个精神来。 但苏忠义是多么滴无微不至礼数周全,“勖总,上班啦?你这脸色还是不好看啊,这是不是还又瘦了一圈?” 勖阳客气地应着,“是,不禁折腾了,还得再慢慢缓缓。” “那你就应该再歇几天再来,反正都请假了,还在乎那一天半天的,”苏忠义说,“噢,不对。你还真就应该今天来,要不这星期五就连上后面的双休日了,人事会把周末也算到假里的,不划算。” 勖阳实在没能按捺住本能的反感,脸立即就僵硬了一下,但到底也是个成年人了,还能维持着客套体面,“喔,是吗?还有这么一说?那我还真不知道。” “对啊,你请假不得先研究好了吗?要不然自己吃亏。” 无法认同,沉默就是最大的尊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勖阳回归了主场,苏忠义不太好意思继续在别人的地方疯扯,随便收了个尾就走了,“诶你们想着把那个瓜切了。” “好哒,谢谢苏老啦!” 数算着时间,老苏应该已经走到楼梯了,勖阳顺口问了句“什么瓜?”就准备开始了。 “老师您这句话问得呢就有那么点一语双关的意思,”张晓雯显然还没从那腐朽热闹的氛围中出来,也有那么点得意忘形的意思,“刚才我们吃瓜吃得可不知道有多欢乐呢,好几个瓜,您说哪个?” 勖阳平时也是愿意和他们闹一闹的,这天莫名其妙就耐心欠奉,没什么语气表情地说:“我和你理解的应该不是一回事儿。” 这一句话萧瑟肃杀,三个字“我和你”已经带出了气场杀人的水平。 连柯一维也不禁抬起头来密切关注。 荣可欣忙说:“领导,是苏大师刚才拿过来一个哈密瓜,说是慰问您的。” 被勖老师一般情况不严肃严肃起来不一般的架势吓傻了的张晓雯也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他刚拿过来的。” 这个老苏近期刷存在感也是刷得相当卖力。挺奇怪的。 勖阳并不是对他人的示好那么抗拒的人,但她不愿接受莫名其妙又太过紧迫的示好。 三个要素:示好的人,动机原因,表现形式。 间或勖阳也反思自己是否算比较事儿比较装比较端的那一族群,但怎么说呢,她更愿意把自己归类为重视距离和界限感、感情洁癖程度较高的那一类。 这是她极度成熟的地方,也可以说是极度天真的所在。 有些关系,有裂缝了就是残缺了,变了味道就是回不去了,勉强是没有任何意义和效果的。再难过她都能放得下,从不轻易回头看。 只不过爱情只有一种爱情,朋友还可以分很多种,逐层降级,也还是朋友。 手机震了震。 柯一维问她:怎么了? 勖阳:没事 她指示:“晓雯子你把门关上。” 这关门放狗的架势令三个人立地正色,互相望了望,交换个眼色,然而并没有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什么有效信息。大家都是同款迷惑的神情。 “都是自己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啊,”勖阳一抬眼,恰好就盯住对面两个小朋友,“是谁趁我没在的时候,偷偷让你俩去当义工了?” 张晓雯和荣可欣脸都白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先对这么直白的质问做出回应。 空气安静了几秒,最后还是荣可欣担负起了身为一位男性的觉悟,“领导,是这样,我们就是去帮忙,没有别的意思。因为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儿,所以就没告诉您。” “说的就是你们这个所谓的去帮忙。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有的忙能帮,有的忙不能帮也没必要帮。能帮的忙还得看怎么帮,再决定要不要伸手。” 柯一维:好好说,别着急 勖阳把手机按灭放到一边。 自家关上门,她也是真的有些急躁。这心情大概就是恨铁不成钢吧。 “你们还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儿?你们以为我是怎么知道的?这都是领导刚刚和我说的,老蒋他们的成品我都看到了,”勖阳点开刚刚下载好的一个视频,取消静音模式,“单纯的帮忙也就算了,用咱们的素材给别人做东西,至少我该知情,而且对方也应该先问到我。他们这个事做得已然不讲究了,你们也瞒着我自己去接洽别的组,这是怎么想的?” 柯一维把这事儿的性质听明白了。这下真心没法再劝了,容易被台风尾扫到。 张晓雯和荣可欣没想到这个事儿会是经由最高领导交付到了自家组长手里,两人都有种人赃并获的绝望。 “不是,老师,我们瞒着您确实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您都病了,而且蒋老师是前辈,没法推,这事也不难做……” “不是好做难做的问题,你想得太简单了晓雯子,有的人就是看中了你的善良单纯助人为乐,你自己跳到他们设好的套里都不知道,”勖阳呼出一口气,语气放软了些,“我现在也不是要追究你们责任,只是这事儿一不符合规矩,二违反了纪律,三我的人趁我不备被算计了,四你们俩是真的主意很正!我是真的很生气。” 荣可欣战战兢兢问:“领导,那陆总说什么了吗?” “陆总还说什么?陆总让我好好教教你们俩,别胳膊肘往外拐,拿别家人也当自家人。” “不是,老师,我还是不明白,真有那么严重嘛?”张晓雯颤颤巍巍,一边提出疑问一边看了荣可欣又看柯一维,似乎想从两位男士身上找点信心,但很可惜俩人谁都没敢正视她,“我们没按流程走,我承认,可不也没什么实际影响吗?那何必这么认真呢?” chapter 216 潜规则 勖阳问她:“那你和我说说,你都做了什么。” 张晓雯一派天真,“荣可欣说蒋老师他们想要点素材,恰好我这儿有一些做过的,就挑了一些给他们用,然后他们又说有的东西做不好想我帮忙给做做,我就给做了一下,没别的。” ……没别的。四舍五入相当于出钱又出力了,最后人家挂了个名,无痛当爹。 勖阳转向荣可欣:“那你做了什么呢小荣?老蒋怎么和你说的?” 荣可欣被张晓雯这么轻松自然天真无邪地cue到了明显有些慌乱,“不是,是老蒋自己找我的,就说他们没有素材,然后听说咱们组素材库比较强大,就说能不能挑点素材借用一下。” “素材还有借用的,借了他们拿什么还?”勖阳没好气,“‘听说’是吗?那他们是听谁说的?” 荣可欣识相地闭嘴,躺平任数落。 勖阳喝了口水,继续cue他,“老蒋还说什么了?不可能就这些。” “……也没什么了,他们就说技术达不到然后咱们组最近也闲就想求帮忙来着……” “他们技术达不到还非得要做,那是为什么?”勖阳无意再跟他兜圈子,“因为无利不起早。最近业内有一个比赛,还是有些含金量的,轮到西院就一个名额,老蒋这几年要评级,他就得赶紧攒些业绩留着,这个名额就给了他了。他自己又做不了,当然要想些别的法子,这不就琢磨到咱们家身上来了吗?” 张晓雯听明白了,抬手就给了荣可欣一记小拳拳,“你傻啊?拿咱们家的东西给别人拼业绩啊?” 荣可欣嗫嚅,“我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些事儿……” “他是不是就告诉你有好处一起分享来着?”勖阳问,“你说给我听听,他许给你什么了,我看值不值当的冒这个险。” 小心思一层层被拆穿,荣可欣苦着脸,“他说可以带着我和晓雯子一起报。” 勖阳都给气乐了,“有这等好事为什么不叫着你们小维哥?” 一直在旁默默装失踪的柯一维莫名也被cue到,愕然了一下下,随即完美地打出配合,“我也想知道。” 对面那俩一脸你们两个一唱一和这就是明知故问摆明了是一丘之貉还哪里敢告诉你们的有苦难言状。 “老蒋告诉你名额没那么多吧?”勖阳还是善良又无奈地给了个台阶。 荣可欣赶紧抢着下,“对对对,他是这么说的,他说不敢碰维哥,还是别让维哥知道了。” “吴老二”那一边应声响起一声低低地嗤笑。 张晓雯又一拳打过去,“老师,我真的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事儿,荣可欣肯定也不都清楚,要不然我们坚决不能给他们干的!这一帮老家伙怎么都这样啊!” 行吧,无论如何,连哄带吓唬的,还算是能得着句实话。 “老蒋他们可能会真的把你们俩的名儿挂上,这其实并不是多大的问题,他们也不会骗你,小荣,”勖阳说得累了,长长呼出一口气,“可是问题在哪儿你知道吗?课题、论文、比赛,所有这些能左右职称评定的项目,算业绩的时候是不可能所有挂名的人都算上的。他们组有几个人,五个吧?比咱们组还多一个,他们自己组这五个人谁往前排谁落不着都得关起门来打破头,何况你们俩呢?你觉得老蒋能放着自己人在一边,把你们俩排在前三名吗?” 换句话说,这纯是小菜鸟被老鸟忽悠了,妥妥地义务劳动。 对外受了累,冒了风险,一旦被捅出来就是可大可小;对内影响了自己团队的权益和安定团结,这个后果大概需要比较久的一段时间去修复。 荣可欣一脸丧,这打击来得有点快又有点大。 勖阳说:“其实如果最后真能对你们的发展有些助益,倒都一切好说。我并不是反对你们私人去提供帮助,而是要事先弄清楚是不是可以帮的忙,是不是纯粹的帮忙。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所以更应该聚精会神在当下的事情上,脚踏实地,或许走得慢点,也一定能走到的。你还在春天刚发芽的时候,就不要过多去思虑秋天能收获什么。你就好好地生长,到了适当的时候该有的都会有的。” 张晓雯看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荣可欣,又有点心软,“老师,荣可欣其实没别的意思,咱们一起这么久了这点他还是没问题的。他可能——不是可能,是就是——他就是想在帮忙的基础上,给我也争取一点业绩,没想那么多,真的没想那么多。” “我知道,所以我才直接和你们把这件事说明白,我不想自家人还要讲究太多客气的套路,那样对你们也不好,”勖阳又喝了口水,压一压时不时就要涌上来的咳嗽,“小荣我相信也有不得已的地方,其实只有简单的人才会被钻空子,咱们有咱们思虑不周全的地方,但别人要怎么想怎么做,咱们挡不住。只是以后吸取经验了,凡事多想想,起码能及时保护自己,绕道而行。” 勖阳并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她尽量委婉地点出了目前的症结,并不想伤了彼此的感情。 这个事情从根本上就没有人想伤害对方的感情,可以说是必然的一个意外,让别有用心的一方有机可乘,也是她需要反思的地方。 荣可欣:“那领导,这个事儿……” “这个活儿现在算是干完了吗?”勖阳问。 张晓雯看了看荣可欣,“不算,就是先做出来个大概的成品,给领导看看,合格了再返回来精修。” “喔,那就好办了。那你俩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老蒋他们找你们你们就还接着给他们做,反正就自己心里有数了呗,”勖阳挥了挥手,把注意力调回到电脑上去,微信挂上网页版,浏览一下柯一维那十几二十条疑问句祈使句否定句,“既然咱们干了,那这个东西必须得有咱的痕迹,技术上也不难达成,对吧晓雯子?你动动脑筋,其他的交给我。” chapter 217 中场 柯一维问她:你打算怎么做 勖阳:我肯定有我的计划,我得看晓雯子的技术能达到哪一步再说 她暗暗发着狠:谁也别想白用我的人。欺负我的孩子,他是要死吗? 柯一维竖了五六个大拇指给她。 老油子们找小年轻当枪手免费劳动力,并不是从老蒋这儿开始的。如果这也算陆靖一所说的“潜规则”,那么百分之八九十的新进职员都有过这种经历。 找你是给你面子,认可你的能力,愿意拉你入伙,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用了你的人你的东西,画一个大饼出来,适当给点小恩小惠,小朋友们迷迷糊糊地也就过去了,转头还和小伙伴吹牛说我新参与了一个什么什么项目那个传说中的大哥大姐对我特别好这就算是人脉吧。 你能怎么样呢? 好在比你新的新人总会有,比你好用的人也总会出现,小鸟也总会有熬成老鸟的那一天。 届时,你会如何对待那些与当年的自己一样天真简单的小朋友呢? 勖阳经常对自己说,也对每个团队里的孩子们说,一件事情并不因为做的人多了而正确,而是因为它本身正确而值得做。但在某些灰色的时刻里,她也会犹疑反思,自己的坚持是否太过偏执,是不是也没有必要非得活得那么认真且较真。 所谓的正确是不是真的正确,而错误之所以为错误,是不是也只不过是和自己的理解不一样。 是不是自己防御好了,外界就不会主动攻击来呢;那又是不是要为了防备外界的攻击,永远要处于一种紧张警惕的状态中才能得到安全呢。 眼看四十,仍然不惑。 这一通话都说尽,勖阳才发觉耗神太多,非常疲劳,已经懒得再动一动。 她一整天都没再说什么,专注地整理停摆这一周积压的大小事件。余下的时间,统统用来休息。 柯一维出入总见她伏在桌子上小憩,知道她还没恢复,也不去打扰她,只是隔一会儿就微信提醒她喝点热水。 霜打过的俩茄子也乖乖安静反省,区别于上午的欢天喜地热热闹闹,这一下午可以说是鸦雀无声,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一入秋天气就凉得快了。 这一周是短暂停摆,也是暂时脱离现实的几天。现在一切恢复如常,接头靠暗号的地下生活又要拉开帷幕。 勖阳恹恹地爬起来,定了定神,收拾了东西准备往外走,被柯一维叫住。 他不太熟练地装不熟,“……你怎么走?” 勖阳起初被问得一愣,随后就反应过来,“我打个车。” “……那什么,我今天没事,你还是坐我车吧,”柯一维低着头在桌子上一通划拉,才反应过来包已经在手里了,钥匙也已经在另一只手里了,“你这刚好,外面冷,别又冻着了。” 勖阳还没吱声,一贯爱起哄的张晓雯本性不改哆哆嗦嗦地插个嘴,“对啊,老师,您本来病就刚好,身子还虚弱,别自己走了,让小维哥送您吧。” 柯一维也等不到勖阳有反应,径直过去接过她的包,和余下两人打招呼,“那我们先走了。” 这还真是头一次,他们俩比另两位下班更早更积极。 其实勖阳的感觉确实非常不好。本来就没有痊愈,更兼着急又动气,已经是有气无力勉力支撑,给她个支点她就能闭眼睡着。真让她自己在外面那凉意逼人的秋风里走一段路,又咳嗽又喝风,也的确是比平常难受些。 就这三四天的时间,她又瘦了两圈不止,外套在身上瑟瑟抖动,整个人好像站在衣服里一样。 柯一维让她在一楼大厅等,他从停车场把车开过来接她,好歹少走几步路。 要是她能允许,他上手去把她抱到车上去都是可能的,管他什么下班高峰时间进进出出人言可畏呢。 柯一维瞥了旁边副驾驶上的人儿一眼。不知是真睡了还是闭目养神,这闭着眼睛眉头还是拧着的。 他问她:“现在是不舒服吗?” 勖阳摇摇头,不睁眼,“就是累。没有不舒服。” “……所以干嘛动那么大气,说那么多话,”柯一维叹口气,“他们俩也没见过你这样,看意思也吓坏了。” 勖阳哼一声,“那你吓坏了吗?” “好么。我都吓傻了好吗?”柯一维笑,“看来以后不能惹你,你这第二人格太恐怖。” 勖阳又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周五的下班时间比平时路况要拥堵一些,一个红灯前面排了少说八辆车,一时半刻也不见得能过得去。 柯一维换了个档。看情况是要做好堵上几分钟的准备。 那么现在这段时间就是天赐的腻歪time。 “还好这就是周末了,可以好好休息两天,”柯一维攥攥勖阳的手,还是凉的,“这周还安排别的吗?” 勖阳摇摇头,“我就想睡觉,我现在感觉整个人都要散架了。” 柯一维把她的手放到自己外套口袋里攥着,“那你就安心歇着,如果有什么情况随时叫我。” “嗯,”她问他,“那你呢?” “我收拾收拾家,整理一下前几天的笔记,赶几个快到期的稿子,”柯一维不无遗憾,“还说这周带你去工作室玩玩的。下星期吧。我那儿也得拾掇拾掇,太乱了。” 一说到工作室,勖阳也是惋惜不已,“是啊,我也很想去,不过我还是先缓缓吧,免得给你添麻烦。你也歇一歇,这几天你也太累了。” “总之你有事就直接叫我,如果还不舒服了,千万不要忍着。” “知道啦哥。” “好,这只手暖和了——那只手呢,拿过来我给你暖一暖。” “拿过来是个什么鬼啊你。” 小男孩眼角含笑动作轻柔地把她的手拉到唇边呼气。 真幼稚。只有小男孩会这样幼稚,笨拙又原始地对一个人好。 勖阳决定忽略掉陆靖一对柯一维的“调查”。她不想过多过问他,盖因对他的动向具备足够的了解,她也对他这个人有绝对的信心。 之前他中午外出也好,迟到早退也好,无论如何是有她的因素在。但既然她已经回岗了,他的一举一动也就都理应回归到她可以掌握的范围。如果再有问题,那才是真正需要重视。 除此之外,都是不具备意义的流言。 chapter 218 温暖 不过想来,已经连着两个周末没有在一起度过了,也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无奈。 这次生病的恢复期要比想象的长。虽然已经不需要输液了,但药物也存在一些附加作用。仅是嗜睡一条,就足以把勖阳牢牢按倒在床上轻易下不来。 更兼这个周末连雨,一场秋雨一场凉,客厅窗外的那棵树叶子已经有发黄的迹象了。不知道是否心理作用,由春入夏是循序渐进的,但由夏入秋却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明明刚还穿着短袖短裤,猛然间,光脚踩在地板上就已经禁不住了,必须蹦蹦跳跳地跑去翻箱倒柜,找长衣长裤救命。 九月也都已经过了一半了。啊时间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晴时有风阴有时雨。 “把你那音乐声音调低点,”老母亲在厨房喊,“门铃声我都听不见了——她在里面呢向茹,不好意思啊还让你跑一趟。” “应该的阿姨,在单位见不着面,我不看看她我也不放心。” 向麻麻简直是天生当麻麻的好材料。不会有谁比她在这个职业范畴上做得更好了。朋友同理,贴心又温暖,向茹做朋友更是做得成绩斐然。 温暖的人会带给你什么呢?温暖的人会让你感觉自己值得。 人还是很难免俗的。凡夫俗子,世俗中浸染,没那么超脱,多数人都还是要经由外界的态度去确定自己的价值。被好好爱着、重视着的人,总是会更容易把善意发散出去,因为世界给予她的尽是宠溺,她不缺安全感。 想到身边都是温柔的朋友伙伴,勖阳也会觉得老天爷其实待她不薄。 福报。这都是祖上积德,她老爹给她留下来的福报。 “你好点没?”向茹已经是娘家人了,熟门熟路,很自然地拉过把椅子来坐,并不用她招呼,“我看你这脸色还是铁青呢,真的不需要输液了吗?” “大夫说输太多液也不太好,就让自身免疫力自己恢复吧,吃点药什么的。” “你药呢?拿过来我看看。” “就在你旁边,就那个架子上,对。” 向麻麻认真研究着药物成分,这位大姐姐居然还手机百度,真是太优秀了。 勖阳问:“我干儿子好了吗?” “也和你一样,进入到免疫力自行修复状态,我让梁宸在家陪着了,我也不能天天在家圈着,看你都比看他们爷俩儿强。” “麻,你这个说法,很容易让梁老师误解我的。” “不会的,他不敢,”向茹把药盒子都放回原处,“这药倒是还行,但是我觉得你最好下礼拜再去复查一下,更保险点。对了,我给你带了点饼干蛋糕,上午现烤的,给你多放了好多奶油,定制款。” 勖阳感激涕零,“太好了麻麻,你怎么知道我这吃我亲妈做的病号饭吃到要哭了?每顿都是面汤卧鸡蛋,你想象一下,我现在一想要到饭点儿我脑袋都大了。” “那饼干也不能当饭吃,你就随便吃吃得了。面汤鸡蛋的有营养,妈妈不是为了给你补充元气么。” 营养与美味不可兼得的时候,那还是美味来吧,总比吃不下去饿着强。 “我以为我会碰上柯一维呢。”向茹说。 “不会,他有事情要忙。” “你这都卧病在床了,他也不来看看你吗?” “他这一星期都在看着我,还看啊?我快给孩子放个假吧,”勖阳好笑,“他也是出差回来就赶上我病,自己都没怎么休息就每天都陪我跑医院,孩子也挺辛苦的。我这也没什么事,就是躺着休息,干嘛还忙活他啊。他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再说了我也是怕他审美疲劳的。” 向茹摇摇头,这人平时看着有多正气凛然,不正经起来就有多让人烦。 “他还出差?他出差是去干啥?”向茹一派好奇,“你总说他忙,他到底是在忙个什么啊?” “他有他重要的事情做啊,他有他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的,并不只是每天苟在咱们单位那儿。其实我觉得他目前的这个状态很理想,是我很喜欢也很向往的,”勖阳说,“只不过我已经被圈住了,但他还有自由。所以我非常支持他去发展他的事业,虽然现阶段辛苦一些,但却是自己喜欢的,总归可以甘之如饴。” 她把柯一维为她创作过的那些大小画作给向茹看。她为自己这些珍贵的藏品在手机里单独建立了一个相册,就像随身携带的能量补给,随时充电,随时取暖。 向茹只知道柯一维在传说中是个有才华会画画的文艺青年,但自己并不是个八卦的人,对闺蜜男朋友的属性也不好太过钻研,向来都是勖阳告诉她她就倾听,不和她提起的她也很少会主动问。这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勖阳和柯一维的关系也已经算半明朗状态,向茹才得以开了个小眼界。 “这都是他画的?”向茹岂止是叹为观止,“他怎么画的?” 勖阳自豪地歪歪脑袋,“有的就是手绘的,有的是拿板画的,像这几个就是他随手瞎画的……这个是我们俩出去溜达,有一个专门的涂鸦墙,他就也玩了一下。” 向茹一边翻来覆去看一边摇头,“你俩,真的,太——哎呀,我这是传说中的被塞了一把狗粮吗?”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我们没证儿,你和梁老师是合法的。” “合法有个鬼用啊!我们俩搞对象时我也没觉得这么能玩啊?我们俩真的是谈过恋爱吗?我怎么觉得我们俩莫名其妙就弄出了个娃呢?” 勖阳已经乐不可支,“那你还是别看了,我怕梁老师知道会打死我。” 向茹为自己一言难尽的青春岁月默哀了几秒,终于重拾了理智,“所以你说你们家柯一维想做的事业是啥,他是想在这方面发展吗?” “他是想把自己的工作室做起来,真正把它从爱好做成一个事业,”勖阳说,“本身他自己就在网上做画手,但也只是接一些零单,没有很系统地去做。我估计他之所以下决心想好好运作,其中有一个原因也是在为我们俩的以后做规划吧。” 向麻麻点了点头,给出总结,“柯一维,靠谱。” chapter 219 爱得起 是否靠谱自不待言。可能在一段感情当中,所能获得的比较大的安全感,就是对方的未来当中有我。 向茹试探着问:“所以你见过他的家长吗?” 这一问正正戳中勖阳这些天来低空盘旋着的心事。 这一问就即刻脸红。 “……我感觉他之前有一次就快要说到这里了,被我岔过去了,”无论如何这是个严肃认真的事儿,“我总感觉我还没做好准备……也不是,反正我就是……” 就是有点畏惧,这个事儿。 畏惧并且抗拒。 “他既然向你提过,说明他心态上是已经准备好了,那我觉得你是应该相信他的,”向茹说,“关键是,你俩一直这样下去虽然很美好很浪漫,但总归不是个事儿。自私点说,我指的是你——就是说,还是尽量抓紧时间吧,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勖阳当然明白。 所有飘浮的,总归要落地。 “我确实是始终存在逃避的心理,我也不是不相信他,我更多的是对自己不太自信吧,”她剖析自己,“总觉得自己不是一个足够好的能配得上这份幸运的人,所以就挺害怕去面对所谓现实的拷打。” 向茹是可以放心坦承心事的人,向茹有能够安放她所有不安、恐惧与怯懦的柔软的空间,不会有拷问,不会有任何强制争取的认同,也不会要求她非要勇敢。 “我还是很坚定地认为你已经是足够好的人了,我相信柯一维和我有同样的想法所以才会选择你,并且积极地为你们的未来去行动,”向茹说,“你说,我们成为朋友之前,会特别去考量对方的资质吗?会去想对方是否‘配得上’吗?我们只是碰了碰触角,确认彼此是在同样的频道上,一起玩会很开心,所以才愿意互相陪伴。我的朋友不因为他本身优秀而成为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因为是老天和我共同选择的朋友而越来越优秀,越来越美,越来越好。真的,你不要怀疑自己,因为相配也好别的什么都好,人和人之间产生的反应,是主观和玄学的事情,或许也是唯一可以不为外界标准所左右的事情。你不能把自己想得太渺小了,也不要把柯一维想俗气了。” 世界上有几个十全十美的人呢。街心公园里,相亲角里,报纸中缝里,网络媒介中,那些傲慢又冰冷的标准,所谓的原则或要求,都是对未来无望之际,固执又敏感地给自己筑起的城墙。而所有那些坚硬与顽固,都在遇到那个人的那一刻,溃不成军,分崩离析。 一切都可以不存在。一切都可以不解释。能够说得清道得明,也许就不能称之为感情了。 勖阳忽然想八卦一把子,“你和梁宸那会儿互相见家长是什么情况?” “我们俩有什么好说的啊,就是按部就班,觉得再走下去也没啥意思,不结婚也没什么别的可以玩,那就谈谈这个事吧,就这样,”一说到往事,向茹露出了点难得的羞涩,“我就记得他去我们家时特别紧张,我给他买了一套新的西装,还没进我家门我就发现裤子上都是湿漉漉的大手印子,他紧张得不停出汗抹汗。” 两个人笑成一团。 不过勖阳在心里复盘了一下,柯一维这前前后后见了她老娘也有几次了,倒是次次都镇定自若游刃有余,“可我见柯一维每次看见我妈都还挺镇定的。” “那不是一个性质,你让他上门提亲来再看,不得吓死他。”向茹不以为然。 好吧,“那你去梁宸家时呢,什么感觉?” “我也紧张啊!我进门前就问梁宸,要是你爸妈不喜欢我,那怎么办?” 勖阳也在等待这个答案,“他怎么说?” 向茹喝了口水,“你别说,我觉得我们家梁宸虽然不解风情,没柯一维这么浪漫有情调,但是偶尔也能说出句像样的话来。他就告诉我,你放心,只要是我喜欢的,不存在我爸妈反对的可能。他们就是有什么想法,一旦知道我是真心喜欢,就一定会以我的意见为主。这又不是演琼瑶剧,别说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戏剧性的家国情仇啥的,就是真有点和想象不同的地方,没有什么是不能坐下来好好协调的。只要俩人想在一起,就都能解决。” 确实感动啊。勖阳满眼向往与艳羡。有什么浪漫能顶得过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女人坚定的守护呢。 “梁老师真是好男人,”她一边叹息一边摇头,“这年头真是……好男人要么是别人的老公,要么自己也在找好男人。” 向茹笑着打她,“去你的,能不能正经点。” “我很正经啊!非常正经地在表达对贤伉俪的羡慕嫉妒没有恨。” “反正我的意思就是说,你不要总想些有的没的,你就记住,即使在对方的家人面前,他也是你最大的底气,”向茹安慰她,“这也不是大清朝了,双方有个年龄差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咱们长期在现有的这个环境里,总觉得要循规蹈矩,其实你看看微博上啊网络上,社会的包容度是很高的,现在人什么没见过啊?关键的是自己要坚定。” 勖阳点点头,“麻麻,我有你真的了不起。” “别贫。” “怎么又是贫呢?我这真是发自肺腑的好不好?” “行行行,反正你总有道理。跟我儿子一样,专业胡搅蛮缠。” 和喜欢的人儿说几句话,就有被世界重新认领回来好好拥抱了的感觉,秋天里也如沐春光。 “其实我也不愿意我们的关系带给他那么大的压力,我也希望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勖阳征求好友的意见,“如果我现在开始多揽些项目攒些业绩,为评职称或是回东院做准备,你觉得怎么样?” 向茹吓一跳,“回东院?你认真的?” “老实说,只是一个想法,我自己也很犹豫,”勖阳倚回到床头上,顺手抓个抱枕搂在怀里,“我是觉得我再努把力,以后我俩向单位报备的时候,选择的空间可以大一些。我如果能回东院或是再上一级,他就可以还留在西院不动了。不然他无论去哪儿,都要重新开始,同时他还要兼顾工作室,那负担就太重了。” 向茹呼出一口气。 “你俩确实不是琼瑶剧,”她说,“你俩这是甄嬛传吧。” chapter 220 抽查 这个周末就在睡觉养病、闺蜜卧谈和抽空上app给小维哥的新作打打电话当中过去了。 事实证明人在独处的时候创作效率是最高的,大概这也是得益于之前恋爱酸臭味儿的大量吸入素材积累,创作灵感爆棚得来行动力也异常强烈,从周五下班截止于周日晚上,大艺术家网红画手柯一维小哥哥产出量高达五六幅,几乎是每半天就要发布一张,简直是粉丝福利,一帮小朋友在他主页嗷嗷叫。 勖阳:哥,咱俩在一起度过的每个周末是多么滴耽误你的创作节奏啊,我现在陷入了深深的反省ing。所以说你那帮小粉丝们如果知道了真实情况不会全网安替我吧[委屈][委屈][委屈] 柯一维:……你又在说些我听不懂的语言 勖阳:[坏笑][坏笑][坏笑] 勖阳:没关系的我不会嫌弃你和我有代沟 柯一维:那我谢谢你啊 勖阳:不客气 无聊吧?臭情侣之间的交流就是这么无聊且没什么营养。 不过柯一维也认真在考虑,或许赶紧收拾收拾工作室请小姐姐莅临指导是上策。 那择日就不如撞日吧:那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勖阳立即戏精上身:不好受啊~~~虽然还是挺别扭的,不过倒也不耽误嘴巴和你贫 柯一维认真在思索的第二个问题:这真的是当初吴老二旁边那位温柔大方端庄贤淑气质淡雅的小姐姐吗我不信。 这病生得怎么就把人给病亢奋了呢。 柯一维捏着眉心:那你要是感觉还行,明天要不要来工作室玩玩 勖阳被这突发的邀请给开心得鼻子都通气了,嗓子也滋润了,抱着手机哼哼唧唧傻笑了一阵,才回复对面等了好几分钟不知所措的小哥哥:那你都收拾好了吗? 柯一维:……没有 勖阳:不是说收拾好了才请我去吗?[发怒][发怒][发怒][发怒][发怒] 柯一维:…… 柯一维:不是,原生态不是更有诚意吗 勖阳: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倒是还可以多给予一份理解 柯一维:我再谢谢您 柯一维:那明天下班咱俩直奔工作室呗 柯一维:你明天能上班吗?要不要再请一天假? 勖阳:你都说了要去工作室死我也要和你一起去我才不要请假 柯一维:……也不用说得那么恐怖 勖阳:表达一下我的诚意 两边各自贫气了一通,突然默契地同步平静了几秒钟。 是这样,之前说归说,想归想,都只不过是停留在嘴把式瞎幻想的阶段。实际的邀请一发出,这心脏怎么还有点小激动呢,忽然之间浑身冒汗。 勖阳对自己说,能不能别这么没出息,是去个工作室玩又不是去见家长,这会儿就紧张成这样,这再推进推进可咋整啊? 不过明天的事儿交给明天,今天还是赶紧抓紧时间去洗个头再说。 柯一维收到女友的“去洗澡一会儿聊”社交辞令,放下手机,溜达出卧室,站在楼上的小平台俯瞰自己的江山。 ——诚意归诚意,完全原生态倒也是不太像话。 众所周知工作室这种场所,基本都是和字面意义上的整齐有条理绝缘的,所有工作室的主人都有自己对“工整”的一套理解,只要想要的东西都能准确并快速拿到,那它就是个已经长大了非常成熟的好工作室。 好工作室也是需要为接待客人——也有可能是以后的主人捯饬一番的。 左右该交的稿也交得差不多了,这晚还有点空余时间可以利用,时不我待,柯一维决定赶紧化身保洁阿姨,做做验收前准备。 这算是第一次去到柯一维的地盘,勖阳表示非常重视,一再确认还有没有别人在,把柯一维弄得好气又好笑,“这怎么想的?怎么可能有别人在?” 勖阳振振有词且理直气壮,“工作室嘛,那不可能就你一个人吧?” “有活儿需要别人他们才会在,没什么事儿来干嘛啊?”柯一维摇头,“那你要是觉得人多热闹,那我就叫几个人过来。” 勖阳赶紧拉住他作势要打电话的手,“不是不是,我就是以防万一。” “防什么啊?” “我得做一下心理建设啊,东西也得买够,”勖阳举一举满满当当的购物篮,“毕竟你这老艺术家了,不得随身配备几个助理啊经纪人啊什么的,是吧?万一这吃的没买够,遗漏了谁,那多不合适。” 柯一维被这脑洞折腾得一时不知道用哪种表情好,“你想多了,真的。” “没有没有,你在我心中就是这么高大伟岸。” “得嘞。” 这第一次去工作室,怎么能弄一帮无关人等在。 “小李去过吗?” “他去的时候那儿还不是工作室。” “你很多朋友都去过吗?” “我也没有很多朋友。” 勖阳眯着眼睛笑,“我也没有很多朋友。” 柯一维从方向盘上腾出右手来抚了一把她肩膀,“那咱们俩算孤僻到一起去了。” 勖阳笑笑,“挺好,咱俩一起不合群。” 是这样。认识的人可以有很多,日常交集的也很多,交际面或许也不算窄,通讯录里的号码也可以有上百个,但能够放心敞开安全空间欢迎光临的,实在也用不着太多。 知己二三足矣。 勖阳其实知道柯一维在和两个同好合作,几个人之前就互相荐稿,忙起来时也会给彼此帮帮忙。工作室建立起来之后,也共同运营,分头拉活接活。但几个人的关系非常简单干脆,在相同的三观基础上搭伙儿挣钱而已。比好朋友少一些,能共事;比一般朋友多一点,生意之余还能保有些人情味儿。 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不少好朋友以为在任何领域中都能够携手所向披靡,实操当中惨遭翻车的例子比比皆是。倒不如关系单纯些,抓大放小,求同存异,同事能做好了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对了,我忽然想起个事,”柯一维说,“我带回来给你的那个小铃铛呢?我怎么一直没见你用?” 勖阳一激灵。要不是他提醒,这几天过得人仰马翻,连她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么件可爱的小细节没落实。 “我还没顾上给手机壳打孔,”她老实说,“这几天事儿太多了。回头我一定想着。” chapter 221 欢迎光临 车子停好,勖阳一抬头,“咦?这不就是你家吗?” 柯一维也意外,“你怎么知道是我家?” “你上次喝多了,我和荣可欣把你送回来的啊,”勖阳看傻子一样看看他,“虽然我是路盲不认识路,不过也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还是能认出来个大概的。” 一说到喝多了两个人都有些尴尬。柯一维干笑了一声,“是吧?哈哈。那也有些日子了,我往下面换了换。” “那现在是几楼?” “一楼。” “这也没很久啊,你什么时候搬的,怎么都没告诉我?”勖阳讶异,“搬家也是个大工程了,咱俩多数时间都在一起呀,我怎么完全没听你提起过呢?” 柯一维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能算是搬家,那套还留着,这套就是又进了点东西布置了布置,不费事。之前一直空着放点用不着的东西,不过空间大点,还自带一个小院,做工作室会更合适一些。” ……有钱的人真心是,你也想不到能怎么有钱。 人家说起一套房子两套房子,轻巧得就像说起自己拆了个盲盒不太喜欢不是自己心仪的那个,转头就又拆了一个。 这说的可是房子啊,不动产。 对于小门小户得不能再小门小户的勖阳来说,车子不是刚需,房子绝对是努力奋斗的天花板,拥有一套自己名下的房子算是终极理想。老爹老娘要干大半辈子省吃俭用才能攒个还算过得去的首付,这还得是单位给上公积金,仅凭自己能够稳定支撑每个月的贷款的前提下。一套房已然来之不易了,还敢想第二套?艰苦奋斗的日子走过一遭就够了。普通人家,工薪阶层,实在也经不起目标太过远大的折腾。 所以真是会偶尔动摇。世间何来公平,并不是所有成功都需要苦苦钻营的。有人天生带资进组,有人就是空着一双手来,奋斗半世,也不过一个零头。 但她也知道柯一维并非空手得来这一切。予取予求,都是等价交换。 到了自己的地盘,柯一维非常自然地牵起勖阳的手。 “上次我就觉得你这个小区挺好的,安静,好像人也少,”勖阳说,“唯一就是离市中心远了些,要是不开车还真是不太方便。” 柯一维:“方便了就不会安静的,总得有所取舍。” 勖阳忽地想起好久之前的那个梗,“大师兄说得对啊。” 柯一维无奈地笑笑,“那二师兄喜欢这安静又偏僻的选址吗?” “你才是二师兄,”勖阳白他一眼,“我觉得没问题啊,我怕吵闹多过怕不方便。” 捉弄女友得逞,柯一维翘起一边嘴角,小酒窝跟着天色尚明的月亮一起静悄悄溜出来,“那你喜欢就好。” 其实也没什么意味的一句话,勖阳竟然就红了脸。 还好天说黑就黑了。 柯一维的这间工作室和勖阳想象的有少许不一样。 一进玄关,抬眼就是宽敞的大厅。迎面一排落地窗,薄荷绿色的窗帘,隐隐约约看得见小院子里一片一片的浓绿浅绿。好像就这么笔直着跑过去,就能直接跳进那一院落的花花草草爱丽丝的兔子洞。 柯一维顺手接过她的包放一边,再一顺手去帮她脱了外套。 勖阳眼神调回来就吓了一跳。 “……什么情况啊小维哥?”她抚着胸口,“你这大松木板是认真的吗?怎么我觉得和咱404还有点气质相通之处呢?这好几张照片好像都和咱们屋的是同一版……太突然了真的,我感觉受到了一点点的惊吓。” 柯一维笑着给她取拖鞋,“怎么会惊吓呢?不应该很亲切吗?” “亲切那倒也——” 勖阳看看那双崭新的马卡龙蓝色还有一对小兔子耳朵小水钻亮闪闪少女风小拖鞋,“哥,这是专门给我准备的吗?” 门廊的灯暖黄暖黄,照得柯一维眼睛里面水汪汪亮晶晶一闪一闪,目光都有些涣散。 他不去看她,“对啊。” 勖阳憋笑憋到想咳嗽,“这么少女?” “……你不喜欢?” “我喜欢死了,我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少女粉嫩嫩萌哒哒的鞋子,”勖阳换上专属的小拖鞋,啪嗒啪嗒蹦了两下,“太可爱了!哥,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是可以穿这种可爱小鞋子的吗?我的天,我太感动了,我感动得想哭。” 太可爱了,真心太可爱了。那小兔子的一对长耳朵居然还能动,随着她的步子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只差一副鞋底灯。要像小朋友们穿的那种鞋子,每走一步都能亮灯,脚底下色彩斑斓的,就完美了。 踩着这么一双柔软又温暖的鞋子,无论去哪儿都会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吧。 多神奇。预设了一天一夜的紧张焦虑不安,就这么被一双兔子拖鞋化解为无形。 她不知道的是同款的兔子鞋柯一维为她还准备了粉色蓝色各一双,这双是春秋款,还有一双冬款一双加厚冬款。 她也不知道柯一维是怀着怎样一种为自己即将出生的婴儿准备各类用品的心情,在一群大姐大妈好奇的注视之下蹲在超市货架前对比来对比去精心挑选。 不过那都不碍事。显然柯一维的用心没有白费,甚至是加倍传达到勖阳心里去了。 被精心对待的安慰可抵世间风雪。 柯一维看着勖阳兴高采烈小孩子一样夸张地轻轻跺着脚转着圈也觉得有趣,“去里面玩,里面地方大。” 里面地方是大。 柯一维跟在她后面给她介绍,“我们在这边工作,这张桌子和画架是公用的,回头你也可以带你的东西来玩啊。这边算是个休闲区吧,有时做个饭喝个酒什么的。这会儿降温了,院子里冷,改天白天再去玩吧,别冻着你了。” 他把刚刚采买的一堆食材拎到厨房,看着勖阳好奇地转来转去。 这套房间的装修是典型的柯一维风格。简约,舒适,干净,疏离,通明。说温馨吧,又明明有清冷的基调;说冷淡吧,置身其中又确实能感受到那种专属于柯一维的暖意,只可意会,难以言喻。 家居摆设都是以木质为主。很多的植物,大多数是观叶类,叶片很大,绿色很浓,蓬勃的狂野的生命的翻腾感。不知道是不是香薰的作用,满屋子木质的干燥香气与淡淡的檀香。 这么静谧安宁的氛围,让人莫名向往冬天的一场雪,也特别适合沉默地拥抱。 chapter 222 口感 早知道她会这么开心,就应该早点带她过来的,柯一维这么想着。 勖阳分外喜欢他们的工作区,一踏进去就不想动了,摸摸这个瞅瞅那个,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好奇。 柯一维象征性地咳了两声,“内什么,你要是喜欢的话,以后没事就来呗。” 勖阳正趴在桌子上摆弄色卡,“来干啥?” “来……来跟我待着,”柯一维在吧凳上坐下,望着另一边玩得乐不思蜀的女友,“体验一下工作室的氛围。” “来给你做助理吗?”勖阳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你们画画,我给你们打杂呗?给钱吗?管吃管住吗?给上保险吗?” 柯一维被她一番胡扯弄得哭笑不得,“你就装吧啊。” “我装啥啊?不是这个意思吗?那是啥意思呢?” 柯一维捂脸,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和对方的胡搅蛮缠能力也是蛮搭配的。一个五十年说不清,一个专注装傻充愣。 勖阳非常了解小哥哥这个绝望又无奈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把色卡摆回原位,坏笑着看了他一会儿,“反正你就是打算又想用着人,又不打算给结钱呗?这位老板,世上哪有免费的劳动力啊,提供情绪价值那也是要有收益的。” 柯一维问她:“那你要什么收益?” 勖阳转了转眼珠,“也不能这么说,收益这个词儿也不太好听,好像我特别爱慕虚荣。” 柯一维被她玩得已经没脾气了,“你尽管爱慕,行吗?反正我能提供的只有虚荣。” 勖阳笑眯眯地小跑过来抱住他,“那怎么能那么说呢?对自己太没信心了。你提供的可不仅仅是虚荣,你给我的都是光荣。” 这谁受得了啊。 柯一维仰天长叹,不知道能怎么反应了,只能用一声又一声的“哎”来掩饰自己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悄悄红起来的耳根。 日常咬文嚼字儿的人果然连搞对象的话术都这么有文化。 这么一想确实自己只有“虚荣”了。 勖阳也承认自己有那么一丢丢的得意忘形。 在私密感强又能提供足够安全感的空间里,她才能放松下来,释放自己,“野”一点,“撩”一点。 柯一维试图挣扎一下,“我其实意思是说” “你的意思我完全了解,”勖阳笑着捏捏大狗勾的脸,“姐姐考虑考虑啊。” 柯一维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疯。 他开始认真考虑眼前这个境况对于自己而言能不能算是相对安全,他这不能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吧。 然而勖阳已经被别的新鲜玩意儿吸引,自顾自又溜达走了。 柯一维坐在原地缓了会儿,打开冰箱找点凉的给自己降降温,“你喝点水吧我给你倒好放在这儿了。” “好哒。” 勖阳转悠了一会儿,忍不住提出了自己深藏已久的疑问,“你自己住这么大一套房子,不害怕吗?” 柯一维想,大倒是也不是多么大,“不害怕啊,”他请了清喉咙,“就是有时候会觉得有点空。” 勖阳瞥了他一眼,并不接他的招,“那你住上面吗?”她指指楼上。 “啊对,”一再吃瘪的柯一维赶紧振作,“你要上去看看吗?” “你让我上去我才上去啊,那你要是不允许我进去,我就不去咯。” 柯一维快投降了,摇着头把她整个人大力一揽,“你今天是怎么了?啊?为什么我觉得你今天不太对劲呢?” 勖阳被他捏得痛,“可能是月圆之夜要变身了。” 柯一维:“那我不敢带你上去了。” “因为啥?” “我怕你不知道变成个什么动物,回头再一口把我吃了。” 这么说那可就有点过分了,“这位小哥哥,你得明确这么一点,”勖阳非常不满,“要吃你就吃你,还挑地方吗?上楼去吃能口感好点吗?在这儿吃也一样。” 柯一维心想上楼去那口感当然是不一样的啊,这画风走向怎么从一进门就开始不太对啊,这是不是需要控制一下啊。 不过控制还真是控制不了的。脑子在某些时候是控制不了生理冲动的。 勖阳不知道自己是触发了小哥哥的哪个开关,可能是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某些敏感点?总之这哥突然激灵了一下,不知道咋的一通操作她人已经被压在墙上动弹不得了。 怪不得所有反派都死于话多。人家要变身的时候根本都不预告的。 柯一维被她这一晚上反常并且还不那么让他适应的撩人嘴碎给欺负得已经忍无可忍,必须要为自己积压的情绪寻求一个出口去爆发去疏通一下,不然他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他这一晚绝对过不去。 已然到了自己的主场,还能让她絮絮叨叨反客为主?那不行。 柯一维从她锁骨里抬起头来,缓口气,“你说口感怎么样。” 勖阳抡起拳头捶他,“你是不是个人啊小哥哥?我感冒啦!我本来就喘不过气行吗?” “我还真忘了这个事,”柯一维双手揉揉她的脸,“那要不人工呼吸一下吧,你感觉应该会好一些。” “柯一维你” “我也变身了。” 说是那么说,到底柯一维还是顾虑着勖阳的投诉,让她喘了两口气,自己尝试开发其他战场。 “……要上楼去换一下口感吗?”他问她。 勖阳涨红了脸不理他。首发 这有点犯规吧。 那要不就犯个规吧。 “等会儿,”她按住柯一维,“等一下。好像有声音。” 柯一维被她这一晚上神神鬼鬼的折腾得已经够够的了,“不可能,有什么声音啊。” “真的,你听,是不是你们家门铃声?” “不能。我一早就告诉他们几个人谁都不要来了。”临下班还在工作群里发了个红包嘱咐了一下以免有个别不长眼的来煞风景。 勖阳急了,“可是我真的觉得是门铃声,不开玩笑,你听一听啊。” 柯一维听她这么说,只好负责任地屏息凝神听一听。 还真是他家门铃的声音。 柯一维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抬头看看时间,这个点儿了,也不太可能是快递,水电啥的更不会了,人家也要下班休息的。 他一瞥监控,傻了。 “你干什么呢这么半天才开门?我都要给你打电话了。”老头老大不高兴地质问他儿子,连带推了一把。 柯一维头疼,“那你要是想来为什么不早点打电话说一声?” chapter 223 抓包现场 这么个局面,就有点尴尬了。 柯一维特别想给他老爹跪下。谁知道他各种被搅局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就是没能算到他亲爹能在这么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咣咣敲他的门。 “不是,这日子你来干什么啊?是家里有事吗?我妈怎么了吗?” “这是什么日子?”老爷子也被自己儿子这一串不耐烦的问题给弄得莫名其妙,“非得和你预定个日子才能来吗?我就随便开车走走消消食,正好路过你这儿,进来看看你这狗窝,还得跟你打招呼?” 柯一维确实很是烦躁,“对对对,不用不用不用。” 老爷子莫名被自己儿子倔,想当然很是愤怒,“你看看你这是个什么态度?!自己拿着!白眼狼玩意儿。”不由分说把手里的一大袋子不知道是吃的还是什么塞他儿子怀里。 柯一维这会儿哪儿顾得上去看袋子里是什么,赶紧尾随着他径自换好了拖鞋一马当先往里走的老爹,“那什么,就是,你要待到什么时候?” 这下子真把柯国强老同志给逼急了,“我刚进来你就赶我?你这是要造反?” “不是,我就是说——” 说什么都晚了。 要怪就怪柯一维这房子略微大了点,门口的动静不太能绝对清晰地传达到楼梯的范围。爷俩儿说这几句话的时间也就够勖阳急匆匆整理一下仪表,平稳一下情绪,正要蹑手蹑脚往楼上躲呢,就被破马张飞冲进来的柯家老爷子给撞了个满眼。 怎么说呢。勖阳曾经设想过好多次“见家长”会是一个什么情形,就是丝毫没有预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类似被抓包的情景之下。 至于如何就能确认这就是柯一维的爹呢,因为虽然眉眼五官并没有那么地相像,气质也和柯一维几乎可以说是完全相反,但就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爷儿俩,或许这就是老百姓俗称的一家人连相。 何况能让柯一维追着碎碎絮叨的长辈,也只能是亲爹亲妈了吧?基本不作他想。 真?尴了个大尬。 柯国强老爷子也是一式的愕然,要知道距离他在他儿子这儿见着女性生物还是半年以前,但当意识到这莫不就是孩子他娘提起过的那位传奇的三十五岁新女友,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作何反应。 或许是先入为主,期望值放得太高,总觉得能收服了他儿子的姑娘绝非善类。再加上年龄差太多,而对身边的三十熟龄女性的一贯印象又都比较传统且固化,柯国强看到这姑娘的第一反应是,看着好像也没那么大。 说三十五肯定是多了。最多二十七八吧。 第二反应:就是个一般人儿。 瘦,娇小,乍一眼看上去绝对算不得是个美女,五官轮廓稍微硬,但长得清朗大气。气质是非常出众的,有和他儿子相当适配的冷感,眼神很静,沉稳当中又有男孩子的英气。 和各色人等打过交道的柯国强岂止火眼金睛。这姑娘,怎么说呢,乍一打眼,就知道是个正经家庭里出来的吃过苦的,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姑娘。 眼缘这个东西,没法解释。 勖阳被老头盯得有些毛。尤其这老爷子不怒自威,不讲话瞪着人看的时候,还真是有挺强的压迫感的。 尤其是她出现的这个场面,还不那么的……正常,且体面。 柯一维在他爹身后冲勖阳拼命皱眉摇头耸肩摊手苦着脸:我真的不知道他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干的。 但事已至此,也没办法遮遮掩掩了,勖阳只好迎上来,眼神示意柯一维说句人话,缓解一下这静止了的气氛。 柯一维只好硬着头皮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介绍,“爸,这是勖阳,我女朋友。这是我爸。” 勖阳到底也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成年人了,赶紧表示,“叔叔好。” 柯国强发觉自己竟然也开始拘谨,“好好好,来了啊?” 勖阳应着,“嗯,也刚来不久。” 柯一维没好气,“我今天刚带她来工作室玩玩,你就跑来了。”但眼神也一直钉在他老爹的脸上。 “……那我确实是没考虑周全,啊,”柯国强也不好当着姑娘跟儿子发作,“他要是告诉我你今天来,我真就不来打扰你们了。其实就是他妈妈给他买了点东西,一直放在我车里,我今天又恰好路过这儿,顺便给他送过来,省得占我后备箱空间。平时我也不来他这儿,我嫌他这里太乱。” 勖阳本来紧张到腿都发软,一听柯一维的爹絮絮叨叨这一串,心想这大叔也挺可爱,内涵自己儿子还真不手软,不知不觉也放松了下来,没方才那么紧绷。 稍微松了口气的还有柯一维。他亲爹貌似没有什么负面反应的样子。不过做买卖的人,向来都是笑脸迎人好坏心里分,场面话说得热闹喜庆是基本操作,他老爹的真实想法是怎样还得留待他自己直接去问询才能够知道。 但直觉告诉他应该算顺利通过。他老爹毕竟还算是生意人里不可多得的敞亮人,父子之间的感应也还是存在的,不太多,但确实有。 勖阳心态上放松了些可也不太敢多言语,秉承着多说多错的原则,还是一直不辍眼色催促柯一维主持一下大局。 柯国强倒是没让他儿子和姑娘太难堪,“那你俩吃饭了吗?” 柯一维:“正准备,你来了。” 他这三句话里两句半都在谴责他爹“谁让你跑来了”的意思也是绝。掩饰都不懂得掩饰一下的嘛,小哥哥?勖阳无奈地想。 不过可见他家的气氛应该不错。儿子敢怼老爹。 “那正好这里面有点吃的,你妈白天去超市买的牛排鸡蛋什么的,还有她炖的肉,在那个饭盒里了,一会儿热热就能吃,”柯老爷子突然发出邀请,“要不回家吃去吧?我打电话让你妈准备准备。” 勖阳给吓得脸都变色了,赶忙摇头摆手看着柯一维,“不用了叔叔,真的不用了,我们俩都好办,别麻烦阿姨了。” 柯一维也对他老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很是无语,“这都几点了还回去吃饭,下次再说吧,明天她还得上班呢,别折腾了,她病刚好没几天。” 柯国强冲今天有恃无恐屡屡犯上的儿子吹胡子瞪了个眼,“人家上班,你不上班吗?这是说的什么话?” 扭头又问勖阳,“病了啊?这孩子是瘦了点,你得多吃啊,增强抵抗力。” chapter 224 这关白过了 柯一维他爹前脚刚走,他爹的儿子后脚就捂住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他儿子的女朋友已经忍不住要释放从天而降的紧张僵硬在窗户前转着圈蹦蹦跳跳了。 勖阳一转头看到小哥哥喘着大气拉着胯蹭过来,“柯一维,你承认吧,你就是故意的,”她指着他,“你是不是特意叫你爸爸过来的?你说吧,我保证不打你。” 柯一维拉住她双手,“我求求你了,你没听他自己说的么,他就溜达玩进来送趟东西,真不是我叫他来的。天地良心,我有多想不开主动让他来我这儿数落我玩吗?你是不知道,他来一趟我得死多少亿个细胞。” 勖阳当然纯粹就是想逗逗他看他认真着急解释的可爱样子,“那就是纯属巧合了?” “纯属巧合。真的纯属巧合。” 勖阳抿了抿嘴唇,“那刚才你送你爸出门,你爸说我什么了没有?” 柯一维顺口一答,“说你像我妹。” “柯一维,你妹。” “这怎么还带骂人的呢?” “是你先说的。” “不是,是真的,我爸说你像我妹,”柯一维生给挤兑结巴了,“我真有个妹妹,不是不过不是亲的啊,我爸说你俩有点像来着。” 勖阳眯着眼,“哥,我倒是没关系啊,不过你妹妹听到这个说法会开心吗?” 柯一维笑,“不开心就憋着吧,我爸还说了,你比她可爱。” 虽然也知道柯一维不会信口开河,不过勖阳也不太敢放心接受这过于理想的评价。 不知道以柯一维对她的了解,够不够看得出与这故作蛮横耍赖的表面成正比的忐忑不安。 就好像四六级考完出考场,最紧张的不是对题对答案,是默念着别出意外别出状况,拜遍了各路神仙求保佑,颤颤巍巍输入考号等待分数加载的那几秒钟。 希望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又缺乏足够的底气,在自我怀疑和心存侥幸之间来回拉扯。 悬而未决直接促成杀伤力最大的内耗。 勖阳眼睛闪了闪,笑容在嘴角定了定格,“你出去好几分钟呢,就说了这些?” 就这一句确实不太说得过去。他爹出门上车前,父子俩还站在院儿里争分夺秒抽了支烟。 “这姑娘看着倒还行,不像那么大的。” 柯一维对这上来就揪着年龄发挥的话题本能不适,“她本来也不大。” “……大点就大点,但确实不像那么大。” 这车轱辘话掰扯下去真不知道要互相说服到什么时候,一般爹和儿子都是同款倔。 同款幼稚。 “反正她挺好的。”柯一维也不知是在和谁赌气。 他爹这次并没有与他多计较,“你觉得好就行啊。” “我觉得好。” “你觉得好你就好好和人家走着,别又像对筱鲤那样,这姑娘和筱鲤的条件可不一样,就你那什么歪理邪说你自己好好想想。” 柯一维一听他老爹翻旧账就烦,“什么叫像对筱鲤那样啊,我也没不好好和她走啊。行了行了你要没什么别的事赶紧回吧,这天都凉下来了。” 柯国强熄了烟,“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甭赶我,我本来也打算走了,谁还乐意在你这狗窝待着。” 上了车还得再确认一句,“你俩没……那什么吧?” “哪什么啊?”柯一维被他老爹虐得快要抓狂,“没有没有,你这都想什么呢?都说了今天她第一次来了。” “那她今天不住你这儿对吧?” “不住!” 亲爹放了点心,虽然也说不好为什么要放心,“那就好,那你就早点送人家回家。” “知道了知道了。” 综上所述,有哪句话值当的还跟勖阳再复述一遍吗。 “我爸没说什么,他就说你挺好的。” 既不具体也不详细,反倒留下太多想像空间。 勖阳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那就好,那起码算我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稀里糊涂过了一关吧?” “那当然,”柯一维说,“不过也不能说过关什么的,没那么严重。” 勖阳笑,“没那么严重吗?你刚才不紧张吗?你不怕你爸爸出门就和你说这女的不行赶紧跟她分了?” 这一点上柯一维倒是还有点自信,“那不能。”这一般不是他老爹的权限范围。 勖阳哼了一声,“是吗?那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呢?” “我在想要是你爸爸问我,给你多少钱才肯离开我儿子,我说多少算合适,”勖阳老实不客气地拿手机按计算器,“我小时候数学没学好,一沾数字就晕,刚才倒腾几个零是几位数的都愁死我了,怎么数怎么也数不明白了。” 这一晚上财迷的属性算是暴露无遗。挺好,挺配的。一个是掉钱眼儿里不出来,一个是人傻钱多你赶紧往里跳呀跳呀跳呀。 柯一维被女友这时不时就抽一下的脑洞整得频频短路,“那你想多了,我爸不管钱。” 勖阳皱眉,很是委屈,“那这关白过了,也没啥意思。” 兴致横被干扰,兴奋已经平息,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虽然老爹并没出场多久,但感觉上时间已经不太够用。两个人本来想自己做饭的,觉得连做带收拾一条龙都完事儿恐怕得后半夜了,遂就简单煮了两包方便面,加了些番茄青菜小丸子之类,七七八八也算得上是一顿部队锅了,两个人就着一个锅吃得倒也开心。 饭桌上就得聊点成年人的话题。 柯一维:“我爸上次就说,什么时候请你回家吃个饭。” 勖阳苦着脸,“我这紧张感刚缓过来,你怎么又提这个?” “不是,早晚得面对啊,”柯一维说,“要不然哪天你先跟阿姨正式介绍我一下?咱俩一人一次?” “什么一人一次啊!这次不算啊?” “这次不算啊。” “……凭什么不算,那我再去你家,你得给我加出场费的。” 柯一维哭笑不得,“不是,这一晚上怎么就掉钱眼儿里了呢?” “那是啊!是你说了让我爱慕虚荣的。” 柯一维慢慢摸出了与财迷沟通的规律,“那你才应该去见见我妈啊,我们家钱都是我妈管的,讲价你去跟她讲价。” chapter 225 这不算求婚啊 这个事儿就是很有意思。 向来都是男的死活不愿意涉及见家长结婚生娃这类现实题材,女的本着爱你就要嫁给你的心态一心一意描绘为某人洗手作羹汤的美好愿景。——怎么到他们家,这情况倒反过来了呢? 柯一维很是无语。 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现世报吧?之前顽固地负隅顽抗着,卡住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目标不放,不断说服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去抗争去坚持,到后来自己也不知道是坚守扞卫着原则还是纯粹出于逆反。 而今一分不差都尽数归还到自己身上,人家各种闪烁其词,反正就是不接你这个茬,请问你还有什么办法。 果然是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柯一维被小姐姐逼得没招了,憋出来一句,“你别害怕,我妈不吓人。” 勖阳被狗子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好。” 她也知道柯一维是认真的。认真得不能再认真。这一点上她已经充分确认,毋庸置疑。 那么自己再闪躲嬉笑,就确实过分了。 就属实欺负孩子了。 “哥,我想问你,”她用筷子戳着碗里一块切得有点厚的西红柿,并不抬眼看他,“你之前和我说过,你三十五岁之前不结婚,现在还是这样想吗?” 柯一维心上一声绝呼。这个事儿似乎对周围所有的人都已经构成了pstd,包括他自己。 但当下是她在问,便就是一个必须要严肃对待的课题了。 他负责任地想了想,“我那个时候确实是那样想的,那时也有必须那样决定的理由。但是现在我就觉得,我特别想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块儿,不遮遮掩掩的,能见光的。” 勖阳还是专注戳着那块可怜的西红柿,“那倒好像也没必要非得结婚才能实现。” 不过自己也知道不可儿戏,“你接着说。” 柯一维脆弱的小神经已经禁不住这么一再被搅和,一搅和就死机,“我说啥?” “你的意思是想和我结婚,”勖阳笑了一声,“我能不能这么理解?” 食物的热气升腾氤氲,把柯一维的脸蒸得发亮发红,眼眶好像也红了一圈,像化了个彩妆,一张白得过分的脸上悄然有了色彩,居然还有点偶像小男团的感觉了呢。 眼睛红红的,嘴巴红红的,耳朵也红红的。白里透红,红里透粉。 粉嘟噜滴呀透着那个美呀。 这不逗弄一下简直是反人性了,勖阳想,天理难容。 虽则她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但怎么说呢,那多出来的十年所受过的毒打暴击,总也不是白来的,直接效果就是——脸皮能厚些,气能沉得久一些。 但说到底,不过是恃宠而骄吧,勖阳。 她在心里笑骂自己卑鄙。 那块西红柿已经被戳烂了。面也泡烂了,软化黏糊成烂糟糟的一堆,碗里红红绿绿,五彩斑斓,俗气地热闹着颇是好看。面目不清,暧昧不明。 想到以后有可能会对着这个人,三餐一宿,每日要为食物采买菜单商定而花费一部分精力,尚不知是否还能保有此刻这脸红心跳互相试探小心翼翼琢磨是否该迈一步还是退一步的曼妙心情,还是挺——挺好奇的。 如果和他在一起——会吵架吗?会冷战吗?离家出走了他会着急地去找吗?婆媳不和了那他—— 啊好热。 勖阳发觉原来反射弧超长的那个人是自己。她下意识举起双手捂住脸颊,想借由凉凉的手给脸孔降降温。 “哥,得想这么半天吗?”即使这样也还是招欠不辍,“不用为难的啊,姐姐也三十多奔四十的人了,什么都能扛得住。” “不用你扛,”柯一维看定她,“就是想结婚。想和你结婚。” 勖阳整颗心如被一只手大力攥了一下,有一瞬间氧气血液都好像被掐断了管道输送不上来,大脑有短暂空白,耳鸣,咽干。 不敢随便出声,怕一张口,连整颗心脏也直接跳出来。 完了。就这么两三下手势,主动权就跑到人家手里去了。 现在是人家定定地盯住她,等她的答复。 “……不是这么严肃吧,”勖阳想笑,却发觉自己只能做到嘴角抽搐,“你说得这么郑重,我很紧张啊。” 柯一维无奈,“别逗了。” 勖阳咬咬嘴唇,定一定心神。好家伙,这一晚上收获太多太重量级了,一时之间还真有点吃不消。 “我可不觉得你是求婚啊,这个不算,不过你的想法我知道了,”她说,“这样,咱们还是一步一步来吧。先想想咱这三个月咋过,再说后面的事。” 是这样的。可能这是她的一点悲观。 越是美满的,不可思议的,狂喜的,往往在消逝的时候是最快的,最狠的,根本不由得你作出得体的反应。 那种狼狈,崩溃,绝望,撕裂,空白,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柯一维还是那句“我没开玩笑。”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认真的,”勖阳调整一下状态,“我也不开玩笑了。我真的很开心,真的。” 她想说话不可说满,但实在忍不下心。 她想说还是给彼此留点余地吧,可为什么要先想退路呢。 这孩子想给她个巢,她还当自己是之前那只惊弓之鸟,也难免有些过分。 “就内个……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下轮到她手手脚脚不知道往哪儿放,“我就想问问你……咱们说点实际的事,真的。要是咱们俩跟单位报备了,单位让咱俩分开工作,怎么办?” 柯一维完全不觉得这是个事儿,“就分啊。” 勖阳问他:“你想留在404吗?” 柯一维:“我留不留无所谓啊。看你。我留不留在这单位都可以无所谓。” 这答案倒是在意料之中。 “要是因为咱们俩的事,让你放弃这个工作,那还是没必要的,咱也到不了那一步啊,”勖阳说,“反正我想了,今年的职称,我打算报了。” 报职称这个事,对于柯一维来说算是道超纲的题,“什么意思?” 勖阳白他一眼,“就是多下几注,拿几副好牌,好和上头谈条件的意思。” chapter 226 征求意见 柯国强跟领导汇报说:“我觉得那孩子还行。” 蓝虹:“怎么个还行?” 柯国强:“看着是个规矩孩子,没那么多花哨的心眼儿。” “花哨不花哨还写在脸上让你看出来吗?”蓝虹对她老头这过于抽象的评价嗤之以鼻,“你先跟我说长得怎么样,显不显得特别老。” 女人的第一关注点永远都在“长得好看”与“跟我比谁好看”上。 “我看人那能有什么纰漏吗?那孩子一看就是个正经人家出来的孩子,老实厚道的,”柯国强对自己的识人能力充满信心,“肯定是能看出来比柯一维大了,但是不显得能大那么多,看着也就是二十七八的模样。这孩子挺显小的。” 蓝虹放了一半心,“那还行,我还说这要是他找了个那么大的,这以后俩人一出门,看着多不顺眼啊,”说着说着又要掉眼泪,“我就说他这样绝对有咱们俩的责任。你没看网上都说孩子择偶的标准和原生家庭有很大关系的吗?他就是小时候不在咱们身边,该给他的感情没给到他,他这大了以后才非得找个比自己大十岁的。我有责任,我跟你说我绝对有责任。咱们那会儿怎么就不为孩子多想想啊。” “你那会儿为他多想想,他还不见得能长成现在这么大,那搞不好早就饿死了,”柯国强不为悲恸不已的领导所动,坐沙发上点了根烟,“你们这女的,就是太能瞎琢磨。是个事儿就想到这上面来,是个事儿就得和这扯上关系。我问你,你在这儿哭天抹泪的,到时候他找个边边大的对象,花里胡哨歪歪扭扭就跟他们那姓夏的主持人似的,你就安心了?你就觉得对他负责任了?你这重点根本就不准确。” “我什么不准确?就你准确是吧,就你准确?”蓝虹狠狠瞪她老头一眼,“我又没说非得让他找个一般大的,我也没反对他找比他大的,我就是说,这也太大了——” “这人出门又不把身份证贴脑门上,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他俩差几岁?” “柯国强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为什么我今天说一句你要顶我这么多句?” “我不是顶你,就是说这个意思。大几岁不是问题,人性好,俩人感情好,那不就行了?” “行什么行?你还跟我罗里吧嗦说一堆,其实是你抓不住重点,”蓝虹劈手把老头手里的烟夺下来,在烟灰缸里按灭了,“都不是问题,你还想不想要孙子?等你儿子和他大十岁的儿媳妇到时候想要孩子死活要不上,你就知道什么是问题了。” 柯国强手指还保持着夹烟的姿势没动。领导这一记重磅炸弹投过来,直接给他定住了。 领导就是领导,高屋建瓴,高瞻远瞩。 柯老爷子犹豫了,“……那你要说这个的话,那好像也有道理。” 蓝虹嘟嘟囔囔,“你才知道有道理。你还没告诉我那女的长什么样。” “……我让你这一通喊啊闹的,都快忘了那孩子长什么样了,”柯国强缓过劲儿来,“长得还行,挺可爱挺大气的。” “漂亮吗?有气质吗?像俞飞鸿吗?” “俞什么鸿?”父子同款超纲。 “就那个姐弟恋电视剧里演姚兰的那个!” 柯国强把烟拈出来,又不敢点,放鼻子下闻闻味道,“你这是想什么呢?” 蓝虹吼一声,“我想我儿子那到底是看上她什么啊!” 柯一维即刻接到了他老娘的紧急指示:你这礼拜把那女孩带回来我看看。 勖阳一看他脸色,已然知道事态有发展:“咋啦?有情况?” “我妈说让我这礼拜带你回家吃个饭,”柯一维征求她意见,“你觉得呢?” 勖阳刚平稳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我觉不出来……你感觉你妈妈是个什么状态?” 柯一维把他家母上大人那条微信逐字又默读了一遍,“我也觉不出来……拢共就十来个字,看不出情绪啊。” 勖阳问:“那你咋说的?” “我就说我得问问你。” ……得嘞。真实诚。 勖阳感觉自己第一次去大会发言竞投项目讲ppt都没这么紧张拧巴过,吃什么也吃不下去了,站起来在房间里转圈,从这一边走到那一边,然后索性跑去小院里过风。 柯一维赶紧拿了外套出去给她披上。看出来是抓狂了,这真是妥妥的作死行为。 “不是,你是紧张还是不想见他们?”他问她,“你要是紧张,咱就往后再说,这又不是非得有时间限制的;你要是就不想见,那就不见,你告诉我一声我给他们个交代就行。” 他这句话让勖阳即刻安静下来,“真的吗?”她问。 “什么真的?”柯一维反倒不太摸得到头脑,“就是啊,你想去那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什么时候想去了什么时候再去,有多复杂的事?” 勖阳真真切切感动了。——也真真切切觉得自己矫情事儿。确实,能有多复杂呢。 柯一维这个人就好像是有这种特异功能。他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稳定她的心。在她焦躁忧虑得像个陀螺无法停止的时候,他一把就能够拉住她,让她以最快的速度最舒服的方式,平静下来。 想通了这些,反倒一身轻松。 “那这星期就去吧,”勖阳长出一口气,“反正早晚也要见面的,自然是早比晚好。”大家的时间都是时间,都禁不起拖延挥霍。 柯一维笑。 “那行,那我就告诉我妈一声,让她准备准备,”他揉揉她肩膀,“你也准备准备,数个数什么的。” 勖阳莫名其妙,“我数什么数?” “不是要去跟我妈讲价吗?你自己不是得有个大概的心理价位吗?要不然怎么能把我卖出个好价钱,”这把终于轮到柯一维逗她了,“你尽管放心大胆地跟我妈谈,让我妈知道我属于一个什么行情,要不然她总以为我得清仓处理了没人要。” 他点开微信准备给他家母上大人回信息。 母上大人头像上的小红点已经封印了十多条来自一位老母亲对即将失去的儿子的咆哮。 “柯一维,你还没娶媳妇就忘了娘了。” “什么值当不值当的事还要征求意见,她是你领导吗?” 柯一维很是无辜,确实是领导啊。 chapter 227 强 这事态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飞速发展着。 就好像本来晃晃悠悠怠速行驶的一辆车,猛地踩了脚油门,嘶声轰鸣着疾冲出去,一骑绝尘。 一夜过去了,勖阳还在恍惚。 惊吓与突变真的是最有效的良药。肺炎好像也好利索了,咳嗽也忘了,精神头儿似乎也提拎起来了,原本浆糊一团的大脑——那还是更浆糊了。 每到这种时候,就凸显出了工作的重要性。 人一忙起来,不急不气不抱怨,伤春悲秋统统都靠边站,看在人民币的份儿上,什么情绪都能过得去。只要能挣钱,就算不上有什么实质性的烦恼。 在勖阳这儿,“忙”不见得能治百病,但“忙”绝对是猛药,万试万灵。 真.劳碌命的日常。 话说回来,心理价位定多少合适呢? “老师,我跟您说个事,”刚被陆靖一叫走的张晓雯蹦跶着进门来,满面红光,开心都写在脸上,“太解气了,艾玛,实在是太解气了。” 勖阳一看她那嘚瑟样儿,心里已经有了点谱儿,“我猜陆总叫你去是想说老蒋那个片子的事儿。” “您咋这么聪明呢?就是那个事儿!哎呀,我都乐死了,还得在陆总那儿憋着不能笑出来,太折磨了简直是。” 勖阳笑笑,“说说,陆总怎么说的。” 荣可欣也凑过来。这热闹可不是一般的热闹,这是不蒸馒头也得争的一口气啊。 “我昨天把成品传给老蒋,老蒋可能看都没看就交上去了。结果到了陆总那儿,果不其然,他们谁都打不开,”张晓雯洋洋得意,“然后陆总就问老蒋呗,老蒋就支支吾吾说不明白,他也不敢说啊,结果实在没办法了,才跟陆总都招了,说是我们俩给做的来着,这不陆总就把我叫去给破解了嘛!老师,别的不说,您这个招是真解恨,我当时看老蒋那个脸都绿了!” 勖阳摇摇头,“不能那么说啊,你得注意一下措辞。咱们不是奔着解恨去的,是既然用你了,就得充分发挥你的专长,那要是别人能做的你也能做,他何必费劲吧啦地冒着险来找你张晓雯呢,是吧?” 柯一维在里侧专注倾听,轻轻挑起嘴角。 张晓雯拼命点头,“对对对,老师说得对。陆总也说,那个一看就是我做的,因为没有人能做得了那个效果,那个软件他们老人儿们也一般都不会用。” 荣可欣追问:“然后呢?所以陆总就知道了这里面有事呗,就没再说什么吗?” “说了啊,陆总就说老蒋这样做事不地道,说素材也一看就是咱们的,后期也是我做的,结果交上去我跟荣可欣名字在最后当啷着呢,说这样不行,特别是组里也不知道——主要是没经过您,太欺负我们俩小孩了,就让老蒋把我们俩名字给放到他后面了。” 荣可欣欢呼,“真的啊?真能这么操作啊?” “那你怎么不说老师当时预测的都是对的呢?一听调整排名顺序你开心了?”张晓雯白他一眼,“你这个人,真的是……以后离这些居心叵测的老头子们都远点,又不知道他们的水有多深,还总要投机取巧,弄出事情来了,还得给老师添麻烦。” 荣可欣无端被数落一顿,也实在无话可说,蔫蔫地坐回去不敢再言语了。 勖阳赶紧给接连受到爆锤的荣可欣找了个台阶下,“其实也不完全是小荣的问题。这也是他们的老伎俩了,一直都能吃到甜头,自然以为没什么问题。这次吃了个瘪,怎么也能消停一段时间,至少不能随随便便再打你们的主意了。” 柯一维同学在“吴老二”旁边的旮旯里发来贺电:你在这种时候特别有魅力 勖阳在心里哼一声:只有这种时候吗 柯一维同学的求生欲恰好上了线:每时每刻 荣可欣问:“那我和张晓雯的名字排序靠前了,是不是就可以算我们俩的业绩了?” 勖阳说:“应该是可以的,排在前几名应该都可以算业绩。” 这答案显然没能让荣可欣安心,“那具体前几名呢?” “这个我还真没特别留意过,”确实这也是勖阳力所未逮的问题,“因为一般像这种活儿,要么就都是我带团队独立承担的,要么我就是第一第二合作人,很少排得太靠后,我也没研究过这个问题,所以真心不清楚。” 屋里几个人顿时都沉默了那么几秒。 这领导真是秀得一手好优越。低调,强势,拽。 柯一维:太强了[棒][棒][棒][棒][棒]我忽然有点自豪 勖阳:只是有点吗[抠鼻][抠鼻][抠鼻] 柯一维:特别特别特别特别自豪[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 勖阳:[哼] 张晓雯叹息一声,“唉,我什么时候才能像您这么强啊老师?” “那有什么可强的,愿意做的话会有很多活儿让你们做的,”勖阳漫不经心,“要是真的强,也不可能坐在这里了。再说啊,你用的软件我也用不熟,你编的片子我也打不开,小荣去哪个办公室都能迅速打成一片的能力我也不具备,每个人都有自己强的方面,我也只是多干了点活儿而已。” 柯一维:谦虚 勖阳:实话 她的漫不经心是真的漫不经心,并不觉得这是件多么难做到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认为有多荣耀。 然而八卦的人儿本性难移,“那什么,老师,您好像忘记夸一个人了。” 柯一维:是呀[微笑][微笑][微笑][微笑] “噢,那确实。柯一维同学以一己之力增高了咱们组的平均身高,这实在也不是谁都能干得了。”领导就是要及时吸取群众意见。 “那确实。我小维哥一秒变身jpg格式的本事也不是谁都能熟练掌握。” “那确实——” “荣可欣,闭嘴滚。” 荣可欣委屈巴巴地滚回404食物链的底端。 “其实这次老蒋这个事,如果要是老苏他们处理,应该会处理得更好更不露痕迹,他们这个本事,我也实在是没有,”勖阳有感而发,“要是心思都能用在活儿上面,怎么都是好办的,最起码努力就是了,勤能补拙,天道酬勤;但是处理这些非专业事务的能力,的确是天生自带的,后天能补漏的余地太小,我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暴露自己,照亮别人。 chapter 228 瓜 勖阳去找向茹汇报最新情况。 “你先别说,让我先说,”向茹一把拦住,“瓜,大瓜,刚熟的瓜。” 能让向麻麻这么一番故弄玄虚,那看来还真不是一般的瓜,“是啥?” “你猜猜。” “……麻,你这好歹也得给划个范围吧。” “因为实在劲爆,梁宸和我说的时候他都反复震惊,”向茹神神叨叨又去检查了一下档案室的门是否真的焊死了,“就你们屋之前那个小钟,钟迪美,你还记得吗?” 这名字哪儿是随随便便就能忘了的啊,这简直可以刻烟吸肺了好吗。 “好么,可不敢不记得。她咋的了?她应该是去东院高就了吧,在东院也能折腾得起来?” 向茹表情夸张,“岂止能折腾得起来,说出来你都得抖三抖,”她又四处看了看,神神鬼鬼如此,可见是非常不习惯背后八卦的了,“我跟你说——她和楚波,领证了。” 可能太过爆炸的消息给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没听清。 勖阳睁圆了眼睛,“啥?谁和谁?” “钟迪美和楚波,俩人结婚啦!领证了!”向茹也一样圆睁着双眼,极其不协调地压低着声音,“今天新鲜出炉的消息!梁宸他们在领导办公室外面听见的,俩人去找大领导报备了!绝对真实可靠,锤得不能再锤!” 勖阳缓过神来,“不不不,我不是不能接受啊,我完全没有私人情感。我就是觉得这有点魔幻吧?小钟从我们屋胜利毕业才几天,一个月都没有吧?就算一个月——一个月?!一个月就够结婚的?是哪个楚波?是我认识的那个楚波吗?是我知道的那个楚波吗?楚波?” “就这一个楚波,你别怀疑了,就是他,”向茹抓住她肩膀摇一摇,“梁宸说,大领导也傻了,几乎愣了好几秒没说出话,甚至都没太想起来钟迪美是谁!你想啊,她才去东院那么会儿,领导也只是知道这么个来头挺大的小女孩,还没来得及认人呢,这就爆出了本年度第二大重磅新闻,揽走了楚大师这么个杰出中青年!大领导那会儿还想给楚波介绍自己家亲戚呢,没想到这就花落钟家了!” “第二大?第一大是什么?” 向茹对她亲闺蜜这抓重点的能力也表示非常忧心,“第一大重磅新闻不得是前些日子那轰动一时的忘年恋吗?” “噢噢噢,我忘了,”勖阳心想,或许很快要有第三大,“你接着说。” 向茹:“我还说啥啊!这还不够吗?” 勖阳懵懵懂懂点点头,“我知道我为什么单身至今了。我和小钟是真的没的比。我服了,我服了真的。” “你有什么可服她的?你想想看,这个事情其实不是很明朗吗?这根本就是一段予取予求的关系,”向茹不以为然,“你站在楚波的角度上去想想,钟迪美难道不正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那种结婚对象吗?当然,是在你之后啊,你不算。” “不不不,你完全不用考虑我,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祝福他从今以后幸福美满安享天年我也是可以做到的,”勖阳摆手,“我和他那段也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日后成为什么样的人,我的确也是不甚了解。我单纯就是觉得这发展有点出乎意料,那么短的时间就可以确定关系吗?就能这么一拍即合吗?如果只是恋爱,那倒还可以理解,可是,结婚?就这么义无反顾吗?我得缓缓。” 她到底还是个传统的老派人儿。信奉细水长流的感情,对太过激烈、干柴烈火的吸引碰撞本能地质疑警惕。一击即中的缘分太限量,并不是谁都有那份运气和魄力。或许别人可以,但因为她不相信,所以她不行。柯一维的出现,已然颠覆了她对感情已有的大部分理解,然而这也已经是天花板了,除非他俩闪婚闪孕,否则再也不会有别的可能性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你的重点抓得不对,”向茹一针见血提出质疑,“你有两个字说得特别好——关系。他们俩那叫做发展关系,你所说的是发展感情,根本不是一回事。” 勖阳:“愿闻其详。” 向茹问她:“你还记得楚波当时为什么和你分手吗?” 勖阳头疼,“你这问题有点……他好像也没说得很具体,他就说觉得他自己压力大?” “他说不出具体的来,一是怕说了伤害你,二是你根本没有什么具体的问题能让他说,”向茹说,“他和你分手,当然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绝对不会是因为你不好,而是他本身有其他的想法和追求。就好像一说到这些事,你的直觉反应是‘感情’,但他不是,他想得到的远比‘感情’多得多,也实在得多。” 勖阳点点头,“但其实也不能说他是错的。” “对,不能说他错,只能说你们俩的确不合适。” 所以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 勖阳没想到在这么久之后,自己还是无法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上去解读楚波这个人。 当时是当局者迷。如今是她总试图给他找个漂亮的台阶,也希望曾经在那段感情中真心实意付出也收获着的两个人能有个尽量体面的结局。 但向茹说得对,她其实根本就弄错了重点,楚波要的不止是感情,但她也只能给他感情。感情在他的世界里,或许真的不是刚需,如果两相权衡,感情甚至可以是他最先牺牲掉的选项——因为无用。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培养感情是匆忙了些。但掌握资源,制造关系,一天也足够了。 “我再黑暗地问个问题啊,”勖阳抠着手,“那个,小钟不会怀孕了吧?” 向茹一惊,“哎哟,你说的这个事儿很精准啊!可是我也没听梁宸提到这个,是不是他窃听没到位?” 随即两个人都意识到了事情之荒谬,“不可能!小钟才去几天?你能不能有点常识?怀孕了这会儿她也不会知道啊!” “……但应该也快了吧。” 两个人无语望天。 这是什么世界。 勖阳定定地研究着天花板的格纹,“啊——所以你说,人家随随便便就结婚了,想要什么男人有什么男人,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皇帝女儿不愁嫁?只有她挑人,哪有别人挑她的道理。这能不羡慕吗啊?你能说不羡慕?” “我不羡慕。我有啥好羡慕的?”向茹对她这歪理邪说表示不忍卒听,“越是自身资源优越,其实越危机重重。你说,人家和你在一起,你能分辨得出是看上你的人,还是看上你的钱吗?清醒看待的人还是少数的吧。虽然感情对某些人来说,只是一个附加条件,随时可以舍弃,可如果两个人的关系只剩关系,没有感情,那这关系也是随时可以舍弃的呀。钟迪美有钱有家世有人脉,楚波和她在一起,可以少奋斗十年,可以后如果他再碰上更有钱有家世有背景的呢?钟迪美拿什么留住他?人心不足蛇吞象,贪欲是无穷无尽的。对于他俩的婚姻,我还是持保留意见。” 勖阳轻轻说:“我倒是觉得楚波得偿所愿,也算是不辜负他这些年来的苦苦钻营。” 他想要的青云直上,应该很快就可以实现了。 “你还真是高风亮节啊,勖总,你这是妥妥的中国好前任,”向茹不无真心地冲她竖竖大拇指,“那看来咱们单位以后的大小荣誉啥的,基本都已经占走一个名额了。钟家的女婿,那能是一介白衣么,那得麻溜儿地镀金啊,不然怎么拿得出手。” 勖阳耸耸肩,“行吧,也对,还真是予取予求。那我能问一下小钟图的是楚波的什么吗?” 向茹脱口而出,“图他岁数大图他——不是。我不能这么糟践楚大师。平心而论,楚大师的颜值还是过得去的,在咱们单位也算是各方面相当优秀的杰出中青年了,又会来事儿又会哄人的。你之前不是说过吗?双鱼男,搞对象一把好手,就分他愿意不愿意。” 勖阳捂脸,“啊,那确实也是。很少有小姑娘能躲得过楚大师的攻势。还好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我已经长大了。” 已经长大了。已经从那段时光中走出来了。 如果当时和那个人顺利走下来了,现在就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人生。 勖阳当初入职的时候,编制还没有那么难考,也不需要那么大费周章托人找关系,硬碰硬的实力比现在的含金量和话语权占比都要更多。不能说一点捷径都没走,但等进来了之后才知道,自己那九曲十八弯的所谓“关系”,实在和中介也没什么两样。楚波比她早入职了两年,彼时环境更加单纯。他俩能很快脱颖而出,是源自自身要强,也托赖于当年的平台广阔而宽容,机会更均衡,也相对公平。 但渐渐换了天地,眼看抛物线过了顶点,一路走平,很快就要往下落了吧——不会有几个人是甘心的,尤其曾经那样拼死拼活地证明过自己。 楚波始终在奋斗,力争上游,却一直总仿佛是差了最重要的那一阵风。而今能求仁得仁,不能不说算是所谓“寒门学子”的逆袭。 外人看他总是用力过猛,急功近利,其实勖阳能懂,他不过也是憋着那一口气罢了。毕竟普通人家的孩子,双手空空走出来,靠自己打天下,实在比自带buff的“皇族”们艰难太多。 难,且无望。 所谓阶级跨越,价值实现,远非“努力”二字可以达成。 甚至有时,越落力,越悲壮。 “不是,你这么多感触,说得就跟你有多惨一样,”向茹戳戳她,“你家那位,要是拿出来和钟迪美论一论,那也不差啊?” 勖阳回过神来,“对了,我这话说一半被你这一个接一个的惊天大瓜给炸断了。” 向茹又来了精神,“对对对,你快说你的,是不是和你家那位小哥哥又有进展了?” 向麻麻堪称是磕cp最大粉头子,密切关注恋情发展,热情堪比追剧,从周更到日更,到现在都学会催更了。 勖阳扭捏了一会儿,总觉得不太好启齿,还没组织好语言,脸孔先红成一颗番茄。 粉头已经迫不及待,“你快说啊,这等着呢!” 勖阳一跺脚,“我去他家了。” “……这么快?前几天咱俩刚说完这个话题,你这就已经履行完了?”向茹张大嘴,今儿这瓜一个接一个往脑袋上砸,“你去他家是什么意思,是去他家玩,还是见家长了?” 勖阳想了想,“本来就是去玩,后来顺便见了个家长。” “什么情况?” “哎呀就是一开始就是说去工作室玩会儿嘛,然后还没待十分钟,他爸突然就来了。” “他爸——你等会儿,”向茹打开前置摄像头,送到她面前晃晃,“你瞅瞅你自己,勖总,伟大的勖总,你瞅瞅你这是一副什么模样?您这和外面满马路挂在对象身上的软萌洛丽塔小少女有什么两样?你能不能给我好好说话别这么拧来拧去的算我求求你了。” 勖阳呸了一声,“本来我就是少女,有什么问题?” “行行行,少女说得都对,改天我得问问柯一维,这一天天的是给你宠成了什么样子,胖若两人,好吗?”向茹举起双手投降,“您接着说,他爸怎么就来了呢?” 勖阳持续脸红,“我本来以为是他故意叫他爸来的,后来发觉确实不是,他爸就是路过给他送东西来的,结果怎么就这么好巧不巧的撞到了我。” 向茹抚着胸口,“好么,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认为有必要看看黄历,今天一定是红鸾星动之类的那种星象,为什么我这一天被狂塞狗粮——噢,你们这是狗粮,刚才那俩不算。” 勖阳不满,“你能不能讲点理,我都吃了你多少年狗粮了?现在你来跟我算这个?” “不重要。他爸说什么了?” “……他爸让我们俩去他们家吃饭。” chapter 229 幼稚 时运嘛真就是个挺神奇的东西。 勖阳一直都记得张家辉拿影帝时发言的那一句“到老方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 那会儿她还青春,有劲儿,二十来岁,正在一腔热血奋发图强的时候,往前冲就是往前冲,不觉得有什么事是努力死磕不能达成的,每天都被振兴家族改变事业现状的使命感叫醒。也会时常在朋友圈叨叨着“尽人事听天命”,但每次没能拿下第一的时候也还会不服气不甘心地在微博写我花了一块钱那就应该得到一颗糖。就是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样的话,在人生的某个阶段确乎是至理名言,甚至于,如果你不曾狂热地信奉过它,可能也不太能在往后的一个又一个阶段里充分理解到它的悲凉与局限。 就好像,当下对那句话的认知是说得对啊,好有道理啊,听上去很牛的样子,但是,以后或许会理解的吧。 nottoday。 也是没想到“以后”挺快地就来了。 很多曾经在睡前给自己定心的,翻来覆去给自己洗脑的,逼迫着自己必须去相信又赖以求生的,渐渐地动摇龟裂了。你肉眼可见它们悄悄出现了裂痕,纹理逐渐扩深,戳一戳,动一动,然后在猝不及防的某一刻,分崩离析,怦然倒塌,腾起一抷衰败又迷幻的尘土。 重建什么都不是困难的。生病了可以休养,总有恢复的一天;暂停了可以蓄力以待,总有重启的时刻。 重新去“相信”,最为不易。 勖阳是个有些宿命感的人,对发生在生活中的变化总是有敏锐的嗅觉和坚实的触感。改变其实是早就发生了,只是在等待一个爆点,彻底让你崩溃,放弃一切挣扎,放弃侥幸,听凭摆弄,接受一切的一切,包括失败,包括得不到,包括求不得,包括已失去。 然后在坑底躺平,忽然想到那句话。啊,不必非得等到老,原来三分人事还没尽,“天”已沉沉压顶,根本容不得你回神。 有时天黑,以为不会再亮起来;有时睡不着,又希望天永远不要亮。 最近勖阳偶尔会小心翼翼地想,那段日子算是暂时过去了……吧?是不是最近算是熬到了小小的,所谓柳暗花明? 但也只是小心翼翼谨慎地飞快在脑子转一个闪念,然后立刻对自己说,别飘,别自以为是,要谦卑,不要作,别让好不容易到来的那一点点mercy飘走。 这得是被生活pua成什么样,会连一点对幸福快乐的确定感都建立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楚波一直以来在追求的,算是暂时得到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不能说毫无波澜,但也没有牵动多么深沉的感伤。在当做一则每天都在发生的普通八卦之余,是有一些感触的,但那无关风月,不牵扯什么情感往事,只是对一段时光终究被封印的一点唏嘘。 每个人都在坚定地选择并把握着自己想要的东西。抓大放小,轻重缓急,大家仿佛都活得很现实,一旦现实,就会果断。在选择的关口,省却很多纠结。 由此可见——自己确实是晚熟的。 总是比同龄人要延迟一些,总还是有热血中二的那个样子,仍然会迷惑,会犹疑,不会计算,享受过程,没意识到结果的重要性,太过感情用事。 这些年来或许成长了一些,但本性难移。所以走得慢一些,可能也是注定。 是宿命。 “哥,”勖阳手指勾一勾身边人宽大卫衣的帽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 柯一维面无表情地把被她扯歪的帽子整理好,“挺幼稚的。” “哪个方面呢?” “所有方面。” “……不是,我是很认真在问你这个问题。” “我是认真的啊,没有胡说八道。” 勖阳对这个笼统的答案很不满意,“你敷衍我。” “没有,”柯一维拒不承认并且立刻举证,“你就说,像没事蹲那儿看个蜗牛爬能看半天,把人家鞋带都拆了重系一遍,拉完人家袖子又拉人家帽子,有哪个成熟的人能干这些无聊事儿?” 勖阳不服气,“那叫幼稚吗?” “不叫吗?” “叫吗?” “不叫,”柯一维继续面无表情,“叫童真。” 这突如其来的——咱也不知道叫赞美还是内涵的评价,让勖阳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片刻,她才点着头,“行,你行,还是你行啊哥。” 小哥哥这才终于笑了出来,“是吧。” “但是在这里,你可以放心幼稚,”他又补充,“这里本来就是散发童真的地方。” 去柯一维的工作室玩,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 第一次那根本不能叫“玩”,那一次无异于是一场戏剧化的情节,哪里还顾得上好好感受,能维持住表面不惊不躁已属难得。 所以这第二次马上就安排上了。 柯一维其实是怕她被自己老爹吓出心理障碍。他的家兼工作室本来应该是个安全感私密度都极高的场所,并没想到头一次就被自己亲爹撞得四面透风,确实也是十分尴尬。 因此挽回还是要挽回一下的。总不能让勖阳每次一提及工作室都想到自己老爹莫名其妙闯进来查勤的那个场面。 不过他还是征求她的意见,“如果我朋友来工作,你会觉得不自在吗?” 勖阳想了想。“见朋友”貌似与“见家长”同等重要。 她问他:“是你朋友想要见我吗?还是你很想把我介绍给你朋友?” 柯一维轻轻咳一声,“不是。其实我是怕你会误会我的意思——因为好像很多女孩都会很介意男朋友没带自己见见朋友什么的。” 他知道一旦脱离开工作的范畴,这位三十五岁事业女性所有的成熟老练游刃有余就都下线了,迅速回复到一个很容易慌乱、认生、惊惶的三岁半小朋友。 就连过马路,她都会手足无措,手一定要拉住什么才能安定。 她的世界很小很狭窄,容不得很多人进入,也承受不了太多嘈杂喧闹。并不是不能接受陌生人的到来,而是要用比较多的时间去调整自己,去适应新的节奏和相处模式。但一旦能够在她的世界安定下来,就是扎下了根,再不会离开了。 勖阳也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那什么,所以我在你心目当中就是一个窝里横吗?” chapter 230 主场感 据说,如果总是无法走出旧感情,大概只有两个原因:时间不够长,新欢不够好。 坐拥“新欢”如柯一维小哥哥,哪里有时间去追忆逝去的狗血年华。 时间够长了,柯一维也够好。陈年旧事与旧人就去去吧,好时光必须争分夺秒。 勖阳迅速地get到了搞对象和家里报备的好处——无论要去哪儿,只要抬出柯一维三个字,基本就畅通无阻。小哥哥的名字在她家母上大人面前,效用功能基本等同于通行玉令,只要别夜不归宿,爱怎么放飞就怎么放飞吧。 当然,怂如勖阳,也是被母上大人吃死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的,自然百分之二百的安心。 对于自小乖乖地长在父母身边,未曾有一刻远离的勖阳来说,柯一维家——好吧,是柯一维的工作室,似有一种魔力,去过一次就被深深吸引着,期待着下一次再一次。那种魔力,叫做自由。 好容易出了笼的鸟儿,见过天空,就不想再回到笼子里去了。 勖阳每每在柯一维的小院儿里玩得不亦乐乎时,也会有一时半刻对自己在家的老母亲心怀愧疚。但是对自在的渴求,很快就淹没了那一点愧疚感,重新把她拉回到花花草草可可爱爱的小天地里去。 “我爸那会儿就特别想要换个有院子的房子,可以种种菜呀种种花什么的,养鸟放狗也都很方便,”她蹲在地上扛着相机用微距拍一朵正怒放着的花儿,“我们家一楼的那个老房子,就是小李现在的那套,也是当时为了做生意买的门脸房,是没法有院子的,买时还特别贵。所以我爸就总是念叨着等日子好了换一套理想的房子,或者退休之后去农村住,人就舒展了。” 柯一维手里拿着她的外套,既不敢上前去打扰她进行摄影创作,也不好扔在那儿不管,只能憨憨地站在一边等着摄影师放下相机再去伺候,“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就换下来了。” 摄影师拍完了这一朵,还没有预备结束的意思,拉过旁边的三脚架支起来,相机架好,一通操作,根本没有功夫回头理他哪怕一眼。 柯一维:“……这是又要干什么?” 摄影师振振有词,“我想拍个延迟试试呀。这花现在开得正好,我先拍它从开放到闭合的过程,等到白天了我设置好,再拍它开放的过程。” “……所以说你今天晚上是打算在这儿蹲一宿的意思吗?”柯一维无奈,“那您能不能先披件衣服啊抽空。” “我不用在这儿看着啊,我设置好了开机,然后它就自己拍着,我一会儿走时再关上就可以了。” 柯一维莫名松了一口气,“那就太好了。”不然真不知道被晾在一边的自己有多无聊且悲惨了。 勖阳把相机设置好,拍了拍手跳起来,“好啦,我们去做点别的事情吧,这里不需要我了。” 柯一维几乎要感激涕零,“好的。我比花更需要你。” 勖阳笑,踮起脚来去捧他的脸,“爱卿不要这么哀怨,寡人国务太过繁忙,冷落了爱卿是寡人的不对。” 爱卿甚为不满地哼了一声,双手按住她的爪子,“那大王要不要去我宫里看看?” 勖阳只觉得自己最近的脸红开关有些过于敏锐了,这怎么连句话都听不得,这张老脸说发烫就发烫,升温效果比自嗨锅还强? 她怂怂地闪烁其词,“你宫里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啊,比这儿好玩,”柯一维说,“走,去楼上看看。上次还没来得及带你看看我的私人区域。” 这可真是——躲不掉,也不能躲。 方才工作室伙伴的话题讨论到一半,勖阳又发挥顾左右而言他大法给糊弄了过去,“你这私人的地方我都还没混熟,我寻思着是不是我有主场感了,在这里见到你朋友会更自在一些?” 主场感的终极体验这不就来了。 柯一维没说错,楼上的感觉比楼下更戳中勖阳的心理需求。 除了两段楼梯中间勉强算是个过渡的公共区域,整个二楼都散发着一种柯一维专属的气场,下自成蹊地昭示着“私人领域,生人勿近”。 一楼都是开放空间,而二楼的私密性做得非常好。小书房,卧室,浴室洗手间,储藏室,面积都不会很大,但功能分区很明显。传统而规矩,每个房间都是独立的,不论走进哪一间,关上门就是一个小天地。 这是勖阳非常喜欢且受用的感觉。 就和柯一维这个人一样。他能够把界限分得非常清楚,可以分享公开的,就大大方方拿出来开放;属于个人领域的,就不由分说严格保护起来,立入禁止。 “如果以后家里来人了,你不愿意见他们,就可以在二楼自己玩,”柯一维握着勖阳的手,带着她挨个房间逛一逛,把每一间的房门都打开,“你看,我觉得够你玩的啊,看看书,跑跑步,看个电视什么的,都行。” 勖阳连脑子都没走就顺嘴吐露出来一句,“你这意思是要把我关起来啊。” 柯一维笑了,“还真的,是有那个想法。” 勖阳即刻知道自己这话过于大胆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涨红了耳根装没听到,继续东张西望。 柯一维也不去追问,揽着她的肩膀,跟着她乱七八糟毫无方向感地转来转去。 她正慢慢悠悠地游走在他的私人空间里面。 桥上的人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桥上的你。 柯一维也对自己私人空间的圆满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激动。 “别转了,就这么大点地方,”他拉住她,“坐会儿吧。” 勖阳整个人僵硬了,“喔。” 于是最后一站抵达目的地。 柯一维的卧室着实整洁得不像话,根本不像是二十几岁男孩子独自居住的房间。 “我请了个阿姨,每星期会过来帮我收拾一下,”柯一维知道她怎么想,“当然了,你来之前,我也得表示一下重视。平时也是没功夫打理的,起床就上班去了。” 他其实已经不太能继续维持当下的镇定自若。 勖阳也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一下家政阿姨和柯一维自己的劳动成果。 chapter231 取暖 两个人都忘记了孤孤单单在院子里记录一朵花从开到闭过程的相机。 如果不是微信铃声一再响起,老母亲不耐烦地从询问几时回来到命令赶紧回家,或许对这里的主场感会有更加沉浸式的体验。 但这一晚上,已经够了。 两个人又在窗前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不发一言望着二楼外面影影绰绰浓浓淡淡的摇曳树影,直到卢英的电话打进来,柯一维才不情不愿地放开勖阳,去开灯。 勖阳把散乱的衣服拉好,一手拿了电话,另一只手一捞,又把自己贴到了柯一维的背上,调整好一个舒服的醒盹儿的姿势,才按下接听。 “你俩在哪儿呢?怎么还不回来?”老母亲显然已经动气了,“你也不看看都几点了,我这也不敢睡觉,一直等着你呢!” 勖阳闭着眼睛,“马上就到家马上就到家,刚才有点事耽搁了。” “多大的事儿啊耽搁能耽搁这么半天?发那么多条微信都说马上就走,这还没出来了吧?”知女莫若母,“等哪天我得好好说说小维,这孩子怎么还能跟着你一块儿疯!” 勖阳被自己老母亲这外翻严重的胳膊肘怼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柯一维听了个全程,电话一挂,笑得嘴都合不上。 他拍拍她交缠在自己小腹的手,“有事儿耽搁了哈?” “哼。” “阿姨不是问了吗?是多大的事儿啊?” “一米九那么大的事儿。” 柯一维拖着这人形挂件艰难地向门口挪移,“行了,赶紧走吧,别回头阿姨真生气了。” 确实也已经很晚了。一走出楼门,秋夜的凉意迎面刺来,冻得勖阳一个激灵。 十点多了,本市的夜生活乏善可陈,这个时间早已人畜安眠,何况是柯一维家这远离市中心的贵族小区,连白天都难见到几个在外面闲聊闲晃的业主。 柯一维把她揽在自己宽大的风衣里,“我说让你站楼口等着我吧。现在这会儿多冷。” 勖阳像玩两人三足一样抱住他的腰,“傻站着等不是更冷?现在好了,我有了一堵挡风的墙。” 大狗子身上真是暖和。虽然不像福星儿毛茸茸,但也是软萌温暖又香喷喷的——一贴近这个小火炉,勖阳就又想闭上眼睛眯一会儿了。 一直以来她都最不喜欢过冬,忽然之间意识到今年的冬天或许也可以期待一下。 柯一维哭笑不得,“诶,就这几步路,坚持一下啊。” 勖阳摇头,“走不动了。” “……那你别乱动啊。” 他左右望望,反正四下无人,一只手臂就把勖阳拦腰夹起来,大步流星唰唰唰就赶到车前,把她放置在副驾驶上。 勖阳开始被吓得低声叫了一嗓子,然后就莫名其妙觉得好笑,感觉自己好像满马路遛狗的大娘大妈们夹在腋下过马路的小泰迪,这体型差要是没那么巨大还真达不到这个效果。 她为自己这奇怪的画面感感到一丢丢的羞耻。为什么这直觉反应都是和狗有关的呢?这真是和福星儿待得时间长了,全员狗塑,连自己也不放过。 柯一维把她安置好,绕去另一边上了车,“系安全带呀。” 勖阳哼一声,“会累着您吗,小维哥?我应该没那么重吧,但是安全带我也拉不动呀。” 听听,这都是什么胡搅蛮缠毫无逻辑的鬼话。 柯一维认命地按开刚插好的安全带,伸手过去给她系。 勖阳看看手机,好家伙,这一折腾上下,快十一点了。 可以预见回到家要面对的又是一场疾风暴雨。连柯一维搞不好都要跟着被台风扫到。 “本来我妈这些天一听我是跟你出去都还挺放心的,”勖阳有感而发,“估计从今天开始,你也要被列入失信黑名单了。” 柯一维胸有成竹,“那不能。” “这么自信吗?” “对啊。我难道看着不比你更靠谱吗?” “……哥,希望你知道,你如果有一天被我打了,那是因为你值得。” “你又说这种弯弯绕绕的奇怪语言,”柯一维笑,“那还不是因为你说要找主场感,主场感当然要深入了解——” “不许说!”勖阳捂住耳朵,“不许说!我不听!” 柯一维笑得酒窝要半永久戳在颊边了,“行,反正你感得舒服了就好。” 舒服不舒服的,其实现在想起来,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 只是晕。昏天黑地。 勖阳只记得柯一维卧室的天花板,不是一般装修会选择的大众保险纯色系,居然是像小朋友的房间那样,漆了淡淡的蓝和浓浓的白,像小时候一种冰淇淋的配色,一看到嘴巴里就直觉涌上来一股香甜浓郁的香草味道。圆圆的憨憨的一只大吊灯,周围一圈小射灯,大灯亮一些白一些,小灯暖黄色也弱一些,不同色调光感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映着马卡龙味儿的蓝天白云,像置身神话境界,好像有只手会伸出来,轻轻地伸出食指,与她对接。 然后那一片光就在眼前氤氲成一片,渐渐模糊。 再然后就是“啪”地一声,柯一维按灭了所有的灯。 两个人在黑暗里紧紧相拥着,迫不及待要共赴沉沦。 如果理智还在,勖阳不会让自己这么快就急匆匆奔赴这一站。但是感情与理智往往是不兼容的,气氛到了,情绪对了,眼神撞上了,电流擦出火花了,什么理性冷静就都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像根本不曾存在过。 这也是天注定。本来就是一个无法用理性解释的开端,那么自然也无法要求它能走上一条循规蹈矩的通天大路。 拉不住了。既拉不住自己,也拉不住对方。 那就一起疯狂吧。那么多的想不透解不开冲不破的现状,等灯亮以后再慢慢想。 怎么能舍得喊暂停呢。这个人太过温暖,轻柔,可靠,吸引,冰天雪地里亮堂的阳光有多美好,他就有多美好。 勖阳只记得柯一维在她耳边说:“这次真的是你的主场了——我连人都是你的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仍然在发烫发肿的脖子。 这心态不能是传说中的掩耳盗铃吧。 chapter 232 恒星 其实老母亲们还是单纯了。真要想发生点什么事情,根本也不用非得过夜。 勖阳在车上闭着眼睛数算。这个业务这些年来生疏了些,但前后验算了几遍,还是能基本确定安全的。 嗯……算着日子就忽然又一阵面红耳赤。 这是干嘛呢,勖阳,这是干嘛呢。 这怎么一天天的干的都是前三十五年从来没碰过的,离谱的事儿呢??? 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后怕,实在太不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了。 离谱吗?算离谱吗? 离谱不离谱的,开弓也没有回头箭了。 不是,谁想回头啊。 柯一维见她一上车就从话痨变安静,还以为她有什么不妥,“怎么了,没事吧?” 勖阳摇摇头。事儿是没有,只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他俩这恋爱谈得好戏剧化,这一天天的跟拍戏似的。 “嗯……那你要是确定没事,我就请示一下,”柯一维瞄瞄她脸色,“毕竟是工作室——如果以后我必须得工作,只能让你自己玩,你会不会不开心?” 勖阳用力撑了撑眼睛醒醒神,“不会啊。”多大点事儿。 “那如果我的伙伴也得来和我一起工作,你会不会不舒服?” 勖阳眼珠子转了转,“小哥哥,你今天其实就是想问我这个事儿是吧?那你有什么计划啦,直接告诉我呗。” 柯一维不太好意思,“计划是没有什么确切的计划,只是以后肯定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所以想先和你达成一个共识。” 工作室走上轨道了,节奏快起来是必然之事。 搬砖和恋爱无法兼顾,这是每个对事业有那么点小追求的人必然要面对的两难之境。 他有前车之鉴,并不希望在同一个问题上再纠葛一次。虽然勖阳是不同的,但他重视她的感受,所以还是希望与她多作商量。 “我一做起活儿来,可能会非常专注。如果你在场,我怕会冷落到你,”柯一维不太敢去看她,盯住前方目不斜视,“可是我又想尽量多和你在一块儿——嗯,所以这是我能想到的比较好的办法了。” 勖阳想,孩子也不容易。挺简单一个事儿,就因为里面要掺和着一个她,愣是琢磨了少说一个星期之久,才说出实话。 但她也蓦然反思到,自己似乎并没有同等在乎柯一维的感受和需要。 还是太紧绷了,太敏感,太过于保护自己了。而长此以往,对这样重视她的柯一维而言,也将会是一种无痕的伤害。 她不能挥霍柯一维对她的耐心、信任和宠,他对她所有的好都应该由她给予回音。 “这个事儿你前几天不是和我说了嘛,我的想法还是那样啊,”她歪头看看他,“管饭,管玩,管上保险,有绩效,啊有公积金最好,那姐姐就可以考虑。” 柯一维心底松了一口气,终于笑得没那么公式化,右手抬起来去捏了捏她的脸,“行,都管了。都说了,连我人——” “啊不许说!不许再说了!”勖阳叫,“你让我再适应适应!我要沸腾啦!” 再沸腾,见到母上大人那一把素脸,也就都乖乖冷却下来。 “小维,她小孩儿一样你也和她一样吗?俩人这是去哪儿玩了到这个时候还不着家,”卢英当着柯一维,也不好意思和勖阳翻脸,“你们玩是玩痛快了,大人还得等着,我这一直都没敢睡觉呢!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柯一维心存疑惑,嘴上唯唯诺诺,“好的,阿姨,以后不会了,影响您休息了。” ……怎么想怎么觉得勖阳妈妈这话说得哪儿不太对? “妈,我服了你了,您了是说谁小孩儿一样,您让柯一维同学怎么想我?”然而对自家老妈的日常用语深谙于心的勖阳已经忍无可忍,“小孩儿也得是他小孩儿,您在他面前说我小孩儿一样?我不要面子的吗?我比他大的那些年是被狗吃了吗?” “噢,说你说习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卢英不以为然,“那也没什么不对,人家小维是比你成熟,我说的是心理年龄,为人处世。” 柯一维笑得无声无息,“是是是。” “是是是什么你是是是,”勖阳被挤兑得再度抓狂,回身就把柯一维往外推,“你赶紧走吧,快走快走,你再多待一会儿,这家都没我的地方了。” “那阿姨我先走了,您早点休息吧。” 卢英无奈转身,“你送送小维。去去去。” 母上还是母上,知道在适当的时候开恩。 门一掩上,勖阳就不客气地双手捏住柯一维的脸,“你说谁不成熟?” “我没说啊,我什么都没说,你别冤枉我,”柯一维无辜,“我就觉得咱俩确实挺配的,你比心理年龄小,我比心理年龄老。” 勖阳放开他,“心理年龄有什么用?谁出门也不会把心理年龄贴脑门上。” “不重要,”柯一维双手抱住她的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反正我知道你是我的小女孩就好。” “谁是你的小女孩?叫姐姐。” “姐。” “姐姐!” “老佛爷,”柯一维放下她,“回去睡吧,要不阿姨又该生气了。” 话是那么说,也还是依依不舍地一手揽住她,一手抵住她家防盗门,和小女孩争分夺秒地吻别。 这是老天爷恩赐给他的,一疏忽没装在合适盒子里的小女孩。 瘦得很让他心疼,又倔得令他肃然起敬。 奔跑在幻境里的辛德瑞拉,要赶到十二点之前回到家啊,不然魔法就会消失,灰姑娘还是那个灰头土脸的姑娘。 和彼此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晚,都像在那个魔法构筑的城堡里面。如果能永远不出来,那该多好。 勖阳倚在床头时还在恍惚。眼皮已经撑不住了,大脑还在激烈跳跃。 这一晚太奇幻了,好像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呼啸着,不要过去,不要停止,不要结束。 凌晨了。还是睡不着。 越睡不着越疲倦。越疲倦越无力,越无力越精神。 她摸到手机,给柯一维发了条微信。 手机屏幕的光打在脸上,亮在黑暗里,使得她好像并不是在简单地操作一个工具,而是在地球一个小小的挤迫的地窖里,向浩渺宇宙中一颗不具名的星球发送一则讯息。 她小心地提出问题:哥,你是真实存在的人吗 那颗星星立刻传回影像,与她呼应。 “睡吧,明天一早你就看到我了。” chapter 231 雷区 但还是聊了好久。 聊到不知不觉睡着了,手机屏幕还亮着,视频也还没有关。 一睁眼,手机已经完全没电自动关机了。 手忙脚乱一通收拾,好歹充了点电开机,柯一维的电话刚好打进来:“我到了。”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这一宿拼拼凑凑也没睡到四个小时,黑眼圈已经快要垂到脸颊,满面挡也不挡不住的倦容,可双眼还是神采奕奕,抬起头来那一瞬,像擦亮一棵火柴,嗤一声,心花怒放,周身通畅。 是虽然眼圈很重也很好看的一双小笑眼呀,一弯起来就勾搭得自己也想跟着他一起笑。 柯一维等着她走向自己。 “今儿打车吧,”他说,“我太困了,就别疲劳驾驶啦。” 勖阳看了看着名居家必备软件“车来了”,忽然就心血来潮,“要不咱们去坐地铁吧。” 就是突然很想和他感受一下最平凡不过的日常生活,一起挤公交车,一起搭乘地铁,在九月底乍寒还暖的秋风中把手插在对方口袋里排队出站,在车上晃晃悠悠地靠着彼此补个眠。 真好笑。明明是最不喜欢等车挤地铁,也明明最不愿意过秋冬这两季的。大概是有了人陪伴,那些因寒冷、孤单而生发的紧迫与强硬,就都悄然融化了,渐渐地不再那么抗拒让自己融入人群,安心做一枚大时代里渺小的小分子。 出来得不算早但赶上了很清静的一节车厢。全程二十分钟,居然真够她补了二十分钟的一小觉。 他俩眼镜口罩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乍一见估计连自己亲妈都认不得。安全该是足够安全了,甚至还找到了一丝明星出街的赶脚。 两个人都困极了,又实在不熟练,险些坐过站。 出了站勖阳在路边摊买早饭,柯一维先一步去单位,开门开窗浇花喂鸟喂鱼。 今儿个开心,早饭也买了四份。 所以等到勖阳进了404的门,屋里已经是三缺一状态了。——也不是,也是四个人,但就是外来人员就是了。 苏忠义说:“今儿早晨起得早,赶上我家门口那家包子铺正出第一锅,给你们也买了点,趁热吃。” 勖阳有个怪癖,对味道异常挑剔。非饭点儿闻不得饭味儿,味道冲的食物也基本受不了,一上头就表情失控,也试过去适应,每次都以失败抓狂告终。 因此那韭菜味儿劈头盖脸张牙舞爪往脸上一扑,勖阳就直觉地皱了下眉,定一定神。大早晨的,这也太顶了。 苏大师这存在感真是刷得防不胜防。 这念头一冒出来,勖阳立刻觉察到自己对老苏的态度何以变得这么刻薄。 就挺奇怪的。明明他也没做什么不对的事情,何况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空手不打笑脸人,装也是应该装装样子,维持个基本礼仪。她出来做事不是三五年了,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可就是没能做到。 老苏曾经是亲密战友,竟也沦落至此。勖阳不禁在心里叹息一声,由己及人,不过都是等闲识得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故人也不一定会永远是故人的。 荣可欣第一时间发现了第二拨投喂,“领导,您这是也准备犒劳我们吗?” 这话就有点不合时宜了,“是呀,给大家买了早点,”勖阳有亿点点尴尬,“今儿早晨就多吃点吧。”尴尬是因为就买了四份,谁能想到苏忠义会蹦出来啊。 还好苏忠义也不是傻子,“我可不要啊,你们吃的我都吃不了,血糖高。我连这包子都吃不了什么。你们吃吧,我回去了。” 他前脚走,后脚勖阳就小声招呼,“把窗户都打开,都开大点,过过风,我要不行了。” 荣可欣非常无辜,“其实就俩韭菜馅儿的,都在我这儿了。” “还好就俩,不然我得背过气去,”勖阳想了想,还是需要委婉地公关一下,“我对这个过敏。” 柯一维:你过敏? 勖阳:不是,我是受不了办公室里有这种太家常的味道。 矫情吧,事儿吧,勖阳是有自知之明的。 柯一维起来转悠了两圈,把两个吊扇都打开了,加速一下空气流动。 两个小朋友哇哇叫:“维哥,你不是吧?大秋天的你开电扇?” “去去味道。克服一下。” “刚才你不是也吃了——” “刚才是刚才。” 柯.大型双标艺术家.一维。 早晨起来在公众场合吃味道这么重的食物还没有空气清新条件简直是噩梦一场。 勖阳甚至把外套用衣架挂在窗户边。 她这突如其来难得的讲究让三个人骤然升起对自己的严格审视,一个接一个跑去漱口,到处翻找口香糖。——主要是实在不愿意也被这么赤裸裸地嫌弃。 当然,这还得说这天没有什么亟待处理的急活儿,否则哪里有时间讲究精致,给你个垃圾场也得扒拉出个电源插座开电脑开工。 折腾了一通,两套早点带来的热量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世上果然没有白吃的早餐,全都得找茬儿给耗下去。 柯一维:你还有什么雷区 勖阳:干嘛 柯一维:你先和我说说,我怕以后踩到 勖阳:告诉你有什么意思,以后自己慢慢发掘 柯一维:[衰][衰][衰] 勖阳笑了:不如你和我说说你有什么雷区吧,让姐姐惊叹一下 柯一维:互相慢慢发掘 勖阳:好,那说好了,万一以后咱俩在不明雷区的情况下吵架了,不许说狠话 柯一维:不许打脸 勖阳:就不能动手! 柯一维:对对对 勖阳:随便动嘴也不行 柯一维:我哪儿都不动 勖阳:我哪儿都能动 柯一维:…… 柯一维:得嘞 勖阳笑得脸疼。 她把微信挂上网页,腾出手来擦护手霜。 “晓雯子,我咨询你个事情。” 张晓雯居然惊叫了一声,好像被她这句话吓着了一样,“是!怎么啦?” 勖阳讶异,“你怎么啦?想什么呢?” “啊?没有啊,就是有点走神而已,”张晓雯坐正了身子对着她,“老师您有事儿啊?” “没有,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儿,”勖阳问,“你知道热玛吉吗?” chapter 234 热玛吉已列入黑名单 有一说一。 张晓雯想过勖阳会问她任务进展,会问她软件使用,会问她学习进度,就会问她穿衣化妆也可没什么奇怪……就是没想到她家老师的求知范围无声无息地都扩展到医美上来了。 荣可欣已经先一步表达了迷惑,“热玛吉是个啥?吃的?” “你满脑子就是吃,除了吃就没有点别的了,”张晓雯没好气,“女孩子聊天不要瞎插嘴,真八婆。” “不是,我纯粹是出于求知若渴,谁故意插嘴了?” 张晓雯挥挥手示意他滚一边去,“老师,热玛吉我还真没特别了解过,主要是我现在了解那个好像也……不太合适。嗯。” “也是,你才多大,”勖阳不以为意,“我是听说热玛吉效果挺好的,好多人都做,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张晓雯试探着问:“所以老师您打算做吗?” “我就是想问问啊,”勖阳不太好意思,“都说效果不错,而且立竿见影,就是贵了些。但是如果有效果,贵也是物有所值啊。” “那倒是。我有时看网上推送的广告,确实挺让人心动的,”张晓雯说,“但据说做热玛吉挺疼的,能忍下来的都不是一般人,要想效果好就得打好多发,打得越多越疼。” “……你还说你没有了解?” “我没亲身体验过嘛,都是道听途说,不能算真了解。” 柯一维突然出声:“那这个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 张晓雯莫名其妙吞了口口水,像课上偷偷传纸条被班主任发现的学生,“那个,是个医美项目。” “什么?” “医美啊,就是美容啊!” “不是,这谁想得到是个美容啊?你这一会儿打几发一会儿打几发的,”论嘴欠还是得属荣可欣最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什么黄色小本读后感呢。” “滚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在我们俩女孩子面前胡说八道什么呢,”张晓雯顺手团一团废纸丢过去,“那是现在最流行的微调,懂吗?说了也白说,你肯定不懂。” 柯一维又问:“微调?整容?” 勖阳被他这一再追问的问得毛,赶紧亲自解释,“不是整容啦,就是个美容项目,只不过是需要用仪器的,不是得开刀的。” 柯一维嘴上说着“噢是这样”,微信已经第一时间赶来兴师问罪了:你要弄那个? 勖阳:我就是问问 柯一维:没事弄那干嘛??? 勖阳:我就是问问啊 柯一维:别瞎整 勖阳:我不整啊 柯一维还不肯饶过她:哪儿都不许动 ……刚才明明还说“我哪儿都不敢动”的,这么快就不认了。 勖阳好笑不已:好的好的,我哪儿都不动 柯一维:我之前托人给你带回来的那套化妆品不好用吗?不是都说那个特别火吗? 勖阳无语了。他说的那是套网红彩妆。 这真是钢铁直男的思维。 她安抚他:好用好用,那个挺好的,我天天用 说到热玛吉,其实这也不算是一时兴起。 年龄到了,“衰老”避无可避。青春常驻是美好的愿望,真要像日本的不老仙妻般冻龄有术,那可不是我等扑腾在红尘万丈中求生存的肉体凡胎所能奢望的。钱与闲缺一不可,还需要一点点可遇不可求的先天条件。但凡这三点能得其一,生活舒展,不青春也能青春了。 普通人家,烟火尘埃中打滚,人到中年,小有富余已属不易——换的。 用时光,用青春,用热情,用尊严,用感情,用体面,不等价又不得不去交换。 多数人手上的筹码不过刚好够用,怎能太过贪心,好容易得来一样,还想着要牢牢握紧另一样。 “不过老师,您也没必要做热玛吉啦,我觉得您皮肤很好啊,很紧致,又光滑,比很多人肤质都好,”张晓雯说,“而且您本来样子就显年轻,不知道的人还都以为刚上班没几年呢,热玛吉那种过几年再做也不迟啦。” 柯一维:听见没 勖阳:好吧[捂脸]我就当是真的吧[捂脸][捂脸] “那就夸张了晓雯子,我毕竟一个奔四的人了,和你们怎么能比呢,”谦虚还是要谦虚的,“知道我为什么显得比同龄人年轻吗?有秘诀。” 张晓雯眼睛立即亮起来,“咩呀咩呀咩呀?” 勖阳:“心眼儿换的。” 张晓雯:“……老师话说我觉得您在内涵我。” “没有没有。真的,脑子里事儿越少越浅显越年轻态,多说多想多思虑就是耗气血,加速衰老,有科学根据的。” 柯一维和荣可欣两个男的憋笑憋得要哆嗦。神特么科学根据,确实很科学。 勖阳胡诌了一通,随手拿镜子补了个口红。 自欺欺人是没有意义的。这个距离看,颈纹已经很明显了。 远看确实还好,凑近来端详,哪里有纹哪里的弧度下垂了,基本熟门熟路。 地球重力无可抵抗。她只希望给他的触感不要太过难堪吧。 毕竟坦呈于他那样一副年轻紧致的躯体面前,很难不自卑一点。 想到这里,脸孔又一阵发烫。 柯一维:你那又是什么奇怪的工具? 勖阳:按摩皮肤的 任赢赢有一年生日送了她一柄粉水晶滚轮,她嫌太浮夸一直丢在一边想不起来用。前几天忽然倒腾出来,水晶太久没有滋润,感觉都没有之前透亮圆滑了。 几年后再看它不仅不浮夸,勖阳甚至直接带到了办公室。脸上每个部位,都得滚过一遍,俨然爱不释手。 想不到她勖阳有一天也会为皮肤松弛面容紧致这种东西伤脑筋。啊。这大概是每个女人都难以脱逃的宿命。 柯一维感觉这一天涨了好多姿势:按摩脸? 勖阳好脾气地给他解释:对呀 柯一维:脸上又没肌肉,按摩也没用啊,放松不了 勖阳终于无语了。直男闭嘴吧直男。 她逗他:我这要是不好好保养,以后胶原蛋白流失,皮肤松弛下垂,你嫌弃不嫌弃我? 柯一维:怎么想起来说这些 勖阳:不是啊,我先问问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嘛。 柯一维:以后的事谁知道 他赶在勖阳运转极速的脑袋瓜之前补充:但是现在我就觉得你全天下最年轻可爱。 chapter 235 见光 一般没什么要紧工作的工作日上午,就是在聊天打闹、醒盹儿补觉中很快就过去了。 勖阳收到张晓雯的微信:老师,一会儿约个午饭呗 勖阳虽说即时答复了个“好”却也不免奇怪。他们404日常信奉距离产生美,除了团建,生活娱乐基本都是分头行动,午饭也都是各找各的搭子。一天已经有八个小时关在一间屋子里了,实在没必要全天候都黏在一起,久则生厌。 小朋友们有小朋友们的世界,中年人有中年人的圈子。像她和柯一维这种,代际不同又还能有点话说的,确实也是难得,可也不能用普通感情去定义。 所以张晓雯这个突如其来的邀约,还真是让勖阳着实琢磨了那么一小会儿。 实在想不出来会是什么事情。 张晓雯发了个链接给她,大众点评上评价还不错的附近一家餐厅。每天路过,就是没进去过。 偶尔休闲一下也好。 她先和向茹请好假,处理好手头上的一些事情,让张晓雯先去拿号等位。 噢还有小哥哥:中午我和晓雯子出去吃 柯一维也觉反常:和她? 勖阳:是啊,她刚刚约我的 但女孩子的社交,直男也插不进嘴:好的,知道了。 网红餐厅嘛就是日日火爆,勖阳到的时候午市正酣,座无虚席。 张晓雯居然能抢到一个清静的沙发卡座,悠哉悠哉地玩着手机等着她。 明明挺轻松的,一发现她到了,表情微妙地拧巴起来。 “这里上菜慢,我先点了几个简单的,然后咱们俩再补充。” “就咱们两个也用不着点太多啦。” “难得来一次就尝一下嘛,尝一下。回去我也可以顺便写个测评的。” 勖阳好笑,“那好吧,听你的。” 她开门见山,“是有什么事吗?” 张晓雯不是会寒暄爱絮叨的孩子,俗称狗肚子里没有半两油,能让她磨磨唧唧半天还没敢启齿的,想必是个大事儿了。 “嗯……就是内个什么吧,我就直接问您了吧老师,”张晓雯支支吾吾,小脸儿居然都憋红了,“就是……嗯,就是今天早晨我在地铁站看见您和小维哥了。” 就像尘封的小阁楼,忽然掀开了天窗,光线强烈,视力来不及适应,当下那一瞬间眼前一片白茫茫。 需要一段时间,视野才算渐渐清晰。 勖阳“噢”了一声,等她的下文。 人家都直截了当地说了,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各个因素都能对得上,确实也没什么好再装傻的。何况,他们只是低调,低调并不代表承认错误,男未婚女未嫁,并不违反纲常伦理,也实在不需要太过紧张。 勖阳惊异自己居然能如此淡定。前些日子明明还像惊弓之鸟,一点端倪都不敢露,扑扑楞楞东躲西藏。 “嗯……其实我也没觉得不好啦我先说,我一开始确实还挺惊讶的,然后我很快就意识到这其实很正常啊,平时你们俩的确就是特别好啊,仔细想想一点都不意外,”张晓雯倒是扭扭捏捏,说都不会话了,“而且你俩看上去真挺好的,一点都看不出来……那什么,的。” 孩子会吓着可能也不奇怪。勖阳回想了一下,他俩今天仗着裹得严实,就没怎么避讳,全程都在拉着手腻腻歪歪,放人堆里就是一对寻常臭情侣,公共场合撒狗粮。 这就是命吧,“……我俩就今天坐了一次地铁,就被你撞见了。” 张晓雯不太好意思地说:“我也就是今天坐地铁,今天我对象限号了,他懒得早起。” 这就像相声里讲的那段儿:这不是巧了不是?这不是巧了不是? 既然事已至此,“所以你就是想和我说这个事呀?” “……也不能那么说啦……反正我就是——嗯,就算是吧,我就想第一时间掌握一下第一手消息,”果然八卦与好吃的不可辜负,“然后这家店今天有活动,我一个人来不合适,正好咱俩一起享受享受。” 勖阳也是服了这小姐姐的脑回路,“您这享受的是好吃的,还是享受八卦别人的事儿啊?” “都享受都享受,”话一说穿了,张晓雯就开始嬉皮笑脸,“菜来啦,先吃先吃。” 可惜,食之无味,大概就指的是勖阳眼下的心情了。 张晓雯可能确实本身并没什么别的意思,但看破是一回事,说破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以为小心谨慎,低调行事,总能坚持到一切都计划好的那一天,掀开帷幕,万事明朗,该往哪里走也都早有规划。但这半路杀出个张晓雯,虽然能确定是友非敌,可计划横被打乱,凡事都要重新洗牌——这都是后话。这会儿那个懵劲儿还没过去,尚不知该如何应对。 张晓雯终于察觉到了她小领导的沉默与飘忽,“老师,您怎么不吃?” 勖阳笑笑,“晓雯子,你什么都不问我吗?” “我……我好多想问的啊,我这不赶紧组织着语言呢嘛,”张晓雯憨憨一笑,这孩子真是心地纯良的样子,“但是吧,我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必要问。因为虽然我当时很震惊,但很快我就觉得这不就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吗?很理所应当啊。” 这次轮到勖阳好奇了,“理所应当在哪儿?为什么意料之内?” 张晓雯放下筷子,做出一副长篇演讲的架势,准备开始阐述了。 “老师,您这太低估我了,我是谁啊?全西院——有时候也包括东院——全西院的鸡毛蒜皮大事小情,有什么能逃过我的卡姿兰大眼睛吗?那绝对滴不能够啊!” 少女一把拉过勖阳的手,“就那天我看见您这个戒指,我就印象特深刻!因为这个戒指真的特别难买,而我又特别喜欢,那会儿每天都要上闲鱼看看有没有出手的,让我画设计图我都能画出来,所以我没几天就看出来了,您这只戒指和小维哥手上那一只就是一对儿!” “……你看我的手也就算了,怎么还能看着他的手?” “我是被戒指吸引的,天地可鉴,老师,我虽然平时疯疯癫癫胡说八道,但是我真心只爱我对象,我对小维哥那就是粉丝看爱豆的关系,绝对没有不该想的非分之想。” chapter 236 地下铁 勖阳用一下午的时间在踌躇应不应该把这事儿告诉柯一维。 就挺好笑的。虽然还在不明前路的慌乱当中,但张晓雯的反应实在可爱过了头。这一顿饭吃得像有一种魔力,莫名令她生发出了很多的信心。 就感觉,怎么说呢,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仿佛外界对于双方年龄差距比较大的恋情,并不都是抱有猎奇心态去看待的。 感觉到这种可能性,勖阳才真正算安了一点心。即使她也非常清醒地知道,张晓雯和向茹一样,也是带着偏爱去理解他们两个的感情的,而偏爱往往太过主观。但对于风声鹤唳杯弓蛇影的人来说,偏爱恰好就是治愈一切心疾的良药,每多一点偏爱,就能多一份勇气与自信立于这世上。 “老师,您自己不知道吧?其实两个人谈恋爱呢,是会自然产生一种暧昧气场的。你们自己身在其中,或许没有感觉,但实际上你们两个人只要一出现,那种气场就自动启动,根本容不下第三个人进入。您回忆一下,咱们每次几个人一起出任务,我们是不是都是自动分组的,我和荣可欣一组,您和小维哥一组,这个排列组合再变化,谁都会觉得好像不太对劲,舒适度上就差了那么点意思。荣可欣会把您当领导,小维哥只把我当普通同事,都只是工作的关系;但只有您和小维哥两个人在一起,你们俩才是战友,是同伴,小维哥才会那样笑——我很久之前就发觉了。” 勖阳记得自己当时被张晓雯这一长篇大论说得心虚,“很久之前发觉什么?” “小维哥对着您会笑呀!很久之前就是这样了,您都忘记啦?咱们拍宣传小片的时候,真不是我们故意给你俩创造机会,是我们没有人能拍好小维哥,人家根本不给面子的好吗?结果您一上手,好了,也会笑了,也愿意讲话了,也能配合摆pose了,反正就是什么什么都顺溜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我觉得小维哥是好早之前就已经很喜欢您了。” 张晓雯滔滔不绝,“其实要说特别具体的事件,我也不见得能确定,那都是我作为一枚自身cpf敏锐的直觉和超凡的洞察力。只是您和小维哥俩人之间的氛围感实在太浓,也就是荣可欣那种傻子还认为你们俩只是关系比较好的同事,他还说您和小维哥差太多年龄了,根本不可能;事实证明,有什么不可能?发生即合理。真不是我说,封建还是这帮男的封建,思想都还在大清朝呢。” 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勖阳实在很想问出那句话,“那你不觉得我们俩不合适吗?嗯……特别是我?” 张晓雯满眼愕然地看了她一眼,“老师,您说什么呢?我要是觉得你俩不合适,我能这样坐在这儿和您聊这件事吗?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年纪有个差距,很正常啊!咱们单位前些日子不也有一对儿吗?那为什么男的找一个岁数小的女的,就能被说成是有本事,那女的找个年龄小的男的,就要被说成是老牛吃嫩草呢?这不公平。我也不希望您这样想。” 晓雯子还是那个贴心小棉袄晓雯子。所有的原则就是“自己人”。 勖阳感动得几乎要流泪了,眼睛湿热湿热的,要喝几口水才勉强压下去翻涌的情绪。 她由衷,“谢谢你,晓雯子。” “有什么谢的啊,老师,这不都是应该的嘛,不挺自己人挺谁啊,”张晓雯问她,“所以那你们俩,准备公开吗?” 勖阳如实告诉她:“我们会公开的,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我们俩也都是低调安静的人,即使以后公开了,应该也不会太过张扬的,不想吸引太多注意,你懂的。” 张晓雯拼命点头,“我懂我懂,我会替您保守秘密的,您放心。” 勖阳笑,“那就太好了。使劲儿吃,这顿饭我请。” “那肯定是没说的啦,”张晓雯发现自己说了半天忘了吃,要紧往嘴里塞了几块烤肉,“可是,如果你们公开了,那不就要分开办公了吗?你们商量好怎么办没有?” 勖阳并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说,“商量了,到时你会知道的。” 张晓雯一派天真,马上垮下了脸,“可是你们两个我一个都不想放走。” 谁说不是呢。但这种取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除非辞职不干了。 勖阳好笑,“到时再看吧,也不一定就会分开,都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 “那就太好了!您把咱们团队带得这么好,总不能让您走吧?小维哥是咱们团队的骨干力量,他走了,这个团队也就不是原来的团队了。怎么想,都觉得分开你们俩是件得不偿失的事情,希望领导们能慎重吧!” 可爱的张晓雯,竟然能放下了筷子,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祈祷。 但她说的也是实情。这就要看在领导的心中,制度和效益孰轻孰重了。 勖阳叮嘱张晓雯,“保守秘密啊,不许和任何人说,除了你没有人知道。” 张晓雯拼命点头,“我死也不会告诉别人。” “死就不用了,还要你好好保护我们俩呢。” “我绝对是你们cp忠诚的士兵,”张晓雯说,“我就再说一句。老师,您现在状态特别好,真的完全没有必要做热玛吉。” 这孩子还想着这档子事儿呢。 勖阳捂脸,“好嘞。我其实真的只是问一问,我这么财迷,不会花那么多钱去美容的。” “您至少再过十年再考虑那个事儿啦!” “好的好的。” 话说这真的不是自家孩子们有样学样跟着自己学出来的护短心理吧。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 当有了共同的秘密,人与人之间的气场也是会发生转变的。 临下班,张晓雯罕见地磨磨蹭蹭,像是要特意把荣可欣耗走,再来耗每天都负责锁门的最后这俩人儿。 她促狭地冲勖阳眨眨眼,“老师,今天还坐地铁吗?” 勖阳头疼,摇了摇头,“你怎么还不走啊?嫌地铁人太多?” 张晓雯笑嘻嘻,“我这就走这就走,我不碍事。” 柯一维不知道这对话有什么玄机,“她干嘛呢?”左右屋里没人了,顺手一扶勖阳肩膀,“那今天还坐地铁回去?” chapter 237 柯一维,闭嘴。 思来想去,勖阳还是告知柯一维,“张晓雯知道了。” 柯一维的表情也看不出太吃惊的样子,“她怎么知道的?” “……说是看见早晨咱俩在地铁站了。” “咱俩都裹成那样了还能看出来?” “……别人看不出来,张晓雯天天和咱在一起,一看就知道是咱俩啊,何况也没换衣服。” “噢,那她看出来就看出来吧,”本来以为他真的无所谓,结果又问,“那她还说什么。” “说会给咱俩保守秘密。” “所以中午约你吃饭?” “是,顺便敲了我一顿饭。” 柯一维心想,这倒还真是张晓雯的作风,凡事不能离了吃。 他说:“知道了也好。” 勖阳瞥他一眼,“所以你就打算适当放纵一点了是不是?” 柯一维笑一声,“这么快就被看穿了。” 勖阳老母亲上线,赶紧给儿子做思想教育工作,“你别得意忘形啊,不能掉以轻心,晓雯子那要是被你挑拨得疯起来,也是不好控制的,回头她一激动不知道闹出什么乱子,我可搂不住。” 然后腰就被人家一揽,“没事,我能搂得住。” 说啥就非得来啥,也真是要命。 一通拳打脚踢未遂,还被人家趁乱贴了贴脸才算完。 “你也不怕有摄像头!” “摄像头都是我装的,回头我把咱这边的都掰过去。” 乱了弹了。怎么还能有种地下偷情的罪恶感。 下班时间的地铁也不是好搭的,人太多太挤,生生等了两趟才挤进车厢去。 或许是因为这一路又乱又挤又没座位,不舒服的感觉太鲜明了,下了车出了安检的那一刻才倍感松心。啊,终于到家了。 艰难困苦都是因为有比较。没尝过一点甜头,也不会理解何以为苦。 这一周没有几天是按点儿回家陪老娘吃饭的,勖阳身为孝顺女儿的自觉终于上了线,今儿个哪儿也不去了,乖乖回家陪老妈吧。 最近的地铁口离家也有那么一公里,柯一维陪她骑了辆共享单车回去。 “小李那儿是不是该收租金了?”他忽地想起来。 “嗯,前几天我妈已经去收了。” 柯一维很是遗憾,“啊,我还想陪你去收个租,体验一下包租公的感觉,在他面前嘚瑟嘚瑟。” 这小男孩的幼稚劲儿也是没谁了,“下次吧,下次一起去,你可以好好嘚瑟一下。” 柯一维的得意是真的得意,这一路上一直在和勖阳念叨自己和小李之间曾经发生过的趣事,嘴巴叨叨个不停。 勖阳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想说这样一句话:柯一维,闭嘴。 但到底她还是小绕了个路,陪着难得少年气回归的小哥哥去到老房子小李饮品店——去“嘚瑟嘚瑟”。 小李对于他俩同时出现的这个场面丝毫不意外,非常自然地叫嫂子并且忙活着给做了好几杯奶茶,当然也顺便卑微地请示了一下房租以后能不能别涨,然后遭到了柯一维不由分说的一顿爆锤。 勖阳被弄得很是难为情。四周都是街坊呢,小李这口口声声的嫂子,怕不是生怕别人不投来注目礼啊。 这称呼太接地气了,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太习惯。 柯一维的嘚瑟是真的嘚瑟,有一种小朋友之间互相炫耀好东西的感觉,当然,主要是他向人家炫耀。眉飞色舞的,神采飞扬的,一直在笑,令人发指。 今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大概黄历写了宜官宣?不是被人撞破,就是送上人家的门去。 小李问:“你俩这是要回老太太那边吃饭吗?” 问得勖阳又是一怔。老太太,回那边吃饭,苍了个天,这老夫老妻的感觉是怎么说的。 柯一维看了看勖阳,“对,这就过去。” 怎么就那么好巧不巧,老母亲的电话真就打来了,“回不回家吃饭?” “回,马上就到家,”勖阳想着在朋友面前怎么也得给全面子,“我们俩。” 然后以她对自家老母亲的了解,她即时灰溜溜地闪到一边。 卢英果然在电话那头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小维也回来?你怎么不早说?那我给他吃什么啊?家里什么都没有!” “他什么都能吃,你不用特别预备,也是临时溜达回来的,”勖阳被闹得头疼,“你要是觉得麻烦我就不让他来了,让他回他自己家。” “那不行,人家孩子还没来家里吃过饭呢,想来必须得让来,你别跟孩子胡说八道啊,”她亲妈马上反对,“你甭管了,我看看能做点什么。” 想了想还是下达了指示,“你俩先别回来,超市转一圈去,买点菜,我发你微信上。” “好嘞那您受累吧。” “别贫!” 柯一维凑过来,“是没有我的饭吃吗?” 勖阳没好气,“是。” “你忍心?” 勖阳给推一边去,“你继续去嘚瑟呗,也许小李能收留你吃晚饭。” “他只会做奶茶,不会做别的。” 小李隔得远远的也听不真切,但还是笑盈盈望着这俩人。 超市正是人满为患的时候,结账都要排好长的队。勖阳从研究“今天是什么日子”,转移到了“这个礼拜都是什么星象”,怎么每天都好像不太消停。 想着想着脸就红了。 也可能是超市人太多,空气太热。 “要不然咱们俩分开行动,你去排队,我去拿东西,”勖阳提议,“要不然得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这么多人。” 柯一维:“不。” “不什么啊?” “等也等不了多久,一起。” 勖阳认命地拖着一米九的人形挂件继续在货架间找母上大人要的各样食物。 她嘟嘟囔囔:“早知道你这孩子这么黏人,真是要离你远点。” “现在才知道,晚了,”柯一维笑,“不过我其实也是最近才知道,我好像还真挺黏人的。” 想了想,感觉不够严谨,自己又强调一下,“我不是黏人,我是黏你。” “我不是人?” “你是你。” “那还不是一个意思,我是我,人是人,那我是啥?” “……那我不说话了。” chapter 238 离人 这顿饭生磨到晚上八点才吃上。 在超市买齐了母上想要的东西结完账出来就不早了,回到家再一通忙活,都做得了,勖阳已经不想上桌吃饭了,只想瘫床上睡过去。 这么个架势,要是没有柯一维在场,恐怕一阵狂风暴雨是免不了的。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没有这小哥哥,也根本不会有这事儿。 “小维呀,怎么今天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呀?” 可不嘛,我也想知道。 “是,应该提前和您说一声的,还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真会说啊呵呵你倒是正面回答问题啊。 “不麻烦不麻烦,我就说你提前打个招呼,我就能有点准备,给你多做点好吃的,这太晚了,什么都来不及做,凑合吃口吧。” 勖阳实在听不下去,“这还凑合吃口?光肉片就买了快二百块钱的,三个人吃顿火锅而已,至于吗?” 老母亲的暴击虽迟但到,“怎么不至于?小维是男孩子,又不像你,每天吃饭像吃猫食一样就吃一口还闹要减肥?” 柯一维看向她,“你?减肥?” “可不是,你快说说她,都瘦成什么干巴样儿了还要减肥,每天饭都没法正常做,做了也不好好吃。” 勖阳无力地辩解,“我没有,我是上岁数了胃口小了。” 拜托,要在柯一维面前承认自己想要再瘦一点穿衣服再高级一点,她不要面子的吗?她这老母亲就是一想说什么就完全不顾及什么场合什么人物,统统都给你一股脑招出来。 为了防止老母亲持续输出些无语信息,勖阳一直给柯一维拼命夹菜,拼命催促他快吃,早吃完早结束。 但是老母亲吃过的盐比他俩吃的饭都还多,“小维,你家里知道你和我们阳阳的事儿吗?” 勖阳差点一口青菜把自己噎晕,狂喝饮料给自己疏通。 老娘就是老娘,一针见血,直戳重点。 她悄悄瞄瞄柯一维,这家伙真是镇定啊,是早想到了会面临拷问吗? 柯一维大大方方答:“我家里知道的,阿姨,我和我爸我妈都说过了。” “那你爸妈怎么说?” 勖阳不敢出声,只是往嘴里塞吃的,一边竖起耳朵。她虽然一直在躲避这个问题,但也好奇柯一维的答案。 柯一维说:“我爸妈总说想让阳阳回去吃个饭,但是我要等她同意。” 卢英讶异地看了看勖阳,“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都不和我说?” 勖总慌了,“……不是,也是前几天——” “哪几天的你也得跟我商量呀,回头人家小维父母以为你不懂事,不好好和人家谈,那多没礼貌?” 勖阳知道辩解无用,索性专心装傻吃饭,在桌子下用力撞了柯一维一下。 那家伙面不改色,“那不会的,阿姨,我爸妈特别理解。就是表达一下意愿,然后她什么时候想去那就去就好。” 勖阳迅速地瞟了一眼自家母上。果然老母亲一脸“等人家走了咱俩再算账”的咬牙切齿表情。 “就得让父母知道啊,这样我们才好放心,”卢英也晓得给自家女儿留点面子,“我们家阳阳就是从小有主见,在外面有什么事儿了都愿意自己默默地解决,她不像别人家的女孩子,她从来不爱抱怨发牢骚,这一点是挺懂事的,特别让我和她爸放心。不过也有她的不好,想知道她的什么事儿太难了,她要是不想说,怎么问都没用。” 柯一维笑,一只手在桌子下面握住勖阳的手,“嗯,没事的阿姨,我知道她的脾气。” 勖阳小声嘟囔,“你又知道个鬼。” “她自己心里有数,要是你父母问起来,别让他们误会啊。” “不会的阿姨,她想怎样就怎样,我不会勉强她的。” 即使知道这百分之七八十都是场面话不能尽数当真,卢英还是被这孩子说得忽然激动了起来,泪盈余睫,摘了眼镜去擦泪。 勖阳本来还专注于和柯一维在桌下打闹,被柯一维捏了捏手指才发觉妈妈哭了,自己也很不知所措,“怎么了,哭什么啊?” 还是柯一维起身去拿了纸巾给卢英。 勖阳不是不知道妈妈在感伤些什么,她只是一直没学会怎样去面对身边人汹涌不加掩饰的情绪。 她很害怕那些情绪。所以她经常直觉地远离会激发她情绪的人事物。她能留给情绪的空间太小了,甚至于,如果别人在面前这样崩掉,她自己就会哭不出来,她就会立刻调整状态,成为坚强刚硬的那一个。 长此以往就不太记得放纵情绪是个什么感觉了。 印象里只有手忙脚乱去安抚情绪时的迷惑、尴尬和无助。 卢英起身去收拾自己,平复情绪。 柯一维坐回到勖阳身边,并没有说什么,只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摇了一摇,以示安慰。 这不是勖阳预想得到的场面,她还是很懵。 “阿姨进去有一会儿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勖阳机械地答:“喔,好。” 卢英躲到自己房间里,还是哭。 安慰是勖阳不擅长的事情。她也只会默默走过去,默默坐在床边,默默地陪着。 陪着,等妈妈自己开口。 “我没事,你出去跟小维待着吧。” “没事,他自己会吃饭。” “我真没事,”卢英哽咽,“我就是刚才忽然想起你爸了——你说你爸当时就是惦记着你,他要是现在看见你把小维带回来,他得多高兴啊?小维这孩子这么好,你爸他肯定也特别喜欢小维。” “你说现在家里各方面都挺好的,怎么就缺了你爸呢?他怎么就没这福气呢?” 勖阳不出声。她静静守着妈妈宣泄,但她哭不出来。 一直如此。有人发出第一声哭泣,她就自动成为去陪伴抚慰的那一个。 卢英哭了一会儿,知道这天是好日子,独个儿在客厅的那个可能会是未来女婿,渐渐平息下来,“出去吧,别让小维多想了。” “嗯,”勖阳说,“你也别想那么多。我爸他也看到小维了,他看着呢,在天上。” chapter 239 回来 这晚勖阳居然真的梦见了爸爸。 在梦里她把柯一维介绍给了爸爸,“爸,这是小维,他小我十岁,他对我很好。” 然后就醒了。 大半夜的,黑暗无边,恍如隔世,也不知道是梦是真。 直到天亮,勖阳还在为没有看清爸爸的表情而怅然若失。 最近他们的进度条拉得太快也太猛,这一个星期就演出了好几集的剧情。紧凑而充实,也像是做了一场梦。 坐在车上看手机,刷到qq空间的“那年今日”。某一年的九月底,她一直记得那一天,天气阴冷,没有阳光,但却是拍秋景的好天色。她和爸爸去家附近的公园采风,拍了将近4个g的照片,整理好给一直合作的本地旅游公众号供稿。并没有多少稿费,但也够让爸爸开开心心地从市场拎回好几袋子好吃的。 那年的秋天似乎来得又早又急。九月底而已,降温已经很猛烈,风很大,不戴帽子围巾基本是自寻死路,她裸着一双手,手指凉得不想按快门。 但那天的景色真美,出的片质量也出奇地好。随便拍一拍,直出就是大片。枫叶红得热烈,银杏灿烂连天,湖水已经不那么丰沛了,可是荷叶还没落尽,影影绰绰飘飘忽忽,小池塘也似幽幽深潭。那天好像有灵感指路,抬眼一看,构图已经在脑子里,大概那就是老天爷握着手去按快门的感觉。 所以她信玄学无处不在。创作,爱情,遇到的人与离开的,冥冥之中,自有牵引。就好像当下的她回看当时的照片,会为满屏浓郁沉重的衰败之气震慑,明明都在掉落、褪色、消逝,怎么那会儿就会觉得好有悲剧感好壮美?为什么要沉溺在那种氛围里,为什么一定要享受悲伤? 上天已经暗示得很是明朗了,只是当时已惘然。 等等,说到拍照,“对了,我那架相机还在你家院子里呢!” 柯一维为这超长的反射弧感到十分欣慰,“您才想起来呢。” “我真的才想起来,”这些天脑子里的事儿太多了,内存着实有限,“你帮我收起来啦?” “是啊。开了一宿,早就没电关机了,”柯一维说,“我就放在家里了,没带出来。” 勖阳应了一声“噢”。 然后此处该响起经典bgm——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勖阳不知道柯一维在沉默着什么。反正她是第一时间想到那晚在他卧室里,仓促间像抢出来一点时间去发生的那个,额,计划外的事情。 柯一维轻轻清了下嗓子,“所以你这两天要去拿吗?” “什么?” “去拿相机吗?”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传人事件,勖阳也忽地发觉嗓子发干,“那去就去呗。” 柯一维没再说什么,转过脸来,蜻蜓点水地望了她一眼,然后右手摸一摸她头发,短暂驻留又很快,恋恋不舍地缓缓收回来。 那一眼笑意盈盈,眼睛都弯了起来,眼尾漾出好看的纹路,可能是个地图?指引她,不用害怕,这边走。 这个人总能在她莫名其妙陷入低沉情绪之际,轻而易举又稳稳当当地把她拉出来。 向茹说得对。和他在一起,她比较像是小十岁的那个。 在和张晓雯聊过之后,也说不好是更放松了,还是变得尴尬。总之自己心里有鬼,总觉得做什么都不太自在。 恰好领到了个任务,基本沦落到周更甚至月更的公号又要撰稿了。勖阳赶紧把张晓雯和荣可欣赶出去,拍拍照,溜溜弯,甭管做什么都好,反正别在眼前晃荡就好。 屋里一清静,柯一维的手就伸了过来,两个人在机器掩护下拉着手,若无其事地各自忙自己的事情。 “他俩得什么时候回来?” “没二十分钟回不来吧?素材也得拍一会儿了。” “你在干嘛?” “我在写稿。” “你猜我在干嘛?” “在干嘛?” “在想个什么理由过去看你一眼。” 勖阳失笑,没说什么,在微信网页版的对话框缓缓打字:怎么这么油呢小哥哥 小哥哥:确实。所以我不想了。 他直接跨过一堆电线过来了。 勖阳先瞟了一眼办公室的门。还行,貌似是关好了。去锁上吧?要不多没安全感?可是张晓雯他俩回来时要是发现房门是锁着的,那不是妥妥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说出大天来都没用。 勖总脑内这思维缜密步步为营地神人交战着,柯一维已经俯下身来,一手环抱她的腰,一手握住她握鼠标的手,把她整个人按进自己的势力范围里。 他也不干什么,就是这么弯着腰轻轻地抱着她,就足以让勖阳全身柔软,像做了一场无微不至的按摩。 “确实很黏人啊,小哥哥。”她说。 柯一维:“再纠正一下,是黏你。” 勖阳的心狂跳,倒不是因为柯一维明目张胆的表露和太过温暖的拥抱,纯粹是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罪恶感作祟。这是办公室呀,严肃正式,公众场合,下一秒就可能有人推门进来。这种赌徒行径,也是真的太刺激了。 这会儿她感觉自己就像被莫名飞扑的福星儿,也不敢动一动,大耳朵往后一背,满脸都是惊恐。 享受是享受不了的。这不是那个事儿啊。 好在你可以永远相信柯一维。他轻轻抱了她一会儿,也像抱福星儿一样胡噜了两下,吻了吻她脸颊,就放开她回到自己位置上去了。 勖阳松了一口气。多奇怪呢,柯一维放开她之后反倒感觉那个偷偷摸摸欲盖弥彰的拥抱还不错。 人真是复杂多变。难伺候啊,难。 太专注了,还没回过神。陆靖一的电话一响,勖阳吓得差点惊跳起来。 真没想到,没被当场抓现行吓到,居然会被电话铃声给吓成傻子。 可见老实巴交惯了的人天生不适合做坏事。 “陆总,是,没事儿呢,”勖阳赶紧收敛神志,应付领导,“现在吗?没事没事,那我马上就下楼,您等我一会儿。” 柯一维听见她长出一口气,知道电话已经挂了,“怎么了?” “没事,叫我去一趟,可能有活儿了吧,”勖阳拿了手机和笔记本起身,“我头发乱吗?衣服乱吗?” 始作俑者弯起笑眼,“不乱。特别好。” chapter 240 接活儿 领导有请,那当然不可能是随便喝个茶聊个天啦。 “领导,咱来活儿啦?” 陆靖一望了勖阳一眼,这人领任务能领得这么开心也是好久没有过了,“有什么好事儿吗,笑成这个样子?” “啊?我笑了吗?”勖阳表情一定,下意识摸了摸脸,“没什么事儿啊——看见您,太开心了,嗯。” 陆靖一满脸老娘信了你的邪的表情,“你最近状态不错啊勖总,春风满面。” 勖阳心想这不赶紧进入正文恐怕很难收场,“哪有,您是太久没见我了。咱这次是什么活儿啊?” 陆靖一没好气,“别提了,还不是东院那边不愿意接的都丢到咱们这儿来了?一看这我就脑袋疼。” 勖阳接过刚打印好还带着些温度的资料,“给学校拍啊?还都是学生的?”她倒没有陆靖一表现得那么厌弃,“拍小朋友是有点累。” “岂止是累,基本属于义务劳动。像这社区呀医院呀学校呀,既不能创收,麻烦事儿又多。给他们拍点东西,一堆条条框框,特别是给老师学生拍,有多大的规矩就有多臭的毛病。东院那边油滑得很,一般这种公益活动连沾都不沾,直接甩给咱们。” 领导这一通抱怨,勖阳不能说听不懂,但也没那么入心。怎么说呢,创收不创收的,能到他们这一层的收益,本来也不值一提;至于实际操作,也得看是什么内容,拍摄对象是什么素质,个体就当个体去看吧,每次拍摄也有它自己的运道,并不能全然一概而论。 行动之前先贴标签,无疑是一种内耗行为。但领导向来自有套路,他姑妄一说,我姑妄一听耳。 但这活儿也确实是挺腻歪,“啥意思,这是得给拍个mv吗?” “说是他们建队日的一个活动?少先队的视频作品征集之类的。” 陆靖一说:“要说现在学校也不好干。你说学校不就是个教课的地方吗?教书育人才是学校老师应该干的事儿。可你看现在宣传口的事儿是覆盖各行各业,学校也得当媒体来用,没事儿拍拍小视频做个宣传片什么的。逢年过节更热闹,我听我一个在教育局的姐妹儿说,从上到下,各种献礼活动。你说人家一帮老师,最多用手机拍个抖音调剂一下生活,你让人家去拍短片,这不是瞎胡闹嘛。” 勖阳:“好像现在每个单位也都有录制条件配备的,有设备,也有专人负责。” “有归有,可是学校不也跟咱们这种单位一样嘛,配置什么的都有硬性要求,但是有设备也不代表人家会用啊。就这次咱们接活儿的这个学校,听说还是个市属重点中学,哪个领导要下校参观都首选的景点学校。我接洽的时候,人家校领导和我说,我们摄像机照相机都有,型号也新,从配上就没用过几次,又沉又不方便,还不如手机好用——最后人校长说什么你知道吗?你们要是没有别的规矩,直接来人就行了,也替我们运作一下机器,免得放时间长了开不了机。” 勖阳捂脸,“这么豪横的吗?” “是呀,就是这么豪横,”陆靖一今儿能说了这么多话,也算超常发挥了,“就说这么个意思。你看看咱们,说着是媒体,但是多少年没进新设备了?有好的新的,都先运到东院那边去,咱们这儿就象征性给几架机器,聊胜于无,也就算了。轮硬件,咱们还真不如那些非业内单位。——也不能那么说,仅就西院而言吧。” 勖阳只是笑笑。她总觉得陆靖一这天絮叨得有点反常,并不像她的一贯作风。 不过也可以想见,这么个磨人的活儿,受累不讨好,即使是轮到西院,也是一个组一个组逐个嫌弃过,才终于落到她手里的。 上次去医院拍摄的遭遇还犹如昨日,这又要下校了,工作内容也真是丰富多彩呢。 “领导不用担心,任务嘛,在我们眼中都是一样的,都会认真对待好好完成,”勖阳把资料大致浏览一遍,“时间有点紧吧?先不说拍多久,他们提交的这个脚本也基本不能拿来就用,必须要再次细化,这些都需要时间的。” “这个事你交给我,我再和他们商量。” “好的。那其他的我回去看看,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再给您打电话。” “欧了,”陆靖一很是欣慰,“勖总,确实不是个好活儿,我也确实是没办法了,只能拜托给你们几个人,受累吧啊。” “领导说哪儿的话,我们还能对任务挑三拣四的吗?当然了,下次能给我们一些调整的机会就更好了,”勖阳将玩笑话说得半真半假,“但是我们年轻人需要机会,多多益善,我们诚挚欢迎,感恩领导的培养。所以以后多给我们点活儿,我们孩子们都小,积累点业绩以后用得着。” 陆靖一摇摇头,“每次我都想说,这小维、小荣和晓雯真是命好,现在打着灯笼都难找个靠谱的上级——别说靠谱了,别害人就行啊——你说是不是?你自己亲身经历,最有发言权吧?带出徒弟,饿死师父,咱们这儿这样的反面教材还少吗?他们仨真的是很幸运的。” 说到此处,勖阳收起嬉笑,“其实领导,我不能说我多靠谱,但是我真觉得一个人对待新人的态度就是人品的最好体现。就因为我亲身经历过,所以我不希望我的成员重蹈覆辙。我能做的,能说的,就尽全力充分给到他们,让他们少走点弯路。出类拔萃就不想了,别行差踏错就是最高目标。” 她顺势提起那不算久的“往事”,“说到这个,前些日子老薛那事儿,谢谢您照顾我们孩子们了。” 陆靖一没好气地瞥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事儿后面是谁在指使?” 勖阳又卖萌鬼上身,挑起嘴角谄媚地笑,“别说指使这么难听嘛。我也只是教孩子自保而已。还得说是领导明察秋毫,浩然正气,要不然我们想什么办法都没用啊。” “去去去,别在我跟前儿献媚,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个护犊子的把家虎。” “别啊领导,我真心实意的,”勖阳说,“孩子们都挺上进的,业绩对他们都很重要,他们想多积累点东西不是坏事,即使用错了方法,也不是罪不可赦。说到底,老薛那种鸡贼玩意儿,也就是欺负欺负孩子们。下次再让我撞见,我就直接跟他磕了。” chapter 241 假期计划 一听她这气势汹汹的厥词,陆靖一就没什么好气,“孩子们的业绩重要,你的业绩就不重要吗?” 一说到这个就泄气啊,“诶诶,领导,咱聊点开心的。” “你就不着调吧!你也不看看现在周围和你一拨来的,甚至比你小的,那一个个都拼成什么样了?真不像咱们这边,一有个项目还得各方踢皮球,那边那帮小孩儿们都打破头地疯抢,”陆靖一说,“我真怕你在西院待久了意志消沉,把自己耽误了,真的。其实当时他们让你来这里,我早知道是借题发挥另有所图,但我也想,以你当时的状态,也的确需要调整。可是你自己心里也得有数,别真的把路让给别人了。” 也不能说是意志消沉。勖阳不着调地想。最多是玩物丧志——啊不,算恋爱脑吗?也不是。 要不是和柯一维恋爱,可能连那点游移不定的小火苗都重燃不起来。 但她暂时还不想向陆靖一透露过多,“我明白的领导,心里有数。” 陆靖一知道多说无用,“行,我就这个事儿。有什么情况咱俩再沟通吧。” 说到底也还是不甘心,“你也别光为别人着想,多为自己打算打算吧啊。” 虽然领导总归是领导,但每个领导能说出的实话占比也各有不同。陆靖一在领导里算是实在的了,人性未泯。 但领导总归是领导。 一说到这些事儿,就很奇怪地会触发生理反应的不适。 回到办公室,两个出去找素材的小朋友也已经回来了,全员到齐。 柯一维:有活儿了? 勖阳:嗯,还是个大活儿。 只不过目前还没到直接下放给同志们的阶段,她还需要把已有的素材资料做一些更易上手操作的梳理。 柯一维知道她已经聚精会神投入到工作状态,也没再去打扰她。 一开始他所迷恋的就是勖阳的工作状态。非常迷人,很有魅力。 这不得不说也潜移默化地促进了他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的热情与信心。一个一贯佛系、不知认真为何物的人,忽然正经严肃起来,那一定是生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震撼得足以颠覆既往二十多年的生活方式,焕发新生。 柯一维也认为眼下认真拼事业的自己也同样有魅力。至少他对这样的自己是满意的。 是足以与那样耀眼强大的勖阳相配的。 但眼看又是周末了,事业什么的高大上就先放放,老爸老妈的呼唤重新响彻耳边。 “这星期回不回来吃饭?” “回。” “真的?说定了?” “……有什么好说定的,我肯定回去啊。” “谁问你了,你愿意不愿意回来都随你,”母上大人的重点完全不在亲生儿子身上,“我说你对象呢,你和她说了回来吃饭这事吗?她怎么说?” 柯一维开着车,把电话音量调低了一些,“我这个星期挺忙的,好多活儿要赶着交。我回去都待不了多久,就先不带她了吧。” 蓝虹一听就有点冒火,“什么意思呢,她不想来?” “不是她不想来,是我真有事儿,”柯一维赶紧解释,“今儿我们俩都没在一块儿,我跟她说了我得赶工,我得先紧着交活儿啊。这和人家签了合同的,我逾期交稿算毁约,得赔钱的。” 勖阳在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信口开河的小哥哥。 小哥哥忙不迭作揖点头承认错误。偈越了,这真是偈越了。 浑然不觉的母上大人想当然是信以为真了,“啊,是吗?那你要是这样说的话,那就先这样吧。你赶紧把你手上这些事儿弄完,然后这个事情得尽快排上日程啊知不知道?最晚也不能过了节,这再有一个星期就中秋了,正好赶在你们放假又过节,请人家来家里一块儿热闹一下,那多好呢,你说是吧。” 柯一维忙不迭应着,“是是是,对对对。” “你别敷衍我啊,我说话你听进去没有啊我问你?” “听进去了听进去了,哎呀。” 好容易把母上大人敷衍——伺候好了,电话一断,勖阳的手就伸过来,搭在满嘴跑火车的小哥哥肩上。 “可以啊小维哥,没看出来啊,这随机应变的能力真心可以,”小姐姐皮笑肉不笑,“你没跟我说得赶工啊?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听话呢?当然我是很善解人意就是了。” 柯一维赔笑,“不是不是,不是随机应变,这不是没来得及和你说嘛,确实是得赶工,手里压了好几件活儿了。” 勖阳:“那你现在说。” “说什么?” “来不及和我说的是什么,详细说说。” “哪有啊,就是刚才和你说的,我这几天得紧着赶活儿,没什么了。” “噢,行。” 柯一维心虚,这明显不是“行”的状态啊。 当然,他自己也不能说是完全问心无愧。 “内什么,那你周末有什么安排?”他问勖阳。 “你去赶工啊,不用管我,我有的是事儿可做呢。天天看着你,也是很容易审美疲劳的。” 柯一维碰一鼻子灰,被怼得只能苦笑,“你别那么说,我想和你在一块儿啊。” 小姐姐才不理他,“你想我就想啊?” 这可咋整。柯一维抓耳挠腮。果然最不能惹的就是女人。 尤其是以咬文嚼字儿谋生的女人。 “我不是怕你没调整好,不愿意去我家嘛,就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等你愿意去了再去,”柯一维说,“而且我也没瞎说,我真得干活儿,没有时间和他们一待待半天,这也不算是撒谎。” 勖阳当然知道他是为自己考虑。只不过,就这么表现得太感动,容易让这小伙子骄傲,以后没事儿光编自以为是的瞎话了可怎么办。 她清了清嗓子,“不过确实也是,这好像就快要到双节了,天天上班我都没时间概念了。” 柯一维一听她那意思,“那你是想……?” 勖阳顿了顿,这么说出来也还是很难为情的。 “总这么拖着,你家里会对我有意见的,”她说,“那你回头就安排一下吧,我去你家看看叔叔阿姨。” chapter 242 诺亚将至 其实也不算都是谎话。要赶工是真的,想给勖阳多些时间去调整心态也是真的。 但是说这个周末就不见面了,那绝对是装的。 “……家里就先不去了,等放假再说,”柯一维试探,“那你要没别的事儿,陪我干活儿来吧。” 勖阳早知道他打什么算盘,瞥了他一眼,“不是得抓紧赶工吗?我去多影响你工作效率。” “你不去才是影响我的工作效率,你去了我反而灵感更多也说不定。” 勖阳哼一声,“那你工作你的,我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呀,比如,你要不抽空把你那手机壳加加工,装个环扣什么的,”柯一维说,“我从把那小铃铛给你带回来,就一直没再见过它了,你不应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吗领导?” 勖阳挑了挑眉毛,转过头去看着他。真没想到,这男的居然还能有这小心眼子呢? “我这不是一直没顾上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天天的都过着什么日子,”她又伸爪子在他肩上一拍,“能不能别总盯着这些个事儿,啊?大艺术家?您有那个功夫,多关注一下您的艺术成就好不好?” 柯一维振振有词,“那我的心理需求也是要重视的。” “我重视,啊,别委屈了小朋友,我重视着呢,”勖阳撸撸狗子的毛,“明天吧,明天我就完成这个任务,好吗?这头发可又长了啊,该剪了。” “现在就去。” 头发剪过两次,两个月就过去了。 勖阳抱着柯一维的外套在美发沙龙的休息区等着他,点开手机里的日历算算日子。再有一个星期放“十一”假,然后再过个十来天,柯一维的生日就到了。 九月底至十月中,这重要关卡是一个接一个啊。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么就是新生在望。当下的心情,是既忐忑地期待着,又分明有在未知事物徐徐降临前难耐的惶恐不安。 像小时候看电影,每逢紧张的音乐响起,就先双手捂住眼睛,不敢看又忍不住从指缝中偷窥那般的纠结挣扎。 会被牢牢吸引,身不由己地向那个出口走去,又无法彻底克服紧张与恐惧。 即使是诺亚,巨大的方舟在眼前缓缓现身之际,第一个感觉也是被震慑。 想起来就心跳加速,大脑缺氧。像脑子里装了一套鼓,咚咚咚咚,从轻到重,由远及近。 啊空气稀薄。 小狗子剪完毛出来了,非常自觉地把散发着浓浓沙龙洗发水香味儿的脑袋送到她跟前求抚慰。 勖阳非常嫌弃地躲开,“太香了你,我要咳嗽了。” 一米九的小香猪满脸疑惑,“女孩不都是喜欢香的吗?” “你这香大发了好吗?” “可我还给你顺了瓶同款香氛的洗发水,那家伙说这个特别受欢迎的。” “哪个家伙?” “我朋友啊,”柯一维很是无辜,“他让我带给你的,说是新上的货,很受欢迎,女孩儿都喜欢。” 勖阳想起来了,这家是柯一维朋友的店,上次也送了她小礼物来着。 “……那我是不是应该去谢谢人家?” 柯一维挥挥手,“不用,他有什么好谢的。” 这次轮到勖阳小心翼翼,“你这朋友挺友好啊?他是不是对你带来的女孩儿都这么殷勤啊?” 强烈的求生欲使得柯一维的智商猛然上线,“我没带女孩儿来过啊!就你啊!” “就我?不可能。” 狗子急了,“怎么不可能呢?你不信去问问他!真的!” 勖阳这天也不知道就在执拗些什么,“真的吗?没有个把前女友吗?” 柯一维也不懂这说的好好的怎么就能跑到前女友上去,“别逗了。” 勖阳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意识到了自己的暂时失控。 就是怎么了呢?这么地心神不定,对自己缺乏信心。 这和那些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小女生有什么区别。 她伸手抓抓狗子香喷喷的头发,“那你朋友喜欢我吗?”她问。 “他不喜欢你,为什么要每次都送你礼物啊?”柯一维剪短了头发,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一点,“不是,他凭什么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就可以了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能不能被他的世界所接受,勖阳还是非常在意的。 她自己的圈子很狭窄,带他在单位见过向茹,那就算成功打入她的生活圈了。但柯一维不同,他的生活比她丰富太多,认识的人也多,各行各业,五湖四海。本身他家庭的发展就建立在人脉网络之上,他自己又进一步扩展自己的交际圈,勖阳经常听他说的就是“我有一个朋友”。 纵然她也清楚柯一维真正能算上是朋友的,也不过三两人而已。开饮品店的小李算一个,这位高级沙龙老板或许也算一个,四舍五入,她也算稳步入驻他的生活里了。 朋友的礼物除了香得诡异的洗护套装,还有一张黄金会员卡。 “下次得给人家带点什么才好,”勖阳有些过意不去了,“每次都这样,这哪里合适。” 柯一维冲着镜子拨弄拨弄头发,“你大方拿着就好。他的东西就是咱的东西,他的店就是咱的店。” “不好。你和你朋友说,如果以后他需要什么宣传拍摄之类的,我可以来店里给他拍照片的。” “让你给他拍照片?那不行,他受不起。” “……可以了,哥,不好这样骄傲的。” 柯一维笑得像个欠抽的小男孩。 “既然这么开心,我大胆地请示一下,”他接过外套穿上,“明天你能自己去我那儿吗?待会儿我把小白留给你。” 勖阳不假思索,“可以啊,这算什么问题。不需要小白,我骑车就可以去。” “你开车吧,开车不那么累,”柯一维说,“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我自己去吗?”勖阳莫名觉得这家伙忽然很墨迹,“你不都说了你要赶工?抓紧时间啊,我能理解。我又不是小孩,还得家长接送,我自己可以去。” “我是真的要赶工,不仅有我自己的活儿,还有几个是和我合作伙伴一起做的,”柯一维诚恳地望住她,“所以我——” “所以你想说,明天你的合作伙伴也会来,”勖阳看透了他的小心思,“行了,你就说你到底愿意不愿意我去吧。如果你想让我去,那我就去呗。” 柯一维双手握住她肩膀,“我想啊。” chapter 243 底气 周五的晚上,社畜的天堂。 出卖了五天的灵魂,在周五下班的那一刻,振臂一呼,欢闹着往各自的快乐老家跑。暂时可以把搬砖的心酸尽数抛之脑后,不需要去想甲方乙方未完成的项目,忘记一切,尽情放松,回到生活里,和自己在一起。 工作日的节奏和状态有多紧绷,末日狂欢的宣泄感就有多上瘾。触底反弹,是这样的。 不过对于勖阳而言,得益于短暂休憩,周五的晚上也是一个属于家庭的时间。 老母亲对闺女感情发展的关怀虽迟但到,不可能缺席。 “那天小维说他父母想让你去他家?” “喔,他是说了。”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了可以去啊。但是这个星期他要赶工,去不了。”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说啥?” “你提前说,我可以准备些什么啊,你总不能空着俩手去人家家吃饭吧,多不懂事。” “……那柯一维来咱们家不也是乍着俩爪来的。” “小维不一样,小维那是临时来的,干嘛挑人家孩子?但是人家父母是正式邀请你,你就得重视。” 勖阳承认老母亲这一点说得对。不过她不是不重视,她是吃定了柯一维不会在短期内勉强她去完成这个任务,所以没怎么上心而已。 多过分,已经恃宠而骄,开始欺负小孩了。 “要是听我的,既然你们俩都挺好的了,就抓紧把这个事情办了,”卢英说,“最好赶在十一放假那几天,也没什么事儿,节日氛围也好。后面你们俩,关键是我,也就安心了。” “他是跟他妈说等十一放假那时候再说的,”勖阳伸了个懒腰,瘫软在沙发上,“反正还有一个星期了,到时候再看吧。” 母上大人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拿事儿不当事儿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跟我说说。” 勖阳说:“我也没怎么想,我就是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啊?丑媳妇儿也得见公婆,何况咱又没什么拿不出手的,你别自己吓唬自己,”老母亲居然意外地给力,“你不是已经见过他爸了吗?他妈肯定更想见见你本人。你完全没有什么可紧张的,他爸妈交给他去解决,他要是解决不了咱也就没必要跟他了。” 勖阳简直要为老母亲起立鼓掌,“妈,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那可不是吗?你以为你爸最好的是哪一点?当年你奶奶各种看我不顺眼,我跟你爸都结婚有了你了,你那几个姑姑也还是轮番找我的茬,你爸当时就找房子带着咱俩从你爷爷奶奶的院子里搬出去了,好久都没主动和他们来往。” 老母亲用自己的亲身经历给女儿传授经验,“你以后是要和他过日子,他给力比什么都强,他自己家的事儿他如果都弄不明白,你跟了他也会有很多后患。你看咱们家,虽然咱们没钱没势,但是咱们三个人心是在一起的,劲儿都往一块儿使,不也是过得越来越好吗?有钱有势,但夫妻两个人心是散的,别说过成什么样了,对孩子也是不负责任的。” 勖阳喉咙有些酸涩。 她想起那晚在梦里向爸爸汇报的场景。 “你真不怕柯一维他家不能接受我俩在一起,让他和我分手吗?”她问妈妈。 卢英不假思索,“怕有什么用?所以才说,赶紧面对,别耽误时间。他家不乐意,咱接着往下找。” 勖阳很是感动。 的确她和母亲的感情比和父亲的要淡薄一些,真正开始认真相处也是从父亲去世之后。或许和父亲的感情太深了,共同经历的事情太多,当父亲这棵大树无法再庇荫自己,无异于世界轰然倒塌。她从没想过,也没感受过,甚至可以说不曾期望过一直柔弱被保护的妈妈,有一天可以这样坚定地给自己兜底。 好像心里面有一个一直在强撑的小孩子,非常明确地知道自己得不到保护和偏爱,所以要自己始终坚强勇猛,伪装出一副独立强大的成熟样子。每天对自己说,既然得不到,那就不需要。可是忽然有一天,早就放弃期望的那只手伸了过来,伪装就在一瞬间掉落,露出孩童的泪流满面和一脸狼藉。 解铃还须系铃人。谁让你变成大人,谁就有能力让你重新变回孩子。 勖阳自问没有自己老娘的魄力。她知道自己之所以紧张焦虑逃避,究其根本还是源于对柯一维的在意。她太希望和柯一维一直在一起了,目前来看,她做不到云淡风轻地面对可能出现的负面结果。 她是认真的。即使知道这样很危险,她也已经沉沦陷落。残余的那一点理性,除了带来一些无解的负面情绪,基本管不了什么大用了。 人一旦意识到欠缺选择,肌肉的反应就是紧缩、备战,孤注一掷。 并不是说柯一维给予她的信心和爱不够,是她在之前那种状态当中太久了。她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很坚定很坚定的选择,丰盛不觉匮乏的保障,才能够迟疑着交出自己的真心。 修复太难啊。伤也太痛。年轻时筋骨强壮,摔打摔打尚可承担;三十五岁了,身心技能都在退化,承受能力亦成正比。感情,有是锦上添花,如果没有,维稳即可,太大的福分和太大的伤害一样都不是中年少女消受得起的。 中年不惑,就是抽离那一点“认真”。 老母亲还兀自在计划着,“我本来还寻思,等到你们放假时,也请小维到家里来过节,正正式式的请人家孩子,好好招待一下。谁知道你俩总给我打无准备之仗,这要是让人家家里知道,人家父母会认为咱们不通事理,慢待孩子的。” 勖阳揉揉眼睛,“他可开心呢,他不会觉得被慢待的。” “你这孩子就是不着调,我每次说你你还不爱听,”卢英不满,“别的都可以不管你,这是大事,你别自作主张啊,听我的。” “听你的听你的,我又没说不听,我不就是那么一说嘛。” 老母亲终于想到重要之事,“我问你,你老实说,你俩现在到了什么程度了?” 勖阳吓一跳,吞一口口水。 但也确实老老实实坦白,“该发生的都发生了的程度。” chapter 244 不难 不用上班的时候,小白就成了勖阳的专属座驾。 勖阳起初对开柯一维的车这事是颇有些惴惴。循规蹈矩如勖阳从小是被吓大的,当初考驾照背交规都知道不能随便开别人的车也不能随意把自己的车借给别人,意识态度上是绝对端正。起初柯一维让她用小白练车,他在副驾驶坐着,那倒是没什么;可一旦要自己独立开车上路,勖阳心里还是嘀咕的,生怕一旦出了什么状况,给柯一维惹麻烦。 但柯一维并不以为然,“家里一辆车,两个人轮流开,很正常啊。” 他这个“家里”,就很灵性,弄得勖阳直接红了脸说不出话。 “你就慢慢开,占好道,谁在后面催你你都不要管他,”柯一维安慰她,“就是真有什么事儿,还有保险呢,不会有损失。把车开好了,以后你照顾阿姨也是个技能。” 一个二十五的小孩,有个五十二岁的灵魂。不说话时挺养眼的,一张嘴就特别像她爸。 “那要是有事儿了,人家问我不是我名下的车子怎么办?” “你就说是对象的,”柯一维完全没觉得这是个事儿,“那要不我送你一辆?写你名字。” 勖阳吓一跳,“我没那意思!就当我没说!” 她自己有盘算。柯一维说得对,应该把车练好,起码得能开,如果以后迟迟摇不下号,真到需要的时候,那就买一辆新能源小电车,方便又环保。 本地的摇号制度真是令人无力。 不过自从上次深夜去接柯一维的站,勖阳对开车也忽然开了窍上了瘾。最近事儿多时间又紧,一直没摸到车,确实心里还有些痒痒。 要不是现阶段必须低调保密,勖阳也真心不排斥开车载柯一维上下班,起码能让他多休息一会儿——赶上他交稿前几天,他都要熬夜赶工,休息都很不充分。 可是目前也只能在周末不为人关注的时候摸摸方向盘。 可能爱开车的人大多享受驾驶的掌控感。但对于勖阳来说,封闭空间所带来的自由自在更让她沉醉放松。 与人保持距离,与外界保持距离,距离让她感觉安全。她是分外需要有自己的小世界那一类人。 会在车里放木马乐队的歌:世界太潦草,不太关心了。 其实她也知道柯一维之前是在给她打预防针。见父母之前,见见朋友;见过朋友了,再和伙伴同事和谐相处。 她此刻就是开着他的小白车,去奔赴一场早已预料的会面。 柯一维在层层铺垫,拉着她的手,让她一点点进入自己的世界。难得的是,她并不觉得勉强不自在,他不着痕迹地把所有的主动权给到她手上,让她确信即使在他的世界里,她也是主人。 这感觉是安心的。这感觉很好。 三十五年才等到一个这样的柯一维,天然适配,她当然也会调动自己的一切努力去让他开心,就像他为她所做的一样。 柯一维是确乎在“赶”工。勖阳到的时候也不算晚了,一楼的工作区已经排排坐,各人都在忙活着各人的事情,并没有人有空去看柯一维领进门的人是谁。 这氛围真好。勖阳想。工作嘛就应该有工作的样子。 柯一维趁着小伙伴们都在埋头苦干,要紧先给了勖阳一个不太早的早安吻。 “路上顺利吗?”他问她。 勖阳苦着脸,“今天路上车好多,吓死我了。” “周末是乱些,这不也平安无事地开到了,”柯一维抱抱她,“我就说你没问题,车子就要多开,开熟练了就好了。” 勖阳把一大袋子奶茶咖啡之类递给他,“给你同……同事买的。” “同事”。这在单位之外的地方用到这个头衔还真有点别扭。 柯一维拉着她的手,把“同事”们一一介绍给她认识。 勖阳不得不承认,环境不同职业不同,人的素养就有些区别。柯一维这三四个工作伙伴,浑身上下浓浓的艺术细菌,有与柯一维相似的气质,安静且疏离。即使知道她是柯一维的女朋友,并且是不太一般的女朋友,也不会一惊一乍作八卦脸扑上来假热情,都点一点头,寒暄几句,就折返回自己的大作当中去了。 他们对自己的定位非常精准,他们只是来搭伴工作一起挣钱的,至于伙伴柯一维的女朋友是谁,是干什么的,两个人的恋爱故事,对眼下的活计既然并无助益,那此刻就没必要投入太多关心。 勖阳非常喜欢这种清冷淡漠。人与人之间,距离清晰,能够省却太多无谓的麻烦了。 倒是柯一维最为八卦,“你看那女孩,她和小佑是一对。飞飞还没有女朋友,那条狗是他带来的。大曹的男朋友是做雕塑的,在他们那个圈里小有名气。”是了,还有一只小柴犬在跑来跑去。 但勖阳的关注点没在狗身上,“……男朋友?”大曹是个清清秀秀个子和柯一维一般高的男生。 “嗯,他俩在一起也有三四年,大曹没毕业他们俩就在一起了。” 勖阳点点头。真好。世界本就多元,每个人都是一种色彩。 柯一维说:“所以你说大曹他们俩不比咱们俩难。” “咱们俩难吗?”勖阳捏捏他的手,“咱们俩不难,咱们俩只是必须要度过眼前的这个阶段。何况,只要你不觉得难,我就没什么可害怕的。” 柯一维很开心,竟然像抱小孩子一样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他手臂上,在厨房转了两圈才放下来。 这孩子真是得意忘形了。勖阳无奈地想。 “你快去干活儿吧。”她催促他。 柯一维问:“那你干什么?” “我带了电脑来。正好那天不是接了个新活儿嘛,你们赶你们的工,我改我的脚本,”勖阳说,“你不用管我,我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柯一维摇摇头,“那不行。” 他转身走开,没过多会儿,不知道从哪儿扒拉了一个工具箱出来。 “这里面工具都全,打孔器气孔冲子都有,”他把勖阳按坐在桌边,“你手机呢?你先把小铃铛给我挂上之后再干别的,不然我没收你的电脑。” 勖阳无奈,但也不敢不同意,“行,听你的。” chapter 245 静好 大家都在忙。为了让自己不显得那么闲,勖阳换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在客厅另一侧窗前把自己安顿下来。 不好意思凑得太近,尽管挺好奇的,但难免有监控之嫌。以主人之姿,肆无忌惮去窥测打量他人,不礼貌又太秀优越感。 柯一维的桌子嘛太靠里侧了。人家说了,让她先把手机壳加个工,把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手信小铃铛挂上,这工程不大但会产生一些动静,打扰到他就不好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忽然变身跟她急眼,这冒险的事情还是不要做。 艺术家在搞创作的时候都是另外一个人,不可以用正常的认知去理解判断他们的举动行为。 窗前那块地方阳光正充足。地毯都被晒出了好闻又干净的洗衣液味道。一边晒太阳一边做个小手工,也是足够惬意了,理想生活。 勖阳实在做不到立刻坐下来乖乖做事情。 她不是第一次来工作室,但却是第一次来工作室“工作”。尽管是陪同工作,感受也是非比寻常的,这更贴近柯一维的真实生活。 众所周知女孩子打卡某地的唯一方式,就是拍照——何况是勖总,摄影师出身,相对于语言,图像与文字输出才是她接触世界表达情感最舒服的方式。 她没敢举着手机四处转悠,就在周围小范围地拍了几张。这么好的光线,着实不能浪费。 飞飞的黑色小柴犬哒哒哒跑了过来,坐在旁边歪着小脑袋看着她,这小模特儿好像在等着她给它也拍一张似的,始终保持端坐不动,可爱得要命。 勖阳拍了几张就忍无可忍,放下手机和友好的小柴玩起来。 柯一维在另一边望着人和狗子滚在一处,一边打闹一边很想保持安静又频频忍不住发出点人类和动物幼崽特有的哼哼声,只觉得世界和平,时光静好,那些个俗里俗气的小清新小文艺词句一个一个在脑子里跳。 如果时间可以暂停,那最值得静止常驻的,想必就该是眼前这一刻。 就是有些俗气,不过或许幸福感都是有点俗气的。 飞飞偷偷对柯一维说:“嫂子不怕狗,太好了。” 柯一维笑了,“嗯。她招小动物喜欢。” 飞飞点点头,“招小动物喜欢的都是善良的好人。” 这个评价非常中肯。 柯一维给善良的好人发微信:下次你把福星儿也带来吧,她一定喜欢这里 勖阳往他这边望了望,手里飞速打着字:我已经都被你拐来了,福星儿就留在家里陪陪我妈吧 柯一维想说“那你以后可以把阿姨也带来”,思考了一下,还是别吓着她了。 虽然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小黑柴玩累了,跑去院子里晒太阳。勖阳想着赶紧干点正事吧,一坐定又点开了手机。 来,拍照就是为了发朋友圈的。 人性无法违背。开心了就是很想让全世界都知道。 柯一维一刷朋友圈,看到了勖阳的更新。强迫症就是这样,要么不发图,要么一定要拼齐九张。 也不知道勖阳这个脑子究竟是一个什么回路,她大概连眼神儿都天赋异禀。这九张照片,连柯一维乍一看都要发会儿愣,想一想到底拍的是哪里。都是什么些小角落啊,植物的叶片啊,黑色小柴犬的笑脸啊,落地窗前的人影啊。 抽象又隐晦,费尽心思又不着痕迹。 勖阳渐渐get到了现有状态的爽感。放出一些线索,撒落一把碎片,他人并不知是何意,而只有当事人能够明白,些微的蛛丝马迹是在织就怎样一张网,而每一个小细节都指向何方。 晒也不是不能晒的,视乎怎样晒得高明。他们的感情,凭什么就不能留下纪念去回忆。 柯一维非常受用。他不知道自己居然也会这么……虚荣?还是肤浅? 总之很多之前嗤之以鼻的行为,他好像都一一做了个遍。 向茹即刻发来贺电: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是在柯一维家里呢 勖阳:是的[害羞][害羞][害羞][害羞] 向茹:真的啊[惊讶][惊讶][惊讶]你在他家里,居然还能有空发朋友圈? 勖阳偷偷摸摸拍了个几秒的视频发给好友:他和他合作的朋友都在忙着赶稿,所以我就在旁边自己玩 向茹的重点完全跑偏:这是他家?他家这么大的吗?艾玛,还是复式吗?有二楼?有露台吗?有天窗吗? 勖阳:……淡定点麻麻 向茹:勖总,你辞职吧,真的,你以后的事业就是柯一维了,累死累活给他们卖命干什么啊!这后半辈子你就坐这大房子里享受人生吧!带着我 勖阳:我为了套房子就扔了自己的吃饭家伙儿?那不行[抠鼻][抠鼻][抠鼻][抠鼻][抠鼻]谁知道他后面会不会长歪 向茹:他歪了也比大多数中年油腻男要直!话说,这是你第几次来他家了? 勖阳:第二次吧 向茹:他那些工作伙伴你也很熟了吗 勖阳:那没有。第一次来时就我们俩,这次才见到他这几个朋友。但是人家都忙,就打了个照面而已,没说什么话。 向茹:他还带你见过他别的朋友吗 勖阳想了想:也算见过吧,一两个 向茹几乎要哭了:好好好,柯一维真的是不负我的期望,他对你看来是非常认真的 勖阳:什么玩意儿就对我认真了啊 向茹:他身边的人都认识你了,还不认真?这态度已经非常端正了好不好?我看下一步他就该让他父母认识你了 勖阳耳朵鸟悄儿地红了:快了 向茹:啥??? 勖阳往柯一维那边望了望,小哥哥聚精会神做着手里的活儿。啊这雕塑一般的侧颜。 她向好友坦白:我俩计划等下周放假就去他家和他父母见个面 向麻麻激动得几乎要飚出海豚音:“真的啊?你俩这进度神速啊!!!我太激动了!!!!哎呀!你知道嘛我都要哭了,我真的要哭了!” 勖阳捂脸:别别别,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先别着急哭。万一他家长不喜欢我呢,你不是白哭了? 麻麻恶狠狠地开始护犊子:他家长不喜欢你?怎么会存在这种可能?他们家祖上积德了能找着你呢!我跟你说,只要柯一维在你这边,你就腰杆儿硬硬的,什么都不要怕,不卑不亢! 勖阳笑得打跌:好好好,不卑不亢![奋斗][奋斗][奋斗][奋斗][奋斗] chapter 246 天下大同 柯一维很快就发觉让勖阳来陪自己干活儿是下下下下策。 勖阳当然非常安静,不吵不闹,也不会非要缠着自己做这做那,否则他也不会那么迫切想让她过来陪他。她完全能够自洽,随便在一个角落一坐就可以自己玩得很开心——当然她也没有在玩,她是在一边撸狗一边认真改着新任务的脚本。这脚本挺恶心的,她说过。外行写的,几乎不能用,无异于她自己重新写一遍。 她不是普通的小女孩。她大概可以算是他所见过最不需要男性的女性。偶尔还会觉得挺有挫败感的——人家一切换到工作状态,完全就视外界为无物,自然进入境界了。 不能踏实工作的是他。 从勖阳进了门,柯一维的心思就没拢齐整过,眼神儿就像黏在她身上一样,一直在跟着她转。 她一动不动专心干活儿,他等着她抬起眼来往自己这边看看;她稍作休息伸个小懒腰撸撸狗子,他又怕她发觉自己的注视,赶紧假模假式作沉思状。 装也装不了多久,眼神儿又不争气地往人家那边瞟去。 偏生勖阳多数时间都目不斜视,六亲不认,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客厅的另一端是在经历着怎样复杂纠结的天人交战。 柯一维对自己说,一定是因为这是第一次,她第一次真正地在工作时间到家里来,他自己的状态还调整不过来,新鲜劲儿正旺盛。以后她多来几次,他就淡定了。 这样的侥幸心理在不久之后终于灰飞烟灭,柯一维对自己的期望全盘崩塌。 勖阳发来微信查岗了:你画得怎么样啦?我脚本改得差不多了 这临幸等的时间太长,柯一维都要委屈哭了:还没画完 勖阳浑然不觉:那回头努努力接着画。中午吃饭你们一般怎么解决? 柯一维看看时间。真是的,要不是她提醒,都没注意到一晃已经快十二点了。 他和她商量:原来我们都点外卖的。省事。你有什么想法?还是说去外面吃? 勖阳无意破坏工作室已有的日常流程:那就点外卖啊,我出去给你们买也是可以的,我不介意为你们做做后勤服务一下 柯一维不愿意了:我介意。我请您来又不是做家政的。 勖阳听得十分受用。她甚至有冲动想把柯一维这不经意间流露出对自己的呵护和重视都一一截图下来,归纳收藏,这都是太窝心的回应了,完全值得熟读背诵并默写一百遍。 她这一上午虽然并没怎么和柯一维工作室的成员们搭话,也看似一直在埋头自己的工作,其实也在暗中观察,把四位小伙伴的特征记在脑子里。 总共就这四个人,回头名字和脸都对不上号,那岂不是太不用心了,给柯一维栽面儿。 因为和小黑柴犬kiki迅速地打成一片,所以最先记住的是它的主人大眼睛弟弟飞飞。这孩子一看就招人喜欢,有点自己家张晓雯男版的那个意思,但比张晓雯看着靠谱太多。憨憨的,眼睛很亮很真诚,一副国民弟弟范儿,又乖又斯文,是一认识就直觉想给他介绍女朋友的那种男孩子。 小佑和琳琳一点都不像情侣,两个人长得天差地别,性格做派也完全相左。琳琳比小佑还要高,戴一副大大的眼镜,从背影看很爷们儿,大概是生活委员担当,午饭外卖都是她张罗定的;小佑一个男孩子,偏偏一副身子板儿弱不禁风,瘦得可怜,几乎没有话,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像一个魂儿,眼神也懵懵的,难以想象这么个人居然能比柯一维还大两岁。 而作为容纳度极高、对新鲜和未知事物具有天性上的好奇的原生双子座勖阳,她最有兴趣的当属那位大曹了。 柯一维的交际圈子是真的丰富。至少她的环境从来没走进来一位有男朋友的好看男生。 艺术小青年们也是要吃饭的,吃饭就是最好的团建形式,八卦就是最好的团建内容。 小朋友们忙于艺术创作而忽略掉的八卦之魂(当然也包括勖阳本人的)在饭桌上燃烧起来,可见天下八卦一般红,多大的艺术家也对别人的事情感兴趣。 但这次勖阳并不觉得被冒犯。或许这个氛围先入为主地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宽容自由,她在他们当中很是和谐,因为每个人都有些特别,所以也就不显得她和柯一维的感情有什么反常之处。 这几个小朋友比她想象的要亲和友善。她的融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困难。 “嫂子和维哥好浪漫呐,”说话的是飞飞,“我们经常在app上看到你俩互动秀恩爱。” 勖阳红了脸,看看柯一维,“你们都能看到吗?你们都用那个app?” “对呀,我们就是在那里认识的,本来就是自己玩自己的,后来有一些线上线下的活动,就认识了,然后慢慢地就一起做些作品出来,”琳琳很健谈,“是维哥牵的头。我们这个工作室能做起来,可以接得到头儿,老板靠谱最重要。” 这真是一个之前完全没有听过的说法,“老板?”勖阳弯起笑眼,看看旁边的柯一维,“好受爱戴啊柯老板,真是失敬失敬。” 柯一维笑了笑,“你们别胡说,真正的老板在这儿呢——勖姐名正言顺是我领导,在单位她就是管我的。” 飞飞接了句,“回家来你也照样被管。” “是是是,你说得对。” 大曹真的是非常安静的男孩子。很像公众眼中的柯一维。他不多说话,但是始终认真聆听,大家说得热闹时也会跟着笑,没一会儿就看看手机,低头发几条信息,然后手机放一边,接着认真听大家叽叽喳喳,说些没什么营养的废话。 柯一维问他:“是老白那边有消息了吗?” 大曹:“对。” “他怎么说的?给咱拉过来了没有?” “他说问题不大,但还有些细节对方要见面谈,还要看看作品才能敲定。” 柯一维点了点头,“那就算是有进展,”他冲大曹扬了扬下巴,“你和老白说,这次帮了大忙,回头请他来吃饭。” 大曹居然露出了一丝少女的娇俏,“行。” 柯一维回头和勖阳解说,“老白是大曹的对象,是我们工作室的超强外挂,给我们拉了好几单生意。” 勖阳赶忙点头,“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chapter 247 家里钥匙 勖阳下午约了去复查,柯一维把她送到医院。 “你们今天要干到什么时候?”勖阳问。 “看情况吧,如果早就各自回家,如果实在弄不完,他们几个人就住我那儿,明天继续。” 柯一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可见不是第一次了。 但勖阳愕然,“这么多活儿吗?” “也不是多,是有的活儿要得急。平时他们也是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还得好好活着,挤不出那么多时间来去做,只好赶个周末大家咬咬牙先交一批急单再说,”柯一维向她解释,“这批交完了,还有下一批,这几个星期都还挺忙的,所以没办法。” 勖阳由衷而发:“你们这哪儿是工作啊,这是集训啊。” 柯一维笑了,“还真是,挺像的。” 勖阳:“但我觉得你们工作的氛围很好。” “比咱们屋呢?” “你们这是艺术氛围啊,咱们那是搬砖的氛围,没有可比性,”勖阳拍拍狗子的肩膀,“不过呢,我家哥哥出息啦,深藏不露。这要是在单位,谁看得出来我们家柯一维也是个带队领导呢?还能领导好几个艺术家,这可真是了不得。” 狗腿子马上自谦,“没有没有,主要是跟着领导学习得好。” “行,孺子可教。” 于是小哥哥得寸进尺了一下,“那复查完了还回来吗?” 勖阳早料到他有这么一问,“啥意思,我也得参加你们的集训吗?二十四小时全沉浸式的那种?” 柯一维吸吸鼻子,“那你要是愿意加入二十四小时就更好啊。” 勖阳把他那颗新剪的毛茸茸栗子一样的头轻轻一推。这孩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油嘴滑舌。 柯一维笑嘻嘻,“那你完事给我微信,我来接你。” “你好好地干活儿吧,不用因为我分心。我要是完了事想去,我就自己去了。”勖阳说。 “这儿离我家还是挺远的,你知道怎么去吗?要不我把小白留给你?” “你开走吧,你今天的时间比较宝贵,别浪费在路上了。我要是去,公交地铁都可以去啊,你家那儿又不是不通车的深山老林,”勖阳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哎呀,你快走吧!我得赶紧进去拿号,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上我呢。” 这人真奇怪,总把她当个生活不能自理出门就迷路的无知少女。 “行行行,我马上走,”柯一维把挂着同款木铃铛的钥匙包打开,拆下几枚钥匙给她,“那给你这个。” 勖阳明知故问:“什么呀?” “家里钥匙,”柯一维给她讲解每枚钥匙开的是哪一道门,“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自己开门就好。” 他不说“我家钥匙”,他说“家里钥匙”。 勖阳没有立即接,“那我要是去你家,肯定是你在家的时候啊,用不着我自己拿一套钥匙。” “如果我不在家,你也可以去啊,比如在家待烦了,想要换换脑子,你就自己去呗,”柯一维说着说着,脸居然就红了,“反正给你就是你的了,随便你怎么用。” 这要是电视剧中演出的情节,勖阳就会吐槽说给几把钥匙有个毛用有本事直接给房产证啊添名字啊那才有诚意。但轮到自己了,所有混不吝思维都瞬间下线,就像小偶像剧里一样,只感觉这举动指向着浪漫和坚定,承诺和永远。 这些个词儿,也真是……俗套。够够的了,烂俗酸涩得像个钻戒广告。——钻戒又是个什么鬼?! 勖阳目前倒是还能够勉强提拎着脑子里最敏锐的那根神经,对自己说别太陷进去啊别让自己太快认定,给自己留些余地,尊重任何可能性的发生。但手里握着这几把钥匙,心里每一扇半掩的门仿佛也大敞四开。还有什么可能性啊,还需要什么余地啊?是不是不应该这样观望着柯一维给自己这毫无保留的感情? 是不是不该怀疑自己有得到这份爱的运气? 结果磨磨蹭蹭半天,勖阳还是没能排到前面的号。 诊室外座无虚席,自己的顺序又靠后,她只好到连接两幢门诊楼的天桥上去靠一会儿。这里清静,空气也相对好一些,但毕竟不是正经能坐的地方,没一会儿勖阳就坐得腰酸背痛。 要是旁边有个人靠一靠,就是坐马路牙子也好。 柯一维才刚离开半个小时,勖阳发觉自己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百无聊赖,只好刷手机。 自己上午发的那条朋友圈,收获了好几排的赞,自家母上大人和柯一维也赫然在列。老母亲甚至还在下面评论了一条:不错。早回家。 勖阳哭笑不得。这怎么回。 她承认自己当初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也太过肤浅。原来感情的闸门一旦放开,便如洪水般轰然倾泻,你既无法控制它的走向,也预计不到这一波波浪翻涌的时间。你只能随着走,这是你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闭上眼睛,让自己在波涛里漂浮。 看它送你到哪里去。 柯一维是早就忍不住了。而她自己,也情不自禁想要向全世界大声宣告,这个人是我的,这是属于我的爱情。 还有一条张晓雯哇哇大哭的信息。 张晓雯:老师,我和荣可欣上次交的那个论文被打回来了[大哭][大哭][大哭][大哭][大哭] 勖阳一时想不起她说的是什么:哪个论文? 张晓雯:就是之前有一个新人论坛,工作五年内的要交论文评选的那个 尽管勖阳仍然没什么印象,还是让她说下去:噢,怎么了呢,是为什么会被打回来? 张晓雯又哭:我就是不知道啊,我那篇论文还是找了高人帮我改的呢,我觉得不应该有质量问题,我也是挺认真对待的啊 勖阳:那就是一个奖都没得?那你知不知道得奖的都有谁? 张晓雯:也不是,但也就是个安慰奖,没什么大意义。您猜谁是一等奖? 这猜谜的环节一向是勖阳最无力的,搞不懂什么都要猜猜猜。 她说:我猜不出来 张晓雯猛打了一串抓狂的表情过来:连我当时也没猜到!!!!是钟迪美!!!!你还记得这个人吗????钟迪美!我的天! chapter 248 拥抱也有味道 钟迪美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最近是蹭蹭地往上涨啊。 张晓雯激动的小拳头空中飞舞的画面如在眼前:而且您知道吗?她啊,一去到东院,就火速和楚大师勾搭到了一起! 这倒也不算新闻了:我知道啊 张晓雯表示很诧异:您知道?您怎么会比我还早知道? 勖阳心想这十来年班是白上的吗?我的眼线那是遍布东西两院。虽然本人是一个八卦绝缘体,但挡不住小道消息上赶着往自己这儿跑,不想知道都不行。 反过来想想,其实自己也是个招八卦体质吧。这些个人随便转几圈,都能和自己扯上关系。 挺好,人生丰富,老来不愁谈资。 她略过这一节:那她是什么等级的奖? 张晓雯悻悻然:她是一等奖啊!那还用说嘛! 是啊,那是自不待言。 勖阳虽然安抚张晓雯说“没关系机会有的是以后再努力”,但其实这里面的门道,也真不是简简单单“努力”两个字能达到的。 奖项这个东西,其中含义太多。如果小钟还只是小钟,或许张晓雯还能和她一较个高下;但她作为楚波的未婚妻钟迪美,加持因素又添了一层,自不可同日而语了。 单位里论资排辈,职称奖项比赛评比,除非真是妥妥地脱颖而出,基本逃不过这么一条定律。又何况,在这么个地方,每个人脑袋上都有片云彩挡风遮雨。好东西给谁不给谁,实力只是其中的一项,并不是最高或全部标准。 勖阳想到自己刚入职几年的时候,同期也有一个小姐妹,心气儿很高,就像前几个月的小钟一样,眼高于顶,一门心思要把前浪尽数拍在沙滩上。领导也算给机会,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项目也都带着她,但光长经验不长业绩,系统内业务评比分都上不去。小姐姐很是不服气,自认为实力够,就是没运气,总觉得有黑幕。那会儿带他们的师姐哈哈一笑,说,有没有黑幕倒不好说,你再老几岁,才够拿到入场资格,现在嘛,太年轻,有些气,生也没有用。 彼时的勖阳会想,凭什么?她也不够老,资历不够深,但手里已经握住几个含金量比较高的奖项。她笃信实力才是硬道理,硬拼,直怼,她当时也得到了想到的大多数了。 然后呢? 然后她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贬”到西院来了,做些东院挑剩下的活计,带几个嘻嘻哈哈的有钱小孩。很难出大错,也很难出大彩。如果不是天降一场偶像剧一样的恋爱,或许这样的日子也就无风无浪地过下去。 “实力”会护送你到某一个拐角,然后是上去,还是停在原地,就不是它能够左右的了。 至于同期那位小姐妹,早已结婚生子,辞职回家,查无此人。 用不了很久,张晓雯也能等到想要的机会。其实无需担心,领导乐见的永远是年轻人肯上进。 只要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好,免得兜兜转转,蹉跎光阴。 复查完毕,时间还早。勖阳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回柯一维家去,正晃悠着,感觉不远处闪过一个人影。 非常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但是,是熟悉的,是见过的。 高挑漂亮的女孩子,二十五六年纪,穿质地奢华的外套,踩着细高跟,在医院里也一派贵气,像是大小姐来视察的,并不像来就诊。旁边有个男人,并不是很起眼,甚至可以说平平无奇,跟在她身后,样子有些惊惶。 勖阳站定了思考几分钟,眼看着他们被叫进了诊室,还是没想起来这女孩是谁。 她看看导诊地图,那个区域是妇产科。 真奇怪。想不起来。不想了。 自己拿着钥匙开柯一维家的门,这感觉的确是难以言喻地好。 虽然从医院要坐公交再换乘地铁才能到,但路上买到了一直喜欢的那家甜品店的新品,新换的节日限定包装袋子配色很好看,挂在共享单车的车把上一路慢慢悠悠,九月午后的风也还是有温度的,并没有早上那么凉,风里有香草和巧克力的味道,还有一丝丝一直停留在鼻尖没走的柯一维的香水味儿。有些辛辣的烟草味道。 是拥抱的味道。 柯一维意外:“这么快就完事儿了?我以为你得四点多才回来。” “嗯,也比我想象得要快。”排队两小时,看病五分钟。去医院嘛,是这样的。 “大夫怎么说?” “没说什么,又开了点药,说吃完了就不用再吃了。” “那就是好了,”柯一维把她带回来的食物饮料们放在厨房吧台上,招呼一声,“休息一下吧,来吃个下午茶。” 未来大画家们慢慢腾腾陆续围过来。与404的下午茶氛围不同,艺术家们大概也是疲惫了,四个人瘫了三个,剩下一个也闭着眼睛默默咬着吸管呈jpg状。中午的轻松氛围是暂时没有了,并且勖阳终于弄明白了柯一维的jpg格式是从何而来,原来他本身就处于这样的环境中。 都是jpg,gif就成了异类。 勖阳没见识过这场面,悄声问柯一维,“他们这是累了吗?” 柯一维不以为然,“大概吧。中午都没怎么休息。” “这样好吗?”勖阳拉着柯一维到厨房里面去坐,把沙发地毯都留给小青年们,“太累了状态也会不好吧,真的有那么急吗?需要这么不眠不休的?” “他们都有自己的节奏,真累了自己就会给自己放假的,我这儿又不是学校,用不着按时按点上下课啊,别紧张,”柯一维抚一把她肩膀,“你别总关心别人,适当也要关心我一下。” “噢,也对,”勖阳配合地问,“那你今天下午进度怎么样?” “进度飞快,我要负责的部分已经都弄完交给他们了,”狗子这一些些的骄傲是怎么回事,“要不我怎么会完全没料到你已经回来了呢?太专注了。” 勖阳拍拍狗子的头,手指摩挲着他脖颈修剪得精短的发根,硬硬的麻麻的,手感很奇妙,有点像摸爸爸胡子的感觉。 “表现不错,麻麻不在家的时候作业都自己写完啦,”她逗他,“那你也休息一下吧,那块垫子是给你的。” 柯一维不满,“怎么这么敷衍?要休息一起休息。” chapter 249 天真无邪 晚上回家的时候,勖阳对柯一维说:“我以后再也不说羡慕搞艺术的人这样的话了。” 柯一维听得好笑,“为什么呢?” “这不是人过的日子,”勖阳发自肺腑,“这不就相当于凭感觉活着吗?完全没有规律,想睡就睡了,想吃才吃,想画就一股脑儿画下去了,也不管白天晚上,生物钟都是自己调的。这也就是年轻小同志们,换我真不成,我一天睡不够七个小时我就要闹了。” 晚饭后收拾停当,又耽搁了一会儿,他们出来的时候不过是晚上七八点,工作室的几个人已经在客厅倒成一片。从早晨就连轴转了十多个小时,铁打的身板也禁不起这么折腾,吃过晚饭就都开始各自扒拉个窝养精神了。 这是仗着柯一维家里大,可活动区域比较多,适合开工作室,更适合呼朋引伴开个大趴体。 加上和大曹确实聊得开心,这一下子清静下来,居然有点弃世感,恹恹的没精神。 柯一维捂脸,无力地解释说:“平时真不这样,平时也还挺轻松的。” “我的意思是说,有体力精神去拼搏真是好啊,这就是年轻特供,”勖阳把话拉回来,“并没有说这么个忙法不好,是我已经没办法这么虐自己了,看着还挺唏嘘的。” 柯一维又捂脸,“你要不要把自己总说成个六七十岁的老奶奶?” “不是我要不要,是要尊重事实和科学规律,”勖阳说,“我不排斥承认自己年龄比你们大啊,事实就是大嘛,相对来说精神和体力都不那么强也是事实,这也没什么好逃避的。” 柯一维点点头,“行,我发现你今天这一趟来得脱胎换骨,这是大曹给你讲通了吗?我一会儿得好好谢谢他。” 晚饭时得空多说了几句,勖阳很感兴趣的帅曹恰好就坐在她旁边。 想来柯一维平时和这个与自己相似度最高的弟弟关系不错,大曹虽然安静不多话,但对勖阳还可以,算得上有些温度,有问有答,也能主动搭讪几句。并且对于勖阳的一些基本情况,他也有点了解,比如和柯一维是同事啦俩人年龄有点差距啦之类的。但是不八卦,绝对不招人烦,就是很随意地聊天。 勖阳问大曹:“他经常和你们说起我的事吗?” 大曹看看柯一维,“并没有……但是一些很奇怪的时候会提起。” “……奇怪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柯一维在旁边“诶诶别瞎说啊”,被勖阳一爪子拍走。 大曹笑了,“就比如没有人会问但是他自己总会叨叨叨叨我女朋友我女朋友。” 柯一维捂脸,“不是,能不能给留点面子。” 勖阳来了兴趣,“那他叨叨我什么?”继续把试图封口的爪子拍开。 “什么都叨叨,反正就是什么事都会莫名其妙转到‘我女朋友’身上去。” 勖阳转过头看柯一维,“那你岂不是很烦人?” “是啊,真的好烦,”大曹笑着拍手,“嫂子说得对,他真的好烦啊,他话真的好多。” 柯一维被挤兑得只会嘿嘿笑,还想要拉人家大曹下水,“那你不也是这样?动不动就老白老白。” “我说老白,那都是为了让他帮咱们挣钱,我可没有像你一样以嫂子的话题为中心画圆。”大曹也不客气。 勖阳当下觉得这俩大小伙子特别像两个小姑娘在斗嘴,有种很诡异的可爱。 大曹也丝毫不介意把自己的感情生活拿出来分享,是非常坦荡的人。 “曹,我可不可以问问你,如果你觉得冒犯就不用理我,”勖阳说,“我想问你家里知道你的事吗?” 大曹答得很轻松,“他们知道。” 勖阳:“那他们接受吗?” “开始当然是不接受啊,后来没办法,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那你为了让他们接受,也做了什么吗?” “我其实也没有特别做什么,因为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大曹说得云淡风轻,“本来也没有规定说一定要爱某一种人。正常是相对而言的,可能我们在另外一种人看来是不正常的,但是我们彼此看对方就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那么这又有什么好解释呢?无论和男的还是女的在一起,最终标准是开心、过得好,家里只要看到这一点就好了。” 勖阳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叹息,“曹儿,你真的好通透豁达。” “也没有,”大曹一被夸,莫名又回到了那个少言寡语脸皮儿薄的文艺青年曹儿,一说话先脸红,“主要是老白挺会来事儿的,我不行。” 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和老白恋爱,大曹大学都没读完,家也不能回,拿着一张肄业文凭到处找工作也找不到,迫不得已才和老白一起创业。老白不露面,但小事业刚有起色时,就让大曹接父母到自家的雕刻工作室来参观了一下,父母觉得两个人是真心在一起过日子的,这才略微松口,但也一直都拒绝让老白上门。 那看来要搞定不好弄的丈母娘老丈人公公婆婆还真都得靠另一半出马辅助。 任重道远啊勖阳,得努力啊。 可是,“我不会来事儿啊,”勖阳发愁,“我可怎么办。” 柯一维终于插上了嘴,“那你就都听我的。” 大曹也笑,“嫂子,你真的别担心。维哥这人靠谱,你得相信他。” 勖阳白柯一维一眼,“他靠谱?靠哪里了?” “诶诶,说话就好好说,怎么还骂人呢?” “靠谱不靠谱的,那个得再观察观察再说了,”勖阳说,“就一个问题——先别叫嫂子吧?我这还不是呢。” “迟早的事儿,”大曹不以为然,“这么多年了,我也就在他家里见过您一个女孩儿。” 勖阳奇道:“是吗?之前没有嘛?”怎么可能,他有前女友的。 大曹言之凿凿,就差对灯发誓,“真没有,反正我没见过。” 柯一维气定神闲地在一旁不出声,这家伙看来确实是胸有成竹。 当着别人也不好多问。 不过勖阳并不是那么介意他的前女友如何如何,她只是好奇他俩长跑八年,他怎么会都没带她回家见过朋友。 但慢着,好像由此唤醒了一些什么事儿。 “对了,我想起来,”勖阳忽然有灵感,“我下午在医院,好像看见你前女友了。” 柯一维没防备,“嗯?” “是她,”勖阳认真回想,“我当时就觉得眼熟,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在哪儿见过。刚才在你家和曹儿聊天,才想起来是你前女友。” 柯一维紧张得来又有些好笑。这女的是怎么做到说着自己男友的前女友还这么无所谓就当和她无关似的?她一点点的介意嫉妒吃醋都没有吗? 真有女的能这样吗?他自己家太后到现在还经常因为他爹出去吃饭蹭到一身香水味儿大发雷霆呢。 这小姐姐光风霁月过了头,倒让柯一维不知道怎样往下接了。好像问也不是,不搭腔也不是。 就很尴尬啊。 人家还要追着质问:“你怎么也不问我她是去干嘛?” “……去医院那肯定是去看病呗。” “你和她联系过吗又?” “……没啊。” “那你肯定也不知道,”勖阳点点头,“我觉得她应该是怀孕了。而且应该是和她老公或是男朋友?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有个男的。” 柯一维忍无可忍,“不是,你就一点不介意吗?” “我应该介意吗?那我介意啥?”勖阳眨眨眼睛,“是你前女友又不是我前男友,都是‘前’了,那不就是朋友了,有啥好介意?而且人家都有新的感情了,也没再找你,也没再找我,我干嘛自己吓唬自己玩?” 真要有啥事儿,介意也没用啊。 “……我也真是服了you,”柯一维都被挤兑笑了,“你这真就是那句话:打败我的不是天真,是无邪。” “我是真的那么想啊,不是开玩笑,”勖阳撒娇地拉拉他胳膊,“难道我得表现得激烈点才行?那那段掐了重来啊。柯一维你是不是要死?我为什么还能在世上见到你前女友?” 这和唐筱鲤比真的是差远了,“你这一点气势都没有。” 勖阳立刻瘪下来,“我确实不会。” 她眼珠子转转,“那你听我说你前女友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柯一维真的哭笑不得了,他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忽然谈论起了他的前女友。 可要说他完完全全心无所动,确实也不够坦诚。 “我俩分手以后她很快就结婚了,要是真的怀孕了,那应该是过得很好吧,”柯一维说,“我挺希望她幸福的,毕竟是我耽误了她那么多年。” 眼瞅着这话题走向不太对,勖阳终于意识到自己得有点正形,不能太过欺负小哥哥了。 回头她问啥他答啥,一个不留神把自己刺激着了,那是不是有点自己找死的意思?何必。 她双手抱过他的头来,结结实实地在他嘴上吻了一下。不太尽兴,又吻一下。 柯一维笑,“好家伙,您这是干什么?安慰奖?” “我安慰你这个干什么啊,”勖阳哼一声,“我自己男朋友想到前女友黯然神伤,我还安慰?那我是不是心也太大了点?我这难道不是极力在讨好你吗?” “……行吧。”就接受了这个有点硬拗的撒娇了。 “不过,我确实有个问题想问你,女人的问题。”勖阳说。 柯一维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架势。 勖阳咳了一声。给自己壮壮胆。 “……我想问你啊,”她望定他,“如果我怀孕了,那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直接把小哥哥惊得目瞪口呆。 这信息太爆炸了,今儿的炸弹是一个接一个往外跳,都不带考虑他的心理承受能力的。 柯一维还能记得要确认一下已属不易,“你说真的吗?真怀孕了?” “没有,怎么可能,”勖阳这次真没想逗他,这也不是开玩笑的事儿,“我就是打个比方,做个假设。” 还没过几天,这就能怀孕了,这孩子是真傻还是被吓傻了。 柯一维倒也不是如释重负,但也到底是松一口气,“咱能别总吓人好吗?” “都和你说了是‘如果’了,是你自己不好好审题,”勖阳说,“那要是我真怀孕了,你预备怎么办?” 柯一维不假思索,“那就生啊。” 勖阳睁圆了眼睛,“这么简单?” “那还不简单?” “生完孩子呢,给我多少钱让我离开你?” 柯一维笑得直摇头,“你又来。敢情我就是你的挣钱工具。” 贫嘴归贫嘴,能得这么一句,勖阳心下还是感动的。 “其实也不能说不具备这个可能,毕竟那天我……还挺急的,没考虑到那么多,”柯一维恢复了神智,这次是他拿到主动权,“但如果真让你怀孕了,那事儿就更好办了,什么都不用想,立地领证结婚。” 他这不由分说的一通计划让勖阳顿时羞赧起来,“什么啊。” “真的啊,我就是这么想的。” “行行行换下一个问题,”勖阳强行跳帧,“那如果我怀不了孕,你又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可就比上一个沉重得多,也复杂得多了。 因为现实。这就是赤裸裸摆在眼前的现实,是有很大可能会面临到的窘境。 大曹和老白那种情况是根本不可能涉及到这个方面,挺过一关也就消停了。他们不可能,作为一般意义上的异性情侣,这是难以逾越的一个关卡。 勖阳把话说得轻飘飘,但其实她在紧张即将到来的那个答案,非常紧张。 她也诧异自己这天的想法怎么这么多又急迫。 或许是急于给自己和对方做一些必要的心理建设?或许。 “你今天好奇怪,”不知柯一维是否准确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轻轻捏她脸颊的那一下也说不好究竟是安慰还是纯粹的身体说爱,“你这思维跳跃得也有点快,跨度也有点大,咱不如先研究一下我妈万一又想让你离开我,又不愿意给你支票,那你预备怎么办?” “真有那么凶残的吗?”勖阳凶巴巴扒拉开他的手,“那我就撕票!” chapter 250 去领证吧。 柯一维倒也没有刻意想要去回避这个问题,他只是有些措手不及。 和勖阳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好像在冒险。虽然她明明是个相当稳定、没什么作妖潜力的人。但大概越是如此,弄出的动静就越大,且每每猝不及防。 人真是越了解,越发现很难了解。 她总给他一种心理年龄和脸一样二十七八岁(或许更小)的感觉,经常令他误以为这就是个小朋友爱撒娇爱耍赖喜欢虚张声势凶巴巴很好接近,使得他也常会忘记最初吸引自己的正是她身上那股成熟女性特有的咬劲儿和正气。但当他以为她就是块坚定强韧的磐石,她又表现出比小朋友更加小朋友的天真幼稚来给你看。 用某一个词来概括勖阳是无力的。她好像不谙世事,又仿佛洞察一切;似乎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能接受,什么都能解决,似乎没有情绪可言,可又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低沉抑郁,陷入到外人难以企及的深渊之中——然后再自己走出来。 很省心,也蛮费心的。 柯一维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怀孕吗?”勖阳很快回答,“我会参考你的选择,因为毕竟对方是你。如果怀孕了,无论你是否愿意,我大概率会把孩子生下来,因为我一直想要个小孩;不过目前毕竟不是最佳的生育时机,万一真的没那个缘分,就看你咯,我就……交给你去决定。”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不要,我走。绝不纠缠。” 柯一维被说得有点难过,“能不能别总说这样的话了,我听着心里难受。” 勖阳轻轻说:“早说清楚了好一些吧,总比到时候互相埋怨要好。” 她也不是不相信柯一维。 她只是更相信自己。 有些事情,不是双方有感情可以解决的。感情真不是无坚不摧的人间大炮,甚至轻轻戳一指头,高塔就会倒。 苟活于世三十余年,看过的戏见识过的鬼也不少,实在没必要自欺欺人。 只是这些年来自己都还是没什么长进,孤注一掷去飞蛾扑火,被耗得一无所有了,一句“你既无心我便休”就可以转身走开。 “你要是总这么想东想西,不如我们干脆点,”柯一维说,“明天抽个空,咱们去趟民政局把证领了吧。” 勖阳吓一跳,“你说啥?” “我说不如直接结婚吧,”柯一维又重复一遍,“先把证领了,其他以后慢慢说。” 勖阳吓得双手直摇,“我没有逼婚的意思呀,你知道吧?” 柯一维捂脸,“我知道,是我逼你婚。” 勖阳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说结婚干什么啊?” 柯一维问:“你不想结婚吗?” 勖阳脸红了,“……我也不知道是想还是不想。” 这是第二次了,他提起“结婚”。 勖阳对自己说,再有一次,她就答应。 柯一维只念,这到底是不是个女的,啊?这是不是个女的?为什么就和别的女的一点都不一样呢? 别人家女朋友是哭着闹着要结婚,他这位可倒好,一说到正事,永远闪烁其词,搞得自己倒像是个委屈巴巴的小媳妇儿,追着人家要负责要名分。 乱了弹了。 “我说结婚是想让你安心,没有别的意思,我不希望你总是胡思乱想,对我没信心,”柯一维向她坦承,“我目前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先结婚,而且我其实也做好了和你结婚的准备,随时都可以。” 勖阳忽然有点想哭。 她嘴角有点点抖,预估这会儿的表情不太好看,只好张开双臂,借由婴幼儿一般的熊抱去掩饰因为“结婚”这个烂俗的事儿所引发的丢人的情绪。 这太不勖总了,太不了。 勖总怎么能因为听到别人对自己说“随时可以结婚”这样的话而感动到哭呢。 “我特别想很俗气地问你个问题,”她把脸埋在柯一维肩窝里哼哼,“你到底是喜欢我哪儿呢?我特别想知道。” “我也不知道,”柯一维说的是实话,“我要知道还能拿你没辙吗?” 他自己对于这一点也很无奈。 勖阳继续哼哼唧唧,捧着他的脸,“我不需要结婚,不是——我不用结婚,不是——我的意思是不需要用结婚来安心,我挺安心的。” 柯一维顺势说:“那你以后不要总让我回答些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 “我错了。” “你自己都说咱俩没什么困难,你还总想些有的没的。” “我错了,真错了,哥哥,别念了。” 所以说,女孩儿不在年龄大小,只要有颗古灵精怪的心,停不下来的大脑,那就足够她的男友哆嗦一阵的。 勖阳到家之后这一晚上的时间三分之二点五都用来回味和傻笑。 她忍不住和向茹分享:柯一维说要结婚来着 向茹第一时间给予了粉丝的最强音浪应援: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怎么说的?那你答应了没有? 勖阳:……他就是那么说的,他说结婚能让我安心[害羞][害羞][害羞][害羞][害羞] 向茹:那你还不答应他? 勖阳:……他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向茹:以前就说过???? 勖阳:嗯 向茹:不是,我得缓缓。人家都跟你说到结婚了,还说了两次,你都不答应人家,这是一个什么心态啊我采访一下你 其实每次问到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勖阳都发觉自己本质上也是有点“渣”的成分的。 恋爱的感觉很好,但“结婚”,她有点怕。 可能是平时听多了婚后琐事鸡毛蒜皮,婆媳关系亲子教育,弯弯绕绕太多了,暗流涌动也太多。那和工作中遇到的情况不一样,工作里的困难都是客观而明确的,会有所谓潜规则与暗规矩,但多数在明面上,当面锣对面鼓,没什么可怕的。在家里就不一样了,可怕的就是家里“不讲理”。 恋爱不需要讲条件,而婚姻是要讲条件的。 勖阳:或许我是那种不愿意负责任的人吧。 向茹:你开什么玩笑呢? 勖阳:那或许我还是个不够勇敢的人吧。 向茹:你又是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勖阳:我还是想再多体验体验和柯一维很单纯在谈恋爱的感觉。太快结婚,安定是安定了,有些美好就没了。 向麻麻终于满意了:这个说法还像点话。 chapter 251 私心 放假前的日子最为难熬,本来就百爪挠心心浮气躁了,还要调休,一个星期要上六天班,这简直是折磨。 勖阳把脚本发到“404未来之星”群里。小同志们无精打采的萎靡状态需要工作排期表来刺激一下。 “这次是去学校拍吗?”张晓雯居然眼睛一亮,“哇塞,我兴奋了!学校拍出来的片子肯定好看啊,而且都是小朋友,多有意思!” 荣可欣哼哼唧唧,“等你去了就知道,你会有多么后悔现在说的这句话。” 张晓雯不理解,“咋的啦?” “那你要是这么兴奋的话,领导,就让张晓雯去负责调度吧,让她去和熊孩子们打交道,反正她开心,”荣可欣开始出坏主意,“少女就应该和小朋友在一起,对吧?我们都岁数大了,和少年儿童沟通不了。” 张晓雯再白痴也知道荣可欣说的不是好话,“滚,你又憋着什么坏呢?” “这回小荣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咱们真的需要一个专属调度,晓雯子,”勖阳及时制止了一场大型组内殴斗,“我也觉得你最合适了。小荣也没问题,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俩了。毕竟我跟小维哥没一个长得像是小朋友喜欢接近的,这活儿我俩真心干不了。” 那话要是这样说,荣可欣就嘚瑟起来了,“那没问题,这个活儿我擅长啊,绝对完成任务。” 张晓雯悻悻地团个纸团扔过去,“瞅你那鸡贼样儿。” 按照计划的进度,放假前得完成所有素材的拍摄。 六天按说是够用的,但勖阳存了些私心。 里面的柯一维正趴在桌子上睡得踏实。 小哥哥带领团队连轴转了两天,该交的活儿都交了,人也已经累散架了。勖阳唯恐影响他们工作,周日一天都没怎么和他联系,即使这样也还是忙到了半夜,他给她发信息说晚安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累成这副鬼样子,还死活不肯请假,执意要去上班。勖阳实在不忍心,起早了半个小时,打了辆车去家里接他,在出租车上也睡得昏天黑地。 要不是小白停在他家了,她也就开车去接他了。被发现就发现,被议论就被议论。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豁出去了的感觉。大概是黎明将至,心已经蠢蠢欲动,要放一些声气出来,才好宣泄揭盖那一刻汹涌的蒸腾。 总之,预估会深藏不露,实情是连自己都已经沉不住气。总感觉一张嘴,这个保守了没多久的秘密就要喷薄而出。 这会儿堵在嗓子眼,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非常难受且煎熬。 可有单接无论如何是好事,忙总比闲好,拼事业的人不怕累,只要自我价值能得到实现。 勖阳也是这样走过来,知道这种时候除了默默支持,也再无别的事情可以做,任何自以为是的所谓心疼或横加制止都是捣乱。 能不出声都尽量不出声。 因此勖阳打算把柯一维的部分缩减到可控范围内的最少,哪怕调整到不太费事的部分,好让他可以有机会休息休息。 出外搜集素材是很辛苦的,尤其对于日程比较规范的对象而言,要去配合对方的时间,那么自己这一天往往会有至少两个小时奔波在路上。再说涉及到各种协调、调度、现场安排,真正拍摄或许只有几个小时而已,前期要耗费的功夫更多更难也更累。 说是私心,其实也是个顺水人情。 资源要给到想要的人手上,才能够发挥作用。 勖阳问荣可欣和张晓雯:“你俩今天报职称吗?” 张晓雯一脸懵,“这不是还没下通知吗?” “下通知也快了,往年都是九月底十月初,”勖阳说,“你俩应该也符合条件了吧?” “工作时长倒是差不多,不过业绩就不太好看,”荣可欣说,“领导,您也知道,在咱们这边哪儿能轮得上什么有价值的业绩可积累啊,有机会都紧着东院了,我到现在也就参加过一次比赛。” 勖阳完全了解他是什么意思,“咱们组的活儿也不少呀,虽然都是正常任务,但也是必要的工作经验的。加上上次老薛歪打正着给你们凑了个奖,也不算啥都没有啊。” “那哪儿够啊领导,没法比啊和人家,”荣可欣叫苦,“活儿一点不少干,最后啥都不算,那咱到底是干的什么玩意儿啊。” “咱们组的活儿可都不是一般的活儿,不然你觉得陆总能看得到你吗是不是,”勖阳象征性地安抚安抚,“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做这些活儿就是在给自己铺垫。至于机会,可遇不可求,做好积累,总会来的。” 荣可欣不明深意地笑了两下,没再说话。 勖阳当然知道他没听进去。不过,无所谓。各人要走的路本就不一样。 “这次这个录制是要推送到平台参选的,大小也是个赛事吧,”她说,“如果你俩有心气儿,这个活儿就给你俩做主力了,我和小维哥全力提供辅助。” 两个人同时眼睛发光,“真的?” “真的啊。” 荣可欣俩眼一亮是因为终于等到所谓的“机会”了,说曹操曹操就来,这运气也太好了点; 张晓雯眼睛放光是因为“我和小维哥”。 重点在“和”。 八卦人儿永远活跃在磕糖第一线。 “不是,那我维哥真能同意吗?”荣可欣贼呼呼地往“吴老二”的方向指指,“维哥和我俩都差不多年头吧,他不想评吗?” “他同意,我也问过他的,他说他打算再积累积累,”勖阳信口胡诌,“你俩考虑一下,如果你俩愿意,我到时就这么给你俩报送了。虽然不见得多重量级,但大小是个评比,有奖项的话,肯定也算业绩的。” “没问题没问题啊!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虽然我其实对评职称啥的也没什么执念啦,”张晓雯抓抓头发,“但我还是挺感动的啊老师,我也可以的,我没问题。” 勖阳的开心是真的开心,“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你俩先看脚本和排期,待会儿咱们商量下具体拍摄的事儿。” chapter 252 代沟 柯一维想当然对勖阳的自作主张毫无意见。 他的原则就是不需要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如果一开始就无法享受,那么再忍耐多少年其结果也是一样,倒不如放弃终将失败的挣扎,把宝贵的时间和精力专注在能激活自己的事情上面。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这是其一;其二,有时候不想要就是不想要,送到手里也嫌拿着沉。前提是有更适合自己的选择。 贪心的人是有的,面面俱到的也是有的,但不会是他们。一个人可以企及的高度和宽度,某种意义上而言,是基因决定的,若还有一部分,交给天意。 主机位给了荣可欣,柯一维调到了第二机位,工作量就小了许多。 脚本已然整理完成,日程也都排得七七八八,前期对线也仍然是勖阳在做,两个奋斗期小朋友主要负责的是一线行动,算是门脸岗位,说是主力,负担也并不那么重。 勖阳跟着下校跑了两天。两个人平常合作惯了,配合本就不错,上手也快,和小孩子们的交流也顺利。但凡妇女儿童比较多的场合,有荣可欣在,也就谈不上有什么沟通失败的事儿。大人孩子都捋顺了,拍摄就是最简单的事情,放手干吧。 如此,热热闹闹的404就暂时安静了下来。 柯一维需要到场拍摄的活儿被排在后几天,前面几天就在办公室给荣可欣已经完成的视频做剪辑整理。勖阳没什么事儿的时候,就去那所离西院不太远的小学晃一晃。大部分的时间,都还可以做到两个人心无旁骛地独处。 氛围有了,电灯泡都走了,天时地利人和。 两个人正好趁此机会把后面要面对的事儿们好好研讨商量一番。 要到双方家里郑重其事地做客,搞不好还会催生一系列无法预料的后续问题,想一想,即将到来的“十一”假期,恐怕就是人生的转折点到来了呀姑娘!勖阳这么想着。 黄金周,真是妥妥的黄金周。每一个日子都在前头热情洋溢滴招着手,来吧来吧小宝贝儿。 “噢,还有一个事儿,”勖阳对柯一维说,“我想今年报职称。” 柯一维脱口而出:“好啊。” 勖阳:“……” 虽然荣可欣和张晓雯没在,物理距离上也并没有因此倍加亲近。“风暴一号”和“隔壁吴老二”巍然如山地屹立于两人之间,想要靠近一点点,只能开山劈地。 不过俩人都认为,那倒也不至于。 除了工作时间,基本已经黏在一起了,日常连体状态。在工作岗位上,还是需要保持一点基本的,嗯,尊敬。 所以虽然这会儿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姿态,但勖阳也知道柯一维肯定是头都没抬。 突然就——莫名其妙有些上头是怎么回事。 人真的是非常矛盾。 一方面发自肺腑地理解柯一维对“升级评优”这类事项的不屑一顾,另一方面这种不屑和轻慢落到自己头上,却像干枯树叶堆里扔了一根火柴,倒也着不了多大的火,但一绺儿一绺儿的烟鬼鬼祟祟钻出来,燎得人眼前迷雾缭绕,心里煎熬难言。 勖阳这个年龄的人,“评职称”这三个字就标志着你死我活腥风血雨。像她那么大的同事,鲜少有没在评职称的道儿上被扒掉一层皮的。以至于大家凑在一起,每每说到当年评职称,都心有余悸,要实在不是生活无聊精神匮乏,上进这事儿也就算了吧,好好活着比较重要。 同年评级的人数总是那么多,名额总是那么少;投票总是出现谜之结果,测算标准也总是云山雾罩。人气最高的不见得评得上,没啥人气可言的不见得出不来。总之,每年的评级都是大型悬疑现场,就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比起各种考试,这种心态上的磨炼更为残忍。楚波当年就因为职称总也评不下来,险些落下点癔症,还好近期终于战战兢兢打着擦边球把职称拿下了,否则只怕再耗个几年,这人就要神经了。 ……所以这算不算是代沟的一种,观念的差异? 勖阳怀疑柯一维的淡定反应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根本对“报职称”一无所知,大概在他印象当中申报职称这个事儿就和买份报纸一样无足轻重,轻而易举,因为从来没留意,所以也不觉得是个多大的事情。 他从来就不需要通过升职加薪这种大众路数去谋得一席之地。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用做,真算是莫大的自由。 勖阳认为自己有必要把事态说得透一些,以帮助他理解这个决定所带来的一系列附加条件。 “如果我要是申报的话,后面一段时间会很忙,”虽然之前已经在着手整理一些相关的资料准备提交,“咱们这个系统申报职称也不是一个小事情,要打擂要参加考试,关卡还挺多的。所以如果我申报了,这些流程就都要运转起来,我大概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空闲时间了。” “嗯,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柯一维点点头,“可以理解。” 勖阳问:“所以你觉得可以吗?” 柯一维显然不太明白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可以啊。” 勖阳锲而不舍:“你不问我为什么忽然想报职称吗?” 柯一维愈发感到她今儿有点怪,好像一直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满意的反馈却又一直不满意,可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他还是顺着她问:“那你为什么想报?” 勖阳哼一声,“当然是因为我优秀了。” ……这就很,无厘头。 柯一维哭笑不得,“对对对,因为你优秀啊。” 勖阳当下只觉得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就是撩不动呢,“什么啊!不说了。” 非常负气。 柯一维也莫名其妙,“怎么了啊?你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从钟迪美调走以后,勖阳还鲜少出现这样突兀的情绪波动。 柯一维自认或许是自己的态度不够端正?但无论如何,哄了再说。 他赶紧起身来抱抱捏捏亲亲,就差举高高了,积极建立一下情感关系。 之前说勖阳没有情绪像个男的这话显然草率了。她不是没有情绪,她恐怕是随时攒着,等聚沙成塔,再一次性发作——杀伤力更大。 勖阳是女孩,真的是女孩,鉴定完毕。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柯一维问她,“你不说我没法知道啊,我又不会猜。” 勖阳本来被这一股无名火烧得浑身难受,蓦然被他揉一揉拍一拍倒是揉出了几滴眼泪。就,委屈得很呐。 柯一维慌了,“怎么了?这怎么又哭了呢?我我我怎么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呢?” “没事,”勖阳抹抹眼泪,“我脑子有病。”然后哭得更猛。 多讨厌。人家下决心要去受罪了,这人说完全不知道。 一头雾水的小哥哥被吓得不敢再出声。 这个情绪的涨潮突如其来,不敢动,实在不敢动。因为不知哪里就会触发开关,也不知其发射范围有多大射程有多远,轻举妄动还是算了吧,先保命。 柯一维静静抱住她,抚摸她的背,像哄小婴儿一般,让她哭。 拥抱抚触算是比较有效的抚慰了。勖阳也在努力调整自己。 但也只是暂时管用。她毕竟不是小婴儿了,她脑子会不停想事情的。 “我想评职称的一个原因是我想多些选择在手上,以后咱俩要公开的时候咱们可以有点主动权,”抽泣还是止不住,就是忽然之间悲从中来,“我不想和你分开,所以我想努努力,以后可以多争取一些选项,让你能够在这里待得不那么辛苦。” 这话说得七零八碎的,柯一维也不知是该心疼还是该笑,“所以你觉得我现在很辛苦?” “不是,就因为你现在不辛苦,我才不想让你调走去一个新的环境,那你就要重新开始了。” 柯一维有点明白了,“我重新开始没关系啊!我在哪儿待着都是一样的,没区别。”他的不在意是真的不在意。 这小姑娘的固执劲儿上来了,一门心思要把他说服,“可是你在404留下来会比较轻松,所以我希望领导可以让你留下来。” 柯一维又迷糊了,“那你呢?” “我去哪儿都可以啊,我本来也是经常调动的,”勖阳说得很认真,“但是你不一样。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应该把精力都放在你真正的事业上面。” 搞清楚了她的真实意图,柯一维非常感动。 就好像自己的一颗心被一双手轻轻捧起,柔柔地安置在了一团粉蓝色的云朵上,柔软,暖和,还有香草的甜味儿。 他把勖阳的头揽到自己怀里轻轻抱着,就像她方才给她的感受一样。 “你为我考虑了这么多呐,”他口气轻松,声音却有些微颤,“我都感动死了真的。” 勖阳扁了扁嘴巴,“那你还觉得无所谓呢。” “不是,我不是无所谓,我是刚才没弄明白是什么情况,”柯一维解释,“现在我不就明白了吗?好了好了,不委屈了。” 勖阳哼一声,“别把我当小孩一样。” “嚯,你不是小孩吗?” “去你的,”勖阳从他怀里爬起来,扯张纸巾收拾收拾自己,“我才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前途!事业!理想!我这么优秀!我的世界不能让给我看不上的人!” ——自己说着都觉得,唉,好尴尬。 你不觉得羞愧吗勖阳?你明明是为了男人。 她是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不爱工作的人。她其实妄受了这么多年来工作狂的名声。 “是是是,事业型女性是为了自我价值的实现,”柯一维搜肠刮肚组织起这么一句话,假模假式的,“我全力支持你的一切决定,冲吧冲吧!” 他从窗户边这羊肠小缝隙绕出去,扯过荣可欣的转椅,坐在她旁边,望住她。 “你为我考虑,我真的很高兴,”他神情很是认真,“但是你想过没有,我留下来而你调走了,那我留下来也就没什么具体意义了。” 勖阳跑了点题,“所以你也是不愿意和我分开的是吗?” “我当然不愿意啊,谁不想和对象多待着啊,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柯一维对灯发誓,双眼亮亮的,“但是我希望你的决定首先是让你自己开心的,如果你并不是真心想去做,其实咱们可以有别的办法的。这么说吧,就是我离开404,离开西院,我都觉得比我看着你不开心要好得多。” ——完了,勖阳又要哭了。 柯一维捂脸,“不是,你告诉我你这回是哭啥?” 在404待久了,高冷禁欲系柯一维小哥哥也开始接地气,说着说着就飙出个“啥”。 勖阳凶巴巴,“我感动了,不行啊?!” “行行行,”柯一维也不知道该不该笑,“你说的都对。那什么,我就想说,你要是开心呢,咱就好好准备;你要是不开心,咱就放弃,也不是什么大事。” 又加一句,“你不用特别考虑我,真的。” 勖阳平静了一下,“那你呢?你怎么想的?” 柯一维没有立即回答。 他抬手用力抚抚她的肩膀。 “其实,我不希望你这么辛苦,”他试图不伤害到她的简单天真,“我真的怎么都好说,因为我在这里只是占一个编制而已,我之前也想过要不要辞职全心全意去做工作室,但是我爸妈死活不答应,非得说有个稳定工作保险,这才一直苟在这里。所以其实我去哪儿都不影响,我只要有这个编制就可以了。” 勖阳能明白他的意思,默默地抱住他,不说话。 明白是明白,也仍然有点懵。 “我知道你有事业心,我也觉得特别好,但我就希望你做什么事情是出于自己的本心,而不是迫不得已必须要妥协,”柯一维把话说得委婉,“并不是说我自己有选择,其实你也可以有选择,我不希望你为我而做出任何牺牲。” 勖阳一直在想柯一维说的这些话。他真的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 这件事情会让自己开心吗?好像不会的; 是妥协或牺牲吗?牺牲不至于,妥协确实有一点; 自己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策划了一场自我感动的大戏呢? 似乎确实是。 柯一维也不是不感动,他只是—— 他觉得她这么折腾多余吧?少爷羔子哪里理解社畜的痛点在哪里。 可话已经说出口,被他说几句就鸣金收兵,那是不是也太怂了点? 勖阳捂着被子发出绝望的嘶吼。 “你不老实睡觉又嚎什么呢?大半夜的吓我一跳!” “没事,我做噩梦!” 真.魔鬼的交易。 然而容得勖阳思考的时间并没有很多。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九月底十月初,收获的季节,评职称还真应景。 转天组长群里就收到了人事部的通知:本年度职称评定开始启动,有意向申报的同志请在周五下班前找人事干部报名,逾期不候。 勖阳把通知转发到“404未来之星”群,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目光失焦。 一看到“职称”俩字就头疼的柯一维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还是装没看到吧,让她自己去做决定。 此时最好的逃避方法就是趴在桌子上装死。 半晌,勖阳咬咬牙,心一横:不行。不能怂。 不能柯一维说不开心就顺坡下驴这么轻率,他可以给她选择,但她自己要努力一次。 为自己,也为他们俩。 为了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勖阳立刻就跑去报了名。这事赶紧落定,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一旦做了决定让事情开始运转,也就指向了结束。 陆靖一收到了人事干部的反馈,即刻把勖阳召唤到办公室来喝茶。 “不是,这怎么又报了啊?”陆总满脸疑惑,“之前问你,你不是说不报吗?” 勖阳有那么点歉意:“就忽然又有了点想法。” 陆靖一已经没脾气了,“上次不是告诉你了,领导的意思是今年先保着楚波先推推他吗?” 这话真是岂有此理,“……他跟我不在一个赛道上,我和他不冲突啊!”人家早跑到下一个赛段去了。 陆靖一有点欲哭无泪的意思,苦着一张瘦脸,“上次领导摸底,让我和你们通个气,没什么反常就已经在运作了,你这忽然之间改变了计划,我可咋和领导说?” 这或许还真是个大工程,“你可能不知道,楚波和钟迪美已经领证了,钟迪美那个爹一出动,现在上头肯定要推楚波给做个人情。原来只是想让他往上走半步,这次搞不好是直接给个职务。你虽然和他不是报一个职称,但是你业绩太多,和他同时打擂,相互对比,对他是有干扰的。而且干扰会很大——毕竟大家都知道你俩曾经那一段儿。” 能做到团队的一个小头目,脑部表面的沟回多少也比别人多那么几道。但饶是如此,勖阳的处理器也有点不堪运转了——这特么都是哪儿跟哪儿? 她问陆靖一:“那我是怎么就干扰了他的呢?” 陆靖一深吸了一口气,“那你能具体和我说说你是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想要评职称了吗?” “……因为我认为我每项条件都符合,”勖阳忽而顽皮一下,“而且领导们不是都鞭策我不能总消沉悲观得积极要求上进嘛,那我一想我是得上进一下啊,那我就上吧。” 陆靖一被挤兑得拍桌子,有气无力地,“那您了就跟我出尔反尔了?我咋和领导交代呢?” “不是,我确实不明白,我跟楚波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吧,我根本没到人家楚大师的高度啊,让也不应该是我让他吧,怎么说也得是他让我吧?”这事儿越说是越魔怔了,“当然了,我也没有让楚大师让我的意思,本来我们俩就不存在谁让谁的关系,我就是说这么个情况。那总不能说单位和领导们为了推举楚大师,就净水泼街雁过拔毛——不是,我是忘了那句话后面是啥——是吧?为了让他上,别人都不能申报了?这个事情我想不通。” 陆靖一看着她,突然又乐了,“看来你对楚波是真的前尘往事成云烟了。” 勖阳不假思索,“是的领导。绝对已经消散在彼此眼前了。” 陆总出其不意杀出一句,“那柯一维呢?” 勖阳顿时心上如中了一拳,背上渗出一层汗。——这话从何说起的呢? 领导知道了吗?知道些什么呢? 能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背后肯定有其隐情。 “柯一维啥啊?”勖阳装傻。 “没事儿,我说着玩呢,”陆靖一摆摆手,“就是觉得你们团队的孩子都不错,和你待的时间太久了,连带你好像心态和样子上都年轻态了许多。” 行吧,毕竟是在夸她——吧。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路数。勖阳不敢随便搭腔。 陆靖一也及时转回了正文儿。 “其实事情是这么个事情,”这话不说透了,看来是不能让这智商情商都一块儿逆生长了的姑娘充分理解,“不是楚波要报,别人就都不能报;而是楚波要报,你就不要报,跟别人没有关系,别人爱怎么报怎么报,但你不行,这原本就是你们俩之间的事儿。” 勖阳听得都生气了,“这不是太不讲理了吗?是他和领导说的吗?” “不是,你听我说,”陆靖一说,“可能你觉得荒谬,但事实是,目前为止楚波现阶段能拿出来的业绩不多,群众基础也不那么好;而你呢,你这些年的业绩一直存着没动过吧?对比之下,楚波还要不要脸了,大家都会怎么议论?要命的是你这些年但凡是投票,你都是稳稳地高居前五名,到时票数一出来,领导再想保楚波,他不得掂量掂量吗?她也怕被举报。可她不管,又得罪不起钟迪美家的势力。所以你明白了吗?领导是要推楚波,但也得给他留点脸面。你,太强了,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这话确实已经说得不能再明了。 明白得让勖阳又好气又好笑,表情管理失控,不知道说什么足以表达对这荒唐事儿的评价,只好连连“唉”了好几声。 “所以意思就是我这是被劝退了呗?”她说,并没有想要掩饰自己的鄙夷。 陆靖一也没有很客气,“你不退也可以,坚持要报也行。但是你也清楚,太后和王喜悦绝对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自己退的。” 这不就是耍流氓吗?勖阳想。卑鄙的是耍流氓还耍得理直气壮。 陆靖一察言观色,她了解面前这位爱将的脾气,她也怕勖阳一上头,又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决定。 “这样吧,你先回去考虑考虑,”陆靖一给她搭了个台阶,“反正周五才最后报名了,也不急。你想好了,然后咱们再商量,好不好?多少也得给我点面子。” 勖阳知道也没必要和陆靖一对着干,“行吧,我再想想。” 陆靖一肉眼可见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的姿态都软化了许多。 勖阳只是觉得——怎么说呢,听说过,没见过。 单位想要推一个人上来,真的是可以为其量身定做所谓政策标准的,不仅投票可以不作数,什么都是可以操作的。 这也是勖阳之所以对评职称这事儿意兴阑珊的原因之一。很多人的所谓业绩,听着唬人,实际如果总听的话,就能听得出门道了——哪些是真枪实弹打出来的,而哪些不过是单位强捧愣给的。 都是千年的狐狸了,互相玩什么聊斋呢。 只是勖阳实在没想到有一天这恶心事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chapter 253 隔山海 勖阳没有回404。她直接下了楼,到后院的小树林里自己待了会儿。 这个事儿太恶心,需要一个人静下来好好消化。 负能量得搂住了,不能轻易泄露出来误伤无辜。 上班这十来年,不能说是顺风顺水,但在评优升职这种事情上,一向是碾压级别的存在。这在勖阳的认知当中是非常直接明确的一个事儿,又不是选领导,业务评定而已,硬碰硬,多简单。当然会有内情,但那些见不得光的伎俩,怎么会算计得到她头上?从没想过综合实力强的反倒要为人让路。 是一盘棋,也是一潭黑水。 于是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这不,眼下就轮到她了。 若是平时,她也不会很在意;但若是平时,她也不会去趟这滩水。好容易抖擞起一点上进心想要进取一下,是为了重要的人和重要的事铺路。出师未捷,真算不上是个多好的外应。 勖阳是个宿命感很强的人,敏感且信任直觉。有的事情一上手就顺,大概率到结尾也是顺的;有的事儿一开头就磕磕绊绊,或许也可以坚持磕到完结,但过程当中的体感不会舒服,耗神耗气血,虐掉半条命,事倍功半,何苦来。 同时她自问也是个运气很好的人。从小她硬拗着自己去做的事情,老天爷多数都会一再询问,让她确认是否是出于主动意愿,分外慈悲地舍给她一颗后悔药。这么多年来,慢慢摸清了自己能平稳活着的规律,那就是凡事都尽量从心去做、开心去做,趁着运去做,而不是以“应该”与“不应该”去做。像这次申报职称的决定,就是出于策略而非本心,所以她很清楚自己心里的疙瘩是来自哪里。 即便是为了她和柯一维,这件事情本身并不是会令她感觉舒服的。就像修炼成精的小妖为了和凡人在一起要舍去一身皮毛弃了百年修行,爱上王子的美人鱼要用鱼尾去换一双腿,凄美是真的,疼痛也是真的。 只是柯一维所说的“更好的办法”,毫无疑问会让他付出比自己更大的代价,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就不得不如此。 勖阳只念,行吧,可能是这么一回事。柯一维已经是她多年积攒下来的福报了,得意的事儿总不能每样儿都占上,好事多磨,是这样的。 这天气说降温就是骤降,沸腾着跑下楼时还没觉得,这会儿冷静下来,身上也冷了。没穿外套啊,小风飕飕的。 那到底是让它磨还是不让它磨。 勖阳抱紧了双臂,也不知是冻得牙关紧了紧,还是气的。 网上有个名词儿,“行动杠精”,堪称人间真实:本来在做或打算做某件事情的时候,忽然被人催,快点啊行不行,立马不想干了,我不做了我好烦躁我做得好好的你催我干嘛? 别人不知道,反正勖阳就是这种杠精,妥妥的。正向去想是这样,反过来,越不让做什么越想做什么,也算数。 这是勖阳这个双子座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叛逆。 数算着日子说再不抓紧就老了的终身大事,催着上进又上不进的“前途”,不该爱却又舍不掉的柯一维,不好评却又想着“凭什么”的职称。 必须面对又山海重重的前路。 尚有几天时间可以从长计议,尚有几天。 勖阳又冷静了片刻才上楼回到404。 适逢荣可欣回来取东西,暂时缓冲了一下她还没调整好的表情。 这口气就在倒霉催的荣可欣这儿软着陆,没能直接喷发到不明所以的柯一维脸上。 “走时还不说把东西都清点好了再出发,这来来回回折腾多耽误时间。” 勖阳平时还真是挺少责备他们,连句硬点的话都没有过。 荣可欣没敢贫嘴,“是,也不是忘带了,是今天要拍的场面大,怕太耗费时间,电量不够,我再拿一条线,一边拍一边充电,做着准备。” “喔,那倒是对的,我误解了,”勖阳漫不经心,“今天拍哪个大场面?” “他们学校正好赶上有个国庆的活动,好些个年级凑一块儿开个班会还是队会什么的,小孩儿们都拿着国旗唱红歌,就跟电视里那大晚会最后大团圆场面那个样儿的。他们领导昨儿跟我说特别想留个资料到时放到成片里,我琢磨这个确实挺好也挺重要,这不还跟维哥商量呢么,想请维哥也一块儿去,整个双机位,我琢磨着比我自己折腾好几遍效果能好点。关键我能扛着机器拍几遍都行,那小孩崽子们可不见得待得住,他们一闹,什么都别想干了。” 荣可欣这叨叨叨叨的功力也是强,别的不说,体力好才能叨叨得动。 有那体力干点啥不行,净整些老娘们玩意儿,一句话能说明白的非得长篇大论。 勖阳一激灵。行了,这负能量已经爆棚了,荣可欣是无辜的。 柯一维抬眼看看她。她立刻get到了小哥哥眼神里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啥事儿,但也差不多就得了,吓唬孩子干啥。 这也算是合理诉求,“那也行,”勖阳说,“反正今儿也没别的事,我们俩都跟你去帮帮忙吧,拍完我们俩就回来。” 荣可欣吓一跳,没想到还能买一赠一,不过这福气来得还有点压力,这不就相当于领导莅临视察工作嘛。 那也不能说不啊。 赶上这天是小白限号,柯一维开了另外一辆车。 勖阳就一手拿手机一手拿了个杯子,噔噔噔走在前面。车子锁一开,直接开了副驾驶的门就坐进去。 荣可欣在后面跟着,倒也说不出小领导当下看起来有哪里不太对,但就是隐隐察觉到有什么是很反常。 一时半刻的也很难描述清楚。 瞥瞥柯一维,那大哥神色如常,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荣可欣只想,他俩果然很熟,都熟到这份儿上了。 车程很短,十分钟不到的路程里,荣可欣一直惴惴地坐在后排不敢言语,为啥呢?因为前面两位也没话,一个专心开车,一个专心沉默。荣可欣一介话唠,愣是生生被这氛围感逼得闭了麦,感觉自己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柯一维其实是关注了一下勖阳的神情的。借着看右后视镜的机会,视线收回来的时候,会在她脸上多盘旋一会儿。 这几天因为要申报职称的事儿她总是心事重重。感应到她的低气压并不是难事。只是不知道这次是从陆靖一那儿受了什么爆锤,整个人充斥着一点就炸的临界感。 这状态当然并不对劲,不过这出来转转,散散心也好。 张晓雯被荣可欣留在学校组织调度,他们到达拍摄会场的时候,少女正带着小朋友们唱某音神曲热场子。 这孩子暖场的本事真是一流,就是放到东院去在年轻一辈儿里也是排得上的,不尬不愣不做作一秒点燃,以后要尽量给她创造机会多锻炼锻炼。 荣可欣当然也是可以的,就是稍嫌油腻。 勖阳问自己,荣可欣今天是招你惹你了吗,为什么今天所有的吐槽都要围绕着荣可欣,他做错了什么吗,他只是没长眼恰好堵在了情绪发泄的关卡上。 这学校的会场还挺大挺奢华,难怪是全市数一数二的贵族学校,就冲着这硬件设施,每年捧着好几万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等学位的家长就算等得值。 张晓雯一看全员到齐了,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赶紧撇了大喇叭跑过来,“老师,您咋也来啦?荣可欣就说回去把小维哥给拉来抓个壮丁,怎么连您都跟来啦?” 荣可欣捂脸,“不是,是帮忙,帮忙,抓个壮丁算是什么话。” “哎呀领会精神。你不就是那么个意思。” “我哪有——” “闭嘴。” 勖阳当然熟悉荣可欣的本性,倒也用不着张晓雯拆他的台。 小奸巨猾滑不丢手如荣可欣,怎么可能放任柯一维在家舒服而自己在前线拼杀?有利可图也不行,也不够,眼下的平衡还是必要的。 她只是笑了笑,“小荣说这个部分不好拍,恰好我俩都没事,就一起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然后一踏入会场就满眼都是毛病。 勖阳把脚本拿过来看看,这个场景确实是新加的,她没有印象,所以脚本应该也是他俩现写的。挺大的一个画面,就设计成了一个平面单镜头,动也不动单纯记录,那的确是很不像话。 她问两个主要负责人,“这块特写你们打算怎么拍?” 荣可欣抢着答:“我想待会儿让维哥盯着固定机位看全景,然后我手持下去走着拍就行,从这头走到那头。” 手持——有点好听。他们还真没有趁手的手持,云台都没得。两台大傻摄像机就是全部家当了。 “你扛着机器拍那么久,不能保证镜头画面的稳定,”勖阳提出想法,“这个既然是特写,质量还是得有点要求的。咱们不是有脚轮吗?为什么不装脚轮推动着走呢,人也轻松,效果也有保障。” 荣可欣不知道哪儿来的信心,“不是,领导,我觉得我没问题,我手臂有劲儿啊,完全不需要用脚轮。” 勖阳继续给他解释,“你在拍摄的时候是看不出抖动的,如果真的有抖动,那岂不是又要重新拍一条?关键是这个镜头是整整一句歌,时间太长了,你自己手臂也撑不住,没必要非得强撑。” “我没事啊,我肯定能——” 柯一维拍拍荣可欣,“听领导的。” 荣可欣最晓得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好的,那咱就装脚轮。” 勖阳看了看柯一维,也不再多说什么。 她其实没想直接插手进去,只是控制不住本能上线。这样是会让小朋友们讨厌的,她告诫自己。 荣可欣走开去装置设备,柯一维也去帮忙。路过勖阳身边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挨了挨她的手。 勖阳明白他的意思。 “你盯着点我啊,”她说,“我怕我回头又会忍不住急眼。” 柯一维:“我盯着你,你也控制一点。” 又说:“有什么事儿一会儿咱俩回去再说。” 每次都是。当柯一维附下一点身子,低头去倾听,与她讲话,那种非她莫属的被庇护感都会令勖阳一瞬间软化,顺毛,从怎么着都不行到怎么都好说什么都行。 她退到旁边,看着张晓雯指挥着满场师生完整演练了一遍。 这场景确实宏大,满会场的旗帜挥舞起来一片红,声势震天,画面效果震撼自不待言,无论怎么拍,都是不会出什么大错,算是上佳的送分题。 勖阳在旁观的同时,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一套拍摄规划。哪里切到哪里,哪里换特写哪里拉全景。 她能控制住去控制指挥孩子们自主发挥的欲望,但要她控制自己本能的创作冲动,那真是强人所难了。 不是自己设计拍摄这么个漂亮的场景,的确是个遗憾。 这种专注完美地转移了她的大部分浮躁情绪,她沉浸在慷慨激昂的歌唱和激动人心的口号当中。 拍完了一遍,荣可欣跑过来问意见。勖阳说:“你们自己看看回放,如果觉得和自己的设计差不多,那就没问题。毕竟人家这个活动要组织起来也不容易,尽量当场就过吧,避免返工,拍一保一。” 柯一维在台上,扶着摄像机,向她这边投过来一个赞许的目光。 她也不是情绪管理多及时有效,她只是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定位。 好像一旦认清自己是谁,压力和紧绷感就都自动消散了。果然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放弃深植骨肉的掌控欲,放弃隐藏了好久却从未消失的执念。 放弃一定要把真相弄明白才罢休的执拗。 所以,要放弃吗? ——但也不是都能放弃的吧。 柯一维过来,仍然轻轻碰了碰她,“一会儿咱俩怎么着?” 勖阳恍然惊醒,“什么?” “拍完了,”柯一维说,这会儿学生们都在退场,荣可欣和张晓雯在收拾器材,“他们俩接着去拍别的,咱俩是跟他们再待一会儿,还是就撤了?” chapter 254 【我梦寐以求 是真爱和自由。】 机会难得。 下午也没什么别的急活儿,最多就是把视频带回去整理整理,易如反掌的日常操作不值一提。 两个人对个眼神儿,一拍即合。 上午勖阳自己在楼下进行冷却工序的时候,风还挺大挺冷,楼下面也背阴,越站心越寒越想报复社会。这会儿堪堪欺近正午了,秋日阳光正猛烈充沛,仍然有一点风,不过也还好,总算有一些温度。坐在车里晒着太阳,从手指尖就开始回暖。 忽然心就开了。 柯一维问她:“咱去哪儿?” 勖阳手一挥:“去哪儿都行,反正不回单位就行。” 柯一维笑,“那还不简单。几点咱回去?” “两点?赶个午休。” “好嘞。” 工作日上街闲逛的好处就是,人烟稀少,环境清静。 去哪儿都好。 俩人本来想争分夺秒去吃个饭然后看场电影,时间刚刚好能赶到午休结束前回到西院。但电影的氛围感太强烈,需要很长的时间和宽松的环境从梦境当中抽离,如果条件欠缺,人的精神状态搞不好会更不好,类似起床气的效果,那不更容易抑郁?遂决定放弃。 结果是匆匆去金拱门买了点吃的,就驱车直奔近郊的一个郊野公园。 已然郊野,适逢平日,公园方圆几里都没见几个人,满目风景都是他们的,可以说是相当令人心旷神怡了。 秋天是一年里颜色最为丰富的季节,饱和度高亮度好,绿是绿红是红橘是橘,黄叶也都还没残,金灿灿明晃晃连成一片,不由分说直怼到视野里,就像猛吸了一口泰国鼻通,从口到鼻直冲上头,满脑袋都被超猛的薄荷味儿大清洗,心不放宽眼不放远都不行。 偌大一面湖。三两只水鸟。天地骤然苍茫安静,让在城市喧嚣的浸染中目盲耳鸣的人在这大自然的恩宠之中无所适从。 勖阳看着微微起皱的粼粼湖水有些眩晕。 一直如此。树林,草木,蓝天白云,安静的地方是最好的镇定剂。 柯一维问她:“要不要拍几张照片?这儿景色还挺漂亮的。” 勖阳摇摇头。虽然但是并不是安心拍摄的心情。 两个人手牵手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 柯一维问她:“你小时候有没有翘过课?” 勖阳不假思索,“有啊。” 这倒令柯一维十分意外,“真的吗?你?” “是啊,不仅翘过,而且经常,”勖阳想了想,这好像也有点自爆,“也不能说是经常,就是我觉得憋得慌了,就得找机会自己调节一下。” 柯一维笑,“所以你调节的方式就是逃学?” “逃学就算是其中之一吧,算是比较简单粗暴比较爽的一个方式,”勖阳试图把自己的感受描述得精确一些,“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逆反?总之就是当别人都在乖乖地做着那个时间本该做的事情时,我一个人溜到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无论做些什么都好,那种爽感都让我很是享受,大概我就是时不时需要那一点离经叛道的刺激。也不用很多,也不必始终如此,偶尔调剂就好,然后我就可以一切如常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继续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做我的普通人。” 岂止是逃学。工作之后也是如此啊。在东院的时候,有时不堪压力,她也曾找个借口就跑出去,拖一辆单车在城中漫无目的地瞎晃。什么也不做,只是逃离出来,就觉得还可以治愈自己。 所以这样说起来,也难怪此刻手里牵着的是柯一维的手,是不是? 一切早已注定。 勖阳问他:“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其实是个坏孩子?” “是挺表里不一的,”柯一维笑了一声,握着她的那只手轻轻地用了一点力,“不过这也不能判定是‘坏’。要是这样的话,那我简直是十恶不赦了。” 勖阳:“你也逃学吗?” 柯一维:“岂止,我还逃婚呢。” 话都说到这儿了,不八卦一下简直对不起自己,“所以那时候你是真的不想结婚?” “是真的,”柯一维这会儿倒也不那么排斥说起前尘往事,“现在想起来,确实挺渣的。” 总觉得不说就是保护,不伤害就是有感情,不去面对就当无事发生。 某些真相是需要让对方明确知道,那才是对她的负责,可惜他那时太过自私,并没有去考虑唐筱鲤的感受。 这也算是其中一个原因。他并不想在勖阳身上重蹈覆辙,犯同样的错误。不过怎么说呢,勖阳不是唐筱鲤,遇见勖阳的柯一维也不是之前那个逃避责任的柯一维。 勖阳并不比唐筱鲤好“应对”。但或许怀着一份遗憾,当然,更出于对勖阳的珍视,柯一维知道当下的自己愿意在给予她爱和陪伴的同时,积极让自己长大成熟。 与勖阳一样,他也选择了一条不太“正常”的道路。 勖阳不知道为什么驱动,对柯一维说:“其实每个人都会有当下不一样的选择,我只是希望以后如果我们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我们都能开诚布公地去面对它,至少在放弃之前,保证为了彼此努力过。” 柯一维并不明白她最近何以总是这样悲观消沉。 “那你能不能开诚布公地和我说一说,你今天是怎么了?”他问她,“你今天仿佛要吃了荣可欣。” 之前勖阳总腹诽柯一维这个人一脑子不转弯的直男思维,又直又男。最近大概是自己太过情绪化的关系?似乎柯一维忽然之间就敏感了起来,观察力十分敏锐,总能第一时间感应到她的反常。 她心里隐隐有些歉意。这孩子莫不是被自己弄得每天都心惊胆战,看她脸色说话做事? 有点过了啊你,勖阳。 “今天早晨陆总叫我去她那里,是说报职称的事儿,”她“开诚布公”向他坦承,“以前咱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陆总就找我谈过几次关于职称的事情。只不过那时要么是劝我努力报一报,要么是叫我识大体顾大局不要报。这次我表示出了想要申报的意愿,和那时答应陆总的相悖了,所以她要找我确认一下。” 信息量太大,涉及领域太陌生,柯一维一时半刻没能处理完毕,“陆总劝你努力我还是可以理解的,为什么还让你识大体顾大局不要报?这和识大体顾大局有什么关系?” 勖阳挑了挑眉毛,“其实也很简单。今年咱们单位主推的是别人,如果我也参合一下,会对他们真正想报送的那位有所影响。所以他们要先和我确认一下,以保万无一失。” 说起来也是惭愧,“那会儿又恰好我处于特别不上进非常萎靡一心想要堕落——不是,就是没什么心气儿的阶段,本来我也不想再玩了,所以就答应他们今年不会考虑职称这回事了。” 世上真是没有卖后悔药的,谁也没能长个前后眼啊……不然哪儿还有现在这个糟心事。 不过话说出来,也不难意识到,这个出尔反尔,确实也是够渣的。 难怪陆靖一和她说的话也不甚客气——不,也算客气了。 换作她自己,不知道会把对方喷成什么样子。 柯一维缓缓点了点头,“那听上去确实是有点不合适。” 勖阳沮丧,“你也这么觉得吗?其实我现在也是这么觉得。” 之前太过无脑。多少丧失了点理智。人在冲动之下做的决定,看来的确是当不得真。 否则终将会得到一记爆锤。 “不过你本来也不是那么想报的,不是吗?我还是认为你那天和我说的时候,其实是不太开心的,”柯一维说,“换个角度想,这也是老天给了你一个解脱,不想做的事就做不成,也不错。” 勖阳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自己嘟嘟囔囔,“那他们不让我报我就不报了,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柯一维就当自己啥都没听见,“那结果陆总怎么说?” “她能怎么说,她就说让我再考虑考虑,”勖阳垂头丧气,“其实我也知道,我就是硬要报了,结果也是一样的。我就是好奇怪,为什么最近想做什么总是做不成。” 柯一维好笑,“那真的是你想做的吗?” 勖阳皱皱眉,耍起无赖来,哼哼唧唧地蹭到他身上去,“哥,有些真相就不要拆穿。” 他们沿着湖边走了许久,发现了一个湖心小亭子,走过去歇一歇,勖阳已经薅了一把狗尾巴草在手里。 良辰美景。又如勖阳所愿,在一个“不正常”的时间走了个“不寻常”的路,做一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如此戏剧张力十足的氛围之下,不搞些偷偷摸摸的小刺激怎么行。 这湖心亭顾名思义,正位于湖水之中,由一段曲折回廊与岸上相连。夏季时应是被周围接天的荷花簇拥的,此刻半江萧瑟,唯余满池残叶,所幸正午的秋风吹面不寒,还不显得太过凄凉。 勖阳突发奇想,“你看这个场景,像不像《陈情令》里面那个江家的莲塘。” 柯一维的认知又遭遇了挑战,“什么令?” “《陈情令》!电视剧啦!”勖阳没好气,“你这天天到底有没有课余生活啊同学?怎么说啥啥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你三十五还是我三十五,你这都和时代脱节了好吗?” 柯一维再一次被少女蔑视了,很是无奈,“小妹儿,课余时间是哥搬砖的时候,哪儿有功夫看电视剧啊。” “真是的,没意思,”勖阳哼一声,“本来我这情绪酝酿得可好了,想说这就是莲花坞那大莲塘,魏无羡就是和蓝忘机在这里定情的,这再有条小船就完美了——这就生生被你给不解风情地搅和没了。” 柯一维实在不知道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索性就不让她再说了。 这几天她这小嘴儿叭叭叭的说得是有点多,实在需要消停消停。 勖阳被他吻得眩晕,腿脚也似乎不太站得稳,感觉自己本来还是站在地上的,忽然不知道怎么的就飘悠悠地双脚离地了,这是地心引力抓不住你的必然反应吗? 柯一维低头亲吻她时间长了还是有一些些的累。他所有的不耐烦大概就都体现在与她亲近这种时刻之上了,反正她也不重,一只手也都可以抱得起来。 有个片刻还是有点后悔。其实时间还算充裕,真不如直接回家来得舒服自如,哪怕午睡一下呢,那也好。 这孩子劈头盖脸的一通狂吻让勖阳冷不丁想起来小时候短暂养过的一只大拉布拉多,狗子体型有多大热情就有多旺盛,每天回家都恨不得站起来俩爪子抱着她的脑袋又亲又舔,躲都躲不开,那个感觉就和当下的柯一维没什么两样。 想到这一层,勖阳不太合时宜地忍俊不禁。 “你又笑什么?”柯一维忙里偷闲问她一句。 “没什么,”勖阳总不好说觉得你和拉布拉多特别像,“你这弄得我妆都花啦!我头发都乱了。” 柯一维委屈巴巴地哼一声,“我满嘴都是你的粉底味儿,”还觉得不满,继续控诉,“你这头发比原来长了,我亲起来总往我嘴里跑。” 勖阳心想这真是岂有此理,“赖我,我马上剪掉它。” 柯一维不放心,“回去就剪。” “回去就剪。” “然后今天去我那儿。” “……然后再说。” 并没有得到满意答案的小哥哥有点解放兽性,他恶作剧地把双手从腰后徐徐伸到勖阳衣服里去。 手指微凉,骤然碰触到温热的皮肤上,勖阳被冻得一打颤,“别闹啦!”自己的双手却抬起来,勾住柯一维的头。 那双搞艺术的手在她背上缓缓画图,也不知道是在描绘一个什么东西。或许还嫌画纸不够大空间不够足—— 背后被紧密包裹的心脏反射区忽然一松,整个上半身突如其来的松垮感,把勖阳吓得一阵惊跳。 她下意识挣扎挣扎,却又被那孩子牢牢抱住,“你别动——我就暖暖手而已。” 勖阳无力地想,你手是暖了哈?这后腰的风飕飕灌进来,中年女性遭得住吗? chapter 255 因为怀孕? 转天毫无预兆地换了个新发型的勖阳一出现即惊着了向茹。 “……你干嘛把头发剪这么短?”向茹怔怔地看着她那个久违的小男生发型,“你们俩吵架啦?” 勖阳没好气,“没吵架,好着呢。”好得不能再好才弄了这么一出。 “不是,那你是想起来什么了?你这头发前些日子好容易养长了点吧,我还说你是为了拍婚纱照做准备呢,”向茹也是想得有点远,“这剪这么短,不好做造型啊!话说回来,我也是服了你了,下了班还有跑去剪头发的时间?我都是不到周末不安排这种耗时的活动,平时的时间太紧了,哪有功夫在理发店一坐坐好几个小时啊。” 谁说不是呢?勖阳想。 但凡是个正常人,谁会晚上大半夜的——当然也没到了,不过八九点钟总有了——满马路找没打烊的美发沙龙收拾自己这颗头? 这也很难启齿。 说起来太招人笑话了。 柯一维本来应该是把头发这事儿给忘了,毕竟耳鬓厮磨时说的话,男的比女的更加不较真。不过他俩说起假期的安排,除了安排好家里的事儿,还打算计划一下属于两个人的第一次出游。因此从郊野公园回到单位,要不是有活儿顶着,张晓雯也回来稍作休整了碍着眼,这一下午的旅游攻略就定出来了——也就不必非得下了班还有个充分的理由去他家里再“加个班”。 “那个……我问问你,”勖阳拉住向茹,这事儿实在也不太好说,“就是说,你和你们家梁老师,现在能保持在一个什么频率?和谐不和谐?” 向茹一口水差点把自己呛着,“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方面吗?” 少女非常无辜,“是。” “……我真是服了你们俩,我真是服了,”向茹翻着眼睛,狂拍胸口往下顺那口气,“你这个问题太突然了,我没做好思想准备。” 勖阳难得求知欲蓬勃发展,“那你现在想一想。” “不用想,我们俩现在基本也没那个需要,要说分居也是没关系的,根本啥都不碍事,”向茹做贼心虚地四下看了看空荡荡的档案室,“你不知道,我生完我儿子,有一阵子就还行,特别想;然后我儿子慢慢大了,可能是养娃太吃时间,乱七八糟闲白事儿又每天都堆在眼前,渐渐地就都没有兴趣,也没精力了。有时候他也想,可我多累啊,我宁愿稳稳当当地踏实睡一觉。” 显然这不是少女想要知道的答案,“那我不是还没到你这个阶段了嘛,我想问就是你们俩在我们俩这个阶段的时候呢?” 向茹看神经病一样看了她一眼,“我们俩搞对象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啊!而且我们俩胆小如鼠,领证之前只敢拉拉手,真没像你们俩这样如胶似漆过,我们好像直接就跳跃到生娃那个步骤去了。” 麻麻不太放心,又嘱咐,“你们俩热情归热情啊,你可得自己留点心眼儿,做好防护措施,别把自己玩进去,毕竟你俩还没进入法定程序呢。” “那个我是知道的啊,我又不是未成年小朋友了,”勖阳眼看着从向茹身上明显得不到知识的滋养,没什么参照系,索性就和闺蜜念叨念叨这私密事,“我就是觉得吧,我们俩挺奇怪的。” “哪里奇怪了?” “嗯……就是,”她在思考怎么描述比较准确,“就是我也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反正我们俩就是有点过于……过于……好了。” 向茹无奈地叹口气。看了吧,文字工作出身、特长咬文嚼字儿又如何?说到男女之事,还不是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个字儿能合理概述。 “你俩好你也嘀咕啊,不好你也嘀咕,你这也是挺有意思的。” 勖阳捂脸,“我就想知道这是否正常。” “那你自己对比一下你和楚大师那会儿呢?”现成的前车之鉴。 勖阳抓抓一把抓不起几根的头发,“我跟他也没这种一黏糊上就分不开的感觉啊!我们俩那特别像公事公办,走个流程。原本我也觉得那样挺好的,干脆利索,可是我这一跟柯一维对比,真的不一样啊!” 向茹牙根一阵发酸,“不是,你一定要用‘黏糊’这么有画面感的词吗?” “……领会精神。” “就是太领会了我才受不了!” 勖阳实在也想不到可以怎么描述给向茹听。再说就太露骨了。 她也不知道是否有这样一种关系,大概是天生的身体吸引相互适配?反正真的是如同两块磁铁,平时放得远远的相安无事,各自摸上去也都是又凉又硬,可一旦彼此靠近,好么,立刻天雷勾动地火,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多大的劲儿都掰不开。 和谐得就都有点……超乎常理了。 公众场合也都还好控制,一进入私人空间,身子一声嘶吼,拖着理性狂奔猛闯,脱缰之马,拉都拉不住。 本来柯一维这样也还好说,男孩子嘛,又正当年。渐渐地勖阳发现自己好像也被触发了原生态模式,这就有点惊悚了。 自己面对自己从未了解的另一面,总是会懵一阵子的。 加上柯一维家又足够清静,他那张床又特别舒服,那瓶香薰的味道还是她亲自挑选的—— 向茹听不下去了,“总之你俩这不赶紧结婚很难收场。” 分别放出去了,也不知道还会嚯嚯到谁身上。 “不是,刚才咱俩是不是在说你这头发的事?”向茹终于意识到了这严重跑题的现象,“我为什么要被迫在这儿听你讲述你俩的闺房之乐?已婚有娃妇女受不了这个刺激的,姑娘。” 勖阳脸一红,“这不就说到头发了嘛。” 铺垫总是需要有的。 本来其实已经没什么了。俩人洗完澡收拾收拾,勖阳就吹头发准备回家了。 柯一维突发奇想,“要不我给你剪头发吧。” 勖阳吓一跳,“你要干嘛?” “剪短一点而已,我看张晓雯看的那些视频里也经常有人自己给自己剪,”柯一维比划着,“不就是那样,然后那样,然后从那里剪掉,就完了?看着也没有很难。” 向茹张大了嘴,“你就让他剪了?” 勖阳垮着张脸,“他非要玩。” 玩。好吧。 她蓄起头发那会儿,确实存了份小心思。那时候刚和柯一维处于相互试探摸索的萌芽期,一个小男孩默默悄悄静静地关注着自己照顾着自己,就好比一只小毛爪子怯怯地往手上蹭着,蹭啊蹭的就把人的心蹭软了,也把她身为女性的本能一点点摩挲了出来。她忽然就想起自己好久没见过自己长头发的样子了。 还有一个心机是,很想和柯一维真的在一起。所以她默默地发了个愿:如果他们俩成了,她再剪头发。 要是不成呢?不成那这个愿就立地作废,她自己爱干啥干啥。不过很大的概率是她也忍不到太久,短头发时间长了,需要比较强的意志力才能再把长发蓄起来的。 谁想到事态的发展就这么一日千里呢。就在她这头发堪堪齐肩的当口儿,成了。 然后人家小哥哥说:“剪了吧。” 这是天意吧。 其实勖阳看网上小视频也很多,自己打理个刘海呀长发变短呀居家修剪呀,似乎是很简单,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样子。柯一维要玩个情趣,就让他玩吧,两剪子的事,想也不会离谱到哪儿去。 然而人家真是不辜负她的殷切信任啊。 微博上有个韩国电视剧的片段,加了个tag叫“剪坏刘海怎么办”。柯一维的两剪子,就塑造出了这个tag的效果。 一开始还都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柯一维找了件自己的旧衬衣给她围得严严实实,然后翻视频翻到一个满意的造型对她说“咱就剪个这样的多可爱还简单直接剪一圈就得了”,信心满满地说得勖阳都要信了。毕竟眼前这位高低也是个有点艺术细菌的,审美和手上的技巧应该都还过得去,而且那么个日常小bob确实看上去也没啥难的。——就算不行,就去找专业的再弄嘛。 但事实证明,这艺术家的手有时也不那么有准儿。 他第一剪下去还算齐,第二剪就剪出了个豁口,补救的过程当中就越剪越呈锯齿状,修修剪剪一路就把齐肩发剪到了齐腮。 有个造型叫狗啃刘海,她这脑袋哪儿哪儿都像是狗啃过的。 勖阳终于意识到放任他继续在自己脑袋上创作下去,很有可能明天就没法出门见人了。见不见人没关系,没法上班挣钱,那才是大问题。 然后俩人匆匆忙忙开车出去满大街找还在营业的美发店。也不敢去朋友的那家,这传出去了还怎么做人。结果晃荡了几个圈,发现了一家看上去还算有点档次的店还灯火通明,遂赶紧进去求助。 那理发师看着不是个咋咋呼呼的模样,但看到女孩一摘帽子露出来那一脑袋三长两短的乱发也满脸无语的表情,能看出来在很想问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不需要报警和算了吧接个活儿挣份钱别的老子都不管的心态之间纠结了好一会儿,然后长出了一口气默默动手干活儿。 俩人都面红耳赤,也不敢多说话,生怕人家问起什么不好回答,也真是生平未有的体验了。 理发师大致剪了几下,大概是终于忍耐不住了,问柯一维:“是因为怀孕了所以想要剪的吗?” 柯一维一怔,“啊。啊?” 勖阳被这一下给噎得差点就背过气去,“您是怎么看出来我怀孕的?”就离谱。 “好多女孩怀孕了不都是老公在家把头发给剪了嘛,”理发师陈述经验,“然后就剪坏了,好好的头发嚯嚯成什么样的都有。” 这个说法倒是令人有种奇异的舒适——勖阳决定就将错就错吧,反正他不是说她胖的意思。 “可不是嘛,我说出来好好剪,他非要自己给我剪,这就剪得乱七八糟。” 勖阳语气里的嗔怪和神情里的小傲娇都满分到位,末了还从镜子里瞪了柯一维一眼。 柯一维憋笑憋得脸通红。这信口开河的本事也是真绝。 理发师的经验论得到肯定,专业水平带来的底气立刻就让本人不像方才那么生冷,“是吧?我刚才一看就知道。不过你看着也真不像孕妇,又瘦动作又敏捷,真挺难得的。” 柯一维已经插不上话了,他忍住不笑出声已经十分辛苦。 勖阳干笑,“是啊,哈哈哈哈,那我确实还行。”这可太有趣了。 “那你们是打算怎么剪?”理发师这会儿就有点过于热情了,开始替他们操心,“其实要是这种情况,最好还是直接剪短些,好打理。” 勖阳吓一跳,“那短些得有多短?” 理发师随手拿过本杂志翻开给她看,“你脸小,轮廓清楚,五官也立体,最适合剪短发,越短越精神。” 柯一维终于能说一句了,“你看我说是吧。” 两个男人一拍即合。 半个小时之后,勖阳看着镜子里被剪了个比男孩子的小毛寸长不了多少的毛茸茸短发的自己发愣。 倒也不是没剪过这么短的,比这还短的也有,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再过几天她可是要去见家长的呀。 理发师非常得意,“你看,我就说你头发越短越有气质,这个发型可不是一般女孩能驾驭得了的,没有点气场根本hold不住。” 勖阳苦笑,“我谢谢您啊。” 她从镜子里招呼柯一维,“你觉得好看吗?” 柯一维过来,眯着笑眼呼噜狗毛一样呼噜一把她新鲜出炉的脑袋,“好看,特别可爱。” “你看你老公也说好看。我告诉你,等到她过些日子长长了,或者月份大了不好活动了,你可以用剪子这样,或者你家里有推子——电动的剃须刀也行,你就从这个角度再修理修理,基本可以维持到她生,非常方便。” “好好好,行行行。” 这次轮到勖阳哭笑不得,这也太离谱了,越说越像真的了。 冲水吹干,柯一维拿了外套给她披,嬉皮笑脸,“怎么着,回家吧媳妇儿?” 勖阳很不习惯地摸着凉飕飕又被刮得有些发红的脖颈,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回什么家,分居吧。” chapter 256 玩梗 一再被狗情侣的小情趣暴击的向茹麻麻点了点头,“行还是你行。可以。连理发师都能认证了,这不直接就到要生娃的地步了吗?我看连见家长都可以省了。” 麻麻意犹未尽地咂摸了咂摸,摸着那准“孕妇”可爱的毛脑袋发笑,“太好玩了你俩,要不你俩下礼拜去见他妈,也这么说就得了,看他妈什么反应。” 勖阳没好气,“他妈不会直接给我扇出去吗?” “不会,他妈会好吃好喝伺候你,然后等你生完之后,再跟你说支票要多少位自己填。” 两个人笑翻到一处。 勖阳打开摄像头拨弄头发。新发型的适应还需要时间。这莫名其妙被剪了个孕妇头,大概她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也不能这么说啦。这只是人家理发师傅不明真相的善意。 毕竟人家只是以为她是准妈妈,没觉得她是柯一维的上一辈儿。 发型还是个好发型的。 向茹总结:“你剪短头发显得你更幼了。” 短发比起长发更适合她,五官更加突出,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 勖阳看着手机里的自己哀叹一声,“其实我小时候吧,是个吊梢眼,眼尾特别翘,眼神儿也犀利。那会儿我妈带我去拍写真,摄影师都说我眼神儿倍儿有劲儿,一瞅人就一跟头。这眼瞅着上了岁数了,眼尾也下垂了,眼神也软乎了,自己看自己都脚着笼罩了一层母性的光辉,感觉我拿朵荷花就是网上那个佛系的图本人了。” 向茹点点头,“嗯,可以理解,毕竟你是一个准备生娃的人了。” ……这个梗看来是绕不过去了。 “可别让人听见,真以为我怀孕了呢,”勖阳捂脸,“回头咱们公号头条有了:无奖竞猜,勖阳孩子的爹是谁?” “那还用猜?你以为你是夏婷苏忠义呢,身边围着一堆苍蝇。就您这干脆利索劲儿,闲杂人等不早被您一拍一个给拍死了吗?和你能有点关系的也许有好多人,但同期内只可能有一位,这指向性已经非常明显了。” 知我者向茹也。 勖阳忽然想到,“你说到老苏,我觉得他最近有点怪。” “哪里怪?” “不知道是不是我敏感,我总感觉他之前特别爱往我们屋凑,”其实确切地说,是他总想往她旁边凑,“这几天倒没有,也说不准是不是因为张晓雯和荣可欣没在,我们俩人又不可能那么捧他场的缘故。”但那说出来有些太自以为是了,尽管直觉的确如此。 向茹问:“他之前经常去你们办公室吗?” “嗯。三不五时就去刷脸,一待待半天,叨叨些有的没的。” 说起来这人,勖阳就头大,“我其实挺怕他当着柯一维说我和楚波之前那些事儿的,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是不愿意被当做谈资添油加醋。有一阵子我不是每天要去医院输液吗?他就一天一天在办公室里泡着。而且还总送东西给我……们。我都不知道他是要干什么,就挺尴尬的。” 向茹:“他不是想追你吧。” 勖阳吓一跳,“啊?” “我胡说的,不过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向茹说,“而且我也觉得他挺关注你的。” 生病了没来,马上就知道;因为工作生气了,立刻就打听;痊愈了回到岗位,又送吃的喝的。 勖阳摇头如拨浪鼓,“不能,我真的不符合他的要求。又没颜值又没身材,人也不温柔婉约会矫情,差远了,真心差远了,”她只关心一条,“我主要是怕他看出来我和柯一维的事儿。他那么贼,就是一千年老妖,我在他面前都不敢喘大气,太贼了。” 向茹不以为然,“反正你俩都这样了,他看出来就看出来。” “不是啊,被人看出来和我们俩主动公开,那不是一个概念的事情,”勖阳说,“实话说,我不是很信任他。” 向茹问:“你怕他会坏你们俩的事情?” 虽然承认下来会有些残忍,但事实的确是这样。 “我觉得他最近不见得有这个心思,”向茹并没有直接表露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因为他好像准备评职称了。” 这倒是勖阳没想到的一则消息,“他评职称?他已经报了?” “嗯,他报是肯定报了,不过不知道能不能获准顺利申报上去,”向茹说,“老梁说的,据说今年东西两院一力推举楚波上位,致力于扫清所有障碍——对了,那你呢?你不是说今年你也报?” 勖阳哼一声,“我就是那个要被扫清的障碍。” “不会吧?你被劝退了?真能这么狠吗?”向茹睁大眼睛,“你都能被劝退?这是什么世界?” “我怎么就不能被劝退呢,应该说我才是最应该被劝退的,”勖阳抬手想捋捋头发,碰到头了才意识到已经没那么长的头发可以捋了,啊真是好尴尬,只好改为抓抓头,“我看今年能顺利报上的,估计也都是些初级一级的小孩们,那也还得经过筛选,不能抢了楚大师的风头。” “……那看来这消息是真的了,苍天,这么阴暗吗?”向茹愤愤,“那你怎么办?就不报了?” “我这不也是在犹豫嘛,”勖阳说,“但之前陆总就和我谈过、分析过今年的形势,我当时也明确表示了我不报的,那会儿还没和柯一维有什么交集。这忽然间又要报,确实不仗义了,动机也不纯。” 向茹摇摇头,“我从此不相信实力至上了。” 勖阳也摇摇头,“不是实力不至上,在单位里是制衡至上。” 真不知道楚波一旦知道了为他让路的是自己,会是个什么反应。 也未必有什么反应吧?她对他的了解,只是停留在多年以前。人是会变化的,环境也在变,能到手的总比虚无缥缈的要更实在些,谁又会和名利过不去呢。 一旦想通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万事通达,没有纠结。 也算是个值得羡慕的境界。 俩人又八卦了一会儿东西两院近期的秘闻野史,午休时间就到尾声了。 下午也没什么大活儿。柯一维处理前线发回来的视频,勖阳翻着淘宝买几件能配得上这颗新头的衣服。 向茹说得有道理,要不要买几件孕妇裙去制造一下紧张空气呢。 勖总自己就把自己给逗乐了。 柯一维听到她动静,“你干嘛呢?” “没事,玩手机呢。” “他俩今天还回来吗?” “他俩不是上午十点多才走吗?应该不回来了吧。” “那就太好了。” 勖阳正想问他“什么就太好了”,那家伙已经长腿一迈,跨到她身后来,大手摩挲摩挲她的头,还一圈一圈画圆。 “……您是专程来盘我的头的吗?” “不是,我就是出去打个热水。” “……那你不从自己那边出去?” “嗯,然后顺路想摸摸这颗仙人球。” ……所以说这孩子是不是讨人嫌。 她这颗头可能也确实很让人有想要rua几把的欲望。自从它新鲜出炉,已经遭遇过不下五个人好奇的宠爱,她亲妈的,她麻麻向茹的,大呼小叫张晓雯的,各位有点岁数的领导长辈谁谁的。估计要不是她实在还有点威严在,怕是荣可欣那妇女之友也会上手的。 他敢。借他个胆子。 唯一有点怄的就是陆靖一早晨的一句玩笑话,“你这不是削发明志吧?昨天咱刚说完那事儿你这就换个这么犀利的造型儿?” 神特么削发明志。其实是老娘要回家生娃儿了。 她信口胡诌,“领导,越到秋冬天冷了越剪短头发,这个是时尚规律。” 这几天还得抽空去染个颜色。虽然最近白发似乎少了许多,但头发一剪短,原有的避无可避,突兀地支棱出来,属实也不太顺眼。 斥巨资买了几套很有些气场的衣服鞋包,但想一想好想和见家长也不太搭嘎,遂征求一下小哥哥的意见,“你说我到时穿什么衣服去你家比较好?” 柯一维完全不觉得是个问题,“随便穿。” “随便是个什么态度,那哪儿能随便啊,”勖阳不死心,“你妈妈在穿衣打扮上有特别喜欢的或特别不喜欢的类型吗?” 这可真难为了小哥哥,“我真的不知道啊!她买衣服什么的都是和我爸去的。” “那你就没给你妈妈买过衣服吗?包总有过吧?母亲节什么的怎么表示呢?” “直接给钱。” ……得嘞。自取其辱。 柯一维安慰她,“不用紧张,我妈又不会因为你穿什么衣服影响对你的看法,这又不是面试,没有着装要求。” 不是面试吗?这不比面试还可怕吗? “你就自己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平时穿的都挺好看啊,别紧张别紧张。” 这孩子居然还能有心情皮一下,“反正你都已经‘怀孕’了,就这么直接和我妈说,到时你就是穿咱们队服去,我妈也会开心得要命的。” 勖阳无奈,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会玩梗,“哥,正经点好吗哥?正经点。” “回来咱俩逛逛,买几件,”小哥哥一秒变正经,“内什么,那你要是这么说,我穿什么去你家好?” “随便穿。” “……你看你。” “看什么看。” 唯女人与女子难养也。 chapter 257 中场 下班前老母亲临时下达了买菜的任务,俩人直奔家门口小超市去感受人间烟火。 秋天就是一早一晚温差巨大。傍晚天刚擦黑,夜风微凉,勖阳一下车就本能地一缩脖子——冷。 后脖颈冷风直灌。哎呀。 每天都有车子坐,不像之前骑自行车要全副武装,这早晨随便抓件外套就走了,下楼就上车,下车就进楼。往年这会儿,帽子围巾手套就都招呼上了。 柯一维锁好车赶上来,习惯性地想要搭她肩膀,但是从后面一看,小姐姐缩脖耸肩的姿态怪有趣,已经绕过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像拎一只毛茸茸的动物幼崽一般轻轻地捏住她光洁的脖子。 不能说是有趣,应该说是——性感。 柯一维奇怪自己的点为什么在这儿,他真的认为勖阳裸露出来的后脖颈特别性感。修长,优美,低头的时候能隐约看到颈椎凸起的骨节。短发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规规整整,没占用一点多余的地方,尽最大可能露出耳后的皮肤。刚过一天,后颈上那两道被理得只冒出一点尖儿的发根还没来得及长柔和,触手有微微的酥麻,从掌心就痒到心里去。 要了命了。 勖阳没那么多心思,她只是冷。从停车场到超市大门还有好几步,她顺势拉住柯一维风衣的衣襟,一骨碌就钻进去。 如穷鸟入怀。柯一维觉得这举动简直是不能再可爱了,可爱又可怜。 她偶尔的放肆行为也会令柯一维暗暗佩服,这么一个喜欢身体语言的人,能让她守住几个月的秘密,也不是一件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情。 起初那个警惕和忸怩期过去之后,她就越来越放开了。只要确认安全,动辄就黏黏糊糊腻腻歪歪。 柯一维在超市门口的人来人往中低头吻了吻她被风吹也飘不起来的头发。 商场、超市,这都真是一些神奇的地方。 当你隐没在热气腾腾的人群当中,会获得无上的安全感。真实的生活气息张开手臂熊抱每一个人,筋骨都好像被松了松。时间也不再有那么强烈的存在感。 这着实是勖阳近期最为清晰的感受。 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每天都过得很规整。单位和家两点一线,上班下班,回家离家。在东院的时候,下班也没有准点,倍加晨昏不分。好容易到了家,也只想直接上床睡觉。忘记自己也有喜欢的兴趣爱好,也不觉得有什么娱乐休闲的需要。所有的需要就是睡,休息,什么都可以不干,只要睡饱就好。 那样的日子,过一年也像在过同一天。过了多久,没有意识,也没有概念,没有区别。 但现在的每一天都很充实。节奏也很紧张,但那是工作之外的紧张。同样的二十四小时,同样下班后不到十小时的时间,原来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去练车,去逛街,去买想了很久的一双鞋子,去看场电影,去男朋友的工作室待一会儿,去探索彼此隐藏的秘密,向对方敞开怀抱。 没有一秒钟是浪费的,但没有一秒钟是疲惫的。即使是在浪费时间,但和柯一维在一起,所有的时间都在它该在的地方,都“更像是时间”。 chapter 258 一荤一素 柯一维对开发动手能力特别是美容美发领域的兴趣目测是一发不可收拾。 勖阳在染发剂货架前流连忘返,想着挑一个合适的颜色回家diy一下,就她现在这个长度的头发实在也没必要出去给哪家沙龙添麻烦,怪不好意思的。 然后柯一维小哥哥就开始兴奋,“回家我给你染。” 勖阳很是无语。 “……你昨天说给我剪,就给我直接剪性转了,你还要给我染?那我这个脑袋还能保得住吗?” “染个头发能有什么技术含量。” “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 “我保证能染好。” “……回家再说。” 勖阳心想,姐姐我信了你的邪。 多大腕儿的艺术家都会在某一个领域体现出自己束手无策的一面,柯一维的那一面估计就在这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的美容美发技能上了。 “那你多买一盒,我也染。”柯一维目测是真的挺期待。 “……你和我染同一个颜色?”小孩子家家的起什么哄呢。 “不行吗?” “……那哪能说不行呢?” 既然如此,勖阳挑了两盒到谁脑袋上都差不多的深巧克力色,连同母上大人下旨要办的蔬菜水果丸子调味料一起,排队付款结账。 并不是周末,但队伍也排了很长。以往会很烦躁,会跑来跑去看哪个队伍的人少哪怕一个两个,甚至会直接弃货。来去如风,不肯停驻,对自己说时间不是用来浪费的,要流动起来流动起来不要停歇。而今随便哪个队伍都好,好像也没什么分别,反正在柯一维怀里一倚,随着人流慢慢挪动,时间就这么无所谓地浪费掉,也好。 收银员没有感情色彩地问:“先生您好请问有会员卡吗?” “我没有——你等会儿,”柯一维冲着已经跑到银台另一端准备收货的勖阳喊,“媳妇儿,会员卡你有吗?” 勖阳脸烧起来,佯装不耐烦地喊回去,“没有!” 多无聊。但,很美好。 很安心。 就一直这样也好。没必要非得要回到刀光剑影的厮杀里。拼搏的阶段已经过去了,是时候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勖阳对柯一维说:“我不报了。” “不报什么了?”柯一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喔,职称吗?” “嗯,不报了,”勖阳说,“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你说得对,总有更合适的解决方式。如果顺利也行,但这种情况之下,也实在没必要非得和上面去硬碰硬。” 柯一维倒车入库,眼睛密切留意着,也还关心着她的状态,“真的吗?真这么想的?” 勖阳点点头,“是呀。事实就是报不上去呀。那就稳稳当当地退回来吧,免得让领导为难。” 柯一维不置可否,“总之我只要你自己能过得去就好。” 勖阳抓抓头发,“嗨,就那么回事儿。” 她是这么想的:人不能太过贪心,得到了一样,还非得去要另一样。虽然这“另一样”,也是在已经得到的那“一样”的基础上去要求的。能量是守衡的,人生在世,总该学会取舍。 眼下取哪样舍哪样,其实已经很明确了,实在没必要再拗个姿态去拧巴。 有人一心多用,同时兼顾好几样,要了爱情还要仕途,有了钱还想要名望;她不行。她曾经也以为自己有那个能力,年龄渐长,对自己越了解越能触及自己的边界。她一次也只能将注意力专注在一件事情上面,而眼下最重要的那件事情,就是和柯一维在一起的生活,就是柯一维。 这算是迟来的“恋爱脑”吧。那就是吧。谁一辈子还不曾为恋爱脑残一次,尽管晚了点,总比从没体验过好。 成人之美也罢。足够幸福满足,才能成全与退让。 “明天一早我就给陆总发个信息告诉她,也甭抻着了,她要态度就给她个态度,算我买个好也无所谓,”她挥挥拳头,给自己打个气,“就这么决定了!就是这样!” 柯一维看她这自言自语自导自演的挺有趣,也附和着逗她玩,“就是这样!” 俩人短暂又实着地吻了一下才下车。 勖阳合理怀疑是自己家老母亲迫切想要某人来家里吃饭,所以才使了这么个策略,让他们在晚高峰去挤超市买些有的没的,然后自己在家里蒸了一锅大螃蟹。 一进门就香气扑鼻。太过分了,还说等菜下锅呢。 “怎么想起今天蒸螃蟹呢,不年不节的?”勖阳一看见海鲜就俩眼放光,“下星期过节吃多好,还热闹。” “非得过节才吃呀?平时不能吃呀?穷讲究事儿真多,”卢英马上怼她,“我是给小维准备的,你爱吃不吃。” 这偏心眼真是令人发指。 勖阳扭头把正在和福星儿亲热的柯一维往外推,“你走吧,你一来家里就没有我的位置了。” 柯一维嬉皮笑脸,“我给你说说情。” 这大概是所有亲闺女都要面临的宿命。 做对象爱吃的,看小伙子哪儿哪儿都好,连自家的狗都能叛变。 勖阳悻悻地想,这要是我爸在,肯定不能这样。 这个念头来得太突然,一瞬间让她失了神;也来得太猛,像一口白酒下去,初始不觉,入了腹便触底反弹,撞得眼眶生疼。 她奋力把涌上喉咙的那一口心酸压下去。 这个操作倒是比之前熟练了,也容易了。 “进来呀!你在门口傻愣着干嘛?” “这就来。我去换个衣服。” 回到现实中来吧勖阳。 她借着换衣服一头扎进自己房间,迅速而克制地哭了几分钟。双手捂着眼睛,也没有开灯。 这个情绪,已经很久没有了。原来想念不止会出现在难捱的关头,人在快乐满足的时候,对亲人的思念反而倍加艰涩。 一切都好了,该有的都有了,眼看日子就要回暖,怎么你却看不见了呢。 可以了勖阳。不能再哭了。 不能把这份来之不易的美满哭没了,你要惜福。 柯一维帮着卢英忙活饭桌,一抬头发现换了身家居服的勖阳神色不太对,眼睛也红红的,也并没有多问什么,若无其事又别有含义地抚一下她的头。 勖阳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不能被妈妈发觉。 娘儿仨这顿饭吃了蛮长的时间。磕螃蟹这种硬壳食物就是麻烦些,又必须得配点酒驱寒,边吃边聊,吃到了八点多才算告一段落。 俩人在厨房收拾,让卢英回屋休息。 勖阳嗔怪:“又要开车,还要喝酒,一会儿怎么回去?” 柯一维不以为然,“我打车回去呗,还是把小白放你这儿,明天我再打车过来接你。” “……你不嫌麻烦啊?就这一辆车倒腾来倒腾去的。” “有什么麻烦?本来就说小白给你开的,马上也放假了,万一阿姨要出去玩呢?就放你家吧。我也不是没有车开。” 一说假期就呼吸加速,“哎呀放假还能有时间出去玩吗?放假再说放假的吧。” 柯一维见她紧张,更加想逗她,“见家长倒计时,开心不开心?” 勖阳抬起胳膊肘怒怼,“一边儿去。” 想了想,“要说我妈也是多余,都说了放假你就来的,今天还这么迫不及待叫你来吃饭,这是怕你没饭吃是怎么的?这都在家吃了好几顿饭了,下礼拜那一次所谓的‘吃饭’,那还有啥意义啊。” “有意义啊,那是正式来家里过节啊,阿姨看来是很重视仪式感的,”柯一维倒是能充分理解,毕竟他也算有点相关生活经验,“你家里人多吗?” “也没有很多,我妈这边三位姨妈,我爸那边还有两位姑姑,不过平时也很少走动,”勖阳洗完碗,擦擦手,“你来家里时,估计我姨妈们会拖家带口过来。我姨妈们人都挺好的,再说了,我对你也完全没啥担心,你就正常表现就好了。” 柯一维有心逗逗她,“万一我演砸了怎么办?” “你又不是我淘宝淘回来的男朋友,还能‘演’砸了?”勖阳哼一声,捏捏他下巴,“要是真演砸了,那我就找卖家投诉,退货,包赔损失,开支票。” 柯一维失笑,“你这是怎么着都得绕到开支票这事儿上来是吧?” “对呀。”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别值钱?” “好么,太值钱了,无价之宝。” 柯一维摇摇头,没法聊了,真心没法聊了,这女的俨然已经掉进了钱眼儿里。 勖阳发现自己就胆小怯弱到,完全不敢反问他一句“那如果我表现不好呢”。 两人又陪卢英看了会儿电视。 柯一维本质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只要不是与她单独相处,仍然还是不多话的,只是默默坐在她旁边,有问才有答,非常乖巧。 卢英很开心,肉眼可见地兴奋,从吃饭时就一直拉着柯一维说话。柯一维也很耐心地陪着聊天。 妈妈开心,勖阳就开心。 结果到底还是她开车送柯一维回去。 本来是想偷个懒的,怎奈母上大人一声令下,“又有车,你又会开,就送小维一趟呗,还打车花那冤枉钱干嘛?” 太后发话,哪敢不从。 总之是闺女有了对象,亲妈就可以不认亲闺女了,直接认领那半拉儿子。 柯一维那家伙一关车门就得意洋洋,“哎呀,能享受专车待遇真是太好了,以后我就可以想喝酒就想喝酒,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反正我有车接送。” “你想不想挨顿揍啊小朋友。” “别这么暴力啊。” 九点以后,越接近柯一维的家,车子就越好开。路上已经很清静了。 要不是实在不早了,柯一维绝对不可能就让勖阳送到楼下而已。 “那明天我还是快到了给你打电话。” “好。” “明天还是你开车。” “也行。”反正中途换人。 柯一维握着她的手,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对了,”他忽然想起来,“你刚才吃饭前是怎么了?为什么哭?” 情绪这个东西就是很贼。没有人关注,很快就能过去了,自己怎么着都可以消化;可一旦谁过来,小心翼翼地试探一声,立即就如溃决的山洪,马上倾泻而出,奔腾而来。 勖阳眼神闪了闪,“我忽然想起我爸了。” 完全不受控制地,两颗泪珠就从眼中掉落,滑过脸庞,砸在衣服上。 柯一维摸摸她毛茸茸的头,轻轻一带,就把她拉到怀里。 他静静地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让她哭。 太美好的时刻,人也是有些诚惶诚恐,情绪容易波动,会生怕当下的美好稍纵即逝。 过了一会儿,勖阳从柯一维怀里坐起来,抹抹眼泪,“我好了。” 柯一维点点头,手还没有从她脖颈上离开,“回去专心开车。” “嗯。” “开慢点,别着急。” “好。” “那到家给我信儿。” “知道了。” 他又吻了吻她的侧脸才放开她。 “别胡思乱想。听话。” 勖阳点点头,“那我走了。” 回家的路上几乎看不见连着的车了,比来时少用了将近十分钟。 母上大人还没睡,好像在特意等着她回来。 “我刚才想起你爸了,”卢英对女儿说,“就突然间的,我还真没刻意想,就是吃饭那会儿,突然一下子,我就想起你爸了。这顿饭我心里难受的啊,我就是一直装得没啥事,其实我转过脸去就能哭。” 于是妈妈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就想,小维这孩子这么好,你爸怎么就看不见呢?”卢英抽泣着说,“其实就是这一年,他怎么就得走那么急,再等等就不行?现在都挺好的,你爸真就是没有这个享福的命。” 勖阳这也终于再忍不住,也不想忍了。母女二人相对垂泪。 哭这个功能,除了少数表演型人才,多数人还是很挑剔它发生的时间地点和人物的。环境很重要,要足够安全放松;对象很重要,要充分可靠。 不相干的人,何须表露任何情绪。官方态度,自然精致端方,无懈可击。 “妈,咱们会越来越好的,”勖阳安慰妈妈,“咱们已经很好了,我爸他看得见,他都知道的。” “对,你爸什么都知道,”卢英点头,“他什么都知道,他一直都在看着咱们。” chapter 259 我在教你做事 勖阳一早就把自己的决定告知了陆靖一。 陆靖一即刻回复:想好啦?真不报啦? 勖阳心里冷哼一声:不报了。不给领导和组织上添麻烦。 陆靖一也没多说,再多一句都显得假:那就感谢勖总的理解和支持。 大概是觉得太过官方与欠缺感情色彩,又找补找补:很多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早晚都是你的,好事多磨,不用着急。 勖阳想,我急你个大头鬼,爱磨谁磨谁去吧,姐姐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旦想通,一身轻松。 虽然还没到周五,但不重要了,反正是个没什么悬念的决定。况且,放下了电话,此刻地广天蓝,心情愉悦,已然为此做了充分的佐证支撑。 一件事情,如果总是在反复犹豫是否该去做,那就是不该;如果在做的过程当中反复出现纠结焦虑与抑郁,那不能说明是不对的,至少证明是不适合现阶段的自己的。 倒退几个月,的确没什么可动摇。好在,终于还是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来日方长,路在脚下。 另一边张晓雯在长吁短叹,“哎呀——也不知道放假前能不能把这点活儿干完啊。” “有什么问题吗?”勖阳顺口一问,“不需要拖到节后吧?应该也不剩什么镜头了才对。” “话是那么说,但是啊,我总觉得悬呢,”张晓雯鬼鬼祟祟往身后张望了一下,门是关着的,还好还好,“小维哥,我想问你,我们返回来的视频真的质量那么低吗?” 柯一维:“大部分能用。” 这话说得非常让人没脾气,张晓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勖阳一听这话锋已经心里有数,“返工率很高?” 张晓雯苦着脸点头,“好多需要重拍的。” “为什么呢?是哪方面问题?”她转向柯一维。 柯一维说:“画面不稳定,晃动明显,还有一部分失焦现象。能用的我就都留下来了,不能用的就是实在不能用。” ……老毛病了。 柯一维问:“我退回去的你要看看吗?” “不用了,我知道是怎么样的,”勖阳问张晓雯,“可是你们在现场,也没想起来看回放确认一下吗?” “也看了,一开始每条都看,觉得行才交回来的;后来时间就紧张了,拍完一个班下一个班就都顶进来了,就没什么时间看了。您也知道,学校里面那些老师吧,都还挺厉害的,小孩子也不好管理,我们就只好尽量速度起来,”张晓雯面有难色,“而且吧,荣可欣那人您也知道,他就是个人来疯,爱出风头,我说他也不听,他就觉得都弄挺好了,再重拍栽面儿。” 好吧,这也是老毛病。 勖阳哭笑不得,“这被打回去返工就不栽面儿吗?还不如当时就做好了呢。这么个返工法,拍不完是一方面,回头做起来时间也紧张,反正要么前紧后松要么前松后紧,时间就是那些时间。” 张晓雯垮着个脸,“那我怎么办,他又不听我的。要不老师您这几天再辛苦辛苦去监个工,我就怕这么个拖法到后面我得熬夜做片子了。您也知道,少女不能秃头的。” 话一出口马上意识到有点内涵,“不是,主要我是没有那个气质能驾驭您那样的御姐发型,小猫咪做不到啊!” 勖阳只觉得好笑,“我看看时间再说。” 多跑几趟倒是也没什么,关键是多跑的这几趟会不会造成反效果。 年轻人初初担当大任,独立挑起重担,多少都会紧张出错,这是人之常情。区别在于有人一错再错,在一个地方摔倒了索性就在那个地方趴着;有的人摔倒之后继续前行,同样的错误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如果荣可欣的表现会因为她所谓的到场督工而有所改善,那只能说明他还欠缺自省的能力与自律的意识。惩罚与督促都是外界施与的压力,错误要主动觉知才会真正改进,很明显荣可欣还没升级到这个版本。 但张晓雯说的也有道理,这个活儿拖到最后,倒霉的是做后期的。拍摄过程再艰难曲折,都是一锤子买卖,交完货就完事大吉了,做后期的苦哈哈熬夜肝到半宿,还得为前期拍摄的诸多不足补救,确实更加冤屈。 勖阳并没有考虑很久,“下午我去看看。” 张晓雯欢呼:“那太好了,我有救了。” 柯一维默默传过来一份文件,列举了刚刚筛选出来需要重拍的镜头一二三四五六七。 这走五步退三步,哪里有什么工作效率可言。 勖阳长出一口气。不省心,真是不省心。 她劝自己,给年轻人机会是这样的,要锻炼,就要克制住一百次想亲自上手的冲动。要允许在曲折中进步,螺旋中上升。 柯一维:我还去吗 勖阳:我一个人去吧,你就别去了,我怕他脸上挂不住。 柯一维:也好 “你是一会儿先去现场呢,还是下午和我一起去?”勖阳问张晓雯。 张晓雯吐吐舌头,“我啊,我还是现在就走吧,”她眨眨眼睛,“我跟你们俩这待了一上午,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再这么发光发亮下去,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多余。我还是溜了溜了,你们俩继续好好滴二人世界吧,请请请。” 勖阳笑着骂一句:“油腔滑调,你再胡说八道下午我不去了。” “啊可别可别!我不说了就是了,”但要张晓雯闭嘴是不可能的,“有一说一啊,你俩有没有必要这么工作模式啊?我在这儿,又不是别人,你俩适当放松放松,腻歪腻歪,毕竟我前排磕cp,你俩最大粉头子,是不是也得给点福利发点糖?” 柯一维难得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这小女孩们一个个都是促狭鬼。 “我们俩有什么不放松吗?我们俩不就是很正常的相处模式吗?”勖阳拉开抽屉,还真有几块之前柯一维给的润喉糖,“不是要糖吗?给你给你,快接着。”抓了一把扔过去。 “哎呀不是这个糖啦!我是说那种糖啦!” “只有这种糖,爱要不要!” 张晓雯麻利儿地抓起手机背包就跑了。 这家伙还贴心地给他俩关好了门。 柯一维问勖阳:“是有什么活儿吗?” “我?也没什么活儿啊。” “那你不跟她一起去?”柯一维声音里笑意盈盈,“所以你是不是想陪我睡了午觉再说?” “……柯一维,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张晓雯前脚刚出去好嘛。 “啊,不是吗?”柯一维显然没听明白。 “好啦是啦!”勖阳也懒得和他掰扯,“哄你睡了午觉,然后妈妈再去上班!” 这还能不能行了这一天天的。 每当勖阳有种“这过分美好了”的感觉时,不知为何,总似有只手忽然冒出来去捂住她的嘴,有个声音对她说,别得意啊,别炫耀,低调地开心就好,可别被“人”知道了。 就仿佛她略微得意张扬,这份平稳的幸福就会在阳光下变质、消散,化为尘埃。 怎么说呢。就是领教过命运的翻云覆雨手,倍加活得心存敬畏,战战兢兢。 午休结束,下午场工程开始。柯一维留下来继续做视频,勖阳开了小白下校去莅临指导工作。 其实那间学校并不远,骑辆小车也用不了二十分钟。开车遇上红灯,搞不好也不会比自行车快上多少,不过柯一维执意要她开车去,理由是“今天下了班你就可以接我了”。 得嘞,所以今天是幼儿园亲子日吧。 陪着睡午觉,再接娃放学。 其实是午后起了风,骑车多少会辛苦一些,不如小白安全感十足,可以替她挡风遮雨。 所幸这一路畅通。 荣可欣对勖阳的到来并无意外,想必是张晓雯已经提前告知,远远就端起一张泛着油光的笑脸迎过来。 这孩子的关注点总是跑偏的,“诶,领导,您也开车了?” 勖阳不给他机会扯八卦,“对,找柯一维借的。” “难怪我看着眼熟,”荣可欣向远处停车场张望了几眼,“维哥也挺有意思,放着他那大suv在家,天天开辆小女孩儿开的车来上班。还别说,您从这车上面下来,感觉顺眼多了。” 勖阳没心思跟他东拉西扯,虽然也隐隐察觉这孩子话里也有点故事,“我待会儿就走。好几天没过来了,我来看看进度。” “喔,进度没问题,放假前素材应该可以都拍完,我们现在基本已经到——” “趁你们现在还没正式开拍,机器拿过来我看一下回放。” 荣可欣脸有点僵,识趣地闭了嘴,拎过摄像机来给勖阳播放拍摄好的几个片段。 勖阳事先和张晓雯通过气,张晓雯知道她此行目的,故而只是远远地在组织现场调度,并没有靠前。 “……小荣,这几段画面的构图都有点偏,而且还是虚啊。” “是,领导,我其实想表现一个渐入渐出的效果,所以我是刻意想失焦的。” “噢,这样啊,那回头让柯一维在他电脑上再看看。还有这段,你是纯扛着机器拍的吗?这么长的一段?胳膊不酸吗?” 荣可欣得意洋洋,“我这是童子功,练过的,我小时候在体校,力量练习完全没问题。” 这倒也不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童子功”,“前面还是挺好的,从56秒开始,抖动就很明显了,这段肯定是不能用的。” “但是领导,咱们后期也不可能所有的视频都用上吧?咱们总得剪辑吧?我就想着,我先这么拍,到时后期做的时候再挑拣些能用的就可以了。毕竟现在时间紧张任务重,咱们可以反复拍,这老师学生们还要上课的,我压力也很大。” 这是妥妥的你有来言,我有去语。 勖阳不置可否。说什么其实意义也不大,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张晓雯时不时向他们这边望一望,可见也在密切关注事态进展。 “你说到后期制作,我正要和你说,”勖阳把摄像机递还给荣可欣,“我其实是这样想的。反正这个任务也是由你们俩主力负责的,倒不如趁这个机会你也尝试牵个头,全程都盯下来,就像平时我做的那样。这次你来监制,最后后期的时候,你负责把握整体,给晓雯子把关。” 果然不出她所料,荣可欣立刻表现出了强烈的企图心,“真的啊?那没问题啊领导!我这技术不太行,创意上我还是可以的!您就交给我吧,保证完成任务。” “行,那我一会儿也和晓雯子说一声,”勖阳说,“如果你要担下来这个把握全局的担子,你心里可就要有数,不能只想着你手底下这个拍摄的活儿,后期怎么做也都要看你的意见。我的建议是节前完成所有素材的采集,并且确保所有素材的质量可用,节后就直接进入到制作阶段。下周咱们放假的这几天,你可以捋一捋脚本,自己做一下预设,到时做后期会比较有效率。” 荣可欣大概率是根本没把她的所谓建议听进去,只是忙着拍胸脯,“好的领导,您放心,我指定得向您学习,好好完成这个项目。” 勖阳没多说别的,“那就太好了。” “您就请好吧。” 但她想了想,还是得要意思一两句,“小荣是难得的领导人才,晓雯子业务水平没问题,但是还需要你合理掌握全局。你可得担负起责任来啊,到时候做起来,可不能欺负人家女孩儿。” “瞧您说的,我指定得全程陪着张晓雯,她不走我不走,她熬夜我给买夜宵。” “好嘞,那我就真放心了。” 后面也没必要再来“监工”了,反正话已经给到,高帽子也已经顺利给他戴上。这是她的策略,即使届时张晓雯还是会吃点苦,但她相信以荣可欣的悟性,“指教”他这一次,应该能长一智。 “诶,领导,我刚才没好意思说,您这新造型真太飒了啊!我们媳妇儿也总闹着说要剪个短发,我说她没长那个轮廓的脸,您看您,脸型特别立体,这个发型真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了的!这好么,这真是妥妥的女强人气质啊!” ……勖阳心想,果然不能怀有侥幸,这娘们儿唧唧的还是本性难移。 chapter 260 转角 本想待会儿就溜走去附近转转再回去接柯一维下班,还没从现场下来,向茹的信息就发来了。聊着聊着,学校陆续开始放学,车子开不出去,只好乖乖等着。甚至耗到荣可欣和张晓雯都走了,才好把车开出学校,往单位的方向回转。 到了约定好的地方等小哥哥,发现时间和平时下班也差不多了。 有的人就是天生无法迟到早退的体质,怎么着都得歪打正着地按点儿上下班。 这要不是她说得把车开回去还给柯一维,荣可欣那小油条绝对得死乞白赖搭一段她的顺风车。 其实载他一段也说不上是什么大事,不顺路但也不至于那么不方便。但车子这种密闭空间,两个人相对无言,能承受那种蜜汁尴尬的恐怕也只有见多识广的出租车师傅,这是其一。其二,勖阳自认是个小心眼儿小脾气小毛病手拉手能绕地球三圈的小女子,但凡是不太能看得上的人,频频示好只会让她更想逃离。 所以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当上领导。 从这个角度上讲,就是职称评下来了也没啥大用。 多个仨瓜俩枣而已。在这种性质的单位,那仨瓜俩枣和随之要付出的时间精力根本不能成正比。说是觉悟太低也好,好好活着比较重要。钱不钱的,乐呵乐呵得了。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吧。 柯一维在马路对面已经发现了她,老远就开始露出狗子同款傻笑,过马路时又着急又不得不等车过去时不耐烦踮着脚的模样真的很像幼儿园刚放学等家长接的小朋友。 一直以来在他们二人的关系当中,柯一维扮演的都是那个成熟稳重提供安全感的角色。他这种低于年龄的表现实在非常罕见,因为罕见而令勖阳一颗心急速融化成一滩糖水。 就挺可爱的。像小朋友,像小狗子,像那些年的北北。放学回来,第一时间辨认出她的脚步声,隔着好几米就扑腾着小短腿腾空蹦着扑过来迎接——那样毫无保留又坚定不移的热情和偏爱。 之前都是开玩笑。这一刻勖阳忽然想,如果以后的孩子能像柯一维,那真是太理想了。 人生太多重要的决定和转折,似乎都是一念之间。 一瞬间的事。 傍晚的风比下午稍小了一些,但天被吹开了的代价是气温骤降,柯一维是裹着一层凛凛凉气上的车。 但这凉气也是亲切的冷空气。 人是多么偏心眼的生物。喜欢你,什么都是好的;不喜欢,在自己身旁喘口气都觉得污染。 即使这熊孩子一上来就故意把凉手往她后脖颈的衣服里塞。 勖阳没好气地把他爪子扒拉出来,“几岁了?幼稚不幼稚?” 柯一维嬉皮笑脸,“三岁。是有点。” 喵的。全世界的男人都自称三岁。 “回哪里?” “先回你家吧。我今天晚上有个活儿要赶,把你送到家,我再回去。” 勖阳发动车子,嘟囔道:“现在是谁送谁啊。” 柯一维还是笑嘻嘻,“那你直接送我回家我也是没有意见的。” “那就直接送你回去啊。” “不用了,费那个事。晚高峰,你从那边开车回来我不放心。” 这还像是个奔三的大小伙子说的话。 柯一维把座椅调到一个能舒展开一双长腿的位置,“现场那边怎么样,顺利吗?” “就那样吧,荣可欣还是荣可欣,也没什么意外惊喜。”勖阳都懒得说他。 “拍的东西还那么晃?” “嗯,还是晃。然后给我罗里吧嗦叨叨了一通借口,感觉连技术错误都能被他给扯成艺术创作。” “是有点意思,”柯一维说,“他是有点拧。” “他都拧得不在点儿上,”勖阳嗤之以鼻,“他这样听不进去话,是不会有什么长进的。” 柯一维笑,“那你没急眼吧?” 勖阳挑挑眉,“我没急眼啊,我今天控制得可好了。我就说这个活儿从头到尾都交给你了,后期也得全程陪着张晓雯做,如果有必要,所有该出面的都他来。既然都决定了给他俩攒业绩,我就退居二线吧,不急了。” 柯一维点点头,“嗯,也是。” 要是以往,她会焦虑质量不过关,会担心成片交不上去被退货。现在不了,她在努力调整自己看待事情的角度和态度,做好取舍,解放自己也给他人机会。 虽然这一次的初衷其实也不能从如此无私高大上的角度去理解。不过,殊途同归吧,事儿都是这么一回事儿。 “那你今天下午都干嘛啦?”她问柯一维。 “我还不就是剪剪片子,挑挑素材,也没什么特别,”柯一维说,“噢,老苏来咱屋,晃悠了一下。” “老苏?他干嘛来?” “不知道,他就打了个照面,不知道是想找你还是他们俩,一看只有我在,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勖阳想到了向茹给她发的微信,“他可能是想说职称的事儿。” “职称什么事儿?”主要是想说职称有他什么事儿。 “向茹说他今年也和陆总说想申报职称了,”勖阳轻描淡写,“然后今天也被劝退了。” 一向不问世事的柯一维也有点诧异,“他也报?这个职称到底是按什么论的,年资吗?还是业绩?” 勖阳瞥他一眼,“有兴趣啦,打算上进啦,想了解一下啦?”她开他玩笑。 “别逗了,我就是不明白,”柯一维说,“我从上班就跟他在一组,也没见他像你一样这么忙。” 勖阳讲解给他听,“年资和业绩都是参考项,但是每年评比的占比会不一样。” “怎么说?” “主要是看单位想主推那位的实际情况。比如说,今年想主推的是我,那就以我的年资和业绩来定标准;明年主推你了,那就以你的年资和业绩来定。所以自己的条件很重要,同期参评对手是个什么路数也很重要。” 柯一维认真消化了一下,缓缓给出评价:“这么耍流氓吗?” 勖阳噗嗤一声笑出来,“确实,就是这么流氓。” 亏她还天真地以为实力最大,昂首挺胸要去和人家硬碰硬。这么天真无知了好多年。 所幸在了解真相的时候,尚算平和且淡定。大概这种态度的变化,也算是一种尴尬的成长成熟。 那么老练如苏忠义,又怎么可能会不了解这单位升迁的其中之道。 向茹说:他明白归明白,但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就不可能想得通了。 是了,永远是看别人时通透,轮到自己时只想问三个字,“凭什么”? 勖阳也和柯一维有同样的不解:他是为什么今年想要报职称了呢?他明明前几年都可以报的,为什么偏偏也要赶在今年? 向茹:具体我是不清楚。大概他是觉得前几年竞争太激烈,“上面”的倾向太明显?以为该评的都评差不多了,今年总该消停了,没想到今年的形势比去年还猛。说是陆靖一通知他的时候态度也很委婉,但是大概意思还是说即使他材料交了太后也不会同意他去述职的。 这一个个玩的路数都这么野,勖阳真心发觉只有自己是一只食草动物小白兔吧。 她问向茹:这都是他和你说的吗? 向茹:对,气急败坏的。说本来要闹,但是陆靖一对他说连你都没能报上去,他就平衡了。 ……所以这是该开心还是怎么的? 勖阳无奈:这是属于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心态吗?我居然还能让他平衡,这也算是我为单位做了贡献了。 那么这样想起来,老苏去404很有可能是去找她诉说一下同命相怜的苦痛吧。 那还真得感谢荣可欣最近作的这一波,歪打正着把她解救了出来,要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和他说。 不过以她对苏忠义的了解,她这场深入谈话还真不太可能躲得过去,他一定会再找她的。 不为别的,得亲自确认,他才好真正安心。 本想到勖阳家楼下,她下车他直接开走回家,结果正好又碰上了出来遛狗的卢英,死活非要留柯一维吃晚饭。勖阳和母上大人说了半天“他得赶紧回家干活儿要不然得赔人家违约金”,卢英才肯放人。 但到底还是让柯一维上楼带了几饭盒的肉啊菜啊走,“热热就行,不耽误干活儿。” 于是这就是被丈母娘宠爱的幸福吗。 瞅自己家母上大人这意思,勖阳也认为必须得尽早去他家,完成这件大事。 她不知道的是柯一维急匆匆赶回家,活儿没干完就是个托辞,他急着回去的是他爸妈的家。 平常都是周末回去吃饭。这次是从上午就开始急call,让他务必回家一趟,也不说是因为什么,搞得神神秘秘,柯一维自然不敢怠慢。 一进门,就见父母二人都一脸同款的沉重,心事重重。 柯一维最近心思很整,无非就是两件事:工作室和勖阳。一见父王母后这架势,满心以为是勖阳来家里吃饭这事儿出了什么纰漏,根本不做他想。 毕竟自从他把事情摊牌了之后,家里的态度就很模糊。老爹虽然对勖阳的印象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很满意,但母上大人的态度始终不明朗,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这就非常折腾人了。虽然柯一维并不可能以父母的想法为准,但到底能得到家里的支持,感受上都会愉悦自在一些,勖阳也会少受些罪。 “怎么了?”柯一维把包往沙发上一扔,“看来事儿挺大?” 本来他就是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也给自己壮胆。没想到他老爹居然点了点头,“确实不小。” 这就使得柯一维不得不正色以待了。 他收敛心神,脱了外套,在沙发一端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等着不知吉凶的事实逼近。 不到一个星期没回家,父母都好像瘦了些,特别是妈妈,眼睛下面一片青色,一望而知是睡眠不足。 蓝虹先问:“你俩打算哪天来?” “二号三号吧,具体再定,也得看咱家里有没有什么安排,”柯一维说,“要是你们另外有事,那就再改时间,我们俩怎么都行。” “你跟她——她叫什么来着?” “勖阳。” “你跟勖阳说一下,家里暂时有点事情,可能得晚点才能招待你们,等我和你爸这个事儿处理好了,就马上告诉你。” 这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个好事儿,“到底是什么事啊?和勖阳有关系?” “和她有什么关系,就是我说的那个情况,”蓝虹挥挥手,“我先问问你们俩最近怎么样了?” “我们俩没事儿,挺好的,我刚从她家过来,她妈妈还给我带了饭,”柯一维也挥挥手,“你俩先跟我说到底是什么事儿,着急忙慌叫我回来又不说?” 蓝虹先望向丈夫,柯国强点了点头,她才缓缓将实情告诉儿子知道。 “之前有人找咱们家办房子,中间出了点问题,业主花钱了但是收不到房,现在开始闹起来了。” 这个事柯一维知道。他并不怎么理会家里的事,但是多少也能了解一点。柯国强和房管系统的有些交集,有时会做个所谓的“中介”给人办点“事儿”,从中间拿点“好处”。这种灰色收入风险是存在的,但收益总比风险多,不然也不会长期存在且受众人趋之若鹜。 柯一维问过柯国强,确认自家参与的环节并不违法乱纪,遂也就作罢。他们这个“中介”,处于相对安全且干净的环节,危险隐晦的部分自有下面的人去处理。迎来送往来来去去的水都太深,柯一维没有能力也没有兴趣多去留意关注。既然老爸说没问题,那就是真的没问题,不必过于担心。 担心也是担心不过来的。做生意,跑名利场,不趟几滩浑水,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现在恰好就是他们下面那个负责对接处理一手业务的环节出了问题。负责人卷了客户的钱跑路了,把锅甩到柯家身上。关键还不可能是一家,是好几家。 说的是买房子,不是买件衣服买双鞋子。有人辛苦打拼一生,为的就是一套属于自己的安乐窝。这忽然之间,什么都没了,怎么可能气定神闲。 饶是柯一维再不食人间烟火,也知道这是出了大事了。 chapter 261 冷战 这大概也是柯一维第一次没有秒回勖阳的信息。 “秒回”这个事儿,勖阳已经过了要在意和计较的阶段。或者应该说,柯一维很少让她因为这种琐碎的小细节而困扰。偶一为之,屈指可数。他就是那种走开了会告诉你去干什么了的人,也会及时给出回馈。非常靠谱,事事有回音。 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总是会回复的就是了。时间的早与晚,又有什么关系。真的有急事,也就直接打电话了,小情侣之间能谈得上什么急事。 当下抬头看到的一朵云,有点像我们之前在玩具店看到的那只毛绒小恐龙;下一刻在路边遇到的一只小狗子,是上次我和你说过的很淘气的会拆家的那种小主。你还记得吗?忘了就算啦。 想说时,絮絮叨叨一万句废话;没什么可说时,也没什么必要纠结一天要打卡多少次。 本身勖阳也不是生活贫瘠到需要时时刻刻都和恋人黏在一起。分分秒秒如胶似漆,适用于某个阶段以及特定人群。他们两个,一个双子座一个天秤座,都是极度需要个人空间的风象人群,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真要是贴身到严丝合缝,那无异于宫斗剧里“加官进爵”的酷刑,反倒是折磨和负担了。 因而她根本没有多想。正好这天晚上有空,母女俩抓紧时间把给柯一维父母的礼物准备妥当。 也是有点点紧张。这块儿经验还是个空白。之前还真没有能进展到这一步的——不然还不得更加伤筋动骨,一时半会儿是缓不过来了。 老母亲一直在絮絮叨叨,勖阳旁观着,这情绪看来倒是算平稳正常。她也没有多说,唯恐把母上大人的情绪再勾起来,就只扯些有的没的,装痴卖傻,逗老母亲开心就是了。 她也不敢多说。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一日不落定,一日不能算放心。这还没见柯一维的家长了,见得顺利不顺利,后续发展顺畅不顺畅,甚至说,还能不能有后续发展,也都是未知之数。也不是悲观,是没那么盲目乐观。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回到原点。多难受,挺过那一阵子就好。受伤也好疗伤也罢,勖阳是不缺经验的,对于痛苦的耐受能力,她也比一般同龄女孩子要强许多。——虽然这技能说来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勖阳只是担心会让妈妈难过。 已经是很难承受失败的年纪,要再承受一次如此剧烈的失望,其结果或许就是再也不会主动去建立希望了。 她自己也是苦苦挣扎,纠结往复,一再犹疑焦虑,才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走到这一步,何况是她那脆弱敏感的老母亲呢。 这也是她执意保持低调的原因之一。年岁渐长,筹码渐少。虽然不该总想着退路去谈感情,但谈感情也不意味着就不该有保护自己的意识,勖阳这样对自己说。 并不是不爱柯一维,也不是不能全心全意与他构建未来的生活。 柯一维要到十点多才回了她一句满溢倦意的“刚才家里有人来,有点累”。 勖阳只说:那赶紧把活儿干完早休息。 柯一维少见地没有再撒娇耍赖:好。 这孩子转天到她楼下的时候,眼睛是红的,脸也肿了一圈,头发翘得像个鹦鹉,也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大概是玩命肝了一宿吧。 好在已经是周五。挺过这一天,就有超长的假期可以休养生息,缓一缓。 人生要是没个盼头,真是没法继续下去。 勖阳把他赶下驾驶位,自己开车载他去上班。 小哥哥也没说什么,一坐上副驾驶就闭上眼睛。 勖阳没打扰他。这一路赶得也巧,还没到早高峰最拥堵的时候,饶是她开得慢,比平时也少用了五分钟。 开到平时的碰头地点,勖阳停了车,轻轻推推柯一维,“醒醒了,到了。” 柯一维睡眼惺忪,懵懵懂懂,“到单位了?”就准备下车。 “到什么单位,你来开啊,我下去。” “怎么了?” 这孩子大概是睡觉睡到脑子混沌了,“快到单位了,你开车,我走进去啊。我连去买早饭,你吃什么?” “哦,”柯一维才反应过来,勖阳的意思是到了要兵分两路的路口了,“你就开进去吧,我头好痛。” 勖阳摸摸他额头,也没什么温度,想来是没有睡好。这个状态让他开车,虽然也就是短短几百米,她也确实是不太放心。 正在踌躇,柯一维用力睁了睁眼睛,解开安全带,“行了,你走吧,我开车。” 勖阳被他声音和姿态中浓浓的疲惫和烦躁撞得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柯一维已经拉开门等着,她也就依从本能反应顺着势下了车。 温驯的小白也莫名很焦躁,他一关车门,小白就猛地冲了出去。 这是起床气吗?那这起床气也来得太暴戾了点。 不应该。 勖阳买好了早点进门上楼,柯一维居然还没到,是她自己拿钥匙开的门。 她生怕他那迷迷糊糊的把车开出事儿,赶紧给他发微信:哪儿了?怎么还没来? 回:在车里了,我抽根烟就上去 勖阳想,等他上来必须得赶紧问问他,这反常的程度看来不是件小事。 不过并没等到机会,苏忠义就迫不及待跑来找她“诉苦”了。 他肯定是不可能把那所谓的“冤屈不平”都尽数吞咽入心,只不过比起倾诉,恐怕想要“联盟”的意向还多一点。 “陆靖一说的那意思我也明白,他们每年都把事儿弄得这么脏。这评职称,不就是谁行谁上吗?你是骡子是马,先拉出来遛遛啊?这可倒好,他们这先遛都不让遛,直接给你关起来了。我打听了一下,今年让报送的,都是初级的,那三两个刚到年头的小孩,根本都不用上去念业绩,直接就能晋级。我就奇怪了,都给弄成这样了,是显得楚波一枝独秀了,问题是楚波自己就觉得有脸吗?这事儿有这么办的吗?” 勖阳也不敢全然顺着他说,也就是提供一个耳朵,嘴里唯唯诺诺,以免不知道怎么的又刺激了这位大师的愤世嫉俗,“单位里评级嘛,可不就是那么回事。” 荣可欣和张晓雯仍然在下校拍摄,这是节前最后一天了,必须要完成全部前期工作,想必得在现场泡上一天,不加班就是运气。这会儿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莫名其妙暴躁了一早晨的柯一维默不作声窝在自己的小角落,安静得像没他这个人一样。一整间办公室只听苏大师一个人在絮絮叨叨婆婆妈妈唧唧歪歪地专注散发负能量。 “不是,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也是太单纯,他们不让你报,你就真不报了?这一年年的政策都不一样,你今年让了他,明年能不能让你报也不知道,明年还有没有名额也不知道,这怎么能轻易让呢?我倒是要看看,万一明年出了什么变化,他们有什么话好说。” “不会吧,变化也不可能变得太离谱吧,不用太紧张啊大师。” 她发微信给旁边的小哥哥:哥,你今天是咋啦?没睡好? “所以说你太单纯。他们会管你明年怎么样吗?他们不管,他们只看他们想捧的人捧上去没捧上去,明年再看想捧谁。为什么他们非得那么硬捧楚波?你还看不出来吗?还不是他今年如愿以偿傍上了个有背景的小姐姐?现在咱们东西两院都得捧着他,他这可真是乘龙快婿啊,我的老天爷。” 柯一维:是没睡好 勖阳:待会儿等他走了,你就补个觉吧,也没什么活儿,有事儿我再叫你 柯一维:没事,午休再睡,手上还有活儿 “所以说我觉得陆靖一他们也是真可以的,这不就是利用你吗?这手段太龌龊了。他们明知道你这人有情有义,只要开口让你让他一次你肯定会让,从你这儿一吐口,后面谁再想报,都能用你来挡枪,等于锅都让你背了?这可太卑鄙了,你都没想到吗?” 勖阳脸一沉,“我没往那上面想。” 这真是不负期望。千防万防,该来的总会来,虽迟但到。 “你这十来年如一日的头脑简单,就知道傻干活儿,他们不会拿你当回事的,只会变本加厉地压榨你。楚波这就算平步青云了,成功上岸,那你呢?他们这是在拿你给他铺路呢,傻孩子。” 勖阳此刻只想让他闭嘴,“没有那么复杂。他是他,我是我。他不需要,我也不可能随便就被他消费。而且我今年不报是早就和陆总说过的了,不是最近的事。” “那都不重要了,反正你自己觉得没问题就好,别人还能说什么吗?我就是说,你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他上岸了,一劳永逸,以后躺着就什么都有了,那你呢?你也不能总这么单纯,太让人愁了你这孩子。” “他上不上岸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也不是得看着他活着,他有他的路走,我有我的日子要过,没有什么可放在一起说的。” 这解释也是真苍白。但要放在平时,她根本都懒得理会。吃瓜群众说什么,实在也都回应不过来。但眼下不一样,柯一维就在旁边坐着呢。 这是舞到正主眼前来了,她还无动于衷,那不是就坐等着和柯一维吵架吗? 也真是够烦。现任就在身边,前任的影子却天天都在生活里晃荡。 勖阳决定不再回复苏忠义了。沉默代替回答,也表明态度。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苏忠义识相地走了。 留下这一地难堪的碎片要她自己收拾。 这都叫什么事儿。 勖阳说:“老苏都胡说八道的,他那个人你也知道,他看谁都有毛病。你别放在心上,不是他说的那样。” 柯一维说:“我没什么可放在心上。他又没说什么和我有关系的事情。” ……得嘞。人家说得也没错,但这种被直怼的挫感是怎么回事。 可小哥哥的低气压明明越来越沉重了。 勖阳被怼得闭了一会儿麦,还是觉得不能任由他发展,“那你今天到底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柯一维还是那句:“没睡好啊。” “真的只是没睡好吗?” “嗯。” 没法聊了。 那也只好等他午休时补足了睡眠吧,既然他坚称只是起床气而已。 也挺有趣的,勖阳在一头雾水之际想。这算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冷战吧。当然,她是不会让局面就这么“冷”下去的。 只是意识到两个人的关系已然发展到了可以“冷战”,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安慰?这么理解似乎有些变态,但能吵起来架的关系才是经得起考验的关系,且就等着看“冷战”升温。 柯一维其实也知道不该如此。但一时半刻的他也实在没办法从乱成一团的思绪中理出头绪来。 他知道自己是逃避到了所谓的“起床气”当中,借此给自己一些时间去梳理整肃不够平和的情绪和心。勖阳是一无所知的,他不愿意把自己在背负的压力加诸到她身上,所以他正在努力迅速地自我消化。 这一夜他是在不停的电话当中度过的。被骗了钱的业主不停打电话来,指责、谩骂、诅咒、威胁,柯国强的手机关机了就打蓝虹的手机,都打不通居然还能打家里的座机。一早准备上班的时候,父母都在客厅,也不知道是早早醒了还是一宿没睡。而这只是他偶尔回家的一天,难以想象父母这几天都是怎么过的。 为什么不得不把事情告诉他呢?是怕他的信息也泄露出去,遭到同样的围追堵截,而他作为他们唯一的儿子还对此一无所知。特别是做着一个事业单位的工作,自己的工作室在蒸蒸日上,并且正在蜜恋当中,甚至在积极准备迈入婚姻。 一切都很美好。果然不存在所谓圆满无缺憾的美好。 关己则乱。柯一维只念,首先还是要把勖阳安顿好。他不知道这件事会往怎样的方向去发展,但它恰好发生在这个当口,他的冷静镇定还是受了一些冲击。 chapter 262 前夜 而勖阳还在努力反思柯一维的反常是否与自己有关。 为此下班时她提出:“今天我开车吧。” 柯一维想当然是意外的,“怎么了?” “没怎么,你今天不是很累吗?”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这状态开车我也不放心,还是我开吧,你再睡一会儿。” 荣可欣和张晓雯一整天都没回来,发了消息说在学校加班,素材恐怕要等到节后才能交。这一天久违的独处来得猝不及防,但也就在苏忠义的絮絮叨叨和两个人之间突如其来的低压氛围中过来了。大部分时间,勖阳都在守着睡得不省人事的柯一维,轻轻敲键盘做事,尽量不吵到他。 好处就是说话很方便,没什么好避讳。也不用非得耗到别人先走了他们才下班,难得的可以早点锁门回家。 勖阳收拾着桌子,佯装漫不经心,“其实你是不是在生气早晨的事。” 柯一维没明白,“早晨什么事?” “……你是不是生气我早晨让你开车。” 勖阳也拿不准把这个疑问说出来会不会反倒强化了其中的问题,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原因了。 “我想了一天了,确实没太关心到你的感受,”她不太敢抬头看他,兀自低着头说自己的,“你都那么困了,我还让你开车,是不太体贴。——但其实我当时已经觉得那样做不妥了,可是你已经要上车了,所以我就——” 柯一维已经走到她身后来,轻轻握住她肩膀摇一摇,“我没因为这个事生气。” “那你——” “我就是没睡好,”他说,“你别胡思乱想了。我要是因为那种事生气,也太不像个男的了。” 他不想让她知道。 勖阳也就没再追问。既然他不想让她知道。 她轻轻向身后仰了仰,在他身上蹭了蹭,“那就好,我都反省一天了呢。” 柯一维笑着说她:“你有病了。” 当然,车是不会让她开的。仍然是她自己先走出去,然后由他到约定的地点去接。 节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虽然下班时间不算晚,路上却已经车水马龙,比以往同时间都要繁忙。还没开出一千米,已经在一个路口堵走了两个灯。原本最多半小时车程的那家电影院,堪堪开了一个小时才到。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有兴趣的电影看。赶到的时候,也就只剩几场小言情偶像片可以选择。勖阳只是觉得在电影院可以让柯一维放松一下身心,哪怕眯一会儿也是好的。在电影院睡觉虽然是对电影的不尊重,但越是在非常规的地方睡眠的体验就越好。 这也是她的实战经验。比如高三的数学课上,比如一开一下午的述职大会。相比较而言,在影院休憩真还算不上什么。 所以这么想起来,她还真是没少做些违规乱纪的事儿啊。 柯一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这么困倦。他一坐定,就头一歪,整个身子倚到她身上,调整个舒服的姿势,不消片刻就睡着了。 他头发上有很重的烟味儿。香水味道淡了,很浑浊,不新鲜。柯一维一向干净整洁,衣服每天都会换,身上的香水总是清新的,鞋子比很多男同事的脸都干净。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可以说是非常罕见,且需要引起重视的了。 勖阳的胳膊被狗勾压得有点麻。她轻轻抽出手臂,换了个姿势,把柯一维轻轻搂着,像抱一个熟睡的小朋友。 小朋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必须要自己承受的可怕的事。 柯一维咳嗽了两声。 看完电影,他们也没在商场多做耽搁。勖阳开车,两个人回到柯一维的工作室。 柯一维有点感冒。勖阳煮了锅面汤,热气腾腾的传统病号饭,养胃又驱寒。 吃完饭,柯一维裹着被子倚在沙发上,看着勖阳在厨房收拾整理的背影,忽然感觉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那一定是生活最为理想的状态。正常情况下,他会脱口而出的,还会是那句“要不结婚吧”。 再说一次的话,那就是第三次了。如果第三次没有成功,可能也就不会有第四次了。 他并不是因为害怕被拒绝,这次他是主动默默地咽下那句话。 “明天你就哪儿都不要去了,专心在家休息。说感冒就感冒,那就代表说身体的免疫力降低了,你就是这些天着急赶工,睡眠不足,又着凉了。这些天要是没什么急事,那就好好歇着。” “知道啦。” “那叔叔阿姨那边……?” “四号吧,和之前说的一样。他们还没和我说会有什么变动。” “啊,那就四号,”勖阳长出一口气,擦了擦手,“你这儿有没有护手霜?” 柯一维往工作区一指,“你看我工作台上有没有,我记得我放在那儿的。就是上次你给我买的那一套里面的。” 勖阳一边往那边走一边回想,“我给你买的那套里面有护手霜吗?” “有一个。小的。” “噢噢,我完全不记得了。” “那到底是不是你给我买的啊。” “搞不好还真不是呢。” 啊,心里拧着的那个结慢慢松开来。身子也暖了,可能是感冒药发挥了作用。 “其实我本来想明天去买点东西的,后天好去看阿姨,”柯一维看着她边擦护手霜边向自己走过来,“不过这几天可能家里有点事,我得经常回我爸妈那儿。但是你放心啊,咱俩的计划不会变化的,该去玩就去玩,该来家里吃饭就来家里吃饭。我就是和你说一声,打个招呼。” 很好。活络了。 看来不需要“冷”了,今天就有望解决。 “喔,我没事啊,”勖阳在他旁边坐下,“家里,是什么事?” 柯一维抱住她,把脸埋到她肩窝里去。 “没什么,忽然有个生意,我爸妈会比较忙,我回去照顾照顾他们,”他说得轻描淡写,“他们也岁数大了,忙起来就顾不得自己身体。正好赶上有假期,我还在外面飘着,也不太像话。” 勖阳揉揉他头发,“这样啊。我们家小哥哥真懂事。” “是吧。” “是啊。” “但是你也不要什么事儿都放在心里,”勖阳知道事情不可能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你先把感冒养好。如果真的有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必须要让我知道。不然——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还真是个震慑力十足的威胁呢。 柯一维笑,“好嘞。” chapter 263 启动 下半年唯一一个假期,也是最为悠长的假期,终于开始了。 生物钟作祟,勖阳还是六点多就醒了。懵了一会儿然后想起来不用上班,按着自己催眠说继续睡继续睡继续睡,闭着眼睛摸到手机一开机,就再睡不着了,撑着眼睛开始刷微博。 假期的第一天就是用来调生物钟的,第二天开始才正式进入假期模式。 老母亲已经忙活上了,“你还不起?你今天不和小维出去?” “他家里有事,今天不出去。” “家里怎么啦?” “我不知道啊,他没说。” “他没说你就不知道问问?” “他想说不就告诉我了嘛。” 卢英溜溜达达就遛进了勖阳的房间,“诶,你俩定了什么时候去他家没有?” “定了,四号去。” “四号才去呢?明天他来咱家,三号就去他家,那多好呢。去完就完了。” 这话莫名就不太中听,什么啊去完就完了,“人家家里不是有事吗?这四号也是之前他就跟我商量的,人家就是紧着我们这事安排的呢。” 瞅瞅,这一口一个“人家”,卢英也是听不太顺耳。 “你这就向着他们家说话了是吧?白眼狼。我那意思不是说你俩该完成的任务都完成了,然后就赶紧进入下一个阶段了吗?” 勖阳装傻,“下一个什么阶段?本来是说等该见的都见了之后我们俩去旅个游的,他家这事儿可能一时半会儿还过不去,他得在家陪他爸妈。” “哟,那要是这么说,他家这事儿是不太好吗?” “都说了不知道呢,”不过勖阳也有相似的直觉,“我也感觉不是件好事,可是他也不和我说,我问也问不出来,就听他的吧。过过应该就没事了,真要有事,他跟我也瞒不住。” 卢英乐了,“行,你要是有底气能说出这话,那就还算没傻,”她拍拍女儿,“赶紧起,起来跟我择菜,这好多得准备的呢,明天现弄来不及。” “哎呀有什么好准备的啊他又不是没来过。” “那怎么行,你净说那没用的话。明天你姨他们也来,头一回见着小维,那能随随便便的吗?不像话。快点起!” 择了菜,又下楼去小超市买了点东西。小区已经非常有节日气氛,楼门口都插了国旗。到处都是红彤彤一片,喜气洋洋又充满希望。 心情好的时候就是非常想和重要的人说一说话。 不过这好几条微信过去,超市转悠一圈都回来了,还是一条回信都无。 最近这气氛就真是不太对。 虽然觉得这样做不好,勖阳还是尝试着拨了他的电话,试试看。 响了很久。 其实勖阳原本是没有什么怀疑之类的情绪的,但随着忙音一声声循环往复,心也一点一点慌下去。但仍然不是怀疑,只是长久得不到回应的迷惑与茫然。 原来并不是足够淡定,是还没有积累到一定程度。 她几乎要放弃的一刻,电话通了。、 劈头盖脸就是柯一维怒不可遏的一声吼,“你特么还有完没完!?” 勖阳一愣,“什么?” chapter 264 沦陷 柯一维也是没想到那帮人会神通广大到这个程度,这么快就弄到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所以说现在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呢,明明在这件事里柯家也是个受害者,这三两下手势过来,怎么自己反倒成了罪魁祸首?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局面。 柯一维已经在心里把那中间人揍死了八百次。 他们家三口已经启用各自的小号来互相联系,维持生活和工作上必要的通讯。并不敢彻底关机,唯恐在不经意之间把火力引到柯一维身上去——哪怕是给他个人打电话都好说,全家只有他一个人在一个正经事业单位工作,如果闹到单位去,这个事情就真的大了。 这已经对生活构成了严重的骚扰,“为什么不报警?”柯一维问父母。 柯国强说:“报警也不应该是咱们报警。” 这不是简单的骚扰事件而已,以此来报警,达不到最终的效果,脏水还会越泼越多。 柯国强说:“咱们就是要熬过这个阶段。先观望一下再说。” 他们做正经生意,公司都有法律顾问,也有专属律师。不过有的事情,并不能用短平快的方式去处理。 那就“熬”吧,听他老爹的。 但这一上午实在也是,够难“熬”的。 本来柯一维打算感冒好一些,就回父母家去陪他们的。勖阳这个“什么”,一把就将他拉回了平静的现实。 像一个疯狂旋转的陀螺被一手按住,终于停止转动。 “啊……我没看清是你,我以为是别人,”柯一维长出一口气,“我刚才也没顾得看微信。” 勖阳当然不会把他那句不客气的话放在心上,她才不会随便认领莫名其妙的发泄,“什么‘别人’能让你那么生气?” “……打错电话的,打错了好几次,说也不听。”这也不算说谎,并不是在骗她。 “噢,我说呢,”勖阳也前事不计,“你好点了吗?感冒还厉害吗?” 柯一维闭起眼睛。感觉在漫无边际风暴频起的大海上漂流了许久,终于被灯塔的温柔光照笼罩。勖阳的声音平静又温柔地通过电话传过来,仿佛自带治愈功效,穿过他的耳膜,抚慰他激动的大脑和躁动的心脏,能让他几乎要哭出来那么地舒服又安心。 “你别挂。” 勖阳只觉这孩子一直在说奇怪的话,“挂什么?” “你别挂电话,”柯一维说,“你一直和我保持通话,那些神经病的电话就打不进来了。” 勖阳失笑,“你是在说什么傻话呢小朋友?”但也隐隐听出了一些端倪。 她轻轻问他,“要我过去陪你待会儿吗?” 柯一维马上拒绝:“不要。” “那你过来吧,来我这儿,”勖阳并不打算放他任性,“正好我想把头发染了。我想想啊,咱们那天买了两盒,我觉得我自己用一盒都会剩很多。你过来,你给我染完我再给你染啊。如果有剩的,还可以给我妈用。明天咱们一家三口,齐齐整整,发色都一样,那多有意思。” 柯一维果然经不起这样一而再的悄然试探。一次他还能坚持,再勾勾手指,那真就不行了。 chapter 265 可以爱很久 柯一维心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说,你临阵脱逃太没义气,家里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另外一个说,换换脑子而已,不然自己先疯,做什么都没用了。 勖阳的邀请,俨然如同一道赦令,暂时解救了在旋涡中心已经失去控制天旋地转的柯一维。 他定了定神,爬起来去浴室收拾自己。一个小时后,已经到了勖阳家楼下。 勖阳还没做什么反应,卢英先咋咋呼呼地惊叫了一声,“这孩子是怎么了?怎么看着脸色这么不好?” 勖阳替柯一维把话接过来,“妈,他感冒了。” 柯一维也乖乖顺着答:“是,阿姨,我感冒了。” “那天来家里时不还是好好的吗?这怎么忽然就感冒了,看着还那么厉害?脸都瘦了一圈的样子,”勖阳看着自家老母亲那心疼的样子简直令人发指,“快,快点进来。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我给你熬个姜丝可乐喝。” 勖阳实在忍无可忍,“他感冒都感了八年了,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你这会儿给他熬姜丝可乐有个什么用啊?” “怎么没用?去去寒,人一不舒服大多是心里寒凉身上也冷,暖和过来就好了。” “行行行,那你熬吧。” 确实是心里寒凉,身上就冷。 勖阳家远远没有自己家那么大,母女两个人住60多平米的房子,其实也是绰绰有余。卧室对着卧室,厨房隔着卫生间。客厅稍微大一点,还能将就着在阳台挤出一个区域在五六盆宽叶植物围绕间放张摇椅晒太阳。该有的功能都照顾到了,但她仍然最爱他工作室的大长桌和书房,因为家里实在没法提供给她那些在基础设施之上宽敞又自在去玩去放松的空间。 但房子面积不那么大的好处就是聚气,每一平方都有人气儿,感觉上也比自家温暖。他自己的地方大是足够大了,然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一开门扑面而来的是空旷的清凉的工业香氛的味道,没人味儿,一呼一吸,一个激灵。 够安静,安静的另一面就是死寂,清冷,——寒凉。 以前待那么多年也没事的,怎么忽然间就嫌这嫌那了呢。 柯一维只知道自己一进到屋里来,浑身上下就化过冻来了。 福星儿在腿边开心地转来转去,摇尾巴如风车,黑黑圆圆的大眼睛满是期待友好和善,他手一垂下来,湿润的黑鼻子就轻轻拱一拱他的手,狗狗的背毛摸起来好舒服,又温暖。 勖阳握一握柯一维的手。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这天气也还没到冷的时候呢,手居然是冰凉的。 她先把他拉到自己房间去。福星儿也摇头摆尾在旁边跟着。 卢英还在厨房喊:“你先让他歇会儿!让他去你屋躺一会儿,能睡着就睡一觉!这就是熬夜熬的免疫力下降了!” “好好,知道了。” 柯一维一进门就抱住她。 也没有别的,就是累。就很想找个支撑点,稍微靠一靠,就好了。 勖阳并不说什么,也紧紧地回抱他,轻轻抚摸小狗子的头发,拍拍他的背脊,让他可以放松下来。 行,今儿的味道对了。 柯一维要在她肩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起来。 “躺会儿吧,”勖阳说,“这又是一夜没睡还是怎么的?这骚扰电话是太可恶了,这是不是可以报警?要不然咱们先去办张新卡,再买个号,别耽误你的正事。” 柯一维摇摇头,“我有个小号,就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给你打过去,你存起来。还有微信号,也是这个号码。” “好。但是我只有那一个号码噢。” “我知道呀。” 正说着话,姜丝可乐煮好了,母上大人亲自给送到了门前。 勖阳赶紧去接,嚯,两碗呢。 “居然还有我的?”这真是受宠若惊。 “煮多了,我不爱喝,你都打扫了吧。” “……得嘞我谢谢您。” 卢英硬要看着柯一维在自己眼前喝完这一碗才作罢。 “什么都别干了,话也回来再说,现在就先上床好好睡一觉,发发汗,”老母亲下了圣旨,“我给你熬个小米粥,一会儿醒了喝几碗,甭管什么病立刻就能好。” 柯一维忙说:“阿姨,您别忙了,我待会儿就得回去了。” “干嘛这么着急?大老远的来了,待不上一会儿就要走,那不行,休息好了再走。” 勖阳也问他:“真有急事吗?要是不太急,就先休息一下,状态不好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来啊。” 柯一维本来觉得还可以坚持,奇就奇在从一进勖阳的家门开始全身酸痛,就好像中了武侠小说里的什么松筋化骨散,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垮,大部分的力气都被卸走,被勖阳母女俩这一温柔挽留,更是连那小部分似乎都不在了,流失得干干净净,一滴儿都不剩。 勖阳这房间有股淡淡的薰衣草味儿,润物细无声。 对了,还要给她染头发呢。 卢英一走,勖阳就把柯一维往床边一推,“行了,睡觉吧,小哥哥,你瞅瞅你那眼袋都快垂到下巴来了,这是干嘛了就得这么挣钱不要命啊。” 手机也不由分说地没收了。匆匆一瞥,好家伙,好几十个未接来电。 这肯定不是普通的骚扰电话。 “我本来不想问的,但是你这状态太让我担心了,”她关上门,“家里究竟是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说吗?” 柯一维在犹豫。 勖阳又说:“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告诉我,那就不用说了。我只是单纯担心你,希望能帮你分担一些而已。” 柯一维只说:“你再抱我一会儿。” 勖阳失笑。这怎么还撒上娇了呢。 “抱是没问题啊,你要是举高高我可不行,你这么大块儿,我可举不动你。” 柯一维闭起眼睛,摇了摇头,“那都是我们家生意上的事儿。” “嗯?” “我爸妈的生意上的一些纠纷,咱们都帮不上什么忙,”柯一维说,“不是大事,但是有点麻烦,现在正在最烦人的时候。过了这一阵子,进入法律程序,就会好起来了。” 勖阳心里一惊,“不是大事”还要走到“法律程序”,这就是商场家庭的日常吗。 “……那这还真是帮不上忙,”她吸一口气,“我偈越了。” 柯一维忍俊不禁。了不起,这个时候她还能让他笑出来。 “也不能说帮不上,至少我能做的还有一件事,就是照顾好你爸妈的儿子你本人,这事儿也挺大挺重要的呢,是吧?”勖阳拍拍狗子的肩膀,“行了,既然你小号也已经上缴给我了,你这大号就暂时也给我保管,咱直接改飞行模式,谁再骚扰你都不好使。现在你就先好好地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天大的事儿都醒了之后再说。” 柯一维点点头,想了想还是不服气,“我不用照顾啊,我就是这几天没睡好有点累了,我又不是个扛不了事的小孩儿。” 小孩儿才会说自己不是小孩儿。 “那你照顾我呗,你照顾我,”勖阳继续哄孩子,“赶紧的,睡醒了给我染头发。我妈弄不好,我自己弄不得劲儿,就专门等着你呢,要不明天没法见人了。” 专程开车过来,主要的任务居然是特意来睡午觉,柯一维觉得自己也是可以了。 “那你——” “自己睡,”勖阳立起眉毛,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儿吓唬小孩儿,“我好多活儿干呢,你快睡,你睡着了我好去干我的活儿。” 柯一维倒是也没需求到那个份儿上。不过当他看到勖阳拿了本书在床边一坐,想要抚摸拥抱亲吻她的欲望,居然瞬间就被一股稳稳的安定感招了安。 就这么着,像在工作室那样,互相陪伴,彼此安慰,也是极好的。 倒也不必时时刻刻都充满激情。 勖阳本来想陪他到睡着,没想到这小哥哥一沾枕头,即刻发出细细鼾声。这是真的蓝忘机吧,每到亥时自动切换睡眠模式。 真和几百年没睡过觉一样。怎么就那么地困倦。 这种模样的柯一维还是很罕见的。以往他一直都是成熟沉稳,比自己要更加冷静镇定,是她的主心骨也是定心丸,就算是台风来了,只要能抓住他,她就稳稳地不会被吹倒。她信任他,毋宁说是依赖他。他向她展示的形象,经常会让她忽略掉他其实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事实。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在享受人生的高光点上跳跃翻腾,能经历过多少人间疾苦。 不能否认柯一维已经跑得比同龄人要快太多,但这就好像接力赛,他和她岂止在不同的赛道上,更在不同的赛段。他正在奋力奔跑,而她已经等在下一个起点了。 勖阳想,如果可以的话,就让眼前这个关卡是柯一维二十代里唯一的一个坎儿吧。纵然生老病死,总要经历,但是能晚一点,就晚一点吧。能慢一点,就尽量来得慢一点。 你很奇怪诶勖阳。你莫非还真是把他当儿子养了。 这要是一觉醒来,儿子已经二十五了,哗,人生圆满,夫复何求。 想着想着勖阳的脸就烧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碗姜丝可乐发挥了作用。 她蹑手蹑脚出去陪老母亲做家务,带着柯一维的两部手机。 卢英往里指了指,“睡着了?” “嗯,躺下就睡着了。” “这是怎么了?” “说是家里生意上出了点事,这几天一直被人恶意骚扰,”勖阳看看柯一维日常用的那一部手机,“你看,就这么会儿,也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呢。这人们也都是够可以的,奔着全家人下手。给他打电话可能有什么用呢?他一个画画的,能知道什么生意上的事儿啊。” 卢英半晌没说话。 过了会儿,“做生意的人家可不就是这样,挣多大钱,担多大风险。” 勖阳隐约察觉得到老母亲没能说出口的隐忧是什么。不过她不认为那需要过分担心。 她能想得乐观,盖因她本身从尘土中爬起来,什么样的日子她都能过。况且,和柯一维在一起,并没有考虑到他出身于怎样的家庭。 会有差异,那是肯定的。但怎么办呢,事已至此,只能往前走吧。 如果当初她并没有因为家庭背景而选择这个人,那么眼下她也不可能因为家庭背景而放弃这个人。 一部手机没几分钟就有一个电话打进来,而另外一部一整个下午就只来了这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是“妈妈”。 勖阳迟疑了片刻。柯一维还在睡,非常香沉,她实在不很舍得把他叫醒。 一开始她没有理会,想着等柯一维醒了再回复。没隔几分钟又打来,响了很久,勖阳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来接。 这举动着实有些冒险。她从未私自替柯一维接过电话或回复过信件,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相互独立的美好距离,彼此都不会贸然往对方的空间里去试探。不过这一次是有必要破例的,勖阳想。 她走到阳台上去接电话。 蓝虹听到电话那一端女孩子的一声“喂”,禁不住怔了一怔。 “啊,喂,”她要紧先求证,“这是柯一维的手机吧?” “对,”那陌生的女孩儿声音里没什么虚假的热情,干脆爽利得很是商务范儿,“您是阿姨对吗?阿姨,不知道柯一维有没有和您说过我,我是勖阳。” 蓝虹本来被折腾得已经疲倦至极,精神涣散,给儿子打个电话也是想问问他那边情况如何,没想到居然撞到了个意外收获。她一边使劲儿招呼沙发另一端的老伴儿,一边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按下免提。 “勖阳啊,小维当然和我们提起过你啊,他经常和我们说起你,过几天不是就可以见面了吗?”蓝虹瞥了瞥懵懵懂懂的自家老公,“小维呢?你们俩是在一起了吗?” “是的,阿姨。他昨天在单位就感冒了,现在他在我家里,正睡着呢。您刚才来电话的时候,我想叫他接来着,但是实在没太忍心叫醒他。阿姨您有急事找他吗?如果不太急,等他醒了我让他回给您,可以吗?” “可以可以可以,”蓝虹忙说,“我没什么急事。他在休息那就太好了,那就麻烦你了啊阳阳,等他醒了再说吧。” chapter 266 真实 柯一维这一觉就睡到了四点多。太阳都快收工了,睁眼的时候,满屋子金灿灿的落霞。 睡得太沉,好像还做了好几个怪诞的梦。勖阳的房间外就是小区的围墙,很安静,偶尔有几声猫猫狗狗的叫声,孩子玩耍的笑闹声,买菜回来的阿姨们大声笑着打招呼,共享单车解锁的电子语音,但并不觉吵闹,这些俗世间的动静倍加令人心神安定。 勖阳半个小时进来一次查看他的动静,这次小哥哥终于是清醒状态了,倚在床头懵懵的,没睡醒的样子非常可爱。 勖阳走过去揉他的脸。 柯一维不太好意思,“我怎么睡了那么久。” “说明你就是缺少睡眠,要是想睡就接着睡,”勖阳递过他的手机,“但是刚才金主妈妈来过电话了,你先给回一个吧。” 柯一维一脸问号,“什么妈妈?” “金主,”勖阳很是认真,“负责开支票给我的金主妈妈。” 柯一维才听明白,“噢,你是说我妈呀!她来电话了?” 勖阳极之懊恼,“可不是。我刚才一紧张,也没想起来要开个价。好容易人在我手上呢,恐怕错过了最佳的谈判时期。我这一放虎归山呢,又谈不到好价钱了。” “没事没事,我替你谈,肯定把我自己卖个高价,你放心吧,”柯一维哭笑不得,这基本上就没点别的事了,每天的至高任务就是帮助她把自己卖了,“我先给我妈回一个。她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我就说你睡了我没舍得叫醒你,她就说等你醒了之后再说,没了。” 勖阳转身往外走,“被子不用叠。打完电话出来喝点水,我放在桌子上了。” “你要出去吗?” “不是啊。我妈出去遛狗了,厨房做着饭呢。” 自家太后打电话来原本是什么事,也不重要了。天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家有儿女,终身大事抵万金,甭管哪一方的天塌下来,只要一句“妈妈我要结婚”,立即喜气昂扬,一扫阴霾,什么关口都能过得去。 蓝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盘问了个够,为什么跑去人家家里去啦这都去过几次啦有没有买礼物啦怎么都到人家家里去睡午觉了呢话说回来这一觉是为什么睡了这么久,从天亮一直说到天黑。 搞得柯一维很是难为情,这一天好像专门跑到勖阳家里来蹭吃蹭喝还蹭床。关键的是,明天他又来了。 卢英偷偷对女儿说:“你爸那会儿就是这样,一到歇班就跑你姥爷那儿去,有什么活儿都干,一待待一天。有时候你姥爷和他下棋,下得高兴了,就不让他走了,留他住一宿。” “……我爸这么会吗?”勖阳想了想,“我觉得柯一维肯定也是我爸喜欢的那款。不过他现在非常时期,还干不了活儿,等他缓过来的吧,让他给咱家当长工。” 卢英瞪眼睛,“你这孩子,讲不讲理?还让人家孩子干活儿,人家孩子少为咱们俩受累了?就这几次进医院就跑前跑后,伺候完我伺候你。人家也是家里宠着长大的,哪儿能得理就拼命使唤人家孩子呀!你不许这样啊我告诉你。” 勖阳只恨自己没多长几张嘴,“不是,你都没听出来我那是逗着玩吗?我能让他干活儿吗?我是让他劈柴啊还是让他放羊啊?干嘛这么认真呢?你这心眼偏得可过分了啊。” “就偏心眼了,谁让人家比你耐人儿的。” “……行吧,行。” 收拾完厨房,勖阳晃悠到蹲在电视前修路由器的柯一维旁边,抬腿就给他来了一下。泄愤。 她凶巴巴,“你还不走?!” 柯一维莫名所以,“不是还要染头发吗?” “染完赶紧走,这家里有我没你了。” “?” 话说完勖阳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有人家柯一维什么事儿呢?从有福星儿的那年开始,家里就已经没有她的地位了。 “染头发”这个梗,本来只是她用来哄柯一维随口一说的傻话。不过这几天过来,柯一维和他的原生家庭渐渐在眼前拉开帷幕,勖阳也忽然想要让他触碰一些更为锐利的、存在于自己身上的真实。 其实几年之前勖阳就开始染头发了。发色浅一些会显得脸色好看点,这是一方面;再一个方面,三十岁之后,就是真的华发早生,一年快似一年,一年多似一年,吃什么补什么都拉不住。 忙,累,长期处于亚健康状态,熬夜,日日对着电脑,周围一圈大电器辐射。搬砖不易。 以往头发长些,白头发都藏在里面。忽然剪得这么短,藏也藏不住了,偏生白的还特别白,发着银光的那种白,在原本的黑发之中可以说是相当瞩目了。 ——之前染过的金棕色,已经全部剪掉了,眼下脑袋上仅存的都是新生的黑色发根。 柯一维的动作很轻柔。他们对彼此身体也还是刚开始熟悉,他的手也是用来创作的手。柔和小心,如同抚触婴儿。 “你使点劲儿没关系的,我不疼,”勖阳忍不住说,“要不然颜色上不均匀,染出来不好看。” 柯一维“嗯”了一声,力度上也没见有什么进步。 虽然说人性不能够轻易考验,但事已至此,勖阳还是决定,作一把死吧。 她自己也不知道何以在柯一维面前要这样花样百出,辗转反侧地去试炼他,去取证,去确认一切的真实性。 “我是不是很多白头发,”她问他,“你是不是被吓到了?心里想,这是什么鬼啊,是不是真的谎报了年龄?” 也没想等柯一维做出反应,也是不敢等——“害怕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啊,哈哈哈,支票记得开给我就行。” 柯一维笑了一下。笑得很是单薄。 然后就是难堪的沉默。 勖阳的笑也僵在嘴角。心一点点沉下去。 过了片刻,“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嗯?” “我说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柯一维说,“你每次说这样的话,我都觉得自己是不被你信任的。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还在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何以忽然之间就升起了这一股,委屈。 chapter 267 以后 印象里这还是柯一维第一次严肃地对她说“不”,他也从来没有对她的行为言语表露出如此明确的拒绝和反对。 勖阳知道这把玩脱了。平时轻易不生气的人,一旦真的生气了,那就是十根棒棒糖也哄不好的那种。 这小脾气也说来就来呢。 “我说着玩呢,”她赶紧示好,“真生气啦?” 柯一维不假她辞色,“一点都不好玩。” 居然还挺可爱的。沉着脸,手上的劲儿还是轻轻柔柔,翻来覆去在她脑袋上画圈,揉得她晕晕乎乎,不知道有多舒服——额,不对,这态度不对,人家生气呢。 勖阳偷偷侧点头,想偷看小朋友的脸色,结果立即被人家按住,“别瞎动。” 这气看来是生得很认真。 “那既然这么说了,”索性就作一把大的吧,话起了头就要说透,“那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你是因为什么生气?” “没什么。” “没什么的话就不会生气了,”勖阳不想给他逃避的空隙,“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总提起我比你大?你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可这就是事实呀。我们俩现在的差距还不算很明显,等你到了我现在的年纪,可能也还可以维持,但当我们再老一点,你五十岁的时候,我六十了,你六十的时候,我七十岁——当然,如果我还能——” “你别说了,”柯一维听不下去了,“好好的为什么说到那么远呢?现在不就很好吗?谁知道以后呢。” 他说得对。 去年的这个时间,还是勖阳最满足的时候。事业稳步走高,在同期中遥遥领跑;父母身体硬朗,家里算得上有些结余;刚买了房子,定好了装修的方案,眼看就终于能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了,理想的生活就在前方等候着。若说有遗憾,也不过是还未逢良人。但人生总要有点遗憾,才算踏实。 何况在几个月之后,她就领略了什么才能叫做真正的“遗憾”。生离死别,天人永隔。除却生死,再无大事。你问她彼时想得到短短两个月之中,人生的急转弯就已经完成吗?你问她可曾得到一点点的预警与提示吗?生命的某个节点突然到来之际,是不会问你是否准备好了,是否愿意接受的。或许这样说不甚公平,那么换个说法,半年之前,已经做好准备隐匿于谷底不再浮出水面的勖阳,也完全预料不到老天给她预备的柯一维,已经在与她碰头的路上了。 好的坏的,都叫“无常”。无常就是人生的日常。 所以,为什么要想得那么远呢,管什么以后呢。 只专注在当下,不好吗。 鲜活结实的躯体,饱满热情的生命力,爱人温柔的目光和抚触,当下所感受到的这些,才叫做“真实”。 “其实是我不敢面对,”勖阳幽幽地说,“我是害怕……我很怕这一切不是真的,我也怕你眼里的我不是真的。” 柯一维完全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不会说服你去相信我,反正日子还长,你以后有大把时间去验证我是不是真的,”他费劲地褪掉染满了颜色的塑胶手套,递给她,“该我了。” 不能说年龄的差异毫无意义。他能明白勖阳的忐忑,但他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他们分别承受着不同的压力,说互相理解,但那也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人能完全理解另外一个人,就像站在春天的暖风里无法想象得到冬天的雪一样。 勖阳是个经历得多也想得多的人。命运对她不算厚待,打一巴掌,给一点点的甜头,然后下一巴掌又抡过来。她在社会的暴打中站起来,往前走,长出肌肉,披上盔甲,扩展出千头万绪细弱的神经,包裹在自己的周身。“得到”的同时,想的是“失去”;被垂青的第一反应,是“我配吗”。于是为了向自己举证,她乐此不疲地给自己也给他制造一重重的关卡。他每次成功跨越,每次坚定地握住她的手,都把她的心填实了一点,都让她能更放松一点。 柯一维是明白她的。如果这是她所谓的“真实”,那他自以为他已经看到了。 “你看到我的白头发了吗?”他问她,“你看我那堆白头发是不是真的。” 勖阳知道他在开她玩笑,也不言语,专心把染发剂涂抹均匀。 大致完成了之后,她才感叹,“你的白头发确实也不少,快赶上我了。” “我上学时就有白头发了,这和年龄没关系,是我遗传了我爸,”柯一维说,“我爸曾经和我妈说过,白头偕老是美好的愿望,每长一根白头发,都是离那个愿望越来越近了。” 他说得很轻快,“所以从这个思路来说,咱俩实现那个愿望的效率应该高于常人。” 勖阳听得想哭。 即使明明知道是他哄她开心的玩笑话,她知道自己也愿意去相信。 柯一维这个人真的是天使吧,他自己还在承受着四面八方包抄而来的恶意,但他给她的永远是明亮温暖的反馈,像他自己身上的压力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他是专属于她的药。她总能轻易被他治愈。 “别想‘以后’了,”柯一维说,“谁能知道‘以后’是什么样呢?以后我妈开不出支票给你了,那你还要我吗?” “要,为什么不要,”勖阳一时忘形,戴着手套就啪一下抱住他的脸,“我这么好的一个小维哥哥,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没支票就没支票,砸锅卖铁姐姐也养你。” “……砸锅卖铁就算了,倒是也不必先给我毁容吧。”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给你擦擦啊。” ——貌似这个事算过去了。有惊无险吧,能算是有惊无险。 两个人折腾了半天,勖阳又给老母亲也染了头发,三口人排着队洗头也算是个盛景。依次收拾好自己,吹干头发,勖阳拍了张三人一色的合照,履行一下必要的仪式感。 最后还是由她开车送柯一维回了工作室。 “明天见哥哥。”她与他吻别。 “明天见。” chapter 268 姑爷上门 适配度这个事儿就很玄学。 通常情况下,碰上的每个人在当下都是“对的人”。勖阳至今想起来自己遇到的每位优秀男士,当时都觉得是天造地设,老天爷特意派来对她好的,至于后续如何发展,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柯一维就很不一样。柯一维和她,从外在条件上来看,离“天造地设”四个字岂止有十万八千里远。但若讲究深入接触的感觉,那又都是诸般不可对人言,放电视上都没法播。 仅这一场头部spa,就让她彻夜都似在海浪翻腾中起起伏伏辗转反侧一般,那样地柔肠百转,悱恻缠绵,全身都酥麻成一泓温泉,不着痕迹地融入到海中,碰撞,回荡。 一夜都在碰撞,回荡。梦里都在随波漂流。 都说两个人心里有彼此,要有一个尴尬的时期,完全没有办法直视对方,不小心碰上了也要绕着走那么地不好意思。他俩就很奇怪,也有可能一天至少八个小时本就在同一个环境当中,纵然有点尴尬,也都在自然进化中被化解掉了,好像就是那个词,“水到渠成”,天然的默契既存在于眼神交换,也在手指的一勾一引,她伸出手,他就随着握住,就这么地简单且天然。 就是,天性里写好了的基因之一,很想彼此靠近。 也好像天生他俩就很熟悉彼此一样。不知道在过往的哪一个时空中,已经认识了。迅速地越过了互相试探与适应的阶段,一拍即合,灵魂相认。 勖阳心想,这不怪自己总有“太幸运了吧”这样的惴惴吧?这是真的太神奇了好嘛。 她全程好像都是懵懵懂懂迷迷瞪瞪的,并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要往何处去,然后老天爷就特别温柔地推着她一点一点向前蹭,后面有推着的,前面有柯一维拉着拽着,大长腿走得快又猛。蹭啊蹭啊的,忽然一抖擞,啊,要见家长了。 ……谈恋爱可以这样不费脑子的吗?可以这么闭着眼爱咋咋地的吗? 不怪柯一维和她生气。她静下心来反思一下,她所有的作天作地,不过都是围绕着几个古老的点:年龄差,颜值差,经济差——经济差的确是有点牵强,纯属拉过来凑数的。虽说她一天天的都把“开支票”挂在嘴上,但其实她对钱多没概念,认识她的人都清楚。她甚至不能说对钱没概念,她根本对数字就没得一点感情。和任赢赢向茹出门去玩,钱都要交给两位麻麻保管,让她自己去买东西,她连帐都算不过来,能把麻麻们担心死。 家庭背景,要说门当户对,就柯一维之前给她讲过的家里事,和她亲自见过的柯爸,除了比较有钱,实在也没什么特别。柯一维说过,“咱们的来处是一样的”,确实是一样的,八九不离十。 所以还有什么呢?翻来覆去倒腾出来作的,无非就是这些。不要说柯一维了,连勖阳自己想起来,都脸发烧耳朵发烫想锤死自己。这不是作是什么呢?好好的一个人,活生生把自己折腾成了一个着咧精。 勖阳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奔四的人了,总这么幼稚不懂事可还行?成熟点。该你的,就好好拿着,拿稳了,谁敢说三道四。 纵有一身毛病,勖阳自认就这一点最优秀:只要上了阵,就气势无敌,对手不见得是被打死的,但一定是被吓死的。 二号一早,柯一维小哥哥就顶门来了。 “你干嘛来这么早,我还没睡醒呢,”勖阳揉着眼睛嗔怪道,“这才刚八点多!哥,现在是放假啊,又不是上班,你这咋还来叫早呢?” “我在家也待不住,醒了就睡不着了,”柯一维也很无辜,“我紧张。” 勖阳无语,刚在想这水到渠成呢,“你紧张什么啊?” “……你不紧张吗?” “我不紧张,有啥好紧张,又不是别人,都是自家亲戚,”勖阳闭着眼睛趴在他背上,推着他往自己屋里走,“你要有主场意识,好吗?他们都是被我从小折磨大的,没人敢在我面前哼哼,你放心吧,谁欺负你我就揍他。” 这下轮到柯一维无语,“你在家里这么厉害吗?” “当然,我在单位难道不厉害吗?” ……也是。 早睡早起是对假期的侮辱。勖阳看了看时间,把福星儿叫来交给柯一维,“你要不跟福星儿玩会儿?今天还没遛她呢。绳子就放在门口。”自己钻回被子里去。 福星儿圆圆亮亮的黑眼睛殷切地看着小哥哥,简直没法拒绝,拒绝了都不是人。 柯一维牵着福星儿在楼下转悠了三四圈,被几个好奇的八卦大婶各种搭讪吓得过了马路躲去小李店里待了一会儿,老佛爷就传旨回宫了。想了想也不好空手回去,万一家里再来几位小朋友呢?遂又从小李店里拎了两大袋子饮料零食上了楼。 小李很开心,“谢谢老板,祝老板阖家欢乐,见家长顺利,毕竟您每次上门,小店的生意都好了几倍,欢迎常来哟~” “滚,下个月涨租金。”这才叫羊毛出在羊身上。这店好歹他也是个大股东。 拿自己钱给自己壮门面,他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勖阳特意下了楼接他。 柯一维的紧张又回来了,“来了吗都?” “没,就我二姨来了。”勖阳伸手去接他拎着的袋子。 柯一维后退一步躲开,“沉。你牵狗。” 勖阳向前一步,“东西给我,你牵狗。” “……沉啊。” “都说了你是主场,”勖阳说,“福星儿能跟你,才说明问题呢。” “……那到楼上了再换,”这是柯一维最后的倔强,“你先牵福星儿,到门口了再给我。” 也好。 到了门口,交换了东西,柯一维拉住勖阳:“你看我,怎么样?” 勖阳认真负责地上下仔细端详了一遍,“帅。” “你看得出我和昨天有什么不一样吗?” 勖阳又看了看面部肌肉都有些紧绷的小哥哥,“麻烦给个提示,是做美甲了还是接睫毛了?” 柯一维没好气,“走走走快进去赶紧的吧。” chapter 269 进展 平心而论,柯一维这模样儿,这个儿头,这气质风度,搁谁家能挑出毛病来啊。 勖阳骄傲极了。不要说她外貌协会,无论如何,她家柯一维在家里一众大腹便便无精打采的中青年男士们当中漂亮干净得让她都不太好意思。他不多言不少语地在她身边一坐,礼貌地回应各路话题,没法回答的一概微笑,偶尔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啊最满足自豪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当然看得出柯一维从头到脚都精心捯饬过,衣服鞋子表都是她没见过的。小哥哥本来就讲究,由此可见态度端正,值得表扬。就连前几天感冒加上家事困扰的忧郁低沉都一扫而空,看起来焕然一新,神采奕奕。 卢英得意得不得了,出入都“小维”“小维”地叫。小维来帮我拿那个,小维来帮忙开一下这个,小维前,小维后。 然后亲戚们也都开始张口闭口“小维小维”。小维来替一下二姨,小维看一下我打哪张牌好,小维哥哥你陪我下楼踢球好不好。 主场感显然不需要福星儿来证明了。这俨然已经是家里的男人了,承接起了顶梁柱的角色。 柯.工具人.中老年妇女的偶像.一维。 勖阳间或有些恍惚。柯一维在自己家里,和自家亲戚们其乐融融玩在一起的这个场景,放大了她内心空虚已久的那块空白,但又暖暖地用一块新的颜色填充满了。 是暖色。大概是那种冒着奶香的乳白色。热气腾腾的牛奶的颜色。 勖阳捂脸。为什么会有这样娘的通感出现在柯一维的身上。 本来是有一点哭的冲动。不过发红的眼眶也被牛奶的热气蒸得湿润且清亮。生活很好,应该微笑。从此以后无论因为什么,能不哭还是尽量不哭吧。 这是一次成功的家宴。 亲戚们走了,家里又恢复了三口人的清静。 柯一维帮着勖阳在厨房收拾整理,让卢英回卧室休息。 “你家亲戚都挺好的。”他说。 “大部分还可以吧,”勖阳说,小部分的基本也已经退出她的生活了,“你今天见到的都是平时走动还比较频繁的。” 柯一维:“那你家里人还是挺多的。” “也不多,”勖阳问他,“那你家里人多吗?” 柯一维知道她在想什么,“放心,到时候只有我爸妈,没有其他人。” 勖阳被他看穿心事,脸孔红了一红,“我也没有不放心啦。” 只不过柯一维在她自家表现得越好,她这会儿就越有压力。 这可怎么像话,不给人留条活路啊。 柯一维平时也常来家里,已经比较适应,不过是又多见了些家里人。她可是从没去过他家里见他父母的,这个心情的差异还是比较悬殊的。 收拾好了,俩人回到勖阳卧室。勖阳把之前置办的“战袍”穿给柯一维看。 “穿这套衣服行吗你觉得?” “挺好看的。” “……没啦?” “……就是好看啊。噢,高跟鞋有点高。其实你穿球鞋就好。” 小哥哥硬要拗出点回应的模样也忒可爱了。 勖阳折腾累了,在他身上一倚,看着他把玩自己手机上那只木铃铛。 “家里的事儿怎么样了?”她问他。 “挺烦人的,”柯一维说,“昨天晚上手机直接给我打没电了,索性我就没再开机,倒是还清静一些。” “那你爸妈呢?” “还好吧,昨天我跟他们俩视频了一下,说是还好。” 勖阳捏捏他的脸,“那你呢?” “我也还好啊,你看我像不好的样子吗?”柯一维也不躲,就任由她一下一下地捏捏揉揉,“我这几天习惯了,他们的火力也小了,我爸说电话少了许多,恐怕事态已经在推进了。” 勖阳懵懵懂懂点头。其实她根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只要对她说,她就觉得是极好的。 “我就问一句,”她弱弱地,“你们家这个事儿会影响我拿到支票吗?” 柯一维无奈,“不会,放心吧,你会如期拿到你心心念念的支票的。” 勖阳很开心,“好嘞!” 柯一维没再待多久也回家了,回他父母家。 定的是四号。他把假期里的工作都分配完毕,让各位艺术家们分别在自家soho,他得空就要回去陪着父母,统一战线,一致对外。 他爸妈这两天的气色倒是比上周好了些,没有那么憔悴疲倦。 继而柯一维就知道了这火力忽然转移的原因:不知道是谁给出的主意,受害的业主们报警了。 既然已经进入到法律程序,那就什么都可以不用想了,一切交给警察叔叔便是。 本来柯一维还颇为忐忑焦躁,但看自家父母这老神在在的样子,也多少放下,心来。若是没有点底气,应该不会这样气定神闲两口子对着品茶吧。 柯国强安抚儿子,“你放心,你爸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也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娶媳妇生孩子,钱早给你预备好了,再多来几次都够折腾的。” 蓝虹听他这样口不择言,要紧拍了拍实木的茶几,“呸呸呸!童言无忌,快敲敲木头!什么玩意儿多来几次,一次管够了!我发现你真行啊老柯,你是说什么都不带过脑子的是吧!” “是是是,确实是我胡说八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柯一维心事被说中,有那么些忸怩,“那什么,那四号我们来,没什么变化吧?” 蓝虹横了儿子一眼,“什么叫‘我们来’?果然大公鸡尾巴长,你这有女朋友了,就拿自己家不当家了是吧?还‘我们来’?” “诶领会精神,”柯一维可没心思耍贫嘴,“妈,就是那什么,等她来了,你别吓唬她。” 蓝虹:“我为什么要吓唬她?” “也不是说吓唬了啊,就是说你别为难她,”柯一维笨拙地解释,“她特别紧张,生怕表现不好,你就别让她太紧张了就是了。” 蓝虹哼一声,“她紧张不紧张归我管吗?” 柯国强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温柔点,你这样回头真吓着人家姑娘了。” “你别说话,”蓝虹凶巴巴,“总之我的原则就是两点,第一别祸害我儿子,第二别觊觎我们家钱,就这样简单。” chapter 270 另一半 事实是,那姑娘从“祸害”她儿子的那天开始,就同步在“觊觎”她家的钱了。 柯一维心想,也可以说,“祸害”不“祸害”他没什么关系,但是钱必须得“觊觎”。 说实在的跟他老娘谈开支票这种事她难道不知道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嘛。 天真的勖阳,可爱的勖阳。 有时候都不知道她对他说的话是真是假,这当然和是否信任她没有任何关系。勖阳偶尔给他的感觉就是太贼了,像一只鸟,这一刻在你肩头睡着了,下一刻就拍拍翅膀飞掉。 她需要很多很多的安全感,才能稍稍安定。然后不知道在哪个瞬间,好不容易搭起来的积木又被她自己一个指头戳倒,坍塌一地。她要亲眼看着他蹲下来,陪着她一起,一块一块地一一捡好再重新搭筑起那座城堡,才能足够放心。 然后此过程要反复n遍。 柯一维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耐心,他也诧异自己总能陪着她这么折腾翻来覆去。 很奇妙,也很诡异。初初认识的勖阳自带一种强韧勇猛的气质,大刀阔斧,坚定直率,一棵参天大树,可仰望可皈依,下雨了只有人往树冠下钻去求庇护,没人想过要给大树打个伞。当你在琢磨这棵大树到底有没有一时半刻脆弱的时候呢,事实是,当然有,但不是谁都有幸见到,她一定是留给能够放心寄存这份珍贵情绪的人了。 每次想到这一层,柯一维的心都是融化的,有一些疼痛,更多的是柔软,是缓缓化开的暖意和酸涩,是一团塞进了嘴巴里。 勖阳的焦虑、紧张、忧郁、脆弱、敏感,因为太珍贵又太罕见,他都愿意珍而重之地妥善收好。盖因他也清楚知道,这些情绪的流动,对于他自己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他是因为她,自己那些僵化的神经才得以慢慢苏醒,缓缓抬起一点头来,笨拙而沉重地四处张望,渐渐恢复感知能力。 他们两个人分头活着的时候,都还算蛮强大冷峻的类别。碰到一处了,负负得正,庞大到无情的冷感互相抵消,彼此都让对方更像个“人”了。 因而柯一维并没有任何动摇。他妈妈给不给开支票,勖阳他都是不会放弃的。 多奇怪,他也开始脑补这些言情剧里的情节了。都是被她念叨的,这也是被传染的吧。 而等待是非常煎熬的一件事情。比如四号她要来,从三号下午他就开始期待,忐忑,焦躁,坐立不安。 最近也是没有和父母待过超过半天的时间。没想到会是因为一桩祸事,说起来也真是够戏剧化的。 这整整一天都没有电话再打进来了。柯国强和蓝虹也并不都在被动挨打,他们也一直试图与那个落跑的中间人取得联系。但电话不接,打去家里,只有老婆孩子,并不知道前后原委,只是呜呜哭,说家里没钱,也不知道人去了哪儿。 柯家是商人,利益为先没什么问题。但他们到底还不是正统流氓出身,以眼还眼的恶劣手段,找不到人就祸害妇孺,夫妇俩谁也干不出来。只会哭的女人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柯国强根本没话能说,蓝虹接过电话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与对方老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没有任何作用。 挂了电话,蓝虹一句话总结:“这俩真是两口子,亲两口子。” 谁和谁能凑在一起过日子,都是注定好的,搭伴儿来的。 柯一维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实质性的忙。生意场上的事儿他不懂,长年不和父母住,对这个家的熟悉程度还不如一个星期来两次的钟点工阿姨。他自己一个人待惯了,与爷爷奶奶同住的感觉还是十多年前的事情,早就淡漠得只在梦里才能回味得起。父母,尤其是妈妈,每每对他盛情以待,他的第一个反应仍然是不适,是躲。最近他对家人的概念,是来自于与勖阳的几次“共患难”的。勖阳妈妈的热情,也相对来得更好接受一些,更亲昵一些,盖因心理上没有那么大的负担——这大概也是一种,治愈?或是补偿?他说不清楚。 他知道自己该在这个时候与家人并肩面对。但他能做的也只是陪伴,在父母专注忙碌的时候,为他们做好后勤工作,照顾提醒他们规律生活,也不过如此了。 如果在他们身边,对他们而言就是一种安慰,那好吧,那就这样。 柯国强夫妇两个也能够察觉到发生在儿子身上微妙的变化。纵然恶心事烦得人焦头烂额,夫妇两个也愿意拿出一些时间来和儿子聊一聊,了解他的生活,从他的视角去认识他想要的人。 不过柯国强是不会承认的,他愿意和儿子聊天的原因之一是,“那姑娘比你强。” 行吧,这倒也没什么问题,“她是比我强。” “你上次说那姑娘家里是干什么的来着?” “我没说过吧,”柯一维说,把手里剥好皮的橘子递给他母上大人,“她家就是一般家庭,她爸她妈都是工人,她爸去年去世了,她妈妈退休了,就这样。” “工人家庭,上面也没个人,那这姑娘在你们单位能当个小领导实在不容易,了不起,”柯国强眼睛跟随着那个从儿子手里顺利传递到老婆手里的橘子,“就你们那种单位,没有点背景,努力到一个高度也就上不去了,所以人浮于事,闲人越来越多。” 柯一维接过话来,“我就是那个闲人呗?” “你这孩子怎么——” 蓝虹抬起手肘戳戳她儿子,“给你爸剥个橘子。” 柯一维拿起个橘子抛过去。 柯国强认命地自己剥起来。 所以你说养个儿子有什么用,小时候围着他老婆打转,长大了围着自己老婆打转。里外里,没他这个老爹什么事儿。 “她工作上还有什么想法没有?”生活的烦恼和妈妈说说,工作的事情和爸爸谈谈。 事业强人老父亲的关注点是亘古不变的。 柯一维心想,这倒也算是对口问题,“她之前想报职称,结果单位没让报。” “怎么呢?” “说是单位今年有个主推的人,所以就控制别人申报,怕主推的那个推不出来吧。”说着都觉得可笑。 “现在事业单位职称越来越难评名额越来越少也是实情,”柯国强哼一声,觉得不妥又生生叹息一声作为掩饰,“孩子心里得挺失落的吧。” “当时是挺难受的。她今年想报还不是特别追求这个,她是考虑到我俩后面跟单位报备时,她要是手里有点荣誉还能和单位拉扯一下,把我留在西院这边继续当闲人,她去东院。” 夫妇俩听得云里雾里,“这又是什么意思?”蓝虹问。 柯一维简单把来龙去脉给家大人们讲了一遍。 蓝虹:“那这孩子对我儿子还挺好的,说明这是怕你受累是不是啊?” 柯一维:“本来她就挺好的。” “就是心眼太实,”柯国强说,“这单位的事儿,有什么非得你俩拐弯抹角制定战术战略的吗?你要是早跟我说了,这不就是一句话?她不知道你爸是谁,你自己也不知道吗?你要是愿意,你这辈子从西院退休都行,有什么必要非得让人姑娘费心思去谋划啊?” “我不知道我爸是谁,”柯一维没好气,“你们不知道我们单位的事儿。她报职称我挺支持,一方面是她考虑到我们俩的以后,一方面她本来就有能力,早该评上职称了,只不过自己不争不抢,我们单位头儿们也都不做人,光忽悠她干活儿了,真到增光添彩,都是别人的。她好不容易自己才愿意迈出去争一争,那我干嘛非要拦着呢?” 夫妇俩沉默了几秒。 这儿子确实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一脸官司沉着声吼“我不到三十五不结婚谁逼我也没用”的儿子了。 “儿子,我问问你啊,就是如果啊,如果,”蓝虹眼睛瞥瞥自家老头儿,“如果明天她来家里,一切顺利,你希望不希望爸爸妈妈替你推进下一步的发展啊?” 柯一维心里一动,脸上还漫不经心,“什么下一步发展?” “就是,你有没有近期结婚的打算啊?和那姑娘?” 柯一维又拿起一个橘子,吭哧吭哧开剥。 剥完一个又拿一个,也不说话。没几分钟,果盘里的橘子已经都剥干净了。满屋子柑橘明朗直爽灿烂的香气。 然后憋出来一句,“……能结了就结呗。” 这要不是怕被自己儿子鄙视,蓝虹都想要跳起来和自己老头儿击个掌了。 好么,能熬到她儿子说出这句话,真心不容易。可能这还真是老话说的,一物降一物,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俩那么兴奋干嘛啊,”柯一维很是不好意思,满头满脸都是红的,“人你俩都还没见着呢。” 老母亲激动得失去理智,“没事,没见着也没事,只要你愿意结婚,妈妈怎么着都行。” 柯一维想,倒也不用怎么着。 “那你明天给她的红包放实诚点。”她儿子说。 chapter 271 预感 激动人心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勖阳天没亮就睡不着了,怎奈起床吧又实在太早,怕一动换惊扰了母上大人,瞪眼瞪到七八点,耗到老母亲和福星儿都醒了,才敢起来。里外晃悠了几圈,洗漱完了敷了张面膜,躺在沙发上调整心情,艾玛,怎么比当年第一次上台演讲还紧张,这心跳得跟合成器电子乐鼓点儿似的。 卢英都看不下去了,“你说你这么毛毛躁躁的,这是在干什么啊?不就是去串个门,弄得好像去见国家领导人一样。” 勖阳闭着眼睛,“妈我心理素质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岁数大了经不起事儿了。” “这就是走个流程,要是不行的话,小维也和你走不到这一步,”卢英说,“你就正常发挥,别想那么多。” 话是那么说啊。 刚揭了面膜,柯一维就来了。 “……你咋又来这么早?”这勤奋指数都俨然成了来她家上班了。 “睡不着,就起来了,”柯一维看着她笑,“陪你一起紧张。” 勖阳抓着他兔子一样原地蹦,“哎呀!你别逗我了好嘛!” 柯一维:“想想支票,会不会好一点?” 福星儿迷惑地仰头看着这俩神经病。 直到坐上了小白,勖阳的手还是冰凉的。 她始终面色凝重直视前方,也不理睬柯一维,心里很乱,莫名其妙的,很多个声音交织在一起尖叫——这好像不是“紧张”所能概括的感觉。 柯一维逗她说话,“要不下个路口换你开车,分散一下注意力?” “我不,我现在状态不好。” “我都已经告诉我妈给你准备个大红包了,还状态不好?” “不好,”勖阳捋一把车挂的流苏,人稍微活泛了些,“要见到红包里的毛爷爷才会好。” 其实她没有敢说,她的感觉真的不太对。 这并不是一个很吉利的预感。但她怕太过在意了,就会变成真的。人在非常重视的一件事上,总是会依赖玄妙的神秘力量,俗称“迷信”。 勖阳催眠自己:这就是“紧张”的附加作用,没有别的,不会有别的。 柯一维自己那处房子已经处于城郊富人区了,他父母家这俨然是杂志上的比佛利山吧,这个住宅区和豪门言情剧中出现的别墅区几乎没区别,制式统一,精致气派。小区的每个角落都流露着一种金钱的气息,就连罕见几个在户外溜达的人牵着的都不是随处可见的一般犬种。 哪儿哪儿都透着一个字儿,“贵”。 勖阳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也能踏入这样的一个领域。她奋斗一辈子都买不起这儿的几块砖。 对新环境的好奇暂时缓解了她纷乱的思绪,但这也没持续多久,柯一维的车就开进院子里去了。 所以说别墅自带车库就是这一点不好。一点缓冲都没有。这就进了家门了。话说回来自己这真的不是走进了一部美剧吗。 勖阳一下车即握住柯一维的手,与他十指交缠。 柯一维也牢牢回握住她。 “你放心,一切有我。”他说。 勖阳点点头。 chapter 272 家变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勖阳的感染,这临到家门了,柯一维的心也忽然间揪紧了起来。 他捏捏勖阳的指尖。是给她安慰,也是给自己打个气。 按门铃。 好几声了都没人来开门。 柯一维很是奇怪。这就有点反常。 其实他自己出入本也是带惯钥匙的,只不过今天是确知家里有人,而且是勖阳第一次上门,理应让她有被盛情迎接的感觉,所以才按门铃等家里人来应。 不应该是出去了啊。也没有人打电话通知他。 勖阳并没有多想。家里地方太大,跑到门口来需要时间,人上了年纪嘛,是这样的。她家老母亲也是,虽然她家屋子小,但是按过门铃也还是要等一会儿才能进屋的,正常。 她还安抚有些焦躁的柯一维,“别着急。” 柯一维刚把钥匙掏出来,门开了。 开门的不是他爸也不是他妈,是昨天临时通知提早两小时到岗来做饭的钟点工阿姨。 “……张姨,怎么是您给开的门?”人家是做饭阿姨,并不是住家保姆,平常也不负责别的事,家里也不会随便支使人家,“我爸我妈呢?” 张姨一脸惊惶,“你可回来了。快进去看看你妈,我觉得你妈情况不太对,可能得送医院。” 勖阳心里一紧。这就是今早一直在预警的事吗。 现在它发生了……? 柯一维立即跑进屋里去。 勖阳跟着张姨也是快步去赶,急匆匆介绍自己,“张姨您好,我是他女朋友我叫勖阳,阿姨是怎么了?” 张姨也好奇地往她脸上打量,一边回答:“我也是刚来不一会儿,不知道大姐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一进来就见她倒在沙发上了,说话没什么力气,我一摸脉搏,心跳也很快,估计血压上来了吧!” 这场景怎么仿佛似曾相识,她好像是刚刚经历过没多久的样子。 只不过彼时跌跌撞撞赶去母亲身边的是她,守在楼下等候调遣的是第一次表白失败的柯一维。 勖阳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绪。如果这就是她预感到的事实,那么此刻她必须要稳住自己,才好给柯一维支撑。 多冷静的人在面对父母急病的时候也是方寸大乱的。 柯一维已经坐在沙发边上,握住他妈妈蓝虹的手,“妈,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我爸呢?” 蓝虹一见儿子就哭了,“你爸刚被警察带走了。” 柯一维一怔,“什么情况?” “他们不是报警了吗?警察说你爸得去协助调查,要让他举证,说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也不让保,”蓝虹说,“我就有点着急,我就——” 勖阳跟在柯一维后面。她是听不太懂这母子俩在说的具体内情,但也知道是和柯一维之前说过的“家事”有关。她的关注点,更多地在别的地方。 正如张姨所说,柯一维妈妈说话不仅没有底气,更可怕的是吐字不清,一边说一边皱眉,脸孔涨得发红,很明显是说不出来所以非常着急。说话的时候,嘴角还有些倾斜,开始还不明显,越看好像越歪了。 勖阳走了点神。柯一维的妈妈真的很好看,皮肤很白,弯眉大眼睛,五十多岁了身材仍然紧致流畅。虽然眼下兵荒马乱,人的状态又不太整齐,也不难看出年轻时一定是个美女。 柯一维遗传了妈妈的冷白皮、清秀五官和颀长身形。爸爸就和很多爸爸一样,线条粗一些,气质硬一些。他更像妈妈。 柯一维倒了杯水给妈妈喝,他妈妈手伸出来,抓挠了几次,都没准确拿到杯子。 结果还是柯一维一手握住妈妈的手,一手把杯子送到她手里,她才勉强拿住,但是手抖得厉害,水还没送到嘴边,已然溅出大半。 勖阳观察到这儿,已经知道事态不妙。 她拉拉柯一维,低声对他说:“我觉得阿姨这情况不对,之前如果没有过这样的话,咱们尽快去医院吧。” 柯一维显然也是手足无措。他一周只回来一天,哪里知道之前是否有过这样的情况,“对,去医院吧。” 勖阳拉住他,“去找身份证医保卡。” 然后回头对钟点工张姨说:“张姨,麻烦您帮我们检查一下厨房,该关的都关上,门窗您也受累看一下,我们这就带阿姨去医院。” 张姨应了一声赶紧去了。柯一维也着急忙慌跑进屋里去找证件。客厅顷刻间就只剩了蓝虹和勖阳两个女人在尴尬相对。 蓝虹此时已经想起来这一天是什么日子以及柯一维身后这女孩是谁,眼睛望住她,言语发音却是比方才更加含糊了,“是勖阳吗?” 勖阳上前去,“我是勖阳,阿姨。” 蓝虹费力地说:“没能好好招待你,抱歉啊。” 勖阳握住柯一维妈妈伸过来的手,“没事阿姨,饭随时都能吃,身体最重要。” 她手指轻轻往手腕挪移。一般的常识她还是有的,毕竟家里也有一位三不五时头疼脑热犯血压的老佛爷。家里有老人,测血压测血糖数心率这些都是基本操作必备技能。柯一维妈妈的脉搏跳得确实快,咚咚咚像要撞出来,就这个手感,血压都可以不用量了,高压140起步。 “阿姨您像现在这样不舒服多久了?”她问蓝虹。 “他爸——他爸刚被带走那会儿,我可能是急的,”蓝虹本想隐瞒,又觉得意义不大,“有半个小时了吧。” 勖阳暗暗松了一口气,那还好,时间还不长,还来得及打理好家里稳稳当当去医院。 “阿姨您别紧张啊,您就是刚才一着急,上头了,”她安慰柯一维的妈妈,“我妈之前也是这么犯过一次,输几天液就好了,现在也什么事儿都没有,和原来一样。” 柯一维冲出来。勖阳吩咐的那些证件他一个都没翻到。 勖阳搀扶着蓝虹起身。蓝虹这一路走偏,身子的重心大部分倾斜在她身上,更加让她确定柯一维妈妈这是什么病情。 不过柯一维小她十岁,他妈妈也该比自家母上年纪轻很多才对。可见病来如山倒,并不理会年方几何姓甚名谁。 chapter 273 家变(2) 家里安置好了,钟点工张姨也下班回去了,三个人立即往医院赶。 勖阳:“我开车。” 柯一维:“你行吗?” “总比你这会儿的状态好一些吧,家里的事应该还不止眼前这一桩,”勖阳不由分说,“你陪阿姨坐后面,和阿姨说说话,别让阿姨睡着了,看看叔叔那边什么情况。需要你操心的事儿很多,开车就交给我吧。我比你慢点也就是了,起码相对安全些。” 柯一维知道勖阳说得对,也没有再坚持,扶着自家妈妈上了车。 勖阳在单位摸爬滚打十多年训练出来的组织管理能力已然形成肌肉记忆,在关键时刻会得自动反应,完全情不自禁。柯一维在单位时常目睹她强大的领导气场铺开,筹划一切,统领全局,每个人该干什么都在她脑子和眼睛里。只不过确实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在自己家里,也见识到勖总雷厉风行的即时反应。 他自己并不是被吓得完全傻了,尽管在勖阳看来好像确实如此。但他的确对这个“家”的熟悉程度不够,并没有在长期深入的相处中习得感情。爷爷奶奶生病的那会儿他还小,还在上学,经验已不可考,能照顾好自己已经算懂事。况且,最重要的,眼前这个是他妈妈。不是别人,是生他的亲妈。 再不“熟”,再疏远,“妈妈”这个角色,也是可以彻底超越一切理性与科学的。 加上这一番折腾下来甚至都没顾及的被带到警察局的爸爸。这里外夹击,四面楚歌,暂时像一个滔天巨浪,重重砸下来,瞬间把他拍晕。 他的妈妈也不是一般女性,坚强勇敢地走过来,见过大风浪。能让她出现身体上的坍塌,那这一下子显然是个重创。 虽然非常歉疚,但好在有勖阳。 哪怕她不做什么,只是在他旁边,他就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人仰马翻,就还有个人在陪着他共同面对可能骤降的凛冽风雪。 有时候想要一个人的冲动不过就是,有你陪着去面对暴风疾雨,有你陪着去应付鸡零狗碎。 但勖阳也莫不十分地紧张。她打着了车,也要深呼吸两口,捋一捋车挂的穗子,才算勉强镇定,缓缓将车子驶出车库。 她心里一直默念:别丢人,好好开,各路神仙保佑我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开到医院,顺利泊车入位,顺利顺利顺利,不要卡一点壳。时间就是生命,时间也是面子。 各路神仙算是对她不错,一路上并没有怎么为难她。虽然是公众假期,这开到医院的一路路况倒也算是清静。离家最近的这家医院,地处偏僻,车位也有的是。勖阳倒车倒得如有神助,一把入库,连自己都要冲天吼一声老天爷您真给面子了。 两个人分头行动。一个陪着照顾着妈妈,一个去挂号排队。这家医院的急诊就还算是良心,没有大排长龙,等了没多久就轮到他们就诊了。 大夫一量,血压高达一百九。这还了得。 当下开了单子去抽血照片子。 每个等待的间隙,柯一维都在打电话。 蓝虹起初还支撑着和勖阳说几句,上楼下楼两趟过来人就已经累懵了,头晕得更厉害。等候检查的时候就歪在柯一维身上闭着眼睛养神,排到了就任由儿子和勖阳牵引着去任何地方,反正,完全不想睁眼了。 好容易该做的检查都做完,等着结果的时候,勖阳和柯一维都稍稍松快了一下。 勖阳轻声问,“叔叔那儿怎么样了?你刚才是在为这个事情打电话吗?”她唯恐蓝虹听见,又牵扯到情绪。 “没有,打什么电话这会儿都没用,”柯一维摇摇头,“我给我们家的律师朋友打电话,和他咨询了一下,他说我爸在那儿如果确定下来后续结果,会打电话给家里的。” 他递给她一部手机,“我妈的电话放你那里,你也帮我留意一下。” 勖阳没有推辞,“好。” 在车上时,她倒是也把事情听得了八九不离十。 虽然说报警的是受害业主一方,柯家也不算是直接加害者,但整个过程中唯有柯家是实名制的,是被落跑的中间人捅了出来,唯一在面儿上有名有姓的一方。所以即使并没有什么太过作奸犯科的行为,火力都会集中到他们家身上是肯定的,也是绝对的。作为上线的上线,柯国强被带走取证也是必要的流程。 只不过就是看这个流程走得时间有多久了。 其实勖阳也听得迷迷糊糊,她这纯粹属于断章取义。在她的角度来看,既然没有违法乱纪,那就不应该负上什么责任,就这么简单,那为什么事情就被搞得这么麻烦呢。 “因为流氓不要脸,而正经人是要脸的,”柯一维说,“所以正常人经常都打不过流氓,因为光脚的都不怕穿鞋的。” 让超凡脱俗的柯一维说出这样接地气的话来,也是空前绝后了。 “其实他们报警之前,那个中间人托人带过话,我们本来说不行就认倒霉,承担一部分赔款,结果那孙子咬死了没钱,一点都不打算承担,还预备让我们家把款都还了,这就太异想天开了。” 这确实是到了勖阳听了都想骂人的程度。 “那现在可以做什么呢?”她问。 “没什么可以做,只能等消息,”柯一维说,“我朋友说,搞不好这次我爸得在里面待几天了。” 说完了立即看看旁边闭着眼睛紧皱眉头的妈妈。没什么反应,想来是没听到吧。 勖阳忽然间很是心疼。 永远讲究整洁的柯一维跑了这大半日,已经头发散乱满头是汗,不知道为何,有被拉下神坛的既视感。他也会有一刻如此灰头土脸,为家人奔波在医院拥挤的走廊里。 早了些。他才二十五岁呢,这双手是创造艺术的手。太早接触到生活的另一面,太早被氧化,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 勖阳只念,她二十五岁的时候还会因为爸爸做了她爱吃的菜围着爸爸撒娇耍赖呢。 这样算的话,也说不好是谁比较幸福。 chapter 274 亲妈的育儿感想 柯一维的电话一直没停。联系过爸爸的事,又找朋友帮忙联系妈妈入院。 医生看过检查结果,诊断是急性脑梗塞,所幸发现及时,发病快但范围小,并不在特别要紧的地方,建议还是尽快住院治疗。——但是一时半刻的还要排期等床位。 就很好笑。一边说着情况紧急,一边又说实在没有床可以住院只能排队等啊。 也不知道“等”字,是不是也是治病疗伤的一个符咒。等着看病,等着检查,等着结果,等着住院,等做手术。一路等下来,有人等到了,有人大概就此不等了,等不了了。 医患都很难,这是一言难尽没办法去深究的事情。 不过其实又何止是医院呢。 蓝虹折腾了这大半日,诊断结果一出来,反倒渐渐镇定。 医院走廊上方悬挂着的电子时钟红光耀眼。已经是黄昏时分,在楼道内部看不到天光,但灯是已经都亮起来了。人也多起来,各种气场混杂在一起,沉重而浑浊。生理上的不适感仍然强烈,理智却在暂时失控的躯壳中慢慢复苏。 蓝虹这会儿很清醒。儿子在旁边打理一切,她很是安心。 于是睁开眼睛,开始拾起本业,端详这一天她本来要见的人。 她儿子还在专注地不知道给谁打电话中,那有一个生僻姓氏的女孩就静静坐在一边,看两眼手机,看看柯一维。 一上午被猝不及防的变故闹得人仰马翻,自己又忽然发病,怎么顾得上去关注这女孩儿长了几只眼睛几张嘴。蓝虹只记得她穿了件墨绿色外套,现在那件衣服正披在自己身上,衣领上的香水味道大概率是creed的银色山泉。 蓝虹对奢侈品衣服包包香水其实并不感冒,也没什么研究。为什么会印象如此深刻呢,因为那个牌子的香水是前些日子她出去玩顺手给她儿子买的伴手礼,柜姐说是网红香水送男神必备。——只不过她家男神似乎也没太用过就是了。 嗯……就心里感到有点酸。这不是她儿子把她送的礼物转而送去讨人欢心了吧。 蓝虹又仔细辨认了一下,是这个香味没错。柯一维当时还说,这个味儿好闻是好闻,就是太缥缈。 这忽悠忽悠就缥缈到他对象身上去了喔? 柯一维打完一个电话,身子转了过来,勖阳也抬起头看看他,她儿子立时长出一口气,伸出手来拍了拍勖阳的头。 这头发是真的短。 蓝虹皱皱眉。 要说可能所有的妈妈都会觉得儿子的对象哪里看着不太对眼。反正她是从来没想过她人高马大男模气质文艺范儿天上有地下无的儿子柯一维挑挑拣拣折腾了这么多年,最后想要结婚的对象是这么个扔人堆里就找不到的普通女孩儿。 个子不够高,穿了小高跟也才到她儿子的肩膀吧;皮肤不够白,和她儿子差了两个色号还不止;眼睛不够大,不过眼型倒是挺漂亮,细细长长眼尾飞扬,小内双颇有韵味,随便动一动都像在笑,看得出是双灵秀精神的眼睛。至于鼻子嘴巴,嗯,反正就是,也没哪样特别出色,但就是能看吧,能看。一般人儿,瘦瘦小小,在三十多岁的女孩子里能有七八十分吧,不能再多了。 嗯,不过看着倒是也没那么大,这个确实。和她儿子站在一起,背影看就还算行吧。 蓝虹当下的第一反应是:那这生出来的孩子还是得努力随我儿子啊。 是这样。男孩子的妈总是会过分挑剔。看这儿也不够好,看那儿也觉得还差一点。总之,这世界上完美适配自己儿子的女孩,永远都找不到。 噢还有。那辆白色奔驰e300l是之前她老公买来给她代步的,她实在是懒得练车就闲置在家,没事儿给柯一维开开也就开了,但上个月想找她儿子要回,小伙子反倒不给了,说什么那么多车让她再开别的这车他开顺手了不愿意换了。今儿个一看那女孩驾轻就熟地上驾驶位开车才知道,原来不是她儿子开顺手了,是她儿子拿她的座驾给女朋友做教练车了啊!那可是她一次都没摸过的纯新车!她老公给她买的! 所以说养儿子到底是为了什么。辛辛苦苦好吃好喝养到这么大,有点好东西就屁颠儿屁颠儿拿去孝敬他新的娘了。 蓝虹给自己找点理由。她不是针对勖阳啊,她也没那么虚荣势利眼,完完全全是出于一个当妈的本能。当年看唐筱鲤,她也是有些不满意的。不过唐筱鲤和柯一维从小认识,早已不是她当妈妈的满意不满意无法左右的事情。况且,无论如何,白富美三个字,唐筱鲤占了十足十。这位貌不惊人的勖阳小姐姐,一个平平无奇的事业单位小员工,一个月能挣多少薪水?七千封顶了吧?要啥没啥,得是有多大的魅力与本事,能把柯一维收得服服帖帖,捋得那么顺溜呢? 难怪她老公当天回家,说起这个女孩,只是说了一句“看着挺厚道的”。估计也是夸不出一句“漂亮”吧,最多是气质还不错。 那你普通就普通了吧,不是大美女就不美了吧,那好歹看着是个女孩儿也行啊,这扑面而来浓浓的tvb港剧里陀枪师姐madam的气场是怎么回事。 所以,这么说起来,或许是同性相斥。 蓝虹把自己“本能”的刻薄收了收。其实这大半日过来,她也看出这女孩做事待人靠谱实诚,她老公说得没错,这孩子能拽住柯一维,或许就因为她的那一份“实”。踏踏实实,忠厚朴实,白长了一张看似很精明的脸。想必在单位也没少受累,受累也不讨好。——真是和年轻时的自己颇有些相像,硬气又英气。 想到这一层,蓝虹莫名还有些得意。她老公和她儿子,挑选伴侣的目光倒也算是一致,祖传的眼光好。 她老公。 “……我手机呢?”蓝虹碰碰儿子,努力把话说得清晰一些,不过很快发现比在家里时更含混了,“你爸爸来电话了没有?” 勖阳先于迷迷瞪瞪的柯一维反应过来,赶忙把两个手机从包里掏出来递过去。 chapter 275 亲妈的养娃智慧 总之不知道柯一维是托付了哪一位朋友,晚上七点多,终于成功入住病房。 算动作快的了,要是没“找人”,恐怕就得回家去等消息了。 办好了各项手续,勖阳和柯一维兵分两路。柯一维陪着蓝虹在病房等候大夫来接洽,勖阳下楼去买点吃的,顺便给家里打个电话。这溜溜的一天下来,自家老母亲恐怕还以为自己住柯一维家不走了呢,进展顺利得不能再顺利。 话说回来,勖阳也想象过在“见家长”这个环节许多可能发生的情节,但唯独没有想到,事实居然是她还没有正式与柯一维的两位家长认识,就直接被卷入到了家事当中。 也是挺戏剧化的。 也是说不好这局面该如何定义,这算是幸运或不幸呢。 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勖阳找了辆共享单车在医院附近转悠觅食,一边给自家老母亲打电话汇报情况。 她当然刻意隐瞒了一些内情,像柯一维爸爸的突然被拘。这种事情实在离她家的认知范围太远,贸然告诉母上大人,真是怕吓着她,然后东想西想。 柯一维爸爸天黑前打来过电话。派出所让通知家里人一声,这就算正式拘留,这段时间要进行各种调查取证,一天两天的肯定是回不去家了。 柯一维没敢让妈妈接,怕他爸一听妈妈的声音就会担心。他爸居然还在这乱七八糟当中想得到问他一句“勖阳来了吗”,他含糊地告诉他爸勖阳来了一切顺利都很好也拿到了红包总之就是放心吧。 因此卢英只知道柯一维的妈妈急病入院,也不知其他细节,只嘱咐勖阳适当照顾,拿好分寸,别不懂事也别太懂事。 勖阳挂了电话琢磨了琢磨发觉老母亲的人生哲理真的是一套一套的,最近更是唰唰一个劲儿上线,是她之前低估了太后老佛爷了。 另外一位在密切关注事态发展的麻麻向茹,对此表示十分地震惊,“所以说你这是根本没正式见上他爸他妈是吗?” 勖阳挠头,“也可以这么说吧,反正见是见着了。” 即使是对向茹,她也没有把柯一维家的事情交代得那么细致清楚。事实是,连她自己都不甚清楚。这些情节发生得一个接一个,一个套一个,迅猛又密集,眼下又不是个了解内情听故事的好时机。 她也不希望柯一维以及他的家庭在众多的流言与演绎中被描述得面目全非。她自己也仍在慢慢接触、努力适应的阶段,不可能仅从表面去给他所代表的那种生活来下定义。 “我还想你今天中午吃完饭,下午差不多也就回来了,我还一直等着你和我说今天的情况呢,”向茹不无遗憾,“那要是这样的话,你自己也注意着点吧,差不多的就抽身出来。咱们现在这个身份状态,也是不好太靠前的。” 天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我明白,我会看情况处理的。”勖阳说。 “喔对了,苏忠义下午还问我你是不是出门了,”向茹想起来,“他说他给你发微信你一直没回。” “啊,是啊,”勖阳根本把这个事忘了一个干净,要不是向茹提起,恐怕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他是给我发了个微信,我那会儿正忙,就没回他。他跟你说他有什么事儿了没有?” “没有,他就是顺带那么一提,说你一直没回复他,他就想你是不是出去玩了在忙,我说那应该是吧。” 苏忠义那条信息正巧赶在什么时候来的呢,正在她扶着走路都在走斜线的柯一维妈妈去验血的路上。 要是有什么实质性内容还好,起码记忆点还能深刻些,大师就问了句“在吗?忙吗?”,这叫人怎么回复?谁知道你有什么事儿啊我就在不在忙不忙。 因此勖阳当时虽然也想着过一阵子再回复他,但是几阵子都过去,她是真的把这条没什么营养的信息给抛之脑后,再也想不起来了。 向茹嘱咐她:“那你回头想着回他一句,看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啊,真要是大事,我不回微信,他不就直接打电话来了吗?”勖阳不以为然,“行,待会儿我这边都消停一些,我就给他回,你放心吧。” 真的是,莫名其妙。 这发信息有时候也是要讲究一点套路。你有事就直接说事呗,高效沟通。非得先来一句“在吗”,你也不说是什么情况,那怎么好判定自己是应该在还是不在。 勖阳在心里叨叨,真是五十年不变的磨磨唧唧絮絮叨叨婆婆妈妈。 向茹那边刚汇报完,柯一维的电话又打了进来,让她在楼下小超市买些琐碎物品回去,勖阳又赶紧蹬着小车赶往下一站。 回去病房吃了点东西,护士就来输液了。这一晚上的任务是三个吊瓶,初步估计要一直输到后半夜。但无论如何,拥有了一个单间病房,又稳稳当当输上了液,就说明这一天的马不停蹄可以渐入尾声了。 病房的暖光灯一照,仿佛是有安神作用。勖阳全副武装全套妆容折腾了一天,甫一停下来,大脑都有些缺氧,眼皮也开始发沉。打呵欠的感觉说来就来了,她赶紧转过身去捂住嘴巴。 蓝虹也莫不十分地疲倦,她再拼命提着精神,病情也是意志难以战胜的,“小维,你送阳阳回家吧,孩子跑了一天,还穿着高跟鞋,太累了,回去好好休息。” ——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被柯一维妈妈这么一说,勖阳顿时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像绑了沙袋一般,又沉又酸痛。她平时不穿高跟鞋,很是不习惯,脚在鞋子里也非常局促,脚尖顶得疼,脚跟磨得疼,腿脚应该也都肿了,胀得十分不舒服。 柯一维一直也没闲着,已然忙得焦头烂额,勖阳又过分能干懂事,的确没太顾得上她。这忽然被自己妈妈提醒,立即满脸歉意,心疼地看向勖阳。 勖阳忙冲他摆手,她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可这绝对不是能随便抒发情感的时候。 chapter 276 冷雨夜 出病房时还踩着小高跟游刃有余,一离开柯一维妈妈的视线范围,勖阳就扶着走廊边的扶手去揉脚踝,呲牙咧嘴。 真不知道发明高跟鞋的这人是有多居心叵测,这种鞋子绝对是当代女性的酷刑。又不舒服又没什么性价比,偏生还是正装必备,简直是能多不讲理就有多不讲理。 迟一点才跟出来的柯一维见状赶紧上前去扶,“怎么了?崴脚了?” “……你能不能念我点好,”勖阳没好气,“我就是穿高跟鞋穿的脚痛,没事。” “还说没事,都疼成这样了,”柯一维接过她的包,“就这样还不让我送你,是想穿着这双鞋挤地铁吗?” “你车上不是放了双我的球鞋吗?”忙活了一天,勖阳才刚想起来,“我忘得死死的,这一天的罪,真是白受了。” 柯一维拍拍脑袋,“真是,我也给忘了。” 他把她扶到护士站,找人家讨了个凳子给她,“你就坐这儿等我,我下楼去给你把鞋拿上来。” 勖阳有点傻眼,长这么大也没受过此等偶像剧待遇,“不用了,不至于的。咱就一起下去吧,有你上来下去等电梯那会儿都到车上了。” 柯一维不由分说把她按坐在凳子上,“没事,你等着就是了,别动。” “不用了,太夸张了这——” “那要不我背你下去,还是抱你,”柯一维说,“你选一个。” 啥玩意儿啊就背背抱抱的,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到底还是勖阳认怂了,“那你去拿吧,我等着。” 旁观的小护士忍不住过来八卦,“姐,这是你弟吗?” 勖阳心里暗哼一声,“是我对象。” “这么好!这怎么找的这么好这么会疼人的对象啊!” 暗爽,“单位分配的。” 爽归爽,当柯一维拎着她那双半个月没顾上刷单纯为了开车应个急的小脏球鞋过来的时候,勖阳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害怕他还要蹲下来给她穿上的。 朴实的劳动人民子女属实没那么讲究,挺大岁数了也用不着搞那些形式主义的所谓小浪漫。干活儿的人顾不上日日精致,本来打落生人设也不是公主。 有他这么一趟往返十八楼只为了给她换双鞋子的心,也就够了。 单位分配的,质量还能如此上乘,还要啥自行车。 想起来也是有点后怕的,她这技术渣居然穿着高跟鞋开了五公里的车。 “你行吗?我来开?”这会儿既然换上了球鞋,那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柯一维摇摇头,把她塞进副驾驶,“你先坐会儿,”他关上门,“我抽根烟。” 这孩子没别的可挑,就是一碰到烦心事儿了,吸烟的频率就特别勤。 勖阳知道这个时候也不是多说话的好时机,哪怕是出于任何正当理由——任何所谓的“正当理由”,在眼下这种时刻都是一种包装过的自以为是。 之前网上所说的“中年人一天的快乐时刻”,下了班开车回家停好车之后不上楼,要先在车子里放着歌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的迷惑行为,开车之前她是不懂的,最近独立开了几次车,白天也开过,夜路也开过,慢慢有些明白了。 人越长大,身上束缚着的那些羁绊越是渐渐收紧。做一件事情的出发点,也从为了自己开心,日益成为为了爸爸,为了妈妈,为了老婆老公孩子,为了家庭。“家里的一分子”这个title带来的幸福感有多强,压力就会有多大。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里,能够真正与“自己”静静相处的空间,也就是私家车的车厢了。 可能也未必会借助这份平静去思考什么,可能脑子里就是空无一物,但是这种清静无声,本身就是一种疗愈了,在心理医生的大长沙发上躺着的效果也不过如此。 就挺奢侈的。对睁眼即计费,活着就要创造价值的现代人来说,连“安静”都成了一种奢望,一种稀缺的特效药品。 也挺悲哀的。 而此刻的柯一维,甚至都要短暂脱离开她的陪伴,必须要一个人在夜风里寻求烟草的慰藉,可见是烦心到了何等地步。 勖阳望着车外面吐着烟圈像头困兽转悠着的柯一维,心里有微微的疼痛。 这离中年还差得远呢。 勖阳自认是个有那么点人生经历的人了。很多被生活爆锤过的人,心就会慢慢变硬,看到他人遭受苦难的时候,冷淡视之无动于衷是常事。既然自己是九死一生从磨难中走过来的,那凭什么要对在承受同等磨砺的任何人抱以同情。勖阳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但对这种心态也是理解的,有时候内心的一些失衡,确实很难调整与摆平。只不过理解归理解,理解不代表每个人都会这样做。 她不是个圣人,自己尚在泥潭打滚,做不到时时刻刻光辉笼罩世人。只不过在偶尔抑制不住的黑暗念头闪现之后,还是会骂骂咧咧嘟嘟囔囔去出手相助。 大部分时间她是这样的。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希望在雨来之前提醒没带伞的孩子,也愿意分一点伞给别人。在404带后辈队员柯一维时是这样的,此刻在陪伴自己暂时陷入困境的男朋友柯一维时,也一样。 对大多数人,都如此。知道那有多痛,所以尽力避免让他人再痛一次。 可能也是一种自以为是,但天性使然,本性难移。 家庭的变故无论大小,都是入骨的打击。这种痛击面前,也不会理会承受者年龄的长幼。 父母同时出事,这该是二十五岁的柯一维目前为止最为难过的时刻了吧。 柯一维妈妈这一住院,没有一个疗程肯定是出不来。脑梗这种疾病非常霸道,一旦得上了几乎不可逆,即使治疗得当,暂时缓解,也只是缓解。难熬的是出院之后的修复阶段,后遗症状可大可小,但百分之八九十都会留下痕迹,有的是肢体活动不便,有的是语言功能的减弱,更有对脑部的直接损害。所幸柯一维妈妈还年轻,康复起来想必会效果好些,不至于像自己妈妈那样战战兢兢,受不得外界一点的试探。尤其到了这秋冬换季之际,天气乍寒,脑血管病的高发时节,家有病人,是非常难过的。 看柯一维妈妈的精气神儿,不难推测也是个要强精明的女强人类型。这种病对于这类人群的摧残,在精神意志范畴要远远甚于肢体生理的影响。心态的调整,说易行难。 这是个长期的战役,非一日两日之功。 而他爸爸那边,虽然无论如何不是勖阳能够理解或是援助的范围了,但给予家人的那种煎熬——那真的是“煎熬”吧。 可怜的孩子。 柯一维并没让她等太久。一支烟完毕,他就返回了车上。 勖阳一个激灵。这凛然的凉风和辛辣的烟味儿,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她转过头去看着柯一维。 柯一维并没多说什么,但也明明还在神游,并没立即发觉她的注视。 他就是眼神木木的——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累了——机械地完成一系列动作,打火系安全带放手刹,“走了啊。”还得亏是惯性瞥了一眼右后视镜,才恍然察觉到来自旁边的一缕平静目光。 也怪车内太暗了,只有仪表盘亮着。这停车场的照明,也实在算不上多好。夜色也着实有点黑。 柯一维挑了一下眉,做了一个“什么事”的表情出来。 勖阳摇摇头,又默默地望了他一会儿,伸过手去,轻轻抚摸他微微汗湿而失去造型的头发。 她也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说。 柯一维浑身的肌肉好似都是紧绷的,僵硬的。 她的手滑到他脖子后面去,轻轻细细地揉捏按摩,像安抚一匹受惊而警戒着的小动物。她用她无声又持续的抚慰,从脖颈,到耳际,让他放松下来。 柯一维缓缓呼出了一口长气。 他把脸转向她的手,去迎合她的抚摸。疲惫地,顺从地,温驯地,依赖地,确实像一匹小动物,放下一切戒备,投入女孩的温柔之中。 勖阳欺身过去,柯一维就乖巧地投到她的拥抱里。 勖阳捋着他的背脊,“辛苦了宝贝,”她由衷,并不仅仅是出于安慰,“你很棒,你真的很棒。” 她知道柯一维不是软弱的人,他只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也确实是累了。 这个孩子有一种特异功能。他总是能轻而易举把她的心变得混若无物一般柔软。 他坚强是他的事,她不可能因为他的坚强而放弃输送自己给他的温暖。 柯一维一身倦意地抱了她一会儿,“对不起,今天过成这样。” 勖阳说:“谁都不想这样。” 柯一维点点头,“等过了这段时间,一定给你补上。” 勖阳逗他,“补一顿饭就算了,红包和支票那还是必须要的。” 柯一维有气无力地笑笑,“给你给你,都给你。” 谁都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戏剧性的地步。他原本做好了准备和勖阳一起面对他老妈的苛刻审视,哪料到还没正式会晤,勖阳就被动地分担了他照顾他家人的重任。 后面几天肯定也是要在医院度过了。所有的原计划都取消。这恐怕会是一生难忘的一个黄金周假期。 老天爷插手到生活里的时候,根本不会和你打一声招呼。 两个人在楼下又拥抱着吻了一会儿,柯一维才送勖阳上楼。 勖阳本来不想让他再上去一趟的,毕竟他还要折返回去陪床,但柯一维执意要去和她妈妈打个招呼,对这无力招架的一天作个交代。 也对。勖阳想。也好。 卢英一见柯一维就如见了亲生儿子,心疼得什么也似,“你瞧瞧这孩子这一天都累成什么样儿了,太招人疼了我的儿。” 柯一维:“阿姨,今天我们家出了这么多事,挺对不住阳阳的。等我们度过眼前这一段,我们全家都会补偿阳阳的。” “补偿什么啊,哪有那么多事,谁也不想家里出这些意外,你别多想,”卢英说,“小维,你听阿姨的,别想那么多,专心照顾家里,也得顾好自己,别把自己累坏了啊。” “是,阿姨,您放心吧。” 勖阳说:“妈,他得赶紧回去,今天晚上他得留在医院陪床,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吧。” “噢噢,也是,”卢英一听,赶紧放开拉着柯一维的手,回身去拿早已准备好的一袋子东西给他,“这是我晚上刚熬的粥,还卤了几个鸡蛋。你妈妈现在不能吃油腻的东西,必须得在意着点,你明天一早用医院微波炉打一下,和妈妈一起吃。” 勖阳倒是也没想到自家母上大人这一把能这么给力,心里还真坐坐实实感动了一把子。 柯一维也没推辞,“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阿姨。” “别客气,有什么阿姨能帮上忙的,尽管说。” “好。” 勖阳送他出去,再回来时看看时间,十点了。 家里但凡有一个人生病,全家就都是阴间作息,时间是没有任何概念的。 她叹息。 和母上大人简短报告了一下这一天的情况,再有气无力慢慢悠悠地卸了妆洗了个澡,和柯一维互道了晚安,勖阳真正上床睡觉,也得是十一点开外了。 人在极度疲倦的时候睡觉总是格外沉。但勖阳心里如同自有一只闹钟,转天六点半,她自动便醒来。 精神是亢奋的,头却还昏沉。没睡醒,整个人都混混沌沌。 她第一时间去摸手机,看柯一维是否有消息传来。 这一夜虽然不记得有做过什么梦,却也是在各种停不下来的思虑中度过的。怎么想都觉得还可以多帮柯一维做一些什么,想着想着思绪就飘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然后就睡着了。 那病房是个单间,设施条件都是顶配,柯一维这一夜应该不会太受罪吧。原来医院都有租便携床的服务提供,押金一百块按天去租,可惜昨天没想起来这个业务,他应该自己会留意得到吧。 勖阳对自己说,他只是比你小一些,并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他是你对象不是你大儿,你清醒点好不好。 ……这也真是乱了套了。 chapter 277 风筝与风 勖阳本打算起来就直奔医院去陪柯一维,却被自己老娘拉住,“你要干嘛去?” “我去看看小维啊。” “先别去。” 勖阳一头雾水,“为啥?你不是昨天还说心疼他你的儿?” “我说归我说,你是你,意思不一样,”老母亲此刻运筹帷幄光芒万丈,“你回去再躺会儿,他如果需要你,会联系你的。” 柯一维肯定不属于那种会因为“需要”而联系人的族群。他只会自己把事儿都扛下来,然后对别人说“都是小状况”。 勖阳虽然非常理解自家老母亲保护自己的苦心,但还是坐立不安,牵肠挂肚。 这怎么可能待得住。 柯一维这次也稍稍偏移了她对他的了解,他确实向她求助了,就几乎在她忍不住想要探问他的同时。 他问她:“你在干什么?” 勖阳说实话,“我在准备给你发微信。” “这么默契呢,”柯一维的声音很是疲惫,他连疲倦都是安静的,不打扰人的,但是有一种能让你与他同频的感召力,“我需要去一趟我爸那边,给他送点东西。你要是没什么事,能过来替我一下吗?” 勖阳迟疑了一下。倒不是不能,只是念及老母亲的战略方针,“我去医院陪你妈妈,这合适吗?” 她马上又解释,“我不是不愿意去啊,我只是怕——” “我刚才也在犹豫,但是我家里也没什么人可以来了,”柯一维说,“我请了一位护工,但是下午才能到,我爸那边的时间也是固定的,我想了想只能麻烦你了。” 勖阳忽然有点生气,他这个措辞就很魔性。 “干嘛要说‘麻烦’啊?有什么可‘麻烦’啊?你在和我提‘麻烦’吗?那你当我是谁啊?” 柯一维在电话那端轻轻地笑了一声,并不是开心,反而还有些无奈,“好,是我说错了,算我不对。” “你等着我,我马上出门。” 这一关看来今天必须得过,无论如何也是妥不过去了。 勖阳对着镜子瞅了瞅自己,这会儿是没时间再捯饬了,反正干净整齐就好。吸取了昨天的经验,果断套上陪伴自己闯荡世界的小球鞋。好歹胡噜了一把头发,抹了点润唇膏。得嘞,就这样吧。运动休闲套装小白鞋,风风火火闯九州,永远滴神。 像昨天那样小裙子小高跟鞋那么端着,也端不了多久,迟早是要露出真容的。 卢英听见了他们俩的电话,这次没有再拦,只嘱咐她,“稳当点。” “知道了。” 柯一维在住院楼下等她。 前两天刚刚缓上来点的气色,这一宿就又暗淡了下去。 他们这种冷白皮的人,就需要好气色顶着。一旦有点疲劳伤神,立即反映到脸上,眼下的青愈发青,眼里的血丝越发红。所有的颜色都在苍白的底色之上,倍加触目惊心,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病态美。 勖阳不太合时宜地冒出个念头:难怪都想要皮肤白,不仅好看啊,关键时刻还特别可人疼惜。 美色果然是,哼,蓝颜祸水。 “怎么来的?”他一手握住她的手。 另一只手——拈着一支烟,毫无疑问。 “打车,”勖阳皱了皱眉,“你这烟味儿好大,这是又抽了多少啊。” “没有,没抽多少,”柯一维把烟捻灭,丢进垃圾箱,“抽支烟脑子清醒清醒。” “净瞎说,”勖阳嘟囔,一连串问题随着跟上,“昨天睡得好吗?阿姨怎么样?你在这儿站着,那阿姨呢?” “昨天输液输到两点多,输完了我也不困了,”柯一维习惯性地一揽她肩膀,折返回去往住院部楼里走,“刚才护士给推走做检查去了,说做完就给直接送回病房,不让家属跟着,我才得空下来透个气,连带等着你。” “噢。我又不是不认识,你自己在上面多睡会儿啊。” “太闷了,越待得久头越疼。” 勖阳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什么都觉得矫情。 问“累吗”你也不能代替他累,问“还好吗”得到的也不见得是真实回答。 世上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你没经历过对方的经历,就永远不能体会他的心情。可当你真实经历过再去看对方,又一句话都不会说得出来。 因为知道,没法帮,帮不了,连安慰都是居高临下与己无关的便宜话,不具备任何实际意义苍白的官方措辞。 当你无法替对方解决问题的时候,最合适的做法就是别让自己成为他的新问题。 这单间病房的待遇确实不同。他们回到病房的时候,已经有专人打扫整理过了,甚至还有股淡淡的香气,比起印象中空气混浊气场紊乱的病房倒更像是疗养中心。 “我没和别人说过我家里的事,如果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来或是打我妈的电话,你就说什么都不清楚,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别的都不知道,”柯一维嘱咐她,“听我妈的也行。我妈说话不利索,脑子还好使。” 勖阳莫名有些紧张。这种瞬间魂穿商战文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会有很多人来探病吗?” “不会。我没有告诉过谁。我家也没什么亲戚。” “那还行,”勖阳可怜巴巴地望着柯一维,“那你快去快回。” 柯一维以为她害怕与自己妈妈单独相处,“我肯定快去快回。你别紧张,我妈就是样子看着严厉,其实她没什么的,也是一个小女孩。要是她欺负你,等我回来你和我说。” 勖阳哼一声,“和你说?你能替我出头吗?” 柯一维苦笑,“我能替你挨打。” ……也行。 柯一维走了没多久,蓝虹就检查完毕,被护士送回来了。 特殊时期,实在不可能要求柯一维能陪在自己身边直至顺利交接。他爸爸那边的时间不等人,柯一维要先回家去收拾些物品,然后再开到郊区的拘留所去送,路上如果再有点堵车等红灯,还不知道几时能到,几时能回了。 况且这孩子还一宿没怎么睡,抖擞起来又要长途驾驶,已然够让人担心了,实在不好再给他增加负担了。 该她面对的,终究还是得自己面对。 “勖阳来了,”柯一维妈妈招呼她,发音还是重且含混,和这张美丽精明的脸极不相称,“小维今儿得去给他爸送东西,下午护工就来,这段时间就只好麻烦你了。” 勖阳忙说:“阿姨您别客气,我也没有别的事,再说也是应该的。” 柯一维妈妈努力地扯动脸部僵硬的肌肉笑了笑,“哪儿有这么多应该啊。” 勖阳不确定自己是否疑神疑鬼,她总觉得这话里有话。 柯一维妈妈看上去倒没有昨天刚发病时那么紧绷凝重,许是入了院接受系统治疗心就安定了,眼神都比之前要冷静犀利。 护士把吊瓶挂上,操作完毕,嘱咐了些注意事项就走了。 如果能拥有一项自己不具备的天赋,勖阳此时分外渴望自己能像荣可欣一样天生自带妇女之友外挂,跟谁都能聊,和谁都能迅速打成一片。 这会儿病房里就剩她和柯一维的妈妈两个人了,气氛过于清静不说,这也很尴尬好嘛。 虽说是柯一维的妈妈吧——婆婆和妈尚且还不一样呢,何况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没想到在他家里没见成家长,折腾了一天一宿,在病房里照样得见。 “阿姨您今天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勖阳主动找个话题,“我刚才问护士,说今天就做那两个检查,然后就是输液了。您还没吃东西吧,我去给您热点粥?” 蓝虹说:“不忙。这屋里就有微波炉,我歇会儿再吃。你吃早饭了吗?” “我在家吃过了。” 这友好而客气的尬聊。 勖阳也不想严阵以待,但是这个氛围感太强了,难以想象要是一切按照原计划发展,自己这趟家长见得得有多么惊心动魄。 可见这支票也是不好开的。 蓝虹也看得出这孩子的紧张。 “我听小维说你妈妈前些日子也发过这个病,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她问勖阳。 “我妈自己挺在意的,最近还不错,”勖阳说,“我妈岁数大了,病灶多,所幸没在严重的地方,要不然也是挺难过的。” 话既然说到这儿了,“那你妈妈退休也得有几年了吧?” “也没有,我妈刚退休两年。” 蓝虹点头,“那还挺好的。那你妈妈当时的症状和我一样吗?” “我妈当时也是血压特别高,然后直接反映到肢体和语言上,而且头晕得厉害,我感觉当时的情况要更严重些,”勖阳说,“这个季节是脑血管病的高发期,我妈挺早就开始保暖了,不能受风,不能冻着,不能情绪波动太大。” 蓝虹叹口气,“我就是情绪受刺激了吧我觉得。” 勖阳没敢往下接。 “勖阳,你的情况小维之前都和我们说了,他爸上次见过你之后,也特别喜欢你,说你一看就是个踏实稳重的好孩子,”蓝虹说,“但是你也看到了,我们家是做生意的,富贵险中求,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光鲜,每天也是过着祸福难测的日子。我和他爸这一出事,会不会吓着你了?” 勖阳心里清楚这是在打预防针。 这真的还蛮像偶像剧里的情节的。 “阿姨,其实所有人过的日子都是祸福难测,今天不知明天的事儿,要是总想着可能会发生的‘祸’,那就连眼下的‘福’都享受不好了,”她委婉地坦承自己的观点,“柯一维应该也对您和叔叔说过我爸的事。我爸从病发到去世,也都非常突然,前后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在那之前没有人能想到我爸那么硬朗的人会生病,更想不到这么快人就没了,这算是最大的‘祸’了吧?可如果我和我妈一直消沉下去,日子真就没法过了。我那会儿就想,既然我们没办法预测可能发生的变故,那就尽力过好眼下还拥有的日子吧,开心一天是一天,不要想那么多,也不要想那么远。” 现阶段的勖阳的确是这样想的。不要计划,因为总会发生变化。可以展望明天,但要接受明天或许不会再到来的真相。 生活的本质都不过如此,谁管你高低贫富呢,只是磨砺的方面各有不同罢了。都一样。 蓝虹是没想到勖阳看上去持重沉稳的一个女孩,会说出这样透着浓浓宿命感的话。有多淡然,就有多悲观。 她瞥见过生活的真容。灵魂的厚度,该是超越了生理年龄上的三十五岁。每个人的豁达通透,都势必经过千锤万凿的淬炼。 蓝虹对这女孩好感倍增。她的观点悲观,但人是积极有力的。对柯一维而言,她足够成熟,也足够稳定,能够将他“拉住”。 难怪儿子想要和这个女孩结婚。 可——能不能有个不需要十年的修行,也能进化成这样成熟心态的方法呢?哪怕慢倍速也好。 蓝虹由衷说出心事,“小维他从小不在我们身边,对家里的买卖也没什么兴趣,我们知道他不是做这行的料子,也就没想逼他,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什么。可能他给你的感觉就都是比较正面的,不为家里的事操心,而且他也小,你看,我和他爸这一出事,他这一宿就成了那样了。” “阿姨,那是因为现在是您和叔叔出事,他这是关己则乱,”勖阳宽慰男友的妈妈,“我妈生病那时候,都是柯一维在忙前忙后帮我的,他都处理得非常妥当。您是他亲妈,只有亲妈看自己儿女会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行,也只有亲人出状况会让人手足无措。如果是不相干的人,都能做到心态稳定,果断决然。” 也不知道一般人家见家长的话题都是什么,这聊着聊着话风突然转到了心灵鸡汤上,这个走向也是谜。 勖阳起身去倒水,心下也莫不觉得十分好笑。这要是柯一维知道,她和他妈妈聊也能聊出知心大姐范儿,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她当然非常清楚柯一维妈妈不是简单人物,人家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米都要多,什么世面没有见过。但越是如此,她越无意稍作掩饰。 chapter 278 无所求 勖阳对柯一维妈妈的感觉是很好的。 首先是漂亮。不是精致保养的那种漂亮,是神采奕奕大气中兼具贵气的运动型美女。五十多岁了,身材也还挺拔流畅,不见得常年健身,但运动是肯定会的。一望而知,和自己家母上大人过得就是不一样的生活,柯一维的妈妈有余力和心气儿去打理自己。 见到真人之前,从柯一维平时的话里话外之间,勖阳已经设想柯一维的妈妈多少会有些强势。实情是,确实会有些气场,但没有很重的压迫感,至少在勖阳接受的范围之内。 是这样。“强”并没有什么不对,从强者身上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为什么要畏惧要排斥。 但勖阳也听得出柯一维妈妈在暗示她该对两家家庭性质的不同做好心理准备。 这也是事实。可以理解。 字面意义上的“门当户对”固然省却很多沟通成本,但也太过无趣缺乏新鲜感。 作为一枚天性好奇的双子座,勖阳对未知领域的兴趣始终高昂。她已经过了三十多年同一路线的生活,有机会去接触另外一种性质的家庭环境也不错。她的重点,永远在“好玩”上。 所以虽然对柯一维总是口口声声要开支票什么的,但是勖阳知道柯一维不会误解她。她没在一个经济富足的家庭长大,但那不代表她就有所缺乏,或是以物质作为最高目标。 昨天临出门,妈妈非要她多戴几件像样的首饰给自己提气,勖阳也只挑了一枚爸妈结婚时爸爸送妈妈的一枚蓝宝石戒指。是为配搭好看,也是为沾个父母恩爱的好意头。至于“提气”,大可不必。 没必要。就是全身披挂上阵,恐怕也比不上他家随便一个零头。以己之短,比对方之长,那是妥妥的自取其辱啊。何必呢,大方端正已然很好了。 他家若是势利,也教不出柯一维这样的孩子来。 勖阳的紧张是因为对方是柯一维的妈妈而紧张,绝不是因为对方家境好,多“富贵”,名利荣誉——不不不,不至于。 从小她就没体验过匮乏,所以也就谈不上有什么急切的补偿心理。条件若好一些,是锦上添花;如不,有粥吃粥,有饭吃饭。 在医院泡过两个月,求钱救命的当然很多,更见过捧着钱也救不了命各方求助无门的惨状。物质确实是会让人的生活质量变得更好,也会带来许多幸福感,但那不意味着人生的全部幸福感都要经由物质去获得,不是那样的。 人生在世,能量守衡。该你吃的苦,一分不少,虽迟但到。肯定会有少数福泽深厚的人,一生顺风顺水,有惊无险,但大部分人都在自己的因果当中沉浮,无论你生来是在江河湖海,还是阴沟下水道小胡同。 偶尔也会艳羡。会设想一下如果自己能拥有条件更好的生活会怎样。但设想只是设想。靠自己双手打拼而来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从这个层面上来看,实在用不着对谁卑躬屈膝。只要他不是手握发薪大权,那就众生平等。 勖阳非常明确别人的生活与己无尤。 这大概也是性格使然。上学时同学们都怕老师,去洗手间时知道老师在里面都不敢进去,她不理解,该干啥就干啥;上班了伙伴们都怕大老板和各路领导,能绕着走就绕着走,期盼着这辈子都不要被领导们认识才好,她也不理解,不都一样是人,你行得正站得直,没有触犯任何规章条例,领导有什么好怕?真要犯了错,怕也没用。 任赢赢当时就说过她,说好听点叫不卑不亢,说直白点那就是脑子里少根筋。 太愣了。 所以柯一维家再有钱有势,她既无所求,也就无所惧。 自己也是身家清白,父母宠爱,靠双手奋斗出一片天地,即使无所成,也能做到自给自足,无须寄生啃老。能在一起,便在一起,如果实在不能,转身便走,生活如常,不知道多简单。 勖阳自知这些年来,自己之所以能和单位里各位领导和大有背景的各路同事们相处融洽且小有“位份”,原因之一便是自己的这份“愣”。 你拥有的东西,对方恰好需要,这叫一拍即合;而你拥有的这些,对方根本没放在心里,某些时候也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奇妙的缘分。双方卸下身外物,专注于对方身上,谁说不能走得更加轻松舒服呢。 想要的东西,自己挣钱去买就是了。寄期望予他人,那不见得是感情,那叫贪欲。 当然,收送礼物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柯一维的家世背景,并不构成对勖阳心态的干扰。 她胆子大起来,“阿姨,我以为您会问我为什么我比柯一维大那么多还能和他走到一起去。” 蓝虹倒是没想到这孩子还会自己cue流程。 这还用问嘛,就这么个反问句就不是一般小姑娘敢提出来的,她家那实诚的傻儿子落在这姑娘手里,那不是得被捏得渣都不剩。 她反问回去,“那你是怎么想这个问题的呢?” 姜是老的辣。 “其实有些心理上的障碍,我还不能说我完全克服了,”勖阳说出实话,“但我觉得我们俩在一起,首先都没有把年龄作为一个决定项。他既没有因为我比他大十岁而选择我,我也不是因为他比我小十岁而选择他。他只是看到我这个人吧。其实同龄人也未必沟通一定就顺畅,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蓝虹点头,“你说得对。” 这个话题,她本来是有很多话想说的。但变故生发于一夜之间,有些想法就悄然变了。 可能是感慨于世事无常,可能是触碰到了自身局限。 勖阳以为柯妈累了,“您歇会儿养养神吧,我去热点吃的。” 确实是累了,说话太耗损气力,何况是歪着嘴说话。 勖阳正在厨房忙活,听到敲门声。 “柯嫂在吗?” 这声音就莫名地耳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里面没有应,蓝虹想必是没听见。 勖阳琢磨着,叫“柯嫂”,估计是柯一维家相熟的人吧?那她就可以假装是临时的护工,问啥啥都不知道就得了。 打定主意,便去开门。 这一跳可把她吓坏了。 王喜悦和大领导站在外面,也是两脸惊诧,“你怎么在这儿?” chapter 279 穿帮 柯一维回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病房里很安静。妈妈睡了,勖阳坐在旁边,正仰着头看吊瓶调滴液速度。 一回头看见他,要紧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他妈妈,“刚睡着。”夸张地口型示意。 柯一维点了点头,在玄关脱了外套才轻手轻脚走进去。 他一站到她旁边,勖阳就像小动物一样往他身上一靠,懒洋洋地蹭了蹭。 他身上的烟味儿更重了。 柯一维拍拍她。两个人互相靠了一会儿。 妈妈睡得还挺沉,纹丝不动的。 柯一维本想和勖阳说点什么,一扭头瞥见了桌子上硕大的果篮和鲜花。 他指了指:谁来过? 勖阳立即苦着脸,蹑手蹑脚起身,拉着柯一维到病房外走廊上去说话。 一出病房,那家伙又暗搓搓想把她往吸烟处引,被勖阳发现了其企图,果断地把他拖到窗边。 “这瓶液差得不多了,别走那么远,”勖阳拉一拉他外套的领子,把翻卷的整理好,“你先和我说叔叔那边如何。” “哪有什么如何,”柯一维说,“就是让我去送点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具,人我都没见着,不让见。” “……所以东西送进去你就回来了?没问点什么情况?” “是啊。我是想问,人家也不理我啊。”拿了东西清点好做好记录就走了。 勖阳安慰他,“那就等等看吧,如果有进展了,一定会马上联系咱们的。” 不过五十来岁的人了,这天降的牢狱之灾,对当事人和家里人而言,都是难以估量的重创。 勖阳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也就只好静静地陪他望着窗外的停车场。 柯一维这次回来看着精神倒比早上好了些,“你也挺累的了吧这大半天,吃饭了吗?” “刚才和阿姨一起吃的。早上检查完了热了点粥和鸡蛋,中午我去食堂买了点,”勖阳向他汇报,“大夫查房来没说什么,说明天的安排晚上再通知。护士说今天就是输液,输完液就没事了。” “嗯,辛苦了,”柯一维抱抱她,“所以刚才是谁来过来着?” 这可真是……也只有小说会这么写吧。 勖阳整张脸都散发着一种苦涩难言的气息,“我也不知道你居然是个这么大的隐藏太子。” “……什么意思?你又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我自己都不信,”勖阳告诉他,“刚才大领导和王太妃来了。” 柯一维说不上意外,但也有些许的吃惊。 他脑子里在飞速盘点,这消息到底是经由了怎样的盘根错节纵横交错传到两位娘娘——不,主要是大领导的耳边去的。 王喜悦其实真心算不得什么。和柯家关系比较近,当初也是经手他工作的,是东院妥妥的大领导。要不然,他柯一维上班这些年,能风平浪静、雷打不动地栖身在世外桃源西院的小闲职里,想不干啥就能不干啥吗? “可能是因为我那个在医院的朋友吧,”柯一维有了点头绪,“他给我找人的过程当中,或许泄露了消息出去。大领导家也是有亲友在医院的,能托付到的医院也就是这么几家,有点名气的医生也就是这么几位,可能弯弯绕绕的,就传到大领导那儿去了吧。” 然后经典马屁精王喜悦,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 不是看在他柯一维的面子上,柯一维很明白。是看在他这个“柯”字的份儿上。 但——“那她们俩,看见你了?” 勖阳垮着张脸,“那可不是嘛!” 她想起来两位领导当时那把脸,都还觉得可以载入史册,绝对可以说是本年度最荒唐可笑的画面之一。 “……勖总?”王喜悦先发出质疑,“怎么是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她没说出来的下句大概是“你在这儿也就在这儿了,怎么还会做照顾病人这样日常又具体的活儿呢?” 勖阳记得自己当时也是头脑空白,耳边一片嗡嗡声,像被抓了个现行,之前在柯一维工作室里被他爹撞见也不过如此——不,显然还是被领导撞到更可怕,更可怕啊。 怎么说呢,好像她给自己定的计划,永远都是被用来打乱的。 “……是柯一维临时叫我过来帮忙的,”这也只能随机应变了,总不能直接就招认了吧,“我本来也是来探望一下阿姨,赶巧柯一维有事要出去,所以他就拜托我多待一会儿,等他回来我就走了。”这倒也不算说谎,实情也就是这样。 王喜悦点点头,“也是,你俩平时处得就挺好,我看小维很信任你的样子。” 勖阳陪笑,“是是是,虚长几岁,总得有个当姐姐的模样。”去他大爷的姐姐。 她当然一早就很清楚,柯一维家与大领导走动甚密。所以大领导即刻收到消息来探病,倒也说不上奇怪。 但还是得佯装无辜地问一问,“领导们居然和柯阿姨关系这么近?”狗腿地引二位进去。 大领导说:“我和柯一维的爸爸妈妈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我一听柯嫂住院,当然要第一时间赶来。” 勖阳在心里默念,柯嫂啊柯嫂,您可别给我穿了帮。 单间病房虽然精致豪华设施上乘,但到底是个病房不是总统套房,空间有限,布局很小。他们站在门口说的话,在里间的蓝虹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柯一维一早就和家里说过和勖阳在单位中面临的处境,因而她对勖阳应对领导的小心谨慎有所保留是心里有数的。 这孩子不事张扬,是个很难得的优点。 “柯嫂,你说你住院等床,为什么不直接让小维找我呢?非得要拐八个弯,让我侄媳妇去办,她那个级别能办成什么啊,这多耽误事,”大领导热情地赶过去,双手握住蓝虹的手,“唉,你说你,咱们这个年纪了,得注重保养,你这可是受罪了。” 勖阳稍在一边旁观着,心想这真是妥妥的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 王喜悦跟着大领导后面,一手抱着花束一手拎着果篮,也赶忙介绍自己,“您好,我姓王,我代表单位来看看您,祝您早日康复啊。” 鬼才听你的代表单位。勖阳心想。我爸住院的时候都不知道单位滚到哪儿去了。 chapter 280 天亮之前 柯一维:“所以其实我妈也没再和太妃他们提咱俩的什么事?” 勖阳摇头,“没有,阿姨和我口径一致,都是说的我就是临时来帮忙。”神情有小小的得意。 柯一维点点头,长出一口气,“我妈真聪明。” 聪明归聪明,做戏也得做全套。勖阳为了让瞎话更真,还假模假式编造出来了个柯一维的电话,在楼道里嗯嗯啊啊了半天,好让大领导和王太妃彻底相信她就是一客串护工,和柯一维家没任何关系。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瞒天过海了,但,兵来将挡吧。 反正离揭盅的时间也不多了。 陪柯一维草草吃了个午饭,护工就来报到了。简单交代了一下护理事宜,并没等蓝虹醒来,柯一维就送勖阳下楼。 “你不用送我啊,你就陪会儿阿姨吧。”勖阳说。 “我这些天有的是时间陪我妈,”柯一维捏一捏她肩膀,“提前先多陪你几分钟。” 对于他来说,这有限的几分钟也是暂时的解脱与释放。 如果不是楼层实在太高,柯一维甚至想向勖阳提议走楼梯下去,可以和她清清静静地多待一会儿。 但电梯也有一点好处。需求大,间隔慢,好久才上来一班,车厢堪堪要被挤满。空气是不好,也有些缺氧,电梯运行的反应也会放大,可彼此靠近紧紧拥抱着,就成为了理所应当名正言顺的事情。 密闭空间中,挤在人堆里,蜷缩在电梯最里侧的角落,贴近身边这个高大沉默又温暖的人儿,被他张开手臂护在怀中,很像一场去往未知领域的密室探险。 这个小她十岁的孩子,总能够给予她难以言喻又不由分说的安全感。 这感觉实在太好,以至于电梯门一开,新鲜空气凉凉地扑进来,有恍如隔世的恍惚感。 勖阳不让柯一维再开车送她了,他就只得陪她溜达到医院大门边十几米外的车站。 “护工刚来,你别出来这么久,头一天还是跟着观察着点才好,你也得熟悉这一天的流程,”勖阳嘱咐,“如果没什么别的事了,就睡一会儿,别一直熬着自己。” “知道。” ……知道个鬼。勖阳心想。知道你还死搂着我不放,这已经放过去一辆车了,再等还要半个小时。 这孩子在某些压力倍增的时刻总是会变得特别磨人。 勖阳并不是真的担心柯一维照顾不好自己和妈妈。她亲眼见证过当时自己妈妈生病住院时柯一维是怎样忙前忙后的,也知道他很小时已经在照顾自家老人。可是怎么说呢,因为你在意他,你就总觉得他也是需要照顾的,你看到的总是他强大坚定以外的那些方面,就总会感觉这孩子的实际年龄应该是还要小上十岁才对。 十岁倒也有点多,五岁是一定有的。 其实他们俩都是同一种人。独自飘了很久,照应家庭也好,打理自己也好,基本的生活技能比起同龄人来只会多不会少,心理承受力和成熟度也都算有点保证。不在彼此身边的时候无所不能,但一旦凑到一起就是一对儿失智患者生活无法自理。这个担心那个,那个焦虑这个。 这种状态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对象在身边拧不开瓶盖,对象不在的话徒手能揭天灵盖。 勖阳也愿意留下来陪他,可她也知道,这是柯一维对她的保护。该保持的距离,那就必须保持。 “可惜咱们出不去了,”原本订好了攻略要去周边小玩一下的,“下半年也没什么假期了。等元旦吧。” “等这些事情都解决好了,随便有个周末都能出去玩啊,又不是没有机会了,”勖阳安慰丧丧脸的小朋友,“现在就希望阿姨能恢复得好,叔叔能平安回家,烦心事都能顺利解决。其他的都好说。” 几座大山齐刷刷矗立在眼前,人是抬不起头来的。总要寻求个缝儿,慢慢开拓,徐徐图之。 如果他爸没有被拘留调查,原本也用不着请护工。可这个假设不存在的话,他妈妈也不可能会入院。 岂止是柯一维,这几天接连不断的突发事件把勖阳也砸得一时半刻缓不过神来。 到家和柯一维打过卡,勖阳就蒙头大睡。 人在紧绷的时候意志力是超强的,几天几夜不睡觉也能挺得住。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旦中场休息,这口气再提起来就难了。 大部分时间有护工在医院贴身照顾,柯一维得以抽身出来打理横遭停摆的工作室事务和各方咨询自家这个官司的后续发展。 勖阳知道他忙,并不常与他联系。偶尔发一条信息,也要隔少说一刻钟才等得到回复。 回复亦很简短。可见他这一天天的密度。 倒是柯一维妈妈发来了添加好友申请,把勖阳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她问柯一维:这我加不加? 柯一维:没事,你加吧,我妈的一个爱好就是发红包【坏笑】【坏笑】【坏笑】【坏笑】 这死孩子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开她玩笑。 不过,也没啥选择,必须得加啊,不管给不给发红包。 好在柯一维妈妈并不是热情逼人的那种妈妈。红包虽然也没见着个影儿,但也不说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就只是加个好友而已。 勖阳并不敢掉以轻心。添加之前就迅速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朋友圈,唯恐发过什么莫名其妙的歪理邪说小链接,又不放心地看了看基本信息设置。还行,反正本来这个圈就是用来当官方宣传平台的,百分之九十八能做到伟光正根正苗红积极阳光正能量。 家里事乱成一锅粥,人家母子俩也不会有心情和时间与她闲聊。 这个难得的假期本来该是丰富而充实的,每一天都有令人雀跃充满期待的计划。这陡然空出来了好几天,心思又被占得满满,既没有如常生活娱乐的心情,又总是牵挂着不在身边的柯一维,忽然间就措手不及无所适从。 就这么耗着等着空白着,假期也就结束了。 chapter 281 预热 假期的最后一天,勖阳“获准”去了趟医院。 除非是柯一维之前去外地上课,他俩从在一起之后还没分开过三天。 柯一维仍然是一早就在住院部楼下等着迎接她。 远远望去,还算利落整齐。只是这几天没见而已,这孩子就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长风衣挂在身上居然显得宽大。整张脸光影分明,只是有光的地方少,黯淡的部分多,眼神里满是提不起气息的疲惫。 老远看着勖阳就心疼了。 虽然说对他这天赋异禀一累就上脸的体质早有领教吧,但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生生把自己这接近母性的心态给压下去。这可要不得啊勖阳,不能一天天的想着给男人当妈。心疼归心疼,还是得鼓励他继续强大。 小孩并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她一过来,一米九的大儿子整个身子就自动往她身上倒下来,“你这走太慢了。”哼哼唧唧。 勖阳哼一声,“哥,理解一下,我腿没你长。” 等电梯的过程当中,听柯一维汇报了一下这三天以来的事态发展。 这孩子显然是憋坏了,尽管每天都在发信息或视频,但逮着实物的感觉怎可能与隔着屏幕沟通的感觉一致。他一直在说,絮絮叨叨,很难想象这个说话的密度和速度会是来自404镇宅之宝jpg男孩柯一维。 跑路在外的中间人终于找到了,但仍然拒不负责,也不回家,把老婆孩子推出来挡枪。受害业主那边也依旧每天去警察局闹,要说法,要还款。蓝虹每天一边治疗,一边指示柯一维给各个可能帮的倒忙的朋友打电话,商量下一步的举措,讨论最坏的结果。柯一维咨询了一圈自家或介绍的律师,得到的建议都是耐心忍耐熬过这一段恶心的日子。警察那边也又来了新的指示,柯一维又跑了一趟拘留所,送了一批相关的文件证物之类。不过所幸这次是获准见到人了。 “叔叔怎么样?”勖阳问。 “比我想象得要好一些,看上去精神还挺好的,”柯一维苦笑,“我想象会很受罪的,不过似乎我想得太悲观了。” “是吗?怎么说?” “你们都是老实简单的孩子,哪里见过社会的阴暗面,”蓝虹说,“但凡是有人的地方,钱就是通用的。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如果能用钱达成目的,那何必费力呢?” 勖阳懵懵懂懂,似乎听明白了,又好像根本没理解。 蓝虹的气色缓了上来,休息充分,治疗得当,脸上有了点肉感,粉扑扑的白里透红。说话声音仍然不太清楚,但嘴角能放下来了。是一张略显僵硬但足够好看精神的美人脸。 勖阳由衷钦佩。这才叫做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吧?也不是不变色,会有即时反应或瞬间的失控,是人之常情。但几天下来,生理上的坍塌在重建,精神意志已然先一步迅速重整河山而后生。人在病房,运筹千里,努力打点家里的事业,制定营救老公计划,这不是活脱脱滴商战文大女主是什么? 之前还以为自己就算是一事业型,见着柯一维妈妈,才知道自己就是个傻干活儿没脑子的渣。 说实在的——就是有点没骨气啊——就是被这样的大女主按在地上摩擦,也够学到很多东西的了吧。 如果她不是柯一维的妈妈,或许还能亲近更多,勖阳的求知欲和向上心态绝对会被激发得一路昂扬;可如果她不是柯一维的妈,又怎么会被她认识到呢?真是的。 果然世事不能两全。男朋友的妈妈和一般的同性长辈,相处起来还是要有些区别的。 勖阳十分惋惜。这么优秀的女性,和自己的关系若只是“男朋友的妈妈”,着实可惜了。 做“婆婆”也可惜。 勖阳对自己的心态感到无语。这是觉得柯一维多余的意思? “阿姨看着好多了。”官方外交辞令还是要有的。 “是好多了,其实我想出院回家养着,但是大夫不让,”蓝虹说,“我主要是在这儿待得烦。在这儿也是输液,回家我也能输液,何必在这儿耗着呢,好多事情都得做,不在家做起来很麻烦。” 勖阳劝慰,“您先治好了,再想别的事,要不然伤了神,走五步退两步,不就没有效率可言了吗?” 柯一维终于揪到了个机会插嘴,“你看,阳阳也这么说,你总该听了吧?” 蓝虹瞥他一眼,“所以人家来了,给你底气了是不是?” 这母子俩能借由她的在场开个玩笑,勖阳也觉得没白跑这一趟。 “你们明天该上班了吧?”蓝虹问。 “是,明天上班,今天是最后一天假,”勖阳看看柯一维,“但是你明天能去吗?要不要请假?” 柯一维还没反应,他家母上大人先替他回答了,“让他去,他在这儿待着其实也意义不大,我这边不需要他寸步不离地盯着。” “……你不用我陪你?” “我行动又没问题,再说又有李姐在这儿,你有什么用?”李姐就是新请的护工。 这个“你有什么用”,太狠了。 勖阳知道在这种时刻,自己一个外人,最好的表现就是闭嘴装啥都不知道。 “这几天影响的范围面太大了。你那工作室,得推了好几个单子了吧?也不能把活儿都分给那几个小孩干,你必须得回去看看,主持一下大局。你爸那儿,不是你守在医院和我待着就能解决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处理好的。我现在说话别人能听懂,也不用你给我翻译。” 蓝虹扭过头,冲着正闭麦看戏的勖阳,“阳阳,你说你能听得清我说话吗?” 勖阳吓一跳,忙点头如捣蒜,“听得清听得清,比那天好多了,完全没问题。” 蓝虹也得了底气,非常得意,“听见了吗?所以你就乖乖回去上班,别动不动就请假。尤其你们俩在这个时期,更是得表现得稳定一些,以后和单位报备时才有话语权。” 勖阳下意识和柯一维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一关还没算跨过,老问题明天就又横亘在眼前了。 chapter 282 闹情绪 问题还是老问题,但隔了这个多事的假期,前路似乎奇异地明朗起来。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柳暗花明,因祸得福。 其实也没什么具体的事件,但就是心态上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好像没之前那么讳莫如深鬼鬼祟祟,好像可以积极阳光一点去期待即将到来的光明。 尽管长假后的第一天,状态永远是昏昏沉沉。 柯一维没有请假,但来得晚了些。既然大领导和王喜悦都已经知道他妈妈住院,自然在他本人之前与西院话事人陆靖一打好了招呼,准许他晚来早走,照顾家里。他也就没太客气,一早先去医院打了个照面,和医生接了个头,等护工上岗,再奔赴自己的工作岗位。 母上大人其实说得对。他多年来都像一颗卫星,晃晃悠悠又自成轨道地漂浮在“家”的周围,有所属关系,实际牵扯却有限。既没有深入接触过家里的各项事务,对父母的各方面人脉也仅限于极小范围内的认知,能做的都是些明面儿上的事情,触及不到父母多年积累的内核。因而老爹出了事,真正能把力使到点儿上的,也只有他老妈。他是他俩的“外人”。 这个发现一度让柯一维失神了一阵子。他曾经自认是个感情没那么澎湃,尤其对于亲情的纯度很挑剔的人。父母在他的成长经历中,缺失过一阵子,那就是永久的补不上的空白。他完全可以和他们若无其事地待到一起去,该给的陪伴也不会缺席,但要说感情的交流能有多入心多热烈,他做不到,他俩也力有未逮。 大部分时间,都是三口互相在表演着一个和谐家庭的场面。生意上的事儿只是一个缩影,太多方面了,夫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共同体。利益也好,情感也罢。 子女是结晶,但也是分离出来的个体。特别是在成年了之后,就该去寻求属于自己的圆满。 认识到了这个现实,让柯一维对和勖阳的感情发生了更加微妙的变化。或许是意识到她很大概率就会是自己此后的“共同体”,就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心内是安定满足并且期待的。 所以家里的事儿他既然帮不上忙,还不如如他老娘所说,去做些属于自己的、力所能及的事情。 帮不上忙归帮不上忙——总归是关己则乱。一安静下来,脑子要么是木的,要么是一团乱麻,像塞了几百只麻雀一起在脑子里吵吵,只是集中精神,就要耗费一些时间。 所以出活儿就很慢。无论是在404,还是在工作室。 工作室放羊了一个多星期,不算停摆,但已流失不少资源,一夜回到解放前。 大曹的男朋友老白给拉的资源也被放了鸽子,俩人还因此吵了一架,差点就要闹崩。大曹从家里跑了出来,好几天了都住在工作室,无偿陪着柯一维值夜班赶稿子。 勖阳知道柯一维休息不好睡眠匮乏,能帮他做的活儿就从自己这儿拦截了下来。不然也没办法,总不好一直帮他把那些没做利索的素材修修补补,太耗时了,也很难向负责下个环节的同志交代。 整整空了一个假期没有关心404两位初挑大梁的小同志。张晓雯和荣可欣拼了小命在放假前把素材都收集齐了,不太顺利但也如约进入到了最熬人的后期制作阶段。 勖阳眼看着柯一维一趟一趟出去接打电话处理工作室的事儿,一坐到电脑前又狂滴眼药水,忍不住和他商量:要不你索性睡会儿吧,没弄完的我来弄,我这会儿手上也没别的活儿。 柯一维却很坚持:我可以,没问题。 这就没法再聊了。 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这个不合时宜的执拗让人头疼。 勖阳也就只好继续把他交过来的片子一个个点开复查,二次加工,再给张晓雯发过去。 张晓雯终于发现了端倪:老师,小维哥这是怎么了? 勖阳:没怎么。他最近事儿多,有点累。 张晓雯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是不是你俩假期生活比较丰富所以累着啦?快说说你俩这个长假是怎么安排哒,是不是出去旅游过二人世界啦? 勖阳无语。还二人呢,整个世界都乱成一锅粥了。 她掐断张晓雯好奇的小火苗:你先说说现在片子做到什么程度了 隔着屏幕也能想象得到张晓雯扁扁嘴不高兴的憨态:我在往框架里塞物料啦! 勖阳:那就专心做,有问题先问荣可欣,看他怎么说再决定 张晓雯:为啥?他知道个毛啊 勖阳:你是不是属老鼠的撂爪就忘啊?上个月那个垂头丧气跟我说荣可欣不好好拍使劲儿拖延的人是谁啊?我这不是在帮你把他按住吗? 张晓雯恍然大悟:噢噢噢,对了,是有这么回事。我确实是歇了几天,全身细胞都清洗了一遍,这种不开心的流氓事情就自动清理了。 勖阳想,这倒是个值得羡慕的特质,不会有人不想拥有吧。 忘性大,人就比较容易快乐起来。 不过张晓雯的同款八卦,向茹麻麻也很快follow了上来:你俩结果有没有出门去玩 勖阳没好气:还出门呢,出家门就直接奔医院了 向茹:你每天都去? 勖阳:没有,我只去了两次,一次是他要去给他爸送东西让我去替他,一次是昨天我象征性地去探望了一下。他平时也不让我去。 向茹:那他倒是挺懂事儿。你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就是个女朋友,又不是他们家儿媳妇,他妈妈住院也轮不到你伺候,你是不应该表现太冒进了。 勖阳:我知道啊。所以我就听他的安排吧。 向茹:那结果王喜悦和大领导又有什么动向没有? 说起这个来,那还真是个重要线索。这一天忙着给柯一维打辅助,勖阳都忘了这中间还有这么档子事。 当时她是觉得两位领导没对她起疑,但向茹这么一说,怎么又有点紧张感呢。 勖阳心里发毛:我觉得她们不能有什么动向吧?我那天在医院也没穿帮,柯一维妈妈也没说漏嘴,而且我名正言顺是柯一维的组长,我知道他家里的事也合情合理吧? 向茹:……反正你自己能相信就好。 不是,怎么就不能信呢? 勖阳捂脸:那也没辙了,就这么着吧,反正今天是平安度过了。 这头一天不仅工作谈不上任何效率,就连话都没空多说几句。柯一维基本上就是两个模式,要么同时在忙着好几样事情,要么就在发呆补觉。 人在精神不那么振奋的时刻,总是会出现一些反常的行为举动。 勖阳想着事已至此,也不是第一次,勇敢地迎着门卫师傅好奇的目光,自己开小白车载着柯一维出了单位,把他送到医院看妈妈。 然后两个人就在医院停车场,爆发了交往以来第一次勉强称得上争吵的所谓“争吵”。 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大事。 勖阳停好了车,问他,“我还上去吗?” 柯一维大概还在起床气的低压氛围内,整个人恹恹的,“都行。” 勖阳随口说:“都行是个啥意思啊?那我是去还是不去啊?” “随你啊,”柯一维揉揉眼睛,“你今天都敢从单位开车出来了,还会犹豫去不去看我妈吗?” 这话就来得很是莫名其妙了,“你这说什么呢柯一维?” 柯一维:“没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说什么。” “我不是犹豫去不去啊,我是征求你的意见啊,”勖阳觉得这事儿必须得说清楚,“之前我不都是听你的安排吗?你让我去我就去,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现在不也是这样吗?怎么你就这个反应呢?” “可我也是在意你的想法,”柯一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邪气,忽然就有些不耐烦,“我累了,就这样吧。你别去了,你回去吧,小心开车。” 然后下车,关门,走了。 被扔在车里的勖阳一脸懵。 这态度该怎么理解?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冷暴力? 哪儿惹到他了? 那到底是要不要上楼去看他妈妈? 这车他到底还需要不需要? 不是,他是犯的什么病啊?! 勖阳琢磨着琢磨着,自己的情绪也抬起头来了,开始觉得委屈。 这倒霉孩子不知道是发什么神经,从认识他他还没对她这么发过脾气——似乎也不能说是“发脾气”,大概是因为他一贯在她面前是没有“脾气”可言的,这偶一为之突然的冷淡与强硬就分外难以接受。 在车里坐了半天,情绪在小小的空间里慢慢发酵。想哭,可这项业务又不熟练,顶得喉咙满满的,眼泪怎么也掉不下来,非常难堪。 一赌气,不是让我把车开走吗,好,那就小白跟我回家。 直到回到家吃过晚饭,都还没想通柯一维今儿这无名火是出自哪里。 死东西也一直没有微信来问问到家没,顺利否,晚饭吃的啥,早点休息吧。 勖阳在心里默默决定:不就是比谁绷得住吗?好,谁先理谁谁是狗。 chapter 283 成熟 柯一维知道自己是狗。 挺到九十点钟,自知再不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勖阳就要睡了,明天一早还得见面,耗到单位又得端着腻歪不得,岂不是更加煎熬。 蓝虹也察觉到了儿子这一晚上的焦躁难安。 她就冷眼旁观着看他揉搓着头发皱着眉头神经质一样戳着手机转来转去。 “你回去吧,看你这模样你也待不住,我看着眼晕。”她忍不住。 这孩子反倒墨迹上了,“我再待会儿。” ——忽然发觉如果守在自家母上大人旁边实况求和,万一出了什么状况,还能及时求个助。 柯一维你也实在够没出息的,他在心里唾弃着自己。 在床边坐定,深吸一口气:睡了吗 那边意料之内地活活晾了他十分钟才有反应:睡着了 人家有情绪是理所当然的,柯一维自知理亏。 那还说啥,赶紧哄呗。 柯一维:别生气了 勖阳酝酿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肯掉下来了。 这死小孩。 她质问他:你也知道我会生气? 柯一维乖乖躺平任骂:我知道了 勖阳:你知道什么啊?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对我那样! 勖阳:人家难道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吗?我好好说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啊? 勖阳:还是说我什么时候踩了你的尾巴了?还是说谁踩了你的尾巴让我背锅了? 柯一维哭笑不得。这真是气着了。 勖阳:柯一维你是不是个【狗】 柯一维:我是 他努力解释:我今天累懵了,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怎么了 勖阳:那就是你自己踩自己尾巴了【怒】【怒】【怒】【怒】【怒】 柯一维:对对对 这俩人之间奇怪的沟通意象也是独树一帜。 蓝虹在旁边看着自己儿子的神情从拧巴复杂一路切换了好几个模式,慢慢就舒展开来,到这会儿居然还能笑出来了——嚯,还有酒窝呢。 这眼看就真是留不住了。 “回去吧。” “嗯,那我回去了,明天一早我再来。”这就是心安了。 不过祸是自己惹的,后果也得自己担着。小白是自己让人家开走的,那也就只好冒着冷风在马路上抢出租车。 这大概也可以算是两个人的关系进化到了某一个重要的节点吧,能在对方面前表露出真实的负面情绪,也是一种深化与进步。 本来生活就不可能总有甜这一种味道的。 应该说,本来生活中的甜就是有限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像这样直面着接纳着消化着那些刺激到欺负人的酸涩苦辣。 年少气盛的时候,最本事的就是赌一口气。现在人大了,只希望时间不会被耗损在无意义的拉扯与驯服之中。毕竟调动情绪也是需要精力支持的,成本太高,属实不划算。更何况,又不是演偶像剧,哪来那么多需要上升到原则的滔天大错,想要和对方走向同一个目的地,不就得分秒必争,蓄能待发。 勖阳只念,用于寻找彼此的时间已经太多,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尽量让开心的状态多一些吧。变故既然不可避免,那在彼此都安定的时候,还是要努力快乐地在一起。 意气之争,是属于小朋友的游戏。 现在她长大了。 chapter 284 归位 转天柯一维请了假,说是拘留所那边召唤要谈话,中午才能回来。 从假期返工之后他的频频迟到早退,很快引起了404另外两位成员的注意。只不过他们在意的点令人欣慰地终于落实在了“小维哥不在素材怎么办”的“正事”上。 所以说,看了吧,会有闲心聊八卦关心别人的事儿,本质上还是由于自己不够忙活儿不够多,一样一样都压上来试试看,谁还能有心思和力气张嘴。 勖阳说:“不怕,你们把素材拷给我一份,我先替他做一点。” 张晓雯:“老师,您直接在维哥电脑上做就可以啊。” “不不不,电脑属于私人东西怎么能随便碰。” 张晓雯投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暗暗向她竖了竖大拇指。 张晓雯:老师,我倒不是觉得您这个多高风亮节啊~不是高风亮节也是高风亮节的,主要是,我真佩服您能忍得住啊 勖阳:??这有什么忍不住??? 也不是小孩了,也没有那么强的掌控欲。又何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既不希望自己的私人空间被打扰,那对于别人自然也一样。 情侣也概莫能外吧,应该说情侣更应如此。 有时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和对方有些冷淡?但会觉得别扭吗,不安全吗,不放心吗?答案是不会,那么就这样吧。 本来他俩也不算是寻常意义上的情侣,没有可比性。 柯一维发回信息:我可能得晚点回来 勖阳:知道了,没关系,这边的活儿我替你做着了 柯一维:好【叹气】 勖阳:那是你自己和领导说一声还是我替你打个招呼? 柯一维:我看情况吧,如果真的会耽搁,我就自己给陆总打个电话 勖阳:也好 但她也是没想到说陆总陆总就到,柯一维这边刚联络完,陆靖一的电话就来了。 很简单,“你来我这儿一下。” 作为一名伪社恐,突然听到电话响已然够吓人了,还是来自领导语焉不详的一个祈使句,那简直是极度深寒级别的恐怖。 加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也有点多,信息量也比较大,也不知道领导是想提起哪一桩。 勖阳在从四楼下去的那短短几百米中迅速复个盘。最好只是说工作吧。工作让人身心澄明。 陆靖一的脸色看上去倒不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样子,整个人淹没在满桌子的文件卷宗当中。 她招呼由于心虚而有那么点警觉的勖阳,“勖总来了,坐。” 可能这几个月是专注沉浸在柯一维这三个字当中,对于周围曾经亲近的人事物的感知悄然在钝化。勖阳忽然间发觉,不仅是对苏忠义的态度,就连陆靖一,这会儿也似乎变得好陌生。 怎么个陌生法呢,就像是个寻常领导和普通下属。当然,陆靖一本就是领导,但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那一段段并肩作战的历史好像凭空没有了,只剩官方的关系了——寻常领导和普通下属之间的关系。 这个发现令勖阳很是迷惑。 但为什么在这个当口又想起苏忠义来呢? 噢,大概是因为那条逾期未回了不知道多少天的微信吧。 chapter 285 所谓峰回路转 陆靖一起身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还从里面反锁。 这个动作就让勖阳在沙发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下,“领导,这是有啥机密吗?您别这样儿啊,我可胆儿小。” 陆靖一走回来,瞥她一眼,“可不是机密吗?你还能说你胆儿小吗?我看全单位胆儿最大的就是你了。” 勖阳:“别别别,领导,我最近应该没犯啥错误,请您明示,不要折磨小的。” “逗你呢,是好事,”陆靖一坐回办公桌后面,抽出一个文件夹来给她,“你不是想要报职称吗?今年又多了一个名额,大领导说就给你了。” 勖阳懵懵懂懂地接过文件,里面确实是已经归纳好的资料表档案简历之类,文件夹封面上清清楚楚写着“高级职称报送西院区勖阳”。 ……天下竟还能有这等好事? 对于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小概率事件,勖阳的本能反应是怀疑。 “领导,这是什么情况?”她问。 “没什么别的情况,就是测算之后发现咱们单位还能有一个名额,向大领导请示了之后,觉得你是最佳人选,”陆靖一的这个“解释”,基本也就是把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不是很好吗?我还真挺为你高兴呢!之前你那么想报的,可惜没机会。瞧,这就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星光不负赶路人。” 所谓领导,就是能把耍流氓的话说得高大上娓娓动听。 “但是——”但是当时可没说出那么多好听的词儿来。 当时给的说法可跟“名额够不够”这事儿,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陆靖一似看穿了勖阳的疑惑,“你这个孩子怎么现在也开始磨叽呢,有好事就接着,这也是你应得的,不要东想西想了就。” 话虽然是这么说。 疑点太多。就是理由充分,但随随便便就说多了个名额,这可不是小事情,也算是人事部门一个严重的失误。 勖阳慢慢地翻看那一沓资料,脑子里试图捋出一点头绪。 好事归好事。但她自知天生劳碌命,只能一步一个脚印,老老实实努力奋斗方有收获,这种从天而降的幸运,若是没那底子承接,搞不好就与一场厄运相伴相生。 而且,怎么说呢,就算是她敏感多疑了,这个申报资格的失而复得,似乎并没有如“他们”预期的能令她山呼万岁,欢喜雀跃。 这就好像是一块蛋糕,最想得到的时候和最佳的赏味期限分别存在于去蛋糕店的路上和蛋糕出炉的那一刻。而过了那个时间,哪怕打折或免费赠送,味道也变了,心态也不一样了,香气口感都随着心气儿一起凉掉。 陆靖一催促她,“傻愣着干什么,填表啊!记着一会儿回去给大领导发个信息表示一下,这可是大领导钦点给你的名额。说穿了,你就负责把名字填上去,然后就唱着歌等着调级加薪吧,今年肯定有你了。” 越是这么说,越觉得大有问题。 勖阳问陆靖一:“领导,真的就是多出来一个名额吗?” “这还有假?” “人事那边算错了?” “应该是吧,”陆靖一笑了笑,“但其实你们申报的时候,也不知道本年度具体会有几个名额不是吗?” 这倒是真的。 “所以我才告诉你,这就是专属于你的,你就放心接住了,甭琢磨,”陆靖一说,“没见过你这样的,白落着的还得研究一下来龙去脉?人家那都是没有就抢,抢不到手不罢休,抢到了就理直气壮就好像本来那东西就是自己的一样。你这可倒好,太没斗志了啊!咱不争不抢,不也得有个限度嘛。” 勖阳心想,这话里外是都被你们说了吗?不争不抢吧,说没有上进心,好容易有了点上进意识吧,又各种横加阻拦说早干嘛去了。 她不无意思地提起那一出,“那楚大师那边怎么办?不会被我坏了事吗?” “怎么会?你完全不需要有这方面的顾虑,领导能给你那就是说明已经有了全方位都合适的考量,”陆靖一的回复流利得像在背稿,“之前那不是名额就一个吗?现在名额够了呀,那怎么能委屈你?” 怎么看怎么是早有准备。 勖阳也曾经是日日混迹在各位领导身边耳濡目染的贴身助理狗腿子,对这一重重套路话术背后的潜台词也深谙于心。 狐狸要成精倒是也不必非得区分是修行了五百年还是一千年。 “我可以考虑一下吗,领导,”勖阳想了想,“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了,我心态上还调整不过来。我得安静下来思考一下,这个名额对于我来说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显然这是陆靖一没有想到的回应。 “这还需要考虑?”陆靖一不敢置信,“你知不知道今年有多少人想报职称?这个名额哪儿是谁想要就能要的啊!这你还告诉我需要考虑?” 勖阳看着神色开始慌乱的领导笑而不语。 但这真不是嘲讽的意思。 她也没有很大把握,其实她也不过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比较好而已,所以索性不讲话,以卖萌来掩饰一下自己云山雾罩的内心。 外面有敲门声。有人来找领导办事了。 “……行,那你就先考虑考虑,”陆靖一也是累觉不爱,挥了挥手,“我也真是服了你了。但是你考虑归考虑,你可别一考虑考虑个一年半年的,大领导那儿还等着我回复呢,这马上就得赶紧操作起来了,你明白吧?” 勖阳赶紧做好准备跑路,“明白明白明白,不能耽误事儿,您放心吧。” “下班前给我答复。” “好好好。” 跑。赶紧跑。 这事儿真心不简单。哪儿还需要琢磨啊,这名额说有就能有,说多出来一个就多出来一个,还专门得送到你手上,骗鬼呢? 可是,为什么呢? 总得有个理由吧? 别说因为她能力出色表现优秀。这种单位里要提拔谁,绝对不会首要以能力表现为第一选项,她知道自己的斤两。 等柯一维回来再说吧。既然当时这个决定是关乎两个人的将来,那么理所应当需要参考他的意见。 chapter 286 shall we talk 柯一维也是堪堪到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才回来。 这次不知道在那边遭遇了什么,脸色还不如之前好看。 流程上是应该先关心一下事态进展的。一个小时的时间用来沟通两件事,怎么说也是够了。 勖阳瞅着他默不作声在工位上歇了一会儿,起身往外走,大声招呼,“小维哥,我要去库房找点东西,你过来帮我一下好吗?” 柯一维虽然不明所以,不过身体比脑子先行动,还没应出声来,已然跟着她走出门外。 天凉了,背光一侧的小库房也比之前要冷。 勖阳一只手去把门关好,另一只手伸出去拉柯一维的手。 柯一维被她一拉就乖乖地蹭了过来,大狗爪子往肩上一搭,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抱住不动。 只可惜时间太紧张。其时两个人各怀心事,的确需要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清静空间稳一稳心神。 只可惜时间太紧张。他们只有一个小时。 “叔叔怎么样?”勖阳轻轻抚摸柯一维的背脊,“今天见到了吗?” 柯一维摇摇头,“不让见。” “不让见人,那叫你去做什么?” “要搜集证物,还有一些乱七八糟别的事交代,”柯一维长出一口气,“这我都不能告诉我妈,我爸在里面犯了一次高血压,差点就出事了。” 勖阳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牢狱之灾本就是煎熬,这么大岁数的人还孤苦地生了病,她只是听柯一维说都觉得受不了。 虽然不能说感同身受,但那种只能一个人扛事的滋味,想必都有几分相似。 勖阳想起爸爸刚去世那段日子,妈妈还在情绪波动期,保证自己照顾好自己都是个问题,根本没有能力去照应到她。之前一直被全方位呵护着的勖阳,在独力承担起全家大大小小的事务之外,她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把孤独的各种等级全面修炼了一遍。 其中就包括一个人生病,一个人去医院。 既不能透露出自己身体出状况的一点端倪,又要独自去面对一个非常不适合单打独斗的环境,同时还要忍受着所有的不适痛苦,一个人跑上跑下去挂号缴费检查拿药各种排队。当时那种疲惫又委屈的感觉,如今还记忆犹新,因为那种冲击感太强了,强到需要用几年的时间或同等温暖澎湃永不缺席的爱才能冲刷干净。 “那送医院了吗?”她问柯一维。 “那里面有医生,倒是立即处理了,现在没什么事了,”柯一维放开她,拉过两只破凳子,拍了拍土,递给她一只,“之前我送了药了,也嘱咐他按时吃药,可能多少都有些着急吧,没控制住。” 勖阳坐下,“你没说阿姨的事吧?” 柯一维苦笑,“没有,也没法说啊,对谁说?” 勖阳受了他的感染,也不禁叹气。 这已经是第六天。案件完全看不到进展。 当真是度日如年。希望这不见天日的日子赶快过去。 勖阳忽然有点不忍心再给他增添哪怕一点点的烦扰。 但柯一维率先想起来,“你叫我过来是不是有事要说?” chapter 287 第六感 勖阳说:“上午陆靖一叫我去,告诉我今年的职称多了个名额,单位要给我。” 柯一维一愣,“喔。” 然后,“这么好?” 勖阳一怔,“就这?” 这反应也有点太平淡了。合理猜测这孩子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脑子堵住了。 “……确实是挺好的啊,”柯一维说,“天降好运,咱们家终于有了件好事。” “话是那么说,我是觉得这个事好奇怪啊,”勖阳挪到柯一维旁边,“你想想,每年的名额都是要经过精准测算的,几个人事干部都要算好多遍,反复核实,轻易不会出错的,这怎么会凭空就出来一个纰漏,而且还让我捡个漏呢?” 柯一维一揽她肩膀,“这不是捡漏啊,那我觉得这是实至名归啊。”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事情,我是觉得这个名额来得有问题——” “咱不用操心它怎么来的,他们那么说,那咱就那么听呗。” 勖阳看看柯一维。 “你真的不觉得奇怪?”她问他。 柯一维摇摇头,“不觉得。我替你高兴。” 她向他确认:“那你认为我应该接受?” “接受啊,多好啊。” 勖阳抱住他,“可是我如果接受了,要准备考试,还会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开很多会,不见得有时间和你在一起。现在你这边这么忙,真的可以吗?” 其实不知道为什么,她希望他给的答复是“不可以”。 这是很令她自己意外的一个念头。或许是由于这件事情一经重提,那种很难解释的紧张和窒息感又应声出现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那种“好”的感觉,她潜意识是希望有个人或是有件事来牵制她,拉住她,当然,最好是柯一维。 但柯一维显然并没有想要阻拦她的意思,他看上去非常支持并且鼓励她去争取这个她似乎并不那么想要的“机会”。 “你不用考虑我家里现在的情况,你看,其实就是我,也不见得真的能帮上忙,就更别说你了,”柯一维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得到你应得的东西,希望你是开开心心的。别的,你不用多想。” 勖阳迷惑了,“开开心心”吗? 柯一维问她:“你是不是因为事发突然,所以有点懵?” 勖阳点点头,“大概吧。我有点弄不清楚我自己。” 柯一维抱住她,像安抚小朋友一样,拍拍捏捏晃一晃。 “别多想,”他也说不出什么别的来,“给咱了,咱就拿着,这是应该高兴的事。要不是我得去医院,晚上就得给你庆祝一下。” 勖阳苦笑,“这有啥庆祝的啊,捡漏捡来的。” “来了就是来了,管它是捡来的还是拿来的呢?” 好像也对。 勖阳感到自己被柯一维的安抚说服了。她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地紧绷与抗拒。柯一维嘴笨,但说得不无道理。似乎她也没有必要那么较真,心安理得地享受福利也没什么不对。 干嘛活得那么固执呢勖阳,已经因此流失了多少“机会”忘记了吗。 两个人在库房腻歪了一会儿,眼看着时间差不多,勖阳给陆靖一发了微信。 即使只是看到文字也能感受到陆靖一的如释重负:太好了!懂事!听话!这就对了嘛!听下一步通知吧! 然后这一晚上就一直心神不定恍恍惚惚。 回家和母上大人说起,反应也是和柯一维如出一辙,“给了就拿着,管他们那么多呢,评上了先涨钱,这才是实在的。” 身边的一个两个都这么说,勖阳也就给自己催眠说行了行了别矫情冲出舒适区为了涨钱奋斗一把子吧别这么多想法有的没有的。 想一想自己也是绝。就没听说过有人因为说服自己接受职称高一级而要反复做心理建设的。 这是传说中的凡尔赛心理吧勖阳。 她忍不住找向茹分担心事。 好了,向茹是第三个理直气壮“不要白不要给了咱就接着”的人。 勖阳已经说累了:我是要了,我今天下午告诉陆靖一了我报 向茹:那不就没事了?那你在焦虑个什么? 勖阳:我就是本能焦虑,但是我不知道是个什么事,我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向茹:让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不对劲,我也是这么多年了没听说过还能有算错名额的 勖阳:就算是算错了,当时说的是想推楚波,所以控制各项申报的人员质量,根本不干名额什么事儿啊 她这个念头在心里盘旋了一晚上了,始终没太好意思去正视。但对方是向茹,夸张点轻狂点,想必也没什么。 勖阳:你知道吗?我总有种感觉,这个名额好像就是特别想要给我才存在的【嘘】【嘘】【嘘】【嘘】【嘘】 向茹:【惊】【惊】【惊】【惊】【惊】 向茹:你的感觉是这样吗? 勖阳:是。但我不敢真往这上面想,我觉得这么想好像我有点太不要脸了【捂脸】【捂脸】【捂脸】 向茹:那你认为是因为个啥呢? 勖阳:我就是想不出来啊! 她算是哪块小饼干呢?要背景没背景,要人脉没人脉,基本属于要啥没啥的状态,单位里最容易被牺牲掉淹没掉的一批人,缝在华美的袍里的夹层,一辈子都有可能不会被看到。她有什么资格能承接一份偏爱与幸运呢? 尤其是近些年,大概所有的运气都用在柯一维身上了。 但柯一维也莫不十分地踌躇。 在单位里面对勖阳一波波很难掩饰得过去的反复质疑,他能表现得若无其事,已经算是自己小有“成熟”。 勖阳的第六感实在是太准了。不过也难说是不是单位在操作的时候露出了什么明显的端倪,恰好被她明察秋毫地抓到。 “我爸的动作还挺快的,”柯一维问妈妈,“这前后也没有几天,他居然能有时间处理这个事?” 蓝虹一派轻松,“一句话的事儿。” 又问:“阳阳开心吗?” 柯一维犯了难,这可怎么回答好,“她有点出乎意料吧。” “上次你说到她评职称被单位给拦下来,你爸就说这就是挡了别人的道,对方肯定是要出手的,”蓝虹说,“那天就那么巧,你爸给人打电话本来是说咱家那个糟心事儿的,正好那人他们家有个相关领导,关系还特别近,你爸就和他念叨了一下这个事儿,人家就说这很好解决,那就捎带着给伸个手呗。反正咱们平时和他们家往来也没亏待过他们,这都是相互的。” 柯一维莫名听得挺感动,他干咳一声,缓解一下尴尬,“我爸还挺上心的。” 蓝虹瞥他一眼,“他自己儿子的对象,他能不上心?而且人家孩子这事业心多难得,能帮还是得帮一把。” 柯一维的感动冲到了第二波。他老爹还好说,他老娘之前那个气势汹汹的样子,真让他担心勖阳会不会受到一些刁难。但这样看来,虽然实在算不上是正式的“见家长”了,可效果的超常还是显而易见的。 他不会知道,从那天在工作室撞到勖阳之后,他爸妈就已经托人打听过勖阳其人,对她在单位里的口碑表现都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 而且单位是什么地方啊。如果说世界上每六个人里就会有两个人是彼此认识的,工作环境里更是谈不上有相对独立的孤岛。特别是他们这种工作性质,用不着兜兜转转,团队和部门本身就有一定的流动性,能固定下来的都是大师工作室,谁和谁都曾经是同吃一锅饭的战友,谁还不了解谁呢。 他们这儿子语弱,和他们本来话也不多。但他要准备共度一生的人,怎么可以听之任之来路不明。 其实也不能说是调查,只是出于对自己儿子的不放心而采取的必要措施。毕竟他们家也不能算是多豪门的大户人家,在面对子女的终身大事时,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 “勖阳这孩子不错,为人很实诚,和我也能说得到一块儿去,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蓝虹说,“你就告诉她,踏踏实实地好好准备,但是不用有什么压力,咱们肯定能评下来。就是那个所谓你们单位要主推的什么谁家的女婿评不下来,咱们也铁定没有问题。” 柯一维一惊,“你们连这都知道?” 蓝虹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得知己知彼嘛,才能百战百胜。” 柯一维没敢再往下接话。他不确定他家太后老佛爷还能从这件事情中挖出勖阳的什么历史来,比如那个谁家的女婿和她的实际关系。他当然并不是害怕,只是担心老一辈的人会把事情想得复杂一些。 “你和阳阳说了吗,这名额是咱家给敲定下来的?”蓝虹问。 “我没和她说,”柯一维说,“我不想她有压力。” “有什么压力啊,我也是搞不懂你们年轻人,”蓝虹揉了揉眉心,“什么都想要当面锣对面鼓以实力取胜,问题是你连入场资格都没有的时候,谁看得到你的实力呢?其实不用有任何负担,太过爱惜羽毛,要上位是需要一些必要的手段的。如果有资源可以使用,为什么不用呢?以前她是自己单打独斗,奋发自强,这很好,很优秀,可是现在她是你的女朋友,你就是她的底气啊,你的底气来自谁,来自我们啊!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你有资源,有人脉,这也是实力的一种。” 柯一维承认他老娘说得没毛病。 只有两种人会坚持独立绝对推崇实力,一种是自带各种外挂因而会本能逃离的,一种是一直被所谓人脉资源资本力量碾压的。 “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眼皮这几天总是跳,”蓝虹说累了,闭上眼睛,“我就怕我这是又有什么反应了?这几天可能是有点累,打电话太耗气了。” 柯一维忙看看输液的管子,“不会是滴得快了吧?查房时你和大夫说了没有?” “说了,大夫说就是劳累过度。” 蓝虹叹口气,“你爸这进去也一个星期了,我也是担心他在里面有什么状况。他那高血压平时在家里我给他注意着,这身边也没个人,他自己怎么照顾自己呢。” 柯一维心里一沉,但还是安慰妈妈,“我爸好着呢,我今天问了,说还胖了。” “是吗?那就太好了。” ——所以这就是女人们的第六感吗。 柯一维心想,以后还是得再“成熟”点,毕竟他老娘和他对象,都是直觉奇准不好糊弄的厉害女性。 他们家这阴盛阳衰的优良传统也是绝了。 这几天他要往返于医院和工作室,和勖阳也不可能做到无缝对接地见面,每天早晨都不知道是人该去哪儿什么时候才能去上班,不好接送勖阳,就只能暂时让她自己来上班。 即使他之前表示想把小白车留给勖阳代步,自己开另外的车出行,勖阳还是执意不肯,说是这几天用车需求大,两辆车换着开好解决限号问题,他也只好由得她。 转天早晨医院没什么安排,柯一维是难得地直接去了单位,一坐下就赶紧开机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他做不了就都得勖阳来替他做了,他并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勖阳见他精神振作,工作状态也上来了,自然也是十分高兴。 人的精神一好,什么就都会跟着好了。 由于这一上午的工作非常专注且卖力,就连午休那一觉都仿佛睡得特别香甜。 勖阳没有睡。陆靖一中午就发来了职称申报的一些文件和表格让她学习填写,她吃过饭就回办公室来处理这些事,到午休结束了还没有弄完。 柯一维睡醒了,发信息问她:我点个咖啡给你,你想喝哪家的? 勖阳:哥哥买给我的,哪家咖啡都好喝【开心】 柯一维爬起来,点开外卖软件,随便问那两个小的,“喝咖啡吗?” “喝呀喝呀,”两只马上附和,“我想要拿铁!” “我就要美式,谢谢维哥。” “那也给我来一杯,”苏忠义摇摇晃晃溜达进来,“给我点一杯劲儿大点的。” chapter 288 表演 柯一维随口应了一声,“得嘞,我给您点一瓶白的。” 苏忠义:“可以有。” 勖阳没说话,抬眼笑了笑,算打过招呼了。 就这个没事就爱串办公室的习惯,自来她就是不太能理解。没事干吗?自家办公室的椅子不舒服?别家办公室的氛围特别好?那他们404是确实特别好。 但不说话也不行,因为忽然间就又想起来了欠人家一条回信的事儿。 “大师我好像又忘了给您回微信了,”勖阳先求饶,“主要是前些天家里有点事,好多信息,一条顶一条,我脑子都浆糊了,实在没想起来。”高举双手赔罪。 她的惯用技是眉头一皱嘴角一端作卖萌状,看上去似乎十分真诚但任谁都看得出更多的是狡黠无赖,不过基本上也算万试万灵。 这回心虚在哪儿呢,主要是最近冷淡苏忠义的频率有那么点高。 不知道男的是不是也会有第六感。 苏忠义也不可能说出什么来,“我也没什么事,就是问候一下。” “噢噢,那就好。您以后要是有啥急事,就直接打电话给我。” “好嘞,我给您打电话。” 貌似这个事儿又心照不宣地掩盖过去了。 勖阳忽然觉得自己对苏忠义有点“渣”。她其实明明就是依照直觉去行事的,不想回信息就是不想回信息,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却还偏要生拉硬拽出一个烂得不能再烂的借口给人家。 人和人的关系真的是一言难尽。同事也好,朋友也罢,哪怕是父母夫妻,会闹到必须把话挑明一刀两断就此不相往来的,那总是少数,也势必经过了伤筋动骨的辗转挣扎,所谓的“感情”已经在拉扯中千疮百孔,实在也用不着还要维持那一层体面。 哪怕还有一丝转圜,话还未说尽,彼此都还给对方留着一点余地,那就都还能自欺欺人地走下去。只是期望放低了,原先你能做到秒回的,如今能回就算你给我面子。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变化,当事人总是能够第一时间察觉得到,还能若无其事,大多也都有不能断绝的理由。 但凡不会太痛苦难以为继,还是会演下去的。毕竟两个人能走得久远,不太可能是相互独立的,总要一起共享着点什麽。感情,利益,或者一个秘密。抵押个什么给对方,才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又何况,同事朝夕相处,低头不见抬头见,没有感情也有个点头之交,再嫌恶也没有撕破脸的必要。点头之交嘛,点个头而已。 不牵扯利益,不需要你死我活,那就完全能做到和谐共存。 柯一维:他又给你发微信了? 勖阳:嗯,放假那几天 柯一维:他追你追挺紧啊 勖阳:啥? “晓雯子,你们那学校的片子做得怎么样了?完事儿了吗?”然而人家苏大师已经开始关心小同志了。 “哎呀~苏老,做片子做得我头发一把一把掉啊,你不知道有多烦人,”张晓雯顺着话锋就开始吐槽,“我发现学校真是挺难合作的一个群体了。做一段得给人家看一段,审核合格了才能往下做,不合格就反复死磕,条条框框还一堆,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做完啊?妥妥地把我烦死了。” “这学校医院事业单位公职群体确实纪律规矩多点,耐心点多问着吧,你这守着大前辈呢,什么问题不能给你解决啊,”苏忠义往勖阳那边扬了扬有点稀疏的眉毛,“是吧勖总?勖总这势如破竹的,一马当先啊。” 这话一听就别有深意,不由得勖阳不提起精神来,等着他的下一句。 这位最近说的话没有一个字儿是白给的。她隐隐有点预感,他或许是在暗示——不,大概已经准备好要明示些什么了。 一派天真的张晓雯不明所以,还道苏忠义是在开玩笑,“那倒是那倒是,我们家老师多厉害,守着我们家老师可有安全感了。” 苏忠义眯着遍布血丝的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手指叩着桌子,笃笃的敲击声让人心生烦躁。 “你是不是得准备请客了,勖总?” 来了。 勖阳几乎可以确定苏忠义想说的是什么事,她只是讶异于这消息能传播得这么快,她自己也还是昨天才知道的。 ——他应该指的是那件事吧。不会是别的吧。不可能吧。 “有那么大的好事不告诉我,你这拨操作也不太够意思啊,勖总,”亮牌了,“毕竟今年能有申报职称的资格还挺难的,你这是属于失而复得,福泽深厚啊。” 柯一维:他怎么也知道 勖阳:我不知道啊,我也没想到 两个小的乍闻“喜事”,心无旁骛,“真的吗?老师,那这真是大好事啊!那这是真的要请客了!” 勖阳笑笑,“还没确定了,低调低调。” 苏忠义仍然眯着眼纹丝不动,气定神闲,“这还没确定?你也太谨慎了,名额一下来,直接就给你了,还要多确定?” 这纵然是个傻子,也能听得出不动声色下浓浓的酸涩味道了。 两个小的也会得察言观色,默契地迅速回到自己的工作当中,埋头如鸵鸟,再不敢抬起头来了。 柯一维:他想干什么? 勖阳:没事,他就这样 她说:“我也不知道还能这么操作,我也是挺意外的。” 是实话,但是太多实话的宿命就是不被相信。 苏忠义还是笑,这次是如假包换的冷笑了。 “你可别说意外,这个名额一出来,直接就给到你手上,你这还推三阻四不想要,拿个姿态也是没意思,那不更显得我们这帮人好像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吗?我们心心念念想要,您这根本看不上,也真是同人不同命,羡慕不来的啊。” 柯一维:他有病吗 勖阳:你别管 但她也是被这阴阳怪气的逼得心里有火。 “苏老,既然我说什么您也不信,那我也不说了。总之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名额怎么来的,为什么找到我,这从始至终都是单位的安排,我要是能左右领导的想法,我也早不在这儿待着了。” chapter 289 撕 这其实是勖阳最讨厌的一个场面了。 有一种人是这样,解决问题的方式很多种,表达述求的形式也有很多种,他非要选择最不体面的那一个——“闹”。 其实这种心态,想来也是可怜。抢夺多是出于需求长久得不到满足,信奉想要获得利益就要占到先机,从没得到过平等待遇吧,所以不相信在公平的规则下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是悲哀的,是令人唏嘘的,但那也无法粉饰其令人厌弃的面目。 勖阳选择沉默,一方面是不想头花扯得太难看,一方面当着两个小的,以及柯一维,两个有点资历的前辈公然因为个职称名额而剑拔弩张实在太难看。 但苏忠义显然不想放过她,“你可别那么说,就像我无中生有一样。这现在满单位谁不知道今年评级和拍戏没两样,东院出楚波,西院出你,你们两位多年之后还能联手碾压我们这帮翻不过面儿来的老咸鱼,真是了不起。” 他甚至还鼓起掌来,“我们是甘拜下风。我们斗不过啊,斗不过。” 这样得寸进尺,饶是勖阳脾气再好再有涵养,也气得脸孔都白了。 任何人在耍流氓的行为面前都会败下阵来,不知所措,盖因正常人都要脸,而光脚的永远碾压穿鞋的。 她不能理解苏忠义居然会有这样一番面目。公然跑到她面前来,要她承担并不属于她的责任。不,也不是要她承担,大概他只是发泄吧?很难咽下这口气,所以一定要找个出口发泄。既然我得不到,你也不能得到得那么开心。 苏忠义对于“利益”近乎极端的态度,她怎么会不清楚。再怎么说也是并肩作战过甚至互相扶持过的战友,她始终觉得有一段革命情谊在,他无论如何也能分清楚敌友内外。但事实证明,越是认为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一个,真面目显露的那一刻,越是伤得越狠,因为你总存在侥幸。 想到这一层,勖阳有些伤感。但怎么说呢,她确实也在把他从自己的亲友圈往外推。尽管自认有充分的理由,会伤害到他也是必然的,不可避免。 关系的改变,总是要从感到痛苦的一方开始。 “这名额是谁的,是领导说了算,也不是勖姐说了算,犯不着在这儿对勖姐说这些有用没用的吧。” 柯一维发声了。这实在也是太过咄咄逼人。 勖阳紧张起来:你理他干嘛啊!让他说去啊他又不能怎么样 柯一维:不行,这孙子太欺负人了 勖阳:他就是这样的,别理他就是了! 柯一维:那就让他长长记性 苏忠义的表情始终没变过,仍然是一脸带着嘲讽意味的,如同纹在了脸上的假笑。 这也是需要极其强大的心理素质吧。 “小维哥,你这就看不下去了啊?是心疼了吗?”他调转矛头,不紧不慢,“我说你勖姐,你看着难受了?要说真是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你从上班来西院就跟着我,跟我跟了那么多年,也没见你挺身而出为我说句话,我这可是带人带得够失败的。就可惜我不是个女的,不然俩人勾搭勾搭,是吧,一起上班下班,开辆小车,什么就都有了,对不对勖总?魅力真大,我给你点个赞。” 柯一维的声音也变了,但神态还是如同一场暴风雨的前戏般平静,“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我说的是什么话,你听不懂吗?不明白吗?还需要我说得更清楚点吗?” “苏老师,说话是要负责任的,您这样说勖姐和小维哥太过分了,”张晓雯忍不住,“小维哥说得对啊,您要是对单位的安排有什么不满,您怎么也该去找单位吧,犯不着在这儿找勖姐的麻烦啊!” 苏忠义嘿嘿笑着,眼神一扫,竟就把张晓雯吓了一个激灵。 张晓雯也是没有防备,并不知道这个像《使徒行者》里的“欢喜哥”一样整天眯着眼睛笑呵呵的苏大师,也是可以笑着发散恐怖的暗黑气息的。 那一眼让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苏忠义掐死了。 方才还不明真相的荣可欣也捋出了些头绪,当下先要紧凑到张晓雯身前,“苏老,不至于的,有话好好说嘛,都是同事,对吧?” 苏忠义哼一声,“他俩把我当同事了吗?” “您别这么想呀,这不就是话赶话——” “小孩儿们什么都不知道,勖总,你说我要不要给他们俩普及一下,你这个名额是怎么来的,”苏忠义理都懒得理荣可欣,“他俩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俩总得明白吧?但凡我找陆靖一有用,我干嘛还跑这儿来和你们俩费这番口舌呢?你俩这手段也脏得可以了,这叫什么,仗势欺人吗?” 柯一维这次是吼了出来,“你还没完没了是吧?” “怎么着?你这意思是要打我吗?” “打你就打你,想打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荣可欣和张晓雯赶紧一人拦在苏忠义前面,一人跑过去拖住就要跳过桌子来的柯一维,“哥,别介,不值当的,咱真不值当的。” 苏忠义冷笑,“没事,我就坐这儿让你打。我一说到这儿了,你就这么激动上来了,是什么意思?心里有鬼?我们勖总我还是了解的,纯洁正直。你别再是根本没让勖总知道你们家这些破事儿吧?” 勖阳本来已经预备给陆靖一打电话申请介入了,一听他这几句,动作停住,“你说清楚点,我仗谁的势欺哪个人了?又关人家小维什么事了?” 柯一维忽而有些心虚。勖阳确实一直被他瞒着,而他不确定苏忠义会说出些什么,毕竟眼下事态的发展已经太过荒谬而惊心了。就是一则普通八卦,这传播的速度和精确度,也着实过分惊人了。 “那看来你是真不知道,真是幸福的小领导,”苏忠义说,“看来还是怪我太不会做人,又不会带人,我怎么就没能把我手下的人捋得服服帖帖,让自家人替我去疏通关系,生生设了一个本就不存在的名额呢?还是我没用,我太没用了。” chapter 290 喜事 这世上最难堪的场面之一,一定会有“亲友反目”。 且不论是因为什么。曾经最大的安全感即知根知底,一朝那些根底就都变成了攻击指责的筹码。相处越久,彼此了解越多,共享的那些秘密喜恶,有多迅速地拉近两个人的距离,一刀两断之际就斩杀得多利索彻底。 只不过,当下苏忠义那句“纯洁正直”,听来也不无讽刺。 误解一旦产生,就再也拗不回正途了。又或者说,何来“误解”呢,那不过都是终于忍无可忍原形毕露了的陈年积怨。只等一个契机,扯开包装糖纸,不想再演了,演不下去了。 苏忠义:“我把话说得再清楚点,是你们家这两个小朋友能听的吗?” 张晓雯护着自家人心切,“老师,我给领导打电话吧。” “晓雯子,你赶紧打,你把领导都叫来,正好大家都在,省得我话说好几遍,”苏忠义回身挥挥手,“你打吧,别人我不知道,陆靖一是肯定在办公室的,我刚才看见她了。” 他这么无所谓耍无赖的态度,倒让张晓雯不知所措了,怔怔地看看勖阳,又看看柯一维。 不要说张晓雯了,勖阳又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呢。 就是再自诩资历深大前辈,往来交手的也都是同等层面上的人群。在碰到这种不属于自己认知范围内的行为举动时,还是会懵的。 太超纲了。不讲究套路,也无视规矩。就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口不择言。 最可怕的就是一个貌似什么都不怕的人了,他不怕你任何,但他知道你的底线。所以他肆无忌惮,他随心所欲并且看着你发笑。 勖阳只念,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这话真的是至理名言。 “没事晓雯子,你不用打了,要打我自己来打,”她安抚张晓雯,“没事,应该是有什么误会了,你们不用紧张,让苏大师慢慢说。” 她也做不了什么,她要紧先拉住分分钟准备爆发的柯一维。 “你别听他瞎说,”柯一维说,“我就是没来得及跟你解释。” “我知道。” 可能会是什么事,她心里也有了一点眉目。不过事已至此,估计也盖不住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她发现自己这会儿居然也有一种豁出去了的坦然。 苏忠义哼了一声,惯性地缀着一串笑,“对呀,这得你们小两口自己说吧?我说合适吗?” 他特意把“小两口”三个字加重加粗,强调夸张。 本来办公室的门就开着,苏忠义说话又底气十足,声如洪钟,楼道里已经有了点骚动。 当然,404全员中唯一被蒙在鼓里啥都不知道的荣可欣,也是此刻唯一被“小两口”三个字坐坐实实震慑到的人,他整个人已经傻了,呆若木鸡。 “……什么情况?”荣可欣小声问张晓雯,“这什么情况?这说的到底是哪回事,我怎么这么乱呢?” 张晓雯没好气,“瞎打听什么!去关门去!” “别关门呀,让大家听见多好!”苏忠义好整以暇,“这也是好事呀,是吧?咱们西院多少年了没出这么大新闻了,不对,是喜事。这不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地恭贺新禧吗?” chapter 291 所以你在纠结什么? 这么一通折腾,到底是惊动了陆靖一。 苏忠义这是明晃晃的蓄谋而来,他就是想闹到轰动全楼,抱着勖阳和柯一维俩人一起沉。他想要的没得到,他也不会让得到的人好过。 西院也确实是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陆靖一亲自到场,把苏忠义请到自己的办公室。苏忠义也算给面子,目的也初步达成,志得意满地哼着曲儿往楼下晃悠。 勖阳和柯一维两人被留在404,内部情况,内部沟通。 勖阳拉住陆靖一,“陆总,这名额的事你其实早就知道些什么是不是?你为什么当时不和我说?我明明那么翻来覆去地问你!” 你说她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她自己第一时间发现端倪,但就是没有人肯正视她的疑问,给她一个敞亮的解答。到如今落得一地鸡毛,自己莫名惹上一身麻烦,这算什么? 陆靖一无奈,“亲,我什么都不知道,大领导只是告诉我有名额了,名额给你,我知道的也都已经都告诉你了。” “那苏忠义扯的那一堆,都是什么意思?” “我大概都还没有他知道得多,”陆靖一苦笑,“他不是说柯一维知道这事吗?那你俩谈谈吧。我现在去问问苏忠义。” 陆靖一已经出了404,蓦然又折返回来,把勖阳往外面拉。 “但我要你给我交个底,”陆靖一压低声音,“我也听到很多人议论了,你心里也应该有数。你明白告诉我,你和柯一维,到底有没有不应该存在的关系?” 勖阳懵了。“不应该存在的关系?” 还有这么一个概念吗? “陆总,我们俩的关系,都是应该存在的,”勖阳对这个说法莫名就心生逆反,“您所谓的‘不应该存在的关系’,我听不懂,我也觉得与我无关。” 陆靖一也意识到自己措辞有误,但也不好再描,点了点头“那我知道了”,就走了。 勖阳回到404,两个小的已经收拾好笔记本电脑和硬盘,“我们俩去档案室,你们俩谈吧。” 勖阳疲惫地挥挥手,没说什么。去吧去吧,说什么呢,越描越黑。 柯一维烟盒打火机已经拿在手里,显然还能分得清这是办公区域,不好随意吸烟,但是也没收起来,就捏在手里揉捏,像要把打火机盘出包浆一般。 勖阳把门关好,坐回自己工位上。 在自己的工位坐正的话是看不到柯一维的,这反倒很好,沟通可以更顺利地进行。 “……所以这个职称的名额,确实和你有关系对吗?”勖阳直接问他,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必要去迂回,“是你和大领导反映的吗,我想要评职称的事?” 柯一维:“不是我,是我爸。” “叔叔知道我要评职称的事?你和叔叔说的?你怎么说的?” “我也没和他说让他帮忙,就是他正好问到了你在单位的情况,我说你打算评职称但是遇到了些阻碍,但我也确实是昨天才听我妈说是我爸找了人疏通关系,争取来了这个名额,而且——” “而且专门给我?”勖阳问。 柯一维“嗯”了一声,“专门给你。” 按常理来说,似乎是应该感动涕零。瞧,多简单。苏忠义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楚波上下求索甚至不惜以身相许的,夏婷不知道要陪着多少贵人喝酒吃饭聊天的,大多数人也包括曾经的自己由于知其难而望而却步的——就这么简单,三言两语,解决了。 原来是真没那么复杂。说多加一个名额,就可以多个名额;说这个名额指定给她,好,那就只能给她。 勖阳长出一口气,“那你昨天也可以和我说的。” “我怕你有负担,而且你也已经接受了,”柯一维说,“我爸之前是随口提起过,但我不知道他会真的这么上心去做。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因为我而顾虑很多的,我不想你失去这个机会。” ……所以这说什么好呢?这应该特别感动才对吧? 可是为什么感觉就不对呢? 要是说“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是不是有些不识抬举呢? 勖阳沉默不语。她需要捋清楚自己的思绪。 柯一维应该和其他人一样不明白,“所以你在纠结什么呢?” 这真的很难说清。大概是在纠结“一口气”吧,所谓“尊严”的东西。 首先勖阳是立刻谅解了苏忠义的疯狂行为。 她想到一个相似的情景:挂号看病。诊室外面,人人都排队候诊,结果忽然凭空出现一位,由护士或导诊公然带着长驱直入,外面等候多时的人们个个目光如炬,立即发声抗议,喧哗谴责。 勖阳自觉就是那个被走后门加人家塞的,那么也就怪不得会被群起而攻之。 “纯洁正直”如她,第一次被走捷径,就落了这么个尴尬的境地,实在也是无话可说。 这是必然的结果呀。不能因为苏忠义发现了,来质问了,就认为他是罪大恶极的,最先违背规则的是她呀。 但她可以说些什么来为自己辩解呢?她自始至终都不知情?撇清自己,那把柯一维放到哪里去? 名誉、实际的利益与柯一维,哪个才是排在第一位的? 现在所有的问题忽然全部堆到自己面前,叫嚣着猖狂地要她给一个交代。看来要寻求一条前路,这次是非得下大决心不可了。 “……你回头先替我谢谢叔叔吧,”勖阳说,“我是一时没有心理准备。” 柯一维问:“这需要什么心理准备?” 其实他如果不问的话,这波心思就已经压下去了。柯一维这不知真假地一问,又看不到他神情,揣测不到他的真实想法,刚刚触底的情绪立即反弹直上了,不由自主。 “我当然没有心理准备啊。事情都运作好了,很多人都知道,偏偏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还是以这样一个场面获知的,”勖阳强压着憋屈和不知道该由谁负责的怒气,“刚才这个闹剧,其实完全是可以避免的,至少我能把话说得明朗些,不至于这么被动,被苏忠义一步一步牵着走。现在这叫什么?我觉得太尴尬了。” 柯一维在“吴老二”的里侧,冷笑了一声,“所以你是在生气这件事让你尴尬了?” chapter 292 是魔鬼 即使看不见脸孔,勖阳也能听出柯一维也和她一样,情绪终于释放出来了。 这一个从天而降计划外的名额,就像打开魔盒的一把钥匙,把这些天来积压的疲乏、积怨、愤慨、委屈,都释放了,借题发挥。 有的与它有关,有的根本无关,只是借由这么一个口子,咧开一条缝,所有的情绪便争先恐后呼啸而出。 压制不住了。 最近这是什么星象呢,为什么频频要发生争执? 词不达意。交流障碍。连带周围的人事物也在起哄,四面楚歌了,为什么也扑不出这一重重的迷雾呢。 勖阳感到很疲倦。 她知道柯一维也是累了,他这一段时间比她承受得更多更沉重,而人在极度疲惫、心力交瘁的时刻,理智都是欠奉的。 常规来说他们应该适时闭嘴,各自冷静,等到镇定了之后再谈。但当务之急都堵在眼前,必须要立刻给出一个发展方向,怎么办? 怎么办呢? “你也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勖阳苍白地解释,“我知道这都是叔叔的好意,我也不希望你多想。” “我真的会多想的,”柯一维也懒得再掰扯了,“你刚才说的话让我感觉从我爸到我,我们都在一厢情愿地付出,自以为是地对你好,结果却造成了你的困扰。” “柯一维,你明明知道不是的。这只是没有沟通好造成的结果,我并没有否定你和叔叔的心意,你别误解我的意思了。” “我没误解。” “……那你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柯一维举起手,“我们平静一下行不行,我现在头疼。” 勖阳只好闭了嘴。 但是委屈也会从眼睛里流出来。 这会儿办公室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即使还有别人在,经过刚才那么一闹,也再没什么可掩饰的了。 之前其实预设过很多种蓝图。当一朝公开,怎么去设计出场方式,发怎样的朋友圈文案,配几张什么样的照片,怎样对领导和朋友们说明……想得到想不到的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现实居然是如此,灰头土脸,鸡飞狗跳,急赤白脸,狼狈不堪。 勖阳抽纸巾擦眼泪,抽了一张又一张,越擦越止不住,越擦泪水越汹涌。 她的哭泣一直都是安静的,没有声音,不愿意去惊扰到他人,本质上是不确定能否被恰当地安慰。多年来已经形成习惯,静静地哭一会儿,再静静地好起来。 “吴老二”那边的柯一维是真的头疼。 人总要在事情面前,才能知道“自己”是怎样的。 他也没料到自己会在勖阳面前呈现出那样一副极端、疯狂又狭隘的嘴脸来。他不太能接受自己会有那样的面目。那是附身在他身上的魔鬼在讲话,那不应该是他。 勖阳发出一丝含糊的“嘤”。然后立刻用咳嗽来企图掩盖过去,不让他发觉。 但柯一维还是立即有所反应,他开始不安,可他到底不敢面对勖阳情绪的溃决。 他知道那有多罕见,罕见而值得珍惜。 “……那什么,如果,我是说如果,”主动去打破僵局的肯定也不能去指望女孩儿,“如果他们知道了咱俩的关系,你想怎么办?” chapter 293 不完美 勖阳记得很久以前自己刚入职的时候,负责带她的老前辈曾经对她说过一句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做一件事情之前,计划是必须存在的;但也要接受一个现实是,计划就是用来变化的,计划就是用来被打乱的。 就如同要求“完美”之前,要先做到“完成”。 勖阳是个宿命感很重的人。来到西院,与柯一维重遇,不抱任何期望地和他相处,几番想要抽身但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在一起了,没一步是在预设当中的,但每一步却又都好像被一双手在轻轻推动着,像被棋手摆弄的棋子,迷迷糊糊又身不由己。一睁眼,已经在这里了;怎么来的呢?不知道啊。 没有期望的,一一达成了,自己也觉得是到达了很梦幻的程度。而处心积虑想要好好盘算计划一番的,比如他们俩的未来,却没有一个步骤是走得顺心的,随便动点心思就会立刻出现些状况外的小插曲。 不能说那些顺利的、完美的就是宿命,这些意外的、一波三折的,也是一种宿命的指示吧。 “就爱咋咋地吧,”勖阳说,“如果他们知道了,咱们就顺势备案。” 放弃抵抗吧。或许放弃,闭上眼睛,继续听从命运的指引就像之前那样,反倒是最好的方法——或许也没那么好,但起码能降低一些无谓的损耗。 这一句话也及时安抚了方才还在魔鬼的叫嚣中渐渐失控的柯一维。 他站起来,跨过两台电脑后盘根错节的一地狼藉,到她的身后把她抱住,就像之前的很多次拥抱一样。 但也有点不一样。之前并没有经历过这样激烈又隐忍,互相克制着又难免伤害到彼此的拉扯。 之前都是四周围冒着玫瑰色粉红泡泡闪着不灵不灵小星星,因为暖暖爱意,而非因为要和好而自然而然的拥抱。 他们就是被老天爷保护得太好了。一直在安安稳稳风平浪静地谈着一场不那么寻常的恋爱,战战兢兢地总在为幻想出来的枝节横生做思想准备,预想好的那只靴子始终没出现。忽然间自头顶掉落,没有心理铺垫,就难免要经历这一阵子的头脑空白,手忙脚乱。 但还好,他们都还是有理智的人,都还能记得自己和对方是谁,也都能想起来当下要一起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柯一维把头埋在勖阳肩膀。 “那我还有点小激动,”他低声说,“如果让咱俩分开呢?” 勖阳已经没力气了,“是分开又不是分手,分开肯定会分开,分开就分开。” 柯一维有点不识相地笑了出来,“你是在说rap吗?” “ra个你的鬼rap,”勖阳没好气,“柯一维,你不要以为没事了,我还在生气,你等我缓一下的。” 她挣扎,伸手想推开他。推不开,好歹也是一个一米九的挂件,分量高度都在那儿了。 “柯一维你特别讨厌,你知道吗?”勖阳想想又一股委屈涌上来,“你知道你刚才和我说的都是什么话吗?我越想越生气,你不要理我了,我不想看见你了。” 柯一维知道这种时候,坚持住闭嘴才是上策。 但缓和的时间并没有太久,陆靖一的电话就来了。 “你们俩来我这儿一趟。” chapter 294 你大哥永远是你大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404这个“事”,算不上是“好”或“坏”,但绝对是近期东西两院最大爆炸性新闻。距离上一个八卦镶边也有了一段时间,经由苏忠义这么大手笔无顾忌地一闹,口耳相传,基本也已经传到好几个版本了。 档案室虽然闭塞,也不是与世隔绝。单位里的人际关系,谁和谁好,谁和谁老死不相往来,日常随便留个意就知道。向茹守在不见天日终年封尘的档案室,消息往来也一点不少——这次真不是她老公梁宸,早有西院的同事知道她和勖阳交好而直接跑来询问她内情了。 这哪儿是随便能拿出来闲聊的“内情”。 向茹非常震惊。震惊的倒不是被传得已经剧情狗血绵延八十来集的勖阳和柯一维之间的所谓绯闻,她震惊的是那个把事情捅出来的苏忠义。 她和勖阳的多年老友,苏忠义。 向茹回想,就在上个星期,她才接到苏忠义的信息,向她打听勖阳的近期动态,抱怨勖阳经常不回复他,态度也有变化,调侃勖阳每天和小鲜肉在一起看不上他们这班老朋友了。向茹还当他日常就没有个正形,讲话半真半假,并没有往心里去,还帮着他联系勖阳。 这才是几天的事呢。 她一直就觉得应该这样,多年的好朋友就都应该亲亲热热地聚拢在身边,平时吐吐槽,拌个嘴,都是正常现象,一转头也就没事了。就算发生了什么误会,那么多年的感情在,总可抵消些小磕小绊。毕竟,那么多年的感情在啊。 原来那么多年的感情,也是可以一朝就翻脸的。 能理解吗?或许能。但情感上能接受吗?难。 向茹懵了许久,才想起来给勖阳发信息。发了好几条,都没有回应。打电话,按掉了,不接。 事儿大了吧。 向茹慌到心都要跳出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做什么才能够帮到勖阳和柯一维。 不知道现在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向茹正踌躇着要不要打电话给自己老公商量商量,苏忠义就来了。 听到动静,转身看到苏忠义,向茹的第一反应是一个激灵,甚至还后退了半步——好像警匪片里,卧底被发现了的那惊心一刻。 苏忠义看着她发笑,“干嘛?吓成这样,当见我是见鬼?” 不是,但也差不多了。 向茹这会儿也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之前很熟悉,也很确定。如今说是人还是鬼?看不真切。 苏忠义若无其事,大大喇喇晃悠进来,像以前重复了多少次的那样,坐在向茹电脑的对面,拿起她的保温水壶给自己的搪瓷大茶缸子续水,居然还伸了个懒腰。 向茹定了定神,也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不知为何,有些悲哀。 “你是从哪儿来?”她问苏忠义。 苏忠义知道她已经听说一切,“陆靖一那儿。” “……那他们说的是真的了?” “对啊。” 向茹一时语塞。她是没想到苏忠义承认得这么随便,就好像根本没当是一回事一般。 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 “你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吗?”向茹不死心,“你要是想争取名额,完全可以直接去找领导说明情况,有必要把事情做成这样吗?你让勖阳以后怎么见人?” 苏忠义笑起来,“你真天真,你真是和以前的勖阳一模一样。可是你看,她现在出息了,搭上柯一维了,马上就知道真正的游戏应该怎么玩。你还是这么单纯,早晚也会被她抛弃的,就像她现在看不上我一样。” 向茹如同听天书一般,“你在说什么啊?她哪里看不上你了?” “她有多看得上我呢?人家连微信都懒得回我呢。开始还敷衍一下,后来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你都不知道吧?” “就因为这个?”向茹哭笑不得,“她肯定也不会是故意不回复你的,谁还没有个忙的时候何况是她呢?可你就因为这个要让她这么难堪?” 这也太夸张了些! “当然不可能,我就是举个例子,”苏忠义好整以暇啜一口茶,“其实我也知道,她心高气傲嘛,能看得上的人都是出类拔萃的,人中龙凤,是不是这么说的?楚波啊,那是什么人物,十来年了,都还没出个能超越他的像样的年轻骨干;柯一维呢,人家是正经高富帅,是吧?漂漂亮亮的小伙子,二十五六岁正当年,要是我,我也乐意找个好看又年轻又有钱的。又养眼,又养生,还少奋斗十年。你说她单纯吗?她和楚波真的是一路人,俩人发达的轨迹都是一模一样,啧啧啧。” 向茹终于意识到苏忠义所谓的“看得上”,原来是另外一个层面的“看得上”。 这一波的信息量好大,每一个点都在突破她的认知。要说在听到苏忠义这一番言论的当下,向茹立刻对自己生存了三十多年所信奉的所谓三观产生了质疑,她自己也是没料到的,但这种颠覆感,就是真实发生了。 她质疑的并不是苏忠义口中那个“不单纯”的勖阳。她是在质疑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看到苏忠义的这一面。 阴鸷,狠辣,暗黑,绝。 她真的认识过这个人吗? “……你喜欢勖阳,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向茹问,“你也不是没有机会,她也是感激你平常对她的照顾的,以前她对你的印象也不差,你也知道我们俩都把你当好朋友,你为什么不能直接争取一下呢?” “嗨!说‘喜欢’,那就过了,”苏忠义又笑,“哪有那么纯情。我该干的都干了,该努力的也努力了,热脸贴凉屁股,人家根本不理会我那套,我干嘛还非得自取其辱呢?没必要,真是没必要,谁没有谁不行呀。你这说得可有点严重了啊,不是那事儿。” 但向茹也慢慢捋了出来,苏忠义这无意泄露的心路历程。其实一切真都是有迹可循,只不过她和勖阳一样,因为根本不曾往那个方向上去想,所以也就从没当过真。 这就是传说中的“爱而不得”,得不到你就要毁掉你的桥段吗? 向茹拐回到重点,“你怎么知道名额的事的?” 苏忠义瞥她一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们做得出,自然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你一直在说他们做得出,他们做什么了?”向茹意识到不能被他牵着走,她得替勖阳做些有用的事,“名额是单位给的,又不是谁自己能变出来的,你何必把矛头指向她呢?这也不关柯一维什么事啊?” 苏忠义果然老江湖面目上了脸,长吁短叹,“你啊,你就是单纯啊,你怎么就这么天真呢,你真是白跟着我好几年了。” 向茹知道,这就是他要准备给她“讲课”的前兆了。 有一种人是这样的。他天生就好为人师,最热衷带小弟,并非为了扶持新人,主要目的是拉帮结伙听他吹水,满足自己对一呼百应的向往。只要你表现出一点迷惑,一点求知欲,他就能放下一切满足你,“掏心掏肺”地向你传授人生经验。做所有迷途羔羊的知心大哥,是这类人最大的爱好与理想,欲罢不能,乐此不疲。 套他的话也是可以很简单的,只要你愿意拿出一点演技。 “陆靖一刚才还想糊弄我,编什么瞎话来安抚我,她还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名额测算得要算多少遍,真要是漏算了一个,人事部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下岗。西院的人都佛系,不求上进,可不代表东院的人们也是如此。时刻盯着勖阳的还少吗?光东院就能数出一巴掌来呢,我要知道点内幕,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忠义得意地笑笑,“逗就逗在陆靖一太好笑了,她还真想拿名额来搪塞我。我直接就和她说,名额不是多的,是柯一维爸爸给勖阳特意找人要来的,骗小朋友没关系,骗我就省着点,我老苏上班也上了二十年,有什么是我看不透的?勖阳和柯一维天天在一块儿待着,出来进去都形影不离,连门口保安都知道他们俩好得能开一辆车,她跟我说他们只是同事?骗鬼呢?所以你说,像这种不平等条约,我直接找领导能有用?” “可你找勖阳的麻烦也没用啊,”向茹死死替勖阳咬住所有的防御,“再说了,他们俩就是同事,还能有什么别的?你多想了。勖阳比柯一维大十岁,她那个人就是正义感和保护欲爆棚,她对柯一维好,经常照顾他,就是出于对新人的爱护,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你的消息肯定是不对的。” 苏忠义冷笑。 “我就知道,你就跟勖阳柯一维联起手来糊弄我,到最后只有我被玩得团团转,你们可真行啊,向茹,你们姐俩真是够意思,”他捏住大茶缸子的盖子,慢慢悠悠篦着并不存在的茶沫,“你以为你们大了,能在我眼前折腾了?你大哥永远是你大哥,我再看不出他俩之间有一腿,我是不是白活这些年了?”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只u盘,在向茹眼前晃晃,“看见没?我有证据的。” chapter 295 明示 陆靖一看着对面的这两个人,叹口气,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 勖阳和柯一维也不出声,静静等着领导发话。 “……我一直在想,这个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陆靖一终于开始了,“一样一样说吧。你俩对于这个名额,都对上线了吗?还有什么是需要我解释的吗?” 勖阳和柯一维交换了一个眼色,“领导,虽然我知道也问不出真实情况来,但是我还是想问,这个消息昨天您才和我说的,就这一夜之间就传到了苏忠义那里去,这个情况是哪里出了问题?” 陆靖一无力地说:“我只能保证与我无关。” 看吧,问也白问。 勖阳勾起嘴角,“所以他这么一闹,我就是想要这个名额也要不起了呗。” 她本来只是随口开个玩笑。关于这个名额,既然在她意料之外降临,那么它在荒谬的情况下再消失,本也就没什么奇怪。本来她也谈不上多么渴望,只不过以这样的形式得而复失,多少还是有些意难平。 太被动了。自始至终她作为唯一的当事人,却都处在一个被动的位置上。多讽刺,真荒唐。 陆靖一摇了摇头,“太被动了。” 勖阳愣了愣,“啥?” “我是说你们俩,”陆靖一伸出手来,点住勖阳,“你,”又指向柯一维,“还有你。你们俩携手把我陷入了一个极其被动又无力挽回的境地之中啊!你们俩真是双双对对来要我的命的,我估计我很快就会被大领导叫去喝茶了。” 两个人说好了观察局势,绝不轻举妄动,免得一个疏忽把自己卖了。但看到陆靖一一脸煞白,无精打采又心力交瘁的模样,也不禁暗自揣测,到底是哪个重磅消息把她刺激成这么个德性——毕竟,涉及到他俩的事件,基本也都是平地一声惊雷的级别。 谁知道这是哪个大雷砸到陆靖一脑袋上了。 勖阳:“领导,要不您还是明示吧。您这样我怪害怕的,我刚从老苏那一通折腾里缓上来,现在小心脏也不太能经得起吓。” 陆靖一哼一声,“我吓你?”她看看柯一维,“我吓你能比得上你们俩悄摸搞了半年对象这事儿恐怖吗?” 这次领导打定主意不给机会让勖阳狡辩了,她直接把电脑显示器转过去,对着那俩人,“你们自己看。” 勖阳椅子往前凑了凑。 会动的,那是一段视频。 俯拍。高大林立的建筑很眼熟,植物都还绿得旺盛,应该是春夏季的事。无人机飞得很慢,有点高,拍到的人都有点小,然后穿入楼群当中,一点点降低,地面上的景象画面就相对清晰扩大起来。 勖阳渐渐想了起来,这是前几个月拍宣传片的那家医院。 她看了看柯一维,柯一维一贯的没有表情可言。他也看了看她,眼睛里没有温度,好像在说,别慌,再看看。 勖阳脑子里在疯狂搜索有关那段拍摄的细枝末节。虽然不算久远,但紧迫之下要回忆起来也不容易。 但这视频也没有很长。画面无声地移动着,越过一片茂密的树冠,露出一点建筑物白色的屋檐,然后,终于,出现了。 chapter 296 物证 看到那个画面的时候,勖阳其实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当时情况特殊,自己情绪不稳定,也的确不能确定会表现出个什么样子。你要问拥抱了吗?大概吧;有接吻?那不能。衣着暴露?俩人都穿的“正”得不能再正的队服,要暴露也需要些难度。语言污秽?无人机拍摄不收音。 画面里那两个穿了同款黑色t恤,背后一个大大的“正”字的人儿,男的是柯一维没错,女的也是她自己本人。柯一维一只手臂搂着她,她整个人歪倒在柯一维肩上,就这。 就这。 慢着,这个下意识想要咬死不认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回事。 勖阳对自己说,今时不同往日了,没必要再极尽能事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他们已经豁出去了,豁出去要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她并不是不想认,若是有点担心呢,不过是担心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拍到自己或柯一维仪态不妥,小有一些偶像包袱。这看了看,也没什么不雅,模样看着也还过得去,没太丢人,行,放心了。 她笑笑,把背又靠回椅子上去,“领导,我看着还行,这个角度算上镜。” 柯一维不太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这机器效果挺好,我这满头汗都能拍到。” 陆靖一被气得一时语塞,瞪着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满脑子盘旋的就是一个词:一丘之貉。 “你俩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陆靖一问。 俩人都摇头。 “没什么,”勖阳说,“就是您看到的这样。” 柯一维点头,不说话,迎着陆靖一的眼神。 这两个人的路数一反常态,问什么招什么,配合顺从得不得了,反倒令陆靖一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苏忠义把视频给她看的时候,她岂止是震惊可以形容。如果画面中出现的两个人只是一般职员,那只是普通的人事调整;但这里面一个是根深蒂固的“皇族”,一个是刚刚才调到西院准备大施拳脚的业务骨干,这哪里是一段简单的办公室恋情,这根本是预示着一场颠覆性的人事变动。 勖阳年初刚调来时,陆靖一是死死按捺着自己的欢欣雀跃,才没把终于等来了得力干将即将大干一番的狂喜表现得太过明显。 她满心以为这是她终于熬到的一个机会。十多年来被王喜悦压着,自己的人被东院一茬茬冒出来的年轻力量压着,一直没有出头的机会。要说佛系,人在江湖,又被架到了这个位置上,怎么可能真的无欲无求呢?不争不抢,不过都是没有机会的人用来催眠自己的废话罢了。 以为这次终将柳暗花明,势头大好,没想到欣欣向荣的前进路上,突然杀出一场“离经叛道”的恋情,扰乱了她的所有雄心壮志,一路往不可控制的方向飞奔。 这是拉也拉不住的节奏了。 苏忠义说:“这俩得调开吧。” 他深谙单位的各种明规矩潜规则。他知道向陆靖一举证这个事情,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仍然要去做,那自然是因为,他本人可以从中得到有价值的东西。 陆靖一记得自己说:“理论上是应该的。” “陆总,您这话说得有意思啊,怎么还得强调个‘理论’上呢?您那意思就是说实践来说的话,还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呗?”苏忠义立即看穿了陆靖一的侥幸心态,“好么,那要是这样的话,咱们单位还有王法吗?还有规矩吗?还有方圆可言吗?大家都敞开了搞对象吧,谁给你干活儿啊!” 陆靖一:“我要调查过后才能和领导反映,商量应该怎么处理。” “好嘞,您慢慢调查,我们等着结果。就希望您秉公执法,这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全单位——全天下毫无背景没钱没权脑袋上没人的劳苦大众们,讨个公道。” 陆靖一比谁都希望能帮助这两人把事儿搪塞过去。当然并不是纯粹为了他们俩,主要是为了自己。她怎么可能坐视自己的左膀右臂就这么毁掉,拱手送去给他人开疆辟土。 大领导那边,她也很难交代。职称名额这个事,大领导直接授权给了她,让她一手去处理,就处理成这么个收拾不起来的烂摊子。 而眼前这俩人,把握着她事业命脉的两个人,居然就这么不假思索地,漫不经心地,承认了。 “……你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陆靖一心想,这死也得死个明白吧?索性直接问个清楚,“我想听实话,勖总,您赏我句实话,行不行?” 这倒是问得勖阳有些不好意思,“也没有很久。” “很久了,有些日子了,”柯一维对这模棱两可的答案显然不太满意,自己上场纠正,“我都求好几次婚了。” 陆靖一惊得几乎没端住手里的杯子。这是柯一维能说得出来的话? “陆总您别听他瞎说。确实没有很久,所以没来得及向你报备,想着再成熟一些再说的,”勖阳说,不无真诚地,“但我们也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一种形式,被您得知。” 她向后一伸手,带着点嗔怪意味地,随便一推柯一维,就那么精准地按到了柯一维的手上,就势迅速而熟练地,在他手上轻轻揉了一下,确定和他指尖触碰了,如同达成一个习以为常的契约,才收回来。 这么个暧昧缱绻的动作,尽数落在陆靖一眼底。 她感受到的却只是焦虑。她只想开窗大叫。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陆靖一,你这到底是个什么命啊? 她无奈,“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两位,我是真的很被动,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们俩才好了。” 两位显然没有理解她的“苦心”,“领导,为什么要‘帮’?我没太明白您的意思。” 陆靖一挥挥手,“算了,当我没说。” 这就是命吧陆靖一。你就是走不到你想去的那座山峰,你就是只能蜗在死气沉沉兴不起波澜的冷宫,安慰自己说平凡可贵,数着办公室的砖等退休。啊,退休搞不好还得延迟。 她又问:“所以你俩现在有什么打算?” “也说不上什么打算,我们尽量配合单位的意思吧,”勖阳说,“不过陆总,我也想问一句,这个视频算是物证,那人证是哪位呢?” chapter 297 人证 当然,勖阳也清楚,这也是个不会得到真实答案的无用的问题。 但每个问题的提出,并不完全是为了得到答案的。 这段视频她记得。她甚至能够背得出当时是在医院的哪里,是什么时间,和柯一维坐了多久。因为印象太深刻,那天是柯一维第一次最近距离地感受到她的情绪动荡,触碰到她总也愈合不了的伤口,也是第一次走近了她的过往。 那是非比寻常的一天,足以载入他们俩的编年史。从这个角度来看,倒是很庆幸能够有这么个视频资料保存下来。 当天的无人机是由荣可欣负责操作的,勖阳安排他趁着日落前黄昏的光线多拍一些空镜留作素材。但是把这视频交给陆靖一的,肯定不可能是荣可欣。 勖阳能够确定,苏忠义基本是不二的人选。但这视频是如何流到苏忠义手里去的,她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头绪了。 不可能是张晓雯。这孩子秉性单纯,善良天真,一直在各种扞卫着他们俩的秘密恋情,她对她从未起疑。 那么这个环节会是荣可欣这里出了问题吗?也不太科学。荣可欣油滑归油滑,演技也没好到滴水不漏的地步,况且,为什么呢?没理由啊?! 最近脑子里的东西是真的太多了,机器互相借调也是常见情况,之前并未上心过,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陆靖一说:“我肯定是不能和你们直说所谓的人证是谁,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现在去追究这个人也不是当务之急。总之这个人的手伸得挺长,也是我没想到的程度。算我低估了他了,我也有我一定的责任。” 勖阳心里有了些盘算。她亦不愿意去为难陆靖一。 “陆总,其实我们俩本来也是想最近找您报备的,确实是没想到最近会有这么多意外情况出现,现在看来反倒给您添了麻烦,”她不无真心,“这方面我没有经验,所以我想请教,我们俩会马上调开吗?” 陆靖一没什么好气,“你们俩就这么想调开吗?这我还得跟领导报备,商量完了之后再说,”其实她是连气都快不够用了,哪儿还能分是好气还是坏气,“不过你俩最好也商量商量,到时如果能选择,你俩谁走谁留。” 半天没讲几句话的柯一维突然说:“我走。” 勖阳没防备,“你走什么你走,”她按住他的手,“陆总说了,要后面再决定,你先别瞎说。” 柯一维把手抽出来,覆盖在她手上,“我没瞎说,我就是这么想的。” “……现在还没到那一步,你俩还有时间私底下去讨论,”陆靖一捏了捏眉心,“不过处理得好,应该不会影响到你评职称,这个名额该是你的还是你的,这个你也不用担心,这完全是两码事情。” 勖阳心想,鬼才担心那个名额嘞。 但嘴上还是要低调谦虚,“随缘吧,领导,您也为我们做了很多了,我们心里有数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别让您太困扰就是了。” chapter 298 下一站 陆靖一想哭,“我太谢谢你这五十年如一日的善解人意了。” 勖阳想,这怎么听着这么不像是好话呢。 话也不是好话,事儿也不是好事儿,总之一切就是非常荒唐,也难辨善恶,难以一言蔽之——总是会想到向茹说的那句,“我们的三观太狭隘了”。 出道十来年,非黑即白的学生思维也还是没有褪干净。但到底算是有些成长吧?毕竟如果是几年前,这么一个得来“不甚光彩”的名额,即使她多想要,也不会比羞耻感和不安更多。 如今仍然是不适应的,这不可能通过一朝一夕去改变。只不过她渐渐接受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资源置换,能量守恒,如果笔直奔去的那条道路总是行不通,比起偏执顽固地一头撞去,倒还真不如换个方向,殊途同归。能有其他的路线可以选择,也不失于是一种实力。 兵不血刃的感觉不能说不好。欧气护体的感觉不能说不爽。你若问勖阳现在能够理解彼时的夏婷或楚波,乃至是苏忠义了吗?理解是理解的,理解并不算一件难事。难的是,在理解他人的基础上,若换做自己,又会做何选择。 她的选择应该就是“保持良善”、“不再执着”与“难得糊涂”。 就不要想那么明白了。原本这世上好多的事情,也是不可能想得明白的。混沌,模糊,灰色,或许已经是它们最好的样子。 苏忠义口中的“纯洁正直”,到了这里,走向了下一个阶段。 想到这里,勖阳反倒一身轻松。 “你俩先不要多想,职称的这个事情交给我们来处理,你们就先把手头上的工作好好地做完,”陆靖一说,“这个学校的项目还是挺重要的,我听说你让荣可欣和张晓雯来负责了?你适当地再过问一下,他们负责人和咱们单位有点关系,昨天还给我打电话说起这个事儿,想尽快看到成片,你能催就帮着催催。当然,要让两个孩子保证质量啊。” “好的领导,您放心。” 说到工作,勖阳又恢复到了那个以前的勖阳。 你勖总还是你勖总。你永远可以相信勖总。 柯一维也向陆靖一道了谢。 两个人准备退出领导办公室,听得陆靖一在身后叫了一声“哎那什么——” 两人站住了回头等陆靖一说话。 陆靖一静了静,“没事了,”她挥挥手,“你俩回去吧。” 她想告诉他们俩,出了这个办公室的门,可能会面对各种各样的声音和目光,但既然已经决定在一起了,那就保持低调共同面对。流言蜚语是会有的,但就像新闻一样,三天没人提起,也就没人会继续记得。而生活是自己的,总有一个阶段是要慢慢熬慢慢耗,好在一般都是限量供应,可一不可再,过去了,就好了。 但一看这两个孩子的背影,陆靖一又生生咽下了这些话。他们应该并不需要她的告诫与支持,他们看上去自有决断。或者说,能够做出决定,本身已经表明了态度。 而当下更加需要担忧的,其实是她自己吧。 唉。 chapter 299 破裂 勖阳和柯一维回到404的时候,张晓雯和荣可欣也已经回来了。 他俩一推门,两个孩子居然像两只惊弓之鸟,满眼惊恐又关切地望住他俩。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必要再若无其事了。 谁都不是演员出身,谁也都装不下去。 勖阳轻描淡写,“所以你俩现在都知道了,不用我再普及一下了喔?”和柯一维一前一后,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去。 率先反应的自然是404最失败的金牌公关荣可欣,“知道了……不是,也不知道知道的是不是真的。” 勖阳失笑,“那你觉得哪段不是真的?来来来,现在我来答记者问。” 她不是感觉不到尴尬。一个被掩盖许久的秘密,忽然间被揭开,世界就再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再“若无其事”,也只是“若”而已。 404的气运至此,应该就算告一段落了。 平静下来,纷乱平息,便水落石出。 柯一维一直没有言语。回来的路上,短短的一层楼而已,几百步,勖阳也始终没出声。 他知道她不像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豁达无所谓,她其实是没法豁出去的。这看上去是他们两个人的私事,其实牵连到的方面太多了,也太广了,是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对于404,对于张晓雯和荣可欣,勖阳心里有愧疚。 当然有得必有舍。她选择了柯一维而放弃了另外两位伙伴和自己的团队,是无奈之举,但也势必会造成一定程度的负面效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荣可欣不明所以,“那我就想问啊——” 张晓雯使劲儿锤了他两下,“你想问什么你想问,闭嘴吧你,还嫌不够烦人的吗?” “不是啊,我就是——” “你什么就是?别说话了,让我说。” 张晓雯愤愤不已,“我刚才都傻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老苏那个人怎么那样!亏我们都还叫他苏大师!这人居然是这样一个素质低下三观崩塌的人,这和外面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有什么不同?我以后见到他真要绕着走。” “……绕着他走就不必了,以后看到他还得一切如常,”勖阳赶忙安抚,“他对我俩算是私人恩怨,而且明面上他是占理的。你俩和这件事没有直接关系,他也仍然是前辈,你俩可别得罪他了,平白给自己找麻烦。” 荣可欣苦笑,“恐怕他不会觉得我俩和这事没关系的,咱们404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 “不是,荣可欣,平时挺会说话的,你今天怎么每句话都特别招人烦呢?”张晓雯说,“什么玩意儿就一损俱损了?要不是他今天这一通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咱们犯得上被一帮好事之徒追着采访吗?反正这些都是拜他所赐。况且,他针对老师,那就和针对我没区别,我不得罪他,但我也不会理他了。” 他俩刚才企图躲去档案室给勖阳和柯一维腾出空间,还没在阅览区坐下,就被好事者围上来求八卦,只好推说什么都不知道速速离开。但在楼里转悠了半天,都一直在被异样的目光追踪,实在忍无可忍又回到404,恰好两位主角出去了,他们才得以有家可归。 本想商量商量,可人在面对这种大冲击之时,头脑是空白的,长按电源也很难重启。张晓雯和荣可欣两个人就基本上是大眼瞪小眼地一直这么耗到了勖阳和柯一维回来。 知情人之一的张晓雯心里虽然有点底,也莫不十分地紧张,“老师,我就想知道,你俩这以后应该怎么办?领导说了没有,你俩谁走,谁留下?咱们404,咱们404——” 小女孩说着说着,声音就开始发抖,“咱们404还能有吗?” 勖阳喉咙干涩。她在想该如何回答才不会伤了孩子们的心。 “你们都能有,”柯一维说,“我走。” 勖阳无奈,“你别说了。” “不是,我真是这样想的,本来我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我没你们这么爱这份工作,”这确乎是柯一维一直以来的想法,“这对于我来说就是个工作而已,我也没打算评级,需求没那么强。工作,做什么、到哪儿做,都一样。” 荣可欣忍不住,“维哥,要说豪横还得是你啊维哥,说放弃个铁饭碗就放弃了?这真是我不能体会的潇洒。” 没人理他。 “……不是,也不见得一定得离开单位,是吧老师?”张晓雯有点慌,“这不还没定论了嘛?” 勖阳赶紧附和,“对,还没定论,他只是说最坏的打算。” 荣可欣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可那不就是意味着——” 其实哪有所谓最好或最坏的打算,404少了任何一个,就不可能再是404了。 那就是“没有”了。 四个人相对沉默了许久。 门口那面墙,荣可欣当时挂上去的松木板,已经密密麻麻贴满了四个人的工作照片和自拍拍立得。从春到夏,从夏入秋。其中点缀着几张柯一维的大作,每位成员的漫画像,随手的小涂鸦。 细想起来,也就是几个月的时间。但是相处愉快,磨合期短,迅速进入正轨,对时间的感知就会有所偏差,感觉上刚过了几天,又好似已经在一起很多年。 好的伙伴和好的恋人都是如此,性情同频,就不必需要时间概念。 “……我就是觉得刚刚喜欢上了工作,咱们就要分开了,”张晓雯终于哭出来,“其实我不关心别的,我就想咱们能一直在一起,我觉得咱们在一块儿干什么都是开心的,我怕以后我就找不到这样的团队了。” 荣可欣也叹口气,“是啊,咱们团队势头正猛,西院的好多资源现在都是咱们的,如果咱们散了,就都得从头开始熬,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评上职称。” 张晓雯被气笑了,“我真服你了,你现在还想着职称?” “不是,我就是说那个意思。” “哎,可心儿说得也没错。工作嘛,就是要上进,要有目标,能评职称为什么不评,可别落得像我这样,上不去下不来,多尴尬,”勖阳拍拍手,这屋里的气氛是太沉闷太不像404了,“哎!这天还没塌下来呢,我们俩也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又不是马上要推出午门斩首了。你俩要是实在不乐意祝福我们,至少赶紧的把手上的活儿交了。又想评职称攒业绩,又犯拖延症躺平cos咸鱼,那还能行?赶紧吧孩子们,动起来动起来!” 亲生的粉丝张晓雯听话听音儿,马上cheerup,“祝福啊祝福啊,怎么能不祝福呢?老师和小维哥终于官宣啦,这下就是光明正大了,再也不用装不熟装陌生人各种避嫌了,这实在是可喜可贺,我发自内心地祝福你们!” 勖阳笑,“谢谢晓雯子,你最可爱了。” 不过可爱也不能提高kpi,“好的,应援收到,现在开始干正事。刚才陆总还和我说,学校的这个项目算是个关系户啊,重中之重,一定要做好。而且人家领导和咱们领导就是没事打打电话的关系,非常关注最后的成品,这几天希望能够看到个小样,所以陆总的意思是咱们都紧紧手,起码先交个形上去,好不好?还希望你俩能借着这个机会打响一下名号呢,到时候想哪年评职称就哪年评,横着走都行。” 连角落里的柯一维都被她这疯疯癫癫的动员言论给逗笑了,边笑边摇头。 可是怎么着?这一番话对于荣可欣来说那就是一剂强心针,一有利诱,万试万灵。 404经过一场意外的浩劫之后,迅速地收拾场面,进入了正轨。 干正事的人是不会沉湎在情绪中的,毕竟一切都要向毛爷爷看。 勖阳折腾了一番,才得以坐下顺了顺气,看看手机,向茹已经好几条微信与好几个未接来电了。 她赶紧回复向茹:我们俩挺好的,没事,安全返回办公室了 向茹秒回:什么叫没事?陆靖一说什么了? 勖阳尽力把事态描述得简单轻松一些:就说让我们俩该干嘛还干嘛,商量商量去留问题,然后单位再讨论 向茹:就这样? 勖阳:喔,也不是 向茹已经快要急死了:那还有什么? 勖阳:不是,我是想你帮我个忙。 四个人立志这一天就把宣传片小样磕出来,午饭也不想下楼去食堂吃了,当然也是不愿意再成为目光的焦点。勖阳琢磨了一下,这会儿都低调些也好,索性点了几份外卖,留了向茹的电话,拜托向茹帮404的四个可怜孩子取个餐,送上楼。 向茹也正想和她当面聊聊,当然答应下来。 民生问题安排妥当,就可以一心忙工作了。 勖阳和荣可欣一左一右围在负责后期的张晓雯旁边,目光烁烁地参与制作,监控进度。柯一维继续修剪调整原视频,做好了再传到制作组电脑上去。 流水线畅通轻快,一路无阻。 勖阳只念,把这个活儿做完了,做好了,也算是给张晓雯和荣可欣一个谈不上补偿的补偿吧——可以上平台发表的片子,是算一项很重要的成绩的,作为业绩,相当拿得出手了。 既然难免要辜负,就尽力把损害降至最低。 勖阳忽然听柯一维发出了一声疑问。 “怎么了?” “……没怎么,”柯一维紧盯着屏幕,食指快速点着鼠标,“我在找文件。我有个文件找不到了。” 勖阳坐回自己工位上,“什么文件?或许会在我这儿,我之前拷了些视频帮你做。” “不是,不可能,”柯一维不假思索,“那个我早就做好了,一直存在我成品的文件夹里,不是新的素材。” “是哪个素材?没什么大影响的就算了,后期做的时候调整一下也没关系。” 柯一维静了一会儿才答:“是那天录的那个现场会的素材。” 那个场面宏大,人山人海的现场活动,动用了几台设备同时拍摄的mv。 勖阳紧张起来,“不能吧?那个素材可不能丢啊,那个丢了都没法补拍的。” “是啊,我知道,我知道没法补救,所以我这不在努力回想吗。” 做着活儿的两个小朋友也投来紧张的目光,他们不敢出声,但也知道一旦是真的,那事态严重了。 因为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补救的唯一的现场,也是极其重要又出彩的部分。宣传片的整体,不是有它没它的问题,而是怎么用它的问题。 如果这个视频真的出了纰漏,他们也可以不用再往下做了,做不出来,也没意义了。 这算是个严重的事故,资料遗失。 勖阳绕到柯一维身后,盯着柯一维找。 柯一维一一点开每个硬盘,每个文件夹,每个看上去相似的文件名也都点开验证一下,都不是。 他又搜索全机,登录网盘,仍然一无所获。 ——也不是一无所获。倒是在一个几乎不怎么用的分区里找到了两三段短小的相关视频,每段都不超过一分钟,镜头模糊又晃动,各种杂音,能够看得出是在活动现场,要么拍于活动前,要么拍于活动后,反正,没有一个是正片。 就都好像是荣可欣随便提着机器下去溜达和小朋友们聊天打屁制造气氛,忘了机器一直没有关机,然后意识到的时候才匆忙暂停,连花絮都算不上的一些碎片。 当天动态机位是荣可欣,固定机位是由柯一维负责。荣可欣的动态机位也就只剩了这几条不可能采用的废料,而凭空消失的是重头戏,是柯一维负责的固定机位视频。 “……找不到,我所有会保存的地方都翻了,还是找不到,”柯一维终于停下来了,“应该是没有了。” 张晓雯和荣可欣几乎要哇一声哭出来,“别啊!这段如果丢了,咱们怎么向那个学校交代啊!” “但是我真的找不到了,我也能保证我真的做好了,就存在这电脑里,”柯一维说,“实在找不到,我自己会和领导说,我来承担责任。” “不是,维哥,这不是承担不承担责任的问题——” “别的都有,就这个没有?”勖阳咬了咬下唇,“我去找领导。我要调监控。” chapter 300 书里总爱写到喜出望外的傍晚 勖阳难得有时间,像刚来到西院时那样,端一杯牛奶,站在404的窗前看云。 也难得有蓝天白云。 又是一年入冬。这一年天气不好,已经连天阴霾,基本不见天日,抬头总是灰蒙蒙一片,呼吸也如水泥混凝土入肺,随便一擦脸,先擦下来一层尘土。 勖阳一到换季,本来就易发感冒咳嗽,出门离不开口罩。这一年更是不同往常,赶上这种恶劣天气,岂止是被禁止接触室外空气而已,连双脚基本都可以不用沾地了。 “老师,您这都三十多周了,是不是早就该休假了?”张晓雯在旁边伸了个懒腰,“其实咱们这天天活儿也不多,您来了也是待着,那为什么不索性在家待着呢,宅家多舒服啊,起码能躺一躺。” “哪儿有那么娇气,”勖阳微微眯起眼睛,这会儿阳光正好,“我在家待着也是待着,就我自己,那就真的光剩躺着了。还不如上班有意思呢,干干活,聊聊天,心情也好。” 张晓雯大呼小叫,“老师,您这是妥妥的凡尔赛文学体。你们家那么大那么好玩,除了过山车旋转木马能有的都有了,还说没意思?那得怎么着才有意思啊?” “再有意思,让你天天待在一个地儿,你也就习惯了,真给我个过山车我还能每天都上去翻腾一圈嘛,”勖阳哭笑不得,“你要是搬过去和我住,我就不上班了,天天和你玩。” 张晓雯吃吃笑起来,“那我可不去,我这灯泡太亮了,我怕小维哥打死我。” 勖阳笑着骂了她一句“贫气”,“他不敢打你,他感激你还来不及了,我和他说了,在他忙得不着家的时候,基本都是靠你给我带来快乐的。” “那倒是。没我的话,他还想天天回家就看到一个白白胖胖可可爱爱的媳妇儿?他光等着被打吧!” 张晓雯说得对。404还是原来的404,成员却早已不是原来的四个人了。如果不是张晓雯执意要留在她的组里,勖阳当年也就申请转岗去接手档案室,不想再带队了。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以往那个毛毛躁躁一有问题就喊老师老师的小丫头,磨砺了两年,已经一跃成为西院的业务骨干,专业上妥妥的第一梯队,代表着全西院后期的最高水平,新404的镇组之宝,当之无愧的吉祥物。 年轻人的成长一日千里。前浪一波一波地倒在沙滩上了。 勖阳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和向茹咨询专业问题:麻麻,你说是不是怀孕的人都爱摸肚子 向茹:反正我是 向茹:主要是肚子太大,目标太明显太占地儿,无意识地手就放上去了 勖阳捂脸:我也是,我一低头就是我这肚子,感觉自己现在是个妥妥的中老年男性,我记得我大舅的肚子就跟我现在一样事儿的 向茹:那怎么一样,咱们肚子里是希望,他们肚子里最多是肥料 勖阳笑得岔气。 好容易平息下来,关心一下伟大麻麻向茹的生产计划:你怎么样,今儿能生吗 向茹:我感觉时间还早,我还得些时候才会发动吧,不过也就这几天的事 勖阳愤愤不平:有天理吗还?你这头一个吧,我们回头叫哥哥就叫了,也是应该的;你这都第二个了,我们还是比你们小?我们家娃是注定要被你们老梁家压着吗? 向茹:我看是那个意思【坏笑】【坏笑】【坏笑】 向茹:你家小维哥哥呢?还没回来? 勖阳:他说这两天能回来。管他呢,他不回来我更自在,他一回来就咋咋呼呼。 向茹:可是他不回来,到时你没法来医院看我了 勖阳:我干嘛非得等他回来?我去看你自己开车就去了,用不着他 向茹吓得发了条语音过来:“你可别!好么,你那么大个肚子,安全带都不够系的,你可别开车了啊,你老老实实地打车吧啊!还当你自己是钢铁硬汉呢?” 钢铁硬汉虽然眼看就要当妈,钢铁的本质还是不会变的,最多是钢铁辣妈生出个小钢铁侠。 勖阳往下望望,停车场边上,小白还是老样子,乖巧温顺地静静停着等着她。 她只说:到时再看嘛,他回得来有他回来的办法,他回不来有他回不来的辙,他不是决定因素,我该去看你怎么都得去的 柯一维去外地出差已经有几天了,开始说是最多一周就能回来,结果人家一出去就开启艺术家的随性模式,率领整个工作室全员一路考察一路吃吃喝喝逛逛玩玩,还美其名曰感受风土人情采个风,跑偏了已经不知道多少公里了,上午还发信息回来说晚上就能回来,下午就改成还得需要两天了。 勖阳才懒得管他。他在家就各种管头管脚什么都要管,他不在家反倒自在自由,可以稍稍放纵一下自己,重温一下前三十多年的生活。 再过一段时间,家里又多了一个人,再想享受一下清静怕就是难了。 想到这一层,最近办公室搬家,一楼文印处那位大姐搬到四楼楼口了,四楼每个人出入上下楼都得从她那间小房间经过。大姐热情,标准的一位五十多岁开朗不见外的社区里随处可见的大姐模样,喜欢聊天喜欢笑,见到谁都要聊几句,关心一下闲杂琐碎。而西院的传奇勖阳,和她那个传奇的小弟弟,毫无意外成了心地坦荡的大姐最关注的对象。 每次路过,大姐都要叫住勖阳,问两句:什么时候生呀?你俩平时在家里说话多吗?你俩都聊什么呀?他父母身体好吗?你父母身体好吗?以后谁看孩子呀?他挣钱多吗?哎呀我家那个闺女也还没搞对象呢你这么好的对象是怎么找到的呀? 大姐心无城府,虽然话多尴尬,但能感觉得到没什么恶意。反倒是经常会有些人,一看到勖阳出现,就会驻足旁听,满脸莫测高深的奇怪笑意。 这么久过来,勖阳自然已经习惯。但习惯不代表能纵容,偶尔她也会借着和大姐聊天,怼一怼那些充满了猎奇意味的不适眼神。 “这对象不是找到的,是遇到的,我这不就是好好地在单位上班,然后就碰上了吗?”她也一边说一边笑,“也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是我有本事,哈哈哈哈。” 那这还不就是她自己有本事吗?不然呢? 回想两个人还在秘密进行地下恋情,每天都踌躇着一旦公开了会招致怎样的评判的时候,世界是频频向他们露出了友善又慈悲的微笑的。而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一路,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之后,渐渐进入平稳期,会发觉其实世界上还是有太多不甚友好的目光了,只不过,他们不再是之前那一对不安胆怯的情侣了,他们已经能够适应甚至以自己的方式去应对,而不是以蛮力和偏执去抵抗。 下班时又毫无意外地被大姐“逮到”,“哎呀你这月份这么大了,对象怎么也不在家陪你,还出去跑呢?” “他是出去谈生意,生意谈不下来陪我有什么用啊,拿什么养活孩子?” “是是是,说得也是。就是你以后得辛苦了,又得伺候老公,又得伺候孩子。” “我们家谁也不用伺候谁。结婚要是为了伺候人,那谁还愿意结婚啊?” 怼怼更健康,虽然不是故意的。 柯一维的工作室发展一路向好,已经趋于稳定。当年他家里那场无妄之灾前前后后折腾了三个月,才算最后把事情捋清楚,该追踪的人追到了,该赔付的款项也赔上了。结果是有惊无险,但到底也把一家三口包括勖阳给虐得不轻。柯一维爸爸出狱之后,就调整了策略,给了不少支持在柯一维的工作室上面,算是借助他的工作室给家族事业开辟了一条新路,慢慢从灰色地带中退了出来。柯一维得了家里的助力,工作室迅速发展壮大,每个月都有不少固定订单,也开始有了长期合作的客户。一年左右,就在市中心另外选址,把工作室从家里正式独立出去了。 他俩都不再介意所谓“家里助力”的这件事。这个心态的转变,比勖阳预想中所用的时间要短。虽然她到底还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再等了一年,才晋升到高一级职称。但确实是不再执拗了,她和柯一维都渐渐地接受了,要去接纳并且适应既已拥有的资源,而不是为了证明而声嘶力竭气势汹汹地去叫嚣着证明自己。没必要,也有些幼稚。 就像那些年的苏忠义,一直想要证明自己只是怀才不遇,也不能不说是付出过努力,追逐过理想。可怎么说呢,到底还是一声叹息吧。他选择了最不该选择的手段和捷径,即使似乎得逞,但他终究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反而连最后的一点体面也失去了。 勖阳和柯一维为丢失的素材背了锅,可事实是怎样,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勖阳自愿放弃了名额,柯一维立即辞职。他们俩其实当时已经不觉得这是多糟糕的结果了,甚至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痛心疾首的仍然是陆靖一。她一直在企图游说勖阳,咬死了不说话,那个名额的归属也是不会变的。但勖阳通过这件事情,倍加确定了自己是一个多么没上进心的人,她甚至都懒得敷衍,懒得表现出来一点不愿放弃的样子,她当时本就是意兴阑珊。 机会都是属于有准备的人的。而多出来的那个名额必须有人顶上,非常戏剧化地,顶替的那个人是她屋里的荣可欣。——虽然她要评的和荣可欣要评的,根本也都不是一个级,但她一放弃,那个级别的名额就神不知鬼不觉自动转为荣可欣要评的初级职称名额了。 所以你说多有趣。 有些事,深想会厌世的。 荣可欣心心念念要评职称却苦于无门,这一评上,立即发力,自己另起炉灶去带了新团队。且不说带成如何一番德性,大小自己也算是个头目了,自不可同日而语。 属于他们的404,这样看来,其实是注定会分散的。 走到停车场,才刚上了车,电话就打来了。 “阳阳啊,你下班了没有?我过来接你了,马上就到你们单位门口了啊。” 勖阳吓一跳,“妈妈,您要来也不说一声,我今天自己开车了呀!” “哎呀你把车子就放在单位嘛,又不是放那儿它会哭,你坐我车回去,”蓝虹不以为然,“小维临走时特意嘱咐我让我没事就过来接你一趟,我这几天也没顾上,今天刚好有时间,你还不给妈妈个机会吗?再说了你妈妈已经到你们家了,我俩商量好了你妈妈在家做饭呢,我出来接上你,咱们一块儿回去吃饭。” 勖阳拗不过自家婆婆,只好锁好车,跟保安师傅打了声招呼,晃晃悠悠晃出单位大门,站在路边等着家长接。 谁能拗得过一个以一己之力在一年之内就自己恢复完好了的脑梗患者呢。谁敢呢。 蓝虹开车绝对是商务范儿的,比勖阳自己开车能堪堪快出十分钟之多。一进家门,果然迎面香气扑鼻。 是勖阳熟悉的老母亲的味道。 母女婆媳三人的晚餐,也算是勖阳近期在努力适应的一个奇怪又温馨的氛围之一。 “……阳阳妈妈,您说咱们今天看的那几家月子中心哪一家相对比较好?我的意思是定一家环境好点,资质好点的,贵点就贵点,关键是质量得保证,得把阳阳和孩子照顾好了。” “我觉得离他们这儿近的那家,就是一开始咱看的那家就不错。我看那里面的工作人员都还挺干净利索的,你看咱们看的那家,那育儿嫂的手法可是够老到的,我觉得得有些日子没见到那么个手法弄孩子的了。我一看那手势,我就觉得挺靠谱的。” “说的也是。我也是觉得那个阿姨不错,回头我问问,咱能不能也把她给定下来。” “那就太好了。离得也不远,干啥都方便,怎么想都觉得合适。” 柯一维冲刺的模样和在办公室里瘫在躺椅上无所事事不耐烦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人这就是勖阳以为自己最大的成就。因为他让她十分确定,那正是她给他的影响 结尾是两个人重新拍延时摄影白天花开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