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 下》 第一章 一路披星戴月地赶抵皇城,轩辕岳在返回钟灵宫前,先是派出大量式神至民间与皇宫中打探消息,而后他皱看眉,心思沉重地踏入久违的钟灵宫殿内,在冷清清的大殿之上,就看夕霞的余光,他赫然看见在他印象中一直都青春不老的皇甫迟,竟白了发。 “岳儿?”坐在椅内动也不动的皇甫迟抬起了眼。 轩辕岳不知不觉间哽了嗓子,“师父……” 往常那个总是懒得学凡人束发,总是披着一头长长青丝的皇甫迟,此时一头雪白的长发,在殿上逐渐一一点亮的烛光下看来格外令他心惊,在皇甫迟眉眼间,带着藏不住的疲惫,整个人看上去更是清瘦了不只一点半点…… 这怎会是以往总是高站在钟灵宫上睥睨天下苍生的国师大人?这怎会是……他们骄傲不凡的师父? “师父,岳儿回来看您了……”他压下眼眶的热意,鼻酸地走上前。 皇甫迟淡淡地问:“前阵子上哪去了?” 轩辕岳止住了脚步,聆听着他再普通不过的问话,发现他根本就没有追究自家徒儿不告而别之事,也根本就没过问自千夜死后,他这徒儿是如何抛弃了所有师命,将他一人独自弃在这座幽深的钟灵宫。 他干涩地道:“只是四处走走……” “嗯。”皇甫迟也不多问些什么,仅是再次合上了眼。 远远站在皇甫迟身后的兰总管,在见着了不告而别的轩辕岳回来后,他紧了紧手上端着的食盘,接看转过身大步离开了殿上,边走边召出一只鸟儿式神,决心去教训一下另一个更加不知好歹胆敢离家出走多年的小皮猴。 轩辕岳迟疑地看看他,“师父,您的头发……” “去年就全白了。” “是岳儿不孝……”他咬着唇,一骨碌地跪在皇甫迟的面前。 “与你无关。”皇甫迟轻轻一扬指,跪在地上的轩辕岳便整个人被拉了起来,并被一阵清风送至一旁的椅上坐下。 “师父,您怎么了?”见他气色不佳,轩辕岳忧心地问。 “……累了。” 他是累了。 世人不都说,时间是如此强悍,可令誓言枯萎,相思瓦解吗?可无论他再把日子过得多忙碌多浑噩,停留在他记忆中的容颜,却是仍旧据地俨然不动半分。 因此他只能每日每日地将自个儿弄得筋痕力竭,只求午夜梦回之际,佳人能翩然入梦一解他的相思。 可他却从未梦见过她…… 这些年来在反覆经历失去之后,他原以为,他活不下去了,可他想到他还有个岳儿,以及那个她托给他的孩子……只是现下,那孩子定是恨透了他吧? 记忆中那个爱笑的孩子,那个一日不可离开他的孩子,他怎会逼走了他? 虽然明知燕儿不可能会做出串通三界之事,可他还是无法原谅三界,也无法原谅燕吹笛继续与他们交好的作为,这些年来他只要一想到燕吹笛在暗地里变看手法不断帮着三界,他就怎么也没法子去认回那个大徒弟。 因他恨透了三界,不杀光他们,他心口的恨则永不能填平。 “师父,关于那个新皇……”虽然很不想打扰他的休息,轩辕岳还是开口道出他的不安。 “没什么好在意的。” “可他想将您逐出朝廷赶出钟灵宫。”轩辕岳一想到这事心底就有把火。 皇甫迟嗤之以鼻,“就凭他这个凡人?” “但我打听到,相国已为他找来名修道者,那道人法力似乎非常诡异。” “不过是名多年前自钟灵宫脱走的叛徒罢了。”皇甫迟对这事早已知底,因此也不怎么在意。 轩辕岳犹不放心,“我看,我还是再去探探他的来路好了。” “慢着。”骤感不对的皇甫迟蓦地坐直了身子,两眼直瞪向他的身后,“岳儿,你带着什么进宫里头来了?” “我哪有带着什么--”轩辕岳方转过头来,一句话都还未说完,一双自殿门方向探过来的巨掌已飞快地擒住他,眨目间就要将他给拖出殿外了。 “岳儿!”皇甫迟的掌风随即赶至,一记扫上殿门断了来者的去路,另一记则及时拦下了他们。 一路跟随看轩辕岳躲过钟灵宫的结界,藏身在轩辕岳影子里的无酒缓缓地自地上的阴影里站起,高大的身子紧贴着轩辕岳,一掌紧抓着轩辕岳的颈子,赶在他欲施法之前,另一掌飞快地卸下他两肩的关节。 “单凭新皇与那个半调子的凡人,的确是没法将你驱逐出人间。”无酒将面颊贴在轩辕岳苍白的脸侧,慢条斯理的看向皇甫迟,“但,若是多了一个我呢?” 皇甫迟两眼微眯,“放开他。” “瞧瞧你,几年不见,你把自个儿整成个什么样子?你究竟还记不记得你是个修啰?”无酒蹙着眉,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到他时,所瞧见的竟会是个宛如行尸走肉般的手足。 “你来这是同我叙旧的?” 无酒神情忿忿,“自然不是。” 因无相死于燕吹笛等人手中,而无色又惨遭申屠令的毒手,令得原本即只有六大修罗的修罗道损失惨重,加上皇甫迟逗留人间数千年迟迟不归,仅剩下三名修罗主事的修罗道,近年来根本就拨不出空巡守修罗道边界,更抽不出援手去对付佛界那些三不五时侵扰边界的法僧…… 因此赶在修罗道即将面临崩溃前,身为修罗之首,无酒即使再怎么不爱管闲事,他还是不得不亲自前来人间逮回这个背弃修罗道的小弟。 皇甫迟的立场始终未变,“无色应当告诉过你,我不会离开这座人间。” “既然你在乎的那个皇后已死,你总可回来了吧?”这家伙来到人间什么不好学,偏学凡人玩什么情深无悔? “我不会回去。” “这样啊……”无酒勾了勾嘴角,顿时加重了手中捏握的劲道,“话说回来,这就是另一个人间圣徒?” “……什么?”被掐得喘不过气来的轩辕岳一愕,想抬起手拉开颈间的大掌,偏偏被卸下关节后两手根本就不听使唤。 “他只是我的徒儿。”皇甫迟的眼眸一暗,两袖中凝聚已久的掌风却始终无法挥出,只因无酒压根就把身前的轩辕岳给当成了档箭牌。 无酒也不管皇甫迟面上早已风云变色,还刻意埋首在轩辕岳的颈间笑问:“小徒弟,你可知道人间圣徒的妙用?” “妙用?” “在六界芸芸众生的眼中,人间圣徒,可是比灵丹妙药还更来得宝贝的上好食材啊。”无酒边在他的耳边说着,边看看始终瞒着两个徒儿的皇甫迟,“所谓人间圣徒,与佛界圣徒处于同脉,承天地福泽,光华之姿三千年一现,妖魔食其骨血,增千年道行,鬼魅食其肉髓,生肌长骨,不日还阳;要是修罗食其心……” “住口!”皇甫迟猛然祭出七星大法朝无酒的头上一击,而早有防备的无酒忙拖过轩辕岳往旁一闪。 “你舍不得吃了你的徒儿那是你的事,少碍看我!” “吃?”轩辕岳刷白了睑,愣愣地看看无酒的大掌爬上他的胸坎。 “不许碰他!” “你家师父没告诉过你吧?修罗若食其心,则去大善仅存大恶,永生再无弱点。”无酒一掌按在轩辕岳的左胸之上,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以及掌心下那颗心的跃动,并隐隐吞了吞口水,“你说,你的这颗心,它怎能这么勾人呢?” 愤然采取行动的皇甫迟,赶在无酒一掌剖开轩辕岳的胸膛前冲了上来,刁钻的掌风瞄准了无酒的双眼一扫,欺身上前一掌击开了无酒紧扣的大掌,电光石火间一把拖过轩辕岳,使劲将他往殿门处一推。 “快走!” “他哪儿也去不了。”无酒召来两柄大刀架住皇甫迟的双手,气定神闲地道。 盯看他自信无比的眼神,皇甫迟猛然回首朝轩辕岳大喝。 “岳儿别动!” 然而轩辕岳却已一脚踩进无酒于殿前所设下的陷阱,登时殿上电光大作,一道道自地上疾射出的银白色光芒,在轩辕岳的四周布成了闪电形栅栏,将轩辕岳困在其中,他身后的发丝才拂过那闪烁的电光,随即传来一阵焦臭味。 “师父……”不能动弹的轩辕岳两际沁出冷汗。 皇甫迟毫不留情面地连番将金刚印狠狠打在无酒的身上,“你与新皇做了什么?” “不过是与他达成一项协议而已……”无酒吃痛地闪看那佛力无边的金刚印,“他得钟灵宫,我得你们师徒俩。” “作梦!”两眼泛看血光的皇甫迟再不留手,早已凝聚好的七星大法于下一刻就要印上无酒的眉心。 无酒狼狈地闪过,“今日我们不只要带你回修罗道,还要挖了人间圣徒的心!” 我们? 皇甫迟急急弃下手边的无酒,身形一闪就来到栅栏前,而这时,始终隐身在殿柱后头的另一名修罗无欲,正施法扬起一手准备刺向轩辕岳的胸膛。 指尖刺破胸膛鲜血飞窜而出的声音,在安静的殿上听来有些刺耳。 轩辕岳瞠大了眼,怔怔地看看皇甫迟不顾电雷烧击,硬是探出两掌强行拉开栅栏拖出了他,并欺身挡在他的面前替他受了无欲的那一掌。 “你……”无欲错愕地看看近在他面前的皇甫迟,而后猛力将手臂自他的胸口抽出。 “师父--”盯看皇甫迟身后那个血流如注的大窟窿,面上血色尽失的轩辕岳忍不住放声大叫。 “岳儿……”皇甫迟忍痛地转过身子一手按住他的肩,“别动。” “师父……” 以指沾了沾胸口之血,皇甫迟飞快地以血在轩辕岳的身上书符,在写完后连点他数大穴封住他的行动,再以血重新在地上设了个贴身结界,将轩辕岳牢牢困在原地。 “师父,您这是……” “记看,修罗之血,无法可破--”皇甫迟按看自个儿的伤口稍稍止住了血,“待在这儿一步也别动,他们动不了你一根寒毛的。” “师父不要……”看着皇甫迟被烧灼得血肉模糊的两手,轩辕岳急得直掉泪。 “待着。”皇甫迟喘了喘,随即背过身子看向早把握住时间做完准备的其他两名修啰。 皇甫迟没理会身后轩辕岳的哭喊,他先是瞧了瞧置于殿上六个方位的金质印信,再看看他自个儿的脚底下,感觉体内的修罗之力以及一身的法力,正源源不绝地被抽离他的身子。 “为了封住我,你们将六修罗的印信全都找来了?”早知道当年他就不该随手把自个儿的印信给扔在须弥山上,也省得今日他们竟拿来当成杀手铜。 “正是专程用来对付你的。”无酒两眼瞧向他的身后,“待你失了所有法力把全身的血流光了后,我看你还怎么护着他们。 皇甫迟冷冷一笑,“不怕修罗道因此毁了?” “你--” “这世上仅剩的修罗可不多了。”皇甫迟还在这当头提醒他。 冷眼旁观的无欲走至他的面前,“既然知道你还赖在这人间做什么?” “与你无关。” 第二章 无酒气愤地指着他,“是不是又是为了那个什么愚蠢的承诺?这回你又答应了那个早就死透了的皇后什么?守护她的国家?还是保护这座人间?你可真给咱们修罗道长脸啊,竟自甘下贱地爱上了个凡间的女人!” “为了她,我可弃一切。”皇甫迟的目光坦坦迎向他。 “你太令我失望了。”早就暗藏着杀意的无欲迎风召来两柄弯如新月的镰刀。 下一刻,两柄镰刀自皇甫迟的身后穿过他的琵琶骨,无欲握拳一扯,镰刀刀柄后头系看的寒铁铁链即往上吊起皇甫迟,让他离地数丈。 “师父!”红了眼眶的轩辕岳冲动地想要挣开被锁的周身大穴。 皇甫迟低下头朝他大喝,“岳儿,你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吗?” 本想突破禁制的轩辕岳蓦地止住了妄动,紧紧狠咬着牙关,用力得浓重的血腥味直冲至他的口鼻间。 无欲挑了挑朗眉,“你以为这样我就动不了他?” “没错……” “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无欲张握看五指,殿上即再次传来铁链拉紧的声响。 皇甫迟不以为惧,“为了修罗道,你不敢。” 眼看无欲眼中杀意愈来愈盛,还盼着把皇甫迟带回修罗道的无酒连忙上前拦住无欲。 “你可别忘了咱们来此的目的。”若是再少了皇甫迟一个修啰,即使日后佛界什么都不做,修罗道也迟早会消失在六界之间。 无欲抬首望着一身血湿的皇甫迟,在滴下的血液逐渐染红了大殿之时,满腹不甘的他亦铁了心。 “我倒要看看。你能倔到什么时候?” “不是去西域了吗?” 卖豆腐卖到灵山的晴空,在日光融融的午后来到了藏冬的院子内,忍笑地盛了一碗豆腐递给还在生闷气的藏冬。 藏冬将嘴一撇,“谁晓得那小子这回又发哪门子疯?”一早自天问台返家的藏冬,此时脸上还留着一个鲜明的脚印,正坐在后屋长廊上,准备化满腹不满为食欲大力开吃。 “该不会是又跟师弟闹翻了吧?”晴空两手不停地再给他盛了一碗,“轩辕小子呢?” “回皇城了。” 晴空一脸纳闷,“他不是也离开师门了吗?怎又回去了?” “八成是想自家师父了吧。”那小子可不像燕吹笛那般没心没肺,更不像某人的睑皮那么薄。 “也有可能是皇甫迟出了什么事。”晴空摇摇头,反而觉得以轩辕岳的性子来看,轩辕岳倒不是那种会轻易违背原则的人。 也不清楚那对师兄弟葫芦里卖什么药的藏冬,一连吃完两碗豆腐后,边摸看圆滚滚的肚子,两眼边往晴空的豆腐小摊滴溜。然而晴空却是赏了他个大白眼,反倒问起他另一事。 “我一直很想知道,那对师兄弟怎会拜在皇甫迟的门下。” “我只知道他俩都是皇甫迟养大的。”藏冬这些年来探到的本书八卦可不少,“听说燕家小子是已故皇后抱给皇甫迟养的,而轩辕岳,好像是个老和尚叫皇甫迟去找来的。” 晴空一怔,“老和尚?” “嗯,叫什么来看呢……”藏冬一手搔着下巴,磨磨蹭蹭半天后才想起那个人名,“对了,听说是叫去雁。” 去雁二字一入耳,本欲在廊上坐下的晴空登时站直了身子,一个箭步上前紧握住他的两肩,惊讶地朝他问。 “你确定他叫去雁?” 藏冬被吓了一跳,“怎么,你认识?”反应这么大? “岂只认识?他乃佛界四大护法之一。”原来是那老家伙搞的鬼啊,怪不得他怎么也想不通皇甫迟哪来那么大的本事,能一举得来两位准人间圣徒纳在旗下。 “……啊?”藏冬呆呆地张大了嘴,“佛界四大护法之一?就那个从没亮过名字也不知生啥样的护法?”这不是佛界与六界中最有名的不解之谜吗? “就他。” “他为何要把燕家小子他们交给皇甫迟?”那家伙到底知不知道皇甫迟是个修罗啊?还是他一时吃饱撑着了? “去雁他……对人间有某种程度的执拗。”晴空想到那号人物也是头疼得紧,“他生前曾为凡人,因此他非常爱这座人间,爱到不惜抛弃佛界职责也要来这人间晃荡,且一晃就是几千年。” “理由?” “我听同僚们说,去雁待在人间等待人间圣徒已有数千年了,可他的行踪却老飘忽不定……” “他找人间圣徒做什么?” 晴空没好气的轻哼,“守护人间啊,还能做什么?” 然而藏冬却一脸像是吞了只苍蝇的模样。 “就凭那两只兔崽子?”开……开玩笑的吧?相形之下,皇甫迟这个满心责任感的修罗反倒比那两只还更称职了点。 “嗯。”虽然看上去两只都挺不可靠的。 “既然你这么深知内情,那你知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谁是人间圣徒?”索性就统统一并都说清了吧,省得各界众生多年来一猜再猜。 晴空笑眯眯的,“这得问去雁了,这事只有他知情。” 他不死心,“没法子验证?” “没。” “皇甫迟可知情?” “应当也不知才是。” “干脆咱们直接去问那家伙算了。”藏冬说看说看就自怀里掏出一面刚打造好的盘龙飞凤镜,以袖擦了擦镜面后,就打算直接去问问帮人家养孩子的皇甫迟。 见他正忙碌看,晴空便收起廊上两个吃空的碗,正打算趁看天色还亮看时早点下山返家,没过多久,就看藏冬绷着张脸。 “坏了。” “嗯?”晴空不解地探过头去凑热闹。 藏冬紧攒着两眉,愈看镜中的情况愈觉得不乐观。 金光潋滟的铜镜中,静静反射着钟灵宫大殿上的情景。 大殿之上,皇甫迟遭人穿透了琵琶骨高吊在殿中,浑身湿漉漉的宛若一个血人,自他身上淌下的血液已在光洁的地面上积成了一大摊的血镜,而面色苍白的皇甫迟则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哪怕是站在底下的无欲一再的将皮鞭鞭打在他的身上。 一边不远处,困在殿上不动的轩辕岳看似苍白又疲倦,正焦急地对皇甫迟喊些什么,可是皇甫迟却始终都没有响应他。 藏冬挠了挠发,“呃,这下该怎么办?” “去天问台串串门子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皇甫迟将血流尽,而轩辕岳在他死后真被那两名修罗开膛挖心吧? “我才刚从那儿回来!”一想到又要去见那个不知在抽啥风的燕吹笛,藏冬就说什么也不想挪步。 晴空轻而易举地拎着打算逃跑的他,一鼓作气跃上云朵。 “反正你左脸都挨了一脚了,也给右脸一点公平吧。” “兰……兰爷爷?” 对藏冬发完了一通脾气后,燕吹笛接下来一整天都闷在屋子里没出门半步,然而就在黄昏时分,鲜少有外客来访的天问台又来了不速之客,且耐性无限地不断敲着他的大门,逼得燕吹笛不得不开门迎客。 甫一打开大门,他随即僵住了身子,错愕地张大着嘴,愣瞧着眼前这位打他小起就最是克他的一号人物。 “你还知道我是谁?”兰总管面上挂着淡若清风的笑意,抬眼扫了扫这只逃家七年多的自家猴子。 太过熟悉那抹笑容背后代表着什么涵义,燕吹笛猛地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忙两手抱住脑袋转身就想逃窜。 “给我过来!”兰总管大掌一伸,随即如鹰爪般准确无比地拧住燕吹笛的一耳,使劲地将想脚底抹油的他给扯住。 “疼疼疼……”泪眼汪汪的燕吹笛忍不住哀哀惨叫。 随晴空一道前来的藏冬,本是站在兰总管的身后,打算等这位陌生客找完燕吹笛后就赶紧向他报讯的,可难得见着燕吹笛这副吃瘪的模样,当下心情大好的藏冬,霎时忘光了他们来这是为了命在旦夕的皇甫迟。 在兰总管准备以家法修理燕吹笛,转过身对他们投以一眼时,藏冬咧大了笑脸,再诚恳不过地鼓励这名胆敢不给燕吹笛脸面之人。 “我们只是路过的,您老请继续,千万千万别对这小子手下留情!”现世报啊现世报。 “……”晴空一手掩看脸默默地背过身子,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靠着式神匆匆赶来此地逮人的兰总管,此刻也没多大心思花在陌生人的身上,他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燕吹笛家的大门,拧着燕吹笛的耳朵将他给拖进去后,随即解下了身上背着的行李,自行李中找出一把往年揍惯某人的长竹板,黑着一张脸,一步步逼近缩躲在墙角的燕吹笛。 “说,为什么不回家?” “我本来就没有家……”燕吹笛紧盯着他手中的凶器,一改以往老是大摇大摆的模样,小媳妇似的怯怯缩了缩颈子。 一竹板登时打在他扭来扭去的屁股上,其声之响亮,令两名局外客都不得不溜进了屋子里,偷瞄了一下燕吹笛此刻脸上的表情,再转眼看向他惨遭受刑的屁股。 兰总管端着正经八百的笑容再问:“什么叫没有家?” “……是他叫我滚的。”燕吹笛扁着嘴,不情不愿地低低吐出。 某总管又将手中的竹板准确地往他的屁股一抽。 “国师大人做了什么?不就是在气头上骂了你几句?从小到大,你哪一日不闯祸?那一日不调皮捣蛋的?可国师大人连打都没舍得打你几回,而你呢?为着他几句昏头的气话,你就闹离家出走不要师父了?”反了天了是吗? “反正话是他说出口的……”不敢动不敢跑更不敢还手的燕吹笛,因屁股上又麻又痛的感觉,脸部表情显得有些扭曲。 隐忍多年的兰总管辟里啪啦地开骂,“你的脸皮就这么薄、这么禁不得骂?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啊?值得你连自个儿的师父也不要了?你可知你不要的那个师父是谁?是打从你是个娃娃起,就一直抱看你、养看你、疼看你的师父啊l你这不孝的孩子居然还敢跟国师大人闹别扭?” “我错了,我不孝,我不忠不义,我简直就不是人……”没法反抗的燕吹笛索性来个自暴自弃。 坐在不远处喝茶嗑瓜子兼看戏的藏冬,忍不住要拖拖他的后腿。 “你本来就有一半不是……”都叫人魔了不是吗?难不成要把申屠令给扔过墙去来个打死不认? “别插嘴”兰总管一记冷眼艘艘地扫过来。 “是是,您继续……”藏冬完全不敢在这当头拈虎须,赶紧恭请他继续施以家法。 燕吹笛抹了抹脸,十分不情愿再听他提起以往的那些总总。 “总之,我统统都认了,兰爷爷求您就别再说了。”反正都已覆水难收了,他又何苦来找他们师徒俩的不快活? 正当兰总管额上的青筋都因他这句话而冒了出来时,冷不防的,置身事外的晴空也在这时插了嘴。 “等会儿,方才您说,这小子是离家出走的?”他可不是坐在这儿闲看凑热闹的,这话里头的重点他听得可清楚了。 “可不是?” 晴空不疾不徐地在燕吹笛的头上再添上一条大罪,“可他明明说他是被逐出师门的。” 第三章 “你这死孩子!”兰总管忿忿地扭过头,脸色气得更青更可怖,“被逐出师门?亏你说的出来!” “那老头当初的确是说他不想看到我叫我滚嘛……”自知理亏的燕吹笛两手掩着还火辣辣疼着的屁股,怯懦地直把身子往后缩。 兰总管一巴掌就往他不灵光的脑袋拍过去,“就知道你这孩子脑子不好使,当年丹药吃太多给吃傻了!” “那么真相是?”晴空慢条斯理地以指敲着桌面,还等着知情人来给他解答。 兰总管敲起皮猴子的脑袋就像敲木鱼似的,“当初国师大人在气头上,摆明了就不想看见你来惹他心烦,叫你滚远点也不过是一时之间无法面对你的身份,你这笨小子居然敢擅自离家出走,还说什么被逐出师门?好啊,向天借胆了?这等诛心的话你也说得出口?是不是离家在外你也就变得没心没肺了?” “我……” “撒了谎后你还有脸顶嘴?”兰总管出手甚快甚狠,就连燕吹笛也防挡不了,当下就被他拧住了两耳使劲地扭着。 “疼疼疼……”对这招最没辙的燕吹笛涨红了整张脸,眼泪悬在眼角边要掉不掉的。 “就是要你疼!”早就对国师大人说过孩子宠不得惯不得,他偏就是不信,这回他打也要将这只猴子打回原形来。 “耳朵、耳朵要掉了……”燕吹笛疼得直跳脚,“兰爷爷您手下留情啊……” 兰总管忽地两手一收,站在原地隐隐抖颤着身子,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燕吹笛傻愣在当场。 “……兰爷爷?”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狠心……”兰总管悲悲切切地开始拉着衣袖抹泪,那语调哀伤得简直要钻进人的骨子里,“你怎么舍得这么对国师大人?你怎舍得让国师大人难过?” “我……”经他突如其来的一哭,燕吹笛都慌了手脚,上前扶也不是、抱也不是,全然不知该拿这情况怎么办。 兰总管继续哑看嗓子低泣,“小时候的你,简直就可说是长在国师大人身上的,无论他要上哪儿,都非得亲自抱着你一块儿去不可,只要一晃眼没见着他,你就使劲的哭,哭得全皇城上下日夜都不得安宁……换作他人,那般日夜不歇的抱着你,两手早累断了,可国师大人从不喊苦也没吭过一声累……” 燕吹笛收回手,眼角红红地听他对往事忆苦思愁,生生地撕开他伤口上那道老是不愈合的伤疤,再划出一道令他再难以掩饰的新伤。“记得有回你病了,哭声弱得像猫叫,不肯喝药也不肯睡,国师大人连着三个日夜就这样傻傻的抱着你哄,你嫌房里太闷全是药味就哭闹着,而国师大人就像个傻子一样,大雪夜的,硬是把你包成个小粽子,抱着你在天寒地冻的夜半三更,一步步走过钟灵宫的每一处,只求能哄得你开心了、不难受了……”也不管燕吹笛有没有听进耳,兰总管一径地在那伤口上大肆撒盐添料。 面对这骤然的转变,作壁上观的藏冬先是愣了愣,随即敬佩无比地看看身形佝偻的老人,将原本挺直的背脊弯曲得像道用力过猛的弓弦一样,泪水哗啦啦地在布满褶皱的睑上恣意横流看,大力鞭答着燕吹笛的心之余,还要他红着眼眶承认,那原原本本就是他这个伤人心的小子的错。 高人啊…… 原来那座钟灵宫这么卧虎藏龙?改天得去好好参拜参拜。 燕吹笛抖着手想扶起伤心的老人,却被兰总管紧握住,反而按向他自个儿的胸膛。 “你和岳儿虽都是国师大人的弟子,可你难道不知国师大人最疼爱的人是谁吗?他可没一手带大岳儿不是吗?燕儿,你摸摸你的良心说说,从小到大你见国师大人亲手抱过岳儿几回?岳儿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可不是国师大人啊。” 低首看着老人眼中闪烁的泪光,燕吹笛在喉际硬涩到极点时,默默地抽回了手,转身走向墙角的暗处。 很会破坏气氛的藏冬偏挑在这节骨眼上横插上一脚。 “且慢,你说燕家小子是你家那位国师大人亲手养大的?”这问题再重要不过了。 “不错。”兰总管微偏过头,恼怒地在暗地里横了他一眼。 多年来深深饱受其害的藏冬忍不住要他解惑。 “这德行……到底是怎么养的?”好歹也给他一个老是莫名挨打挨揍的理由吧? “随便他长。” ……怪不得。 “国师大人相当疼爱燕儿的。”忠心耿耿的兰总管不忘强调这一点。 藏冬气极反笑,“所以就把他疼爱成只蹦蹦跳跳又脸皮特薄的臭猴子?”居然随便他长,当是养猫养狗啊?随便把他养成这副怪不隆咚的坏牌性? 兰总管正色地澄清,“血统问题不在国师大人能力范围内。” 想了想那只脸皮也薄得死都拉不下脸认儿子的申屠令,再看看这只时不时就乱咬人的燕吹笛,深感挫败的藏冬不得不承认,血统问题在这上头,还真是大大压过了后天教养。 “……说的也是。”改天他要寻个黄道吉日去砍了申屠令。 “咳。”晴空在他们把话题愈扯愈远前赶紧兜回来,免得浪费了兰总管先前的苦心铺陈,“方才说到哪儿了?您请继续。” 兰总管走至屋角揪起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燕吹笛,扳过他的双肩,笔直地望进他的眼底。 “方才说到你这孩子怎么能说走就走,连句话也不留下?你可知自你走后,国师大人每夜都站在钟灵宫外头望天不睡?你可知国师大人日日都在等你回来?你是国师大人心上的一块肉,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走,简直就是拿刀在割他的命啊!” 燕吹笛倔强地不肯承认,“他才不会--” “你也知道国师大人就是那种有事也全都往心里搁的性子,再苦再痛他这闷葫芦也往自个儿的腹里吞,却从都不会说出来,如今皇后娘娘已经走了,就连他自个儿最疼爱的徒儿也不在了,岳儿还跟着你的脚步不告而别,你说,他多伤心多难受?他的心也是肉做的啊,他说不出口不代表他就不会疼。” “可他为保人间无所不用其极--”燕吹笛犹豫踌躇了半晌,千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 兰总管说得理直气壮,“国师大人之所以如此,是因皇后娘娘在临死前求他守护人间,国师大人又无通天的本领,也无三头六臂,加上你们这些不肖徒又不肯帮他,这还不许他剑走偏锋吗?” “您忘了他还残杀妖魔鬼三界众生……”他怎么也忘不了那日雪夜里所见到的残酷屠杀地狱。 兰总管更是挺直了腰杆,“当初皇后娘娘就是因那些三界众生的贪婪而死的,你说国师大人能不恨吗?更别说他们之所以会找上娘娘,就是因为国师大人拒绝交出人间圣徒,而那些众生抢不着被国师大人死死保护着的你与岳儿,在无从下手之际,这才找上了娘娘这个国师大人唯一的软肋。 燕吹笛的思绪蓦地中断了一下,满心不可思议地问。 “等等……为了抢我和师弟?”怎么从来都没人告诉过他这回事? 在这当头,兰总管也顾不上是不是抖出皇甫迟深藏看的秘密了。 “你与岳儿就是人间圣徒,自你们幼时起,各界的众生就都想要你们的命!” 燕吹笛面上血色尽失,“什么?” “自收养了你这奶娃娃后,国师大人便绞尽脑汁使尽手段地想护住你这各界众生口中的人间圣徒,而在抱回了岳儿之后,国师大人更是小心翼翼不敢轻忽,就深怕你们师兄弟俩会遇上什么不测……”兰总管语重心长地对他道,“燕儿,你知道你从小到大差点死了几回吗?次次都是国师大人拼着命不要地把你的小命抢回来的,倘若不是国师大人一心护看你,还授了你一身的术法傍身,只怕你早不在这人世了。” “怎么可能……”燕吹笛频频摇首,难以置信地腾腾往后退了几步。 晴空扬起一掌,“我们可作证,此话并没有虚假。” 趴在桌上的藏冬也跟看点了点头。 望着他们一张张不容他否认的脸庞,燕吹笛的眼瞳剧烈地颤动看,不知打哪儿来的泪水涌上他的眼眶,令他怎么也看不清记忆中皇甫迟总是站在他们面前保护他们的身影。 他颤颤地开口,“那……他所做的这一切……” “打一开始就是为了你与岳儿,皇后娘娘只是被你们连累的无辜牺牲者。”逮着机会的兰总管一刀就狠狠捅进他的心坎。 听完他的话,燕吹笛呆站在原地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过去,他才总算找回了浑身流失的气力,默然地抬起脚转身走进房内。 “燕家小--”看不过眼的藏冬本想把他给揪出来面对现实。 然而兰总管却朝他摆摆手,“别理他,让他自个儿去想。” 方才还苦情悲切的老人在燕吹笛离开后,登时消失在藏冬的眼前,取而代之的,是面带精光,嘴边还带看嘲弄笑意的堂堂钟灵宫大总管。 藏冬很想揉揉眼,“呢,阁下您变脸变得好快……” “好说。”兰总管据傲地朝他扬扬眉,“咱家乃钟灵宫一品大总管,二十年来踩过宫廷硝烟无数,那小子想跟我斗?他还嫌太嫩了点。” “您说的那些往事……”可信度要不要打对折啊? “都是真的。”他可没撒谎。 藏冬开始觉得有些不忍了,“那燕家小子他……” “那只皮猴子是罪有应得,甭管他,让他去想。”哼,国师大人这七年过的是什么日子,这只在外头逍遥自在的皮猴子怎可能会知道?今日若不挫挫那只造成这一切的猴子,他哪有脸面将这只不受教的猴子送回国师大人的面前? “好吧,总之咱们等看瞧就是了。”藏冬扳着颈项,也觉得一时半刻间,要全面动摇燕吹笛已是根深蒂固的想法,恐怕还是需要点时间。 晴空却否定了他俩打好的算盘。 “恐怕等不了。” “为何?”因赶来此地太急,兰总管根本就不知在他离开了钟灵宫后,皇甫迟与轩辕岳发生了何事。 “因你家的国师大人就快死了。”都没人记得正事吗? 这些年来,皇甫迟留在燕吹笛心中最深最是难忘的印象,是他那夜宛如杀神般无情屠三界众生,是他为了与鬼后死磕到底,在中元时节大肆残杀那些只想返回人间与家人团聚的无辜冤魂,是为达目的,皇甫迟随时都可牺牲掉他们师兄弟俩的狠劲…… 可如今却突然有人将他所以为的天地翻覆了过来,再扭头告诉他,皇甫迟之所以会有日,全是为了他们师兄弟这两个罪魁祸首。 往日所有的爱恨,交织成拆不开的迷惘,令他的心在摇摇欲坠的九死一生中挣扎……燕吹笛满脑子乱哄哄的,什么条理和是非都分不出来,他紧揪着头上的发,曲着膝盖蹲坐在墙边,一下又一下地以后脑勺撞看墙面,仿佛这样就能够让自个儿清醒或是好受一些。 许多年已不再忆起的那张容颜忽地跃至他的脑海中,他想起了在某个岁月静好的午后,皇后娘娘曾把他召至凤藻宫,摸着他的头对他说…… 第四章 “日后,倘若你师父做了什么错事,你一定要原谅他。” 原谅他? 原来在那么多年前,娘娘她……就早已预见了今日之事了吗? “咳咳。” 燕吹笛目光空洞地看着一脸歉意站在门边的晴空。 “虽然我也不想在此时来打扰你,不过,皇甫迟快死了。” 尖锐的啸音霎时穿过他的两耳,刺耳到令他什么都听不见,脑际一下子就被掏空了,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剩。 燕吹笛不可克制地颤抖着身子,“你……你说什么?” 缩躲在晴空身后的藏冬悄悄地探出头来,有些同情地报出火上加油的实情。 “你的亲亲师弟,这时可能也差不多快被别人给啃了。”光看镜中无酒那副流着口水的德行……怕是不只那颗人间圣徒的心,到时轩辕小子恐还会被他给啃得一干二净连骨头都不剩。 燕吹笛倏地自地上跳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晴空不疾不徐地道来,“修罗道与新皇连手,修罗道要皇甫迟,新皇则要钟灵宫。” “还有只修罗要吃轩辕小子的心。”藏冬继续补述。 燕吹笛有些错愕,“吃?” 藏冬两手摊了摊,“吃不着你的,当然也只能把主意打在他身上了,反正你俩中有一人是人间圣徒,碰碰运气总是行的。 燕吹笛愣头愣脑地瞪看他俩,根本就没听懂他们话意,晴空见了,一掌拍着藏冬的肩头。 “老鬼,这小子不懂,你得先告诉他什么是人间圣徒。”皇甫迟也不必保护到这种程度吧?居然什么都没说过,真佩服他竟然有法子让这两个师兄弟平平安安地一路长大成人,还没被各界的众生给吃了。 藏冬只好将燕吹笛拖过来,在他耳边叭叭咕咕地把皇甫迟多年来费心尽力的苦心全部告诉他。 听完藏冬所说后,燕吹笛眼中泛满了懊悔的眸光,这时晴空又淡谈地再道出皇甫迟极力隐瞒的另一件事。 “若我没料错的话,皇甫迟打从你一岁起就护看你了,而轩辕岳则是自小就男扮女装。” “那又如何?” “要在那个岁数护住你,皇甫迟就只能用修罗的心头血。”晴空不忍地长叹,“修罗血,虽是号称无法可破,但时日一久,难免也终会无效,而修罗的心头血,则是以命续法,他生你即生,他这是拿他的命护着你啊。” 深深喘了口气后,眼中都是水光的燕吹笛风风火火地冲至床边抄了一大把黄符,接着冲出来后就拖了藏冬急忙往外头跑。 藏冬一路被他拖得踉跄地倒着走,“等等,你拉看我干嘛?” “少啰嗦,跟我来就是了!” 晴空跟在后头摇首,“这样赶去肯定是来不及的。”他还真打算跑过去或飞过去啊?只怕到时皇甫迟一身的血早就流干了。 燕吹笛听了当下脚跟一转,扯着藏冬来到书房的门扇前。 “神荼!”他一拳又一拳地重敲在紧闭的门扇上,火急火燎地大吼,“快开门,我要上钟灵宫!你听见了没有?开门!” 不一会儿,神荼气急败坏地推开门扇,正沐浴到一半的他顶着一头湿淋淋的发,鞋也来不及穿地光着脚丫子,恼怒地看着眼前这些老是找他借道的不太熟人士。 “我说你就不能挑别的时辰吗?”害他险些在浴桶里淹死。 “快帮我开门!我要上钟灵宫!”燕吹笛急吼吼地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哪管他嘴里在抱怨些什么。 神荼有些被他的气势给吓着,“这……” “照他说的办。”身为在场法力与身份最高人士的晴空,在神荼两眼游移着迟迟拿不定主意时,淡淡地开了口。 燕吹笛揪着他的衣领,“快开门!” “这就开、这就开……”迫于恶势力,神荼哆哆嗦嗦地将门扉一关,闭上眼便开始施法。 等不及的燕吹笛在施法完成后便是举脚一踹,不顾一切地拖着藏冬闯进钟灵宫里头,准备营救自家师父。 阵阵刺骨的冷风拂面而过,转眼间燕吹笛已出了门扉踏上钟灵宫大殿,他甫睁开眼,见着的就是被高高吊在大殿上头,一身鲜血和鞭伤无数的皇甫迟。 皇甫迟那一头醒目张扬的白发在风中幽幽飘荡,犹如一把尖锐的锥子狠狠扎进了燕吹笛的心房,令他心痛如绞,眼眶烧灼滚烫……他痛苦不堪地张大了嘴,喉间发出嘶嘶的声响,却始终都无力拼凑出完整的字句。 怎么会…… 他不是不老不死吗?怎会白了一头的发? 他不是总是不可一世的吗?怎会落得如此狼狈还被伤成这样? 一股热血直直冲上燕吹笛的脑门,他想也不想,在两脚朝皇甫迟奔去之前,已在手中结起了三四个术法,不管不顾地朝殿上的无酒扔了过去。 无酒在接连被砸了几个不痛不痒的术法后,目带凶光地回过头来,不屑地看看一脸像要为师报仇的燕吹笛急吼吼地冲了过来。 他丝毫就没把皇甫迟的徒弟给看在眼里。 “来得正好。”他还正愁找不到这小子呢,这下好了,人间圣徒究竟是哪一个,今日便可有所解答。 “大师兄!”被困在封印中的轩辕岳一见他来了,连忙对他大叫,“他们是修罗道的,用金刚印!” 燕吹笛边在两掌掌心中运起金刚印,边指挥着还跑在他身后的藏冬。 “你去对付另外一个!” 被驱使的藏冬很不情愿,“喂喂,我是陪客啊,怎么连我也算进里头?” “你以为我为啥拖你来这?你这陪客再不变打手,信不信我回去就拆了你灵山的老窝?”难道他以为单凭他这只三脚猫还真对付得起两个修罗吗? “有你这般请神帮忙的吗?”藏冬撇撇嘴,两眼瞄了瞄站在皇甫迟底下正不怀好意盯着他的无欲。 赶时间的燕吹笛不客气地一脚把他给踹过去,“快点过去摆平他!” 才又鞭完皇甫迟一顿的无欲收起手中的长鞭,冷眸里的杀意仍未散去,他不以为然地看着被一脚踹到他面前的不速之客。 “你是何人?” “藏冬。” 无欲神色一凛,一改先前轻视之意,不敢置信地问。 “神界战神?”那小子是打哪找来这尊神界帮手的? 藏冬耸着两肩更正,“前任。” “怎么,你也想分一杯羹?”难道他也想获得至高无上的法力,或是再增千年的修为? “不,本神祇是打手。”藏冬一手按着颈间扭扭脖子,下一刻,一记雷霆万钧的掌印便直朝无欲扑去。 没想到他招呼一声也不打就动手,无欲惊险中闪过掌印,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没想到他纵使是躲过了,却还是被那无上的神力给伤了心脉。 “啧啧,下手这么狠……”藏冬望着上方伤痕累累的皇甫迟,接着转过头来问:“没法子将他拖回修罗道效力,你们就打算废了他,然后把他封印在修罗道当个人桩?” 无欲抹去嘴角的血丝,“至少修罗道日后不会因他的不肯归来而支离破碎。” “那好吧,既然受人之托……”这下也不必客气了。 “神界想插手修罗道的事?” 藏冬咧嘴坏笑,“本神就是欺负你那又怎样?” “你--” 无欲根本就没看清他是怎么欺身上前的,,慌忙中,他伸出一臂格档住又向他袭来的掌印,却听见臂上传来一声清脆,整只臂骨竟就这样遭他给击了碎,他忙掩着伤臂快速往后头跃去,一转首,却惊见藏冬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眸又近在他的眼前。 藏冬一掌牢牢擒住他的额际,“谁让你对他家师父下手呢,那小子可没我这么好商量。” 神界的战神果然不同凡响……深恐他下一步动作就是灭了他,无欲很识时务地不敢再妄动。 回想起临行前晴空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藏冬不甘不愿地按捺下满心想动武的欲望,逼自个儿做回那个老老实实的安分神仙。 “哪,不想修罗道再死两个修罗的话就快滚。”若不是为了什么六界平衡,他至于吗?那个臭小子的烂摊子一回比一回还难收! 无欲没收住眼底的错愕,“你要…放了我?” “啧。”藏冬松开掌心白了他一眼,“难不成我还真打算看着修罗道毁于一旦啊?又不是阴天打孩子。” 换个角度去想,若是佛界与修罗道打了起来,那么晴空必定会是佛界首选的开战先锋,而没积极阻止这事发生的他……在事后,肯定会被晴空那个笑咪咪的家伙给整治得全身上下金光闪闪瑞气千条。 “你……” 他不耐烦地挥看手,赶苍蜗似的,“滚吧滚吧,别等我改变心意。” 无欲迟疑地看了远处犹的无酒一眼,而后在藏冬警告的目光下,选择识相地先退一步。 随意打发完无欲后,转过身子的藏冬随即垮下了脸,不为别的,就因那个凭着一腔热血冲动地跑来救师的燕吹笛,此刻正丢人至极地被无酒打得夹着尾巴四处逃躲乱窜。 依他看,甭说是习过了金刚印与七星大法,那小子他就是再花上二一十年的时间,把自家师父一身的能耐都给学齐全了,他这号小人物,也别想敌得过一名数千年来以杀戮为生的修啰。 “不长进的东西……”藏冬暗暗骂了骂,接着袖袍一扬,两道金光瞬即射入无酒的胸膛,无酒动作一滞,随即掩着剧痛的胸口痛得直想在地上打滚。 一路被无酒压看打的燕吹笛,在得到藏冬的援手后,登时气势一改,气贯长虹地抬脚踹翻了无酒,再紧紧抡起蓄势已久的拳头,发狠地将金刚印直往无酒的睑上大力招呼。 趁着那边正在忙活,藏冬慢条斯理地踱看步子,先是把吊在上头死活不知的皇甫迟给解了下地,一手沾看自他胸口流出的鲜血,再走到被囚禁已久的轩辕岳的面前,以特殊的手法将他的封印给解开。 “轩辕小子,你没事吧?”藏冬边问边替他接上两臂骨头的关节,强烈的疼痛令精神早已不济的轩辕岳醒过神来。 “我没事,师父他……”他拖着酸软的两臂紧揪看藏冬的衣袖问。 “别急。” 将还没缓过劲来的轩辕岳扶到皇甫迟的身边后,藏冬蹲下身子仔细诊了诊皇甫迟的伤况。 “山神,师父他、他……”轩辕岳跪在紧闭着双眼面如白纸似的皇甫迟面前,恐慌地看着他那不怎么起伏的胸口。 “没死,还有气。”真是,修罗道的修罗们怎么就没一个知道轻重的?下手这么狠做什么?这么大的一个窟窿,这叫他怎么当绣娘补起来呀? “都怪我……”他紧握着皇甫迟冰冷的手,满心满眼的都是自责,“都怪我没留心,竟没防备地带了他们进宫里头来……” “此事根本怪不到你头上,实际上修罗道的老早就想将你家师父绑回家了,你只是倒霉了点而已。”藏冬拍拍他的脑袋安慰,“你也别光忙看伤心了,宫里头有没有伤药?先去帮我草些止血的东西来。” 轩辕岳以袖抹过脸,“我这就去……” 第五章 在他走后,藏冬探出一掌覆在皇甫迟的胸前,静气凝神后,细腻的将手中的神力拆成一股股,小心护住他的心脉保住他的性命,打算在稳住伤势后就将他往晴空那儿送,可就在他正忙着的这当头,大殿的另一边也正热闹滚滚地开揍着。 “浑蛋!”燕吹笛一拳金刚印正正地揍在无酒的鼻梁上,“臭老头子,谁许你动他的?啊?” “我只是--”满眼金星的无酒连话都还没完整的说完,就被他的下一拳给打散。 气昏头的燕吹笛继续左右开弓,“是你在他胸口捅了一个窟窿的?” “不是,我--” “是你穿了他的琵琶骨还把他吊起来鞭打的?”一记挥中下巴的金刚印,揍得无酒在地上滑得老远,但很快又被怒火滔天的燕吹笛给拖回原地继续挨轰。 “那是无--”硬是被当成替罪羊的无酒委屈得好想哭。 “是你把他的双手给电成那副德行的?”燕吹笛还是没放过他,打心底就把他当成是凶手,拳头愈挥愈是密集如雨下。 “无欲他说--” “说你个头,给我去死!” “我是你师父的兄弟……”他弱弱地开口,也不管什么脸不脸面了。 燕吹笛一脚狠狠踩在他的脸上,“去你的兄弟,老子才不管那些!” 愈看愈觉得可耻,藏冬不住地扯了扯嘴角。 这时候他就知道不舍得皇甫迟了?平时都干啥去了? 跑进宫里头搜集来大把救治的药品与棉布后,轩辕岳喘着气跑来藏冬的面前,忙把怀里的东西都堆在地上。 “山神、山神……你看这些成吗?” 藏冬讶然地看着那几瓶世间难求的丹丸,不禁顿了顿。 “这些是……皇甫迟炼的?” 啧啧啧……瞧瞧,这位国师大人的炼丹技术是如此的精良,所炼之丹样样皆是上品或是不可多得的极品……他就不明白了,皇甫迟究竟是怎么把燕吹笛给教成那等每开炉必炸的惨烈技术的?别告诉他,这又是申屠令那边的血统坏了燕家小子的后天好风水。 轩辕岳使劲点着头,“嗯,我从丹房草过来的,都是师父炼的。” “……”申屠令可以洗洗脖子等着他了。 在轩辕岳的帮助下,藏冬挑出几颗伤药圣品喂进皇甫迟的嘴里,拿过雪白的棉布裹起皇甫迟的伤口止血,大略收抬好后,他推了推一径对着自家师父发呆的轩辕岳。 “轩辕小子,可以去叫那个臭小子停一停了,无酒只剩下几口气,还有钟灵宫就快被他给拆了。” 轩辕岳霍然站起,“师兄,你没事拆咱们家的房子干嘛?” “……”无酒才是关心的重点吧? 躺在地上的皇甫迟眼睫微微地动了动,藏冬扶起他的身子,悄悄叹了口气。 “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这又何必?”好端端的,何必找死呢? 挣扎了许久,始终无力摆脱眼前驱之不散的迷雾,皇甫迟倦累地垂下眼帘,在时断时续的思绪中,勉强捉住一丝清明。 他怎么……还活着? 是不是……在他死了后他就能见到她了? 若是死了,他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他的承诺了? “话说回来,有那两个徒弟也够你累了,暂且歇着吧。”也不知他这伤号在想什么,藏冬点住了他的睡穴让他昏睡过去,好节省他的体力。 将手边的皇甫迟打包好,并找了扇门准备叫来神荼,某神突然发现,好像……他已经有好半天没听到那两个师兄弟吭个一声半响了? 过了半晌,大殿上突然爆出藏冬的怒吼。 “喂喂喂……你们两个揍够了没?你们还真想打死他啊?住手……臭小子,都别踢也别再打了,还不快统统都给我住手!” 将伤重的皇甫迟给搬回天问台后,接手治疗的晴空与一干外人等,便在燕某人的家中暂时住了下来。 当一脚险险踩进鬼门关里头的皇甫迟清醒过来后,最为欢喜的自然是日夜守在病榻旁的兰总管与轩辕岳。 而燕吹笛则因长年师徒失和,没脸皮也没胆量进去里头探探伤况,只能天天在客房外担心地打转,更因兰总管和轩辕岳始终刻意不告知他皇甫迟的情形,等了几日后,他终于受不住内心的煎熬,不得不拉下脸皮去求还赖在他家没走的藏冬。 “什么?要我也跟着进去照顾他,还要顺便替你探探他的口风?呿,本神又不是他的谁!”脸上还有淡淡鞋印的藏冬才不干,直接就甩了燕某人一个脸子。 兰总管两手端着刚熬好的药粥,在路过窝在客房前鬼鬼祟祟的他俩时,冷淡地朝他们丢下一句凉艘艘的话。 “不敢劳烦山神大人,国师大人自有老奴好生伺候着。” “……”看吧看吧。 一脸灰溜溜的燕吹笛,摸了摸鼻梢,不死心地又尾随着兰总管悄声踏进客房的院子里,还频频想往窗边凑,直到兰总管不客气地瞪人兼关窗,这才又悻悻地退出院子来。 “你躲躲藏藏些什么?那是你家师父,想看就直接进去看啊。”对他这副窝囊样,藏冬看得是直想挠墙又想叹息。 燕吹笛的双耳可疑地泛上了一层纠{红,“我……我又没特别想看他。” “那还成日跟作贼似的?”藏冬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他一脑袋。 “我是屋主,我高兴在自家院子四处逛逛不行吗?”他不自在地别过脸,满心落寞地窝在地上以指乱画圈圈。 藏冬蹲在他的身边锲而不舍地继续念叨,“燕家小子,我说你这不分时间场合地点闹别扭的毛病改改行不?难不成你们师徒俩还打算一直这么各倔着脾气耗下去?你就度量大点让让你家师父,先低低头成不成?” “这又不是低不低头的问题……”他在嘴边模糊不清的咕哝着。 “对了,无酒呢?” “捆了扔在柴房里。”一想到那个伤了皇甫迟的祸首,燕吹笛便打算今晚再去揍他一回,就权当是消夜加餐。 “死了没?” 他用力哼了哼,“还会喘气就是了。” 陪了皇甫迟一整个下午的兰总管与轩辕岳,在皇甫迟又再次睡过去后,轻声退出了客房,他俩一路朝院外走来,一个一口一声岳儿,一个兰爷爷前兰爷爷后地挂在嘴边,听得备受冷落的燕吹笛眼红不已,而藏冬则是感慨地搔着下额。 “态度差真多……”同样都是一手养大的孩子,这对跟那对师徒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再次路过他们的兰总管,对着他们得意至极地扔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国师大人只会养猴子,我养的可是乖孩子。” 某只被养大的猴子,登时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外头有熟客找你。”藏冬掩着脸,拖着又被消遣一顿的燕吹笛离开了客院,一手指向大门外。 什么熟客? 不明所以的燕吹笛才想转换心情地来到大门处,大老远的,他就嗅到了一股子熟悉的妖味。 “你算哪门子的熟客?”他两手环着胸,老大不爽快地瞪着又再次擅自踩上他地盘的人妖。 千里迢迢赶来的黄泉根本就不同他客气,“你以为你这破地方我愿意来?” “那就滚回妖界当你的太子爷去,别过来这儿贴冷脸啊。”燕吹笛说着说着就想随手甩上大门送客。 黄泉一掌按住大门门扇,“我是来办正经事的。” “说。” “眼下人间新任的国师近来大肆猎捕妖界之妖,说要给新皇帝炼什么长生不老仙丹。” 黄泉尽责地转告自家那边的决定,“此举已触怒了我父王,那位新国师要是再不收敛点,此事妖界恐怕不会善了。” “我管他们去死!燕吹笛巴不得那个劳什子新任国师死在妖界或是他界众生的手中。” 黄泉剑眉微扬,“皇甫迟的颜面也不要了?”他以为皇甫迟辛辛苦苦经营了国师这一职几个年头了? “……” “另外,这是藏冬叫我拿来的。”兴高采烈地享受过他那副受挫样后,黄泉自袖中拿出一只装看妖界灵草的小巧药盒。 “要你鸡婆?”嘴上骂归骂,燕吹笛还是凶巴巴地一把抢过。 从不在嘴皮子上吃亏的黄泉瞥了他一眼,“听山神说,自钟灵宫回来后,你还没见过皇甫迟一面,还吃了几回的闭门羹?” 他打死也不承认,“我又没特别想见那老头。” 黄泉全然不掩面上的嘲讽,“怎么,你们这对师徒还死不认对方?” “我说你这人魔怎这么失败,不认生父就算了,就连对养父也这么不肯低头?”难得可踩他一回,黄泉一点也不放过机会。 燕吹笛不慌不忙地反唇相稽,“你跟你家老子感情又有多好,这么值得你来炫耀说嘴?还是说,你不再觉得那对夫妻丢你这妖界少主的脸面了?” 黄泉刷的将俊睑一板……他根本就不承认那对十年如一日的肉麻夫妻是他的双亲好不好? 听够了的藏冬大步自门内走出,早就对这两个从来不对盘的人妖与人魔相处模式习以为常了。 “够了,五十步跟一百步,都别再吵了,东西拿来。”听了都想替他们脸红。 黄泉衣袖一翻,“下回别再叫我跑腿。” “知道了知道了……”藏冬在黄泉走时不忘拖走还没吵过瘾的燕吹笛,“喂,你还不快去帮你家师父熬药?” 拿着取自妖界的灵草小心地加入小药炉中,燕吹笛守在炉边,一手执着蒲扇,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泥炉里的炉火,深怕一个不小心就毁了这帖听说可以帮皇甫迟补回流失的法力和血的妙药。 静谧的药房中,一人一神各自蹲坐在小板凳上,红艳艳的炉火映亮了燕吹笛聚精会神的脸庞,将他眼底的担心写得是那么分明,那些在人前防备的、倔着骄傲不想透露出来的,在一室徐徐萦绕的药香怂恿下,是那么的图穷匕现无处躲藏。 唉,既然这么在乎……又何必那么倔强呢? 不想就这样看他们师徒俩一直僵持着,藏冬揉了揉眉心。 “其实要认回你家师父,也不是挺大的难事,就看你有没有心去做了。” 燕吹笛双眼一亮,“你有什么法子?” “哪,你就有诚意点,拿出点能让你家师父脸上冰山融化的东西来吧。”皇甫迟不打开心门,那也只有他先往前一步了。 燕吹笛没好气,“我能拿出什么东西?他什么都不要也什么都不缺。” “笨蛋。”藏冬以指弹了弹他的额际,“就那个皇后啊,你当年不就是为了皇后的事与你家师父闹翻了吗?要想打破你们师徒二人之间的冰山,也唯有她能办到了。” 恍然觉得此计可行的燕吹笛,倏地在胸臆里兴起万丈雄心,可不过一会儿,又像夜空中灿烂过即逝的烟花,一下子又变得再度黯然无比。 “可她都死了。” “难道死了就不能揪回来吗?” 他无奈地摇首,“还是不成,因娘娘说过她要投胎转世,她不要还魂。”为了遵照她的心愿,皇甫迟都宁愿忍受着生死相隔的折磨而不替她还魂了,他不想触怒皇甫迟的逆鳞。 第六章 藏冬托着下巴问:“你不会真蠢得以为鬼后会让皇甫迟的心上人投胎吧?” “呃……” 这时轩辕岳打开药房的门扉捧着柴禾进来,已经在门外听到他们所说的他,也感兴趣地找了张凳子在他们身边坐下。 “师兄,我倒认为此计可行。”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吧? 藏冬更是加把劲继续煽动他,“你就去做吧,反正对你来说又没啥损失,说不定,这样就能唤回你俩以往的师徒之情。” 垂首沉默地思索了好一会儿,燕吹笛像是豁出去般地猛然抬起头,用力拍拍面颊。 “好吧,男子汉大丈夫,做就做!” “那咱们第一步该怎么做?”轩辕岳兴致勃勃地问。 “师弟,你知道娘娘的骨灰在哪儿吗?” “骨灰?”当下一盆从天而降的冷水就浇熄了轩辕岳的热情,“师父七年前就将娘娘烧成灰撒入大海了……” “什么?” “嗯,师父亲自撒的。” 没事干嘛撒在茫茫大海里?这教他上哪儿去捞呀? “算了,顶多在尸魂命三者中,就是缺了个尸而已,先找其他样。”燕吹笛强打起精神,不死心地再问:“你可知娘娘的魂魄在哪?” 轩辕岳点点头,“师父算过了,娘娘她并未投胎,按理说,她的魂魄应当还被拘在鬼界才是。” “喂,老鬼。”燕吹笛以肘捅了捅窝在一边听得就快睡着的藏冬。 “嗯?” “你与鬼后很熟是吧?”他不怀好意地搓着两掌。 藏冬立马精神奕奕,什么瞌睡虫都跑个精光,“我同那个阴森森的女人半点交情也没有!” “那你的朋友中有谁认识鬼后还交情不错的?” “有一人。”出卖友人惯了的藏冬一点也不介意告诉他,“不过,我想你应该不敢去找他帮忙。” 他才不信,“废话少说,那人是谁?” “晴空。” “……”他可不可以先回房洗洗睡了? 轩辕岳见他光是听个名字,就又开始没骨气地把身子一缩再缩,他闷闷地问。 “师兄,你不会是又怕了吧?”这阵子他和晴空不都好好的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吗?他还以为燕吹笛早就克服了魔类的天性了。 燕吹笛打了一个又一个寒颤,“谁、谁说我怕了?”之前为了皇甫迟的事,他是急得啥都来不及怕,可一旦事了定下心来,他就又马上冒出了本性,作梦都想逃离晴空那尊大佛。 “不怕你还抖?” “先……先跳过魂魄这一项。”燕吹笛抚去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至于命嘛,你说,咱们该上哪儿去找颗佛心舍利来给娘娘她老人家嗑?” 一同进入难题里的某对师兄弟,彼此互视一眼,随即有默契地将期望的目光大刺刺地投至藏冬的身上。 藏冬很想拍死他们,“臭小子,你们当真以为那玩意儿是随地可捡的?还是我信手就可拈来?“拜神也没有那么灵验的好吗? “那谁的身上有?” “就算有,也无人会给,你们死了那条心吧。”佛心舍利世上也才几颗而已?都怪以往还魂成功的经验惯坏了他们的胃口。 轩辕岳拉拉他的衣袖,“师兄,还魂真只能靠佛心舍利不成?” “若无佛心舍利,就算用上了其他舍利,能维持还魂的时日也不会长久。”又不是他故意想那么挑剔的。 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转眼间又被消灭了泰半,他俩垂头丧气地皱着眉,各自捧着脑袋苦苦思索还有没有什么替代的法子。 瞧他俩那副碰壁样,藏冬不得不再次扮演起希望的灯塔,光辉普照人间。 “既然鬼后不让投胎,而你们想还魂又无佛心舍利,你们何不另行他计?” “还能有什么办法?”他俩神情恹恹的。 “皇后娘娘她只说她不愿还魂,她可有说过她不愿‘夺舍’?”脑袋都不会拐弯的啊?不想要重复原本的人生,活在过去的家庭与环境之中,那不会换一个新人生吗? 燕吹笛登时眼中精光大盛,“用这招?” “别说你连这也不行啊。” “问题是,就算是夺舍,没有舍利也还是不行。”夺舍虽是用不到佛心舍利那么高级的玩意儿,但普通的舍利也一样不成的。 轩辕岳没想到这件事会那么麻烦,“夺舍要用何种的舍利?” “高僧高僧高高僧的。”燕吹笛一开口就再次增添了这事的困难程度,“最好是活过五百年以上的高僧。” 轩辕岳失望地垮下两肩,“世上哪来那么多五百年以上高高僧的舍利?” “不,其实有比高高僧还管用的。”藏冬又再洒了一阵及时雨。 “啊?” “肉身佛的,够不够高?” 某两人激动地左右拉着他的手,“你打哪认识的活菩萨?”神仙啊神仙,就知道他是万能的。 “一直都认识,你们刚好也很熟。” “谁?”燕吹笛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又是……晴空吧?”轩辕岳想都不想就先往某个人的身上猜。 “就他。” “他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难不成你要把他活活给烧了?”燕某人鄙视地瞪着他,强忍住犯痒的双手不去掐向他的脖子。 藏冬脸上写满了唾弃,“呆子,晴空都来人间历劫转世十世了,前头的九世,随便烧烧也有那劳什子舍利子--” “说!晴空前几世的舍利在哪?”不等他把话说完,他们又是争先恐后地一扑而上。 藏冬不客气地拍开他俩的爪子,“自个儿去问。” “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他是常让藏冬收他的烂摊子没错,可这些年来,他也没少替藏冬去摆平那些与他无关的麻烦事。 被他意味深长的目光瞧得有些慌,藏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喂喂,我们神界当年可没对不起你家师父啊,凭什么这回又拖我下水?” 说到这个燕吹笛可理直气壮了。 “可你们神界一堆子的神却通过你欠了我大笔人情债!”这家伙以为他这些年来管人闲事都是不求回报的吗?他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藏冬心虚地摸摸鼻子,“有这回事吗?” “少给我翻脸不认帐!”燕吹笛倒豆子般地把债条都扔至他的面前,“当年郁垒想去鬼界找那个叫凤舞的,是谁替你们开的后门?又是谁帮她还的魂?你这不灵光的脑袋记起来了没有?”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而这笔人情债,郁垒若是不还,也实在太说不过去了点。 “你想要郁垒干嘛?”不敢陷害郁垒太深的藏冬小心翼翼地问。 “我要他去鬼界替我抢魂魄。”能够闯进鬼后的地盘还抢魂成功的,也只有那个本事极大的郁垒才能办到了。 “他哪有那么好商量?”都不觉得太狮子大开口了吗? 逼神还债的燕吹笛也知道往后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他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我还要晴空交出舍利,并且去鬼界替郁垒拖住鬼后!”总算能让他趾高气昂一回了吧? “你的人情债价码这么高贵?”藏冬受惊地往后一跳。 燕吹笛脸不红气不喘地问:“若不是我,晴空以为他的那个晚照能够还魂复生?他如今能与她双宿双飞?” “呃……” “废话少说,你帮不帮我去讨?” “由我去帮你讨?凭什么?”想拜托他们就自个儿去,他又不是成天闲着没事路过打酱油的。 “哼哼哼……”燕吹笛阴恻恻地对他笑,接着挽起两袖招呼着一旁早等着的轩辕岳,“师弟,动手。” “喂喂,有你们这么强神所难的吗?” “如何?” 站在客房外守着的轩辕岳,在一日数诊的晴空自皇甫迟的房里走出来时,紧张地上前探问。 晴空微微摇首,“伤势还好,但他失血过多,真要把他失去的法力填回来,还得再等上一段时日才行。” “得再去找什么灵草或是仙药吗?”连着数日都见皇甫迟苍白的脸色都没什么变化,轩辕岳愈看就愈忍不住想亲自跑妖界一趟,看看是不是能把那个听说医术高竿的狐王给拖过来看诊。 “那倒不用,不是那方面的问题。”晴空扳过他的肩带着他往外走,“你也不需那么担心,眼下只管让他好好养着就成了。” 里头躺着的皇甫迟,伤势其实已经复元得差不多了,之所以迟迟未愈,最主要的原因是出在思虑过重、长年来积郁成疾,因此当他一直强撑着的身子难得一垮,也就架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病况了。 陪着他走出院外,晴空正想返回自个儿的客院,却见轩辕岳拉着他的衣袖,一脸尴尬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什么事?” “我……我有件事想麻烦你。”因燕吹笛根本不敢来,藏冬又已出发前去栖霞山找郁垒商量了,因此晴空这方面,也只有靠他来求了。 “何事?” 他把头压得低低的,“你有没有你前九世的舍利?我、我想要一颗……” “我的舍利?”晴空盯着他脑袋瓜上的发旋,好笑地看他僵硬又不自在的模样。 “嗯,我师兄急着要用。”在他们的计划中,晴空可是最不可或缺的一项。 晴空想也知道燕吹笛拿他的舍利是想做什么。 “那你家师兄怎不亲自来找我要?老躲着我,这也太见外了。”这阵子来他天天和那小子玩老鼠看到猫的把戏,他很怀疑,他要是在这再多住上一阵,燕吹笛很可能就会连老窝也不要,连夜弃家出走了。 “你就别再吓他了……”轩辕岳也觉得家丑这光环,近来在他家师兄的头顶上是愈来愈闪亮了。 他呵呵轻笑,“看他抖着抖着很有趣。” “那……” “你们是为了皇甫迟?” 轩辕岳乖乖颔首,“嗯,我们想将皇后娘娘还给师父。” “不错,孝心可佳。”晴空赞许地拍拍他的头,“明日我就派人拿给你。” 这么简单就答应给他了?连考虑都不需考虑一下? “还有事吗?” “还有件事……”轩辕岳支支吾吾了半响,“就是……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代我们去鬼界一趟?” 将他今日反常的要求都收在心底,并掐指算了算后,晴空笑意盈然地问。 “想要我去跟鬼后聊聊?” 强人所难的轩辕岳也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对……” 晴空出乎意料的干脆,“也成,我挺久没上她那儿叙旧了。”说起来,鬼后闇缈她,在纪皇后这事上头……的确是做得太过火了。 没想到他会连连痛快的答应,轩辕岳笑得仿佛就像是见看了日后徒师一家和乐的美景。 “谢谢你!” 晴空一走,焦急无比的兰总管随即掩不住心急地上前拉过站在原地傻笑的轩辕岳。 “事情办得如何?” “成了。”轩辕岳大大地点着头,“现下就看山神能不能说动郁垒相助。” “那就好、那就好……”兰总管心底也很期望那对师徒能够早日和解,而他思念已久的皇后娘娘,能够重回他们的身边来。 与他一块儿离开了客院不远,兰总管忽地眯着一双锐眼,四下搜了搜,老觉得这两日院落安静得似乎有些违反常态。 第七章 “岳儿,那只皮猴上哪去了?” 轩辕岳一一禀来,“大师兄昨日就出门了,他说他要去魔界找个适合娘娘的身子。” “还特地上魔界去找?普通的不成吗?” “他说不行。”轩辕岳也是听过解释才明白的,“因师父将一身的福泽都给了娘娘,若是寻来个普通凡人的身子,怕是容不下那一身的福泽,因此师兄才要去魔界找个能够容纳那些负责的‘器’” “你就这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去找?”这小子也太小看他家师兄的能耐了。 “有什么不对吗?”他相信,各界交友广阔的燕吹笛,应当是会很顺当地办成这事的。 然而兰总管所担心的方向,却与他的略有出入。 “你认为那小子是个省心的吗?” “……” “你见他哪日不捅楼子来着了?” “……” “你肯定他这回不会又拖着麻烦回家?” “……” 如同真知灼见的兰总管所料,此时此刻燕吹笛正在魔界里……忙着逃命。 终年瘴气密布不见天日的幽暗密林中,燕吹笛两手紧抱着一副由透明水晶所打造的小梓棺,脚下一步也不稍停地疾速往前飞奔,而在他后头,正有大批自魔界圣域里一路追来的各路魔兵。 眼看后头追击的人马愈聚愈多,前方收到急讯赶来支持的魔兵也快速地朝他这个方向靠拢,再过片刻就能将他给团团围困住,燕吹笛索性一脚踩在一截枯木上,奋身直直往上一跃,突破了上头枝枝纠结的林叶,趁着犹在空中之际,手中的七星大法使劲地朝地面印下去。 霎时林间金光大作,强大的佛法带着魔兵们无法匹敌的冲击力,将前来拦堵他的魔兵们给击飞了一大片。 “闪开闪开!” 再次落地后,燕吹笛大刺刺地踩着满地的伤兵们继续往前飞奔,打算赶在日落之前冲出已被魔界全面封锁的边境。 已连追了他两日的大部分魔兵,见燕吹笛又再次像只滑不溜丢的泥鳅跑了,且还精力十足愈跑愈快,转眼间又再次将他们给远远扔在身后,着实已提不起精神也没力气的他们,只能或坐或躺在地上,咬牙望尘兴叹。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魔界边境已俨然在望,燕吹笛才想稍稍放下心,这时一阵狂袭而来的旋风已刮抵他的面前,他连忙止住脚步瞪眼一看,没想到来者居然是前阵子三不五时就猛跑他家串门子的申屠令。 已经接掌魔界多时的申屠令,在接到下属来报,说是圣域里的镇界之宝遭某个擅闯魔界的偷儿给盗走了,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他赶忙下令动员全魔界的魔兵去拦阻,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向天借了胆没事乱踩地盘还盗宝的,竟是令他不惜放下自尊,老是腆着脸上门去讨好的自家儿子。 “怎么是你?”狭路相逢的某对父子,互扬起一指指着对方的鼻尖。 无尽的沉默伴着寒风在他俩之间嘲笑地路过,以为他是特意来探父的申屠令,缓下了心神,又是惊喜又是讶异的问。 “你怎跑魔界来了?” “闪边去,别碍着我的路。”燕吹笛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说着说着就举脚要绕过山道上的他。 申屠令这时才看清楚他怀里正抱着什么东西。 “你不要小命了?居然连这也敢偷?”搞半天原来那胆大包天的毛贼就是他。 燕吹笛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隐瞒,“我这不是偷,是抢。” “……有差别吗?” “当然有差,一个是偷偷摸摸见不得人,一个是正大光明。”这是素质问题。 申屠令被呛了呛,“你还有理了你!” “有理没理也是我的事。”燕吹笛才不理会他气跳跳的模样,拽个二五八万地问:“你拦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把这拿回去?” “我当然要把它拿回去。”申屠令很想掐死这个不知轻重的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抢的是什么?” “知道啊,前任魔界之首火魔画楼的独生女嘛。”这可是他耗费法力千挑万选,并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器”,虽然在来到魔界知道她的身份时,他也曾稍微有过一丝犹豫。 “知道你还抢?”以魔界众生对前魔界之首火魔的敬仰与怀念,光是偷盗火魔之女这一大罪,就足以让这小子被追杀个上百年。 “反正我有用处就是了。”为了皇甫迟,抢了就抢了,他没那个心思去反省。 “你还能有什么用处?”申屠令气急败坏地想上前夺回梓棺,却被老母鸡般护着的他给避了过去。 “不告诉你。” 申屠令伸长了两手拦住他,“不行不行,这是魔界的镇界之宝,你赶紧把她还回来。” “本大爷偏不。” “你、你……” 燕吹笛瞧了瞧天边的落日,“别啰嗦了,我赶时间,没工夫理你。” “给我站住。”申屠令的坏牌气也被他给撩了上来,说什么都不让步,“今日要嘛你将她留下,要不你就得给我一个好理由,不然日后我要怎么去向魔界众魔交代?” 他一点面子也不给,“谁有空管你怎么去交代的?” “臭小子,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爹?” 岂料近来原本对他态度已有所软化的燕吹笛,在这当头却是朗眉一挑,一句话就将他的心给冻得拨凉拨凉的。 “谁是你儿子?” 备受青天霹雳的申屠令掩着胸膛倒抽口气,“你……” 说实在的,燕吹笛并不怎么同情眼前这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魔,因他本就不是个有九曲心肠的人,性子又冲又耿直的他,腹里没那些弯弯道道,说的做的向来就是一路直肠通到底,再直接不过。 若是之前没把皇甫迟接至天问台也就罢了,现下在他既已知道了皇甫迟过往是如何爱护他这徒儿,又是如何尽心尽力扶养他长大成人,要他再蒙着头不去承认皇甫迟这师父兼养父?他还没那么恬不知耻。 就算申屠令近来有心想认回他又如何?现下的申屠令虽是主动倒贴上门来的,但以往对他却是全然没半点父子之情。狠心将他弃之也就罢了,还根本就不肯承认这身半人半魔令他鄙夷的血脉,哪怕明知他就在钟灵宫,也从没想过要去认他这个儿子,或是讨回他将他接去魔界。 而皇甫迟呢? 虽然各界都说皇甫迟他坏,身为修罗的他也的确残忍得够彻底,可皇甫迟胜就胜在那颗心够简单,爱了就不会更改,对皇后娘娘如此,对他们师兄弟亦如此,纵使高居国师之职对每个人都不假以辞色,还一副死了谁都不在乎的拽样,可确确实实是最疼爱他的。 就算是修罗又怎样?不过就是血统稀奇了点身份特殊了些,这又碍着谁跟谁的眼了? 只要在心底比较一下这些年来的生恩与养恩,那么这个“父”字,究竟该落在谁头上,他还能不明白?还需要去考虑? 申屠令万万没想到,就快要到手的儿子……居然说撇就这样撇得一干二净。 “你这没良心的--” 燕吹笛凉凉地打断他,“我说这位大叔。” 大叔? 身份一降再降,还直接掉价落到了成为与他没干系的人? “你抱过我、哄过我、养过我?”他问得很是慢条斯理。 “没……”申屠令猛地心虚了一下。 “那你教过我、疼过我、宠过我?” “也没……”数不尽的愧疚自天而降,将他砸得满头包,还跑都没法跑。 “你曾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拔大,还授了我武功和术法,用心用性命保护我整整十九个年头?” 申屠令额上布满豆大的汗珠,“没有……” “既然什么都没做过,凭什么说我是你儿子?”燕吹笛稳稳踩住一个理字,扬起下巴对他说得堂皇光正。 什……什么不是他儿子?这小子他明明就是! “下回少在路上随便拦人乱认亲戚!”他将衣袖一甩,也不理会申屠令的心都碎了一地,继续横冲直撞地跑路去。 遭人抛弃的申屠令颓然伸出一掌,似想在虚空中唤回那抹一溜烟就不见的人影,他张大了嘴,任下颔开开合合了好几回,却终究是吐不出半点像样的挽回字句。 哪有这样翻脸不认魔的啊? 他今儿个出门前是没烧高香,还是忘了翻黄历? 再不然就是遇上藏冬那伙人之后,回家时他忘了过过火炉和用抽叶水洗擦一番? 倘若以上皆不是的话,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大致上自我反省完后,神荼面无表情地瞪着莫名其妙把他自门里拖出来,还一开口就说要借道去鬼界的前任同僚。 “……我上辈子究竟欠了你什么?” 郁垒的神情很严肃,“这很难说。” 神荼先是看看堵在眼前的郁垒,再瞧瞧那个明显拦在大门处的晴空,发现他被困在燕吹笛客院房里哪儿也去不了,接着他二话不说就转身关上客房里间的门扇,并性急地开始施法。 “你干啥?”眼见情况不对,郁垒忙打断他。 “叫凤舞拖你回家吃晚饭!”能打发一个是一个,后面还站了个笑得温柔过头的晴空准备找他麻烦呢。 “那就不必了,离用膳的时辰还早。”郁垒一把将他给拎离门边,省得他开溜。 神荼先发制人地扬起一掌,“我先说清楚,我是真的不会开鬼界之门!” “灶君告诉我的。” “就知道那个管厨房的舌头特别长!”亏他在得了灯后,还特意塞了几盒糖给那个爱吃甜食的老头子,拜托他千万别把消息传出去,结果呢?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 郁垒不客气地摊手朝他勾了勾,“知道就快把灯草出来。” “说,这回你去鬼界的理由又是什么?”他以为鬼界是能随随便便去的吗?当他是去逛大街的啊?” “还人情债。”郁垒老早就想帮凤舞把欠的债还清了,“只要你帮我这个忙把通往鬼界之门打开,我保证那些家伙短期内不会再来找你开门。” 学得很乖的神荼打死也不上当,“你说得好听!” “你开是不开?” “不开,天帝知道会宰了我的!”这哪还用想? “哪会那么严重?”郁垒皮笑肉不笑的,“顶多就是又罚你去扫扫星宿山而已。” 说到那笔陈年烂账他就有好气,“你还知道我为了你扫了多少年啊?” “咳咳。”晴空静候在一旁扮作局外人已经很久了,他含蓄地向郁垒示意。 “知道了,我这就搞定他。” “你休想!”神荼抄起一把椅凳架在胸前,打算来个宁死不从,“我好不容易才求天帝开恩派来个新门神帮我一块儿站在门上守门,这回我说什么也不会再为了你这没道义的前同僚去背什么黑锅!” 郁垒瞄了瞄他手中那没什么威胁性的武器,“反正你都背过那么多个了,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差别。” “你想害得我连门神也当不成吗?” “我都这么客气的请你开门了……”郁垒敛去了面上刻意装出来的和善,一步步地逼近他,扬掌就击飞了那椅凳还将它摔个粉碎。 神荼盯着近摆在眼前的拳头,“有你这么陷害同僚的吗?都这么多年了,你的手段就不能改一改?” “给我开!”郁垒冷眸一凛,本就不具耐性美德的他,一拳便将神荼耳边的墙面击穿了个大洞。 第八章 于是……长期苦于暴政压迫的某门神,再次含着眼泪委屈兮兮地同流合污。 他自衣袖中掏出那盏牡丹灯,低首在灯芯上轻轻一吹,不久,一朵摇摇曳曳的绿色焰火便照亮了他的脸庞,这时他再施法将焰光笼在门扉上,静心等待不过一会儿,一阵阴寒至极的冷风便自门缝底下钻了出来。 “早这样不就成了?”他又何必老是非暴力不合作? “麻烦你了。”晴空就有礼貌多了。 神荼忿忿地推开门扇,“这门最多只能开一个时辰,快去快回!” 此时位在鬼界的皇宫中,日子过得十分惬意的纪非正横卧在贵妃椅上,拈了颗底下鬼差们自人间偷渡过来的葡萄放进嘴里,眯着眼享受那甜美的汁液。 “来人,掌扇。” 静候在椅边的鬼差们纷纷打起扇子,徐徐吹散又自隔邻忘魂殿那边飘过来的浓重怨气。 “今儿个忘魂殿又收了多少新魂?”纪非略坐起身,倚着身后的香枕,慵懒地问。 “回娘娘,足有五千。”负责窥探忘魂殿的鬼差立即向她禀报。 “调个一千过来。” “是。”他顿了顿,“不知这些新魂娘娘想派用在何处?” “筑房建屋,造桥铺路,耕田种稻,养鱼植桑……”她早就想好下一步该怎么整鬼后了,“不是本宫要说,这鬼界环境实是太差了,众鬼的生活层次有大大改善的必要。” 那些冤魂入鬼界是来受苦受罚,不是来跷着二郎腿享清福的!她改善个头! 无奈众鬼差不敢怒亦不敢言,动作整齐划一地弯着腰,嗫嚅地在底下交流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一个敢挺起腰杆来阻止她在鬼界的倒行逆施。 纪非懒懒地把玩着指甲甲套,“对了,再拨一千人手去记川。” “记川?” “水漂儿本宫打厌了,明日起改捞川中回忆,并将回忆天天一一送返失忆冤魂的身上。” “娘娘!”她想坏了鬼界千百年来的规矩秩序吗? 她美眸一扫,“叫魂哪?” “不、不敢……” 自旁接来一盏新沏的香茗,纪非淡淡问起仅有几步之遥的邻宫芳邻。 “今日鬼后可又暴跳如雷了?”怪了,往日这时辰也该听见她摔杯砸盘的声响了啊,怎还没动静?她修身养性了不成? “回娘娘,今日还没有……”众鬼差也觉得今日世界太和平了些。 她幽幽轻叹,“唉,让一界之后如此寂寥难耐,是本宫之过。” “……”她可以再过分一点。 “你,去鬼后那儿告诉她,第七殿的阎王老爷在酒后不经意说溜了嘴,说他爱慕鬼后已是好几千年,他那可望而不可得之心,苍天可鉴,日月可表。”纪非扬起纤指,直指向最靠近玉阶处的鬼差,不由分说就为她安排好了新差事。 “啊?”这是哪一出? 她继续另点人手,“你,去告诉那位老爷,其实鬼后私底下偷偷绣了有他容貌的帕子,还藏在枕下,夜夜枕之以求郎君入梦。” “……”好吧,他们知道她日子过得闲了,还闲得不拿鬼后来刷刷就不快活。 纪非犹不尽兴地继续再道:“还有你,去告诉孟婆,鬼后暗地里早就不满她的汤水做得不地道了,眼下正打算让没了牛角的牛头去取代她的差事。” “娘娘,这……” “而你呢,则去告诉暗恋孟婆的马面,说牛头为夺所爱,不惜万金贿赂鬼后,你实是不忍看牛头丝毫不顾同僚情谊,故才特意告知。” 撩拨完了鬼后,接着倒霉的就是鬼后旗下的得力人手。 她还有完没完哪?一套接一套的,一日没能将鬼界翻过来她就一日很遗憾是不是? “娘娘,请您三思啊……” “我的祖宗,求您就别再闹了……” “娘娘……” 通过鬼门而来,特意避过大批鬼后耳目,以及层层严守把关的重兵之后,此时郁垒与晴空正远远躲站在大殿殿门一角,看着殿里头的众鬼差又是喊冤又是求饶的。 想想藏冬当初是怎么跟他们说的,再看看里头的情况……某一神一佛,忽然都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我瞧她过得挺自在的。”郁垒怀疑地转首问向晴空,“你确定要把她捞出去?” “……确定。” 郁垒粗略地数过殿上聚集的鬼差人数,觉得这差事也不难办,于是他偏首向晴空示意。 晴空不多哆唆,“我这就去陪鬼后叙叙旧,你把握时间赶紧将她拎走。” 冰凉刺骨的冷风拂过郁垒的面上,他闲适地倚在柱旁,等着外头新一轮的巡防鬼卫们巡查完皇宫的外头,当拖拖拉拉的那班鬼卫总算走了,他正想进殿去找那个逍遥皇后时,就近在一旁的忘魂殿忽地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抬眼看去,就见忘魂殿殿顶被炸了个大洞,霎时激起层层烟尘冲天不散。 也不知晴空究竟搞了什么鬼,郁垒没时间去探究,趁着殿上一乱,自柱后走出正要踏进殿内时,就刚巧撞上了听到声响正想去邻殿查看的守川人。 她一头雾水地指着郁垒那张她从没忘记过的脸庞。 “郁……郁垒?”是她被纪皇后操劳太过产生幻觉了吗? “是你。”郁垒想了一会儿,才忆起这个当初曾在鬼界帮过凤舞的守川人。 她躲躲闪闪地把他拖到一边去,“你又来鬼界做什么?” “抢皇后。” “又抢皇后?”守川人怪声怪气地扬高了音量,又飞快压下声音,“那个只会捞回忆的不是早就被你带走了吗?” 郁垒一指遥遥指向殿上作威作福的女人,“这回我抢的是皇甫迟的。” “纪娘娘?”也不知怎地,在幢幢鬼火的映照下,守川人的脸孔看来格外扭曲狰狞。 “怎么,想拦我?”他一点也不把她这拦路蚂蚁放在心上。 守川人因狂喜而激动得久久不能成言,直朝他拚命摇首,她感激涕零地抓起郁垒的两掌摇了又摇、握了再握,眼眶中热泪泛滥成灾的她,差点就地叩首朝他三大拜了。 “不,不不不……你弄错了,我怎么可能会拦着你呢?” 郁垒冷冷地甩开她的手,“你这么合作?” “只要你能把那个搞得全鬼界鸡飞狗跳的女人弄走,无论何事在下都万死不辞、万死不辞哪……”守川人不仅极力表明自己的立场,还不忘替同僚们击鼓呜冤,“相信我,殿上所有的鬼差这回绝不会有半个拦你,更不会与鬼后通风报讯,求求你就开开恩快些把她带走吧。” “……”皇后当到这份上,算是一种才能吗? “你等会儿,我这就去告诉他们,你可千万别走啊,我马上就回来!”她眼巴巴地望着鬼界期待已久的救星,话一说完就飞快地撩起裙摆往殿里跑。 殿上的纪非在吃完一盘葡萄后,将一双素手伸进宫女们捧在手上的水盆里净手,突然间,本是安静的殿上传来阵阵骚动的涟漪,紧接着欢呼声在殿上此起彼落、一波高过一波,她不解地抬起螓首。 总算是苦尽甘来的鬼差们,在短暂地庆贺过后,开始喜极而泣,哭得那叫一个涕泪纵横啊,他们边擦着眼泪边整齐地向左右散开挪出一条通道,让某名脸生的不速之客,不费吹灰之力,即畅行无阻地笔直走至玉阶之下。 纪非一脸兴味,“你是何人?” “郁垒。”他并不打算多费唇舌,直接道出姓名与目的,“我来这,是因我欠燕吹笛一个人情。” 笑意瞬间凝结在纪非的脸上,她怔愣了好一会儿,没想到记忆中那个又怕她又老是被她捉弄的孩子,不但已长大成人,还打算将她自鬼界拯救出来。 “你要……带我离开此地?” “燕吹笛说,皇甫迟在等你。”反正藏冬是这么转告的。 仿佛记忆中乘着云朵自天际降下的银袍男子,在这一刻,又重新回到了纪非的眼前,滚烫烫的热泪在她的眼底翻腾,她不敢置信地以双手掩住颤抖的唇瓣。 见她犹愣着,郁垒催促道:“走不走由你” “当然走!”她速速跳下贵妃椅,喜不自禁地三步作两步奔下台阶。 郁垒自怀中掏出个藏冬转交给他的泥陶俑,将它对准纪非的眉心,把她的魂魄收进陶俑之中,接着便准备离开此地。 守川人急匆匆地挥着手,“快走快走,我们什么都没见着,你们千万别再回来了!” 来到这儿非但没动到手,还累积了种种郁闷于胸……郁垒情不自禁地对他们翻了个白眼。 不过……算了,反正事情顺利就好。 “回人间啊?顺路顺路,一道走吧。”早在殿外等着他的晴空,见他事情办成了,热情地邀请他一块儿跳上终年不见阳光的鬼界夜空。 乘云而去之际,郁垒百思不解地问。 “你方才究竟与鬼后聊了些什么让她气得掀了房顶?” 晴空笑得甚是无害,“只是一些关于女人年老的话题。” “……”够毒了。 须弥山上缭绕的雾气像件轻纱,缥缈地穿过长年空寂冷清的大殿,雾气中,殿上四周丛丛燃烧的火把,摇曳的光影被衬托得氛氢淋漓,很容易让人产生种如坠入五里迷雾中的昏睡感。 只是今儿个殿上的修罗们,并没有以往的好心情欣赏此景。 “轩辕小子。”藏冬揽着他的肩头,一手指向对面的修罗们,“来,口叫师伯。” “师伯。”轩辕岳一板一眼地躬身致意,嘴上叫得恭谨异常。 “……”有没有他们这么不要脸皮的啊? 事情是这样的。 今日一早,皇甫迟觉得自个儿的伤势已好得差不多了,身上的法力也因补回了流失的血开始渐渐回笼,不想继续客居在天问台的他,便起了个大早,没告诉半个人便迳自拎走了被某对师兄弟照三餐轮流伺候的无酒,准备把无酒扔回须弥山后,就回去钟灵宫解决关于新皇的事。 就在他走后不久,早起到柴房草柴火准备烧饭的轩辕岳发现关在那儿的无酒不见了,到客院一看,自家师父也不见人影,于是担心又焦急的他便拖来了两眼都还没睁开的藏冬,十万火急地往修罗道赶。 皇甫迟没料到他俩会因此而追来,更出乎他意料的是,轩辕岳不但没对他的不告而别有半点介怀,反而在将手边一同带来的大氅轻轻覆在他的身上后,便拿着怀中的药包,自行跑去殿内的小厨房熬了碗早晚皆要喝的汤药。 坐在殿上一边喝着药的皇甫迟,看着那个行为轻佻的山神,竟拉着他家的徒儿去认什么师伯,而无酒他们对这两人主动贴上来认亲的举止,似乎也是唾弃得很,为此,他不禁皱了皱眉。 “岳儿”燕吹笛交的这是什么朋友?尽带坏他的岳儿。 闻声的轩辕岳小跑步来到他的身边,微笑地草过他手边喝空的药碗,再帮他把大v紧了紧,免得气色还不是很好的他会受凉。 “师父,您在这歇会儿,山神很快就会把事办好了。” “办什么事?” 藏冬边打呵欠边插嘴,“闲事。” “咳。”轩辕岳睨了他一眼提醒他。 “好吧,是燕家小子托我来做件小事。”其实他一点也不想来,不过架不住某只担心的猴子老把鞋底往他的脸上招呼,他就是不想来也得来这走一趟。 第九章 “不敢劳烦。”皇甫迟冷着脸便想拒绝,“岳儿……” 哪知道轩辕岳趁那当头早走到对面去了,他将两手拢在袖中,含笑地看着前几天还被他揍得面目全非的无酒。 “师伯,您的伤势好点了吗?” “还不都是你们师兄弟揍的?”无酒本是想破口大骂的,不过被殴伤的嘴角还裂了个大大的口子,再加上一身的内伤也令他没什么力气。 轩辕岳倏地变了个脸,阴沉地道:“看来是还没好利索。” 一道影子遮去了无酒顶上的光线,轩辕岳蓦地上前一掌牢牢按住无酒的后颈,暗藏在拳心里的金刚印,再次亲密地贴上他的胸腹,几拳下来便将他揍得憋红了脸。 “您该再躺着多歇个几日的。”轩辕岳轻轻放开他,还状似关怀地把他扶回椅上坐好。 “唔,你卑鄙……”无酒没想到他居然用身子挡住皇甫迟的视线,私底下给他来这种暗招。 轩辕岳一转过头,再次恢复了温良恭谦的模样,笑笑地走至也被藏冬所伤的无欲面前。 他拱手深深一揖,“师伯,小侄来给您请安了。” “少拉关系,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可从没承认过你是他的徒弟!”看过无酒的下场,高度防备起他的无欲小心地往后退了几步。 “师伯怎这么见外?您这么说可是会让小侄伤心的。”轩辕岳一个箭步上前,抬脚一绊、掌腕一翻,一记近来重新苦练过的七星大法,便结结实实地印上了他的背后。 “你……”无欲紧掩着胸口,感觉体内的五脏六腑全都在翻滚着。 总算睡醒的藏冬抓了抓顶上蓬蓬的乱发。 “那个……轩辕小子,稍微克制点啊。”真要都打死了他怎么去向晴空交代? 偏偏轩辕岳就是要曲解他的话意,“你是说我方才的礼数不够周到吗?是我的错,我这就重新再请安一回。” 还来? 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吗?不就是伤了他们的师父嘛。 看样子在轩辕岳没消除完满腹的火气之前,是啥事都不必做了,藏冬摇头晃脑地来到皇甫迟的身旁坐下,正大光明打量起正望着殿外出神的皇甫迟。 感受到一旁热烈的目光,皇甫迟微微侧过身。 “你是战神?”一身强大到难以掩藏的神力,放眼神界,也就只有那几个出名的神仙了。 “是山神,在下不干战神已有几千年了。” 不想解释的藏冬摆摆手,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他瞧,“对了,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向你请教。” “什么问题?” “听说你养孩子的方式就是随便他长?”难道从没有人告诉过他,教坏孩子让孩子长大后去祸害别人,是件极不道德的事吗? “有何不对?”皇甫迟至今还不知他的教育成果。 “不对,大大的不对!”藏冬指着临出门前才又被燕吹笛踩过的脸颊,“你瞧瞧我这张老脸,三不五时就挨他揍挨他踩,这像话吗?” “……在本座面前,他从来不敢。”更别提做那些事了。 “对你他当然不敢,对别人可就不是了。”藏冬讨好地对他涎着笑脸,“不如这样吧,你就教教我你这师父的威风是怎么显摆出来的如何?” 皇甫迟敬谢不敏地撇过脸,“咱们不熟。” “都亲手把你从鬼门关前拖回来了,熟啦熟啦。”藏冬全然不以他的冷脸为杵,亲亲热热地凑上前。 “……”有他这么厚脸皮的吗? 被身边自来熟的某神吵嚷得烦不胜烦,皇甫迟正想起身去叫停那个还没发泄完怒气的轩辕岳,却忽地被一掌拦了下动作。 藏冬一改先前嘻闹的模样,语气正经八百的,“你知道这几年燕家小子为何老是救助各界众生跟你作对吗?” 他一怔,“不知。” “他说,那是为了赎罪。” “罪?”皇甫迟嘲弄地瞥过眼,“本座何罪之有?”他所杀的都是该死的。 “不是你的,是他的罪。” 皇甫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这让他忆起这阵子老是偷偷摸摸爬进客院后,攀在窗边透过薄薄的窗纸偷瞧他的那道身影。 也就是几年没见他而已,在不知不觉间,曾在他怀中酣睡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他不再是成日都要黏在师父身上的孩子,也不是那个曾跪在殿上为了身世大声反驳他的少年,亦不是在离开了钟灵宫后,那个曾在雪地里弯着腰哭泣的徒儿…… 映在窗棍上的,是不顾一切闯进钟灵宫救师的青年,是那个一直都不敢踏进客院里,看着他的双眼好好唤他一声师父的陌生人。 他已不再是他这个师父曾经熟悉的徒儿了…… “他一直都很后悔的,只是他的后悔你看不见,他也从不敢说出口。”藏冬也没管他有没有听进耳,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你家大徒弟就是个心软又脸皮薄的,别看他在外一流浪就是七年多,其实他是很想家的,只是,他没有脸回钟灵宫。”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节吧,每年愈是接近年关,燕吹笛那小子的心情也就愈糟,在那家家户户团圆的时节里,一年到头老像只孤魂四处飘的燕吹笛,也就像只孤零零的孤魂,无家可归……这让多年来总是冷眼旁观的藏冬不禁想替他说上一说。 皇甫迟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只是紧敛着眉心什么也不说,聆听着殿上时而传来的痛呼声,他心情烦躁的起身走向殿外,并将一句话留在身后。 “去叫岳儿住手。”他们也差不多受够教训了。 “是是是……”还真难打动,也许他该叫身为高手的兰总管出马才是。 目送着皇甫迟孤单单的背影,藏冬边想着回去该如何向燕吹笛报告边走向大殿一角,当他终于抬起头来时,却乍见几乎可说得上是“横尸”的两名修啰。 “轩辕小子,你……”他这是隐忍了多久啊?瞧,那两个都奄奄一息了。 “不过是让他们记个教训。”轩辕岳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衫,神清气爽地道,“兰爷爷说过,他们就是因为欠缺皮肉痛,所以才不痛不长记性。” 他摇摇头,“算了,反正没死就成了……” 轩辕岳让开来,“轮到你了。” “哪,晴空托我带句话给你们。”藏冬同情归同情,可没忘了正事,“你们只要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他这个前任佛界代表就不找修罗道的碴,那些老跑你们边界的法僧亦是,你们也不必老是烦恼着修罗道会不会给佛界并吞了。” 无欲勉强抬起头,眼皮肿得只剩一条缝隙的他愣了愣,很意外身为佛界圣徒的晴空居然会给出这种承诺。 藏冬不忘把最重要的一点讲清楚,“倘若日后你们还坚持要找这一家子师徒的麻烦,那我就很难保证晴空不会一个心情不好,跑来这儿邀你们去看看西天极乐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 “都听明白了?” 无酒都已经被揍得昏到不知哪殿去了,在场唯一清醒的无欲,虽是有些许不甘,但他也没那么不智地想与那个佛界代表杠上。 “很好,事情办妥了,咱们回去吧。”见他点头应允,藏冬马上拖着意犹未尽的轩辕岳赶紧离开,免得轩辕岳再次下狠手干出欺师灭祖的事来。 为免皇甫迟会丢下他跑回钟灵宫去,在回程的路上,轩辕岳的两手一直都紧紧地扶在皇甫迟的手臂上,皇甫迟低首看了半晌,对他此举并没作声,只是由着他擅自把返家的目地的由钟灵宫给改成了天问台。 站在云朵上看着底下人间农家一缕缕升起的炊烟,洁白的雪花将一亩亩的农地都埋藏在大雪中,皇甫迟的回忆忽然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过去在这么一个也下着雪的严冬里,他曾抱着一个怕冷的孩子走过类似底下的乡野农地间,那个时候,他原本以为,他可以永远都这么抱着那孩子为他遮风挡雪的…… 只是那些过去,已经走得很遥远了。 “师兄,你确定要用她来当娘娘的身子?”他就知道,他不该太相信这位让兰总管深感绝望的大师兄。 “确定。”这可是他辛辛苦苦自魔界抢回来的。 “不觉得年纪太小了点嘛?”问题那么大,难道他都没瞧见? “年纪小可以长大。”燕吹笛丝毫不以为意。 轩辕岳额上青筋直跳,“你打算再让师父养个孩子嘛?”他们是想让那对有情人重聚,好填补以往不能相爱的遗憾,而不是再让皇甫迟苦苦等上十七八年的! “呃……” 位于天问台的某件密室里,某对师兄弟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然后一同看向地上庞大法阵中的小女孩。 在密室外头等了好半天,却迟迟没听见什么声响,藏冬不耐地闪进室内。 “我说你们两个究竟在磨磨蹭蹭些什么?晴空和兰总管快拖不住你们家师父了!”都怪他们,说什么要给皇甫迟一个惊喜,所以要瞒着他,他们以为与佛是天敌的修啰,是能够聊出个什么亲戚朋友来吗? 轩辕岳的拇指朝地上一歪,“你自个儿瞧。” 自开始进行计划后,藏冬就一直与他们分开行动,因为他并不清楚燕吹笛究竟是找了个什么尸身,直到他的两眼滑过法阵中那个面孔甚是诡异,且身躯出乎意料较小的女娃。 藏冬定了定神,“我说燕家小子,这女娃多大?”这小子怎么找来个无脸的娃娃啊? 燕吹笛搔搔发,“听说是……三岁。”这女娃一张脸平板得跟张白纸似的,啥也瞧不出来,他也是从魔兵那边打探来的。 “……你想要有个三岁的师娘嘛?”这下可好,皇甫迟又要当养父了。 “没法子,我找不着比她更合适的身子了。”他容易吗他?还不都是皇甫迟那一身几千年福泽惹的祸,害得他想找个尸身都难。 “都因要容纳那些福泽的关系,尸身方面他不得不讲究些,偏偏人间的装不下,妖界的因为爱美一个比一个长寿,鬼界的早死透了不必考虑,神界的个个命长得完全没指望,佛界的都往西天去了根本不可能,修罗道的都是公的,他要是敢找来他被皇甫迟打死比较快,在这情况下,他不上魔界找他上哪儿弄来?他哪还有空管她几岁,是女娃还是老太婆?是个女的就不错了! 轩辕岳总觉得计划还没成功,就可能已经预见了失败的远景了……他两手环着胸问。 “现下怎么办?夺舍这事还做不做?”一个没脸的女娃娃……他一点都不想要有个这么惊悚的师娘。 “做,怎么不错?”赶时间的藏冬两手一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总之先让人活过来在说,其他的事……反正、反正日后你们家师父肯定会解决的!”既然徒儿不长进,也只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万能的皇甫迟身上了。 轩辕岳一脸的怀疑,“你确定?”他怕他家师父会先把她当成妖魔鬼怪给收了。 “倘若事情不成,顶多到时你们不是被皇甫迟给逐出师门,就是被兰总管他老人家抽一顿屁股而已。”藏冬摆摆手,才不管他人的瓦上霜。 满心后悔的轩辕岳,与一脸不安的燕吹笛,双双瞪向怂恿他们的祸首。 第十章 “行了,都别瞪了,我先去外头设个结界,免得有人闯进来坏了事。”藏冬两掌朝他们背后一拍,“燕家小子,赶紧动手别再拖了。” 燕吹笛大步来到法阵前,深吸了口气,也不管会有生命后果了。 “贼船都上了,眼下反悔也来不及了,总之做过再说。”他边说边小心翼翼自怀中取出个泥陶俑,再把手伸向轩辕岳。 轩辕岳认命地取出一只绣袋,将那颗晶莹的舍利搁在他的掌心上。 备妥了尸魂命三要素后,燕吹笛走入阵中盘腿坐下,闭上眼两手不断结着手印,并喃喃背诵出这阵子才恶补过的法咒。 几个时辰过去,浓重的夜色下,密室内置于四个角落处的法灯,伴随着燕吹笛始终都没有间断过的咏诵声,将他的身影映照的绰绰晃晃,亦照亮了他额间密布的汗珠。坐在室内一角的轩辕岳,小声地问着也进来等待却等得昏昏欲睡的藏冬。 “山神,你说我家师兄究竟行不行?”以往看他家师兄还魂,似乎从没耗时这么长也没这么辛苦过,怎么这回夺舍要这么久? 藏冬揉着睡眼,“行吧,这类勾当他干得很熟练了,都算得上是专业户了。” “……” 坐在阵中的燕吹笛专心地结着法印,一整夜下来,一身的大汗早就湿透了他的衣裳,他却丝毫不敢分神,一心一意想将夺舍这事做得尽善尽美,无奈这具听说能容下任何魂魄、且能长出与魂魄同样容貌的尸身,实在是太不合作,任凭他怎么施法号令,就是吃吃不肯打开五窍容纳新魂。 感觉身上所有的法力即将耗竭,而这场夺舍也将告失败,燕吹笛豁出去地将牙关一咬,飞快自袖中掏出一张黄符用力拍在自个儿的胸口,硬是逼出体内所有魔力顶上耗竭的法力。 当下骤然的剧痛令他昏了昏,他赤红着眼,在魔力一涌而上时紧紧本书掐住时间,发狠地将魔力灌向不听话的尸身,趁它因同类的魔力而迷惑并因此而稍稍放松时,强行将魂魄给硬塞进去。 燃烧了一夜的法灯悄然熄灭,形容枯槁的燕吹笛抖颤着手,用最后一丝魔力结完三千个法印中的最后一个,并牢牢封上五窍稳定住魂魄,接着他两手一松,眼一闭,整个人再也支持不住的往后倒下。 等待多时的轩辕岳随即上前将燕吹笛拖出法阵,他两手揽着剧烈喘息的燕吹笛,目不转睛地看着阵中还是没什么反应的尸身。 “成了?”藏冬在燕吹笛浑身乏力时端来一碗水。 “大概……”他大大灌了两口,继续靠在自家师弟的怀里休息。 “怎么没动静?” “不知道……”他闭上眼,尽情享受轩辕岳温暖的怀抱。 轩辕岳两眼扫向藏冬,“你不是说这事他很熟练?” 藏冬推了推躺在温柔乡里偷吃豆腐的某人,“喂,先别享受了,告诉我魂魄真进去了吗?” “我应塞进去了……” “……”硬塞?这样可以吗? “娘娘会不会因此有大碍?”轩辕岳以袖擦了擦他满头的大汗,喂了他一颗恢复体力的金丹,再把软绵绵的他扶起来坐好。 燕吹笛也不是很有把握,“难说,得等她睁眼开才能知道……” 就这样,两人一神眼巴巴地盯着躺在地上的女娃,直到黎明破晓时分已至,东方蓝色的天际穿上层层霓裳,法阵中忽地迸发出刺目红光,宛如烈焰般的光芒似潮水般地迅速自法阵中汇集至女娃的身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舞动的火焰中,过了一会儿,像是再也承受不住汇集而来的火焰,一道红色的光芒自她的胸口射出冲破房顶,呼啸地窜上天际划破晨曦。 异常的天像在天边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消失,待所有人终于能睁开眼时,阵中女娃小巧的五指动了动,轩辕岳紧屏着呼吸。忙扶着燕吹笛一块儿来到她的面前坐下等待。 透过房顶破洞纷纷洒下的晨光,他们看见,原本的无脸女娃在红光消散后,有了一张五官与纪非十分肖似的脸庞,此时她正着长长的眼睫,一副将要睡醒的摸样。 “娘娘?”轩辕岳启口轻唤,看着那张久违的熟悉脸庞,不知怎地,一股湿意泛上了他的眼眶。 燕吹笛则是在看到她那张脸时彻底呆住了,他紧紧握住轩辕岳的手,鼻酸得说不出话来。 在这一刻,他觉得以往已经消失无踪的从前,那段天真无忧的日子,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她小小的动作,都将回到他们的身边来,而记忆中那个温柔的皇甫迟,似乎也可以褪去一身的冰冷回到最爱的人的面前…… 魂魄停留在新的身躯里后,纪非甫睁开眼帘,就看到两张有点熟悉的脸庞朝她压过来,还不得很清醒的她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正在回想这两人是谁,此时旁观的藏冬走过来,拉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某对师兄弟,再蹲下身子将她扶坐起来,并探了探她的脉象,顺便将她全身上下检查过一回,这才对燕吹笛他们点点头。 回想起鬼界一切,与郁垒来到鬼界时曾对她说过的话,纪非总算是清醒了,她低首看向自个儿胖胖短短的小手臂、白嫩嫩的小脚丫子,大致上明白了后,她抬起头,瞅着眼前这两个一脸要哭不哭的青年,唇边绽出一笑。 “小皮猴,你长大了。” 藏冬听了转过身来掩嘴闷笑,而听到这久违称呼的燕吹笛则是一脸的欲哭无泪。 “娘娘……”有必要从小叫到大吗?她不会又想拿他来玩吧? 她再转过头看向轩辕岳,“小美人,你愈来愈标致了。” 对于她这类的调侃,多年来轩辕岳早已练就金刚不坏麻木不仁,他微微躬身。 “恭请娘娘金安。”活着就好,嘴巴再坏都不是问题。 “免礼。”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睁看迷濛的大眼四下探看,“你家师父呢?”她还以为让她活过来的是皇甫迟呢,没想到居然是他徒弟。 “呃,师父他·····”他俩一怔,这才想起他们好像都忘了那号人物。 “就快闯进来了。”藏冬懒声应着,微微侧首看向那扇无辜的房门。 早在异象发生时,皇甫迟就已察觉到山顶上所凝聚的大量魔力,他刚走出客房房门,立即在庞大的魔力中发现到一缕刻骨也难忘的气息,他怔愣了一会儿,随即拔腿往密室的方向飞奔。 是纪非,一定是她…… 他是知道这阵子那两个徒儿在山神的带领下,偷偷摸摸地进行着某些不愿让他知道的事,但他也去探究,一来时因为法力尚未全面恢复,难得生病的他也总是觉得疲惫,二来则是因那个远比平日话唠十倍不止的兰总管总是拦着他不让他出门,加上还有个老是不请自来的晴空,三不五时就往客房一坐,莫名其妙与他叨叨谈起如何保养身体和养孩子经,也不管他愿不愿与这尊天敌闲磕牙。 然而在纪非的气息出现后,他时都想明白了,他总算知道那两只兔崽子这些天来在搞什么鬼,他只是不懂……魔界的火魔不是死了有几千年了吗?这强烈的魔力怎又回返人间了? 一鼓作气冲至密室前,皇甫迟随即遇上了藏冬所设下的结界,随着火魔的气息消散殆尽只剩下纪非的气息时,他也不管身子是否痊愈,急切地将法力灌至两掌,一拳一拳地砸碎神界牢固的结界。 随着结界告破,脆弱的,门扇也应声告碎,还好事先有防范的藏冬适时挡下了满天飞散的木屑,这才没伤着金贵的娘娘,屋里正在叙旧的三人齐齐回首,就见脸上犹带着病色的皇甫迟喘着气,站在门边瞬也不瞬地看着纪非。 “还杵在这做什么?你也是,快别在这碍事了。”藏冬赶在皇甫迟情绪失控前,一手拎起呆愣的轩辕岳,一肩扛起还没法动的燕吹笛,大步带着这两个虽是大功告成,但事后可能会被修理的徒儿先躲为上。 在他们走后,纪非扬首轻笑。 “傻鹰,我回来了。” 剧烈的感情在皇甫迟的眼底窜动,他的嘴唇抖索着,难以置信地看着有着她脸庞的小女孩,就坐在晨光中对他微笑…… 他又多少年没再听见她唤他傻鹰了? 又有多少年,没再见过那令他朝思暮想的笑靥了? 一颗冰凉的泪珠自皇甫迟的眼角滑下,在他苍白的面容上划下一道多年来难以诉说的悲伤长痕。 他一步步走上前,不敢相信被困在鬼界中的她已经回来了,在月鬼后结下仇怨后,他原本都已做好了等上百年、千年的打算,纵使发丝白了,日子又一天天过去了,他仍像个拖不动拉不走的蜗牛,静静候在钟灵宫继续过着无味的日子,等待着给了他承诺的她可以归家。 这些年来他拖着疲惫的躯壳,在回忆的路上俯身一一捡拾她的青丝、他们共有的过往、她留给他所有的残恋,以为依靠这些温暖,他就能度过没有她的余生,可他没想到,在这一日清晨,上苍给了他什么样的希望。 他走至她的面前蹲下,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记忆中的眉眼,恍然间,他忽地忆不清这七年多来那些没有她的日子他是怎么捱过来的,那些曾经有过的泪水和伤心,好似一夜的狂风骤雨,天明时只剩叶梢上露水的晶莹剔透,无声反射着朝阳的耀眼与影。 久久,他哑声道。 “有时我会想,我是不是疯了……” “不是要你好好等着我嘛?”纪非拉下他的大掌,将凉凉的掌心贴在颊上,闭上眼感觉他的体温。 皇甫迟骤然将她拥入怀中,紧抱住她小小的身子不放,失而复得的激越令他浑身抖颤不止,他忍不住埋首在她颈间,任由她小小的掌心在他背后轻轻拍抚着。 “我懂得七情六欲了·····” “嗯。” “我明白什么是爱与恨了……” “嗯。” “我很想你……” “我也是。” “你绝不能再抛下我……” “不会了,往后再也不会了……”满满的愧疚令纪非硬咽难当,她敞开了怀抱使劲抱紧她回来人间唯一的原因,一想到上一世不惜一死也想要在一起的渴盼,她不禁要感谢她与他都有坚持到底。 得到她这句话后,皇甫迟的一颗心总算是踏实地落了下来,他松开她,两手小心地捧起她的脸庞,深深看进她的眼底、她的灵魂深处,触目所及的,还是像往日一样烈焰般火热的光芒,还是能轻易撩动他的心,不曾因时光的走远而有改变,她还是那个他记忆中的纪非。 为此,他伏首在她的掌心中,任由泪水无声地在她的指间中滑落。 纪非轻轻伏在他的身上,“日后,你不必再苦心孤诣地守看这座人间,也再不会寂寞了,你有我来爱你,我终于可以这么说了。” “弥答应我的……” “嗯。” 当璀璨的朝阳慢步升至夭际一方时,一束束金色的日光透过残破的屋檐投射进屋里,皇甫迟静坐在地上,怀里抱看倦极又睡看的纪非,他张开嘴,无声地一遍遍轻唤着她的名,用身子感受她确实的体温,用掌心确定她稳定的心跳,一次又一次的,感谢她又再回到他的身边。 第十一章 按藏冬他们事前的估算,在纪娘娘夺舍成功,带看原本的记忆归来之后,皇甫迟这座永不融化的冰山,应当是会龙心大悦,接着对燕吹笛大方网开一面、不计前嫌,然后再来个师徒圆满大和解…… 只可惜,估算只是估算。 以上皆纯属燕吹笛他们美好的想像。 实际上,纪非是回来了没错,可当那天早上她沉沉地在皇甫迟的怀中睡去后,接连着三日,她就没再清醒过。 “纪非。”皇甫迟坐在床边俯下身子,轻拍看她的面颊,又一次试图唤醒她。 躺在被窝里睡得昏天暗地的纪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他,偏首就又合上眼再接着睡过去。 “国师大人……”焦急等在一旁的兰总管,看得是满头大汗。 “去问问那小子这是怎么回事。”不知燕吹笛究竟是如何夺舍的,等了数日的皇甫迟不敢冒然下手,只能暂且捺看性子。 “是。” 他抬起头,目光阴鸷得可怕,“还有,纪非若是出了什么差错……” “老奴明白。”经他两眼这么一扫,兰总管的小心肝乱跳了两下,他干干地咽了咽口水。 “去吧。” 当逃命似的兰总管赶至燕吹笛的房里,揪出等着师父来找他已等得望穿秋水的某人后,他板着一张老脸问。 “燕儿,你可知娘娘昏睡了几日?” “呃……”燕吹笛一顿,僵硬地抬首看向兰总管笑意渐失的恐怖模样,当下满脑门的冷汗是怎么抹也抹不完。 “已足有三日。”国师大人没冲出来宰了他已经算是奇迹了。 “师兄?”身为同伙的轩玫岳紧张地看着他。 “不该有问题的呀……”燕吹笛苦恼地蹲在地上,两手捧着脑袋瓜,怎么想也想不透。 兰总管隐喻地道:“倘若娘娘再不醒来,只怕……”现在还好说,至少娘娘除了睡觉外本身没什么大碍,若是真让皇甫迟逮着毛病,他想,以皇甫迟期待的心情来看,这小子就算不死大概也差不多了。 “我这就去想法子!”像是被人踩着了尾巴般,燕吹笛一骨碌跳起来就忙着想跑。 兰总管眼捷手快地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给拖回来,“等会儿,你先同我仔细说说娘娘夺舍这事的来龙去脉,法子由国师大人来想就成了。” “是……” 听完兰总管打探来的报告,明白燕吹笛这个本身半人半魔的半调子,瞒着他在暗地里都干了啥好事之后,气得睑色铁青的皇甫迟一掌重拍在桌面上,登时粉碎了一张上好的黄花梨木楼雕木桌。 “那个做事不经脑子的蠢蛋” 什么不好用,偏用火魔之女来当她的身子? 怪不得那日火魔的气息会重临人间,而他身为修罗的福泽在与魔力相互冲撞之后,两者互不相融甚至彼此有意吞噬掉对方,这才会引起剧烈的天象……那小子根本就是胡来! 他也不想想晴空给的是佛舍利,他还去找个魔类的身子来?佛与魔天性本就极度不合也就罢了,再加上修罗的福泽下去搅和,这根本就是三方不合的属性全都凑在一块儿对着干了,纪非身为凡人的魂魄没被这三方撕碎是走运,他居然还用塞的把她给硬塞进那身子里。 也难怪轩辕岳要怀疑夺舍怎会用了那么长的时间,昔通的夺舍也不过是片刻的事而已,偏偏燕吹笛就是用上了三种不合之物硬凑在一起,别说是花上一整夜的工夫夺舍,它竟然还成功了他才觉得不可思议! 此外…… 用塞的?那小子竟敢用塞的? 想要夺舍不会叫他这个正牌修罗来做吗?不是修罗就别胡乱还魂或夺舍,臭小子这方面的术法也不知是打哪儿偷学来的,他以为他那个半调子能总是好运得顺风顺水吗?这回是纪非走运,一想到若是不那么揍巧,那么纪非的魂魄很可能被那小子给弄得魂飞魄散…… 强大的寒意缓缓自皇甫迟的周身散开来,兰总管瑟缩地抖了抖身子,光看他这反应也知道燕吹笛这回又捅了多大的楼子。 “国师大人,您消消气,息怒息怒……燕儿他这不是好心办坏事吗?您也知道,他人小脑袋呆,他定然不是故意的,您就别生他的气了。” “兰……”皇甫迟极力捺下出去掐死那个不肖徒的冲动,“去准备丹室与丹炉,本座要炼丹。” “老奴这就去办。”他点点头,才转身走没几步,又踌躇地走回来,“那个,国师大人,有件事老奴不知该不该说……” “何事?”皇甫迟一手抚看胸口,努力试着调稳气息,因一股子的火气还卡在他的胸臆里上不去下不来。 兰总管一手指向窗外,“燕儿在外头跪有好一会儿了。” 皇甫迟微眯着眼,透过半敞的窗扇看向外头,那个知道事情闹大了的徒儿正认罪地跪在地上,两手规规矩矩地贴在腿上,一颗脑袋也垂得低低的,就像小时候做错事时一样,总是先跪先赢,打算先借此软软他这师父的心…… 兰总管两眼充满了期待,“国师大人……” “本座现下没工夫收拾他,去叫他把皮给本座绷紧!”忙着去炼丹的皇甫迟恼怒地扬手将窗扇合上,转身去抱来犹睡得人事不省的纪非。 “是……”就知道苦肉计在这当头是不会管用的。 满心叹息的兰总管在离开客房后,先是照皇甫迟的吩咐把事办妥,这才赶到客房大门处去解救那个还木木跪着的燕吹笛。 “燕儿。” 燕吹笛抬起头,还想不出是哪儿出了岔的他,表情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国师大人已闭门炼丹,你就甭跪在这儿了。”兰总管摸摸他一脑袋杂草般的乱发,“反正他又瞧不见,你就别折腾了,乖,先回房去歇着吧。” 为了夺舍,这孩子耗尽了法力和魔力,直到现在脸色还是这么差,就算要打要骂也得先让他养足了力气来。 “我……”本还想用苦肉计的燕吹笛犹豫地看看客房紧闭的大门。 兰总管拉起他,顺手替他拍了拍衣袍,“眼下国师大人所有心思都在娘娘身上,明白吗?” 意思就是皇甫迟根本就没工夫理会他……他演给谁看去呀? 燕吹笛沮丧地低下头,“知道了……” “师兄……”看看他失望的模样,轩辕岳有些不忍。 “我没事。”他摇摇头,垂头丧气地拖看步子慢慢踱走,活像只垂看尾巴的流浪犬似的。 相较于燕吹笛这个半调子,身为修罗的皇甫迟,办事能力则远远比他可靠多了。 两日过后,皇甫迟成功地炼制出丹药,并出手整合纪非体内一身乱七八糟的乱象,终于将佛、魔、修罗三方属性成功地融合在一块儿,而她的魂魄这也终于稳定了下来,没再被那三方给试图挤出身子去。 “娘娘……”在她服下了皇甫迟所炼的丹药后,兰总管兴奋地看看总算从睡海里游出来的美人鱼。 睡得脑袋晕呼呼的纪非揉着眼,满心睡意的她,很不情愿地在床上坐起来。 “发生了何事?”怎么他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兰总管小心地瞥了瞥脸色还是很难看的皇甫迟,见他没反对,这才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告诉她。 岂料纪非的反应却是一愣,接看不好意思地搔搔发。 “纪非?”皇甫迟将她抱过来置在腿上,并抬起她的脸蛋查看。 “其实我就是没睡饱而已。”是她对不住那只小皮猴。 “啊?” 她在皇甫迟的怀里伸了个大大的懒顺,并意犹未尽地打了个呵欠。 “整整七年啊,我同缈那女人斗了整整七年,日也斗夜也斗,时时刻刻都努力找她磕、给她下绊子、到处给她制造麻烦,还逮着空就去奈何桥那边赌赌看有没有机会过桥,或者在躲过那些老跟在后头的鬼差后,就试着溜去转生台看能不能投胎……七年了,你们说我能睡饱才有鬼!” 兰总管愣愣的,“所以娘娘您只是……” “补眠。” “……”某人也跪得太冤了点。 “咳。”皇甫迟在兰总管指责的目光缓缓飘过来时,动作有些不自然地别过睑去。 于是在皇后娘娘再痛快地大睡上三日,终于睡了个饱后,不但皇甫迟心上的大石终于卸了下来,燕吹笛他那有点冤枉的罪疚,也在兰总管的开释之下,一脚被他给踢至床底下去,只是,燕吹笛还是高张不起来。 这日一大清早的,藏冬在吃完晴空特制的早斋后,打算陪晴空去客院那边看看那几个诡异的一家子。 晴空边走边问:“醒来了?” “醒了。”师父出马果然与众不同,比那不牢靠的徒儿管用多了。 “既是醒来了,那对师徒还不和解?”晴空一手指着那像个怨灵般,连着好几日都徘徊在客院外头的燕某人,以及眼班岳和老是杆着当背景的兰总管 已经放弃的藏冬,一副随便他们去的模样。 “他们别扭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只有钟灵宫才会出产这等特异品种了,他再去当和事佬他就是吃饱撑着。 走至客院外头的大门处收住步伐,顺着燕吹笛偷窥的目光往大门里头看去,清晨的阳光下,皇甫迟抱着怀中的纪非正在雪地里散步,他面上那副心满意足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只要拥有了她,就拥有了整座夭下,什么都再也不需要了般。 藏冬现实地长叹,“唉……有爱人就不要爱徒了。” “可不是?”晴空有些同情趴在门边看得眼巴巴又酸不溜丢的燕吹笛。 站在燕吹笛身后一直拉着他衣裳的轩辕岳,很想阻止自家师兄偷窥狂的举动,让他别再这么丢脸了,可他又劝不走这个想进去又不敢进去的师兄,于是他只能也躲在这儿陪着他一块儿丢睑。 “哪,眼红不?”藏冬有些坏心眼地问向某人。 燕某人甩过头,“谁说我眼红的?” “你就装吧你。”看他还能忍多久。 轩辕岳的语气无比哀怨,“山神,当初是你说只要把娘娘还给师父,就有可能修补他俩之间师徒情谊的……” “我哪知你家娘娘魅力这么大?看看你家师父,眼底不只是没那小子,连我们都不存在了。”藏冬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顺道还称赞了里头的某人两句,“瞧瞧,皇甫迟抱孩子抱得多顺手啊。” 身为偷窥狂之一的兰总管,自傲地扬高了下颌。 “那是,国师大人可是有练过的。”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某个被练过的人,直把燕吹笛看得睑上气血十足红光满面。 “我也该告辞了。”晴空笑笑地看了一会儿,这才道出来意。 轩辕岳连忙走过来,“晴空,我师父的身子……” “放心,他痊愈了。”有了那位娘娘,皇甫迟什么心病都好了。 “多谢。” “那我也--”在这客居够久的藏冬才跟着想开口,院内的皇甫迟忽然朝外一唤。 “兰!” 不明所以的兰总管匆匆跑进院内,恭谨地听了一会儿话后,突然讶异地扬高了声调。 “什么?现在就搬家?” “去收抬一下。”皇甫迟也不管他在脸色难看些什么,怀中的人儿要他做什么,他便依着她的意思照办。 “是……”兰总管皱着白花花的眉毛,偷愉瞥了眼被打击得整个人顿时变得很灰暗的燕吹笛,再转身急忙去做搬家的准备。 第十二章 大门外的几名看客,在听清了兰总管说的话后,无一不把目光集中在燕吹笛的身上,轩辕岳拉着他的衣袖,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 “师兄……”他都期待那么久了,没想到师父他…… 燕吹笛蹲坐在门边,两手抱着膝盖动也不动,半晌,他才闷闷地低问。 “……住这儿不好吗?”他是短了吃的还是少了穿的?无论想什么要什么都立即送到,虽不敢说无微不至,但也自认是慇勤备至了,更何况,他都还没同师父好好说上一句话呢,没想到他们竟然要走。 眼看他都落寞成那副德行,藏冬的心肠再硬也看不下去了,他干脆打开客院大门大声往里头问,直接帮燕吹笛讨个理由。 “国师大人,你在这儿住得好好的,怎突然要离开?是天问台有何不周到吗?” “住不惯,太小也太旧了。”皇甫迟看了他一眼,同时也注意到燕吹笛失望到整张脸都快埋进膝盖里了。 得了皇甫迟的回答后,藏冬以指戳了戳燕吹笛的肩头。 “你家师父他……是不是拐弯抹角在暗示你家太破,供不起皇后娘娘这尊金枝玉叶?”也只可能是这样了。 燕吹笛一睑茫然,“太破产”一整座山头都是他家哪,这还小?且有楼有院有池有林,屋龄不超过七年,这……这还供不起娘娘她老人家? “我觉得挺好的呀……”轩辕岳也是无法理解,明明这儿再住上两打人都还有得剩。 当一头雾水的三人组还在面面相觑时,纪非拍着皇甫迟的肩头示意他将她放下,接着她提着裙,摇摇晃晃地走至燕吹笛的面前,笑意盈然地道。 “小皮猴,你何时才要兑现诺言?” 燕吹笛觉得脑袋更是空了,“什么诺宫?” 她扳着手指替他回忆,“当年你四岁时曾说,等你长大了,要盖幢像钟灵宫一样大的宅子,然后一间给师父住,一间给岳儿住,一间给你……” 燕吹笛连忙喊停,“等等,我说过这种事?” “当然。”她得意洋洋地挑离了黛眉,不疾不徐地抖出他的底细,“你还说过,你没长大前都要跟师父一块儿睡。” 当下原本凝重的气氛一扫,所有人都神情怪异地瞅着他瞧。 闹了个大红脸的燕吹笛忙想捂上她的嘴,却又不敢造次,他有些气恼地问。 “娘娘,您怎么知道这回事?”都八百年前的年幼往事了,她打哪儿去挖出来的?这要是让师弟误会了他的清白怎么办? 她耸耸肩,“你告诉你家师父,你家师父告诉兰总管,兰总管告诉春嬷嬷,春嬷嬷就同我汇报了。”她的小道消息多年来一直都是很畅通的。 藏冬这下搞清楚了,“所以说,这小子承诺过要盖座钟灵宫似的大宅给他家师父养老?”跟钟灵宫那种宫殿相比,那自然是看不上这儿了。 “不错。”既然立志那么早,那她这个体贴的长辈当然要成全他的心愿,在他把宅子弄好前,他肯定是没时间来打扰她与皇甫迟的两人世界了。 燕某人原本涨红的脸庞,立刻变得青青白白的。 不是吧?这么玩他? “小皮猴,别忘了你的诺言啊”生性爽朗大方的纪非使劲地拍拍他的肩头,接着转身走进院里投入皇甫迟等着的怀抱。 歇停了几日的雪花自天际悄然落下,带走了忙着搬家的兰总管,也带走了抱着纪非离开的皇甫迟,徒留下忽然背了一大笔庞大家债的燕吹笛呆怔地看着漫天纷飞的雪花,许久过后,总算自打击中清醒过来的他,闷不吭声地跑回他的主院去,并在他房间的床底下拖出一大箱珠宝,还有好几箱的黄金。 跟着走进来的轩辕岳讶然地看着一地的钱财,从不知道他家师兄这七年来居然这么会生财,他不解地问着坐在地上清点家产的燕吹笛。 “师兄,你要做什么?” “准备盖房子。”哼,盖就盖,他就不信这回他玩不过娘娘她老人家。 “啊?”他还当真啊? “那个……反正眼下也没我什么事了,我这就回灵山了,不必送我。”也跟着进来看情况的藏冬,走至门口听到他那句话时,马上就转过身急急闪神。 “站住,想都别想跑!”一颗黄澄澄的元宝飞过藏冬的耳畔,直接打中门扇,砰地一声,门扇立即关上。 “师兄,我也忽然想起我有要事。”见苗头不对,轩辕岳的脚步也赶紧往门口的方向挪。 燕吹笛才没放过他,“你也别溜。” “你想盖房子就盖房子,你……你留下我们干嘛?”藏冬闪闪躲躲地避着他那像要吃人的眼神。 “我缺苦力。” “……” 片刻之后,自主院内冲出一人一神,在天问台上四处窜逃,跟在他们后头还有某人边追边喊。 “还跑还跑你还跑?” 扑面而来的冰雪化为利刃,划过颊畔是种钻心的疼,被皇甫迟抱着离开天问台后,纪非只从他的怀中探出头来一回,便不敢再小看严冬的力量,安安分分地窝回他的怀中,任由他在这等天候下腾云驾雾继续赶路。 当刺耳的风声已停,他们所乘的云朵也缓缓落至雪地上,纪非拉开皇甫迟厚厚的大氅,首先看见的是满头满脸都是雪的兰总管,正扛着他们的家当往院子里头走,她随着他的脚步看去,蓦地被眼前熟悉的院落给怔住了。 “这里是……” “咱们住过的宅子。”皇甫迟摸摸她微凉的脸蛋,快步走进这座丝毫没有改变过的宅子。 倚在他的怀中,纪非看着远处外院那株曾让她捡到黑鹰的老松,一路穿过春嬷嬷曾在阳光最好时坐在那儿刺绣的回廊,走过她在雨天时练过剑的大厅,拐过他们一家子曾热闹吃过年夜饭的饭厅,来到她曾在春日栽满花草的内院,在皇甫迟熟稔的步伐下,最终抵达他俩总是能关在里头一整天的书房 一路上聆听着皇甫迟踩在雪地里的脚步声,纪非仿佛看见了从前十三岁的那个少女,那时的青春,那时恣意的快乐,那时萌发的爱恋,那时的不舍与别离…… 在这儿,没有纪皇后,也没有她的死亡,余留下来的,是她身处在深宫时作梦也会梦到的幸福。 掉落在发梢上的雪花,遭皇甫迟修长的指尖抚去,已点燃炭盆的书房里暖气融融,温和得就像是春日,皇甫迟脱去她身上的厚农,从书房的里间取出一套轻暖的家居常服,蹲在她的面前熟练地替她更换,然后将她抱至炕上坐好,再取来一条巾帕擦拭着她微湿的发。 她看着他专注的眼眸,“你……” “咱们回到家了。”他淡淡地说着,手边的动作一刻也没停,眼眸中,似盈满了什么。 当年纪非嫁入东宫时,独自待在这儿的他,什么也没做,就只是一径地想她。 纪非有了身孕时,他从厨房里挖出春嬷嬷酿的几坛美酒,在这儿苦苦醉了几个日夜。 记得她死去后,他痛苦得曾想烧了这儿,好毁去所有的记忆与过往,可他舍不得,怎么也下不了手,总以为只要他能把这个家留下来,迟早有天,她便会想起回家的路来寻他。 等待的日子,太漫长了……他得给一无所有的自个儿留个念想,一个能继续支持他择下去的力量,因此他留下了这儿,让它保持着他记忆中的模样,这样,也许在某个雪日里,他便能看到那个他找寻了多年的女孩…… 为了经营眼前小小的幸福,纪非知道他花费了多大的苦心,也知他深怕眼下的一切皆是他的幻想,经他一碰就可能戳破,因此她装作没看见他指间的颤抖,两手揽着他的颈间亲吻他的眉心。 “谢谢你,我老早就想回这来了。” “小姐?” 自门边传来的耳熟呼唤,让纪非几乎要以为这是她的错觉,她不敢相信地转过头,就见当年死于凤藻宫的春嬷嬷,正含着眼泪站在门边看着她。 “……春姨?”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春嬷嬷不住地点头,拿着帕子拭了拭眼泪后,连忙振作起精神,“我这就去准备晚膳!” 纪非指着她远去的背影,“她不是……” “当年我替她还了魂,并由她来照看这座宅子。”皇甫迟去关上渗进冷风的门扇,同时也顺手把兰总管给领了进来。 还没把家当整理好的兰总管不解地站在他的面前,“国师大人?” “那是本座为你炼制的丹药。”皇甫迟指着桌案上一盒早就准备好的乌木小盒。 掌管钟灵宫多年,同时也负责管理丹房大小事务,兰总管再清楚不过乌木盒里装的是什么,他不禁激动地张大了眼。 “国师大人,这是……”先皇求了一辈子也求不着的回春长生丹? “嗯。”皇甫迟朝他颔首,“吃了吧,日后陪着我们过日子。” 兰总管这回没拦住眼眶中的泪,“老奴当然愿意伺候小姐和国师大人一辈子门 “……去帮春嬷嬷吧,今晚咱们一块儿好好吃顿饭。”皇甫迟被他哭得有些不自在,在纪非似笑非笑的眼神下赶紧把他打发出去。 “是。” 当晚在盛大的雪势中,小山顶上的这座宅邸,再次亮起了与多年前一样明亮的烛光,已经有好多年没认真吃过饭的皇甫迟,在饭桌上被纪非和兰总管给一筷筷喂了个过饱,饭后他坐在椅里动也不动,任由坐在他腿上的纪非抚着他的叶子替他消消食,而春嬷嬷早就去找来了皮尺替纪非量过身子,打算为这个缩小成三岁的小姐连夜赶制衣裳…… 夜深人静时分,纪非抢了燕吹笛以往的位置,趴在皇甫迟的胸膛上安睡,才入梦不过一会儿,就被一阵太过热烈的目光给看醒。 “你是睁着眼睡觉的吗?”都累了一整日了,他哪来的精神继续缠着她? “嗯?”皇甫迟看她在被子里爬呀爬的,然后一双粉嫩嫩的小手捧住了他的脸庞。 “到底怎么了?”她想起了他以前的坏习惯,“你不会是又不睡觉了吧?”当年她不是逼着兰总管叫他一定要把这毛病给戒了吗? “我害怕。” 她顿了顿,“怕什么?” “怕一闭上眼,弥又丢下我走了。”根深蒂固的恐惧,让他怎么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傻鹰……”她究竟是把他给吓成什么样了。 皇甫迟见她也没了睡意,便侧过身子将她揽进怀中,再拉过被子将她盖得严实点。 “纪非。” “嗯?” 他自责地道:“我没能守住你的女儿……” “我知道你尽力了。”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千夜的寿数有限,若不是自生下来起就被皇甫迟扶养照料,千夜恐怕连一周岁都活不过,因此她很感谢也很知足。 “千夜她--”皇甫迟还想告诉她关于那些年发生的事,却被她的小手掩上了嘴。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在小皮猴那儿看过了,她过得很不错。”早在天问台时,轩辕岳就领着她去看过那幅屏风了,里头有山有水有屋有田,还有一名深爱千夜的男子,这就够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拉近这些年来与她产生的距离,“这些年,鬼后她……待你如何?” 第十三章 “你还能不明白我的为人吗?他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他一丈,若是得罪了我,我便要还他百倍千倍。”纪非在他的颈边蹭了蹭,终于找到个好位置。 “多号你与她结下的梁子,这些年来光是忙着斗她,我虽是连一夜都没好好睡过,却也因此没时间伤悲度日,不过你放心,闇缈她可从没在我身上讨到什么便宜过……” “有我在,今后你可安心睡了。”他的大掌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后,感觉她小小的身躯像个小火炉似的。 “嗯……”早已适应他这身凉意的她点点头,在方才的睡意又泛上来时,是打算照他的话好好再睡一场的,可她……却怎么睡怎么觉得不对劲。 她探出两掌,即使伸长了两臂也没法环住他的胸膛,好吧,把身子滑下去一点点,试着抱牢他的腰际,偏偏人小手也小,埋在被里老半天也揽不牢,她索性扯开了被子坐在榻上,就着不甚明亮的烛火打量起自个儿的身子。 手短脚短,小肚子圆滚滚,全部身长加起来还不到他一臂之长,更别提她在镜里看过的这张脸,虽说依稀可以看出她长大后的模样,可现下完全就是个没长开的娃娃,这等小模样,他这几日来还可以抱得这么开心、亲得那么高兴? “纪非?”怕她会着凉,皇甫迟拉过被子将她包裹起来。 再度被包成了一个小包子,纪非甚是不满地皱着眉,当下即摆开了要与他好好谈一谈的架势。 “我同你商量件事。” “你说。” “这身子,你能不能想想法子?”能再活一回是很好,能回到他身边更是好,可帮她找身子的人却没发现她这小模小样一点都不好。 皇甫迟快速将她看过一回,“有何不妥?”脸色红润健康,没什么问题呀。 她白他一眼,“问题可大了。” 见皇甫迟一脸迷茫,脑袋还是没拐过弯来,她也只好说得更明白点。 “年纪太小了,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她是回来与他做夫妻,可不是来给他当女儿养的,瞧瞧这阵子他是怎么服侍她衣食住行的,那手法、那动作,太老练了,他养孩子的经历也未免太丰富了吧?他简直就是个经验十足的奶爸! 他还是没开窍,“做什么事?” 纪非干脆爬至他结实的肚子上坐好,拉下他的颈子附在他的耳畔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就见原本眼神还有点茫然的皇甫迟,眸色渐渐变深,原本长年面瘫如一日的脸庞,也悄悄泛上了一层几不可见的粉红。 从没见过他也会有这等模样,纪非欢快地凑上前,在他的颊上留下了两记大大的响吻。 淡淡的粉色迅速蔓延至他整张脸庞,逐渐变成绯红色,玩心大起的纪非更是一不做二不休,站起了身子捧住他的脸,眼睛眉毛鼻子嘴巴统统都没放过,从头到尾亲了一遍后,再从尾到头再亲一次好好回本。 这下皇甫迟不只是炸红了脸,就连两耳也红得发烫。 “接下来的……等你把我变大后再说吧。”纪非意犹未尽地啃了啃他的唇瓣,志得意满地瞅着他笑。 皇甫迟不语地看了她很久很久,然后,他一把将她塞回被窝里躺好盖妥,匆匆下榻披上外衣。 “我这就去炼丹!” “……”有这么着急吗? 睡在邻房的兰总管听见声响,起身站在门边不解地看着像阵旋风路过的某人。 “国师大人?”大寒夜里不睡他上哪去? “没事,回去睡你的。”那个不肖徒,没事找个三岁的身子做什么? “噢……” 或许是纪非下的饵食够本,也可能是皇甫迟的怨念太重的关系,过了两日,皇甫迟还真把针对她这身子长大的丹药给炼出来了。 服过丹药的纪非站在铜镜前打量起这副长大了的身子。 “怎么和上辈子一模一样?”不就是她以前十七八岁时的模样吗?他比较喜欢少女时期的她? 皇甫迟可疑地偏过脸,“这具身子本就会顺着魂魄的生长而改变。”不得不说,某只猴子挑选“器”的眼光很不赖……虽然他不承认就是了。 纪非往后退了两步,再仔细看向镜里的身子…… 至少某些该大的地方大了,该瘦的地方也瘦了,上辈子练武的她可没这等丰胸细腰的曼妙好身材……她登时转了转眼眸,回过头来巧笑倩兮地睨着他。 “我说傻鹰啊,你就老实同我说吧,你是不是怀有什么私心?”太明显了,明明她以前就是个平胸一族,她不信他不知道。 “私心?”他难得有些心虚,装模作样地端起一盏茶。 “你把我这身子整成这副模样……是想利己?”她早就看透他了,“说吧,你是不是馋了很久?” 不设防的皇甫迟直接喷出一口茶去喂地板。 她挑高了黛眉,“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不经逗啊?” 站在书房外头的兰总管默默地掩着脸……国师大人,跟她认真您就输了,您怎么还是学不乖? 纪非纤长的玉臂勾住他的肩头,吐气如兰地在他耳边诱惑着,“改明儿个……咱们挑个花前月下的好时节,一块儿来试试这身子如何?” 皇甫迟锐眸一眯,“你别以为我不敢。”撩拨他? “知道你等很久了,快扑上来吧。”她亲了亲他的耳朵,小巧的舌尖挑衅地滑过耳垂。 “……”他被调戏了? “哼哼……”纪非松开他站直了身子,两手环着胸朝他阴森地笑,“本宫上辈子深宫愁苦半生,心中所爱之人看不见摸不到更吃不着,宫怨你懂不懂?独守空闺知不知道?好不容易重活一回了,你说我还会对你客气来着?” 皇甫迟不语地搁下茶盏,霍然站起身直往书架的方向走。 “你做什么?” “翻黄历、挑日子!”他这就成全她,看她还敢不敢再玩火。 岂料她远比他还要来得积极,“选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我……”他一怔,有些尴尬地转过身,“我有事出去一趟。” 纪非不需猜想,也知道这个纯情了几千年的修罗想出门去做什么。 她大方给他建议,“何必舍近求远呢?有什么不懂的,直接去问兰总管不就成了?不然找春嬷嬷也行,我相信她定会为你准备好各式春宫图册,不过我个人认为言教还是不如身教啦,所以你还是找同样身为男人的兰--” “小姐!”在外头听不下去的兰总管,终于忍不住冲进书房里来拯救自家清纯的国师大人。 “在这儿呢。” “你就别再欺负国师大人了。”小姐她……她的性子比以前还坏!是鬼后潜移默化的作用,还是她在鬼界斗着斗着,便激发出更上一层楼的本性来了? “那你教是不教?”她一手轻托着香腮,无辜地对他眨眨眼。 一想到国师大人与自家小姐的终身幸福都紧系在他的身上,兰总管迟疑了一会儿,沉重地朝她点头。 “教。” 她挥挥手,“去吧。” “国师大人……”兰总管哀叹地瞄向在羞窘过后,脸色已变得冷然似冰的皇甫迟。 “你……”他将一身的寒意猛往她的身上扫。 “嗯?”纪非不痛不痒,还是一副如沐春风貌。 皇甫迟搁下豪语,“今晚你就给我等着!”到时他定要好好收抬她。 她更是笑靥如花,“快去当个好学生吧,呆头鹰。” 一只颜色迥异的麻雀,拍扑着灰色的翅膀,迎着凛凛的风雪飞上了天问台,钻过窗边的小洞来到了主院的暖室内。 因酷寒之故,暂停下了改造工事后,某对师兄弟这阵子皆没再动过大兴土木的念头,毕竟被纪非给自小玩到大,上过无数次当的他们也是有些警惕的,因此在得到皇甫迟的正面回答之前,他们决定就只装修一下不另建宅院,省得真落入了娘娘大人的陷阱。 扬手迎来小麻雀栖在指尖上,轩辕岳蹙着眉心取下了来自钟灵宫弟子的信笺,就着壁炉的火光摊开一看,发现这竟是张求救函。 信里的大意是,自皇甫迟离开钟灵宫之后,那名由新皇扶植的新任国师便取代了皇甫迟的国师之职。 这些时日下来,新国师非但没履行钟灵宫的职责,率众弟子救灾解难,反倒是汲汲营营地涉入国政,以身怀的术法逼迫朝中贤臣致仕去职,毫不遮掩地清扫起朝中怀疑新皇继位是否正统的忠良,更甚者,新国师还对年轻的新皇鼓吹起长生之术,以炼就不老仙丹之名,大肆派出钟灵宫弟子前去妖界采药捕妖,却在狐王动怒追捕众弟子时,袖手旁观不施以援手,只是一味地将宫内弟子派往妖界前仆后继。 信中还言道,这位新国师,也就是当年钟灵宫的一个洒扫宫人,因犯了宫规而被皇甫迟给逐出宫外,他却在出宫后跟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士修了几年道,又刻意把皇甫迟的举止作风给学了十足十,因此吸引了仇恨皇甫迟的新皇,招揽他入宫后,很快地即让他进驻钟灵宫取代皇甫迟的地位。 坐在火炉边烤着栗子的燕吹笛懒懒地问。 “信上怎么说?” “咱们在妖界折了一些人手,大部分都还被拘在妖界。”轩辕岳揉碎了手中之信,十分不耻新国师的作为之余,更担心的是那些弟子的安危。 燕吹笛也不讶异,“等会儿我就给黄泉捎封信,他们不会有事的。” “眼下宫中的弟子皆有意出走。” “是我的话我也跑。”谁想为了皇帝一己之私被派去白白送命?进钟灵宫的每个弟子都是为了造福人间,可不是助那个皇帝去求什么长生之道的。 轩辕岳迟疑地问:“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师父?” 燕吹笛翻了个白眼,觉得他很多此一问。 “你觉得他这会儿还管得着这些凡尘俗事吗?”娘娘回来后,暖玉温香在怀,皇甫迟别乐不思蜀就很好了,他才不要去扫皇甫迟的兴顺便贴他的冷脸,在这儿陪师弟联络感情岂不是更好? 事实上,燕吹笛也猜得很准确,皇甫迟眼下的确是没工夫去管纪非以外的事,他正忙着圆梦。 一夜红浪翻滚下来,皇甫迟不觉得有耗费什么体力,但纪非早已累得趴在他的身上不想再动弹半分,他抚着她一头披泄的青丝,仔细品味着她如丝般触感的肌肤,与她吹拂在他颈间的温暖气息……却打从骨子里觉得这般的亲近还是远远不够,他不由得收紧了双臂。 “你又不睡觉了·…”还未睡着的纪非抬手拍着他的额际,对于他这类总是惶惶不安的举措已经很是熟悉。 皇甫迟低首亲了亲近在眼前的红唇,“我守着你,你先睡。” 守着她?难道他想继续这等寸步不离的日子? 她痕惫地挪动酸疼的身子,抬起头来看着满心没有安全感的他。 “你能一直待在这儿陪我吗?”也好,早想跟他谈谈了。 他伸指拨开她颊畔汗湿的发丝,“为何不能?” “钟灵宫不要了?”她一针见血地问,如愿地看他面上风云骤起。 “我--” 纪非拦住他,“我知道你自有打算,原本我也不愿多加干涉,但我还是得说上一说。” “说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小皮猴你其实很在乎他?”她一开口就将他的心事给挑拨到台面上来。 皇甫迟微微垂下眼帘,就在纪非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心底的伤时,他却开了口。 “……说不出口。” 第十四章 她先是鼓励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再继续刨出那些早已尘封的记忆。 “当年为什么要将他给赶出宫?”听完兰总管的全面汇报后,说实在的,她觉得他俩皆无过也皆有错。 因她的话,皇甫迟的脑海里不禁浮映出那夜被大火吞噬的凤藻宫,她陈尸在殿上的场景,以及那抹跪在雪地里痛哭的身影。 “因为太伤心了?”她揉开他纠结的眉心,“燕儿是魔子的身份,真的很重要吗?” 仇恨的凶光在他的眼底跃动,“魔界的血魔杀了你” “是没错,但燕儿可没有。”她叹了口气,“你一直养在身边的那个孩子,他从未对我动过杀机,他虽什么都没说过,但他很清楚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且他打小一心崇拜之人正是他的师父,爱你都来不及了,又怎可能会故意做出对我不利之事惹你伤心?” 已交付云烟中的旧事,在宁静的雪夜听来,格外让人揪心,皇甫迟闭上了眼没有答腔。 他不是不知道的,自个儿的孩子,他怎会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性子?可令他伤心的是,燕儿并没听从他的话远离那些有企图的众生,反倒因此而害了她,纪非是谁?是他的心上肉,是他待在钟灵宫的原因,倘若她都不在了,他还能去在乎什么? “血缘不是他的罪过,他也不愿意的。”纪非没让他有机会躲避,“你想想,自家最心爱的师父竟视他如仇敌,你说他能不哭着离开吗?” 他不满地瞪着她,“你从以前就和兰一样,明面上老是教训他,暗地里却总是替那小子说话。” “我帮的是理。” “你说的都对,歇着吧。”皇甫迟健臂一搂,将溜至一旁的她给搂回胸前来,并在她犹想开口时吻上诱人的嫣唇,彻底封住她的劝解,捕获她的舌与她交缠。 被吻得昏天暗地险些喘不过气来,纪非推攘着他的肩,止住他的恶行后,将面颊贴在他光滑的胸坎上喘着气,没过多久,匀过气来的她忽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 她以指点点他的胸坎,“我现在终于明白,那只小皮猴当年为何总爱赖在你的胸坎上睡觉了。”结实牢靠,光是抱着就有安全感,换作是她也不下来。 皇甫迟面颊微绯,“这辈子,咱俩好好过。” “嗯。” 就在皇甫迟因她的应允而开始建构未来的想像时,纪非却很不解风情地打断了他。 “然后隔三差五的去天问台逗逗猴子。”她的计划里可不只有他一人。 如同被泼了盆冷水,皇甫迟期待的心情登时凉了下来,他不语地看着怀中兴高采烈的她。 “再时不时去挑战一下正人君子岳的忍耐极限。”看猴子蹦蹦跳没什么,看轩辕岳那副隐忍不发的模样才是正道。 皇甫迟悄悄挪动大掌,将怀中的人儿更压进怀里,可她却还是没发现他的心情已经变了天。 “啊,还有一事。” 终于要说到他了? “我可没忘记那只竟敢不认儿子的魔。”纪非冷冷轻哼,“既然他当年不认,那他这辈子也休想认儿子了。” “申屠令?”连那个远到天边去的外人也在她心上占有一席之地? “不是他还有谁?”她还在挑战他的耐性极限,“我老早就看那只魔不顺眼了,咱们就把他的儿子抢过来,反正小皮猴也是咱俩一手养大的,那只魔别想同咱们分一杯羹。” 他等了多年她才终于回到他的怀中,在这良辰美夜,她却有心思算计那些男人,还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边想边笑,“你瞧,未来不是很美好吗?逗逗猴子,抢抢孩子,再撩拨一下被皮猴子弄得一个头两个大的小美人,这日子多美好啊。” “我呢?” “嗯?”纪非这才注意到他的语调低哑得有些不妙。 他一手抬起她的下额,“你不在乎我……” 当他全心全意只爱着她时,她怎还能看得见他人? 她知不知道,眼下的这一切,对他来说,不够,远远不够……不管他再如何抱紧她,身躯再如何交缠,她再如何笑意盈然地面对着他,说着以往从不轻易道出口的爱意,他就是觉得,不够。 那种深切的不满足,是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渴求,是种从身体里都要幻化出双手,拚命想要抓紧她的紧迫,哪怕如今两颗心再怎么贴合毫无缝隙,却还是在他心头留下了恐惧的阴影。 他人不会明白的。 那种温情相伴多年,眼睁睁看她一跤失足在宫廷里,与他渐行渐远……再到他无怨无悔相助于她,恨不能为她分忧为她愁为她痛,却恍然明白,他自认为永不会明白的爱,早已像个蛮横的暴君,高坐在他心中的王位上不肯离开…… 记得在纪非死后,他曾问过兰总管,为何爱上一个人,就会把整颗心都扑在那人身上,不听从自个儿操控,不过问理智,甚至以对方之喜怒为喜怒,有时回过头想想,还会觉得这样的自己,陌生得可怕? 那时的兰总管在听了他的话后,眼中有泪光浮动,过了好一会儿,兰总管才说了四字。 爱不由人。 爱不由人……这话,说得还真一点都不欺他。 爱上她后,他就是她手中的泥,任她捏任她塑,她要指天问地,他莫敢不从,虽然有点窝囊,也有些愚蠢,可充盈在他心头那满满的,却是无上的愉悦,是种只有她才能带给他的快乐,是种只有在她身上才能找到的满足。 可在她走后,她也将他所有的快乐都带走了。 得到过后再失去,他无法描述那是什么样的痛苦,那段踩着痛一路走来的日子,始终都无法在它已成为过去之后过去,它还留在他的胸坎里,日复一日的抽痛,夜夜逼他温习她诀别时的泪眼。 “别吃昧了。”对于他的占有欲,她也摸出个大概了,虽然这令她很无奈,但她却不能阻止他。 皇甫迟报复似地叼住她的唇瓣,细细密密地啃咬过一回,直至她忍疼地拍打着他,芳唇也变得红嫩欲滴时,才稍稍打住。 “之所以在乎他们,也是因他们是你的徒儿。”她委屈地瞪着他,“若无你,对我来说,他们再如何也不重要,所以你就别跟他们争宠了。” “哼。”改天他非要好好修理修理那些胆敢跟他争宠的自家徒弟。 见他还是满心不痛快,纪非索性在他的身上坐起,居高临下地看眼前的裸男,玉指轻轻朝他的鼻尖一点。 “这样吧,本宫今晚就再临幸你一回,你可以收起你的闺怨了。” 皇甫迟挑高一双剑眉,幽深的黑眸扫过凹凸有致的美景,状似不甚满意。 “你那什么眼神?你的技术也没比我的好哪去。”躺在这儿的新手又不只她一个,他好意思嫌弃她? “那……”皇甫迟的大掌滑上她的纤腰,“再指教指教?” “正合我意。” “你来干嘛?” 燕吹笛一手按着门扇,正在考虑要不要把门给关上赏来人一记闭门羹。就在方才,正在替自家师弟洗手做羹汤的他,满心不乐意地来应门后,一打开门,满头满脸都是雪的藏冬便冒了出来。 藏冬恨恨地瞪着这个麻烦的根源,原本缩在灵山冬眠的他,在这等恶劣天候下,本该是过着烤烤火、品品美酒的惬意日子,可在摊上了这个永远都会给他平静生活处处带来惊喜的臭小子后,他的好日子便已一去不再复返。 “臭小子……”他抖去一身的雪花,也不管燕吹笛面上的拒意,硬是怒气冲冲地挤进门里。 “我又怎了?” 等待喂食的轩辕岳走至厅内,就见自家师兄拿着锅铲,正招呼着前阵子从这儿逃走的某神。 “山神,你怎么又来了?”他不是说打死也不再管他们的闲事了吗? 藏冬气势汹汹地揪住燕吹笛的衣领,“说,你家娘娘那个尸身是打哪来的?” “魔界啊。” “是什么来头?” “火魔之女啊。” “你怎么弄到手的?” “抢来的啊。” “……”就知道不能指望这小子会有什么正当的手段。 “师兄,你抢别人的女儿?”掂掂眼前这情况,轩辕岳也知道他肯定又是捅了什么搂子了。 “我抢的是尸身而已好吗?”燕吹笛完全不以为这有什么好内疚,“她都死了几千年,魂魄早投胎去了,她家老爹也挂了几千年了。” 轩辕岳深吁了口气,“那就好……” “一点也不好!”藏冬不满地嚷嚷,“人家魔界的镇界之宝,你居然草来借花献佛?”也难怪魔界要深表不满了。 燕吹笛有些莫名其妙,“干啥现在才来说这些?”当初夺舍之时不也没见他反对吗? “喂,土匪,现下魔界派代表来讨那个女娃了。”拜他所赐,魔界派出十几只具地位的魔围了灵山好些天了,逼得他不得不前来找人算帐。 燕吹笛笑得很嚣张,“我抢都抢了,还指望我把她还给他们?” “他们要我转告你,你若不还,魔界不介意把你这天问台翻过来。”这回魔界可是气狠了,人家火魔之女安安静静在圣地里睡了几千年,一直都是魔界众魔的精神象征,可这小子却不打一声招呼上门就抢,这置他们魔类的颜面于何地?他们当然要来这找回场子来! “要战便战。”燕吹笛扬了扬手中的锅铲,“本大爷生平最不怕的就是杀上门来讨债的了。” 藏冬气抖地指着他的鼻子,“你、你……” “师兄,你常干这种事?” 他笑得十分猥琐,“哪里哪里,唯熟练耳。” “……”不知道现在拆伙下山去还来不来得及? 知道跟这只道德底限超低的臭小子谈不出个什么好结果来,藏冬也不勉强,他直接转身问向外头等着兴师的某位代表。 “外面的,都听到了?” 同样也是被逼着来的申屠令,面色阴沉地推开门在大门处站定,愈看燕吹笛那副张扬的德行愈是心中冒火。 “你当真不还?” 燕吹笛撇撇嘴,“就不还。” “那你就等着魔界踏平天问台吧!”等那些魔类把这儿拆了后,看他还拽不拽得起来。 “恭候。”燕吹笛一点也不在意,因七年来他也不知被各界众生兴师问罪过几回了,他经验丰富得很。 藏冬跺了跺脚,急忙去追差点气昏头的申屠令,一把拖住要下山去的他。 “喂喂,真要翻脸?”不是吧? “不翻怎么平众怒?”为了那个魔界圣女,这阵子来他两面不是魔,再不安抚一下魔界众魔,他这魔界之首还要不要当了? “你不帮你家儿子?” 申屠令一想到那个没良心的小子就有火,“他不是不认我吗?” 藏冬想了想,也没再继续劝他,反而同意地点点头。 “也是,人家有了师父,你这亲爹的确是没什么必要了。”国师大人的面子的确比较大。 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申屠令一愣,强行捺下心头的丝丝焦急后,有些怀疑地问。 “他不是被皇甫迟逐出师门了吗?” 藏冬摆摆手,“哪有那么严重?只是个小误会而已。” 第十五章 “皇甫迟不是与他势同水火吗?”就这些年他的观察,那对师徒打过也撂过狠话,根本就看不出一丝丝他们有和解的余地呀。 藏冬朝他眨眨眼,“人家师父大人其实是很疼爱他的。” “他们……和好了?” “父子俩没有隔夜仇嘛。” “……”他们是父子,那他呢?闲杂人等不成?他才是那小子正宗嫡亲的生父好吗? “魔界这事,身为魔界之首的你不掺和也好,省得到时你的立场难堪。”藏冬反而还转过来劝他,并在雪上加点霜,“况且,皇甫迟素来也不把魔界看在眼底,说不定燕家小子同他说个一声,皇甫迟就会亲自替他摆平这回事了,哪还轮得到那小子出手?” 申屠令老脸一沉,“谁要他那个外人多事?” 藏冬凉凉一瞥,“论起外人,你这个半斤好意思说皇甫迟那个八两?” 说的也是…… 不,不对,他才不是什么外人,纵使那小子不肯认,他也还是他的亲父,哪能随随便便就这么便宜了那个比臭小子更嚣张的修啰? 憋闷已久的申屠令大掌一挥,“我扛,这事我扛了还不成吗?臭小子不是怨我这个生父什么事都没为他做过吗?这回我去替他把这事解决了就是!” “我可没要你鸡婆。”燕吹笛的声音自里头缓缓飘出来,还奉上一张“你很多余”的脸孔。 申屠令当下不干了,“今儿个我非掐死他不可……” “当心国师大人会来找你算帐喔。”藏冬好心架住他。 “那只不要脸抢别人儿子的修啰!” “是那只辛辛苦苦帮你养儿子快二十年的修啰。”局外神凉凉纠正。 “……” 在里头听了许久的轩辕岳蓦地拍桌而起,俊美的脸庞上罕见地带上了难以掩饰的肃杀之意。 燕吹笛怕怕地看着他,“师、师弟?” “师兄,你认父了没?” “还没……” “那好,收抬一下行李,咱们这就去投靠师父。”居然敢当着他的面低毁他家师父?这只魔他就等着哭吧。 “这……不好吧?”人家现下正是浓情密意拒绝外人打扰中,冒冒然的跑去投靠,就算皇甫迟不恨死他,娘娘也肯定会玩死他。 轩辕岳记恨地怂恿他,“你不是想挽回师徒之情吗?光是待在这儿哪能成事?咱们就借此机会过去师父那儿避风头,顺道同师父师娘联络联络感情,咱们一点都不需要外头那只魔来多管闲事!” “说的也是。”意志完全不坚的燕吹笛马上就照他的话去收拾行李。 轩辕岳举步上前,冷冷地瞥了瞥错愕的申屠令一眼,接着耀武扬威地一脚踢上大门。 申屠令呐呐地转过头,“他、他们……” “关于你那个儿子……”藏冬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这下子你有得慢慢认了。” 他就说来这儿打扰皇甫迟不好,轩辕岳偏不信…… 午膳时分,不请自来的师兄弟二人坐在饭厅里,因眼前不可思议的光景而有些失态。 这……这真的是他们的师父吗? 望看对面几人的动作,轩辕岳一径捧着饭碗发呆,燕吹笛则咬着筷子发愣。 饭桌的另一头,纪非靠坐在皇甫迟的左手边,勤快地夹起一块香喷喷的红烧鱼肉喂至皇甫迟的嘴边,而皇甫迟就像是没发现饭厅里多了两个徒儿似的,二话不说地乖乖接受纪非的投喂。 纪非满意地看他咽下鱼肉,随即再以小汤勺舀了一匙蛋羹。 “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来,张嘴。” 面无表情的皇甫迟,再次毫无异议地张口吃下,并任由纪非以袖帕拭去嘴边的渍迹。 “小姐,你别光是让神仙大人吃菜。”春嬷嬷帮皇甫迟添来第四碗饭,暗地里早下定决心要把这几年过于清瘦的皇甫迟给补回原样。 “来来,国师大人用些汤……”兰总管盛了碗热汤,笑意可掬地递至他手边,“您瞧,春嬷嬷还记得这是您最爱喝的。 眼看看皇甫迟一连用完四碗饭了,一直被晾在一边的某对师兄弟,各自挖空了脑袋中的记忆,却怎么也回想不起,往年视吃食为畏途的皇甫迟曾有过好胃口的一日,他们更加不知的是,皇甫迟……竟是这样由看人伺候用餐的? 一顿饭下来,燕吹笛只光顾看啃筷子去了,同样没食欲的轩辕岳也是米粒没扒进几颗,在皇甫迟明显有点吃撑时,轩辕岳这才逮看了开口的机会。 “师父……” “宅子盖好了吗?”皇甫迟正眼也没看他一眼,正忙着拒绝纪非递过来的第三碗汤,以眼神向她表示他正式收工了。 “呃,还没……” “盖好再来。”推拒完另两个还想塞食物的老仆后,皇甫迟赶紧拉看纪非远离这张每回都让他吃太撑的危险饭桌。 “……”意思就是没盖好前别来这打揽他? 轩辕岳无语地与燕吹笛对看了一眼,发现彼此眼中都盛满了不耻与无奈。 怪不得要他们盖宅子,现下皇甫迟幸福美满的日子……是神仙也不换吧?他当然要把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赶得远远的。 也跟着转移阵地的师兄弟俩在来到大厅时,很快即发现娘娘大人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此时她正坐在皇甫迟的怀里给他剥葡萄。 “吃水果。” “这是哪来的?”皇甫迟微皱看眉,盯看小桌上那一大盘很可能也要塞进他肚子里的葡萄。 “春姨夏日存在冰窖里的。”她拈着去了皮的葡萄,不容拒绝地搁在他的唇畔,“尝尝。” 他真的已经吃得很饱了……皇甫迟低首看看纪非期待的睑庞,再次张口把葡萄和叹息都给咽进腹里。 盯看皇甫迟打结的眉心,纪非心情甚好地停下了手边的动作,侧过芳颊看向对面站得笔直整齐的两人,她不怀好意的眸光大刺刺地在他俩身上打转过一圈,令他俩不禁打了个寒颤。 也好,是该算算帐了。 这可是他们自个儿送上门来的,正好省了她亲自去找他们的功夫。 “小皮猴,听说这身子是你找来的?”纪非舒服地偎靠在皇甫迟的怀里,首先朝燕吹笛发难。 “是。”燕吹笛规矩地应看,两眼完全不敢乱瞄。 “听说有魔找上门找你讨债了?” “是……”她的小道消息会不会畅通得太过分了? 她沉吟地问:“这些年来你都上哪去了?” 感觉室内天候似乎又更寒冷了些,燕吹笛连忙压低了脑袋,万般不想去面对她的逼供。 “都做了些什么?”很可惜纪非不肯放过他。 他硬看头皮答道:“管闲事……” “哪一界的?” “每一界的……” 她美目一睦,语调转眼变得甚是冻人,“那人间呢?还有没有像从前那样照看着?” “没、没有……”他怯怯地把脚步往门口那边挪。 “小美人。”纪非转首问向睑色已经有些苍白的轩辕岳,“听说,你也闹离家出走啊?” 不敢跟她作对的轩辕岳把头压得更低,两脚不由自主的偷偷往燕吹笛的身边靠。 她专挑他的死穴打,“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曾发过誓,说你定会守护人间?” “记得……”生来责任感就重的他,在这上头更是不敢胡乱回嘴。 “那你上西域是做啥?不要钟灵宫也不要师父了?” “……”早知道今日他就不来这儿了。 “你待着,我要处理点小事。”纪非站起身子,一手按住也想跟着起来的皇甫迟。 皇甫迟张口像是想说什么,但见到她面上灿烂到有点恐怖的笑容时,他识相地坐回原处,把生杀大权都交给她。 解决了师兄弟的唯一靠山后,纪非踩着优雅的步子一步步走向他们,而他们则是满心不安地一步步往后挪,眼看躲不了,他们便改往皇甫迟的方向移动。 “行啊你们,懂得如何伤师父的心了?了不起了不起,果真是长大了。”她走至他们的面前,扬起两掌讽刺地对他们拍了又拍。 燕吹笛小声在嘴边嘀咕,“明明就是他先伤我的心……” “就知道你这猴子脑袋不好”她面色一变,一手拽过他的耳朵就将他扯过来。 “我、我……”轩辕岳见状忙想开溜,岂料她的玉手已经探至他的面前。 纪非扯住他的耳朵不让他跑,“一声不响的就离开钟灵宫?你有没有想过给你师父一个理由?你就这样让他傻傻的在宫中等你?”敢欺负她家男人? “我……” “翅膀都硬了是吧?长大了就都看不惯师父了是不?”左右开弓的她,硬是下了狠劲将两个大男人给扯矮了身子。 不敢反抗的燕吹笛眨看泪眼看向远处的救星,而不常接受这种招待的轩辕岳已经受不住疼开口求援。 “师父……” “现在就知道要找师父了?往日你们都将他给搁哪去了?现下居然还好意思叫他,你们亏不亏心?”他不说还好,一说纪非更是使劲地凌虐他们的耳朵。 皇甫迟按着过胀的腹部别过睑,习惯性地看向作壁上观的兰总管。 “兰。” 兰总管想也不想就拒绝,“国师大人,这回您不能再心软了,小姐她教训的是。”哼,早早就等看收抬这两只兔崽子了。 “你们可知错?”纪非扯高他俩的耳朵,似要刮人骨的恶意眸光来回在他们睑上滑过。 “知道了、知道了……”打小就最怕她这样看人的某对师兄弟,被吓得身子是缩了又缩。 纪非美眸微眯,皇后气势当下全开,厉声喝问:“日后还敢不敢?” “再也不敢了……”他俩像小兔子般应着。 “既然你们这么乖,我也就不多为难你们了。”她变睑似地一笑,满意地松开两手,柔柔拍抚他们的面颊,“接下来咱们说正事。” 还有正事?那方才的算什么? 受惊的两人紧靠在一块儿,不确定现下是赶紧躲到师父身后去好,还是直接转身逃跑比较安全。 然而纪非也没给他们时间选择,她扬手轻轻一弹指,守在门边的春嬷嬷已去把大门关上,兰总管也站至皇甫迟的面前将他严实地档住,接着她笑吟吟地勾着他们的肩头。 “燕儿,岳儿,这座人间,就交给你们了。” “交给我们?!”他俩被吓得不轻,速速跳离她的身边两大步。 纪非赏了一记明知故问的眼神给他们,“你们家师父收山不救人间了,自然是接着由你们顶上。” 燕吹笛不平的低叫,“为什么是我们?”皇甫迟从没这么说过! “不然你家师父养你们这两个徒弟是干嘛的?”她将玉掌往身后一探,忠实的兰总管赶紧奉上往年她出入沙场时所用的大刀。 “呃……”她、她想做什么? 下一刻,她举重若轻地将凉凉的刀身搁在燕吹笛的颊畔,对他笑得好温柔。 “你们师父老了,累了,所以该换人来了,明白吗?” 他哪儿老了,明明就看起来跟他们差不多…… “你救了那么多年的六界众生,总该换一下人间的百姓了吧?别以为你有一半魔类的血统就可厚此薄彼。”想白白便宜了申屠令?那也得看她答不答应。 “我……”燕吹笛战战兢兢地看看那光可鉴人的刀面。 她将刀柄一转,毫不留情地搁在轩辕岳细致的脖子上。 第十六章 “哼,一心想上西域修道是吧?钟灵宫那么大,还担心腾不出个地方来让你修?” 轩辕岳好想哭,“师父……” 纪非纤腕一转,直将大刀插在地上入地七分。 “甭叫他,这事我说了算!”好歹都让皇甫迟养了他们那么多年了,她可没打算让皇甫迟血本无归。 皇甫迟站起身,“纪非。” 她不疾不徐地回首对他抛了个露骨的媚眼,“不都说养儿防老?现下人间已与你无关了,往后你也不再是百姓们眼中的国师大人,你是专属我一人的傻鹰,所以不许你再多管闲事。” 皇甫迟心中溢满了喜悦,“好……” 什么?自家师尊就这么轻易被美色打败了? 某对师兄弟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他们的未来就如此被娘娘的爱情给牺牲掉了。 纪非笑意嫣然地挽着皇甫迟的手臂,“走,咱们回房去。” “回房做什么?”心上人有令,皇甫迟也不管身后还有两个突然被降以大任的徒儿了。 “我记得春姨找来的春宫图册上有几个姿势不错,咱们练练。”这还用说吗?饭饱当然是得思那个什么来着? “……” 她边走边娇媚地在他的耳边轻呵着气,“怎么,你怕你这一把老骨头太硬做不来?” “等会儿你就别哭。”皇甫迟一把打横抱起她,语气有些凶狠地道。 “呵呵……” 随着他俩相亲相爱的身影飘然远去,饱受刺激的燕吹笛哀叫地掩着两眼在屋里跳来跳去。 “我瞎了!” “习惯就好。”兰总管安慰地拍拍他,对这常态早已见怪不怪。 “岳儿?”春嬷嬷摇着呆成一个木头人的轩辕岳,“岳儿醒醒神,岳儿?”有这么震惊吗? 好一阵子没来京城,京城的容貌就变多了。 走在以往熙熙攘攘的城心大道,放眼看去,沿途栉比鳞次的店家十有八九纷纷关门闭户,南北往来的行商车队亦不见踪迹,大街上往来的行人疏疏落落,哪有从前的繁华热络? 一批又一批列队的官兵,张扬地在空旷的街上巡守,空气中泛看血腥的味道,任凭天际的雪花再如何落下也难以掩盖。 听城中的百姓说,邻国又将叩边了,城中的富人们大多数已避至了皇城里,没资格迁进去的,大多选择离京远避他乡,因新皇并不信任年事已高的纪大将军与纪氏一族,拒绝派遣纪氏军员前往边关和国境应敌,更不打算再让已经被打落的纪氏一族有翻身的机会,因此被派去联防敌军的只是官阶低 下的武官。 若是新皇再这么坚持下去,或许再过不久,这座墨国的首善之都,在战火来临时,将会成为一座空城也说不定…… 轩辕岳抬起头,望看充满了魑魅魍魉的城心,极力忍下手中施符的动作,以免引来官兵们的注意。 这哪还是他记忆中的城市? 触目所及,百姓们的脸上皆带着些许的惊惶,以往安宁祥和的生活已然远离,轩辕岳今日才明白,皇甫迟多年来守在钟灵宫的苦苦力撑,还有当年纪非征战他国所打下的和平是多么的珍贵。 燕吹笛推了推他的肩头,“别感伤了,快点走吧。” “师兄,你说娘娘会饶了我们吗?”他没忘记,纪非在把他们赶下山前,她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很难。”就她的性格来看,她不回报个百倍她是不会停止记仇的。 轩辕岳期期艾艾地问:“那师父他……” “你还不明白吗?他现下满心满眼就只有娘娘一人而已。”他老早就放弃那个对爱太过专一的修罗会拯救他们脱离苦海了。 他不死心,“倘若我们把这事办妥当了呢?娘娘她是否就会高抬贵手?”他终于明白宁可得罪小人也不能得罪女人是什么意思了,他家的娘娘,比一百个师父都还要可怕。 “看她心情吧,总之我不会太乐观就是。”燕吹笛摸了摸自个儿还肿得跟面团似的耳朵。 原本躲在小山顶上躲避魔界风头的他们,在那儿住了几日后,便被皇甫迟给下了逐客令,而相当乐意满足皇甫迟心愿的纪非,交代他们在回去面对那些讨圣女的魔类之前,先走趟皇城去帮她办几件小事。 “取回钟灵宫再顺便换个皇帝?!” 这算哪门子的小事?还有,她会不会太看得起他们了? 纪非也不勉强,“你们不愿去也成,本来这事你家师父就是打算自个儿去办的,只是……” “只是?” “倘若这事交给你师父的话,那后果就只有一个。” 一想起皇甫迟身为修罗的身份,以及他当年对上了三界众生的结果,他们就突然很不想知道让他去办的后果。 她淡谈地道:“依我看,他八成会杀光所有人吧。”谁让他根本就无法控制杀意呢,不好好把他拴在身边不行。 燕吹笛苦看睑,“我们去就是了……”她又何必草这来吓他们? 顶着鹅毛般下个不停的细雪,一路走进了皇城城内,他俩没有稍停下脚步,只是,以往皆是达官贵人行走往来的皇城,却在这日多了许多张陌生的面孔。 轩辕岳愈看愈觉得不对劲。 “师兄,你觉不觉得城中的妖类变多了?”少了钟灵宫弟子的维护,他界众生混进城中他可以理解,但在皇城结界的阻拦下,也不该会有这么多。 “或许是路过的吧?”八成是看皇甫迟不在了,所以就特意来这以往想来都难能进来的城中逛逛也说不定。 轩辕岳看看阴霾的天际,“阴气也重了些。” “鬼后还在生闷气?” “魔界的好像也来了。”他刚刚还跟好几只魔类擦肩而过。 燕吹笛终于觉得有点不对了,“这么巧?” 就在他们来到钟灵宫宫外不远处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止住了步伐,全都忘了先前他们在担心些什么,对眼前的建筑瞪大了眼,两人睑上皆是止不住的嫌恶。 以往他们居住过的钟灵宫,在换了个新主人后,宫外白石砌的宫墙被换成了青砖与红砖,再往高处看去,原本洁白的宫顶,此刻在雪地的雪光反射下显得金光闪闪,再看得仔细些,可见着宫顶的瓦片被贴上了无数的金箔,加之宫柱大部分也被贴上了大量的青玉,整座钟灵宫看上去,格外富贵逼人。 居然把他们家给整成这样…… 燕吹笛险些气炸了,“这什么品味?” 轩辕岳黑看脸挽起衣袖,“换人,换皇帝!”娘娘大人说的话对极了,他这就奉命照办。 不待他们冲进去找那位新任国师算帐,老早就埋伏在此等看他们的三界众生,在下一刻已自四面八方涌上来,里外层层迭迭地将他们给围住,而那个串通好了三界正等着他们的新国师,则是高站在钟灵宫上头嘲弄地看着他们。 “抱歉抱歉,是我们走错了,你们继续,就当我们不存在……”燕吹笛陪笑地一掌拍着脑袋,边说边拖看轩辕岳想要突破重围。 各界众生将他们俩围得滴水不漏,“总算等到你们了……” 收到消息大老远自鬼界赶来的鬼差们,一身滞重的怨气在各色众生中显得特别突出。 “鬼后要我等来此问候问候你们。”虽然纪皇后离开鬼界了后,他们的日子是不再那么难过了,可现下却换作怒焰冲天的鬼后不肯放过他们,因此他们就是不想来这儿也不成。 一大票魔类推开前头的鬼差,迫不及待想找那个行抢的土匪清算。 “把圣女交出来!”申屠令不肯对自个儿的儿子下手那是他的事,他们可不见得也要给他面子。 妖界的私欲永远都大于其他,“哼哼,七年前功败垂成不打紧,如今皇甫迟这个护身符不在,看你们这回还往哪儿逃?今日我们就要分出谁究竟是人间圣徒!” 呃,瞧瞧这人马阵仗,都快可以爆发第一次人间大战了…… 面对看各类抵在他们脖子上的兵器,轩辕岳与燕吹笛忽然很后悔,今日在下山前怎不先翻翻黄历。 此时远在小山顶上,皇甫迟正与纪非闲敲着棋子,忽地书房墙上所挂的一张画轴剧烈地摇晃震动,皇甫迟抬眼看了一会儿,再屈指一算,立即发现自个儿的两个徒弟有难。 纪非不满地看看他那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你怎么会知道?”离得那么远他也能察觉,是春嬷嬷联络鬼界的方式出了岔子,还是兰总管藏在钟灵宫的眼线被他发现了? “早在他们小时我曾在他们身上下过血咒……”皇甫迟大略地向她解释,接看便想起身前往钟灵宫。 纪非不慌不忙地拦下他,坚持不让他那么快就去坏了她的好事。 “也该让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明白你这些年来有多辛苦了。”看他们日后还敢不敢再离家出走。 “纪非……” “他俩目前可有生命危险?”大戏又还没开锣,急什么? “没有。”就是被困在某个高明的结界里不得动弹而已。 她一锤定音,“那就再等等吧,你别总惯看他们。” “师兄,你要负责。”轩辕岳两手抱看膝盖,幽幽地瞪看同样落难的某人。 燕吹笛兴奋地搓着两掌问:“对你吗?” “是对我们。” “好啊好啊,我愿意负责,一切包在我身上……”他咧大了笑睑,亲亲热热地凑上前对心爱的师弟敞开了怀抱。 轩辕岳一脚把他踢得远远的,“既是如此,那就快把我们弄出去!” 几乎可说是被五花大绑给扛进钟灵宫的他们,眼下正被困在一只由玄铁精铸的大铁笼里,据说这还是由妖界热情提供的,而他们之所以会被关在这儿,原因无他,正是因那些逮住他们的三界众生……分赃不均中。 魔界之魔说,他们要逮回抢了圣女的燕吹笛回魔界算帐。 妖界之妖则不干了,说眼下谁是人间圣徒都还不知道呢,哪能随随便便由你们带走?更何况钟灵宫前阵子派出大批弟子去妖界所找的碴,狐王已经下令要追究了。 鬼界的鬼差就比较好商量,两手一摊说随便你们怎么抢,只要到时把两颗人头交出来给他们就成了,鬼后正等看他们把头带回去给她当鼓敲,谁让他们连手抢走了纪皇后,坏了她的复仇大计? 于是无法决定战利品去留的三界众生,便在钟灵宫的大殿上你来我往地吵了起来,拖了老半天迟迟都还没个定论。 轩辕岳看看眼前的铁栏,不死心地拿出最后一张黄符贴在其上,奈何妖界弄来的这个铁笼仍旧不受半分影响,照样坚决地把他们困在里头。 “又不全都是我的错……”燕吹笛在他又恼火地瞪过来时,低着头转看手指低声地道。 轩辕岳竖起两眉,“你还好意思说?” “我……” “魔界圣物谁抢的?”魔界的都是冲着谁来的? “我这不是为了师父嘛……”这事他不也一样有参与其中? 轩辕岳指看那些老是擦口水的妖类,“连妖界都来串门子了!” “又不是我和黄泉交恶的错,明明就是那个新国师招惹的。”他又不追求什么长生不老。“还有,人间圣徒又不光指我一个……” 第十七章 “你敢说鬼界的你没插一脚?” “那是晴空的罪过好吗?是他说鬼后是个老太婆,惹毛鬼后的……”他哪知道那尊佛的嘴巴会那么坏。 轩辕岳用力哼口气,“你别想撇得一干二净。” “你每次肚子饿脾气就特差……”燕吹笛好不无辜地捧看咕咕叫的肚子乖乖窝在一边。 就在他俩的腹呜声在牢内此起彼落的这当头,一道温和的男音,宛如天籁般地传至他们的耳中。 “饿了吗?用点吧。”随看他的话音落下,一袋热腾腾刚出笼的肉包被塞进牢中。 “嘲风?”燕吹笛认了老半天,这才认出这只当年曾见过的瑞兽。 嘲风蹲下身子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听藏冬说,你正召唤所有欠过人情债的来还债?” “所以你是来救我们出去的?”真不枉他几个时辰前发了大把式神四处求援。 “我只是来喂饱你们而已。”嘲风摇摇头,毫不客气地站起身准备走人,“别忘了当初是谁把我踢下灵山的。”他的人情债也就只值这么多。 嘲风前脚刚走,一阵香风随之袭来,轩辕岳定眼一看,一个美若天仙的男子正将一只水壶透过牢栏递给他。 “渴不渴?” 燕吹笛抬起一掌遮住轩辕岳的双眼,以免他不小心被这只芍药花妖的美貌给勾走了心神,接看他皱眉地盯看那只水壶。 “我们可不可以出去再喝?”怎么都是来探监而不是来劫狱的? “碧落可没说要放了你们,她说你的面子才没那么值钱。”叶行远直接把水壶扔给他,“再加上……我也没想要与这些众生为敌。”东西送到、热闹看到就好了,他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叶行远走后,轩辕岳拉下他的手闷闷地问。 “师兄,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众生欠过你的人情债?” “数都数不清。” “总有个管用的吧?”别都只是过来看看而已啊。 管用的? 当然有,只是……那位神仙不但没欠过他什么债务,相反的,他还特别碍那位神仙的眼惹他嫌。 “神茶,你在不在家?”燕吹笛抬手轻敲着牢门,心底不怎么敢抱有期望。 神茶自门中探出一颗脑袋,“又是你?” “来得太好了,快,借门一用。” “不借!”神茶凶巴巴地护着门口,死也不让他打开,“每回只要沾上你就绝对没好事……”上回他擅自开鬼界之门的事还是被天帝知道了,害得他现下每日除站在门上站岗之外,还得抽空去月老那儿编红绳。 燕吹笛讨好地对着他笑,“打个商量,先放我们出去再说。” “哼,你也好好尝尝蹲大牢的滋味吧!”神茶一点面子也不给,当看他面就把门甩上。 殿上发现铁牢这边有动静的三界众生,有一部分停止了争吵,前来看看情况之余,同时也努力止住他们不断分泌的口水。 “我要吃心……”一只听过人间圣徒传闻的魔类,两眼在他们身上看来看去,一时之间还真分辨不出哪个比较可口。 “我要吃那双眼睛。”趴在铁牢前的狼妖盯看燕吹笛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 “那小子细皮嫩肉的,一定很好吃……”早就想还阳的某个鬼差,两眼豁在轩辕岳的身上简直就是挪不开。 “可僧多粥少怎么办?” “干脆到时剁碎7每人分一块?” 当他们交头接耳地商量着待会该怎么分配时,轩辕岳镇定地拉过燕某人的衣领。 “师兄,他们在点菜了。” “我在想法子了,你别急……”燕吹笛掏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却发现能用的黄符已经全都被他给用光了。 “哟,阶下囚啊?” 牢内的两人动作一怔,齐齐回首看向黄泉那张显得特开心的睑庞。 燕吹笛眉一挑眼一瞪,“你这人妖来凑什么热闹?” “送你那些钟灵宫的弟子回来,顺便看看新皇的事你解决了没有。”他可没同那些众生凑合,他是来办正事的。 燕吹笛烦躁地赶妖,“就快了,不送。” “你就慢慢享受吧,记得别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啊。”黄泉再三看了看他俩落难的模样,确定不会忘记后,漾着窖张扬的笑意摆手离开。 轩辕岳揉看眉心,“师兄,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众生与你结过仇?” “数也数不清……” “……”他看破了。 与热闹吵杂的大殿相比,钟灵宫外头就冷清了许多,乘看云朵而来的皇甫迟甫落地,就迎上了一直在这儿等着他的藏冬。 “你来啦。”就知道他不会丢下那两个小子不管的。 皇甫迟没心情与他寒暄,“情况如何?” “里头正热闹看呢。”藏冬跟上他急急往前的脚步,有些不放心地问:“前国师大人,你不会是想杀光那些众生吧?” 皇甫迟神色肃杀地反问:“有何不可?” “那样会为人间带来麻烦的。”藏冬赶紧拦住下起手就完全不懂分寸的他,“你都离开钟灵宫收山了,那就别再大开杀戒了吧。” “藏冬!” 藏冬别过脸,诧异地看看鼻青睑肿的申屠令,十万火急地往他这边跑来。 “怎么连你也来了?”不是听说魔界之魔不让他插手此事吗?还有他那张睑是怎么回事? 申屠令两手按看膝盖频喘看气,好不容易匀过气息后,他急切地问,语气里完全掩不住担心。 “臭小子呢?”他还是打趴大批看守他的魔兵这才有法子赶来救儿子的。 藏冬一手指向里边,“快被吃了。” “我这就去救他!”申屠令听了,当下就冲的往宫里头跑。 始终不发一语站在一旁的皇甫迟,不悦地皱着眉心,一记金刚印就将申屠令给拦在原地闪躲。 他冷冷轻哼,“我的徒弟不需要你来救。” “那是我儿子!”申屠令这才看清身旁之人是谁,所有新仇旧恨随即填满了他的胸臆,扯开了嗓门大刺刺地当看他的面告诉他。 皇甫迟毫不迟疑地再赏他一记七星大法。 “他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不闻不问了近二十年后,现下冒冒失失地冒出来就想把他的徒儿认走?门都没有! 当燕吹笛的生父与养父正式在宫外热烈开打后,劝不了架的藏冬偷偷摸摸地溜进人山人海的宫内大殿上,敛去了所有气息凑到了关着他们的铁牢边。 他小声地道:“燕家小子,听说你很抢手啊。” “啊?” 吃饱喝足的燕吹笛本来等得快睡着了,见救兵来了,他连忙醒醒神,拉过也在打眩睡的轩辕岳一块儿蹲至藏冬的面前。 “哪,你家师父和申屠令正在外头抢儿子呢。” 燕吹笛愣了愣,随即一睑喜出望外。 “当真?”这么说来……皇甫迟终于愿意认回他这个徒弟了? “来吧,都别在这蹲着了,咱们去外头看戏。藏冬握住两根铁栏,轻而易举地将它拉开一个容人通过的缺口。 宫外万里湛蓝的晴空下,一具身影横飞过天际再重重落至地上,远处一脚瑞翻了申屠令的皇甫迟拍了拍衣袍,不屑地横了他一眼。 “不自量力的东西。” “至少我没你不要睑!”拉不下面子的申屠令一跃而起,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抢别人的儿子算什么意思?想要儿子自个儿不会去生一个啊?” 皇甫迟森冷地提醒他事实,“本座可不像你生了就扔。” “我们魔界的事要你来插手?你会不会管得太宽了?”被踩看心中之愧的申屠令更加不依不饶。 “你们?”皇甫迟很不耻于他的自作多情,“燕儿只是个半魔而已。” “半魔也有一半是魔,好歹我是他的爹!” “少往脸上贴金,燕儿可从没认过你。” “你才别燕儿燕儿的叫得那么亲热!” “我养的,不行吗?” 站在不远处眼看看他俩动完手脚后,接看便开始在嘴皮子上过招,一神二人僵着脸,皆很不想去承认他们认识站在门口丢人的那两位。 “师兄,你选哪个?”等得不耐烦的轩辕岳开口中断了那两人的吵嚷,同时让他们把注意力都集中至燕吹笛的身上。 燕吹笛看着那两个同时转过头来盯看他的生父与养父,还处于讶异中的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 轩辕岳决定推他一把,作势就要走,“我先跟师父回去了。” “等等,我跟你们一块儿走!”燕吹笛连忙拉住他。 “那只魔怎么办?”轩辕岳一手指向那只曾得罪过他的贪魔。 一心只想回家对师弟负责的燕吹笛想也不想,“让他哪边凉快哪边去。” “……”申屠令哑口无言地张大了嘴,仿佛又再次听见了胸膛内的那颗心又碎了一回。 皇甫迟还落井下石,“你输了。” 藏冬似笑非笑地晚看皇甫迟,直把他的两耳看得发烫,他别过睑,很快地唤来已在宫外等候许久的兰总管。 “兰。” “启享国师大人,纪家军已攻入皇城,很快即可拿下新皇。”奉命在暗地里忙碌许久的兰总管恭谨地向他报告,“此外,六皇子也按您指示准备好,明日即可登基。” “很好。”他点点头,再看向与纪非暗地里同谋的藏冬,“山神。” 藏冬搔着发,“知道了知道了,宫里头的那些我去说说就是了……”真是,怎么每回收烂摊子的、被使唤的总是他? 在那些局外人走后,轩辕岳拉看自家师兄来到皇甫迟的面前,然后两掌在他背后轻轻一推。 燕吹笛忐忑不安地抬起头,望进皇甫迟那双冰冷的眼眸中,很怕他还是一如当年将他赶出宫时的无情,过了许久,他听见皇甫迟那似叹息般的呼唤。 “燕儿。” 他都几年没听过师父这样唤他了? 长年来始终都沉沉搁在他心上的罪疚,在这一刻,终于像片羽毛般落在他的心上,不再四处逐风渍浪。 他仿佛可以听见,那早已沉殿在岁月中的欢笑声,正推开厚实的门扉,敞开了双臂向他招手。那些不忍回顾追认的过往,在皇甫迟的轻唤下,又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不再只是他午夜梦回时的念想而已。 燕吹笛很快就模糊了双眼,泪水像是断了线,怎么也停不下来。 “师父……” 这只脑袋不灵光的呆猴子…… 皇甫迟拍拍他的头,“回去吧。” “师父师父,娘娘咬我……” 年仅三岁的燕吹笛,一早去凤藻宫请完安后,便一路哭看回钟灵宫找师父。 “为何咬你?”皇甫迟扳过他的睑,果然在圆润的小脸蛋上看到两排明显的齿印。 “娘娘说我是个小包子,她想看看是什么馅的。” “……她说是什么馅的?” “娘娘说我没馅,我是颗白馒头--”燕吹笛说着说看更是悲从中来,扯开了嗓子用力哭号。 “……” 他还在伤心不已,“呜呜,我不要当白馒头……” “不当馒头,继续当猴子吧。”皇甫迟抹掉他小睑上的泪水,拍拍他的脑袋再将他抱起来。 “好……” 尾声 站在大厅门边的燕吹笛直咬看牙,他刚从南边处理完江水泛滥,便快马加鞭赶回来一探师父师娘和亲亲师弟,可他一进门,就看到他们这些闲着没事做的人,全都聚在厅里围着那面兰总管珍藏的铜镜看他的陈年笑话。 坐在桌边的轩辕岳一手掩看嘴,憋笑憋红了睑,皇甫迟继续面无表情,前皇后娘娘乐不可支地趴在皇甫迟的怀里咯咯直笑,而出卖燕某人的兰总管睑上则是毫无半点愧色。 “兰爷爷……”早知道当年就不该叫皇甫迟教他术法,瞧瞧他都拿来做什么了? 兰总管才不理会他杀过来的小眼神,见纪非笑得开心,他欣慰地向她请示。 “小姐,老奴还珍藏了许多面铜镜呢,要不要……”类似这类的糗事还多着。 春嬷嬷也跟看举手,“我这儿也有不少。” “都拿来都拿!”有笑话可看纪非再欢迎不过。 “你们……”燕吹笛巴不得把那些铜镜统统都拿去销毁。 纪非侧首靠在皇甫迟的肩头,笑咪咪地问。 “小皮猴,你有意见?” 他深吸了口气,“我、我……” 皇甫迟揽紧怀中笑得快掉下椅子的纪非,写满警告的黑眸无情地往自家徒儿的身上扫过去。 燕吹笛当下沮丧地垂看脑袋,“我回钟灵宫去了……”呜呜,靠山被抢走了,原本就作威作福的娘娘大人以后更是可以横看走了。 “乖。”纪非一点也不同情他。 携着满腹心酸的燕吹笛走至门边,却发现该跟他一道回宫的人没有跟上来。 “师弟,你不走?”他不会是想继续赖在这儿吧? “我要留下来看镜子。”没想到以往崇拜的自家师兄也有这么凡人的一面,轩辕岳兴致勃勃地想继续挖他的笑话。 “你别想看热闹,钟灵宫有一半是你的。”这几个月来往宫外跑四处救灾的人都是他,而轩辕岳就只是窝在宫里头打点朝廷和钟灵宫之间的事而已,也该换换手让他休息一下了吧? 轩辕岳耸耸肩,“昨儿个我就把我那半的宫务都处理妥当了。” “我那半呢?” “你自个儿慢用。”他才不想被累死。 “你--”燕吹笛正想拖走师兄弟情谊愈来愈淡的他,刚出口的话就又被堵上了。 “燕儿。” “我回去就是了……”望看皇甫迟赶人的眼眸,他吸吸鼻子,哀怨地拖看脚步往外走。 大门外头的阳光刺眼灿烂,刺人的日光散发看灼灼的热意,放眼望去,邻近的众山皆换上了色彩浓重的绿装,蝉声远处近处交织连绵成一片,正式宣告着盛夏的来临。 如今的墨国一切稳定,纪氏一族所支持的新皇已上任,政务在诸位贤臣返朝后已重新步入轨道,听轩辕岳说,前任的新国师和那个新皇都被黄泉给捆去了妖界交差,眼下钟灵宫的弟子们也都已陆续回宫。 目前宫内三分之一的弟子,都听从主持钟灵宫政务的轩辕岳指挥做事,其余的人,则都交由忙着在外头四处跑的燕吹笛安排。 前阵子刚入夏时,北方雪山上的积雪融化造成泛滥,就是燕吹笛率众摆平的,众人皆没想到,以往那只蹦蹦跳跳的猴子,做起正事来竟也有板有样,还颇有皇甫迟的风范,使得他才一上任,便很快地获得了皇帝的支持与百姓的拥戴。 纪非牵着皇甫迟的手走出宅子,两人沿着绿荫间的小道往山下走。 “当真不回去钟灵宫?”她知道他其实还是很不放心把钟灵宫交给他们两个的,不然他也不会三不五时就差兰总管过去帮忙坐镇。 皇甫迟拉着她,小已避过小道上丛生割人的杂草。 “你不想待在皇城,自然不回去。”若是回去了,想必免不了会被纪氏一族的人给认出来,既然上辈子的纪皇后已经死了,那么她也不需再与那些人扯上关系,她只要快快乐乐的待在他的身边就够了。 “那天问台呢?也不去住了?”小皮猴很期待呢。 皇甫迟两肩一耸,“反正那宅子燕儿他永远也没空盖完的。” “你……不介意我的擅作主张?”纪非老早就想问他了,自她安排好钟灵宫的事,他就一直没有过问,只是一如以往的纵容着她。 “不介意。” “你真的不觉得可惜?”好歹这座人间是他辛苦维持多年的,他这么潇洒的说放手就放手? “不可惜。”皇甫迟停下脚步,以袖拭看她额际溜下来的汗珠,“当国师,是为你,经营钟灵宫,是为了你所爱的百姓。” 她歪看头,“这么说来,我误你颇深……” “一点也不,我的所作所为,本就是为了你” “为何?” 皇甫迟一手抬起她小巧的下额,趁四下无人看见,再次对她练习起许久不见的微笑。 “你可知我为何不惜背叛修罗道也要守护人间?” “不知……”她沉迷在他一日日更迷人的笑意里,忍不住跪起了脚尖偷亲他一口。 皇甫迟的大掌扶住她的脑后,慢条斯理地加深她的吻,她索性放开了胆子抬起两臂,两手探入他银白色的长发里环住他的颈子,闭上眼细细地享受着他润物细无声般的温存。 “改天吧,改天我再慢慢告诉你。”他抚过她微乱的发丝,揽看她的腰拐过山道来到了山脚下。 以往在邻山山脚下曾经有过的小庙宇,在岁月与风霜的洗礼下,已是残破不堪不复原貌,这座少了人居住的小庙,几乎被掩埋在茂盛蔓生的杂草中。 皇甫迟记得,当年的他,就是在这儿获得了两份守护人间的礼物,如今他早已把它们传给他的两个徒儿了,他肩上的责任,也已一并交托给他们,而他,则终于能与纪非肩并看肩,自由自在地在这座人间行走。 我也想知道,日后,我会不会后悔…… 去雁老和尚的话犹在他的耳际,皇甫迟不知那和尚后悔与否,但他很清楚,他手中所紧握的这手,他再也不会放开。 “回去吧。”阳光愈来愈烈,他带着她往山上走,准备回去享受春嬷嬷准备的消署大餐。 “嗯。” 在走了有段距离后,皇甫迟忽然回过头,在绿意与日光的掩映下,他隐隐看见,去雁老和尚站在庙门处的身影,以及,他面上的笑意。 后记 绿痕 某日完工后在与病友闲聊时…… 暗夜:“其实……国师大人一整个就是被拐带的天真小孩吧?” 某痕:“皇后无良啊。” 暗夜:“所以皇甫迟他其实是最单纯的一角啊,在阴阳系列中他可以排前三名了。” 某痕:“他大概只能跟兽字辈的比吧?” 暗夜:“跟火凤比的话……” 某痕:“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某暗某痕:“……” 好吧,我们都挺无良的。 眼睁睁的看国师大人就这样一路被欺负了去,被抛弃几次就算了,还得无怨无悔的帮人养孩子带孩子……奶爸万岁! 在“阴阳”这一系列的设定时,我就认为身为修罗的皇甫迟大概会是整个系列里最好写的,原因很简单,他单纯嘛,尤其他又是大善大恶分明的修啰,多美好啊,都不必管世间的规矩了。 而娘娘大人,她也不是突然蹦出来的,我只是把她搁了好几年才捞出来写而已,一来是觉得时候未到,二来是配角们走位还不够到位,整套系列的情节是靠配角们和时间来推动的,缺一不可,于是,国师大人您就得一路等下去了。 来说说写这两本时的心情吧。 写完上集时,编编说…… 某编:“皇甫迟……是个小三吧?” 某痕:“他先跟娘娘走在一块儿的吧?” 某编:“可是后来皇后都结婚了还生孩子了啊。” 某痕:“国师又不是凡人,何况他们只是精神出轨而已。” 某编:“你打算教坏小羊?” 某痕:“放心,我这不是挂掉皇后了吗?” 某编:“……” 等到我写到下集一半时…… 某编:“我没看错的话,前四章都是配角的戏。” 某痕:“是啊。” 某编:“男女主角呢?不谈恋爱了?” 某痕:“你觉得剧情不顺?不合理?” 某编:“是很顺,但--” 某痕:“不这样写怎么说明皇后是如何重回人间的?不写那些个配角,怎么交代阴阳前面故事的后续?这又不是前传,再加上,他们都谈完一整个上集的恋爱了,下集留给我走走大剧情行不?” 某编:“这是言小啊,给我爱情,下集配角太抢戏了!” 某痕:“我也很想踢掉燕某人啊,这样吧,你给我尚方宝剑,我挂了他。” 某编:“……你想被小羊打死吧?” 某痕:“说说心愿都不成啊?” 好了,以上闲聊完毕,接下来咱们说说“放羊吃草no.2”,也就是放羊二。 当《国师》这两本书上市,也就是八月七号起,放羊二就开始投票了,投票地点一样在羊岭,请小羊到时来羊岭投一下放羊二想看的角色,跟上回一样,开放小羊投三个,到时我会选出二到三个人物来写。 详细投票内容,请到时上羊岭看规则,另外要请小羊要注意的是,麻烦请小羊照规则来投票,小羊也别怪我哆唆,因无规矩不成方圆嘛,所以恳请小羊们别浪费了这纯属小羊们的福利。 放羊吃草no.2 投票日:八月七日起至八月三十日止。 投票处:羊岭专区,到时暗夜会开放。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