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杀》 第一章 凶宅 那其实是一座普通不过的乡村小院,坐北朝南、西边与邻居只隔了一道不高的院墙,东边是偏房,南边有几间低矮简陋的仓房外加厨房,北边则是五间用土胚建造的正房。据说,这个院子里曾经种过蔬菜,而在靠近正房的墙根处,则栽种了一棵葡萄树还有两棵无花果,虽说现在院落里已经破败不堪,但葡萄树每年还是果实累累,只是那两棵无花果树却因为无人修剪而疯长成了一大片低矮的绿荫。 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小院自从建成之后,房主人一家就开始了快速的败落——短短十几年间,这家人竟是家破人亡,等到这座宅院被三里五村的人们公认为凶宅的时候,这家人已经全部去世——病死的、溺亡的,疯死的,各种匪夷所思的原因和方式,总而言之就是一个结果:这座院子成了人们谈之色变的一座无主凶宅。 凶宅之所以是凶宅,其实并不仅仅因为房主一家的离奇死亡,还因为后来发生的一些让人费解的怪事:比如西邻家养的鸡,一旦不小心飞上隔墙,往往接下来就会失踪——不管西邻家的人怎么呼唤引诱,飞上墙的鸡一定会跳到东边院子里去,而且这还不算,这时候人紧跟着扒到墙头上往那边再看——鸡必定已经是无影无踪,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声无息。后来,有胆大的本村年轻人不信邪,就相约在夜里偷偷潜入其中过夜,想看看这宅子里到底隐藏了什么妖魔鬼怪。然而奇怪的是,不管你刚进院子时心里多么紧张害怕,但一旦到了晚上八点钟之后,你就会困得东倒西歪,稍一放松,你就不自觉地躺在炕上睡死过去。 这种睡意根本无法控制,就好像进入了一种虚无缥缈的梦境:周围都是似细微却嘈杂的人声,有一些或有或无的人影在你面前晃来晃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你会进入一种彻底的无意识状态:似乎发生了很多事,看见了很多人,但你什么也记不住,只不过天亮的时候,你必定是满身露水地在天井里醒来。你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走了出来,还是被某种东西给扔了出来。而且你醒来的时候,必定是四仰八叉、头南脚北,浑身冰凉——一场大病等着你呢。 这样日子久了,村里的年轻人已经很少敢于涉足此处,院门也已经无须上锁,因为就连村里最为调皮捣蛋的孩子们也早就被家里的大人警告了无数次:这个院子里有脏东西,进去了,必定倒霉,说不定会把小命给弄丢了的:鸡鸭鹅狗猫啥的进去了就会不见,一个小孩子被里边的不知什么东西给吞噬掉,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凶宅的传说中,最*的部分应该是一位游方道士的到来。 这一年秋后,有一位衣衫褴褛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忽然出现在了村里。这件事说起来就颇为离奇,因为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化缘的和尚道士是极为罕见的,据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外乡的出家人出现在这里——村里人自己也就刚够温饱,谁能有闲钱去布施呢?不过很显然这位道士也不是冲着村里人来的。他进村之后,靠着手里一个与他的打扮颇不相称的精致罗盘的指引,竟然径直走到了凶宅门口。 那时候的农村,秋后已是农闲时节,街头巷尾到处都有疯跑的孩子和围坐闲谈的大人。这样一个人一进村就已经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等到他在凶宅前站定并且不停地摆弄着罗盘探头探脑的时候,许多好事的乡亲就逐渐围拢了过来。不过,农村的愚夫愚妇们对于这些神佛使者都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所以虽然围成一团嘀嘀咕咕不断地窃窃私语,却没有人敢于上前发问,更没有人想到去制止。直到村长赶来,大着胆子向道士询问的时候,道士才非常严肃地说了一句:“这院子里有妖怪,而且已经将这家人全都吃掉了!” 村里人面面相觑,村长就说:“不对啊!这家人都是自己死掉的,尸首我们都见过,而且全都埋在村里的墓地里,没被吃掉啊!” 道士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你想错了!我说他们被吃掉的,不是肉身,而是他们的灵魂。这里的妖怪把他们身上的阳气渐渐吸走之后,等他们的身体衰弱到了一定程度,就会把他们的魂魄吃掉,所以他们才会接二连三地死去。如果你们还不相信,那我问你:这座院子是不是已经空了很多年?是不是一旦有鸡鸭鹅狗猫一类的家畜家禽进去就会消失?是不是有人进去过夜之后就会莫名其妙地生病?如果是,那么我的判断就一定是对的。” 这番话说得简直就像亲眼目睹一样,周围的乡亲们听得那叫一个毛骨悚然啊!一个个把头点得跟磕头虫似的,村长也不得不点头承认。 道士的表情变得更加大义凛然:“乡亲们哪!我在龙虎山修行多年,现在呢,正是游历天下、降妖除魔来积累功德的时候。你们这个村子妖气冲天,我在千里之外就已经看到了,所以这才千里迢迢地赶来,就是想替你们降服这里的妖怪。如果再拖下去,这院子里的妖怪会变得越来越强大,那时候,它就不会只是藏在院子里吃一些鸡鸭鹅狗猫了,而是会一家一家地把这个村里的所有生灵全都吃光!那时候,这里就不仅仅是只有一座凶宅了,而是会变成一座*!乡亲们哪!妖怪这东西,它吃的人越多就会越强大,吃完了你们村的人,它还会吃其他村的人,照这样下去的话,不光是你们村,就是你们这个乡、这个县,都会有很大的危险哪!” 背上一阵凉风,村民们跟村长一起,几乎是同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道士背后那两扇虚掩的院门简直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令人望之而心生寒意。大家伙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村长壮着胆子又问:“师父,那照您说的,咱该咋办呢?” 道士笑了:“这个你们尽管放心!我既然不远千里赶来,当然就有把握能替你们解决问题。这样吧,今天夜里我就住在这里替你们除妖。不过有一个条件:你们所有的村民今晚八点之前必须熄灯睡觉,而且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绝对不许出门,更不允许来这里偷看。要不然我和妖怪斗法的时候,妖怪为了补充体力吃人,逮着谁,那就只能算他倒霉,那时候我也没有精力去救你的!听见了吗?!” 村长点头如啄米,又大声将道士的话向村民们重复了一遍,然后吩咐媳妇赶紧回家做点饭菜给道士送来,接着就一哄而散了。 到了晚上,天刚一擦黑村里人就家家关门闭户,提心吊胆地熄灯睡觉了。要说这一夜过得可真不太平,凶宅附近的人家,都非常清晰地听到凶宅里叮叮咣咣地响了大半夜,一直到黎明时分,大家仿佛听到了一阵凄惨的呼救声。然而那道士事前叮嘱得严厉,谁也不敢出门去看。后来,那种声音就渐渐消失了。 直到日上三竿,村里人才战战兢兢地三三两两走出家门,相邀着互相壮着胆子到凶宅门前来看。没想到这一看傻眼了:凶宅院门大开,那位昨天还精神焕发的道士只穿着一条裤衩,浑身是土,血淋淋地躺在那里,上半身门外、下半身门里,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裸露的肚皮上还破了一个血呼喇的大洞,肠子都流出了一大截。村长大着胆子上前一摸:浑身冰凉,*地,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那年月兵荒马乱,村里人也不敢报案,只好在村长的带领下将道士的尸体拿席子一裹,找个地方草草掩埋了事。不过凶宅在人们眼里更凶了,就连那两扇敞开的院门也没人敢再去关上,就这么敞着,一直过了整整三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过得平平静静也平平淡淡,并没有像道士当初预言的那样,凶宅里的妖怪会发展到跑出来吃人,不过偶尔有村人的鸡鸭鹅狗猫跑进院子的时候,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离奇失踪。 后来,也就是第四年的秋后,有一对外乡逃难来的小夫妻到了村里,身无分文,没地方住,竟然也看上了这座凶宅。据那位年轻男子说,他们老家遭灾,家里人都死光了,能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再也不想到处流浪了。虽然村里人都善意地提醒这座凶宅不能住人,但外乡张连义却说不怕,就算是真死了,也总算有了一个落脚的窝,死了,那是命该如此,不死,就赚一所宅子。 小夫妻在村里无亲无故,大家劝不听,也就随他们去了。于是小两口将房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住了进去。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就这么怪:自从这小两口住进去之后,凶宅里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一桩怪事,而且这小两口也很快地从一无所有发展到丰衣足食,等到短短两年过去之后,这家人不但人丁兴旺,一举生下了一对活泼可爱的双胞龙凤胎,而且还神奇地变成了村里的首富——谁也不知道这小两口到底发了哪门子财,他们不种地、也没见做什么正儿八经的生意,只是每隔一两个月,这家张连义就会背个小包出门一趟,而且在外边也待不长——多则一月,少则十天就回来了。村里人无法探究其真相,于是也就只能感叹一句:这天底下的东西,该谁的就是谁的,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嘛!看来这座宅子,天生就是人家这小两口的。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三年,有一天早晨,村里人突然发现已经不是凶宅的凶宅院门紧闭,那家人竟然又离奇地消失了!于是村里人又开始猜测:凶宅里的妖怪这几年可能是睡着了吧?你看这不一醒过来,这好好一家子人又给祸害了! 然而就在这不久之后,突然有一个工作队进驻了村里,而且直接住进了凶宅。于是后来就有消息传出:这个院子里有一座古墓,而且早就被人挖开了,出口就在堂屋的那盘大炕底下!不过可惜的是,古墓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被掏空,剩下的只有一具破破烂烂的棺材还有许许多多零零散散的骨头。 第二章 身后有人 凶宅第一代主人姓张,原本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殷实人家,后来呢,由于受到当时‘打土豪分田地’政策的冲击,所以以前家里的祖宅被充公,成为了村干部的村委办公场所。不过由于这家人平时为人还不错,并没有什么为富不仁、欺男霸女的劣迹,在村里也算有着不错的人缘,所以家里的土地和宅院虽被充公,但村里的老少爷们们还是挺善意地为他们留下了大部分家底——就这一点,张家人对村里人和新成立的政府还是心存感激的:其他村里像他这样的富户,不但是财产难以保全,有的甚至被以各种理由要了小命的也是在所多有,所以说本村人算是厚道的了,自己当然也算比较幸运的了。 祖宅没了,一大家子人总要有个地方住吧?好在当时张家人手里建一所普通的农村宅院的钱还是有的。那时候,村干部们迫于政策的压力,也一直在催促张家人尽快腾房子倒地方,而张家人当时又正在凄惶之际,仓促之下也顾不得挑拣,(其实那时候他们也根本没有挑拣的资格),就在村子东北角最边沿的地方划一块宅基地,开始建房了。 那年头不比现在,盖房子是没有啥专业的承包队的,农村人盖房子更是如此,基本上是靠着建房者在村里的人脉关系,庄里乡亲自发地上门帮忙。 其实关于这一点,张家人倒是并不十分发愁。因为家里底子厚,人缘好,不但不会出现没人帮忙的情况,更不用像大多数家境不好的乡亲那样,愁着那许多人帮忙干活时大量饭食的来路。然而有一点他们是极为发愁的:那就是准备盖房用的土坯。 那时候的农村,盖房子能用得起青砖的几乎绝无仅有,那是一种极为奢侈的建材,用青砖建造的房子,大都属于官宦人家、富商大贾或是大地主。张家的祖宅就是青砖建成,可现在时代变了,辉煌不再,不要说他们家现在已经无力支撑这样的奢侈,就算有,他们也不敢这么张扬了。 然而对于张家人来说,准备足够建造一座宅院的大量土坯又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因为第一,这是件非常艰苦的体力活,他们家的人以前在村里称得上养尊处优,有谁曾经体会过那种在烈日下、寒风中汗流浃背、掘土扬沙的滋味?第二,这是件颇有点含金量的技术活,要选土场,因为土的种类其实很多,选不好,土坯是打不出来的;要懂得打土坯的方法和程序,若不得其法,那土坯脱模就散;第三,要掌握起坯的火候和时间,还要懂得怎么将打好的土坯摞起来晒干;第四,要会看天气,不管你是从月晕、星象、朝霞暮霭还是风向来判断,总之你要能够大致掌握一段时间里的天气变化,要不然土坯脱好了放那,一场急雨就能把你多日的辛苦全都泡汤。而这些东西,张家人没有一个人能够具备。 好在农民的淳朴和厚道终于还是帮了这家人的大忙,就在一家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村里几个年轻人主动上门了:他们带来了脱坯用的模具和木槌,而且还替他们选好了土场——就在他们宅基地东北边不远,也就是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吧,就有一片长满了荒草的土丘,高高低低、坑坑洼洼,但土质却非常适合脱坯。 不请自来的帮工让张家人简直有些感激涕零,家里人一边尽心尽力地拿出好酒好菜伺候着,一边非常认真地跟人家学习脱坯技术。要说这张家人呢,也确实聪明,没过三五天,这脱坯的技术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只是体力这玩意不是一朝一夕能够锻炼得出来的,所以进度有些慢而已。但是脱坯的活并不是三五天就能干完的,一般来说,五间正房加上厢房所用的土坯,没有个三五个月根本脱不出来,虽说农村人不像城里人那样需要朝九晚五,但零零散散的农活还是不少的,所以几个年轻人见张家人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也就渐渐来得少甚至是不来了。 张家人也知道,像这种旷日持久的活路,乡亲们就算再怎么热心肠也不可能一直陪着干下去的,所以尽管逐渐无人帮忙,但还是对村里人心存感激的。不过这脱坯的进度,却是毫无悬念地慢了下来。 这一天午后,张家人吃过午饭稍事休息,就一起跑到土场开始了劳作。然而多日的辛劳,却让家里的女人孩子们实在是有些吃不消。当家张连义见了,也是于心不忍,于是就让他们先回家休息,自己一个人用铁锹、镐头挖土洒水,预备第二天的粘土。 要说这位当家的呢,虽然想法不错,但始终是体力摆在那,加上家里人又都离开了,自己也觉得好像有点泄了劲一样,干干停停之间,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就在他心里想着再挖几下就收工回家的当口,忽然间就觉得手里的镐头‘叮当’一下,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震得虎口发麻,镐头弹起来,还差点砸着自己的脚。这下他心里可真有点烦了,心说咋这么倒霉呢?这样一片荒草萋萋的土场里,居然也能挖到石头!算了,天也黑了,这石头还不知道多大,还是明天再说吧! 想到这,他收拾工具就准备离开。然而这时候,他就开始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个人在看着他,而且周围的气氛也突然变得有点阴森起来。他心里有些发毛,于是壮着胆子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使劲晃晃脑袋,回头就走。 天边的星星好像一下子就跳了出来,不是往常的莹白,倒是有点淡淡的红色,凄凄惨惨的,让人心里没来由地有点伤感,还有点恐惧。夜风也不复是这个季节特有的那种柔柔暖暖的感觉,有一点点凉,不硬,却似乎在一丝丝地往身体里边渗。张连义激灵灵打个冷战,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幅诡异的画面:一张苍白的面颊正用他空洞的眼神从下往上盯着他,令人牙酸的‘格格’声中,一双白骨森然的手正探出地面,抓向他的脚踝! 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张连义下意识地往上一跳,往前快走几步,回头往地上看时,却见草丛依旧,根本没什么异常。他禁不住摇头苦笑,心说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吧,实在不行,明天就先歇一天。谁知道这个念头刚起,脑子里竟然又不受控制地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嗯!太累了!歇歇吧!歇歇吧!” 这下子张连义可真的发毛了,心说这不是见鬼了?没想到心念刚动,脑子里竟是又响起了那个陌生的声音:“嗯!见鬼了!见鬼了!” 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张连义扔下手里的工具,撒丫子往家里就跑。 等到推开家门,看到了堂屋中透出来的灯光,张连义这才松了一口气。家里女人贤惠,张连义没回家呢,她已经在屋门口为他准备好了洗脸水。张连义强忍着心里的不安走到门前,刚要往脸盆里伸手,却突然发现,水中的倒影里,自己的脑袋后边竟然隐隐约约还有另一个人影!这一下,他的头皮都炸了起来! 他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脑子里急速地转动着,努力地搜寻记忆里与鬼怪有关的资料。这样过了半晌,他终于抖抖索索地从口袋里摸出来一盒火柴,然后掏出腰间原本是给有可能来帮忙的乡亲准备的旱烟,别别扭扭地点上,一口三咳嗽地抽了起来。 耳边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周围的空气刹那间恢复了正常。低下头,水里的倒影中,那个奇怪的影子也不见了。 张连义松了一口气,推开房门,就见媳妇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他:“你咋抽起烟来了?那。。。。怎么大门口好像有个人?谁啊?” 张连义一哆嗦,忽然发起怒来:“你这臭娘们瞎嚷嚷啥?!回屋回屋!” 说着话一把将女人推个趔趄,进屋关上房门,任凭老婆孩子怎么追问,他铁青着脸再也不说话。 第三章 铜人第四章 藏宝 ‘月下竹花风,清秋万里明。长发及腰镜花红,无风三尺浪,隔岸听涛声。深闺不忍听,丝弦不了情。妾意遥钟天山雪,弓开如满月,伴我踏沙行。雨霏霏、雪如席,不念乡关人何在,万里归来,香车渺渺,墙内春花却凋零。。。。。’ 薄雾如纱,在一片幽深的竹林间萦萦绕绕,风过处,暗香盈袖,那一缕似有似无的女子歌声远远传来,似是在这满目的月色中注入了一种刻骨的幽怨,让人心里微微发酸。 急骤的马蹄声忽然间就打破了这一份幻梦般的寂寥,月光下,一骑绝尘,一位雄壮的骑士正拉马直立,在竹林边缘停了下来。 歌声戛然而止。 骑士静静地伫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只毛色纯白的小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竹林边缘,那是一只极为罕见的白狐。它抬起头,用一种纯净的眼神看着骑士,一动不动。 骑士抬手将身上的弓箭摘下,一扬手,毫不留恋地扔入了草丛。他那张满是风霜的脸上柔情无限,直盯着白狐那澄澈的双眸:“我回来了,今后不再离开。”语气平淡,似乎是在说一件无关乎自己的事情一样。 白狐点点头,回过头往竹林里走去。骑士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也毫不迟疑地跟着走了进去。 一片浓浓的雾气涌了过来,就好像关上了一扇门,张连义蓦地醒来,天亮了。 看着从窗口透入的那一缕阳光,张连义忽然对自己昨晚的遭遇产生了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就像自己刚刚做的那个虚无缥缈的梦。是自己吓自己吧?他躺在炕上无声地笑笑,然后翻身起床,洗脸、吃饭、上工。 扔在半路上的铁锹和镐头还在,张连义捡起来抗在肩上,径直走向土场。昨天想要歇歇的念头早已消失,毕竟早点把房子建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清晨的阳光照在昨天翻开的黄土上,一块绿色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他昨天最后一镐头落下的地方。一种奇异的感觉又在他心里升了起来,那块绿色的东西似乎隐藏着什么危险,让他有些不敢靠近,但与此同时,一个奇怪的声音又在催促着他:“去看看!去看看!” 张连义手里拄着铁锹站在那里发了半天愣,终于还是走了过去。就在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土层的一刹那,一阵惨烈的喊杀声突如其来,紧接着就消失了。 那是一个铜铸的弓箭手,神情专注,引弓待发,而箭尖所指的,正是自己新划的宅基地中堂屋的方向。 第四章藏宝 由于以前家境优越,张连义也颇读了不少书,这一点是和村里大多数人完全不同的。虽然他也搞不懂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挖到这样一个造型奇特的小铜人,但他却知道,大凡是这类东西肯定是非常值钱的,所以在最初的恐惧过后,他还是非常迅速地将小铜人身上的泥土清理一下,然后脱下上衣包裹起来放回原处,再用泥土盖住。 过不多时,家里其他人也相继赶来。在张连义的指挥下,这一天他们不再继续挖土,只是让老婆孩子们给他往模具中填土,自己则十分卖力地用木槌一块块敲打着。这期间,也有几个乡亲赶来帮忙,但张连义却破天荒地拒绝了——语气委婉客气,却是丝毫不留余地。家里人虽然觉得奇怪,也有些不满,不过张连义始终是一家之主,所以他们也就只能是暗地里嘀咕几句而已,却不敢出言反驳。 到了中午,张连义也不回家,只是嘱咐老婆回家给自己送些饭菜来,说是要多打几块土坯赶赶进度。张连义这一反常的举动并没有引起家人的注意,这段日子的艰辛,早已使他们的心变得麻木了许多。 傍晚时分,张连义早早地把女人和孩子们赶回了家,自己一个人在土场磨磨蹭蹭,直到天完全黑透之后,这才又壮着胆子将包在上衣里的铜人给挖了出来。而就在铜人完全离地的一刹那,张连义明显地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震动了一下,然后耳边飘过一阵女子诡异的笑声和一个男子似乎极度压抑的低沉咆哮声。 但这些诡异的异象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张连义发一笔意外之财的*,趁着夜色,他抱着铜人遮遮掩掩地跑回家里,瞒着老婆孩子把它藏进了厢房的角落里。 当天夜里,张连义睡得很沉,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一样。直到半夜,睡梦中的张连义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急忙睁开眼看时,却见整个屋子里灯火通明,自己那个平日里温柔娴静的老婆穿了一件雪白的长衫,正一边对着镜子梳头,一边咿咿呀呀地唱:“月下竹花风,清秋万里明。长发及腰镜花红,无风三尺浪,隔岸听涛声。深闺不忍听。。。。。。” 张连义心里一愣,心说这歌声咋这么熟悉呢?好像在哪听到过。然而还不等他对眼前的这一幕有所反应,紧接着就听到房门‘咣当’一声大响,似乎是有人在用力踹门。 张连义这一气非同小可,他也来不及多想,立刻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先冲着自己的老婆大吼一声:“别唱了!半夜三更的,发什么神经!”说完也不管老婆的反应,一个箭步冲到门前把门打开,正要开口骂呢,却突然间愣住了。 只见自己的大儿子前腿弓、后腿蹬,半蹲在门前,左手在前,右手在后,竟是一副标准的拉弓射箭的模样。而他的左手和眼神所指向的,却是正在梳妆的母亲! 眼前这一幕实在是诡异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张连义只觉得脊背发凉,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就坐在了地上。 女人的歌声渐低,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对着门外。一头长发纷披,遮住了大半个面庞,显得非常模糊,却又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娇媚之意。就算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与她做了半辈子夫妻的张连义竟忽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冲动!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张连义始料未及。 女人缓缓抬起头,对着门口的儿子凄然一笑,那是绝对的凄然,那双美眸的眼角,居然流下了一行红色的泪珠:“你。。。。。你真的想杀我吗?”说话间突然一把将胸前的衣服撕开,露出了一对白皙圆润的*:“千载修行,只为这一世相思尽偿!此身非我有,要杀你就杀吧!错了姻缘、种了情伤!” 蹲在门口的儿子一脸肃穆,他不言、不语,整个身体就宛如石像一般纹丝不动,只是眼角处也有闪闪的泪光。等到母亲话音刚落,就见他突然咬牙瞠目,大喝一声,握着的右手猛地一松,坐在镜子跟前的女人应声而倒。 儿子站起身,缓缓走到母亲身边蹲下,十几岁的少年竟然一把抱起了母亲,转身在炕上放下。他俯下身用手在母亲的脸上轻轻擦拭,用一种极为低沉的语调轻轻说了一句:“等着我回来!”说完起身出门就走,不一会就听院子里传来一声关闭房门的声音,显然是回房去了。 这整个过程简直就像是在演戏一般,却又是那么真实,张连义自始至终都没能插上一句话,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他打开房门的一刹那便控制了他的意识。直到儿子走了,他这才反应过来。 他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只见妻子脸色潮红,呼吸有点急促却非常有力,显然没什么大碍。他转身出门走到大儿子门前,儿子的鼾声平稳悠长,就好像这一切根本不曾发生过一样。夜空中,似有一阵女子的笑声倏然而来又渐渐远去,这座他自幼长大的祖宅,在他眼里突然间变得有些恐怖起来。 第五章 变化第六章 洞 在那个非同寻常的夜晚之后,张连义发现家里逐渐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首先是妻子原本憔悴的脸一天天有了光泽,身上的肌肤也逐渐变得极富弹性,甚至连原本已经有些臃肿的腰身也苗条起来,完全不再是一幅乡村中年妇女的样子。大家闺秀出身的她,就算是夫妻相处,原本也是矜持而内敛的,然而自从那晚开始,她竟像是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一样,眼角眉梢总是微带春意,一举一动之中,也多了许多女性特有的风致。而每到两人独处之际,她那种撩人的风姿更是尽显无遗,让他感觉有些陌生,却又使他这个做丈夫的产生了一种第二春的感觉。 而变化最大的还不只是他的妻子,自从经过那晚的事件之后,张家的大儿子突然间饭量大增,每天总像吃不饱一样,几乎是当娘的做多少他就吃多少,把弟弟和妹妹看得目瞪口呆。和他突然间暴涨的饭量一样,他的体力也在极短的时间里提升到了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步:打土坯时,一家子人掘土还供不上他一个人打坯,几乎完全主导了这项工作的进程。 张家的男主人亲眼目睹着这些明显的变化,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的感觉,因为他始终觉得自己周围多了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正在试图改变自己的生活。他不知道这种无法抗拒的改变是善意还是恶意,但有一点他却非常清楚:这些变化,就是从他用镐头将那个铜人从土里挖出来的那一刻开始的。这个小小的铜人身上,肯定隐藏了某种秘密,或者蕴含着某种未知的力量! 由于大儿子体力的迅速飙升,所以大大减少了张连义的劳动强度,于是他就在空闲时,隔三差五地一个人偷偷溜进厢房,把那个铜人拿出来把玩研究。然而不管他怎么琢磨怎么观察,却发现这个铜人除了做工精致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就这样过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吧,建房用的土坯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这一天晚上,男主人又找个借口,一个人钻进厢房关上门研究起铜人来。看着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一跳:这个铜人怎么看上去那么熟悉呢?紧接着他心里一紧,一阵凉风从脊背上冒了出来:这个铜人的眉眼,竟然与自己的大儿子极为相似! 这个发现让他大吃了一惊。铜人刚挖出来的时候本来就是这个样子,跟自己的儿子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努力地回忆着,最后赫然发现:铜像没变,而是自己的儿子的相貌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用一种难以察觉的方式改变着! 一种极度的恐惧倏然泛上心头。自己手里拿的,这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它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在悄悄改变着儿子的容貌?还有,难道说儿子饭量和体力的变化,也和这个铜人有关?如果真是这样,那它到底要对自己的家人做些什么?!一连串的问号之后,男主人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这个铜人,绝对是一件不祥之物,留在家里必定是个祸害!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男主人再也不敢耽搁,他立刻找来一块包袱皮把铜人包起来,又顺手从院子里拿了一张铁锹,一个人悄悄出门,到脱坯的土场边,挖个坑将它埋了进去。 第六章洞 埋好了铜人,张连义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拍拍手站起身来,眼角余光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他心中一惊,嘴里便大喝一声:“谁?!”急转身看时,却见妻子正身穿白色长衫,幽幽地望着他:“是我啊当家的,你怕啥?” 张连义又惊又怒,忍不住大声呵斥:“你这臭娘们半夜三更不在家好好呆着,跟出来干啥?!” 女人并不生气,却只是幽幽地笑。 张连义更生气了,一扬手指着祖宅的方向说:“滚!快给我滚回家去!” 女人眼圈一红,脸上忽然间就流下泪来:“当家的,你让我上哪去?这。。。。这不就是咱家吗?” 说话间低眉垂首,手指之处,却是刚刚划好的宅基地。 此时一阵微风吹来,女人披散的长发微微扬起,露出了一张姣好的面颊,月色朦胧之中,竟是娇媚不可方物,眼波流转之间,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张连义先是心中一热,怒气顿消,紧接着他心中又是一凉:眼前的女子明明是自己的妻子,怎么看起来会如此陌生?难道。。。。 他有些不敢想下去,似乎只是一转念间,张连义蓦地大叫一声:“你到底是谁?!” 女人猝不及防,似乎也吓了一跳,嘴里下意识地就回了一句:“我是凤竹。。。。” 话未说完,突然间身体一软,慢慢倒了下去。 张连义顾不得多想,一步上前把女人抱在怀里。抬头看时,却见天空中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周围迅速暗了下来。一阵风吹过,张连义只觉浑身一紧一凉,周围似乎多了一些什么。 一个女子的歌声似乎是从极远的地方又像是就在耳边响起:“月下竹花风,清秋万里明。。。。。。” 。。。。。。。。。。。。。。。。。。。。。。。。。。。。。。。。。。。。。。。。。。。。。。。。。。。。。。。 三天之后,老张家的新房终于开工了。 与村里大多数乡亲不同,败落后的老张家还是有点家底的,而且这时候他们也更需要和乡亲们搞好关系,于是工程一开始,做妻子的就从村里请来了四五个老娘们帮忙,白面馍馍、猪肉粉条炖白菜管够,来帮工的乡亲们当然是络绎不绝,干得热火朝天。 短短十几天之后,一个崭新的农家小院已经落成,紧接着就是请粉刷匠刷墙、请木工师傅做门窗、打家具,到了秋后,所有的一切全部完工,就只差一步:盘炕。 那时候,北方的农村为了取暖,一般人家是不会睡床的。他们会在堂屋里用一种薄薄的泥坯盘一个很大的火炕,火炕一头呢,则是做饭的大锅。大锅下大灶的烟道从火炕下穿出通到屋外,这样每到做饭的时候,多余的热量就把炕烧得滚烫,不但整个屋子里的温度能够保证,而且到了夜里,还能保证这一宿被窝里的温度。 老张家以前自然是不屑于这么做的,他们家睡的是雕花大床,房间里取暖则是专门的炭火炉。不过现在家道中落,他们也不得不放下身价来盘炕取暖了。 不过,大户人家始终是大户人家,家里的女人却很不愿意把大灶放在堂屋里,做饭的时候那种打柴大火,烟灰飞扬,那得多脏啊!而且夏天还热。于是张连义就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大灶盘在南边的偏房里,堂屋的大炕炕头呢,盘一个烧煤泥的小土炉,这样不但可以经常烧水喝茶甚至是做饭,而且也照样取暖,到了天热的时候呢,就把小土炉停了,到南屋的大灶上去做饭,一举两得。 这个办法获得了家里人的一致同意。于是,就在盘灶的师傅在南屋忙碌的同时,张连义就开始在炕头挖坑——小土炉下边,要有一个用来盛炉灰的地方。 地面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硬,三下两下就挖了一大半。张连义心中高兴,嘴里哼起了小曲。然而小曲刚哼了两声,张连义就觉得手里的铁锹碰到了什么,挖不下去了。 他俯下身用手扒开松土,下面露出了一块青砖。张连义也没多想,拿过铁锹随手就把青砖给撬了起来。他伸手将青砖往上一拔,没想到轰隆一声,坑里的松土往下一落,眼前竟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一股刺骨的凉气伴着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张连义一时没有防备,被呛得捂着嘴咳嗽起来。 身后传来一声惊叫,张连义一回头,就看见妻子两眼发直地直盯着那个突如其来的洞口,双眼一翻,仰天倒了下去。 第七章 梦魇第八章 杀子 茫茫万山之间,一带长河蜿蜒流过。大河中游,南岸是两座造型奇特的山峰,双峰夹峙,形如*,若是从空中俯瞰,这里的地形地貌便是一位仰天而卧的妇人,在天地间的风云变幻中吞吐着日月,舒展着身躯。 双峰之间,距离岸边不远就是一片广袤的桃林,此时正是花开时节,薄雾缭绕中,远远望去,简直是宛若仙境一般,令人油然而生向往之意。 由桃花林再往南,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紫竹林。一边是嫩红粉白幽香阵阵,一边是凝紫深碧竹风徐来。然而这样的一处人间仙境美则美矣,却也并非世俗之人所能轻易涉足:这里气候湿润潮湿,各种植物的勃勃生机自然也供养了形形色色的珍禽异兽,而且由于林木幽深,人入其中往往难辨方向,端的是进得容易出来难,其凶险之处,自不必说。 这本是一片远离尘世的净土,婆娑琉璃中,各种各样的生灵在这里繁衍生息、轮回不止,这里除去生存和繁衍之外不存在其他任何*,就如同一位身处荒山幽谷的少女,姿容绝世,却纯真得仿若一张不染一丝尘埃的白纸。然而,一个人的到来,却打破了这方净土长久的沉寂。 清晨的阳光下,河水静静地流淌着,一条木筏从金蛇般蜿蜒跳跃的水波中悠然而来,在岸边悄然停下。一个身披兽皮、腰跨长弓、肩背箭壶的年轻人跳入岸边浅水之中,回头将木筏拖到岸边放下,并不迟疑,转身便直入桃花林而来。 从年轻人的身形打扮和他在林间匿迹潜行的行为举止来看,他毫无疑问是一个老练的猎手,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年轻人却似乎对树林中不时闪过的诸多飞禽走兽毫无兴趣,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不停地四下扫视,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年轻人的方向感极强,他在这片渺无人烟的桃花林中迅速穿行,竟然毫不费力地沿一条直线直穿而过,不多久便来到了桃林与竹林的接壤地带。 眼前是一片开满了野花的开阔地,两边的竹林和桃林在这里各自围成了一个半圆,相互衔接得天衣无缝却又泾渭分明。年轻人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无声无息地向开阔地慢慢靠近,最后在一棵靠近空地边缘的桃树粗大的树干后边停了下来。 空地上,一位白衣胜雪的垂髫少女正在练剑。林间的微风不时将零落的桃花吹起,在少女周围纷飞如蝶。和煦的阳光照射之下,少女身形翩然,曼妙中却又有着勃勃英气。隐藏在桃树后边的年轻人虽说也身手不凡,却对少女所使剑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时间看得目眩神迷。 然而就在这时,突听头顶传来一声嘹亮的鸟鸣,年轻人只觉眼前一暗,一阵恶风从树梢掠过,紧接着空地上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叫声。年轻人急回头看时,却见一头硕大无朋的苍鹰正俯冲而下,铁爪箕张,闪电般抓向少女双肩。 少女似乎对这头恶鸟极为惧怕,虽然手持长剑,却并无丝毫反抗之意,只顾着回头便走。然而苍鹰俯冲之势极快,刹那间已经飞到少女头顶。 年轻人见势不妙,不假思索地用一种极快的手法摘弓搭箭,抬手就射。乱羽纷飞中,那头苍鹰一声长鸣,蓦地腾空而起,转眼间消失不见。 空地上,少女面色煞白,双肩之上血迹宛然,已是昏了过去。年轻人收起弓箭,正要上前救护,却见对面竹林中突然冲出一群白色的狐狸,当先一只体型最大的向着年轻人的方向微微凝眸,然后抬起前爪做个揖,接着便是一阵浓雾腾起。 年轻人心中一愣,却见风吹雾散,白衣女子和狐群已经消失不见。。。。。 张连义睡眼惺忪地从炕上爬起身来,用力揉揉眼,嘴里嘟哝着开始洗漱。这样的梦境,自从住进新房之后,几乎每天夜里都不曾间断过。他伸手接过妻子递过来的毛巾,眼神从妻子那张似乎越来越年轻的脸上掠过,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大炕前的地面上。 那天,他在挖炉坑时挖出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大洞,正好赶来的妻子竟然也莫名其妙地晕倒,而且与此同时,那种在建房期间已经消失了许久的女子轻笑又一次非常清晰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意识到不妙的张连义毫不迟疑,立刻找来一块木板将洞口盖住,用土填上。然后在火炕另一端开口、刨坑,盘起了煤泥炉。 然而从那之后,几乎每天夜里他都在做一个同样内容的梦:白衣女子、白狐、箭手、大河、*峰、桃花林、竹林等等。这让他在烦不胜烦的同时,也对大炕下暗藏的那个神秘的大洞产生了越来越强的好奇心。 七杀子 冬天到了。 这是老张家在新家里的第一个冬天,也可能是最为难熬的一个冬天。过惯了富家生活的他们,在经历了财产充公、祖宅没收、田地被分的动荡之后,最后所遗留的那点家底也在建房的过程中消耗了个七七八八,而冬季对于北方的农村人来说,又是一个只出不入的季节,大手大脚惯了的张家人终于在这一年冬天品尝到了捉襟见肘的窘迫滋味。而之所以说这个冬天最为难熬,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他们的大儿子死了。 自从住进新家之后,张连义就发现自己身边的人都在以一种不易察觉的方式发生着改变,不但自己的老婆身上那种娇媚之气越来越重,就连自己的小女儿——一个刚刚七八岁的小女娃,竟然也逐渐沾染了这种韵味,举手投足之间媚态十足,但眉宇间却又时不时透出一抹勃勃英气。 最让张连义难以接受的是,他的两个儿子对母亲好像越来越是依恋,小儿子犹可,十六七岁的大儿子,一个半大小伙子整天腻歪在母亲身边,可就有点不大对劲了。而且作为一个阅历颇丰的中年人,张连义敏锐地从大儿子望向母亲的目光里捕捉到了一种爱慕,不是儿子对于母亲的那种爱慕,而是恋人之间那种掺杂了欲念的爱慕之意。可作为一个父亲,对这种事又如何说得?只能暗暗憋在心里罢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是儿子已经长大了,该娶媳妇了,也或许是妻子身上那种越来越重的妩媚,使她在儿子眼里与村里那些粗喉咙大嗓门的村妇完全变成了两类人的缘故。或许再过个一两年,等他有了意中人,这种心思也就自然转移了。 于是,张连义一方面多次暗示自己的老婆有意地对大儿子疏远些,一方面开始托人给儿子说媒。然而,就因为他们家成份太高,大多数女孩子连面都不见就选择了拒绝。偶尔有那么几个肯见面的呢,大儿子却总是心不在焉,从不肯对人家正眼相看,而且只要一有机会,他的目光就黏在了母亲身上。弄得几个前来相亲的姑娘不约而同地向媒婆抱怨:“那小伙子还没断奶呢!找啥媳妇?眼睛一会都离不开他娘!” 听到这话,张连义尴尬得直搓手,可当娘的却是心中欢喜,所以不但没有听张连义的话疏远大儿子,反而对他更加亲昵起来。 却说这一天晚上,张连义应邀去外村吃酒席,回家的时候已是接近午夜。他晃晃悠悠转过街角,远远地就看见自家大门前似乎有一个白色的人影。他心里一热,心说这婆娘是不放心我啊!这么晚了还在大门口站着等我。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就加快了速度。没想到酒后双腿发软,脚下一滑,竟然扑地摔了一跤。 他连忙爬起身来,一边扑打身上的土一边讪讪地笑:“喝多了!喝多了!你过来稍微扶我一把。。。。。” 话音未落,一声女子的轻笑异常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他甚至感受到了对方嘴里吹出的气息!他猛地抬起头,却见不远处的家门口人迹杳然,哪里有妻子的影子? 一阵冷风吹来,他激灵灵打个冷战,酒顿时醒了大半。 门没插门闩,张连义伸手一推,两扇大门慢悠悠向两旁分开,竟是一点声息也无。他也不回头关门,就这么梦游一般走进了院子。堂屋的灯还亮着,妻子显然还没睡:隔着门能听见水响,一定是喜欢干净的妻子又趁着半夜烧水洗澡了。张连义的目光在院子里扫过,怎么窗户上有个人影?!而且很明显是个男子! 一股热血蓦地冲上了头顶。他顺手从墙边抄起一张铁锹,蹑手蹑脚走到那人身后,卯足了劲一锹拍了下去。一声大响。那人的额头撞破了窗棂,然后一声不吭地慢慢软倒,‘扑通’落在地上。 堂屋里的妻子惊叫一声,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过后,房门打开,一个窈窕的身影斜斜地覆盖在地上躺着的男子身上。殷红的血迹正缓缓在那人头颅下方漾开,眉眼是那样的熟悉——那分明就是自己的大儿子! 女人竟然没哭,也没再发出一声尖叫,她只是一步步走到儿子跟前,俯下身用手轻轻抚摸那张稍显稚嫩的脸,然后抬起头,用一种空洞得令人心悸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你杀了他!记住!是你杀了他!” 极度的震惊和后悔已经让张连义说不出话来,他眼神迟钝地在儿子和妻子之间来回游离,就像刹那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软软地瘫倒在儿子身旁。 第九章 掘墓第十章 手第十一章 鬼域仙境 张家的院子里又一次人头攒动起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突然夭亡,乡亲们自然都觉得惋惜,来宽慰一下苦主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而关于孩子的死因,父亲的说法是孩子半夜里爬到屋顶去掏脊瓦下的麻雀,不小心失足摔下,又正巧把头碰到了墙根的石头上;而母亲则是斩钉截铁:“是你!是你杀了他!” 看着当父亲的一夜衰老的憔悴样子,乡亲们谁又会相信母亲的话?只当是母亲心疼儿子过度,有些神志不清了而已。当娘的也不解释,只是用一种空洞而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就好像眼前这个张连义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二十几年岁月从不曾有过,显得是那么陌生。张连义也不争辩,他躲躲闪闪地尽量避开妻子的眼神,只是非常恳切地请求几个走动得较好的邻里妇女看好她,别让她再伤了自己的身体。 张连义的退让和体贴让女人们唏嘘不已,她们一面想出各种各样的说辞来替张连义辩解,一边努力分散这位明显已经心智不清的伤心母亲的注意力,希望能尽快化解她内心的苦楚。 未成年而夭亡的孩子,葬礼是非常简单的,一是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件极不吉利的事,二是凶死之人放在家里时间长了容易出事,还有一个潜在的原因则是:一般来讲若是小辈送长辈,伤心虽然也必定伤心,但总归还是符合生老病死的常规的,所以这伤心也有限度,并且年轻一辈时日还长,有大把的时间来淡化这种悲痛。而年轻人夭亡,做父母长辈的那种伤心却可能是致命的,最起码会是伴随其整个余生的。而这种伤痛,自然是要尽可能地化长痛为短痛,以便让做父母的尽快走出阴影。然而,整个丧礼的过程中女人没有流过一滴眼泪,那种冷静,让所有守护在她身边的女人们都有些不寒而栗: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痛苦,能让一个女人丧失了流泪的功能?!这种痛憋在心里,是会使人发疯的! 草草发送了孩子,张家的日子却再也回不到从前。剩下的两个孩子似乎与父母都有了极深的隔阂,除了吃饭的时候,这俩小人儿几乎不在朝父母的面,上学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去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干什么。 而妻子呢,自从儿子下葬之后,她就不再和丈夫同床,每天一吃完晚饭,就一个人钻到以前大儿子住的房间里,不管丈夫怎么哀求,她既不肯吭声,也不肯出来。张连义心中有愧,也不敢强逼,两个人就这么僵持起来。 转眼间,冬天过去了。大儿子的一场丧事又花销了不少,张家的日子越发地感到倍加艰难。这个季节地里的收成还早,而做生意在那个年月又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加上妻子儿女长时间的疏离和冷落,张连义愈发落拓,竟渐渐有了破罐子破摔之心: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就算把炕底下那个神秘洞窟挖开,又能怎样?大不了我也死掉,倒省得整天烦恼!而且说不定还能以毒攻毒以邪治邪,把这股倒霉劲给冲掉呢!更或者就是因为里边藏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所以才会有这样神秘的力量守护。如果真是这样,我拿到宝物立刻带着老婆孩子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地方,不就一了百了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的欲念一旦产生,往往会战胜所有的恐惧——欲念,其实就是根植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一粒恶魔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必定开花结果!于是就在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目送着妻子儿女刻满了冷漠的背影离去之后,张连义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挖开了那个他亲手填上的洞口。 他几乎是有些急不可耐地扩大着那个洞口,全神贯注,丝毫没有察觉身后有三双眼睛在冷冷地盯着自己的背影。妻子和一儿一女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每个人的嘴角都挂着一丝阴冷的微笑。那神情,就像是。。。。就像是亲眼看着一个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正亲手挖掘着必定会埋葬自己的墓坑。 九手 洞口迅速扩大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溢出洞口,弥漫了整个房间,空气中清晰地回荡着一个女子清脆的笑声,但屋子里的四个人却全都恍如未觉。 洞口已经够大了,可以容得下一个成年人钻下去,但是很深,跳下去显然是不可能的,而且。。。。而且这样一个常年封闭的地下空间,人贸然下去会不会窒息?张连义脑海里忽然泛起了一阵清醒。 “放盏灯下去试试。”身后传来一个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张连义回头找来一根绳子,又顺手将放在厨房的灯笼拿来拴上,自顾自地往洞里放了下去。他一来一回两次从妻儿身边擦过,却完全没有看到他们,行动之间无声无息又迅捷无比,而妻子和一儿一女的身体也纹丝不动,如同定住了一般,简直就像。。。。是四个身处不同时空的鬼魂。 女子的笑声逐渐隐去,代之而起的是一阵阵带着回音的啜泣声,娇柔、无助、孤单、凄楚、绝望而悲凉,张连义仿佛看到自己的妻子被幽闭在一个阴暗而四壁萧然的巨大洞穴之中,正绝望地哭泣着,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她在盼着自己去救她啊! 灯笼的幽光摇曳着,越来越深,一直没有熄灭。张连义极力地睁大了双眼往下看,就看到洞底的黑暗里好像探出了一双雪白的手。那双手轻柔地将灯笼接了过去,然后极快地往回一缩,随即连灯笼一起消失不见了。 十鬼域仙境 张连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进洞了,他好像是已经完全打消了顾虑,但他好像也早就把顾虑这种意识给弄丢了,那么就说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支持自己进洞的借口。总之不管怎么说,他准备下去了,或者说他注定、一定会下去的。 他回过头,发现原本靠在北墙上的八仙桌已经被挪到了身后,绳子的一头已经拴在了桌子腿上。谁把桌子搬过来的?谁把绳子拴上的?一张桌子的重量,能够撑得住自己的重量吗?他没想,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力量甚至是勇气,他只是急于进那个洞里去看看,就好像他已经确定了那里边会有一片飘渺的仙境和一个妖娆的女子在等着自己。 桌子果然纹丝不动,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妻子和一双儿女已经全都坐上了桌面,就这么看着他——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亲一点一点地在洞口没去。 绳子松了,房间里的啜泣声也随之消失。天亮了,妻子若无其事地起身去烧饭,然后一家三口平静地吃饭,上学的上学,收拾家务的收拾家务,只有堂屋的门关得紧紧的,门里一张八仙桌静静地放在那个幽深的洞口旁,桌腿上那条松松的绳子一动不动。 。。。。。。。。。。。。。。。。。。。。。。。。。。。。。。。。。。。。。。。。。。。。。。。。。。。。。。 洞底的黑暗似乎深邃得无边无际,但极远处有一点昏黄的光。隐隐约约,光亮处有一个白色的人影孑然而立,透出一股森然的寒意。然而在张连义的眼里却不是这样,他只觉得那个背影是那么柔弱那么孤独那么寂寞,虽然是静静地一动不动,却美得让人为之窒息。张连义的脑海里甚至刹那间便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姿容绝世的天下尤物,明眸皓齿顾盼生姿,欺霜胜雪的肌肤吹弹可破,正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娇啼婉转,任自己密爱轻怜、柔情蜜意。 已经不再年轻的张连义忽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热血激荡。他大步上前,似乎一步就迈过了那看似无穷远的黑暗。眼前是自己刚刚用绳子吊下来的那盏灯笼,摇曳的灯光下,一口略显腐朽的巨大棺木旁,那个身姿妖娆的女子正缓缓转过身来,一双空洞的眼睛就在距离他的脸不足一尺处幽幽地望着他。 张连义浑身一僵,仰天便倒。那一袭雪白的纱衣笼罩之下,虽有青丝依然,但如云的长发之下,却是一张白骨凛然的脸! 鬼域仙境(2) 周围是漫无边际的竹林,一片亘古不化的凝紫。饱含着竹叶清香的风细细的,柔柔地吹来,眼前这个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发丝飞扬,眼里盈满了颤巍巍的泪光:“音,你不辞辛劳远涉江湖而来,在这片人迹罕至的荒野中一住数月,难道。。。。。难道就只是为了王的使命么?!” 张连义心里一阵难过,深深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的整个身心:“阿凤,你不要这么说好不好?我承认,我刚刚渡江而来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确实只是为了替王寻找传说中的‘手战’高手而来,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是不是可惜我跟你。。。。跟你。。。。。”女子一张绝美的俏脸上阵红阵白,忽然间变得愤怒起来,她跺跺脚,咬牙拧身背对着张连义,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不是可惜我跟你并不是同类,你。。。。你心里嫌弃我了?!” 张连义只觉得心乱如麻,他看着眼前这个娇俏而无助的背影,一时间似乎完全忘记了这个背影的主人,便是令当今天下所有俗世剑客都望风披靡的‘手战’高手,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一把揽住女子纤细的腰肢,纱衣下,一种腻滑的柔韧隐隐传来:“阿凤,你。。。。你千万勿作此想,我岂不知你对我情有独钟?更知道我自己早对你情根深种!然而你是当世之剑神,日后必为大王座上嘉宾。而且只要你心智不堕凡尘,他日不难以剑入道得证仙根。而我却只是世俗中一污浊男子,兽衣草履以杀伐为生,当此战乱之际尚能有些用处,然而时过境迁,必定堕入阿鼻地狱。我对你只有仰之弥高之心,却哪有物种之累?你不嫌弃我,我已经是开心得很了,又怎会嫌弃你?我只是。。。。我只是。。。。。” 女子脸上漾开了一抹灿然的微笑,一双灵动的眼睛转了一转,却又板起了脸,在张连义环抱之中轻盈转身,直视着张连义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睛:“只是什么?腻腻歪歪的,这里又没有别人,有话快说!” 如麝似兰的幽香直入鼻端,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近在咫尺,张连义脑中一热,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他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双臂:“我只是有些怕会连累了你修行啊!” 女子再也忍不住地‘噗嗤’一笑:“真傻!待到功成之日,你我同回此地,双宿双飞,共度这山中日月,岂不比做神仙更好?” 声如银铃,笑靥如花,端的是荡人心魄,张连义遏制不住心中的激荡,手臂一紧,低头便向那两瓣朱唇吻落。然而就在此时,突见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厉光,一泓秋水横在了两人之间。剑光烁烁,映得二人眉发皆碧,犀利的剑意刺激得张连义喉头发紧,几乎便要喘不过气来。 张连义大惊:“阿凤,你。。。。你要干什么?!” 女子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你说呢?” 说话间女子脸上的肌肤迅速萎缩消褪,周围那一片沐浴在阳光下的紫竹林也如同潮水般退去。张连义蓦地醒来,眼前还是那一片走不出的黑暗,昏黄的灯光照耀之下,一柄雪亮的古型长剑横亘在喉头,对面,是一张青丝下掩映的骷髅的脸。。。。。 满腔春意瞬间消失,张连义差点又一次晕了过去:“你。。。。你到底是人是鬼?!你。。。。你想干什么?!” 灯光跳动了一下,暗而复明,女子忽然间又恢复了人间绝色:“我想干什么?我想干什么?我不想干什么啊!我只想带着自己的男人回家!回到那个开满了桃花、满目凝紫的家!” 美女的姿容又让张连义的胆子壮了一些,他试探着问:“你想回家?你家在哪儿啊?再说这跟我有啥关系?” 一滴红得刺眼的泪珠从女子眼角缓缓流下,所过处肌肤消融,血肉、白骨渐渐显露。她绕着张连义缓缓走动,似乎根本无视张连义恐惧得接近崩溃的表情:“我家在哪儿?就在你梦里的那个地方啊!那么美的地方,难道你没听说过吗?我已经不知道在这里睡了多久,是你叫醒了我的男人,我的男人又叫醒了我。你怎么能说跟你没关系呢?你得帮我啊!” 话说到最后,一块上下翕动的颌骨已经紧贴在张连义耳畔,冰冷的气息直入骨髓,张连义的身体不停地颤动着,牙齿上下相碰,咯咯作响。 灯光又跳动了几下,忽地熄灭了。一双柔滑的手温柔地抚上张连义的胸膛,一具柔韧的身躯随之依偎过来。女子的声音如梦如幻,嘴里的气息如麝如兰:“说话啊!你愿意帮我吗?” 清脆的笑声复又响起,在这个不知大小的地底空间里来回激荡。张连义心中的恐惧无法遏制,身体一软,贴着女子的身躯缓缓倒了下去。 第十二章 铜人再现第十三章 役兽 张连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不在隐隐作痛,他嘴里呻吟一声,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仿若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当家的,你醒了?” 张连义身体一抖,脑海中立刻出现了那个变幻莫测的女子身影,他此时已经失去了睁开双眼的勇气,嘴里呻吟着说道:“算了!你。。。。你别折磨我了,要杀,你就杀了我吧!” 一只温热的手温柔地抚上他的额头:“当家的,还在做梦呢?你看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醒醒吧!啊?我知道孩子的死,你也不是故意的,你心里难过、后悔,可家里谁不难过呢?但是再怎么难过,咱的日子总还得过,你总这么睡,也不是个办法啊!” 一串水滴扑簌簌落在他的脸上,微凉。鼻翼间是新出锅的玉米粥和窝窝头所散发出的那种特有的香气,张连义只觉得肚子里一阵咕噜噜的乱响,他忽然完全清醒了过来。 他猛地睁开双眼,妻子正坐在炕沿,温柔地看着他微笑。他有些疑惑地四下张望,自己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家炕头上,妻子身后,一对儿女一人捧了一块金黄的窝窝头,一边冲着他开心地笑着,一边一口窝头一口玉米粥地大吃大喝。 眼前这温馨的一幕是那么真实,但这几天所经历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却让他依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试探着伸手握住妻子的手,那种熟悉的触感和温度顿时让他放下心来。他吃力地从炕上爬起身来,眼睛竟是有些潮湿:“他娘,你真的不怪我了?” 女人脸上忽然泛起了一抹潮红,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回头看看两个孩子,有些嗔怪地说:“你看你,当着孩子的面呢。”说话间脸上的神情复又黯淡下来:“唉!有什么怪不怪的,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平时杀只鸡都不敢的人,又怎么会真的有心打死自己的孩子?我也只是一时间转不过弯来罢了!这就是孩子的命吧!好了,啥也别说了,起来吃饭吧!” 张连义这才完全回过神来,他看着桌子上摆着的满满一笼屉窝窝头,眼角又红了起来:“他娘,咱家的粮食也不多了,这么吃法,恐怕撑不了几天啊!还是省着点吧,啊?” 女人抿嘴一笑说:“看你真是睡糊涂了。这两天你一直睡着不醒,我就从你带回来的那些东西里拿了一件,跑到县城去换了点钱,全买成粮食了,你放心,够咱吃一阵的呢。” 说完,回头将两个已经吃饱了的孩子撵到了外边,插上门,在张连义疑惑的目光注视下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裹,打开,露出了里边的几件生满了绿锈的物事:“那天啊,我早上起床来到这屋,就发现你浑身是土躺在炕前边的一个大洞旁边,怎么叫都叫不醒,身边呢,就放着这些玩意。我一个人也弄不动你,就先把这些东西包好藏起来,再把那个洞填好,然后叫了西邻来帮忙,把你抬到了炕上,没想到你这一睡就是整整三天,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张连义有些莫名其妙,他看着妻子手里的包裹,忽然感觉有一阵极其阴冷的感觉袭来,不由自主地浑身一抖,脸色发白。过了半晌,他的目光才慢慢移开,转向炕前脚下那一块仍然非常明显是刚刚回填的地面上,一瞬间,那个白衣女子滴血的面孔倏地出现在脑际,禁不住又打了个寒噤。他一边挥手示意妻子把那些东西拿开,一边迟迟疑疑地问:“孩他娘,你是说,我真的去过下边?还从里边拿出来过东西?!” 女人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是啊!你下去的时候,我和孩子们就在一边看着啊!不过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我们就没看到了。” 张连义看着妻子那淡定的神情,脸上竟逐渐露出了恐惧的样子,他侧身躲开妻子,打开门,凄凄惶惶地走出门去,嘴里不停地嘀咕:“不可能!不可能!那一定是做梦!那不是真的!” 然而洞窟里发生的那一切非常固执地盘踞在他的脑海里,骷髅、美女、竹林中的对话、棺材旁的对峙,尤其是那个女子眼角滴血皮肉消融的那一幕,更是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动,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女子梦幻般阴柔的声音:“我想回家!我想带着我的男人回家!你能帮我吗?你得帮我啊!” 这声音在他耳边萦萦绕绕,张连义几乎为之崩溃,他用力甩甩头,在心里恶狠狠地说道:“帮你?我为什么要帮你?!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不帮你,你又能拿我怎样?!” “怎样?!我不会把你怎样的,可是,你知道你大儿子为什么会死吗?那是因为你曾经用镐头伤了我的男人。而且,如果我的男人没被你唤醒,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我们会一直在这里面对面地睡下去,睡到时空的尽头。其实那也很好啊!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爱情、也没有思念。但是你毕竟已经把我们唤醒了啊!而且你还闯入了我的睡房,见过我的容貌。最重要的,是你引领我进入过你的梦里,回到过我的时空和故乡!当年的所有封印,却让你用一支镐头轻易破解,说来可笑啊!所以说你一定是上天派来解救我们,引领我们回家的人啊!你说是不是?” 女子的声音竟是实实在在地在他身后响起,一时间,春日的阳光也完全失去了温度,张连义只觉浑身发冷,他已经失去了回头去看的勇气。因为妻子身上那种特有的气息近在咫尺,他心里知道,说话的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的妻子。 女子的声音继续传来:“唉!你放心!只要你肯帮我,我会让你过得很舒服,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满足。要粮食吗?我可以让这方圆百里的狐鼠全都听你摆布;想要。。。。哦,你们现在叫‘钱’的那种东西吗?那一晚我送你的那几件东西,应该够你换好多好多。当然了,如果你不愿意帮我,那我也没法子。不过既然此地封印已开,我已经能够自由出入。虽说不能离开太远,但是你妻子儿女的身体,我却可以随时借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声音渐远,身后传来一声屋门响,显然是妻子回房去了。沉重的无力感是如此深切地占据着张连义的整个身心,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落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若不能尽快逃脱,必然会被这陷阱所吞没。 他猛地回头推开房门,正要怒吼,却看到八仙桌后边的长条几案上端端正正地摆了一个尺余高的铜人,正张弓搭箭对着自己,那张已经被擦拭得光可鉴人的脸上似笑非笑,嘴角下弯,用一种嘲讽的眼神望着自己。 十三役兽 在村里人看来,张家的日子突然间好过起来。而对于老张家自己家里的人来说,他们也个个心里有数:粮仓里,小麦和玉米几乎永远都是满的,不管白天消耗了多少,一夜之后,总会恢复原状。 关于日常花销呢,他们家也不太用操心,因为村委那帮人竟然鬼使神差地忽然间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决定:让他这个以前的专政对象进入村委,坐上了村会计的宝座,不但有了一份固定的收入,而且还成为了村里的上层人物。这还不算,他们家堂屋窗台上,夜里隔三差五就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些钞票啊、油啊、盐啊、甚至是鱼啊肉啊什么的东西,所以说吃穿不愁,日子过得比村长家还要滋润。而关于这事,后来村里曾经有人传说:半夜里的时候,会有成千上万的老鼠沿着墙根穿宅过院往张家去,很可能就是往他家运送粮食的,而且还偶尔会有大个的貔子、黄鼠狼之类的东西叼着抬着油盐鱼肉衣物等日常用品翻墙进入他家。据村里老人讲,这种情况,肯定是暗地里有狐仙或者是成了精的貔子、黄鼠狼在帮他,要么是为了报恩,要么就是对他家有所求。 对于这些,张连义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会来,当然也非常清楚他拥有和享用这些东西所应该或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因为,虽说从那天开始,他就再也不曾挖开过那个洞口,但妻子却似乎完全成为了那个地底怪物与他之间的媒介,每到子夜,妻子总有一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会变成另外一个女人,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你要帮我啊!你得去替我寻找那个梦里的家。” 然而,张连义这辈子几乎都没有出过县境,而且也算不上那种博学多闻的人物,对于梦里出现的那样一个地方更是闻所未闻,更何况他也知道,那片风景说不定已经是几百年甚至是上千年之前的景象了,时至今日沧海桑田,又能从何找起?!虽然他也曾经装作无意地向一些人打听过,却一直茫无头绪,事情也就这么一天天拖了下去。 转眼间一年的时间过去了,原本就对这件事没有什么热情和兴趣更没有信心的张连义已经逐渐习惯了妻子每天的异常举动,对堂屋正面被妻子当神佛一样供奉的那个铜人也已经习以为常,于是寻找那片明显不属于本地的梦中桃源的心思越发懈怠起来。 可惜的是,这种平静和懈怠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件事情的发生,又让他彻底陷入了几乎是歇斯底里的状态。 第十四章 伤心雨季第十五章 反抗 “月下竹花风,清秋万里明。。。。。”村庄上空,无数蜻蜓密密麻麻地在凉爽的风中曼舞,远处是一片灰蒙蒙的云彩,很显然,就在风吹来的方向,肯定落下了一场不小的透雨。 张连义急匆匆地往家里赶,院子里还晾着最后一点小麦,若是不赶紧收起来,一旦被雨淋了可就麻烦了。他刚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了一阵幽怨缠绵却让他心烦意乱的歌声。这种歌声自从他开始建房以来就从梦境走进了现实,不但他的妻子早就唱得滚瓜烂熟,现在就连他的小女儿也似乎迷上了这首歌。这孩子学校里教的歌曲几乎没有一支能够完整地唱下来,却惟独对这首颇有古韵的歌很感兴趣,现在,院子里的歌声不是妻子的,却正是他的这个小女儿。 张连义心里烦躁,猛地一把推开院门,正要开口呵斥,身体却突然间僵住了。只见院子里的那点小麦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妻子和女儿一人披了一袭白色的长衣,正衣袖轻挥,各自在手里拿了一块削尖的窄木板,煞有介事地做舞剑状,女儿稚嫩的脸上已经微有汗渍,一边随着母亲亦步亦趋地舞动,一边唱着那首凄婉的歌曲,那声音、那情态,哪里像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 男子的目光从妻子女儿身上慢慢移开,堂屋门口敞开着,屋外的光线从门口直接照射到了北墙根,那个铜人在长条几上闪烁着青黄色的微光,一双细眼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射出了一种刺目的寒意,微微下弯的嘴角上,似乎有一种嘲讽和残冷的意味。那支正对着他面门的羽箭,箭尖的锋刃竟让他眉心发凉。 一种不祥的预感蓦地袭上心头,他的目光一转,这才看到自己的小儿子那小小的身躯正隐在屋门左侧的阴影里,左腿弓,右腿蹬,左手在前,手里握了一张用竹片和纳鞋底的粗麻线做成的弓,右手在后,拉着麻线的手指之间捏着一根高粱杆夹上铁钉做成的箭,那只铁钉被打磨得十分锋利,正随着妹妹的移动不停地微微摆动。 张连义脑子里‘嗡’的一声,他顾不上妻子和女儿,大步上前跑向儿子。然而就在他探身去夺儿子手里的弓箭,手指即将触摸到那根细细的高粱杆的时候,眼角余光却突然间发现长条几上的铜人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他浑身剧震,动作稍稍停滞了一下。就在这短短的一刹那间,对父亲的出现视而未见的儿子右手一松,那根夹了铁钉的高粱杆‘嗖’地一声擦着他的手指一掠而过。 张连义心里一凉,急忙回头看时,就见那根高粱杆上的铁钉竟是完全没入了女儿的咽喉之中。小女孩身体一僵,一张小脸上竟突然间露出了一抹灿然的笑意,只是转向父亲的眼神里却射出了一种森然的寒意,充满了嘲讽和威胁的意味。张连义这时再也顾不得儿子,急忙返身跑过去抱起女儿小小的身体,却见一缕鲜血正缓缓从她微微张开的嘴角流下,鼻翼间呼吸渐无。 他慢慢放下女儿的身体,缓缓起身,看着仍在翩然起舞的妻子和站在屋门阴影中面无表情的小儿子,难以遏制的愤怒如同火焰般在张连义胸膛里熊熊燃起,他一把抄起院子里的铁锹,疯了一样冲向屋里。那个铜人仍然用一种嘲讽而残冷的眼神望着他,张连义此时早已忘记了恐惧,他举起铁锹正要劈下,却见眼前白影闪动,妻子的身影竟像是鬼魅一般出现在面前。 张连义急忙收住铁锹,气急败坏地大叫:“你干什么?快滚开!” 女人的身体纹丝不动,她低着头,长长的发丝披散而下,遮住了整个面孔,根本看不到她脸上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幽幽的话音却像是千年寒冰一般,让张连义瞬间浑身冰冷:“干什么?你干什么?你为什么要伤我的男人?!” 张连义更加愤怒,他扔下铁锹,一把抓住妻子的肩膀,使劲摇晃着大叫大嚷:“你的男人?!你的男人?!你这臭婆娘快醒醒吧!我才是你的男人!这些脏东西。。。。。这些脏东西刚刚杀了咱们的闺女!你没看见吗?!” 女人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也不抬头,只是用一种梦幻般的声音反问:“你是我的男人?真的吗?我的男人肯为我做任何事,你肯吗?我的男人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会爱我抱我,你能吗?” 张连义一时语塞,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正慢慢从妻子身上散发出来,让他有些不寒而栗。但他毕竟已经和眼前这个女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了,这时候又是大白天,所以他不想放弃:“孩他娘!孩他娘!快醒醒!醒醒吧!别在那胡思乱想了!啊?” 女人嘴里的笑声不停,她缓缓抬起头,忽然用手猛地撩开挡住面孔的长发,一张骷髅的面孔蓦地出现在张连义面前,而且,那不是人形的骷髅,长长的嘴颌骨、尖利的长牙——那显然是一幅犬类动物的骨架! 张连义心里的勇气突然间一泄而空。他低头避开那副可怕的面孔,嘴里不停地哀求:“大仙,你说的事我一直在替你打听啊!可是。。。。可是那个地方在哪?叫什么名字?你们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的家离这里到底多远?在哪个方向?这些我都不知道,也没法子知道,你,你还是放过我们吧!你给的东西我们都不要,我们甚至可以不要这栋房子,远远地离开这里,只求你放过我婆娘还有。。。。。”他回头看看依旧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小儿子,眼里禁不住流下泪来:“还有我的小儿子,你。。。。你们已经杀了我的大儿子和小闺女,也该够了吧?!求求你们了!放过我们吧!” 恍惚中妻子的脸又变成了一张绝美的俏靥,巧笑嫣然:“你看你怎么说得那么可怜?你儿子和女儿的死,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说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张连义心里一阵迷茫,是啊!这些,跟他们真的有关系吗? 第十五章反抗 与上次大儿子的死不同,张家夫妻两个加上剩下的这唯一的小儿子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悲痛,一家三口神色木然,若不是张连义突然花白了的头发和一夜佝偻的腰身,几乎让人看不出这一家人在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里经历了这许多常人难以承受的灾难。 葬掉了小女儿之后,张连义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找到村长软磨硬泡了整整三天,终于让他同意在现在的村委也就是以前老张家的祖宅里腾出两间厢房,趁着妻子和小儿子中午时分短暂的清醒时间,匆匆从新家搬出一些必须的日常用品,搬进了这两间厢房。 至于为什么要舍弃新盖的房子搬进村委,张连义并没有详细解释,但从他们一家那种仓惶逃离的姿态,以及这两年来围绕这座新建起来的宅院所发生的离奇事件中,村里人还是很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些什么。而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这座普通的农家小院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而恐怖的色彩,‘凶宅’的叫法开始在街头巷尾的闲谈里迅速传开。 然而厄运并没有因为张家人搬出新家而过去,那种神秘的力量反而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地影响着他们的生活、折磨着他们的神经。 搬出新家的第一个晚上,好不容易让妻子和儿子安顿下来的张连义根本不敢再让这娘俩回家,所以只能是独自一人忙忙碌碌,一天下来,人到中年的他已经心力交瘁,加上看着突然间恢复了活泼的儿子和妻子脸上消失已久的温婉,他只觉得心神放松,于是一吃过晚饭,就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张连义忽然猛地醒了过来,就好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冷不丁给推了一把一样。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在房间地面上铺了一层被拉长了的方格,四下里静得出奇。张连义伸个懒腰打个哈欠,正要翻身再睡,却似乎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怎么这么静?那娘俩呢?去那屋睡了?还是。。。。。。。。 他几乎不敢再想下去,爬起身,正要开门,却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格格’的笑声,那是小儿子的笑声。张连义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想可能是自己睡得太早了,这一觉醒来,那娘俩还没睡呢。不过三更半夜的在院子里嬉闹,吵了邻居也不好,还是让他们赶紧睡吧。 想到这,张连义有些自嘲地摇摇头,上前轻轻地打开门,视线很自然地便落向了刚才儿子发出笑声的方向——他的身体突然间僵住了:院落中央那棵环抱粗的大梧桐树下,光影斑驳,却是非常明显地站了四个人:妻子、大儿子、小儿子、小女儿。大儿子和妻子正双手交握,在石桌旁絮絮低语,小儿子则牵着妹妹的手似乎在谈论着什么有趣的话题。四周鸦雀无声,只有小儿子童稚的笑声在时不时地传来。 耳边传来一声柔媚的轻笑,脚下的月光忽然像有了实体一般缓缓卷起、凝聚,窗棂的阴影则飘散开来,与那些凝聚的月光融为一体。不一会,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从地上轻盈地站起身来,从他身边无声地擦过,穿过庭院,从妻子儿女中间穿了过去。 妻子站起身来,伸手拉过儿子和女儿的手,就这样一个跟着一个,跟在那个女子身后走了出去,甚至都不曾回头看过张连义一眼。 张连义拼命呼喊着,挣扎着,却发觉嘴里的声音好像一出口就像蒸汽一样蒸发了,而自己的身体也想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捆住了一样,不管他怎样努力,总是发不出一点声音、迈不开半尺的步子。 一行人的身影走出院门,很明显是转向了新家的方向,然后消失了。 张连义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浑身大汗淋漓,大张着嘴‘呼哧呼哧’直喘气,就好像是一条离水的鱼。 周围是死一般的静,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铺下了一层被拉长了的方格。。。。。。。一如,刚刚走出的梦境。 第十六章 梦中梦第十七章 幻空 梦里的情景清晰地在张连义脑海中一幕幕快速闪过,他浑身汗湿,却又觉得屋子里像是冰窖一样寒冷。他死死盯着月光在地面上映射而成的那些窗格阴影,若有所待般一动不动。 许久。 地上的阴影果然动了起来,如烟、如雾,颤动着、漂移着、分散着、凝聚着。一个长发披散的头颅缓缓地从地面上往上升起,惨白的月光像是一层轻纱,随着头颅的上升,慢慢包裹成了一具玲珑浮凸的女子躯体,一阵凄楚的啜泣声从女子垂下的发丝间断断续续地传来,而张连义心中的绝望却如同这午夜的月色般无处不在,无所遁形。 愤怒和恐惧在张连义心里反复交织,他大张着嘴,呐喊无声;他拼命挣扎,身体却纹丝不动,甚至,他想闭上双眼也不可得——上下眼皮像是被一层透明的玻璃撑住了,他只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诡异的身影慢慢成形,然后,向他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靠近,就像是。。。。就像是一个濒死者,在只属于他自己的意象中,独自面对一步步走近的死神。 啜泣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张连义心中的愤怒已经被迅速扩张的恐惧所淹没,他的身体不能动,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不停地颤抖。 女子的身影擦着床边走过,泛着白光的纱衣忽然出现了重影,然后就是,就是同样一身白衣的妻子一脸木然地出现在床前,两眼定定地望着前方的虚无。女子继续走,于是大儿子、小儿子、小女儿的身影依次出现。他们身上无一例外地披着一袭白色的长袍,眼神呆滞地望着虚无中的一个点。房间里没有风,没有一丝声音,也没有一点生命的意味。 女子走到房间中央站住,渐渐地淡化,然后消失。那里出现了一张小小的饭桌,五个马扎,房间里忽然变得热闹起来,妻子儿女身上的长袍忽然间就变成了日常的衣服,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走过去坐下,妻子则娴熟地开始盛粥、端上一大盆猪肉白菜炖粉条,然后笑吟吟地回头招呼:“他爹,别睡了,快吃饭!” 像是忽然间就回到了三年之前,张连义很自然地起身下床走到饭桌前坐下,伸手去接妻子递过来的筷子。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眼前的妻子儿女已经变了模样:大儿子头顶血肉模糊,正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紧盯着他,小儿子手里拿着玩具弓箭,用一种猎手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妹妹,而小女儿喉头则插着一支高粱杆做成的箭,小脸上是一抹濒死的凄艳。妻子则正用一种威胁的眼神望着他,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就仿佛是一个个刺骨冰凉的冰疙瘩:“他爹,你愿意这是梦吗?还是想让这一切变成真的?!” 窗外,一声鸡唱倏然传来,眼前的一切突然间消失了。 天,亮了吗?张连义又一次从梦中醒来。 十八幻空 “他爹,你这是怎么了?快醒醒!快醒醒!” 妻子带着哭腔的声音似乎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回音袅袅,宛若身处旷野,又像是在一个巨大的密闭空间之中。 浑身酸痛。 张连义嘴里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一双眼皮就好像有千斤之重,他努力地睁开双眼,妻子那张被生活磨去了光泽的脸从模糊逐渐清晰,后边,则是大儿子充满了关切的眼神,还有小儿子和小女儿吮着手指不知所措的脸。 仿佛忽然间忘记了浑身的酸痛,张连义猛地一下子坐了起来,妻子和孩子们吓了一跳,急忙往后一退,大儿子的脚不小心踩在了小女儿稚嫩的小脚丫上,小姑娘尖叫一声,嘴一扁,‘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然而,向来对小女儿疼爱有加的张连义此时竟然对小姑娘的哭声置若罔闻,他用一种极度茫然的眼神四下打量着,神色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恐惧,而且很明显在努力躲避着老婆孩子们的脸。 他这种怪异的举动显然让家里人有些不知所措,妻子一边安抚着小闺女,一边试探着伸手去摸张连义的额头:“他爹,你不是生病了吧?” 似乎没听到妻子的话,张连义的目光依旧不停地在房间里游移,就在妻子的指尖刚一接触到他额头的那一刹那,张连义忽地神经质一样一把打开妻子的手,嘴里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别碰我!” 说话间疯了一样推开妻子,跳下床,三步两步跑到门口,推门跑了出去。 刚刚止住哭声的小女儿被张连义的狂叫吓得浑身一哆嗦,嘴一撇,又哭了起来。 妻子有些心烦意乱,又不得不安抚孩子们:“别怕!别怕!可能是你爹这段时间脱坯太累了,夜里睡觉魇住了,没事,他跑出去一见太阳就好了!” 说完,回头把女儿塞到大儿子怀里,然后忐忑不安地走出房门,去找这个突然疯癫了似的男人。 院子里,清晨的阳光从那棵合抱粗的梧桐树那浓密的枝叶间穿过,照得张连义身上一片斑驳,他抬头望天,眯缝着的眼睛慢慢转向远处淡蓝色的天宇,一片片轻缈的白云正悠然飘过,一丝丝饱含着花香的风钻入鼻孔,真实得就像。。。。。。就像。。。。。。他伸手在自己大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就像这钻心的疼痛。 张连义开心地笑了,他回头看着急匆匆走来的妻子,脸上盈满了满足的笑意:“孩子他娘,吓着你了吧?我刚才。。。。。我刚才是跟你们开玩笑呢!” 然而女人脸上却没有一点笑容,她回头看看,见孩子们没有跟出来,这才走到张连义跟前,显得忧心忡忡地说道:“他爹,你。。。。。你真的没事吗?” 张连义一愣,刚才梦里的一些碎片突然在他脑海里泛了出来,他浑身一冷,说话就有点结巴:“没。。。。没有啊!你这婆娘,今天这是咋的了?” 女人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眼底的忧虑更浓:“他爹,你就别瞒我了!那天你中午不回家吃饭,晚上又早早地把我们撵回家,自己却在土场里磨蹭到半夜,我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后来,我见你一直没回屋,想去找你的时候,却发现厢房里亮着灯,你。。。。你怀里抱着个铜人睡在厢房角落里。我不敢声张,就先把铜人藏起来,然后叫起老大,一起把你抬回堂屋床上,没想到。。。。没想到你这一睡就是整整三天!你说你没事,哄鬼呢?!当你婆娘真是傻子吗?你快说,那个铜人到底是咋回事?!” 张连义脸上阵红阵白,他看着面前的女人,脸上的神情逐渐有些恍惚起来:“铜人。。。。。铜人。。。。。。这一切,难道都是真的吗?” 第十八章游方道人 当那个铜人实实在在地出现在张连义面前的时候,他喉咙发干,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那紧紧抿起的嘴角、略带不屑和嘲讽的眼神,还有那种细微却清晰的阴冷,都和梦中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是张连义看到妻子从箱子里取出铜人时的第一感觉,他当时的反应就是:此物不祥,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它处理掉,不管用什么方式,总之是不能把它留在家里。 可能是因为女人的感觉本身就非常灵敏吧,妻子居然也对这个明显属于古董的铜人可能蕴含的价值不感兴趣,甚至是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抵触,所以听到丈夫说出要处理这个铜人的想法,她立刻提出,把它埋回原处。 不过妻子并没有让张连义再沾手这个铜人,她果断地叫来了大儿子。这其实也暗合了张连义的心意:他清楚地记得梦里是自己瞒着家里人,把铜人埋回了原处,所以后来才有了那些可怕的事情发生。既然如此,那干脆就反其道而行之,让儿子去做这件事,并且,他非常坚决地嘱咐儿子,这件东西绝对不能再往原地放,而是要扔得越远越好,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改变梦境所预示的发展轨迹。 按照预算,土场里的土坯已经做成了大半,大儿子就算一天不干也影响不了多少进度,于是张连义就嘱咐儿子带着铜人往西南方向走,到距离村庄十几里之外的乌河大桥下藏身,等天完全黑了之后,再把铜人扔到河里最深处。 大儿子出奇地听话,倒是一反往常的叛逆。他按照父母的嘱咐,天不亮就背着包袱出门,一路上尽可能躲避着可能遇到的熟人,中午时分才赶到目的地。 正午的太阳直直地照射下来,大儿子自然而然地从桥头一条小路上下到河滩,然后走到桥底,在一块平坦而阴凉的空地上停住脚步。走了那么久的路,背上的铜人就显得格外沉重,他随手把铜人往地上一甩,铜人碰到草丛中的一块鹅卵石,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然后他走到河边用手捧起清亮的河水喝了几口,正准备洗把脸,却发现河水的倒影中,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大儿子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回头,却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陌生男子,身上穿了一件自己从未见过的衣服,手里还拿了一把软毛的笤帚(孩子还小没见过,那其实是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手里拿的,是拂尘),正看着自己微笑。 见到陌生人的大儿子立刻心生警惕,他牢牢地记着父亲的嘱咐:不要让别人看到铜人,更不能让人看到他把铜人扔进河里。于是他也不去理会道士明显是想和他搭话才露出来了的那种微笑,低头拎起铜人就要躲开。 那道士并不阻拦,等他走出了五六步的时候,突然说:“小兄弟,你手里拎的东西那么重,还是坐这歇歇吧!这大白天的,也不会有人抢你的,我也只是路过这儿随便歇歇脚,一会就走了。” 大儿子也确实是累了,他抬头看看桥上不时经过的行人,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加上那人满嘴的外地口音,心里的紧张感就消除了大半。于是他重新放下铜人,在距离道士十几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道士似乎非常和善,他笑吟吟地从背囊里掏出一包油纸包裹的牛肉干,远远地作势递给大儿子:“看你好像也走了不少路,饿了吧?吃点东西吧。” 大儿子不知道那是一种盗墓者特有的食物,更不知道一个道士身上带着这种肉类有什么不正常——他根本不认识对方的装扮,也不了解出家人不吃肉这种规矩,但是对于肉,他却是有着非常热切的渴望——家庭败落之后,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吃到这种东西了。 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大口唾液,毕竟年纪还小,也没啥生活阅历,这种诱惑对他而言是非常之大的。不过,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起码的警觉性还是让他选择了拒绝:“我不饿,再说我又不认识你,干嘛吃你的东西?” 道士也不生气,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你这小孩还挺倔,我们出家人讲究缘分,相遇即是有缘嘛,吃点东西有啥啊?再说我又不要你钱!放心吧,这大白天的,你又是个男孩子,我还能怎么着你不成?” 道士的笑容极具亲和力,那一包牛肉干似乎也散发出了诱人的香气,大儿子心里最后的那点戒备心迅速土崩瓦解,不吃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来。 道士察言观色,大儿子的心理变化尽收眼底,他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把牛肉干往他手里一塞,非常爽快地说:“吃吧吃吧!这包东西,就送你了!” 大儿子还想再推辞,道士却转身走到一边,在桥下的阴影里盘膝坐下,双眼一闭,单掌在胸前一立,嘴里嘟嘟囔囔念起了经文。道士的这种表现显然让大儿子完全放松了警惕,他转身背对着道士的方向,大口大口地嚼起了牛肉干。这可是一个乡村孩子从未见过的一种美味,不大会功夫,那包牛肉干就完全进了他的肚子。他有些意犹未尽地将纸包里残余的肉末倒进嘴里,伸出舌头舔舔嘴角,这才转过身来。 身后人迹杳然。那个刚才还在那端坐念经的道士已经不见了踪影,还有。。。。还有铜人也跟着消失了! 第十八章 游方道人第十九章 骷髅石板 当那个铜人实实在在地出现在张连义面前的时候,他喉咙发干,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那紧紧抿起的嘴角、略带不屑和嘲讽的眼神,还有那种细微却清晰的阴冷,都和梦中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是张连义看到妻子从箱子里取出铜人时的第一感觉,他当时的反应就是:此物不祥,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它处理掉,不管用什么方式,总之是不能把它留在家里。 可能是因为女人的感觉本身就非常灵敏吧,妻子居然也对这个明显属于古董的铜人可能蕴含的价值不感兴趣,甚至是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抵触,所以听到丈夫说出要处理这个铜人的想法,她立刻提出,把它埋回原处。 不过妻子并没有让张连义再沾手这个铜人,她果断地叫来了大儿子。这其实也暗合了张连义的心意:他清楚地记得梦里是自己瞒着家里人,把铜人埋回了原处,所以后来才有了那些可怕的事情发生。既然如此,那干脆就反其道而行之,让儿子去做这件事,并且,他非常坚决地嘱咐儿子,这件东西绝对不能再往原地放,而是要扔得越远越好,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改变梦境所预示的发展轨迹。 按照预算,土场里的土坯已经做成了大半,大儿子就算一天不干也影响不了多少进度,于是张连义就嘱咐儿子带着铜人往西南方向走,到距离村庄十几里之外的乌河大桥下藏身,等天完全黑了之后,再把铜人扔到河里最深处。 大儿子出奇地听话,倒是一反往常的叛逆。他按照父母的嘱咐,天不亮就背着包袱出门,一路上尽可能躲避着可能遇到的熟人,中午时分才赶到目的地。 正午的太阳直直地照射下来,大儿子自然而然地从桥头一条小路上下到河滩,然后走到桥底,在一块平坦而阴凉的空地上停住脚步。走了那么久的路,背上的铜人就显得格外沉重,他随手把铜人往地上一甩,铜人碰到草丛中的一块鹅卵石,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然后他走到河边用手捧起清亮的河水喝了几口,正准备洗把脸,却发现河水的倒影中,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大儿子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回头,却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陌生男子,身上穿了一件自己从未见过的衣服,手里还拿了一把软毛的笤帚(孩子还小没见过,那其实是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手里拿的,是拂尘),正看着自己微笑。 见到陌生人的大儿子立刻心生警惕,他牢牢地记着父亲的嘱咐:不要让别人看到铜人,更不能让人看到他把铜人扔进河里。于是他也不去理会道士明显是想和他搭话才露出来了的那种微笑,低头拎起铜人就要躲开。 那道士并不阻拦,等他走出了五六步的时候,突然说:“小兄弟,你手里拎的东西那么重,还是坐这歇歇吧!这大白天的,也不会有人抢你的,我也只是路过这儿随便歇歇脚,一会就走了。” 大儿子也确实是累了,他抬头看看桥上不时经过的行人,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加上那人满嘴的外地口音,心里的紧张感就消除了大半。于是他重新放下铜人,在距离道士十几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道士似乎非常和善,他笑吟吟地从背囊里掏出一包油纸包裹的牛肉干,远远地作势递给大儿子:“看你好像也走了不少路,饿了吧?吃点东西吧。” 大儿子不知道那是一种盗墓者特有的食物,更不知道一个道士身上带着这种肉类有什么不正常——他根本不认识对方的装扮,也不了解出家人不吃肉这种规矩,但是对于肉,他却是有着非常热切的渴望——家庭败落之后,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吃到这种东西了。 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大口唾液,毕竟年纪还小,也没啥生活阅历,这种诱惑对他而言是非常之大的。不过,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起码的警觉性还是让他选择了拒绝:“我不饿,再说我又不认识你,干嘛吃你的东西?” 道士也不生气,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你这小孩还挺倔,我们出家人讲究缘分,相遇即是有缘嘛,吃点东西有啥啊?再说我又不要你钱!放心吧,这大白天的,你又是个男孩子,我还能怎么着你不成?” 道士的笑容极具亲和力,那一包牛肉干似乎也散发出了诱人的香气,大儿子心里最后的那点戒备心迅速土崩瓦解,不吃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来。 道士察言观色,大儿子的心理变化尽收眼底,他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把牛肉干往他手里一塞,非常爽快地说:“吃吧吃吧!这包东西,就送你了!” 大儿子还想再推辞,道士却转身走到一边,在桥下的阴影里盘膝坐下,双眼一闭,单掌在胸前一立,嘴里嘟嘟囔囔念起了经文。道士的这种表现显然让大儿子完全放松了警惕,他转身背对着道士的方向,大口大口地嚼起了牛肉干。这可是一个乡村孩子从未见过的一种美味,不大会功夫,那包牛肉干就完全进了他的肚子。他有些意犹未尽地将纸包里残余的肉末倒进嘴里,伸出舌头舔舔嘴角,这才转过身来。 身后人迹杳然。那个刚才还在那端坐念经的道士已经不见了踪影,还有。。。。还有铜人也跟着消失了! 第十九章骷髅石板 老张家的脱坯工作整整一天并没有多少进展,并不是因为少了大儿子这样一个半大劳力,而是因为这一天土场上又发生了一件怪事。 目送大儿子带着铜人离开之后,两口子虽然有些心神不定,但为了不让村里人看出破绽,一家人还是在吃过早饭之后,一如既往地赶到土场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出于一种莫名的恐惧,这一天在取土时,张连义有意无意地避开发现铜人的地方,转而向左右两侧开始挖掘。刚开始时呢,取土工作还算顺利,不大一会,张连义已经用双篓小推车在模具两侧倒下了十几车土,照这个进度,今天一天所用的土,可能用不了一上午就能取够。然而就在这时候,妻子却忽然凑过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心,期期艾艾地说:“他爹,老大出去这么长时间了,咋还不回来?不会。。。。不会有啥事吧?” 这本是一句寻常不过的话,当娘的担心儿子,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可这话一入耳,不知道为什么张连义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烦躁,就好像一件自己正极力掩盖的事情被突然间当众揭穿了一样,莫名的烦闷、尴尬、恐惧等各种情绪交织涌来,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直冲顶门。他突地把小车使劲往地上一顿,大声骂道:“你这臭娘们,整天瞎猜啥?就不能盼点好事?!老大也不小了,再说又不是跑出去了千里万里,就在家门口几步远,能出啥事?!就他娘的你这破嘴,家里有点好运气也让你给破光了!” 说着话扭头就走,没想到一步踏空,身子一歪,一下子掉进了自己刚挖开的土坑里。他心里一慌,双手乱抓,一旁的坑壁‘哗啦’一声坍塌了一大片,那块他原本刻意避开的土堆倒是有一大半散落下来,一下子埋到了腿弯处。 妻子莫名其妙地挨了骂,心里委屈,正想嘟囔几句呢,眼前的一幕却硬生生将她已到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她顾不得多想,连忙上前去拉张连义,没想到两下里一使劲,这边剩下的另一半土堆也塌了下去。两口子立脚不住,竟然手拉着手一起趴在了土堆上。 张连义心里更加愤怒,他甩开妻子的手,就在他一边大声咒骂一边努力用手撑地,想拔出脚来的时候,却听到妻子突然大叫一声,声音微微颤抖,似乎非常害怕。一抬头,就看见妻子半趴着,在她面前不足半尺的地方,黄土中露出了半个骷髅头,两个空洞的眼孔正对着妻子的眼睛。 张连义心里一凉,一种不祥的感觉倏地袭上心头。他慢慢拔出双腿,然后小心翼翼地转过去,把妻子扶起拉到一旁,一时间心乱如麻起来。其实在乡村荒野中,本来偶尔挖出死人的骨殖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然而经历过前边的铜人事件之后,张连义已经隐约感觉到这片荒地有些不同寻常,所以呆了半晌之后,他用一种沉重的语气吩咐妻子带着孩子们回家,自己一个人坐在原地,脑子里急速转动着,考虑该怎样处理这件突如其来的怪事。 老婆孩子离开之后,张连义强忍着心中的不安,闭着眼睛一步步挪到那个骷髅跟前,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尽力压下心中的恐惧,然后猛地睁开双眼低头看时,却又忍不住诧异地‘咦’了一声。却见方才那个骷髅头原来并不是真的死人头颅,而是一块雕刻成骷髅头像的石板——前边凹凸有致,是一个惟妙惟肖的骷髅头像,后边则比较平滑,而且刻满了一些弯弯曲曲的文字。张连义也算是读了一些书,这些字虽然他并不认识,却也大约知道,这肯定是一种极为遥远的古代字体。 张连义心中恐惧稍减,他犹豫着用颤抖的手轻轻拨开石板下的泥土,一颗刚刚有点平静的心忽然间又狂跳起来:石板文字下边,居然用一种血液一般鲜红的颜料,勾勒了一个滴血的月牙和一柄长剑交叉的图案!月如弓,剑如箭,弓无弦而滴血,剑无柄而森然,而这个奇怪的图案背景,则是一片半绿半紫的山峦,形如*,伴着一带流水如烟。 第二十章 贪念第二十一章 鬼影第二十二章 离魂 夜色初上时分,父子俩几乎是同时回到了家里。 大儿子两手空空,满面沮丧,带回来的消息让全家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铜人并没有按计划丢进河里,而是被一个道士打扮的外乡人偷走了。不过,听到这个消息的张连义心里却是有喜有忧:忧的是这件东西丢了,很可能会给村里或是家里引来祸事——如果那真是一件值钱的宝物,识货的人见了,会不会企图再来寻找或是偷盗、抢夺?喜的是这件事情不但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也完全没有按照他梦里的轨迹发展下去,这或许就说明,自己所做的那个凶险异常的梦并不是真的,而且还可能是完全相反的。也就是说,自己还真的可能因为这件事发点意外之财。 这种想法一出现就牢牢地占据了他的脑海,白天发现的那块造型诡异的石板在他心里忽然变得可爱起来。按照儿子的说法,那个道士打扮的外乡人绝对不会是一个毫无见识的普通乡民,他既然那么处心积虑地偷骗铜人,那就是说铜人有着非同寻常的价值,照这么推断的话,那块怪异的石板,岂非也可能非常值钱?!他甚至突然间有些后悔自己相信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居然将一笔可能非常可观的财富愚蠢地送给了别人!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可笑,一旦面对相对可靠的利益和这种利益背后所附加的风险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地将利益扩大化,却有意无意地忽略风险的存在,哪怕这种风险并不能确定其有无大小,人性贪婪,赌徒心理可以说无处不在。张连义此时就是这样,他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虽然事情的发展表面上看起来完全背离了他梦中的发展轨迹,然而最重要的一点却没有发生质的变化——他的贪念,正映射着梦境的真实! 张连义疲惫的眼睛忽然发出了光。多年的夫妻相守,女人对自己的丈夫可说是了解极深,她已经从丈夫瞬间的表情变化里读懂了他的心思,她开始深深地不安起来。她细声细语地安慰儿子,其实却是在提醒和告诫丈夫:“好了,别想了,那东西让人偷了就偷了,就当咱是把它丢进了河里。不是自己的财咱不强求,再说,像这种从地里挖出来的东西,很可能都不吉利。。。。。他爹,你也别想了,今天的事,你还没看明白?!” 然而妻子的小心谨慎在丈夫眼里却忽然变得可笑起来,他并没有将白天妻子离开之后发生的事说出来,只是淡淡地笑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不过他的脑子里却接连蹦出了这么几句话:天予不取,自取其咎;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像梦里的情形一样,他决定单独行动了。 二十一鬼影 这天夜里,张连义心里有事,虽然干了一天的体力活之后浑身酸疼,却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妻子明白他的心思,心里忧虑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努力地在黑暗中大睁着双眼,生恐一旦睡着了,丈夫就会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 然而随着夜色渐深,长时间的劳累已经让她的体力极度透支,不知不觉之中已是沉沉睡去。 似乎有一阵风吹来,凉凉的,‘咿咿呀呀’的声音似是从一片化不开的黑暗中传来,女人猛地睁开双眼,朦胧中伸手一摸,身边已是空无一人,夜风从被角阵阵侵袭着身体,肌肤生寒。女人心中一沉,急忙起身抬头,却见房门虚掩,正随着夜风不停地摇动。身边的丈夫不见了,但门边暗影里却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一个长发披散遮挡了大半个惨白的面颊、一身白衣的女子! 女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叫:“谁?!” 门边的女子一动不动,惊叫声在整个房间里来回激荡,就像是一个密闭而空旷的地底空间。女人浑身瑟瑟发抖,她紧紧地将被子裹在身上缩在墙角,强烈的恐惧感让她几乎窒息。她不敢直视那半张其白如纸的脸,也不敢闭上眼睛,只好尽量将视线投往其他方向,嘴里不停地尖叫:“谁?!谁?你是谁?!。。。。。。。” 没有回音。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女人终于壮着胆子从床边摸到了火柴,她抖抖索索地划着一根,刚要往油灯上点,一阵阴冷的风吹过指尖,火柴灭了,她再划,再灭,一连四五根火柴都是一样的结果。 女人心里的恐惧更盛,她极力地大着胆子用眼角余光往身边偷瞄,就看见那个原本待在门背后一动不动的女子已经不知道啥时候站在了身边,黑发、黑眼睛——那是一双真正的黑眼睛,空洞而毫无光泽,根本看不到眼白的存在。一对同样漆黑的嘴唇就紧贴在她那只拿着火柴的右手边,正不停地吹气。 女人浑身一震,几乎便要背过气去。她下意识地往前一扑身子,竟是无巧不巧地在划着了火柴的同时点亮了油灯。空气中漫过一缕寒浸浸的叹息,阴冷的感觉倏然消褪了许多。 眼角余光中,那个女子的身影迅速退向门口,裙角微扬,就像是一片落叶,亦或是一块飘飞的布片,所过处尘土不惊。而周围的黑暗也像极了一种粘稠的液体,随着灯光的扩散正缓缓褪去,而且居然还冒起了丝丝缕缕的青烟、发出了一阵阵细微的‘吱吱’声,就好像那一层若有实质的黑暗之中,隐藏了某种活物一般。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腥臭味道,但总算是恢复了平静。直到这时,女人才终于能够再次把视线转向丈夫的被窝:被角掀开,触手处一片冰凉,显然是离开很久了。 二十二离魂 土场上,月影斑驳如一地粉白的茉莉花瓣,张连义瘦长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就像一尊塑像般凝滞不动。风吹动着他枯草般的头发,身上的衣衫是一层水样的波纹。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捧着的,正是那块造型诡异的骷髅石板。 如同妻子所预料的一样,张连义根本克制不住那种发一笔横财的欲念,他好不容易等妻子睡着之后,一个人悄悄起身出门,趁着月色赶到土场,毫不犹豫地将这块原本已经被他埋掉的石板又给挖了出来。月色下,这块石板散发着一种玉一般的莹润光泽,愈发让人觉得平添了几分华贵和可爱。白天第一眼看到时所散发出来的那种诡异和可怖已经完全消失,那些他根本不认识的文字和那幅符咒一般的图案,也显现出了一种别样的神秘意味。 没有了以往的恐惧,张连义眼里的骷髅石板竟然像一个美丽的女子一样,忽然间充满了奇特的韵味,借着月色,他一边用手指仔仔细细地擦拭着石板上的每一处凹凸,一边欣赏着那种说不出原因的美。美?!张连义忽然间皱了一下眉,似乎也在为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这种完全不符合逻辑的想法而诧异,不过这种意识随即就消失了,因为他的手指抚上了那个红色的月牙,血红色的、滴血的月牙。 指尖传来一缕细微却尖锐的刺痛,张连义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一滴血花已经在石板上悠然漾开。恍惚中,满目的月光似乎化成了澄澈的水,荡漾着,逐渐消失,石板上的红色月牙远远挂在了天边,而那支无柄的长剑却依然横亘在自己和一带远山之间。 脸上有一种温热的感觉,痒痒的,似乎有某种液体或是虫子正在慢慢地往下爬。张连义下意识地用衣袖擦脸,却发现自己居然血流满面。剑无柄,是因为剑柄就握在自己手里,月色红,是因为自己的睫毛上也沾满了鲜血。而长剑横斜搭在左肩,一种心丧若死了无生趣的感觉油然而来,张连义心中此时完全没有了其他想法,他只想用手中这柄长剑的锋刃割开自己的咽喉,用自己喷溅的鲜血来祭奠亦或是守护某种事物或是情感。 一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腿,一个声音在苦苦地哀求着:“将军,夫人虽说身受重伤,但她身负绝顶神通,也未必无救。大王虽然阴狠毒辣,但咱们隐身在这样一个世外之地,想来他也不会再来为难咱们。只要将军您能保重身体,小人必定忠心侍奉,不离左右,与将军一起照料夫人,在这世外仙境之中了此残生,将军,您。。。。您还是把剑放下吧!” 然而话音未落,天空中已经传来一阵悠远的鸟鸣。抬眼望去,但见冷冷月辉、疏星微云之间,一只身形硕大得离谱的苍鹰正展翅盘旋。张连义不由得长叹一声,低头对跪在面前的男子说道:“长弓,正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如今大王已经鲸吞强吴,雄视天下,以他的性格,就连文种、范蠡尚且不能容得,更何况是我和凤竹?在他眼里,凤竹神鬼莫测的剑法和来去无踪的身法,加上我这一手百发百中防不胜防的弩击之术,对他而言实在是一种巨大的威胁。我们这些人在大王眼里,是只可做患难之下属却不可做安乐之友邻的!长弓,你就别劝我了。等我死后,你可带着我的弓箭和凤竹的长剑上复大王,就说我等已经归天,想来这一切也瞒不过那头扁毛畜生的眼睛,大王不会不信。等事情平息之后,你再悄悄回到这里,带着我的骨殖和凤竹的法身远远地离开这里吧!或许,岁月荏苒之下,凤竹会忘了我,也或许,风月钟情,凤竹能再修仙道,成就再世姻缘。” 说话间,他推开长弓,蹲下身在身旁躺卧的那条奄奄一息的白狐那凌乱的长毛上轻轻抚摸半晌,一滴滚烫的眼泪冲出眼角,冲开脸颊上黏黏的血迹缓缓流下。 “以卿之剑,净我之魂。流年之下,何得我身?但得一生情,何惜再世人!阿竹,我去了!但愿以我之血,能换你日后平安!” 说完右手一紧,一颗硕大的头颅跌落尘埃,犹自用一种温情的目光望向旁边的白狐,半晌,才缓缓闭上双目。无头尸身轰然倒地,天空中,那头盘旋不已的苍鹰一声长鸣,倏地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 第二十三章 吞噬二十四章 门二十五章 脱胎换骨 晶莹的夜露在发梢无声地积聚,缓缓地,缓缓地从发梢滴落额头,经过眼角,颤颤地,汪成一条伤心的河。女人心中的绝望就如同这凄美的月色,正疯长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寥落。她柔弱的身躯颤抖着,软软地倚在门边,感受着这个难熬的漫漫长夜。 月色下,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梧桐宽厚的叶片飒飒作响,斑驳的树影中,那个女子的身影宛若一尾白色的鱼游动在如水的月光中,曼舞,唱一曲无声的歌:“月下竹花风,清秋万里明。长发及腰镜花红,无风三尺浪,隔岸听涛声。深闺不忍听,丝弦不了情。妾意遥钟天山雪,弓开如满月,伴我踏沙行。雨霏霏、雪如席,不念乡关人何在,万里归来,香车渺渺,墙内春花却凋零。。。。。” 歌声如梦,无声,似雾如风,缓缓流过女人的心底。那是一种宛如无底深潭一般的诱惑,女人心中的恐惧与渴望反复交织,就像一个人站在万丈深谷边缘,脚下是死亡的绝美,她在极力地想要逃开,却又抑制不住想要张臂飞翔的渴望。 女子的身影在月光中舞成了一只白色的蝶,一团燃烧的火。那是天下间任何一个女子都抵制不了的美丽。夜那么长,张连义还未回家,还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一只向往着火焰的光明和璀璨的蛾?! 在女人渐渐迷茫的眼神里,曼舞的女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无主的壳,它必定能给天下间任何一个凡俗女子以最美的笑靥、最窈窕的躯壳。我还在等什么呢?这应该是上天赐予我最慷慨的施舍! 女人笑了,笑得是那么开心。 天空中,一片乌云悠然而来,遮住了漫天的月色,天地间忽然只剩下了幽幽的风声。 云随风动,暗而复明,原本倚门而望的女人已经出现在了院落当中的梧桐树下,与那个影子般的女子相对而立。 就像是面对着一面镜子,对面的女子忽然间就已经变得齿白唇红、肌肤胜雪,女人手里多了一把梳子,正悠然地扬手梳妆,而对面的女子所做的动作与她不差分毫,就好像那真的是她镜子里的影像。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儿子的房门已经打开,*着上身的半大小子双臂交叉,默默地注视着院子里的母亲,嘴角下弯,竟是露出了一种温柔的笑意。 女人的头发似乎永远也梳不完,或者说是一种永不厌倦的顾影自怜,身后的大儿子似乎终于倦了,他捂着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回身关上房门,好像是顾自睡了。 就像是一个偷食的孩子,身后大儿子的房门刚刚关上,女人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她迅速地回过头瞟了儿子的房门一眼,然后突然转身,用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一把抓住对面的女子,竟像是一个馋嘴的孩子面对一种垂涎已久的美食,先伸长了脖子接连咽了几口唾沫,紧接着张开嘴一口咬住对面女子的面颊用力一甩头,女子的脸颊上随即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孔洞。 女人动作不停,对面的女子却并无反抗之意,而且似乎也完全没有了痛苦,就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毫无生命的纸人,就这么任由女人一点一点、一口一口将她吞了下去! 天边的月牙渐渐失去了光泽,化作一片白色的剪纸贴在蓝色的天幕之上,不知道谁家的雄鸡发出一声嘹亮的啼唱,于是刹那间,三里五村之间鸡唱四起,黎明,已经来了。 女人将最后一块白色的衣角硬生生咽了下去,脸上流露出一种满足的微笑。她回过头走出家门,一路向自家脱坯的土场走去,步履轻盈,长发飞扬,在渐现的曙色中摇摆着、袅娜着,像一只白色的蝶,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第十四章门 最后一抹月光渐渐隐去,骷髅石板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神秘光泽也随之消失,张连义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道透明的门,一边是望不透的一片凝紫,一边是土色斑驳的土场。深深的倦意像水一样弥漫全身,于是他想起了家里那张温暖的雕花大床。 “还是回家吧!”他犹有不舍地叹息着,身边是一具身首异处的尸首、一条奄奄一息的白狐,还有一个跪倒在草丛中,悲伤得不能自抑的汉子。 推开门,那一片凝紫倏然消失,有淡淡的雾,仿若一条柔软的丝带萦绕在不远处的杨树林边。鼻翼间似乎还留有淡淡的血腥味道,手里沉甸甸的,那块神秘的骷髅石板带着夜露的清凉,仍然紧紧地贴在胸前。 脚踝处突然有了一丝温暖的触感,就像......就像指尖拂过那条白狐光滑的皮毛时的那种柔软。张连义心中忽然漾开了一汪春水,暖暖的、柔柔的,如一朵白莲般无声地绽放。 一声细柔的轻吟如风,悠悠然直入心底:“当家的,你回来了?夜里凉,你一个人在这不冷吗?咱回家吧?” 就仿佛早已有了约定或是默契,张连义对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并没有表现出一点吃惊,他缓缓蹲下身,抚摸着妻子蜷缩在草丛中微凉而柔弱的身躯,纤长的手指熟练地滑入,缱绻着,慢慢地缠绕在一起。 风挟裹着花香和雾涤荡着所有尘埃,吸饱了月光的雾就是天边的云彩,向上......向上......温暖和柔软覆盖了所有、现在还有将来。那是一片无底的深潭,或是一片沦陷了的海,倾其所有也永远填不满的期待。 向前走吧!走吧!走到时空的尽头,那里有无尽的包容、世间最纯粹的花谢花开。激流冲撞着岩石,一片片光滑的苔藓,剥落了、连缀成了最细柔的春风,吸吮着......吸吮着......,颂扬无光的天堂、堕落的天使、包容的翅膀。 草叶颤抖着,揉成了汁,合着汗水一起滴落,这似乎是一场永无休止的热舞,来自远古、流传到未来;来自天堂,连接着地狱。是沉沦吗?还是踏上了仙途的第一道台阶?是真正的清醒?还是永久的沉埋?没有了你和我,忘却了所有的存在。 。。。。。。。。。。。。。。。。。。。。。。。。。。。。。。。。。。。。。。。。。。。。。。。。。。。。。。 张连义和女人是手牵着手回到家里的,步履轻盈得像是一对翩然的蝴蝶。夫妻俩显出了罕有的默契,两个人一起用柔软的棉布蘸着温水将那块骷髅石板擦拭得一尘不染,然后珍而重之地收藏了起来。 不过,土场上那一场从未有过的刻骨缠绵并不能改变生活的现实,房子是要建造的,所以土坯还是要脱的。女人麻利地做好了早饭,一家五口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气氛中走出家门,走向土场,就像走进了憧憬中的一抹化不开的凝紫。 第二十五章脱胎换骨 虽说是几乎一夜没睡,但张家夫妻俩这一天的精神却好得出奇,显得精力充沛之极。在前一天挖好的那堆土的基础上,由妻子和大儿子将松土装车,张连义推车运土,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大约两天的用土量已经完成。 与以往不同,张连义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显出疲惫,也没有坐下休息,而是非常麻利地摆下模具,抓起了木槌。妻子和大儿子不敢怠慢,也拿着铁锹跟着上前,妻子往模具里装土,张连义三下五除二地夯实,大儿子则熟练地拆模、组装,整个流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 除去中午吃饭的时间之外,这一天一家人的脱坯工作可以说是一刻未停,到傍晚检点成果,竟是足足比以往的工作量增加了两倍有余。而且一连几天,天天如此。 几天来,张家夫妻俩好像忽然间又回到了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时代,缱绻情深。不但时常在劳作间隙相互间眉目传情,而且还时不时趁着孩子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触碰一下对方的身体,简直就如同初涉情事的一对爱侣一般,一个眼神的碰撞、一次极快速的肢体接触,都能让他们感受到那种心灵颤动的愉悦。 到了晚上,白天繁重的体力透支也抵挡不住他们对于彼此强大的诱惑,不但张连义对于女人的需求旺盛得让他自己也为之惊讶,就连妻子也一改以往的矜持,万种风情,其娇媚可人处,越发使得张连义欲罢不能,贪求不足。 这种近乎畸形甚至是变态的恩爱完全不合乎常理,而且其转变之大之快,也让夫妻俩意识到了什么,而且自然而然地将丢失了的铜人、还有后来的骷髅石板联系了起来,然而眼下的这种极度愉悦,其诱惑力之大,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自制能力之外,他们很享受这种感觉,自然也就无力、也不想再去摆脱。 这样十几天之后,速度突然间加快了两三倍的脱坯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剩下的,就是要储存以前已经晾干了的土胚、晾晒这段时间里积攒下来的那些新鲜土坯了。 这些工作并不繁重,只是需要将干坯码紧垛,用油布或是稻草盖好,把半干的土坯码花垛,雨天遮盖、晴天掀开盖头晾晒就行了。而这样的工作,妻子和大儿子已经完全能够应付,于是骤然闲下来的张连义坐不住了,他想要解开心里积存的一些谜团。 铜人已经丢了,而且绝对是无从寻找,但藏在家里的那块骷髅石板上,却似乎隐藏了更多的信息:那些他不认识的古文字、那幅线条优美却又总让人感觉隐藏了某种极大的凶险的图画,尤其是那个看似平滑却又会无缘无故刺破肌肤的月牙和长剑图案中,似乎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玄机。 两口子的意见是出奇地一致,经过几晚的商讨之后,张连义终于决定了一件事:将骷髅石板上的文字内容拓下来,然后带着出趟远门,去请教自己那位据说是博古通今的远房表叔。 说干就干,这一天晚上,两口子像一对年轻小夫妻一样,在分别的前夜尽力缠绵,甚至到了早上临起床,张连义还又一次和已经起床做好了早饭的妻子去做了一通那个永远也做不厌的游戏,这才一边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穿上衣服。 张连义笑嘻嘻地打开房门正要往外走,却发现大儿子正急匆匆地往院门方向走去。张连义以为孩子是想去土场查看土坯呢,连忙大声叫他,想让他先吃了早饭再去。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大儿子竟是对父亲的叫声充耳不闻,越叫,他倒是走得越快,一转眼,就已经拉开院门走得不见人影了。 当爹的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这也并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于是他自顾自走到厨房吃了早饭,然后回卧房收拾行李。 女人正在独自忙碌,苗条的身子袅袅婷婷,张连义从后边看着她那扭来扭去的屁股禁不住心里又是一阵荡漾,小腹发热,忍不住走上前又是一把抱住。 女人的身体顿时软了下来。 然而正当张连义要有进一步动作的时候,女人却突然一把推开了他,回过头,红着脸乜着眼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嗔怪地说道:“你个馋猫!吃了一宿还没吃够?!大白天的,也不怕孩子们看见?!” 妻子这种微嗔薄怒的女儿情态更是撩拨得张连义浑身发烫,他涎着脸还要上前,却见妻子一闪身,几步走到门前,从门背后拿过一个小凳子使劲往地上一放,然后指着凳子对丈夫说:“你看!你看!都是你做的好事!你看看这是咋回事?!” 张连义这才收住心神,低头往凳面上看时,却见凳子面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两个泥乎乎的脚印。他心里一惊,心里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走出屋门向窗台下看去,只见窗台下的那棵无花果树下边一片狼藉,显然是有人踩过。联想到刚才大儿子急匆匆走出去的身影,张连义心里不免又是一惊,满腔的欲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十六章 路遇怪客第二十七章 芦荡惊魂 天渐渐黑了下来,遥远的地平线上,一线微红将寥廓的天幕与大片大片从身边延展开去的芦苇荡分割开来,一抹细而长的黑色与那条红色的光带相互晕染,上方则是无际的淡蓝,而在北方的丝丝微云之间,北斗星光流转,正逐渐散发出神秘的光彩。 羊头村距离张家庄也就六七十里地,如果张连义能够早起出门,原本是可以在天黑之前赶到目的地的,可是一来他从没像那些迫于生计而奔波的人们一样辛劳过,也没有这种紧赶着出远门的经验,二来两口子之间忽然回归的春天也实在是让他们难舍难分,所以尽管早上出门之前发生了那样一个尴尬异常的插曲,张连义还是磨磨蹭蹭直到日上三竿才带着行李开始上路。这样一来,尽管张连义一路上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天黑之前赶到羊头村——他那位据说颇具传奇色彩的远房表叔家。 羊头村接近入海口,应该是一片年轻的滩涂,虽说处处河汊纵横,但土地却非常贫瘠,并不太适合种植庄稼。不过这个地方盛产芦苇、蒲子等野生植物,倒也为当地居民提供了极好的生活资源。所以这个区域的居民大都以编织芦席、苇箔、蒲席等农村的生活用品为生,虽说也会种一些粮食,但那大多数也只能是刚够自家日常吃喝而已。不过由于芦席、苇箔之类品种繁多、用途广泛,所以这个地方的人们虽然辛苦些,但生活条件相比较而言倒是富裕了不少。 这片滩涂占地极广,又完全称得上是地广人稀,在那些河汊相间、密密匝匝的芦苇荡中,隐藏着许许多多或大或小稀奇古怪的动物:貔子、獾、黄鼠狼、野狸子、各种蛇、甚至还有狐狸。而在这些动物之中,貔子、黄鼠狼、狐狸这三种东西,据说是拥有各自神秘的能力的,它们不但能够通过修炼幻化人形,而且还可以运用一种神秘的力量控制人们的心智,使人像傀儡一样听从它们的摆布。不仅如此,这些地方关于鬼怪的传说也远胜于他处,像什么魑魅魍魉、孤魂野鬼、僵尸巢穴、借尸还魂等等等等。出于这些原因,这片滩涂上就相应地衍生出了众多的通灵者也就是咱们常说的阴阳先生,他们可以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和那些鬼怪精灵沟通,也能在必要的时候运用一些或软或硬的手段对其进行镇压或是驱逐,这可能也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平衡之道吧:张连义的这位远房表叔,就是这片滩涂上众多的阴阳先生当中,比较出类拔萃的一位。 天边最后一抹微红也已经隐去,但那一弯细若柳叶的下弦月却依然是一种怪异的铁红。晚风拂面轻吹,一丝丝略带腥咸味道的气息从鼻孔钻入口腔,似乎携带着某种生命的讯息、神秘的意味。无边无垠的青纱帐在夜色中已经完全褪去了它美丽的色彩,风过处,长叶摩擦声时缓时急,时而像淅淅沥沥的急雨、时而像此起彼伏的涛声,时而,又像是什么人正在你耳边窃窃私语或是轻声啜泣。 面前这条蜿蜒伸展的乡村小路似乎永无尽头,远处的村庄灯火星星点点,就好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叶叶小船,彼此间声息不闻,如梦似幻。眼前的一切忽然间变得不真实起来,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人,而周围,又充满了未知和看不见的危险。 张连义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前所未有地,一种找个人一起说话一起走路的渴望充斥了他的整个脑海。 或许是天从人愿吧,张连义脑子里刚刚冒出这种念头不一会,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随之传来:“哎!我说前面那位兄台,这大黑天的,荒郊野坡怪害怕的,等会一起走!等等!等等!” 冷不丁出现的声音吓了张连义一哆嗦,不过他随即就高兴起来,心里的恐惧也就消失了大半。他慢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身后急匆匆走来一个人:头上戴个破毡帽,穿一件破破烂烂的长袍,笼着手,一路小跑着赶了上来。 看看走得近了,张连义就觉得眼前这人有点不对劲,因为按说时下的天气并不算太冷,但这人身上穿的居然是一件很长的棉袍,而且就算已经面对了面,他却依然不能够看清楚对方的脸——毡帽下毛茸茸的,像隔了一层雾,根本看不出五官。不但如此,这人身上还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腐臭味,并不太浓,但随着他身上衣服的摆动,却总是一阵一阵地传入鼻孔,让人心里有些烦闷。 不过张连义也没多想,毕竟是夜里,光线暗淡,再说这种时候能有个人做伴就是好事,萍水相逢,转眼间就各奔东西,也没必要一定认清人家的模样。于是俩人开始肩并肩一起走,并且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第二十七章芦荡惊魂 “兄台这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啊?”这位陌生人虽然看着怪异,但却比较健谈,奇怪的是说话的过程中他一直低着头走路,一直不肯以正面来面对张连义。不过他脚步不停,倒是始终和张连义保持着肩并肩的状态。 张连义心里那种怪怪的感觉始终难以消除,刚开始见到同行者的兴奋也逐渐消退了不少,所以他只是顺口搭音,再也没有了倾心交谈的*:“哦,我是从临祁县张家村来,去羊头村我表叔家串个门,办点事。” 那人一听,竟然脱口而出:“羊头村?你表叔是不是姓周啊?” 张连义心里更加奇怪:“咦?你咋知道的?” 那人支支吾吾,答非所问地说:“我猜的,我猜的。这羊头村呢,大多数姓隋,姓周的只有一家,并且很有名气。呵呵,看你这么大老远走夜路去羊头村,所以我才这么问了一句,呵呵,呵呵,兄台你别多想!别多想!” 这一来张连义倒是对身边这个人产生了一点好奇,他一边走一边问:“照你这么说,你应该对羊头村很熟悉嘛!也是这附近的?” 那人似乎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是啊是啊!我就是这附近羊尾巴村的,我姓皮,叫皮子山,跟你们家这姓周的表叔嘛,倒是也熟悉得很、熟悉得很!嘿嘿!嘿嘿!” 张连义一听,心里就有点热乎乎的,心说这大晚上的,荒郊野外,竟然也能碰的上熟人,看来自己运气还真是不错呢!这么一想,张连义对于皮子山的疏离感也就减少了许多,话匣子也就拉开了:“是这样啊!我记得羊尾巴村离羊头村好像还不近,看来咱俩还得各自走一段夜路呢!” 皮子山点点头:“嗯!不过这里离我们村不远了,到羊头村可是还得走挺老长一段路。我看要不这样吧,你一个人走夜路也不安全,不如就跟我回家先呆一晚,明天一早再走也不晚。” 听了这话,张连义向路旁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荡中踅摸了几眼,越发觉得有些阴森可怖起来,想想自己还要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走上半夜,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于是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那敢情好,就是给老哥你添麻烦了。” 皮子山嘴里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摇摇头说:“兄台这是说的啥话?出门在外,谁还能顶着房子走路的?你这肯去我家呢,也是瞧得起我嘛!再这么说,可就显得外道了啊!” 说话间就见皮子山往北一拐,走上了一条狭窄的小路。一边走一边说:“天不早了,反正咱也是俩人作伴,还是走近路吧!” 张连义也没多想,跟在皮子山身后走上了小路。说也奇怪,这条小路虽然窄了不少,看起来也很平坦,两个人并肩走呢,也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张连义总觉得脚下坑坑洼洼得很不好走,而且还时不时地被路边的芦苇叶子扫在脸上,火辣辣地疼。不过既然是去别人家借宿,人家主人还没说什么呢,自己又怎么好抱怨?这时候,张连义就觉得皮子山好像越走越快,自己跟得也越来越吃力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前边忽然出现了一点灯光,夜色朦胧中,一个好像只有十来户的小村子出现在眼前。张连义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心里又升起了一阵非常奇怪的感觉:听说羊尾巴村也是个大村啊!怎么会只有这么几户人家?而且......而且这些房子虽然看起来都挺不错,但是相互之间的排列毫无规则,并且几乎没有一家是正常的农家院落那种坐北朝南的建筑方式,显得非常随意或者说是......诡异。 张连义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他似乎是无意地回头张望,不由得背上一阵发凉:身后哪里有什么小路?暗淡的星光下,一片漫无边际的芦苇荡正摇曳着发出一阵阵凄凉的窸窣声,脚下是一条窄得刚刚能够容下双脚的‘路’,很显然,那绝对不会是供人行走的路! 张连义喉头发紧,心里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就在这时,皮子山那越发显得怪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家兄弟,到家了,你还在那磨蹭啥?” 张连义浑身一抖,头都不敢回了:“算了算了,挺麻烦的,我看还是不麻烦皮老哥了,我.......我还是......我还是连夜赶到表叔家好点。” 说着话抬脚刚要走,就觉得肩膀上已经搭上了一只手。皮子山的声音带着一股浓重的腐臭味再次传来,而且就在耳边:“张家兄弟这就不对了,都到了家门口了,怎么着也得喝口热茶吧?” 这一来张连义可真的害怕了,他想也没想,下意识地伸手一划拉,就听肩膀上‘刺啦’一声响,衣服竟然被撕破了一大块,而且......而且......那根本不是手,毛茸茸的,分明是一只尖利的爪子! 一瞬间,张连义的精神几乎都要崩溃了,脑海里有关这片荒原的一些离奇荒诞的传说纷至沓来,一种绝望的情绪刹那间弥漫开来,他顾不得多想,也不敢回头去看,只管撒开腿沿着来时的方向就跑。 身后,皮子山那似人非人的笑声如影随形,一直追随在耳边,张连义已经顾不上辨别方向,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跑!密密麻麻的芦苇丛中,一个人想要快速奔跑那根本就是笑话,张连义连滚带爬地跑了半天,浑身的衣服已经被芦苇丛中的死旮旯蔓什么的给撕扯得千疮百孔,就在他觉得筋疲力尽,已经再也跑不动的时候,竟忽然间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一种熟悉的腐臭味道猛地冲入鼻孔,皮子山!张连义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脑子一晕,仰天倒了下去。 夜风渐渐平息了下来,荒原上那种风吹苇叶如泣如诉的沙沙声也逐渐消失,只剩下一些莫名的虫鸣声此起彼伏,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堂的禽鸟‘咕咕’声、野兽嘶吼声,荒原就像一个劳累了一天的巨人,在夜幕下翻了一个身,然后在梦呓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灯光,也不见了。 第二十七章 芦荡惊魂第二十八章 生死一线 第二十七章芦荡惊魂 “兄台这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啊?”这位陌生人虽然看着怪异,但却比较健谈,奇怪的是说话的过程中他一直低着头走路,一直不肯以正面来面对张连义。不过他脚步不停,倒是始终和张连义保持着肩并肩的状态。 张连义心里那种怪怪的感觉始终难以消除,刚开始见到同行者的兴奋也逐渐消退了不少,所以他只是顺口搭音,再也没有了倾心交谈的*:“哦,我是从临祁县张家村来,去羊头村我表叔家串个门,办点事。” 那人一听,竟然脱口而出:“羊头村?你表叔是不是姓周啊?” 张连义心里更加奇怪:“咦?你咋知道的?” 那人支支吾吾,答非所问地说:“我猜的,我猜的。这羊头村呢,大多数姓隋,姓周的只有一家,并且很有名气。呵呵,看你这么大老远走夜路去羊头村,所以我才这么问了一句,呵呵,呵呵,兄台你别多想!别多想!” 这一来张连义倒是对身边这个人产生了一点好奇,他一边走一边问:“照你这么说,你应该对羊头村很熟悉嘛!也是这附近的?” 那人似乎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是啊是啊!我就是这附近羊尾巴村的,我姓皮,叫皮子山,跟你们家这姓周的表叔嘛,倒是也熟悉得很、熟悉得很!嘿嘿!嘿嘿!” 张连义一听,心里就有点热乎乎的,心说这大晚上的,荒郊野外,竟然也能碰的上熟人,看来自己运气还真是不错呢!这么一想,张连义对于皮子山的疏离感也就减少了许多,话匣子也就拉开了:“是这样啊!我记得羊尾巴村离羊头村好像还不近,看来咱俩还得各自走一段夜路呢!” 皮子山点点头:“嗯!不过这里离我们村不远了,到羊头村可是还得走挺老长一段路。我看要不这样吧,你一个人走夜路也不安全,不如就跟我回家先呆一晚,明天一早再走也不晚。” 听了这话,张连义向路旁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荡中踅摸了几眼,越发觉得有些阴森可怖起来,想想自己还要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走上半夜,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于是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那敢情好,就是给老哥你添麻烦了。” 皮子山嘴里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摇摇头说:“兄台这是说的啥话?出门在外,谁还能顶着房子走路的?你这肯去我家呢,也是瞧得起我嘛!再这么说,可就显得外道了啊!” 说话间就见皮子山往北一拐,走上了一条狭窄的小路。一边走一边说:“天不早了,反正咱也是俩人作伴,还是走近路吧!” 张连义也没多想,跟在皮子山身后走上了小路。说也奇怪,这条小路虽然窄了不少,看起来也很平坦,两个人并肩走呢,也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张连义总觉得脚下坑坑洼洼得很不好走,而且还时不时地被路边的芦苇叶子扫在脸上,火辣辣地疼。不过既然是去别人家借宿,人家主人还没说什么呢,自己又怎么好抱怨?这时候,张连义就觉得皮子山好像越走越快,自己跟得也越来越吃力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前边忽然出现了一点灯光,夜色朦胧中,一个好像只有十来户的小村子出现在眼前。张连义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心里又升起了一阵非常奇怪的感觉:听说羊尾巴村也是个大村啊!怎么会只有这么几户人家?而且......而且这些房子虽然看起来都挺不错,但是相互之间的排列毫无规则,并且几乎没有一家是正常的农家院落那种坐北朝南的建筑方式,显得非常随意或者说是......诡异。 张连义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他似乎是无意地回头张望,不由得背上一阵发凉:身后哪里有什么小路?暗淡的星光下,一片漫无边际的芦苇荡正摇曳着发出一阵阵凄凉的窸窣声,脚下是一条窄得刚刚能够容下双脚的‘路’,很显然,那绝对不会是供人行走的路! 张连义喉头发紧,心里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就在这时,皮子山那越发显得怪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家兄弟,到家了,你还在那磨蹭啥?” 张连义浑身一抖,头都不敢回了:“算了算了,挺麻烦的,我看还是不麻烦皮老哥了,我.......我还是......我还是连夜赶到表叔家好点。” 说着话抬脚刚要走,就觉得肩膀上已经搭上了一只手。皮子山的声音带着一股浓重的腐臭味再次传来,而且就在耳边:“张家兄弟这就不对了,都到了家门口了,怎么着也得喝口热茶吧?” 这一来张连义可真的害怕了,他想也没想,下意识地伸手一划拉,就听肩膀上‘刺啦’一声响,衣服竟然被撕破了一大块,而且......而且......那根本不是手,毛茸茸的,分明是一只尖利的爪子! 一瞬间,张连义的精神几乎都要崩溃了,脑海里有关这片荒原的一些离奇荒诞的传说纷至沓来,一种绝望的情绪刹那间弥漫开来,他顾不得多想,也不敢回头去看,只管撒开腿沿着来时的方向就跑。 身后,皮子山那似人非人的笑声如影随形,一直追随在耳边,张连义已经顾不上辨别方向,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跑!密密麻麻的芦苇丛中,一个人想要快速奔跑那根本就是笑话,张连义连滚带爬地跑了半天,浑身的衣服已经被芦苇丛中的死旮旯蔓什么的给撕扯得千疮百孔,就在他觉得筋疲力尽,已经再也跑不动的时候,竟忽然间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一种熟悉的腐臭味道猛地冲入鼻孔,皮子山!张连义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脑子一晕,仰天倒了下去。 夜风渐渐平息了下来,荒原上那种风吹苇叶如泣如诉的沙沙声也逐渐消失,只剩下一些莫名的虫鸣声此起彼伏,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堂的禽鸟‘咕咕’声、野兽嘶吼声,荒原就像一个劳累了一天的巨人,在夜幕下翻了一个身,然后在梦呓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灯光,也不见了。 第二十八章生死一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连义终于慢慢醒了过来。脑子里仿佛是一片空白,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重的腥臭味,潮湿而温暖。张连义只觉一阵剧烈的眩晕,想起身,却浑身发软,竟然连支起自己的身体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这是在哪儿?他有些费解地在心里问自己,一边努力回忆前边发生过的事情。 黑暗中,似乎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人在窃窃私语,其中有个声音听起来非常熟悉。张连义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皮子山!我这肯定是在皮子山的家里,或者是他的,他的窝里?!到了现在,他几乎已经可以完全肯定,那个所谓的皮子山,绝对不可能是个人! 想到这里,张连义心里忽然一阵冰凉,不管这个皮子山是鬼还是怪,既然他这么煞费苦心地把自己骗到家里,那么肯定不会存什么好心——对于这些隐藏在荒原苇荡中的大多数精灵鬼怪来说,人只是它们借以吸收元气和能量的一种载体或者说是它们的食物而已,现在自己就是那个自己送上门来的肉包子,怎么可能从狗嘴里再完整地逃出去?! 人到绝境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些截然不同的反应。有的人会完全变傻,彻底失去思维能力和自救的意识,听天由命任人宰割;有的人呢,则会变得异常清醒,思维活跃度会比平时呈几何倍数地增加,这类人生存意识强,所以也就往往能在看似不可能中找到可能,从而做到绝地求生。就连张连义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具备这后一种人的特质:深深的绝望之后,他突然完全冷静了下来,内心的恐惧仿佛已经不复存在,静得,就像眼前这一片挥之不去的黑暗。 我张连义怎么会糊里糊涂死在这荒凉的芦苇荡里?绝对不会!我没做过啥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不会这么不长眼的!那么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是为了破解那块从地里挖出来的骷髅石板上的拓文,来向周家表叔求教的。地里???张连义心里忽地一动:我现在是呆在哪里?按照眼前的环境还有自己晕倒前看到的皮子山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爪子,自己现在好像就应该是在地底——皮子山有那样一只爪子,必然是兽类无疑,可是他身上的那种浓重的腐臭味应该不是狐狸或是黄鼠狼身上该有的,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它是这荒原上活跃的另外一种异兽:貔子。 故老相传,貔子是一种专门生活在荒野古墓中的异兽,因为它们吸收了大量的死人和地底阴气,所以往往能够幻化人形在夜间作祟。而且,对于活人来说,这种异兽应该是非常可怕的,因为它们和黄鼠狼、狐狸不同,前者只会偶尔迷惑一下生人、吸收一些阳气,而后者则是最喜欢吸食人脑——死人的吃光了,就会猎食活人。老百姓总说吃啥补啥,这一点用在貔子身上好像也非常贴切——它们非常聪明,相当短的时间里,它们很早就能学会模仿人的肢体动作甚至是语言,这一点要比狐狸和黄鼠狼快得多。这一点也很好地解释了张连义在路上与皮子山同行时,对方的那些怪异的举动:他不肯以正面示人,是因为他的脸还是一张貔子的脸;他身穿长袍、头戴毡帽、把双手笼在袖子里,都是为了遮盖他兽类的躯体;他身上那种浓重的腐臭味,一是因为那件长袍必定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二是因为他常年生活在坟墓里而且食用腐尸!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张连义开始下意识地伸手在周围摸索。一根细长的东西最先入手,中间细,两头粗;他的手继续往上,手指忽然插入了一排篦子一样的东西里。他连忙抬起手继续往上,接着就立马确定了一件事:身边是一具骷髅,因为他的手指又无巧不巧地插进了骷髅的眼睛里!原来,眼前之所以黑得如此彻底,是因为自己躺在一具棺材里。 尽管已经抱定了豁出去的决心,眼前的一切还是让张连义一阵绝望。他的手从骷髅头顶轻轻掠过,一个不规则的孔洞边缘的骨茬在他手指上划了一下,细微的刺痛中,他的脑海中忽然吹开了一层黑雾:骷髅、貔子、铜人、骷髅石板,这些东西都是地底之物,它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联系?如果有,那么自己怀里的石板拓文会不会对自己有啥用处? 眩晕的感觉越来越频繁地袭来,这个狭小的密闭空间里,有限的氧含量必定不能支撑太久,张连义一咬牙,伸出手在旁边的棺材板上使劲捶打了两下,嘴里大叫:“皮子山!我身上可是带着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要是我死了,这件东西就没了用处,而且.......而且......这件东西也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 外边的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皮子山那阴冷的声音就从上边传来:“咦?我说张家兄弟,你命挺硬啊!还没咽气?我的老婆孩子可都饿了啊!” 张连义又急又怒,嘴里竟然莫名其妙地冲口而出:“皮子山!你混蛋!老子是你们祖神的使者,你竟然想吃我?!你就不怕......” 话音未落,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尘土飞扬中,张连义被呛得一阵咳嗽,一个似狼非狼似犬非犬的大头出现在棺材上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慑人的红光正紧盯着他,巨口獠牙间,正是皮子山的声音:“祖神?!你身上带着祖神的信物?!不错不错!你是从张家村来,又敢在夜里赶路穿过这片荒原,看来祖神是真的要出世了!” 说完它突然探出两只前爪,一把抓住张连义的衣服把他提了起来。折腾了半宿之后,张连义此时已是精疲力竭,根本无力反抗,只好任由它将自己随手扔在地上。 大大小小和皮子山一模一样的四五头异兽无声无息地围拢了过来,四五双红光闪烁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皮子山的声音阴冷得像来自十八层地狱:“张家兄弟,关于祖神的事情,可是我们族中守护千年的秘密。如果你所说是真,那我不但不会吃你,而且还会连夜送你去羊头村;如果你敢骗我,那我一定会让孩子们活活撕了你!” 祖神?使者?张连义心中忽然泛起一阵苦涩:我哪知道什么是祖神?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成了什么劳什子使者?! 第二十九章 逃离第三十章 年轻表婶 看着那几双慢慢逼近的红色眼睛,浓重的腐臭味道直直地冲入鼻孔,张连义胸中烦闷,几欲作呕。他知道貔子这种东西性情残暴且极没耐性,看它们这个样子,要是自己再不有所动作,或许皮子山还稍微好点,那几个小貔子可就不好说了。 张连义顾不得多想,连忙伸手从怀里取出那纸拓文,珍而重之、小心翼翼地展开。这是自己最后的保命符,如果有所损害或是不被认可,自己可真的就难逃一死了。 周围真的很暗,就算是那张纸拿在手里,张连义也只能看到一点白色的那一面,至于字迹那是根本看不到一点的。但是就在他将纸完全展开并且将正面转向皮子山一家的一刹那,几道红色的目光与纸面相碰,居然发出了一种幽幽的荧光,字迹透过纸面,清晰地映入张连义的眼底,而对面,则是皮子山一家俯伏在地,诚惶诚恐仰视的脸。 张连义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一边暗自庆幸,一边慢慢地试探着站起身来,脸上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其实比哭还难看:“怎么样皮子山,东西你已经看到了,我可不是骗你。现在,你不想吃我了吧?是不是也该送我出去了?” 没想到皮子山对他的态度并没有太大的转变,只见它回头向老婆孩子们挥挥爪子,那几个小貔子嘴里吱吱叫着,有些不情愿地在另一头大貔子的带领下消失在黑暗里。皮子山回过头来,用一种阴恻恻声音说:“张连义,或许直到现在,你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更不会明白我为什么会相信你就是我们祖神的使者。不过既然祖神这样安排,那就必然有她老人家的道理,你和我,都只需要顺从和执行就是了。然而有一点你必须明白:祖神选中你是你的幸运但同时也成了你的责任,如果你好好地按照她老人家的意思去做,必然能得到许多好处;如果你在这里边有了私心,嘿嘿!嘿嘿!后果可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明白了吗?” 其实直到现在,张连义也还是一头雾水,他根本搞不清楚什么是所谓的祖神,更搞不清谁曾经赋予过自己啥劳什子使命。不过有一点他已经非常清楚了,那就是自己从地里挖出来的骷髅石板,可能是貔子、狐狸等妖仙一族的某种信物,自己虽然没有将石板带在身上,但石板上拓下来的文字,这些荒原异兽还是认识的。此时的张连义根本顾不上去深究皮子山话里的意味,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阴森恐怖的鬼地方。 张连义心里本没有把自己随口编造出来的所谓祖神使者的身份看得多重,所以也不想更不敢去计较皮子山面对拓文和自己时那种截然相反的态度,他只是用一种希冀的目光四下打量,嘴里期期艾艾地问:“好好好!我明白!我明白!现在......现在......现在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皮子山也不说话,一转身示意张连义跟他走。这似乎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地底空间,张连义跟在皮子山身后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那些或宽或窄、迷宫般的众多地下通道中走了多久,前边终于出现了一线亮光。 一股潮湿的气息携带着芦花的味道扑面而来,那片在张连义眼中原本是凶险之地的芦苇荡忽然间变得如此亲切,他贪婪地呼吸着,只觉得浑身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轻飘飘地直欲飞去一般。四下里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但远远的东方天际已经透出了一线鱼肚白,天,快亮了。 皮子山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却是在不远处的脚下:“张连义,你从这往东走,不远处就是大路,然后顺着大路往北走不远就是羊头村。你自己去吧,不久之后,我们还会见面的!” 回过头,身后是一座巨大的土丘,密密匝匝的芦苇遮盖之下,土丘根部一个黑幽幽的洞口若隐若现,皮子山的声音已经渐去渐远。 张连义忽然清醒过来,死里逃生的狂喜和后怕在他心里相互冲撞交织,他甚至不敢再去多看一眼那个刚刚离开的洞口,一转身,迎着曙色狂奔而去。 。。。。。。。。。。。。。。。。。。。。。。。。。。。。。。。。。。。。。。。。。。。。。。。。。。。。。。。 羊头村之所以叫做羊头村,是因为它地处公羊镇之北,最靠近海边的地方。从村子往北不到五十里就是海边,除去东边不远与其平行的羊犄角村之外,再没有其他村落存在。按照老人们的说法,公羊镇所属包括羊头村在内的羊犄角村、羊脖子村、羊脊梁村、羊肚子村、羊尾巴村还有羊前蹄东村、西村、羊后蹄东村西村,这样的布局可说是大有深意,就像是一头健壮的公羊,四蹄岔开,稳稳地站立在这片荒原之上,低头弓背,一对粗壮尖利的大犄角正对着东北方向一座孤零零的小海岛。当然,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种布局,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无从稽考了,但是这片荒原上所有的风水先生却是众口一词:正是因为这样的一种布局和地名,才使得这一方人得以安居并一直繁衍下来:这里,原本是一片只适合鬼怪魑魅生存的大凶之地! 张连义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那位远方表叔——周长功的哪怕是一丁点惊讶,就算是看到他浑身衣衫褴褛臭气熏天的狼狈样子,他也仍旧是一幅波澜不惊的表情,就好像对他的到来和遭遇早有预料一样。张连义对这位远方表叔虽不太熟,但关于他的传闻倒是早就听说了不少,似乎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只不过是他众多异能之中的一种,所以呢,张连义也并不太在乎对方的态度,他用周长功为他准备好的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换上显然同样早就准备好的衣服,在周长功的陪同下吃了点窝头咸菜——顺便说一句,这个地方的咸菜一般有两种:一种是用从海边捡来的小海蟹,当地人称之为‘嘟噜子’的腌制而成;一种是用萝卜丝加上葱花拌上虾油(虾酱腌制过程中析出的浮油)调制而成,这两种咸菜各有特色,鲜香可口,极具地域特色,一般在其他地方是很难吃得到的。 吃饱喝足之后,筋疲力尽的张连义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真正是酣畅淋漓,中间竟然不曾有过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梦魇,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的时候,这才悠然醒来。 炕头上,周长功盘膝而坐,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旱烟袋,正笑咪咪地看着他,面前是一张小小的炕桌,桌上,就放着张连义带来的那张拓文。 第三十章年轻表婶 “小连义,你醒了?你可真他妈能睡啊!都睡了一天一宿了你知道包?”周长功笑嘻嘻地看着他,用一种戏谑的口吻和张连义开着玩笑,满口浓重的乡音。 与张连义想象中完全不同,他这位远方表叔不但并不像大多数算命先生、巫婆神汉一样,身上或多或少地带些残疾,反而是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虽然已经年近六旬,却是走路带风,健壮得让正当壮年的张连义也心生嫉妒。而且张连义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位表叔博学多识,颇有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载之能,然而他说起话来却非常粗俗,与一般农村汉子毫无二致,从他身上,根本找不到一星半点读书人的影子。 张连义有点不好意思地爬起身来,揉着眼睛去洗脸,嘴里嘟囔着:“叔,咋着说你也是长辈,说话注意点好不好?你就不怕带坏了晚辈,叫我婶子骂你?” 周长功一瞪眼,挺起胸脯意气风发地大声说道:“胡说!放屁!你婶子看见老子我,就像是老鼠见了猫,放屁都要憋成线,她敢骂我?!反了她了!” 张连义放下毛巾刚要搭话,就听门口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声传来:“哟!我们家老周啥时候这么厉害啦?老娘啥时候放屁憋成线啦?” 门开处,风摆杨柳般,一位半老徐娘扭扭捏捏地走了进来。这女人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体态丰腴,皮肤白皙柔嫩,瓜子脸,柳叶眉,一双毛茸茸的眼睛水汪汪的,顾盼之间媚眼生波,颇有勾魂摄魄之态,与周长功的粗豪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妇人一进门,正巧和在门边洗脸的张连义打个对脸。这女人毫无一般农村妇女的拘谨和羞涩,看到张连义只是稍微愣了一下,紧接着脸上就绽开了一抹春花般的微笑。 说实话张连义并非那种登徒浪子好色之徒,但眼前的这位妇人身上却似乎带着某种勾人的魔力,张连义只觉得一阵心神荡漾,竟浑然忘了身在何处,只管望着妇人那张粉白的面颊发起愣来。 对视间,妇人忽然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然后眼波流转,已经转向了炕头上盘坐的周长功,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上似笑非笑,眼神里充满了嘲讽的意味。只见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周长功忽然间气势全无,想往嘴里放烟嘴却忘记了张嘴,烟嘴竟然重重地戳在了嘴唇上,疼得他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烟袋差点掉在地上。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磕掉烟灰,一边看着妇人讪笑,竟然在抬腿下炕的时候脚下一绊,一个跟头直接从炕头跌到了妇人的脚下。看着他那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子,妇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当真是笑靥如花,如同春风解冻一般。 周长功的一张大脸盘臊得黑里透红,他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堆起的笑容里居然充满了谄媚之意,他尴尬地搓着手,向张连义点点头说道:“那个……那个……连义啊!第一次见吧?这就是……这就是我家里的,你表婶子。” 这时候张连义已经回过神来,听了这话不由得张大了嘴许久都合不上,心说这也太扯了吧?这表婶子怎么看起来比我家婆娘还年轻?!难道说...... 妇人看出了张连义的疑惑,笑吟吟地用手捂着嘴说:“啊哟!这是临祁那边的表侄连义吧?咱是第一次见,难怪你不认识。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我啊,是你表叔的二房。你以前的表婶子死了好几年了,我是去年才嫁过来的。离得远,你表叔就没给那边送信。看我们俩不太像两口子是吧?也难怪,我比你表叔小了十几岁呢!唉!” 说完,有些幽怨地回头瞟了周长功一眼,脸颊一红,居然又偷偷向张连义送了一个非常明显的媚眼。 张连义心里一荡,刚要说话,就见周长功忽然挺起腰板,拍着胸脯大声说:“咋的?嫌我老?咱这身子骨,可一点也不比这些年轻人差!你看连义,年轻咋了?一阵风都能吹得倒,哼!” 妇人勾头一笑,愈发显得风情万种起来,她冲着张连义挤挤眼,然后回头冲着周长功把脸一板,嗔怪地说道:“你个老不害臊的东西,当着晚辈的面也不知道收敛点,胡说八道啥?!快闭上你那臭嘴!连义别笑话啊!你这表叔吧,从来都是这样,老没个老样,少没个少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别跟他一般见识!” 直到这时,周长功好像才真正回过神来,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把手往背后一背,终于显出了一家之主和长辈的威严:“他娘,你不是说在娘家多呆几天吗?怎么前天刚去,今天就回来了?嗯!其实也正好,这么多年了,连义从成家之后好像还是第一次来,不容易啊!你去多准备点酒菜,让他在这多住几天吧,我也好好跟这小子唠唠家常,打听打听那边的老亲戚的近况。” 妇人却并不买账,她撇撇嘴说:“这还用你说?连义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不能慢待啦!你们爷俩先聊着,我这就去打酒买菜!” 说完回过头面向张连义,却又是满面春风:“连义啊!咱虽然来往得少,但总归是老亲,你来到这呢,就是到家了,别客气,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别太拘着了啊!” 一边说一边扭扭搭搭往外走,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经过张连义身边时,女人高耸的胸部竟然轻轻地在他手臂上蹭了一下,那种颤颤的柔软清晰地传来,张连义的身体顿时起了反应。紧接着,女人身子一转,转而从他正面走过,借着身体的遮挡,张连义明显地感觉到女人的手在他裆部重重地捏了一把,嘴里发出一声隐隐约约的轻笑,走出门,又是回头一笑,这才摇曳着消失在院子里的浓荫里。 这种事,张连义可是第一次碰到,他愣愣地看着妇人消失的方向,竟是半晌没回过神来。 第三十一章 吵架第三十二章 迷夜 夜半时分,张连义觉得口渴,忽然醒了过来。白天事情闹到那一步,他自然没能走成,而且他心里其实也并不想走——这方圆百里之内,他还真想不出还有谁能够给他解出拓文的意思。当然这其中还有另外一层更隐秘的原因:女人白天的一蹭一捏,也让他心里隐隐有了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期盼。 女人似乎是无心的吵闹给了两个各怀心思的男人和解的理由,一个就坡下驴,一个顺水推舟。俩人谁也不好意思再提拓文的事,一瓶酒不够,女人勤快地再去拿一瓶,一顿中午饭一直吃到太阳落山。内敛些的张连义倒还好些,好胜的周长功倒是将两瓶白酒给喝掉了一多半。两个人晚饭也省了,各自醉眼朦胧倒头就睡。 荒原上的人喜吃咸,喝醉了酒的人更是爱口渴,半夜醒来的张连义从炕上爬起来的时候,身边的周长功兀自鼾声如雷。他笑着摇摇头,顺手从炕桌上拿起一只空碗想去找点水喝。 周家的厨房就在院子东边的一座草棚里,与东偏房相连。张连义喝完了水往回走,就看见东偏房的门开了一条缝,一只白嫩的手正无声地向他摆动。 张连义心里一动,四下里又是杳无人迹,于是大着胆子走了过去。门开了,一个白乎乎的人影就站在门边。刚喝过水的张连义嘴里又是一阵焦渴,一只脚不由自主地就迈了进去。身后的门,随即无声无息地合上了。 女人的手如风,恰到好处的轻抚总能唤起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原始本能,恍惚中,张连义似乎又回到了那片隐藏了无数神秘讯息的芦苇荡,而自己和身下的女子,则变成了一对狐,一黑一白,就像月光包容着大地。 悠悠的风吹过荒原,在芦苇缝隙间缓缓地穿行,掠过他肌肉鼓起的脊背,拂过女人水波一样的胸膛。他俯下身,视线从那两座颤动的双峰之间穿过,仿佛看到了一片如云的凝紫覆盖下,两瓣唇红迷离,是一泓暖意融融潺潺流动的春水,甘美而芬芳。他贪婪地吸吮着,心中盛开着漫山遍野清香袭人的桃花。 这是我的使命,血与血的交融,生命的律动中,荒野无人,只有我喘息的沉重,和着,你长吟的轻盈。我们是这片荒原的王者,谁也无法阻挡生命的激流冲开夜色,携带着来自远古的符咒汇入海洋,旋转着,在一片娇嫩的珊瑚间激荡,化作雾,升腾、升腾,直入云端,然后凝结成一点甘霖,落入月光下盛开着的,一朵桃花的嫣红...... 女人的身体微凉如水,而他,又是难耐的燥热,水火交融,似乎是这个迷情之夜唯一的解脱。星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女人的眼睛里,波光荡漾,那分明是一个荒野的精灵,一头美丽的小兽,正渴望着繁衍,自然而然地求索...... 。。。。。。。。。。。。。。。。。。。。。。。。。。。。。。。。。。。。。。。。。。。。。。。。。。。。。。。。 沉睡中的周长功是被一阵浓郁的腐臭味给硬生生地熏醒了的。 作为公羊镇数一数二的阴阳先生,他对于这片荒原上生存的所有鬼怪精灵几乎是了若指掌,这种特殊的腐臭味甫一入鼻,他就在迷迷糊糊中做出了清晰的判断:家里有不速之客来访,而且不是僵尸,就是貔子。然后他猛地清醒过来,在这片荒原上,敢于明目张胆闯进他的家里来的,不管是僵尸还是貔子,都必定是道行极深之流,要不然,不但它们没这胆子,也绝对闯不过他在院子周围暗中布下的‘七绝陷魂阵’法。 身边并没有张连义的影子,周长功心里就是一沉。虽然他白天最终也没有为张连义解释那张拓文上的内容,但那里边写的是什么,自己心里可是一清二楚,而且就在张连义来访之前,他已经通过‘离魂’的方式看到了他在芦苇荡中所经历的一切,难道说......这些荒原精灵察觉到了自己的企图,已经把张连义弄走了?或是想要对自己不利?可是据他所知,在这片荒原上真正能够与自己抗衡的灵物并没有几个啊!还是......还是这荒原中又来了更厉害的角色?! 周长功的酒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翻身从炕上爬起来,顺手抓起放在炕洞暗格里的百宝囊,一边凝神戒备,一边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在窗纸上捅了一个窟窿往外看去,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就算是和这些鬼怪精灵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他,也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阵势——窗外的院子里、树枝间、墙头上、屋顶上,竟然到处都布满了或红或绿的眼睛,貔子、黄鼠狼、獾、野狸子,还有一红一白两只身形大得出奇的狐狸,更有甚者,在那两头狐狸身边,居然还蹲着两只异常罕见的异兽——纹牳!可以说,这荒原上叫得上名堂的精灵全都到齐了,所差的,就只有更少见的僵尸了。 周长功心里也紧张起来,他心里非常清楚,就算自己法术再强,也绝对难以抵挡这许多对手的同时进攻,如果它们真的想要自己的命,那么今天夜里还真的就在劫难逃了。不过让周长功感到奇怪的是,这些荒原精灵只是静静地包围着自己的屋子,却好像并没有进攻的意思,好像它们是在守护着什么似的。 就这样,双方一明一暗相互对峙了好长一段时间,周长功这才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老婆。他知道每次自己喝醉了酒,这婆娘就会一个人跑到厢房里去睡——她嫌自己浑身的酒气熏得慌。 “这些鬼东西不会去找婆娘的麻烦吧?”周长功心里泛起了嘀咕。这迷人的小女人可是周长功的心头肉,这种念头一起,他顿时沉不住气了。心说不管咋样,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我做的就是这一行,还能被这些东西给吓住?先冲出去,到厢房里护住自己的老婆再说! 想到这他紧走几步一把拉开房门正要往外走,却见院子里那一红一白两头狐狸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身后树干背后的暗影里忽然转出两个直挺挺的人影,这俩人浑身衣衫破旧不堪,青面獠牙,一双手臂直垂过膝,黑中透亮的指甲泛着瘆人的乌光,已经抵在了那两只蹲伏不动的纹牳脖子上。与此同时,黑暗中的那些貔子、黄鼠狼等全都蠢蠢欲动起来。 ‘纹牳血,僵尸尝,星追月,天无光!’传说中,纹牳号称‘阴灵’,这种异兽从出生到死亡都不会接触阳光,白天深藏地底巢穴之中,定夜之后才会出洞觅食,乃是世间阴气最重的一种生物。对于所有渴血的僵尸来说,纹牳都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大补之物,一旦被它喝到纹牳之血,不但会瞬间唤醒它前世的记忆,使其从无知无识的僵尸进化为拥有智慧的灵尸,而且必然会在极短的时间里爆发出十倍于僵尸的力量,而这种力量,绝对不是像周长功这种普通的阴阳先生所能对抗的。周长功干的就是这一行,虽说没有亲眼见过,但对于这种大凶尸变的说法可是一清二楚。虽然他也搞不明白那两头狐狸为什么能够这样随心所欲地控制僵尸和纹牳,但他却也看出了对方的威胁之意:只要他敢踏出房门,那么在他受到其他异兽攻击的同时,立刻就会有两个近乎无敌的灵尸出现! 周长功已经迈出门槛的脚立刻缩了回去,他完全没有料到暗处居然还有两个僵尸存在,他也不敢、更不能去面对即将到来的那个灾难性的结果! 第三十三章 谶言 在周长功的感觉里,十几步远之外的东厢房竟然变得非常遥远,房门和窗户都没有关严,露着一道窄窄的缝隙。他支起耳朵,聚精会神地想要捕捉来自那边的一点讯息,但厢房中却是死一般的静。这婆娘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沉?就算听不到声音,那股浓重的腐臭味也早该把她惊醒了吧? 回头看看院子里严阵以待的那些荒原精灵,尤其是那两头狐狸看着他的眼神中明显的嘲讽和威胁的意味,周长功忽然感到了一种深深的乏力。他原本是靠着与这些精灵还有冤魂们沟通、交流甚至是镇压它们过日子的,他们之间,应该是猫和老鼠的关系,最起码也应该是对等的、算不上朋友的那种互相利用的关系。在他们之间,周长功从来都是统治者甚至是猎杀者,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自己居然沦为了这些荒原精灵戏弄若玩偶的对象! 周长功更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和这满院子的荒原精灵还有僵尸对峙的同时,东厢房里的妻子和张连义已经开始了第三次热火朝天的缠绵。女人毫无顾忌地大声呻吟着,张连义嘴里也时不时发出一阵野兽般的低吼,身体冲撞的声音也不间断地飘逸在空气中。这些令人血脉贲张的声音原本应该会在静夜里传得很远,然而,那虚掩的房门和窗户竟然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完全密封了起来一样,站在堂屋门口的周长功居然说什么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窗外,忽然有一股奇怪的香味飘来,女人的身体好像在刹那间化成了一汪水,或者是一个无底的深潭,那是一种几乎可以吞噬一切的虚无,让世间所有男子都趋之若鹜的生命轮回之谷。张连义感觉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片不停变幻着形态的云彩,飘然若飞,却总有一线轻柔的包裹让他不忍离开。这种包裹越来越温暖而且在迅速地弥漫着,渐渐地弥漫了全身。一种无可抵御的收缩之力让他感觉自己瞬间变成了一滴水,倏然滴落。张连义仿佛看到一片平静的湖面上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在女人快乐到了极致的那一声长吟里,张连义感觉自己忽然间消失了,消失在了一片摇曳生姿的芦苇荡里。 小院里,一红一白两头狐狸忽然往两旁一分,两只身形硕大的貔子一左一右抬着一个人走了出来,那是失踪的张连义,双目紧闭,身体软绵绵地看起来毫无知觉,嘴里居然还一声接一声地打着呼噜! 周长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试探着把一只脚迈出门槛,院子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于是他全神戒备着慢慢迎上前去,将沉睡中的张连义接了过来,然后用询问的眼神望着那两头一直关注着自己一举一动的狐狸,却是一言不发。 红色的狐狸眼珠转动,一个声音在周长功脑海里响起:“周长功,这人身上有着你所不知的秘密,他之所以会到这里来,其实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愿,你应该明白这其中的缘由。而且,驱使他来到这里的那种力量并不是你所能抗衡的,所以你只能顺从,也就是顺从这个人的意愿,明白吗?顺便告诉你一句:只要你肯真心帮他,那么不但你这后半生可保顺遂,而且还可以保证你周家后世荣华富贵,反之嘛,嘿嘿!嘿嘿!” 此时的周长功已经完全失去了抗争之心,他选择了用沉默来维持自己作为一个阴阳先生最后的尊严,却缓缓地向那头红狐点了点头。 另一头白狐抬起头,冲四周‘吱吱’叫了几声,一片声的窸窸窣窣声中,周围不计其数的荒原精灵开始潮水般退去,在那两头纹牳和僵尸离开之后,红狐和白狐往后一纵身,忽然间消失在了大树的暗影里。不知道谁家的雄鸡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啼叫,转眼间整个村落里的鸡叫声已是此起彼伏。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抹血红,天亮了。 东厢房里响起了女人特有的那种慵懒舒适伸着懒腰打哈欠的声音,看起来这婆娘这一夜睡得挺香,根本就不知道院子里发生的这一切。周长功嘴里嘀咕一句:“娘的,你老头差点丢了命,你这臭娘们倒是睡得死死的!” 不过骂归骂,他心里最后一块石头倒是落了地。他抱着兀自沉睡不醒的张连义走进堂屋将他放在炕上,然后装上一袋旱烟,坐在炕沿上心神不定地抽了起来。 。。。。。。。。。。。。。。。。。。。。。。。。。。。。。。。。。。。。。。。。。。。。。。。。。。。。。。 有了夜里这一场遭遇,周长功再也不敢对张连义无礼。他静静地坐在炕沿上抽着旱烟,却发现张连义睡得极沉,也不知是昨天的酒喝得太多了呢还是那些狐狸貔子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反正直到中午时分,他才在实在是等不了了的周长功的摇晃下悠悠醒来。 睁开眼,乍一看到周长功的张连义似乎吓了一跳,他一骨碌爬起来,脸色发白,不住地四下张望,嘴里还不停地嘀咕:“我这是在哪?我这是在哪?你......你......你咋过来了?天亮了?” 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周长功倒是觉得有些好笑起来。他想当然地以为张连义必定是在昨晚被那些貔子抬走的时候又受到了什么惊吓,根本没去想这小子会和自己的老婆之间发生些什么。他抬手拉住不停躲闪的张连义,在他一阵阵打着寒颤的脊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嘴里是破天荒的柔声细气:“好了连义,那些东西都走了,现在呢,天也亮了,别怕!别怕!有表叔在呢!” 张连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四周,犹自如同大梦未醒:“我怎么在这?我怎么在这?我不是在......在......” “在哪?!你一直在这炕上呢!年纪轻轻的,一点装酒的家伙都没有,喝点马尿就睡得跟猪似的,怎么叫都叫不醒!你看这天都晌午了,还不快点起来洗洗脸吃饭!” 年轻的表婶子一阵风似的闯进门来,依旧是风摆杨柳一般的妖娆,一双水汪汪的俏眼狠狠地剜了张连义一眼,然后又似乎是无意识地快速眨动了两下。张连义心中一震,猛地醒悟过来。他低下头不再作声,只管起身、下炕,到门边的脸盆里去洗脸。周长功呢,也怕说出自己夜里看到的事会吓到他,于是也就默不作声。 午饭吃得很简单,但女人也端出了两样当地人招待贵客才会有的小菜:老咸鱼和鲜爬虾。老咸鱼吃一口咸得人直打哆嗦,却是越嚼越香;鲜爬虾嫩而多汁,吸一口满嘴余香,确实是两种难得的美味,张连义也确实是饿得很了,一个人吃了小半条老咸鱼、八只鲜爬虾还不算完,居然又将一整个窝窝头狼吞虎咽地填下了肚子,这才意犹未尽地擦擦嘴,打个嗝,饱了。 小表婶手脚麻利地收拾好桌子,一边端着碗筷往外走一边回头吩咐:“当家的,连义也来了两三天了,你也别端架子了啊!快给人家说说那张纸上的事。连义家里不是还准备盖房子吗?也总不能老在这耗着!” 声音依然是那么柔声细气,却也仍旧一如既往地不容置疑。 周长功顺从地答应一声,从张连义手中接过拓文,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说话了:“连义啊!说实话这纸上的字呢,我认识,不过这里边的含义我还真的也搞不太清楚,这我可不是糊弄你啊!这样吧,我先给你念一遍听听,然后咱再一起琢磨,你看咋样?” 直到此时,昨夜的事依旧时不时萦绕在张连义的脑海里,他只是不明白,自己一觉醒来,怎么会突然间又从小表婶身边回到了堂屋的大炕上?难道那只是夜里的一场春梦?然而不管咋样,此时的张连义面对表叔周长功仍然免不了心里发虚,加上这本就是有求于人的事情,当然更不敢抢白,只能点点头,静等着下文。 周长功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开始念:“江上闻歌声,弦落箭如风。手挽三尺剑,秋雨幽篁中。越女本非我,陈音亦非卿。雁落齐风下,耿耿有长弓。芦荡春风起,梦回*峰。” 张连义听得似懂非懂,用一种迷茫的眼神看着周长功问道:“完了?” 周长功点点头,目光中也是无尽的茫然:“嗯!完了!” 张连义对这段话简直摸不着一点头脑,但对于‘*峰’这三个字倒是异常地敏感,一句话脱口而出:“表叔,你读书多,有见识,这*峰到底是什么地方?还有......还有......这越女和陈音是不是两个人名啊?” 周长功又点点头:“不错!我对于这篇拓文,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两点。越女和陈音是春秋战国时代越王勾践手下的两个厉害人物,*峰呢,正是吴越之地一处极为神秘的人间秘境。只是这地方离咱们这边千里之遥,又怎么会扯上关系呢?” 第三十四章 谜团 周长功和张连义两个人在炕头上脸对着脸坐着,脑子里都在急速地转动着。张连义对于这些历史人物和地理背景根本没有一点认知,实在是难以理解这其中的含义。百无聊赖中,他用指头在拓文上指指点点着,嘴里默念周长功刚才的话,却总觉得念来念去有些不对劲,于是开口问道:“表叔啊!我怎么看后边好像还有两句话你没念呢?” 手指点指之处,是几行明显小了一号的字体。 周长功一愣,脸上的表情就有点不自然:“哦!看看!看看!我真是老糊涂了,光顾着想事,竟然没给你念完。不过这两句话好像也无关紧要,你想听呢,我就念给你也行。” 张连义心里就有点嘀咕,心说你这个老狐狸,还想给我留一手呢!不过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似乎是毫不在意地说:“嗨!咱爷俩你还这么客气干嘛?碰到这种事,任谁都可能想七想八的对吧?不过既然我都来了,咱不管他有没有用,您都念给我听听,说不定会有啥用呢?” 周长功脸上的神情瞬间已经恢复了自然,他点点头:“好吧,那你想听,我就念念。这几句话是:‘乱世争雄、治世建功,俱读心之术也。用之正则福泽万民,用之邪则祸乱苍生。福祸之间,皆由自取;周余兴亡,千载之下。’下边是更小的四个字:蠡种书。” 这一来张连义更是一头雾水,对于前边的那段话呢,他最起码还听得出人名和地名,后边这段话则完全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了。一旁的周长功看着他那茫然的眼神,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轻蔑,还有一种隐隐的得意。 就在这时,在房间里不停忙碌的小表婶忽然插了一句:“*峰?这地名取得,真不害臊!还芦苇荡?是不是还有紫竹林啊?神神叨叨的!” 这看似无心的一句话,落在周长功耳朵里倒没什么,他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并没说什么。但张连义却是禁不住心里一震,脑海里顿时出现了前段时间他梦里多次出现过的那些场景:白衣女子、紫竹林、*峰,还有,昨天夜里和小表婶之间的那一场不知是真是假的、梦幻一般的缱绻缠绵——那时候,自己的感觉里,根本不是在那间狭小的厢房,却正是在一片幽暗的芦苇荡里!难道说...... 他的思路忽然间变得清晰起来:梦中舞剑而歌的白衣女子、那个与丢失的铜人酷似、最后自刎而死的剽悍男子、他口中那个叫做‘长弓’的军士,还有那句明显意有所指的‘芦荡春风起,梦回*峰’,更好像与昨夜自己和小表婶的缠绵情事有着奇怪的联系。而且,昨夜情浓之际,他分明感觉自己身下的女子好像也变成了一头毛色柔滑的狐,加上自己一梦醒来,居然又回到了堂屋里,而小表婶和表叔的样子,又都好像是在刻意掩饰着什么,难道说自己建房挖土打坯、挖到铜人和骷髅石板,甚至是来到羊头村碰到小表婶,这一系列的事件之间都有某种联系?自己和梦中的那个白衣女子和箭手,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关系?!自己那夜在貔子窝里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祖神’、‘使者’都有某种神秘的寓意? 他越想越是害怕,只觉得背上泛起了一阵阵彻骨的寒意,面孔也逐渐变了颜色。他只管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却没有发现,身边的周长功和背对着自己的小表婶脸上,几乎同时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张连义似乎本能地不想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而周长功似乎也真的是黔驴技穷了,两个人的讨论一直没有什么结果。 事情到这里,似乎真的陷入了僵局。 半下午的时候,院子里忽然涌进了一群人,一个个惊慌失措,面孔煞白,显然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周长功细问之下,原来是紧邻的羊犄角村发生了一件怪事:大白天的,一群貔子和黄鼠狼在一红一白两头大狐狸的带领下包围了村落,村里大多数妇女都被魇住了,疯疯癫癫,闹得村里鸡犬不宁。由于周长功是这附近最好的灵媒,所以他们结伴来请他过去作法。 这种事是没办法推脱的,于是周长功就在院子里重新布置了一下(他知道这种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又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再出什么事),这才带上百宝囊随着羊犄角村的乡亲们出了门,家里,就只剩下了张连义和他那个香艳的小表婶。 要说这小表婶也确实胆大,周长功前脚出门,她后脚就把院门一关,回头急匆匆跑进房里,一头就扎进了张连义的怀里。两个人到了这时早已是轻车熟路,不一会就又纠缠得难解难分了。 好不容易等到两个人分开,已是掌灯时分,张连义惬意地抚摸着小表婶滑腻的肌肤,嘴里舒服得不住地‘哼哼’。女人此时也已经缠绵得媚眼如丝,一根葱白一般的手指不住地在张连义胸口画着圆圈。 女人的身体在张连义怀里不停地蠕动着,他自己也有些奇怪自己的精力怎么会突然间变得如此之旺盛,简直比和自己的老婆在一起时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享受着女人的温存,他脑海里不时闪过这几天来所发生的一幕幕场景,没来由地,嘴里就问了起来:“小表婶,你看咱俩都这样了,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字呢!你到底是哪村人啊?还有,为啥我表叔说你是他捡来的呢?” 女人把头钻在他的怀里,‘嗤嗤’笑了起来:“干啥?刨根问底的,难不成你还想把我娶回家啊?” 张连义心里一荡,搂住女人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嘿嘿!我倒是想啊!不过,第一是我表叔不舍得,第二嘛,真把你娶回家了,我看不多久就得让你把我给榨干了!” 女人用手轻轻在他胸膛上捶了两把,撅着嘴嗔道:“你个死没良心的小连义!说这么多理由,还不是怕你家里的女人不肯?!算了,我也知道这事不靠谱,还是能快活几天算几天吧。” 说着话一双小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然而,她越是这样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张连义的好奇心就越重,他一翻身,捎带脚就把女人的双手给捉住了:“咋的?又馋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快说!快说!要不然,我可不给你解馋了啊!”说话间脸上的表情笑嘻嘻的颇为暧昧,但眼神里却是满满的好奇。 女人被他压在身下,一张小脸上已经是晕满了桃红,见张连义果然好一会没有下一步动作,不由得笑着骂了起来:“你个死小连义!还挺有耐性的呢!好,那我就告诉你。我是羊尾巴村人,娘家姓黄。女孩子家也没有名字,因为排行老四,所以娘家人都叫我四妮。至于说你表叔那老东西为啥说我是他捡来的,那是因为我跟他认识的时候,正好是被村外的黄大仙(黄鼠狼)给上了身,一个人迷迷道道地钻进了芦苇荡里呆了好几天,是家里人请你表叔把我救回来的。你想啊!一个女孩子遭遇了这种事,谁还敢娶?正好那时候你表婶子又过世了,也算是为了报恩吧,我爹娘就把我许给了那老东西。唉!这些事说起来就伤心,你说你非得提这些干啥?” 说着话眼圈一红,居然流下泪来。 这一下张连义有点慌神,连忙起身去拿毛巾。这时候就听女人在身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小连义啊!我跟你这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正经啊?” 张连义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听女人又叹了一口气:“唉!其实呢,你也不用不好意思说,我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在你眼里肯定不是个好女人。不过我也不知道为啥,自从那天一看到你啊,我就跟着了迷一样,心里总想着啊,要是生孩子,可千万不能生一个像你表叔那样粗黑蠢笨的孩子,要生,我就得生一个像你这样白白净净文质彬彬的,所以我才......我才......” 张连义听得心里热乎乎的,刚才的尴尬顿时消失无踪。他回身走过去用毛巾替女人擦去脸上的泪珠,动作细腻温柔,满脸都是温存呵护之意。 女人满足地笑了起来,伸手拉着张连义在身边躺下,柔声细气地问道:“小连义你说,要是这次我真的怀了孕,这孩子该叫啥名好呢?” 张连义觉得有些好笑,心说哪有这么巧的?不过看看身边女人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那股认真劲,又不忍心扫她的兴致,于是随口说了一句:“你们这地叫羊头镇,三羊开泰嘛,再说我好像记得昨天夜里咱俩应该就是开了三次泰?就叫开泰吧!” 女人被他逗得‘噗嗤’一笑:“开泰开泰,你咋不说耕了三遍地呢?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女人的笑容荡人心魄,张连义心里一动,一伸手把她抱在身上,嘴里笑道:“正形?我要是一直有正形,你怕是不愿意吧?” 说话间身体蠕动,女人猝不及防,不由得发出一声丝绸般光滑绵长的吟哦,身体随即遏制不住地动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梦游 也许是天从人愿吧,这一夜,周长功果然没有回家。 两个人没有了顾忌,更加肆无忌惮。午夜时分,昏黄的煤油灯照耀之下,两个人终于筋疲力尽,相互搂抱纠缠着昏昏睡去。荒原上传来一阵幽怨的狐鸣,炕桌上的煤油灯爆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噼啪’声,张连义蓦地醒了过来。 这是在哪儿?头顶上是一座并不算太大的圆形劵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香味,而自己所躺之处并不是周家堂屋里的火炕,而是一块长条形的石质桌案。怀里的软玉温香已经不见了踪迹,但女人的气息犹在,怀中尤暖。 一段时间以来接二连三的离奇遭遇已经让张连义变得有点麻木起来,他心里在想,可能又是做梦吧?他用力揉揉有些发酸发涨的双眼,展开双臂,舒舒服服地伸着懒腰坐了起来。咦?手指怎么好像被谁给咬住了?这小娘们,折腾了两宿了还不嫌累?张连义笑嘻嘻地睁开眼转过头去,脸上的笑容突然间僵住了。 身边是一座巨大的棺椁,自己所躺的长条石质桌案,很明显是一张供桌。不过这张供桌与棺椁非常不成比例,不但长,而且高,张连义躺在上边几乎与棺椁上盖平齐,这一坐起来之后,自然就比棺椁高出了一大截,而且这还不算,自己的手,并不是被那个风情万种的小表婶咬在嘴里,咬住自己手指的,居然是一只侧躺在棺材板上、浑身的长毛其白如雪,脸上还带着笑容的白狐! 狐狸也会笑?!而且......而且......如果这是梦,指尖怎么会感到清晰的疼痛?!这究竟是怎么了?张连义闭上眼使劲甩甩头,只希望自己能突然间从梦中醒来。 “傻小子,别摇了,你没做梦,这才是真正的周家,周长功家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鼓,耳边一阵发痒,一缕熟悉的体味清晰地传来,媚惑的笑声里,张连义艰难地转过身来,眼前依然是一座巨大的棺椁,只不过侧卧在棺盖上咬住他手指的,却赫然又变成了那个风情万种的小表婶。 “这究竟是咋回事?!你......你......你究竟是人是鬼?表叔的家......表叔的家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满腔春情忽然间就化作了满满的恐惧,眼前的小表婶依旧是窈窕丰腴肌肤胜雪且笑靥如花,却似乎再也激不起他内心哪怕是一丝一毫的*。 小表婶缓缓地松开张连义的手,从棺材盖上慢慢地爬了起来,脸上的表情逐渐从笑靥如花转变成冷漠,又从冷漠渐渐变成了泫然欲涕,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张连义心里也是一阵莫名的心酸:“小连义,我本以为你跟你表叔不一样,应该是个有情有义的多情种子,谁知道,原来你也跟其他男人一样,在乎的,不过是我这张皮囊!” 她葱白一样的手指指尖,指甲逐渐变长,就像一柄柄玲珑剔透的刀刃,缓缓地从眉心一直往下划落,所过之处,那一层如雪一般让张连义留恋不已的嫩滑肌肤像纸一样往两旁分开,悉悉索索的声音让张连义几乎崩溃:一幅完整的人皮,就在他惊骇的目光注视之下落在了脚下,眼前,分明就是一只被剥了皮的犬科动物——狐! 张连义一步步往后退去,目光游移,希望能找到一个出口。然而,四周全是青白色的岩石,根本就找不到任何一个哪怕是能让老鼠钻出去的地方。 小表婶——那只血肉、筋脉历历分明的狐,嘴里不时发出一声清脆的笑声,却正在步步紧逼。而尤其让张连义感到恐怖和绝望的是:她身后地上那张被脱下来的人皮这时候居然也飘飘荡荡地站了起来,像鼓满了风,身前的那道裂隙时不时向两旁翻开。一张分成了两片的脸上,一边是灿然的微笑,一边是刻骨的怨毒,也向着自己这边慢慢地飘了过来。 张连义胸中的恐惧越积越深,他想大叫,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来,想逃,却找不到出口。深深的绝望攫住了他的全身,在他的感觉里,就好像自己又回到了以前梦中新家里的那个地下墓室,此情此景,那是何其相似!所差的,就只是那座棺材上面并没有放着油灯。 油灯?!这里没有灯,怎么会这么亮?这里没有出口,那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一转念间,张连义忽然发疯一样从那只狐狸和人皮之间一下子蹿了过去,扑向那口原本避之唯恐不及的棺材。 狐狸和人皮嘴里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阵愤怒的‘吱吱’尖叫声,一转身,闪电般向张连义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已经退无可退的张连义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猛地将棺材盖一推,尘土飞扬中,棺材底部似乎射出了一道亮光,他也来不及去看,捂嘴、纵身,一下子跳了进去。 眼前是一道门。一条幽深的通道在身后蜿蜒开去,那个墓室忽然消失了。而那扇门里边好像有一些嘈杂的人声,并且好像还有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本能地,张连义就觉得自己正面对的这扇门背后,一定有非常凶险的东西存在,他不能顺应似乎在操控着他的某种力量走入那扇门。于是他转身,强忍着那种呼唤的诱惑,沿着通道向着与门相反的方向走去。 通道里非常潮湿,同样是没有灯光,却并不显得黑暗,两边是生满了苔藓的石壁,粗糙却非常湿滑,头顶不时有一些略带腥味的水珠滴落,落在身上,是一种很怪的灰白,就像是农村建房时,用水将生石灰催熟时流出来的那种石灰乳。然而令张连义感到奇怪的是,尽管两旁石壁和头顶总是有水珠滴落,但脚下却非常干燥,那些水珠落到地上之后立刻就会消失,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就好像......就好像脚下不是岩石泥土而是一层镂空的篦子,水落在上边立刻就漏了下去,然后从暗处流走了一样。 这么一想,耳边忽然就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流水声,或者是呜咽声?!张连义浑身的汗毛一下子全竖了起来:他娘的,不会又碰到啥邪门的东西吧?!极度的恐惧之下,张连义几乎都要哭了出来,心说我这到底是咋着了?好好搂着个漂亮女人睡觉,竟然也睡出这么多幺蛾子来!他奶奶的,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做梦?!如果是做梦,到底怎么着才能快点醒过来?如果不是,自己又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的?难道那个标致的小表婶真的是一只成了精的狐狸?可表叔周长功是身负道法的阴阳先生啊!狐狸精跑他家里那不是自投罗网?而且表叔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还同她做了夫妻?!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探路,脑子里一边胡思乱想,一分神,脚下突然一滑,身体就失去了平衡。他心里一惊,本能地用手四下乱抓,手就从石壁上探了进去,而且还好像抓住了一把带着叶子的东西。 这些东西有点韧性,却不足以支撑他身体的重量,于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了:这两边明明就是非常坚硬的石壁啊!自己的手怎么没有感觉到一点阻力,一下子就插了进去?他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从石壁中把手收回来,竟赫然发现手里攥了满满一把湿漉漉的芦苇叶子!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面前的这条通道,这些看似坚硬的石壁不是真的?他试探着再次伸手向石壁上按去,却发现石壁像空气一样,完全是虚的!他的手慢慢地隐没进去,手指竟然又碰到了一种植物——芦苇! 这样的一种发现简直是匪夷所思,张连义毫不迟疑地站起身,迎着石壁直直地走了出去。 眼前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芦苇荡,身后则是一座熟悉的农家小院,院门敞开着,北面的堂屋里,一点灯光如豆,摇曳着昏黄而温暖的光,透过窗口映入他的眼帘。 张连义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才突然间明白过来,这是表叔周长功的家! 一个魁梧的身影沿着芦荡中狭窄的小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背上一个鼓鼓囊囊的百宝囊非常显眼——周长功回来了。 “连义,你小子不好好地在家睡觉,大半夜地跑到外边干啥?不怕这荒原上的貔子把你拖去吃了?不怕被狐狸精迷了,把你给奸了吸了阳气?睡不着,就找你表婶子说说话嘛!这大半夜的跑到外边来,可不会碰到啥好事!” 离老远,周长功就扯开大嗓门喊了起来。 周长功的身影和声音,在此时的张连义心里简直是无比地亲切,那破锣一样的大嗓门简直变成了天籁之音,听得他心里一阵发烫。他紧走几步,一把抓住周长功的手,再也不肯松开,简直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突然间抓住了救命的绳索一样。 周长功‘呵呵’笑了起来:“咋啦?才这么一会不见,就这么想我?!看你这样子,是不是还想亲我一口啊?” 张连义猛地清醒过来,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连忙一甩手松开对方的手臂,嘴里‘呸’了一声,回头就往院子里走,便走边说:“胡说八道,满嘴放炮!谁想你了?你又不是我老婆!” 周长功也不以为意,上前搂住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走进了院子。 堂屋的门开了,一个窈窕丰腴的身影摇曳生姿,带着迷人的风致走了出来:“咦?你爷俩咋一起回来啦?” 昏黄的灯光照射下,笑靥如花,正是那位迷人的小表婶。 第三十六章 又是凶宅? 小表婶手里提着的,是夜里放在堂屋里的马桶,她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扭扭搭搭地从张连义身边经过。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就在他俩擦身而过的一刹那,张连义忽然发现小表婶那双毛茸茸的大眼中闪过一缕绿莹莹的亮光——那是一种充满了野性的光,就好像是......是他刚刚在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墓室中面对她——那只会将自己的皮脱掉的狐的目光一样。 张连义浑身一阵冰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真实起来,这个小院、身边的表叔、那个扭扭搭搭走向院门的小表婶,这些,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自己现在真的是在羊头村吗?还是依然呆在芦苇荡中的貔子窝里?更或者,自己根本就没有出过门,还是在家里的炕头上,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仍未醒来的梦?还是,这本就是梦中之梦,这一切包括所谓的土改、脱坯、建房等等,都只不过是一场梦?想着想着,他不由自主地又在自己胳臂上使劲掐了一把,一阵尖锐的疼痛感倏然传来,他忍不住‘哎哟’一声叫了起来。 一旁的周长功有些莫名其妙,瞪着眼睛问他:“你这孩子干嘛呢?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做梦?放心放心!事情都过去了,这不是梦。” 张连义讪笑着刚要解释,小表婶已经又一次擦着他的身体走了回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笑嘻嘻地说:“小连义,你没做梦,这些,都是真的!咯咯!咯咯咯!” 清脆的笑声渐渐充满了整个小院,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身上每一根神经。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自己所到之处,似乎每个地方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变得那么诡异?一时间,张连义的身体和表情都僵硬了起来,望向周长功的眼神也充满了迷离。 周长功脸上的表情忽然间也变了,他一招手,将已经走到了堂屋门口的小表婶叫了回来,一边审视着张连义的脸,一边若有所思地说:“嗯,这小子快醒了,快醒了。咱还是赶紧告诉他那件事吧?” 小表婶点点头,周长功这才开口:“小连义啊!你建房子的时候,会有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不过呢,能不能得到,就要看你的本事和命运了!有些事命里早已注定,逃,是逃不掉的!哈哈!哈哈!还有,别忘了开泰、开泰、开泰......” 声音好像越来越远,两个人的身影也迅速幻化成了一红一白两头身形巨大的狐,跳跃着跑向院门,然后倏地隐没在了院门外的芦苇荡中,消失不见了。 ....................................................... “小伙子!小伙子!醒醒!醒醒!”一只手在肩膀上轻轻地摇晃着,张连义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张俯视的脸,鸡皮鹤发,很明显是一位老妇人。张连义一惊,猛地坐了起来:“谁?你是谁?!” 老人明显也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这才在拐杖的支撑下稳住了身子。她眯起眼睛看了他好一会,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小伙子,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你是谁?怎么会跑到我家里来?怎么还睡在我儿子的炕上?” 张连义一时间有些懵了,脑子里转不过弯来,他直愣愣地看着老人,嘴里嗫嚅着:“你儿子?你儿子?这不是我表叔周长功的家吗?你怎么说是你家?” 老人颤巍巍地点点头:“嗯!当然是我家,因为周长功是我儿子!” 张连义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不过不管咋说,作为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最起码的礼仪他还是有的,他一骨碌爬起身,跳下炕跑到老人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原来是姑姥娘啊!我在这已经呆了三天啦,一直没见到您,也就没给您老人家问好,您可别介意啊!” 老人张开一张没牙的嘴,笑了起来:“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嘴还真甜!你说你是长功的表侄子?我怎么不认识啊?” 张连义也笑了起来:“姑姥娘,也难怪您不认识我。我是临祁那边张家庄的,叫连义。因为离得远,所以只是小时候来过两趟,现在都四十岁的人了,模样都变了,您当然认不出来了!” 老人紧盯着张连义的脸看了好一会,一双浑浊的老眼中忽然发出了一点亮光。她颤悠悠地伸手抓住他的手,一张皱纹密布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哎哟哟!闹了半天是连义啊!你看!你看姑姥娘这记性!老喽!真是老喽!这才几天哪?小娃娃都成了中年男子汉了!你看看,你说你大老远来了,你表叔又不在家,这不是慢待了远客了?唉!你等着,先歇会,姥姥啊,去给你做好吃的去啊!” 说完,有些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手,步履蹒跚地向门外走去。张连义心里就有些嘀咕起来,心说我这不已经在这呆了好几天了吗?一直都是表叔表婶在照顾我啊!怎么姥姥说他们出了远门了呢?再说了,就算表叔表婶不在家,姑姥娘那么大年纪了,自己也不能让她去给自己烧饭啊!想到这连忙上前紧走几步,想拦住老人:“姑姥姥!姑姥姥!您别忙活了!我不饿。” 然而奇怪的是,尽管看起来老人步履蹒跚,但张连义却根本撵不上她。老人一边走一边还说:“甭客气啊小连义,姥娘还能动呢。等着啊!姥娘做饭很快,一会就好。等着啊!” 话音刚落,老人的身影已经忽然不见了。 这一下张连义可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连忙走出屋门,却见东方的天际已经显出了一抹鱼肚白,远处也有了此起彼伏的鸡叫声,而在十几棵大树遮蔽下仍显幽暗的小院里,晨风轻拂,哪里还有老人的影子? 张连义站在门口,只觉得脊背上一股冷汗刷地流了下来,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在他二十几岁的时候,这边就已经向临祁送过信,自己这位姑姥娘去世了。也就是说,刚才和自己说话的这位姑姥娘,其实已经死去近二十年了! 一种阴冷的感觉油然而起,张连义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连忙回头关门。可这门是咋回事?怎么忽然间变得这么破了?而且,门上糊的毛头纸也破败不堪,几乎都完全碎掉了。他的目光在堂屋里四下打量,就看见窗户上的毛头纸也一样破败,就连自己刚才躺过的炕席,也已经破了好几个大洞。不过奇怪的是,炕上那张炕桌桌面上,确确实实还摆着一碟吃剩了一半的老咸鱼、一碟鲜爬虾皮,地上甚至还有两个喝空了的酒瓶子。 这诡异的一幕让张连义莫名其妙起来。他顾不得害怕,回头走出屋门,就见刚才还干干净净的院子里已经长满了没腿的荒草,而不远处的那两扇院门,却早已倒在了草丛中,而且已经破得几乎散了架。 这到底是咋回事呢?他已经完全六神无主了。难道是自己有了梦游的毛病,夜里跑到别人家里了?可眼前的一切又是那么熟悉,所有的摆设都和这几天自己在表叔家看到的一模一样啊!想到这,他忍不住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表叔!表叔!周长功!周长功!” 他气急败坏地喊着,院子里却是一种似乎不怀好意的静,死一般的静。他的声音一出口,就像被风吹走了,又像水一样被海绵吸收了,听不到一点回声。 他再也忍耐不住这巨大的恐惧,抬脚疯一样向院门外跑去。 天终于亮了,和煦的阳光柔柔地照射在那两扇倒在草丛里的院门上,张连义呆愣愣地坐在门前,身边围拢了十几个羊头村的村民,正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七嘴八舌,说啥的都有:“这小子是哪里的?肯定是外地的,以前好像没见过。” “肯定的嘛!要是咱本村的,谁这么大胆跑到这凶屋里去过夜?!还一待好几天?吃饱了撑的啊?!嘿嘿!这小子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命还挺大!” “别说,说不定是这院里的狐仙看这小子长相不错,没舍得吃掉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嗯,这家伙以后可能会发财!” “看你这话说的,这院里可不止有狐仙,还有那个......难道说那玩意也稀罕他的长相?!你看他这魔魔怔怔死气沉沉的样子,中了邪是一定的!谁知道院里的东西还会不会找他?” “嗯!那是!那是!这种事,恐怕谁也说不准呢!” 乱哄哄的议论声中,终于有一位老者看不下去了:“哎哎哎,我说,你们这些人咋回事啊?看这样子,这人肯定是周家的亲戚,只不过可能不知道周家的遭遇,所以才会冒冒失失跑进去,这几天还不知道受了多少惊吓呢!你们还在这幸灾乐祸,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快别说了!让人家也静一静。” 听了这话,周围的议论声终于渐渐消失。张连义抬头对着那位老者笑笑,却对其他人视若无睹。他的脑海里不停地流转着几天来所经历的事情,一个大致的脉络逐渐形成并清晰起来。他嘴角上扬,疲惫的脸上居然渐渐露出了笑容。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里适时地响起:“嘿嘿!嘿嘿!小连义,既然想清楚了,那就赶紧回去吧!这里,你是不能再呆了!” 接着就是另一个娇媚的声音:“小连义,别忘了,开泰,开泰!” 张连义猛地站起身来,也不顾周围那些村民惊骇的目光,冲着院子里大喊了起来:“表叔表婶,谢谢你们这几天的款待啦!姑姥娘一个人在这挺闷的,你们也经常回来看看她老人家!还有,我会记着‘开泰’的,这辈子也不会忘!” 说完,一转身分开人群,向四周的芦苇荡中扫视了一圈,然后辨明方向,沿着大路向羊头村外走了出去。 看着张连义的背影,刚才那个说话的老者似是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下,随即跟了上去。 第三十七章 脊檩不见了 羊头村外,张连义向跟上来的老者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这才开口问道:“大爷,您刚才说我不知道周家的遭遇,到底是咋回事啊?” 老者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期期艾艾地反问:“这......你这孩子是哪里人啊?跟周家是啥关系?” 张连义笑笑说:“大爷,周长功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叔,这羊头村呢,说实话我从小只来过三次,最近的一次也是在近二十年之前了,这次要不是有迫不得已的事情,恐怕也不会来。所以这边有啥事我不知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老人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是这样啊!这就难怪了。实话告诉你说吧,这周家啊,这几年可是挺不走运的。本来呢,周长功是咱这羊头镇很有名气的阴阳先生,三里五村谁家有点大事小情都会跑来找他请他,日子过得也挺不错的。谁知道前几年呢,他家女人突然间得了急病,死了,紧接着没多久,他唯一的儿子又失踪了。儿媳妇守不住,没多久也带着孩子改嫁了,家里就只剩下了周长功自己,日子过得啊,苦了吧唧的。可能这就是命吧!后来,羊尾巴村有家人的闺女(是个老闺女,一直在娘家待到30岁了还没嫁人,人呢,长得倒是挺好看的,也不知道为啥就是找不到婆家),也不知道怎么地就被这原上的黄大仙给附了身,疯疯癫癫的,一个人跑到这原上的苇滩里去了,好几天也不知死活。这家人没办法,就跑到这里来求你表叔周长功。那时候他正活得憋气呢,于是问也不问,跟着那家人就去了羊尾巴村。据那家人说,到了羊尾巴村之后,你表叔跑到那闺女的房间里看了一眼,啥话也没说,回头就扎进了苇滩里,唉!可惜啊!他这一去,不但那闺女没找回来,就连他自己也失踪了,到现在也再没回过家。” 说着不住地摇头叹气,显然是对周长功的离奇失踪很是伤感。 张连义敏感地从老人的表情里察觉到了一点:这个老人,肯定和自己的表叔周长功关系不错,最起码是有一定的交情,于是又问:“大爷,那后边是不是又出了啥事?我刚才怎么听乡亲们说什么我表叔家的房子是什么‘凶屋’?” 老人抬起头看着张连义,又是不答反问:“孩子,这话问得有点假啊!前几天你进去的时候,村里就有人看到过,只不过离得远,没来得及叫你。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在里边这几天几夜,没遇到过什么怪事?要不然,这院子里也没个人,没吃没喝,你怎么能在里边一连待上好几天才出来?” 老人这么一问,这几天的离奇遭遇自然而然地在张连义的脑海中一一出现,他虽然想清楚了很多事,却依然忍不住背上发凉,面孔发白,恐惧的表情想藏也藏不住。 他尴尬地笑笑:“大爷,说了恐怕您不信,这几天我在里边啊,是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而且还见到过我表叔和表婶,甚至还有我那位过世很多年的姑姥娘呢!当然表婶不是我以前的那位表婶,是表叔后边又娶的,嗯,就是您说的那位被黄大仙迷了的老姑娘。” 老人看起来倒是没觉得有啥好笑的,他面色凝重地说:“孩子,你这么说呢,可能就对了。你那位表叔失踪之后不久啊,村里人就开始经常在夜里听到这院子里有动静。也有大胆些的后生跑来偷看,说是有一红一白两只狐狸住在里边,而且还经常变成你表叔周长功和一个漂亮女人的样子,于是就有人说,你表叔和那位老姑娘已经化成了狐,并且已经结成了夫妻。再后来,这座院子就渐渐成了一些野狐、貔子光顾的地方,甚至也有人像你一样,看见过你姑姥娘在这里出现过,有人说是你表叔修成了仙,已经能够把死去的老娘给请回来了。不过不管咋说,这座院子是再也没人敢来了,一传十十传百,慢慢地,院子里也荒了,村里的传说也越来越多,这座院子也就变成了人们嘴里的‘凶屋’。要说你也命大,你表叔周长功呢,也算是挺仁义的,虽然现在你和他已经人妖殊途,哦,不对不对,应该是人仙殊途,长功啊!得罪莫怪啊!他还是正儿八经照顾了你几天,也算是尽到了亲戚的本分。你啊,也该知足了。这事情呢,我是全给你说清楚了,天不早了,这荒原大,你还是赶紧上路吧!” 说完也不等张连义道谢,回过头,把手往背后一背,溜溜达达地走了。 虽说张连义思想上已经有所准备,但真相依然让他有些后怕。他远远地望着那座掩映在芦荡中的神秘小院,就算现在已经是白天,他也仍旧感觉有些毛骨悚然,就好像那座小院里正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无声无息无形无迹地发散出来,在苇荡中潜形匿迹,向自己悄然包围而来。他猛地打了一个寒噤,一回头,沿着大路一溜烟便走,就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撵着他一样。 与此同时,在张连义刚刚离开的那座破败小院不远处,一座布局完全相同的院落里,周长功正慢慢打开院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冷冷一笑,嘴里嘀咕了一句:“哼!小子,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在他身后,那个妖娆的小女人笑盈盈地走过来,站在他身边幽幽地望着那条在苇荡中蜿蜒而去的小路,眼底却隐隐透出了一丝不舍和莫名的忧伤。不过,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瞟向一旁的丈夫时,却又嘴角上扬,脸上是很明显的不屑和嘲弄。 ....................................................... 经过几个月的准备之后,建房所需的土坯、麦草、檩条、房梁、麦秸等已经全部就绪,张连义开始在村里四处下通知邀人,选了个黄道吉日,建房工作正式开始。 自从羊头村一行之后,张连义似乎已经有了一个详细的计划,他并没有再去刻意回避什么,也没有重新选址的意思,只是他并没有像其他人家一样,从挖地槽开始就让乡亲们帮忙。虽说这是一项颇为艰巨的工程,也有好心的乡亲不请自来,但他却以种种理由谢绝了,而且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这挖土呢,没啥技术含量,还是我们自己来吧,等挖好了地槽,需要夯土的时候,我再去请你们就是!出力气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呵呵!呵呵!” 乡亲们不明所以,还有人以为张连义是心疼钱和粮食,而对于一个已经败落的富家子来说,憨厚的乡亲们总还是抱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同情和怜悯的,所以尽管张连义表现得有点反常,倒是没有谁说过闲话。客气几次之后,也就由他去了。 几天之后,张家庄的乡亲们又发现了一件颇为稀奇的事:张连义挖地槽的时候,竟大多数时间是在夜里,白天乡亲们吃过早饭出门,张家两口子差不多正好扛着工具回家。有人觉得奇怪问起的时候,两口子就总是异口同声地回答:“白天太暖和,干点活就出汗,夜里凉快,出活。” 对于这种解释,大多数人是不以为然的。因为此时已是深秋,白天不冷不热,正是做这种力气活的最佳时间,夜里嘛,北方温差大,倒是挺冷,做起活来并不舒服。不过人家张连义夫妻既然这么说了,除了少数几个人插科打诨地开几句不咸不淡的玩笑之外,照样没人追根究底。 劳力少,这挖地槽的工程量又大,所以虽然张连义此时已经是今非昔比,浑身几乎是有了使不完的力气,但也还是整整挖了二十多天,这才把所有的地槽挖完。 这之后,两口子在家里歇了几天,这时就有几个和张家走动得较好的乡亲们发现,挖完了地槽的夫妻俩并没有多少兴奋,反而显得有点怅然若失,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 然而不管咋说,地槽挖完了,下一步的夯土、垒墙等一系列工程,那就绝对不是只靠他两口子就能胜任的工作了。事实上,夫妻俩也没有再拒绝乡亲们的帮忙,反倒是走街串户下起通知来。 与乡亲们想象的不同,一旦大家伙真正过来帮起了忙,张家夫妻倒是非常慷慨:张连义每天早起出门买菜买肉打酒,女人则从村里邀了几个平时关系较好的婆娘,每天忙忙活活地和面蒸窝头、蒸馍馍。因为那时候农村建房的规矩是这样的:帮工的乡亲中,会垒墙、抹墙皮、做木工活等等懂技术的,饭食就要好一点,吃馒头、肉菜、还能喝点酒;而那些不懂技术只知道出力气的,就只能吃窝头、白菜炖粉条了。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早就习惯成自然了,所以这样的做法并不会得罪人。更何况相对于其他人家来说,张家的饭菜已经算是非常丰盛了。 俗话说人多好办事,这话是一点都不假。短短五天之后,张家的新房主体已经完工,下边,就是上梁做屋顶了。然而就在这时,本来做好了预算也准备得非常充分的张连义忽然发现:一根脊檩不见了。 第三十八章 偷树 在农村住过的人都知道,脊檩就是屋脊最顶端中间的那根檩条,与其他檩条不同,这根檩条的要求是蛮高的,要够直、够粗、够结实,因为它不但承载了整个屋顶大部分的重量,而且还决定了屋顶的美观与否——如果它弯弯曲曲,那么整条屋脊就会七歪八扭、高高低低,既容易漏水,又非常有碍观瞻,因为这些原因,所以农村人建房的时候,只要条件允许,对于脊檩总是要精挑细选的。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这次张家在这种时候丢失了一条脊檩,后果可能是非常严重的——在这样有限的时间里,到哪再去弄一条像样的木料呢? 张连义真的发愁了。他根本没有想过去找,因为肯定找不到——人家既然敢偷,那肯定早就想好了后手,村子虽然不算大,但要想藏这样一根木料,还是不怎么困难的。更何况,都是庄里乡亲,你总不好挨家挨户去搜吧?这可是一件非常得罪人的事情。再者说,张家此时可是专政对象,村里人对他家可以说已经是非常宽厚了,他又怎么能因为这样一件事在村里弄得鸡飞狗跳?而且就算找到了又怎样?木料也没什么记号,要是人家一口咬定是自家的东西,你总不好跟人家打官司吧?思前想后,张连义最终还是决定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还是自己想办法再弄一条吧! 可问题又转回来了,这么仓促之间,到哪去找一根足够好的木料,并且不耽误盖房的进度呢?张连义吃过晚饭之后,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想了很久,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了一个地方:三里地之外,双余村老余家的祖坟——一片种满了松树和杨树的墓地里。 双余村在当地算得上是一个大村,它之所以取名‘双余’,据说是这个村子第一代村民是从外地迁来的亲兄弟俩,娶妻生子之后,逐渐形成了现在这样一个村落。至于这兄弟俩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迁来的,由于年代久远,已经很难有个准确的说法,只不过有两点可以肯定:一是他们的祖籍肯定是江南一带的,二是这余家人和张家村人从来是老死不相往来,从老辈人的嘴里传下来的原因就是:老余家和老张家祖上有仇,曾经是你死我活的老对头,而且这种仇怨可以追溯到很远——老张家的祖上,据说也是从江南一带迁居而来的。 双余村的余氏家族加上散居在其他地方的余姓族人,这老余家在当地也算得上是一个大家族,人丁兴旺,自然这祖坟的规模也不算小,而且由于年代久远,又一直有族人管理修缮,所以这片墓地里的树木大都生长得非常茂盛,可以说其中绝大多数用来做一根房梁都绰绰有余,只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余氏家族对这片墓地看管得也非常仔细——墓地里是常年有人守墓的。 对于张家和余家的世代恩怨和余家墓地的情况,张连义其实知道得一清二楚,然而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也实在没有了其他办法可想,周围三里五村他在脑子里都过了个遍,似乎根本想不起其他地方还有合适的木料可用,要想不耽误进度,去余家墓地弄一棵树,就是最便捷的途径。然而就两个家族的关系而言,去买,那根本就是笑话,于是一向安分守己的张连义一咬牙:去偷一棵! 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就连张连义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偷东西这种行为对他而言原本是非常下作的,也是他以前一直嗤之以鼻的,然而到了今天,他脑子里的这种想法竟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甚至还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他潜意识里有点惭愧有点鄙视自己,又自我安慰地将其归咎于时下的生活环境:家庭因不可抗拒的外力而败落,自己这样做,也只是为了早一点让家里人安顿下来,也是迫于无奈而已!难道自己失去了那么多,到最后想要一条好一点的脊檩也不行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不欠任何人的,倒是这个世界夺走了太多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我这也不算偷,应该是拿回一点自己的东西! 他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刚开始内心的一点羞愧和对于墓地的恐惧感也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随手从院子里拿起木匠师傅们留下的斧头、带锯、锛等工具一股脑放在地排车上,也不和家里人说,拉起来就出了门。 老余家的祖坟地位于双余村东边,张家庄西边的中间地带,只不过距离双余村相对稍近一些而已。对于这片林木葱郁的墓地,张连义是非常熟悉的,他很清楚地知道看坟人的小屋座落在墓地的西北角上,所以他也很自然地将目标锁定在了墓地的东南角——一片杨树和松树混杂的地带。 在北方的农村,因为杨树的叶子宽大肥厚,风一吹总会‘哗啦哗啦’乱响,所以又叫‘鬼拍手’,按照迷信的说法,这种树颇具阴气,有招魂引鬼的能力,所以不适合栽种在‘阳宅’也就是活人居住的房屋附近,但是坟地里载这种树的倒是在所多有。而松树呢,一个是不畏苦寒,不用太过用心管理,二是它四季常青,有福泽万世、鸿运长青的寓意,这两种树一个是聚气藏风,一个是守运送福,所以很多家族墓地中都会按照一定的比例和方位栽种这两种树,而老余家当然也不例外。 张连义急匆匆地赶到余家墓地之后,先找个地方将地排车和工具藏了起来,然后从外围迂回到西北角,偷偷地窥探看坟老头的动向。这时候已经接近半夜,墓地里时不时有星星点点的磷火闪动,一些不知名的虫鸣兽吼此起彼伏,四下里却是听不见一点人声,显得阴森而可怖。可能是笃定于很少有人敢于在夜间光顾死人群居之所吧,看坟老头显得相当悠闲,他一个人哼着小曲坐在小屋门口喝茶,还时不时停下来向着面前的虚空嘀咕两句,就好像是和谁聊天一样,看得躲在暗处的张连义毛骨悚然。 好在没多久老头就困了,哈欠连天地将旱烟袋里的烟灰磕掉,然后回过头推门进屋,关上门,不一会灯就熄了,再过一会,小屋里响起了均匀的鼾声,显然是睡熟了。张连义心里一阵兴奋,机会终于来了!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就在老头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眼神斜斜地瞟向了他藏身的地方,似乎明白那里藏了一个人一样。 第一次做贼的那种潜意识的羞耻感和兴奋感让张连义有些热血上涌的感觉,他忘记了害怕,竟然一溜烟般从墓地里斜插过去,方向感极强,一丝不差地直接跑到了藏匿地排车的地方。他毫不犹豫地就近选取了一棵树干笔直的松树,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吐沫,操起带锯,对准树干根部就锯了起来。 墓地的夜,其实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安静,除去一些虫鸣兽吼之外(当然这些平原地带并没有什么大型野兽,但墓地里像黄鼠狼、貔子、獾等小型野兽还是不少的),还总是隐隐约约会有飘忽不定的人影、断断续续的低语、幽幽怨怨的啜泣声充斥其中。可以说,这里是一个独立于人们夜梦之外的世界,你闯入了这里的这个时间段,也就等于闯入了另外一个时空。 但此时的张连义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也许他意识到了,却顾不得去体会、也不想去体会周围诡异的氛围,此时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尽快锯倒这棵树,拉回家去,别耽误盖房子! 随着锯口的逐渐加深,树干也开始逐渐向一边倾斜,就在他的锯子锯到接近三分之二的时候,林地中忽然刮过一阵风,树干一阵摇晃,随即发出一声刺耳的折断声,接着便轰然倒地。 这一声巨响在暗夜里可说是石破天惊,张连义根本没有思想准备,自己也禁不住吓了一跳,心说坏了,这一下,还不把看坟老头给惊醒了?他顾不得浑身的汗水,连忙跳起来躲到稍远一些的地方,静静地观察着动静。 就这样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那个看坟老头居然没有出现。张连义松了一口气,这才又提心吊胆地走回原地。没想到他往倒掉的松树那里一看,突然间傻眼了:就在他躲在暗处的这短短大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整棵松树的树枝已经被完全削掉,而且树干已经被截成了大致的一根檩条长短,甚至树皮都已经全部被剥光了! “娘的邪门了!这是谁干的?”张连义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散落在光溜溜的那截树干两边的斧头、锛,还有放在另一头的带锯,只觉得一阵凉气从脚底板一下子冒到了头顶心。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东坡点火西坡冒烟,是你的,就是你的,回去吧,回去吧!” 在这样的深夜里,这样的一个地方,要说不怕,那完全是违心之谈,张连义之所以敢半夜里跑到这里来偷树,那也可以说是被一时形势所逼,他心里其实本就是虚的,这时候再突如其来地听到有人说话,而且还阴森森地不似人声,他所有的勇气顷刻间烟消云散。 也顾不得收拾工具和藏在不远处的地排车了,他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眨眼间消失得影无踪。 第三十九章 从天而降 跑得浑身白毛汗的张连义一路狂奔,二三里地几乎没有回过一次头,因为他总感觉身后有什么声音,有一种东西如同跗骨之蛆般如影随形,一步不落地跟在他的身后! 终于进村了,见到了村落里零零星星的灯光,而身后那种诡异的声音也一下子消失了。张连义稍觉放松,这才感觉到浑身像散了架一样,所有的精力都已经用尽。他再也支撑不住,就在距离自家门口不到二百米的地方就地一坐,大张着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再也无力站起。 这样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东方的天际显出了曙色,张连义这才感觉缓过神来。想想这一夜的遭遇,他不禁有些垂头丧气:忙活了大半宿,而且还破天荒地做了一次贼,到最后不但没有把檩条偷回家,还搭上了一辆地排车和木工师傅们的工具,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可咋办呢?房子已经平口,最多再有一天就要上梁了,而脊檩又是固定屋梁所必须要用到的。这根脊檩缺失了,一定会大大耽误进度不说,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他越想越觉得泄气,却又毫无办法可想,只好勉强撑起身子,一步步向家门口的方向走去。 转过街角,晨雾朦胧中,家门口好像放着什么东西,静静地,一点声息也无,在这个不寻常的早晨,越发显得诡异可怖。这时候的张连义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一见之下顿时紧张起来。他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咬着牙一步步走了过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娘的拼了!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要真是什么怪物,让早起的老婆孩子看到了,还不得吓死?! 随着他一步步接近,门口的那件东西逐渐清晰起来。张连义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是别的,正是自己匆忙中丢在余家墓地的地排车,上边端端正正地躺着那条剥好了皮的松木檩条,甚至就连他丢掉的工具锛、带锯、斧头也一样不少、整整齐齐地摆在上面! 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简直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他站在原地,又愣了好一会,突然用一种变了调的声音颤抖着大声叫起来:“谁?!是谁?!他娘的人吓人吓死人懂不懂?!我姓张的可没得罪过谁!快他妈出来!出来!” 一阵阴恻恻的轻笑声倏然在他身后响起,他浑身一抖,一咬牙猛地转过身来,却发现身边的雾气像水流一样随着他身体的转动打着旋,身后根本就是空无一人! 仿佛又一次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梦靥,张连义发疯一样绕着地排车周围上上下下地转着圈踅摸着,那种似有似无的阴笑声仍旧时远时近地不绝如缕,几乎是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鼓,让他的精神几近崩溃。这些东西究竟是怎么来的?想起自己一路狂奔回家时身后一直跟着的那种奇怪的声音,他脑子里灵光一闪:难道说,夜里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就是这辆载着檩条的地排车?!可是地排车自己是不会跑的,一定是有人......或者是什么东西推着它跟着自己!然而如果是人,谁又有那么大的力气和体力,能用地排车推着一条几百斤重的松树跟着自己一路狂奔二三里地,而且还能做到几乎是无声无息?!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叫出声来:“不是人!肯定不是人!” 话音刚落,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马上接上了茬:“嘿嘿!嘿嘿!不是人,当然不是人!你也早就不是人了,怕啥?!” 极度的恐惧之后,张连义反而慢慢镇定下来,他走上前伸手摸摸地排车上犹自湿润新鲜的松树檩条,忽然也‘嘿嘿嘿’地笑了起来:“没错没错!当然不是人!东坡点火西坡冒烟嘛,有这本事神通的,肯定是你们了!就是不知道,你们为啥要帮我?” 那个看不见人却听得到声音的东西似乎也静了下来,声音不再飘忽不定,却变得有些尖利并且好像正在渐渐远去:“错了错了!你完全想错了!我们可不是在帮你,我们是在帮自己!你盖房子的事可不能耽误,这个嘛,你见过皮子山,见过周长功,还和你那位漂亮的小表婶睡过觉,应该知道是为啥!走了走了,你小子好自为之吧啊!” 原来如此,原来真的如此,张连义终于完全镇定下来。 院门‘吱呀’一声,妻子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是孩子他爹吧?你一宿不着家,这盖房子正忙呢,也不嫌累?夜里还到处跑!” 女人打着哈欠走到跟前,见到地排车上的松木檩条居然毫不惊讶:“哦,你是去找脊檩了?弄回来就好!快进屋洗洗,我给你做点吃的,一会匠人们来了还要忙呢!” 对这种情形,张连义可说是早已习以为常,他丝毫不觉得老婆的态度有什么异常,嘴里淡淡地应了一声,随手将地排车往院墙边靠了靠,与妻子相跟着走进家门去了。 ...................................................... 正午时分,三架巨大的三角形房梁已经完工,吃过午饭之后,匠人们稍事休息,随即投入了下一步的工作。瓦匠师傅们爬上脚手架做一些上梁前的准备工作,而木工师傅们则开始整理檩条。其他的二檩、三檩、四檩都好说,只需要按照每间房子的东西跨度截取足够的长度就可以了,因为这些檩条可以在山墙和房梁上交错搭接。但脊檩却需要仔细加工:所有的脊檩都必须在一条直线上,所以错开搭接是绝对不行的,要根据每根脊檩的粗细和弯曲程度进行整体调整,还要在衔接的地方打坡口,在山墙和房梁处用马钉(一种用钢筋打制而成的非常粗大结实的u型铁钉,两端分别钉在两根脊檩的坡口衔接缝隙处,使几根脊檩连成一个整体)连接起来。 这是一件仅次于房梁制作的技术活,活路的质量也决定了房顶的美观和质量,所以丝毫马虎不得。木工师傅们这段时间对张家的款待应该是非常满意的,干起活来自然也就分外上心,他们卖力地将准备好的脊檩一条条在院子里摆开,开始弹墨线、瞅曲直,按部就班,工序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然而轮到那根新鲜的松木脊檩时,带头的木工师傅却皱起了眉头。他找到张连义,有点生气地说道:“我说连义啊!你家的檩条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怎么这根这么鲜?要是这样安上去,时间一长,水分一干,可是很容易变形的!尤其是它上边还有那么大的重量,这怎么能用呢?!” 张连义一愣,随即满脸无奈地说:“叔,我也不想啊!可昨天我才发现,准备好的脊檩少了一根。你说时间这么紧,你让我到哪去淘换一根干透了的脊檩去?就这,还是我连夜跑到亲戚家淘换来的呢!算了算了,就将就着用吧!要是真的以后变形了,也只能怪我倒霉,跟叔你无关!” 带头的木工师傅仍旧有些不乐意:“话不是这么说啊连义,知道的呢,是你这檩条不干,不知道的,到时候还会说我手艺不行呢!咱丢不起这个人啊!” 张连义有些着急,却又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只好一边往他手里递烟,一边不住地说着好话。旁边的乡亲们见状也围过来打着圆场,木工师傅这才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继续开工了。 没想到过了不大一会儿,带头的木工师傅又走过来拉住了忙碌中的张连义,这次他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连义啊!你这根脊檩,恐怕还真的就不能用!” 这下子张连义真的急了,心说这人咋这么多事呢?我家的房子,我都不怕屋脊变形,你照着做就是了,怎么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啰嗦?!然而这正是关键时刻,又不能冲人家发火,于是他强压着内心的不快问道:“又咋啦叔?我不是说以后变点形没事吗?” 那人摇摇头:“连义,不是我为难你,而是这根脊檩好像确实有点问题,你过来看看吧。看好了,你说能用,那我二话不说,你要是也觉得有问题,那咱就另想办法,毕竟咱老百姓盖个房子不容易,你说是吧?” 见他说得恳切,张连义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他丢下手里的活路,跟着木工师傅走到那根檩条前边低头一看,禁不住也愣住了:在那根檩条两端打坡口的地方,木心竟然是一种血一样的鲜红,而且湿乎乎的,好像有流下点什么来的趋势一样! 眼前的景象把张连义也吓了一大跳,心说早上在家门口看到它的时候,看起来很正常啊!怎么一打坡口,就出现了这样一件怪事?难道说墓地里的树做檩条有啥不吉利?还是这棵树在墓地里种的地方有什么特殊?也或许,是那些把它送回来的东西做了什么手脚? 然而不管咋说,按进度明天一定得上梁,要想再重新找一根同样的脊檩那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这可咋办呢?张连义望着檩条坡口上的那一汪殷红,一时间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章 射雕 事情到了这里,居然还没算完,就在张连义看着那根檩条发愣的时候,一旁的木工师傅又拉拉他的手,示意他往一边看,这一下他更是有点发懵:地上散落的那些用锛削下来的木屑形状奇特,看起来就像一根根沾血的鸟类翎羽,倒好像他们面对的不是一根檩条,而是正在杀一只飞禽一样。 眼前的现象实在是诡异得有些匪夷所思,那木工师傅眼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恐惧,嘴里不停地嘀咕着:“连义啊!你说我做木工活做了大半辈子了,什么样的木料都见过,可像这种事情,倒还是第一次见呢!你这根檩条到底是从哪弄来的?不是有啥说法吧?” 张连义一时语塞,他总不能告诉人家,这东西是从墓地里偷的,而且还是以那样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方式运回来的吧?且不说这种说法很难令人信服,而且事情一旦传出去到了双余村老余家人那里,恐怕会引起一场很大的麻烦,毕竟,从人家祖坟里偷树,这可是一种亵渎祖宗的大事,要是人家叫起真来,那自己可能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眼前的局面确实有些尴尬:这根木头呢,用吧,可它确确实实透着一股邪气,不用吧,那一大家子人都在这等着呢,耽误一天,这花销可也着实不小,咋办呢?张连义一时间手足无措,搓着手围着这根檩条转起了圈子。 就在这时,张连义的婆娘不知啥时候走了过来,她笑嘻嘻地看了张连义和几个木工师傅一眼,端着茶盘一边挨个送上茶水,一边有些奇怪地问:“他爹,咋了?咋停了?是檩条尺寸不对吗?” 张连义此时脑子里正在想着怎么解决眼前的难题呢,对女人的问话也没太在意,只是点点头,然后翘翘下巴向地上的那根檩条指指,意思是自己看吧。 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几乎让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掉了下来。就见女人一低头,目光刚一落到那个中心殷红的坡口上,竟突然间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啊!......啊!!!老雕!老雕!”一边叫,一边已是脸孔煞白,浑身颤抖,看样子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老雕’、‘遁虎’是当地的方言,就是指鹰、隼、鹞、鹫类等食肉的猛禽,原来刚才女人向地上看时,竟然是一头身形硕大得有点离谱的苍鹰,浑身浴血双翅微张蹲伏在那根檩条头上,一对锐利的爪子下,还紧紧地按着一只血淋淋垂死的白狐。而它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充满了残冷的意味,正紧紧地盯着她,似乎随时都会扑过来一样。 女人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大伙一大跳,其他还在忙碌的乡亲也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活路,向这边看了过来。张连义顾不得多想,连忙上前一步把女人抱住,嘴里还不停地安慰着:“你看你瞎叫唤啥?!咱这地方,哪来的老雕?看迷眼了吧?!” 然而女人却依旧浑身颤抖,嘴里不停地叫着:“快!快!快打死它!你看那只小狐狸快被它抓死了!快!快!你看!你看!它还想吃人呢!”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张连义可说是见惯了这些诡异之事,大白天的倒也没感觉有多害怕,然而一边的木工师傅可有点受不了了,他的脸也在一瞬间变得一片苍白,双腿甚至遏制不住地打起了哆嗦,一双游移不定的眼神里明显写着几个大字:白日见鬼!他侧身撤步,已经在预备来一个‘风紧,扯乎’了。 一干大人乱哄哄地不知所措,一片嘈杂中,忽然有一个稚嫩的童声响了起来:“娘,你别怕!老雕在哪呢?你看我射死它!”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过,一大一小一个小男孩领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小男孩虎头虎脑,手里拿了一把竹子做的玩具弓箭,小女孩白白净净的,粉嘟嘟的一张小脸,手里则拿了一个纸风车摇摇摆摆。这俩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张连义的二儿子虎子和小女儿莲花。 这俩孩子之间只相差了两岁,虎子八岁,莲花六岁,与老大强子却相差了整整七八岁,正是‘七岁八岁狗也嫌’的年纪,兄妹俩整天家形影不离,上蹿下跳。妹妹莲花虽然性格文静,但整天跟在这样一个调皮捣蛋的哥哥身边,还能好到哪里去?好在张连义夫妇都是属于那种好脾气的人,对这俩孩子倒是并不会过于苛责。 两个小人儿蹦蹦跳跳地从大人们中间穿过来到父母身边,虎子一边煞有介事地拉弓搭箭,一边抬起头问:“娘!老雕在哪?在哪?” 这时候,女人已经吓得语不成句,她战战兢兢地把头埋在丈夫的怀里,伸手往身后指指,随即赶紧缩回手,倒好像生怕那头其他人根本看不到的老雕会扑过来啄她的手一样。 这时候,莲花倒是瞪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叫了起来:“哥哥!哥哥!你看,老雕在那站着呢!快射!快射!” 虎子一回头,好像也发现了目标,只见他原本透着天真的一张小脸上忽然布满了杀气,身子往下一蹲,前腿弓,后腿蹬,一根高粱杆加铁钉做成的箭紧贴着嘴唇缓缓移动,竟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射箭姿势。这样的一个姿势和神态是那样的熟悉,张连义脑子里一阵恍惚,竟仿佛看到了那个早已丢失多时的铜人。 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反应,虎子右手一松,那支高粱杆做的箭已经‘嗖’地离弦而出,只听‘夺’的一声轻响,箭头铁钉已经深深地没入了那根檩条坡口的红心。 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一阵似有似无的鸟鸣,那坡口的殷红迅速消褪,不一会就已经恢复了平常的颜色。一家人再往地上看时,就见那些散落在地上形如翎羽的木屑随风而动,一眨眼也碎了一地,就好像刚才的那种景象从未出现过一样。 虎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去拔起箭杆,回头走到母亲身边,仰起头非常豪气地说:“娘,没事了,那只老雕已经被我给射死了!” 女人似乎仍旧心有余悸,她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果然看到地上平躺着一根普通不过的松木檩条,刚才那只似乎对她构成了极大威胁的苍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一幕也有点太过离奇,以至于周围的大人们都不约而同地觉得自己肯定是看花了眼,一根木头嘛,又怎么会流血?木工师傅摇摇头,擦擦眼睛再仔细看看,脸上便有了一点羞惭。他回头对着张连义尴尬地笑笑:“连义啊!你看看,咱们这么多大人,还没个孩子胆子大呢!刚才,肯定是咱们看花了眼了,嘿嘿!嘿嘿!” 这里边,只有张连义心中有数,不过到了这种时候,他也不能点破,再说他心里也觉得,就算是这根木头有什么邪门,也肯定已经被儿子那一箭给破掉了。这时候要赶进度,也不能顾忌太多。于是他也笑着放开抱着妻子的手,走过去在檩条上踩了两脚,嘴里‘呸呸’吐了两口唾沫,对几个木工师傅说:“好了好了,没事了,咱还是赶紧干活吧,天不早了,要不明天可要耽误上梁。” 几位木工师傅相互对视几眼,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好再说,一个个抄起工具干活去了。 安顿好了帮工的乡亲,张连义这才回过头,把妻子和两个孩子偷偷地叫到无人处,询问刚才发生的一切。本来他还觉得也真的有可能是妻子看错了,没想到这一问之下,两个孩子居然也是异口同声,说是刚才的确是看到有一头很大个的老雕蹲在那里,爪子里抓着一只很漂亮的白色狐狸,而且浑身是血,一直很凶狠地盯着他们的娘不放,看那样子,倒好像是‘俺娘惹着它了一样’。小女儿莲花如是说。 “我一箭射过去,正射在它的头上,那个老雕扑棱了几下,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怎么了,反正它一下子变得很小,好像是钻到地下去了,也好像是被那根木头吸进去了。反正是它不见了。爹、娘,你们别怕,有我呢,只要那只老雕敢再出来,我就再射他两箭,看它还敢不敢欺负娘!哼!” 这一来,张连义心里不由得读了一个疙瘩:难道说,这根檩条里真的藏了什么邪门的东西?想到这,一个故老相传的有关老余家的传说忽然浮上了他的脑海。 据家里的老人说,他们老张家祖上曾经养过狐,而且不是为了养家糊口,却是真真正正将这种颇具灵气的小兽当成神灵一样来供养,称之为‘护家仙’,所以张家人对这种小兽是非常敬畏尊重的。 而老余家则正好相反,他们祖上迁居来此的时候,就带来了一头很老大的老雕。这头老雕不光不用主人喂食,而且还时常飞出去,将从野外猎来的野物叼回家给主人解馋。 这老雕是狐狸的天敌,刚开始时还差点,到后来老张家的狐狸和老余家的老雕数量慢慢增加,于是就偶尔会有老雕偷猎老张家的狐狸的事情发生。而这也间接导致了张、余两家的关系一直不能融洽相处。 “难道......难道说这棵从老余家祖坟里偷来的树,竟然和这些传说有关?!” 张连义越想越觉得不对,心里不由得又打起鼓来。 第四十一章 老雕冢传说 第二天正是看好了的黄道吉日,正适合上梁、安门等土木工作。一大早,木工师傅们最先来到,也不用张连义指挥,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做起了上梁前的准备工作。 在建房的过程中,上梁这道工序的重要性几乎与破土奠基同等重要,所以作为房主的张连义更是丝毫不敢大意,他比木工师傅们还要早了一个多小时来到新房子里,和老婆一起,将这一天所用的供品、鞭炮、写有‘姜太公在此,上梁大吉’的红纸以及一大包糖果、饼干全都准备妥当,还准备好了一张供桌和一大摞黄纸。这些东西都是上梁时的必需品,一是敬奉鬼神,二是酬谢乡邻。 然而,就在张连义特别邀请来帮忙上梁的几位本村壮汉陆续赶来,正准备上房的时候,一位本家老人忽然赶来了,而且非常干脆地制止了他们继续上梁。 这位老人辈分极高,排行老五,是张连义的爷爷辈,在张家庄的地位形同族长,非常的德高望重,他这么一出面,尽管张连义心里有十二分的不情愿,却也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暂时停止了手头的工作。要说这张连义毕竟也曾经是富家子弟,虽然现在家庭已经败落,但从小养成的那种处世技巧还是比较圆滑的。他察言观色,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 张连义一边嘱咐妻子和大儿子给帮工的乡亲们端水递烟稳住阵势,一边满脸堆笑地将老人拉到一边,一口一个‘五爷爷’地叫着,然后小心翼翼地询问出了啥事? 就见老人瞪着眼睛看了他半晌,直到他脸上的肌肉因为努力保持笑容都几乎要僵住的时候,这才突然叹了一口气,单刀直入地问道:“连义啊,你前天夜里,是不是去人家余家坟地里砍树了?” 虽然思想上已经有所准备,但张连义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位平时说起话来四平八稳的老人居然会这么直接,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五爷爷,您......您这是说的哪门子话?!好好的,我去人家坟地里砍树干嘛啊?再说,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半夜三更去坟地,您看我有这么大胆子吗?” 话虽然说得坚决,但面对这个阅人无数的族长级老人,张连义心里却免不了有些发虚,脸上的笑容也越发不自然起来。 老然看了他一眼,又叹了一口气,沉吟了一会,这才又开口说道:“连义啊!咱先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去砍了人家的树,你上梁呢,也不差这一会,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张连义心里有点不耐烦,却又不敢太过顶撞老人,于是只好强忍着性子,点点头,努力保持着微笑说:“行行行,您说。” 老人脸上的神情有些迷茫起来,他抬头望着淡远的天空,悠悠地讲出了这样一个故事: 很多年以前,张家庄和双余村的祖先几乎是同时来到了临祁,那时候,这里人烟稀少,属于齐国王城临淄所属的一片荒原。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两家的祖先到了这里之后,并没有去临淄定居,而是选择了在这里开荒种地,繁衍生息,所以就慢慢形成了这样两个相隔不远的村庄。 与当地人不同的是,这两家人开始的时候都没有设立供奉祖先的祠堂,却各自供养了自家的所谓‘护家仙’。老张家呢,来的时候就带来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白狐,而老余家则带了一头大得离谱的老雕。 在咱们山东这个地界,虽然说那个年月狐狸和老雕这两种东西都不鲜见,但像这种白色的狐狸和那么大个的老雕却是前所未有,而也正是因为这两家人与众不同的生活习惯加上这两种罕见的灵物,使得当地那些原生居民对这两家人都颇为敬畏,既不跟他们过于亲近,却也不会轻易招惹他们。 更让周围的当地居民好奇的是,张家带来的那只白狐虽然已经奄奄一息,却似乎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自从这家人来到之后不久,就有人看到这个孤悬于荒野中的小院周围经常聚集着许许多多成群结队的狐狸、貔子、黄鼠狼、獾等等平日里很难见到的野兽,每到这个时候,张家人必定会将那头几近垂死的白狐恭恭敬敬地抱出来,而那些当地的狐狸、貔子等野兽呢,也会围拢在它周围,静静地俯伏,就好像在参拜它们的王。 与之相对应的,相隔数里之外的余氏兄弟俩所带来的那头大雕,则成为了方圆数百里之内所有飞禽的王,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无数的鸟儿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将兄弟俩所居住的小院遮蔽得严严实实,就像一个硕大无朋的、毛茸茸的大茧。然后无一例外地,那头大雕会突然间冲出鸟群高飞天宇,紧接着整个鸟群也会腾空而起,跟随在大雕身后,像一片乌云,在这片土地上空盘旋巡视,就像一位真正的王者在巡视他的领地。这一点,倒是和以前张连义所听到的传说不同,不是白狐和老雕自身繁衍而是吸引了周围的同类聚集,造成了周围居民的错觉吧,以为是这两家人饲养了大量鸟兽。 而每到此时,张家群兽聚集的场面也往往会迅速上演,数以万计的各种野兽会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聚拢而来,将张家的院子围得严严实实,尤其是那间专门为白狐而构筑的东偏房,更是会被它们的身躯包围成一个五彩斑斓的大球,而张家人呢,则会取出一种造型小巧别致的弩,站在院子四角紧张地盯着天空严阵以待。说到这里,还要补充一点,这张家人的祖先精于弩击之术,箭术精绝,百发百中不说,而且还懂得造弩、造箭以及三弩连发、十弩连发的法门,本来这在那样一个冷兵器时代是一种极为抢手的本事,但这家人却不肯从军,甚至从来不会用这种本领去狩猎,至于什么原因,那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三年,那头一直奄奄一息的白狐和经常聚集而来的各种野兽忽然间都销声匿迹,再也不曾出现。而从那时起,周围的人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张家人用过弩箭,甚至到了后来,张家的后人连祖先所用的弩箭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这种本领已经完全失传,再到了后来,张家族人中,除了历代几个族长级老人能够通过口耳相传了解到这些之外,大部分族人已经根本不知道祖上还有过这样一种本事。 至于余氏兄弟家的那头老雕,倒是在人们的视线里存在了五六年之久,不过,后来它也是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而且它失踪之后,原本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余家兄弟和张家先祖有过一次短暂的聚会,至于聚会的原因是什么,根本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知道就是从那之后,张家所有与弩箭有关的东西就突然间完全消失了,而余家兄弟也在不久之后非常离奇地相继身亡。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老余家的祖坟里埋上了第一代祖先,不过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余氏兄弟的坟墓一东一西并列,在这两座坟略北,却是一座更大的坟头,余家人称之为‘鹰王冢’,也就是说,余家人用一种超级尊崇的方式,将那头大雕置于先祖之上埋在了这里。因为咱山东人习惯将这种猛禽称之为‘老雕’,所以余家祖坟里的这座‘鹰王冢’又叫‘老雕冢’。 说到这里,老人停住话头,抖抖索索地掏出旱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这才又接着说道:“连义啊!你知道吗?这个故事里的张家就是咱们的先祖,而那个养雕的余氏兄弟,就是双余村的祖先啊!” 这个故事听在张连义耳朵里,那可真的是大有石破天惊之感,弩箭、白狐、苍鹰,这些原本和他的世界毫无关联的东西,却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变得与他密不可分,他心里忽然间敞开了一扇窗,似乎看到了某种真相,却又苦于无法跨越某种障碍而难以把握。 不过,此时的张连义仍旧不想承认什么,心里想你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只能说明张家和老余家可能有极深的渊源或者是恩怨,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这又和我是不是偷树有什么关联?想到这,他一脸茫然地看着老人,似乎是有点委屈地说:“五爷爷,您讲这个故事是啥意思呢?这跟咱盖房好像也没啥关系啊!” 老人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这才不紧不慢地说:“连义啊!要说没关系呢,也真没关系,但要说有关系呢,恐怕这关系也不小,我告诉你一件事吧:今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呢,双余村就来人找我,说是人家祖坟里种在‘鹰王冢’左边的那棵柏树被偷了,而且,而且树枝和上半截树干都没要,看那样子,应该是被人偷去当檩条了。” 说着话,老人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那堆檩条,嘴角上扬,既有微微的愤怒,又有明显的嘲笑。 第四十二章 镇压 听到老人说得如此明显,张连义知道这事肯定是瞒不住了。好在这时候身边并没有其他人,而看老人的样子,也不像是想要说破,他的脑子里快速地转过了几个念头,竟忽然完全镇定下来。 他回头跑到一边端了一杯茶水,殷勤地递到老人手里,然后直视着老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五爷爷,既然您已经看出来了,那我也不瞒您了,那棵树,的确是我前天夜里给偷回来的。” 说完低下头,眼角余光却一直不曾离开老人的脸,偷偷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出乎意料的是,老人并没有生气,反而‘呵呵’笑了起来。张连义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就问:“五爷爷,您怎么了?不是......不是气糊涂了吧?!” 老人喝了一口茶,嘴里不紧不慢地骂了一句:“放你姥姥的屁!什么气糊涂了?你爷爷还没老到那种程度呢!” 张连义更加纳闷:“那您这是......?” 老人又喝了一口茶,这才慢吞吞地说:“连义啊,刚才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你没听懂吗?咱们和老余家的老祖宗之间,其实是有着很深的冤仇的,而白狐和老雕,就是这种冤仇的根源所在。虽然我不知道咱们的老祖宗把咱们的护家仙,也就是那头白狐藏到了哪里,但是我却知道,老雕是狐族的天敌,那老余家在祖坟里建起那座‘鹰王冢’,是为了继续压制咱们的护家仙。这‘鹰王冢’上的这棵柏树,记住,这不是松树啊!是老余家祖坟里最早的一棵,距今应该有上千年的树龄了吧?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棵树并不像其他千年老树一样长得那么粗那么高,但是却也是整个余家祖坟里最大的一棵。而且这座雕冢和这棵树都在坟地的东南角,如果有人站在这棵树上往东看,咱们张家庄可以说是一览无余。这是为什么?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张连义听得有点毛骨悚然,犹犹豫豫地问:“难道您是说......老余家是想让那头死老雕通过这棵树继续一直监视或者是压制咱们张家人或者是咱们的护家仙?” 老人点点头:“嗯,算你小子聪明!据老辈人的说法,那头鹰王死去之后,已经被老余家的祖先通过某种特殊的手法,将它的灵魂从坟墓里植入了这棵柏树,所以这棵树余家人又叫它‘鹰王梯’,就是鹰王登天的梯子之意。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咱们老张家一直到现在都不能从人口、财富、权势等等各方面超过老余家,应该就是拜这座‘鹰王冢’和这棵‘鹰王梯’所赐——它居高临下,永远压着咱们一头呢!说实话,咱们老张家以前也有人想方设法想去砍掉这棵树,但是一来这老余家看得紧,二来每一次去砍,总会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反正总是砍不成。后来年岁长了,这些事也逐渐淡了,甚至现在的年轻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传说,而且就算知道了也没人去相信,这件事也就一年一年拖延了下来。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你居然为了盖房子做檩条就把它给砍掉了,嘿嘿,这是好事,族里人还真的应该谢谢你呢!” 张连义听了更加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五爷爷,那这样说起来我还应该有功呢!您为啥非得拦着我上梁?” 老人笑了笑,然后严肃地说:“第一,这事一出,人家老余家就怀疑到了咱们张家庄的人头上,我要是不问清楚然后做一些防范,一旦让人家找到你门上来,那么后果可能会非常严重,就算因为这事引发两个家族的械斗,那也是很有可能的——你不想见到这种情况发生吧?第二,刚才我也说了,这棵树不是普通的树,它里边很可能隐藏着那头老雕的凶灵,你这么冒冒失失地把它做成檩条放到房顶,说不定会给你甚至是村里人带来什么祸害,你说,我不拦着你行吗?” 说到这里张连义也听得有点后怕起来,他不安地四下张望了一会,这才低声说:“五爷爷,不瞒您说,就这根檩条,刚才我们家孩子他娘还看到上边站了一头老雕呢,不过被虎子射了一箭之后,不见了,也许您说得不错,这根檩条里一定有些邪门。要实在不行,那咱今天先不上梁了,先把这根檩条藏起来,等我找到了其他木头咱再说。” 说完站起身就要去告诉乡亲们先停工。 老人连忙一把将他拉住,嘴里咳嗽了起来,好一会才说:“你这孩子咋回事?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先听我说完!” 张连义一愣,连忙转身蹲下:“好!那您说吧!” 老人这时候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起来:“连义,既然老余家已经怀疑到了咱们张家庄,而张家庄现在又只有你一家在盖房子,现在你想藏木头,恐怕来不及了,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怎么着才能尽快让这根木头消失,而且还不能耽误咱盖房子的进度。你看啊,我是这么想的,反正你这里房梁还没上,还有其他几根脊檩可以先用着,这么着吧:你找几个人先上梁,先把那两根脊檩用上,然后赶紧架起火,多找几个人把这根脊檩烤它一个时辰。这样呢,不但可以防止它变形,而且就算不能完全把它烤干,但外皮总是干的,就算余家人找来看到,他们也认不出来了。这样的话,我估计下午就能把它用到房上,一举两得,而且这段时间里我会想方设法不让老余家的人找到你这,尽量给你争取时间,你看咋样?” 事情的演变确实有点出乎张连义意料之外,他说啥也没想到到了最后,老人居然这么热心地给他出起了主意。这一来他反而在心里泛起了嘀咕,心说这老头罐子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一会黑脸一会白脸的?心里这么想着,脸上不由得就露出了犹豫的神态。 老人很精明,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怎么着?还不相信爷爷是为你好?!那算了,你自己爱咋办咋办吧!” 说完站起身就要走。 张连义一看就急了,连忙一把拉住,苦着脸说:“五爷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您看您刚才也说了,这根木料里边可能有什么古怪,我要是就这么当脊檩用上了,会不会不吉利啊?!您得给我想个办法才行啊!” 老人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说:“你这孩子,爷爷我既然敢让你用,就是有让你用的道理。你想想,老雕之类的扁毛畜生怕啥?一个是火,还有一个就是弓箭。我早就替你想好了,刚才让你找人点火烘烤,这是第一步,要么把木料里的邪气给逼出来,要么把这股邪气给封住,还有,你看。”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他的手里:“把它们一头一个埋在这根脊檩两头的山墙里,就可以把邪气镇住,保证万无一失了。” 张连义低头一看,身子就是一抖:老人递过来的,居然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木头人,前腿弓,后腿蹬,张弓搭箭,嘴角上扬,一张脸上似笑非笑,竟然完完全全是他让儿子去丢弃却被人偷走了的那个铜人弓箭手的翻版!这两个木头人颜色黝黑,入手极沉,一望而知应该是用一种非常致密的木料雕刻而成,而且手感光滑,很明显应该是一件已经有些年头的旧物。 这一下张连义可真的懵了,他大张着嘴看着老人,心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如果说老人是听说这事之后才做准备,那这么仓促之间,也不可能雕刻出这样精致的两个人像,再说,这两个木头人和那个铜人如此相似,绝对不可能只是巧合,难道说......老人手里早就保存了这两个东西?还是他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了现在发生的事?!但这也太扯了吧?从没听说这老头还有这本事啊! 他的头皮一阵发紧,感觉周围的气氛忽然有些诡异起来。他拿着这两个木头人左看右看,心里沉吟,脸上的神色也变得阴晴不定,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见他愣着不动,老人还以为他不相信呢,突然吹胡子瞪眼地在他头顶拍了一巴掌:“你小子发什么呆?爷爷还会骗你啊?!” 张连义这才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呆呆地看着老人,竟忽然感觉老人的脸色有点妖异起来,他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句:“五爷爷,这两件东西,您是从哪弄到的?” 老人刚要说话,突然有一只小手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抢走了木头人。两个人愣了一下,急忙回头看时,却见虎子正得意地冲他俩笑着,怀里紧紧地抱着两个木头人,一边做鬼脸一边跑:“这俩小人真好看,我要了!我要了!” 老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连义,快!快拿回来!这是祖宗留下的东西,别让虎子弄坏了!” 没等张连义反应过来,不远处一直注视着这边的强子已经撒腿向弟弟追去。虎子毕竟年纪小,三五步之后已经被哥哥追上。强子伸手去抓,虎子则使劲一挣,兄弟俩立脚不定,同时摔倒在地,随即就听虎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第四十三章 预兆 小女儿莲花一向和小哥哥虎子最要好,本来看到大哥强子一路追赶,还以为是闹着玩,站在一边看着他俩‘咯咯’直笑,这时看到虎子摔倒而且还哭了起来,小姑娘顿时不乐意了,小嘴一咧,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跑过去在强子身上噼里啪啦乱踢乱打:“坏哥哥!坏哥哥!娘!娘!哥哥欺负虎子!” 当娘的看到孩子摔倒,当然也有些心疼,连忙走过去将滚成一团的两个小子拉开,这时候张连义也赶了过来。女人一把抱起虎子,就看见孩子的额头上被划开了一道一厘米左右的口子,鲜血直流,很明显是被木人手里的那支箭的箭尖给划破了。 女人心中有气,一伸手将两个木人从地上拾起来塞到张连义怀里,沉着脸也不说话,自顾自去给虎子处理伤口去了。这边张连义接过木人,却发现木人身上也沾染了血迹,于是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想把血迹擦去。没想到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发现那些血迹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消失着,就好像是被木人吸收了一样。他刚一愣神,木人身上的血迹已经完全消失,依旧是触手光滑,就好像那些血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张连义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力甩甩头,再仔细看时,却见两个木人身上确实再也看不见一丝血迹。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连义,怎么了?没弄坏吧?” 这时候张连义还有点发懵,听到老人的话顺口就说:“没、没没,不过这木人咋这么怪呢?” 说话间老人已经来到了跟前,笑呵呵地说:“这孩子嘴里没把门的,这木人可是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据说跟当年的白狐一样,是咱们家族的护家仙,不过它是专门用来对付老余家的‘鹰王’的,所以我才会请过来让你镇宅。说实话,要不是你无意间砍倒了‘鹰王梯’,破了困扰咱们家族多年的风水局,我还不舍得把它给你呢!有什么怪的?” 张连义摇摇头,说道:“我不是说这个,刚才虎子的额头不是给磕破了嘛,看样子就是被这个木人手里的箭尖给划破的,而且......而且......” 老人脸上的笑容忽然间一僵:“我刚才好像也看见虎子头上流血了,你不会是说......是说虎子把血弄到木人身上了吧?!”说话时声音尖锐急促,显然是非常紧张。 这一来张连义心里更加没底了,说话都有点结巴了:“对......对对!五爷爷,还有......还有一件更怪的事呢!这......这......这木头人好像会吸血!” 一听这话,老人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从张连义手里接过木人,用手仔细地擦拭了一遍,嘴里嘀咕了一句:“唉!这都是命啊!人再强,总强不过命,该来的,谁也挡不住啊!” 说完把木人往张连义手里一塞,回头就走,一边走一边说:“记住!木人往墙里埋的时候先用油布裹起来扎紧,别让它朽了。还有,这件事你自己去做,别让匠人们知道你藏了啥东西,更不能让他们看到你藏在哪。这是咱张家的传家宝,以后你的房子拆了,这宝物还是要传下去的!记住啊!” 张连义紧走几步跟在老人身后急匆匆地问:“五爷爷,五爷爷,刚才虎子......没事吧?” 老人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别问了!有些事都是命中注定,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吗?好好地去上你的梁吧!别胡思乱想了!” 说着急匆匆地一路走远,不一会就消失在了街道转角处。 ....................................................... 接下来的上梁工作倒是非常顺利,张连义趁着匠人们忙碌的间隙,一个人爬上房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两个用油布裹好的木人埋在了山墙的土坯之间,就连那条透着怪异的脊檩,在烘烤的过程中也再没出现过什么变故,等到了第二天,老余家的人找上门来查看的时候,房顶上已经盖好了苇箔,用上这根脊檩的那间房更是已经开始抹泥、屯麦秸。在没有十足的把握的情况下,老余家的人也不能逼着张连义再把房顶掀开,而从屋里边往上看,那是说什么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的。老余家的人没办法,围着房子踅摸了几圈之后,就在张家庄人的冷言冷语中悻悻地离去了。不过,这几个人临走也撂下几句狠话:“我们家的‘鹰王梯’可不是一般的树,谁家用了,谁家倒霉,哼!等着吧!” 建房的工作仍在继续,不过从那天开始,虎子的精神就变得萎靡不振起来:时不时地会发烧,夜里经常一惊一乍地说胡话,饭也不爱吃,也不像以前那么活泼好动了。 女人心疼儿子,加上这时候已经开始抹墙皮,家里的匠人少了许多,于是她就把烧水做饭的事情托付给两个要好的本家娘们,自己抱着虎子到处去看医生。 然而,四五天的时间里,女人带着儿子看遍了三里五村的大夫,甚至还去过乡里的大医院,却一直查不出是什么毛病,最后,就连大夫们也开始劝她:“这孩子可能不是普通的病,你还是请个神婆给他瞧瞧吧!” 这个过程中,小女儿莲花一直不肯呆在家里,娘和小哥哥到哪,她也一定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虎子的病一直不见好,小姑娘也一天瘦似一天,原本整天挂满了微笑的一张小脸上,更是一天比一天阴郁。 刚开始的时候,强子总以为弟弟可能是吓着了,这种事以前也有过,往往没几天就好,在他看来,这几天弟弟妹妹虽然不搭理他,可要不了几天,这俩小鬼头就会和以前一样,有事没事缠在他身边的,所以他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照样每天跟着父亲去新房忙活。 谁知道事与愿违,眼看着四五天过去了,虎子的病不但不见好,反而有渐趋严重的态势,这一来强子可就有点慌了:作为大哥,虽说他的年纪也不算大,但他却一直以弟弟妹妹的保护神自居,然而这次弟弟出事生病,虽说表面看起来与他没有多大关系,但他自己心里却把自己当成了罪魁祸首——如果那天自己小心些,弟弟就不会摔倒磕破了头,更甚至如果自己不去管他,或许虎子一会玩腻了,自己就会把木人还给爹。那两个木人看起来也不是啥贵重东西啊!自己犯得着那么着急去追回来吗? 诸如此类的想法在强子心里越积越多,小伙子也日渐沉默起来。加上张连义每天在新房子里忙前忙后,也无心去留意这些琐事,一时间家庭成员之间的气氛沉闷异常,甚至是有些形同陌路了。 后来,女人也找过几个神婆给孩子看病,然而这些神婆看过之后却总是异口同声:“这孩子没病,也没啥阴人跟随,就是三魂七魄有些散,可能是受了什么惊吓,好好调养,别再吓着他,过一段时间就会慢慢恢复了。” 但是说归说,虎子的病却是一直不见好,每天病怏怏的,除了仍然对他的玩具弓箭感兴趣不肯离手之外,其他的任何东西都吸引不了他的目光。 这一天,女人看虎子的精神似乎好了些,心里也有些牵挂新房的进度,于是就把他背在背上,用手牵着小女儿,一路向新房走来。 这时候,新房的院墙已经完工,匠人们都在房子外面抹墙皮,见到女人到来,就有几个人停下手里的活计,用农村人特有的那种方式和她开起了玩笑。 虎子好像很不喜欢那些人和他娘说话的那种神态和语气,扭动着身体从她背上滑了下来,一边用手里的玩具弓箭比比划划地威胁着匠人们,一边摇摇晃晃地向房子里边走去。 匠人们觉得这小孩的样子非常滑稽,也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嘴里的玩笑也越发放肆。女人对这些善意且无心的玩笑早已习以为常,也有一句没一句地还击着,不过眼神却一直不放心地跟着虎子的身影。 过了一会,女人忽然看见虎子的头从还没安窗的窗口处露了出来,紧接着就见暗影里虎子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亮光。她心里一惊,刚要叫喊,一支玩具箭已经‘嗖’地射了出来。 一个离女人最近的匠人正因为一句玩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呢,突然间觉得肩膀上一疼,就看见那支高粱杆做成的箭尖上的铁钉已经完全没入了肩膀。这一下他的脸都吓白了,心说这一下要是再偏一点,射到眼睛上甚至是喉咙上,那还得了?! 虎子前段时间整天在这里玩耍,这些匠人们都知道这小子总是随身带着同样的三支玩具箭,这一箭钉在身上,匠人的眼睛随即就瞄到藏在窗口后边的虎子又搭上了另外一支,而且目标明显还是他。 就算是一个成年人,面对这种情形也免不了胆寒,他也顾不得去拔肩膀上的那支箭,嘴里怪叫一声,拔腿就跑。 窗户后边的虎子看到这种情形竟然也不害怕,而是非常淡定地咧嘴一笑,一矮身,小小的身体已经隐没在房间的暗影里。 这一幕女人看得清清楚楚,连忙一边叫喊着让张连义去看虎子,自己则跑过去查看那位受伤匠人的伤势。 这位匠人这边倒是没啥事,一个皮糙肉厚的乡村汉子,只不过是让一个铁钉扎进去一厘米多一点而已,他咧着嘴将伤口里的淤血挤出来,冲着女人笑笑,示意没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候,房间里却传来了张连义有点变调的叫声:“虎子!虎子!你在干啥?!” 第四十四章 月夜迷踪 女人吃了一惊,连忙放下受伤的匠人师傅,回头向房间里边跑去。一进门,就看见丈夫正把虎子紧紧地抱在怀里,而虎子呢,则用力挣扎着,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幽幽的绿光,嘴里还不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虽然年纪幼小且正在生病,但原本病恹恹的他小小的身体里却好像忽然间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尽管正当壮年的张连义用尽了全力,却依然抱不住他,就在女人跑进房间,张连义稍一愣神的时候,虎子嘴里发出一声慑人的低吼,一下子挣脱了父亲的双臂,几步跑到房梁下的墙根前,手脚并用,竟然想往上爬。 墙面上抹好的石灰已经干了个七七八八,根本无法着力,虎子的指甲在墙面上划了十几条浅浅的印痕,指甲顿时折断了好几个,手再搭到墙面上时,已经有了明显的血痕,但这小子就像疯了一样,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依旧动作不停。 女人顿时慌了,她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把将虎子搂在怀里,嘴里‘儿啊’‘肉啊’地哭喊起来:“虎子!虎子!你这是咋地了?你可别吓唬娘啊!” 母亲的怀抱似乎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安抚作用,虎子又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随即静了下来。他用一种虚弱却坚定而清晰的语调在母亲耳边说:“娘,我在这不舒服,我想坐到墙上去。那上边,有人在叫我呢!” 说完,还乖巧地回过头,笑嘻嘻地向上指了一下,刚才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暴戾表情完全不见了。 墙上?有人叫我?张连义两口子四目对视,眼神里都显出了一种深深的恐惧:虎子所指的方向,明明就是他埋藏那个沾了虎子鲜血的木头人的地方! ‘别问了!这些都是命!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吗?’上梁那天五爷爷临去时的话忽然在张连义脑海中响起,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下子涨了起来。难道说......虎子这段时间生病还有今天这些反常的举动,竟然和那个木头人有关?! 很长一段时间了,一连串的离奇遭遇让张连义的心智变得坚韧了许多,他知道现在是大白天,有些事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于是,他强忍着内心的不安,若无其事地吩咐妻子把虎子先抱回家去,自己则走出房门,招呼匠人们提前收工,到老宅里休息吃饭。 送走匠人们之后,张连义也不睡觉,嘱咐妻子看好孩子们,自己则出门直奔新房,搬了一张梯子爬上墙去,直接把那个木头人给掏了出来。 他先用白天剩下的一点麦瓤泥把洞填平,再仔细地抹上白灰,尽量将墙面恢复原状,然后抱着小木人直接出村跑向三四里地之外的乌河大桥,不由分说就把它扔进了河水之中。 明亮的月光下,那个包在油布中的木人却并没有如他预想的一样迅速下沉:那明显是用一种密度极高的木料雕刻而成,应该是不会漂浮在水面上的。而尤为怪异的是,桥下的河水在缓缓流淌,但那个木头人却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拉住了一样,不但没有下沉的迹象,而且自从落到水面之后,就静静地浮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水流对它根本没有一点影响! 饶是张连义如今的胆量之大早已今非昔比,看到这一幕也禁不住头皮发炸。他站在桥面上等了许久,那个木头人始终是一动不动。这下子张连义可真的有点急了,心说怎么着?你这还跟我杠上了是吧?那好!老子就下去看看,到底是咋回事。 他转身跑到桥头,沿着小路下到河滩走向桥底,就看见那个包着油布的木头人不知道啥时候已经消失了,在它刚才漂浮的地方正‘咕噜咕噜’地泛着水泡。张连义恍然大悟:哦,可能是油布包里有空气,所以它才会那么长时间沉不下去。可是,也不对呀,它不下沉,怎么也没有顺着水漂走?算了,且不管它了,只要它沉下去了就好。不管咋样,总算是把这个瘟神给丢掉了。 想到这他转身要走,然而就在他的视线即将离开河面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河水里好像伸出了一只手,而且还向他勾起手指动了两下。张连义的头皮又是一炸,连忙再回头细看,就见河面上隐隐约约浮出了一张苍白的脸,恍惚中就是虎子正咧着小嘴冲他笑呢! 张连义几乎要跳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往前跑了两步,就在他的脚踏进河水的一刹那,那张脸和小手忽然又一下子消失了。 夜风微凉,清冷的月光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如梦如幻,河边的小树林里枝叶摇动,时不时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这本是一个宁静而祥和的夜晚,但这些落在河边的张连义眼睛里,却显得阴森森的,似乎周围布满了他看不见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无声地狞笑着。他缓缓地后退两步,然后猛地转过身,三步两步越过河滩跑上桥头,头也不敢回地往家里跑去。 乌河,终于远远地甩在了身后,那种奇怪的感觉也逐渐消失了。跑得浑身是汗的张连义实在是有点坚持不住,就走到路边,在一棵大杨树下一屁股坐了下来,想先歇口气再走。可能是太累了吧,没想到刚坐下没一会,张连义就感觉眼皮有点发沉,竟然迷迷糊糊就这么坐在路边打起盹来。 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张连义心里就是一愣,这是虎子的笑声啊!这半夜三更的,他怎么跑来了?这婆娘,怎么看的孩子啊?他心里有点生气,连忙站起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不一会,就见路上影影绰绰走来了两个人影,一个高大魁梧,一个小巧灵活。小的呢,手里拿了一副玩具弓箭,蹦蹦跳跳的,一看就是虎子无疑;而他旁边那人,张连义却不认识,不光是因为月色朦胧看不清楚,就光是那人身上穿的那一身一看就不是现代人能有的皮甲,还有他背上挎着的弓、腰上挂着的弩和箭壶,甚至还有一把长长的弯刀,那就绝对不是熟人。 虽说搭眼一看,自己和那人的武力水平就绝对不是一个档次,而且那人还带着家伙,可这时候的张连义却根本没有退路,一个陌生男人半夜三更带着自己的儿子不知道要往哪去,这当爹的碰上了,又怎么会缩头不管?!更何况,张连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半夜里在这样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碰到这样一个人,居然没有感觉到一点畏惧,他昂头挺胸,直接迎着两个人走了过去:“喂!你是谁?这大半夜的,你带着我儿子去哪?!” 说话间,双方已经非常接近,按理说对方也应该看到他了,然而这俩人却依然自顾自地谈笑风生,就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他这样一个人存在一样。 张连义一下子火了,心说你这人也太嚣张了吧?偷人家小孩还这么理直气壮!这虎子也是,跟一个陌生人一句一句地聊得这么开心,看到自己的爹竟然也不搭理!这叫啥事?想到这他心里一股火更是按捺不住,看看那人已经走近,他也没有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对方的对手,竟然挥起拳头一拳往那人脸上打去。 可是怎么回事?这一拳下去,张连义竟然非常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手臂一下子从对方的脸上穿了过去,紧接着他觉得身上一凉,就像是一股微风拂过,那俩人脚步不停,竟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 暴怒之下的张连义这一拳可说是用尽了全力,这一下打空,肩膀关节处就是一阵锐痛,胸口也隐隐发起闷来。不过这时候他确实有点懵了,还没有感觉到不对,一转身,随后便追:“虎子!虎子!你给我站住!” 那人领着虎子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走着,根本没有理会后边追来的张连义。他几步赶到两人身后,伸手去抓虎子的肩膀,谁知道连抓几把,却总是抓空——那两个人的身体就好像是一团有形的空气,看得到,却是摸不着! 张连义忽然害怕起来:这两个,莫非不是人?!可眼前这个小孩,那眉眼、那笑容、还有走路的姿势、尤其是那张从不离身的玩具弓箭,明明就是虎子啊!不行,不管咋样,我也得跟着去看看,看这俩人到底要去哪。只要我跟着,就有可能把虎子救回来——也许我之所以抓不住他们,是因为这个男人用了什么妖术呢! 他努力地让自己静下心来,也不再做声,只管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一路走来。不大一会功夫,前边已经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乌河大桥就在前边不远处,他又走回来了! 张连义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不妙,但是儿子还在别人手里,他又怎么能放弃呢?非常徒劳地,他又伸手在虎子身上抓了两把,但那种梦魇一般的虚无仍旧让他几乎发狂——不管他怎么努力,虎子还是对他视若无睹,而他,也说什么也抓不到虎子的身体。 第四十五章 夜半来客 这俩人没有上桥,而是直接从小路上走下了河滩。这时候张连义真的发狂了,他几乎是完全疯癫地拳打脚踢、嚎叫谩骂,甚至是痛哭哀求、张开双臂去搂抱虎子,然而这一切都根本没用——在那个雄壮男人的带领下,虎子小小的身躯逐渐在河水中隐没,消失了。 河水是刺骨的凉,但奇怪的是张连义的脚却只没到脚踝处,就好像那一层浅水下,就是一层冰冷却坚实的冰层。他大叫着跟着两人直到河心,就在那个男人的身体也即将淹没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仰起头,用一种残冷的眼神紧盯着张连义。明亮的月光下,那人细目长眉,嘴角上扬,张连义脑海里忽然闪过两件东西:铜人箭手和木人箭手。这人的脸,与那两件东西完全相同! 冰冷的感觉从脚底迅速蔓延开来,刹那间,张连义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窖,肌肉僵硬得像木头一般,巨大的恐惧感让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挽救儿子的决心,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然而,就在他心里生出逃走的念头的一刹那,脚下的河水里忽然探出了一双小孩子的手,闪电般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虎子那张胖乎乎的小脸随即浮现了出来,他咧着嘴‘咯咯’地笑着,脸上是一种天真烂漫的笑容,但是这笑容和笑声在此时的张连义感觉里却充满了阴森森的意味,他极力地挣扎着,但虎子那双白嫩的小手却似乎瞬间变成了一对冰冷的铁箍,不管他如何用力,却始终不能抽动分毫。 与此同时,壮汉的身躯也慢慢地从河水中浮了起来,他缓缓地伸出手,一双白骨嶙峋的手,缓缓地,缓缓地向他的咽喉掐了过来! 张连义嘴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大叫,猛地睁开了双眼。眼前是一片白晃晃的月光,一条大路在两排高大的白杨树夹峙之下往两旁延伸开去,他伸手擦擦脸上的冷汗,刚要起身,却见脚下自己的影子旁边,忽然又出现了另外一个长长的黑影。 他浑身一震,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肩膀上已经搭上了一只手,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腐臭味钻入鼻孔,他又是一声大叫,身体往前一伏,没命地接连打了两个滚,这才一骨碌站起身来。 一顶遮住眉眼的破毡帽,一领破旧的棉布长袍,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形怪物,张连义脱口而出:“皮子山,是你!” “没错没错!是我是我!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记得我啊!连义兄弟,近来过得咋样?新房应该盖得差不多了吧?” 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凑上前来。 张连义往后退了两步,伸手冲皮子山摆了两摆:“皮子山,你......你别过来,有啥事,就这样说吧。” 皮子山嘴里发出一阵‘喋喋’的怪笑,真的不再上前:“连义兄弟,你看你这样就不对了吧?怎么说我也曾经辛辛苦苦把你送到周长功家,还让我这边的亲戚帮你把檩条送回了家,你不说感激我吧,总也不该这么怕我吧?” 张连义用力吸了两口气,努力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这才开口说道:“皮子山,那周长功家呢,到底咋回事你也知道,至于檩条的事,你们为啥帮我咱们也各自心知肚明,你也别跟我在这绕圈子了,有啥事,痛痛快快说,天不早了,别耽误时间。” 皮子山似乎没料到张连义竟然这么大胆,愣了一下,随即干笑两声说:“那好,咱们就痛快说吧。今天我来找你的目的,只是想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你在周长功家看到和做过的事,有一部分是真的,有一部分是假的,总之你要记住一点:周长功在算计你,你那个小表婶呢,倒是在真心对你。所以,你以后可能还会和周长功打交道,并且你要随时提防着他给你捣乱;第二,从你开始脱坯建房到后来去余家祖坟偷树,这里的风水格局已经被完全打破,各种隐藏的力量也已经失衡,后边的事究竟会怎样发展,已经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所以呢,如果你想尽快把这件事了结,或者说你想保全你自己和家人,那就只能尽可能快地把你的新房建起来并且住进去,因为你的新房子正是平衡各方面力量的关键,你明白吗?” 张连义默默地听他说完,又沉默了一会,忽然‘嘿嘿嘿’笑了起来:“皮子山,你说这个是假的那个是真的,那我又怎么知道你说的话哪些是真的那些是假的?!我又怎么知道你做那些事,到底是想帮我还是另有所图?!更何况你刚才也说了,现在这个状况,你也不知道事情以后会怎样发展,那你们又怎么能帮我?那既然你不能帮我,我又凭什么听你的摆布?我看这样吧:你们呢,以后也别找我了,从今往后咱们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你看咋样?” 话音刚落,皮子山忽然抱着肚子狂笑了起来,一口尖利的獠牙在月光下闪烁着微黄的幽光:“张连义,你他娘的说得真轻巧!你也不想想,你也不捋着脚后跟想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能自个说了算吗?更何况,你们家那个五爷爷那天给你讲的故事,难道你没听懂?!你们张家之所以会在这片土地上出现,本就是为了守护和传承。你没听你五爷爷说吗?这是命!这是你们的宿命!你们谁也逃不掉的!哈哈!哈哈!如果你想逃避,恐怕这后果你承受不起!刚才的梦,你不知道是啥意思吗?!” 张连义突然激动起来:“皮子山!原来这是你们搞的鬼!有啥事你们冲我来,干嘛去招惹孩子?!再说......再说就算我们张家是因为守护什么才会来到这里,那么我们的老祖宗也早就把该做的事给做了,凭什么千百年了还缠着我们不放?!我们不欠你们的!反而是你们,你们拖累了我们整个家族这么多年,是你们欠我们的懂吗?你们该补偿我们才是!” 皮子山却不生气,他静静地看着张连义在那里歇斯底里,直到看得他再也没有了火气,整个人软了下来,这才悠然说道:“不不不,张连义你错了,虽说现在我已经能够幻化一个大致的人形,但是我却还没有能力进入别人的梦境。而且,你以为我刚才说的那些,是我可以控制的吗?你以为你们张家人宿世相传的使命,是可以轻易甩掉的吗?你们这个家族之所以会在这片土地上存在,就是因为这个使命,而你,就是你们张家这一代被选中的执行者。如果不能完成你的使命,嘿嘿,那么你这一家人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就这么简单,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说完一转身,作势要走。 然而,一连串的怪异事件冲击之下,此时张连义的神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尤其是刚才那个似实还虚的梦境与皮子山的话联系起来之后,更是让他难以接受,所以尽管他从心底里排斥,却又在潜意识里将皮子山等这些生活在暗夜荒原上的异兽当成了救命稻草。他似乎忘记了对他身上那股异味的嫌恶,上前一步拉住皮子山的手臂,使劲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子山兄弟,你看我呢,也是最近这段时间碰上了太多的事,心烦,说话未免有些不好听,你呢,大人不记小人过,也别放在心上。毕竟,按照你的说法,咱们应该是一伙的,你说是吧?” 皮子山‘嘿嘿’一乐:“哟呵?连义兄弟转得够快的啊!佩服!佩服!那你说吧,我刚才说的话,你信还是不信?听还是不听?” 张连义点头如捣蒜:“信信信!听听听!不过呢,既然咱是一伙的,那我就想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帮忙?” 皮子山把胸脯一挺:“没问题,你想要钱?有!想要粮?更好办!不过呢,这些都有个前提:你得先把房子盖起来、住进去,要不然,这些都免谈!” 张连义一愣,心说又不是你们住,我的房子是不是盖起来,我是不是住进去,又和你们有啥相干呢?可肚子里想归想,却不敢说,还得勉强在脸上堆满了笑容:“子山兄弟开玩笑了,我怎么能跟你要钱要粮呢?我刚才那话的意思,无非是想让你给我的二小子虎子看看病,看能不能让他快点好起来。你说孩子病成那样,我们哪有心思把心思用在盖房子上啊!” 这下子轮到皮子山发怔了:“听你这意思,是想拿盖房子的事要挟我喽?!” 张连义连忙否认:“不不不不!子山兄弟这是说的啥话?盖房子呢,是我的事,我当然比你更急,你说是吧?但是孩子的事呢,也不敢耽误啊!你说一旦那小子有个三长两短,他娘还活不活?我们一家人的日子还过不过了?真到了那时候,什么盖房子?只好都统统放一边了吧?要说你也有儿女,应该能理解当爹娘的这种感情。” 皮子山想了想,点点头说:“嗯,倒也是这么个理,要不然我跟你家去看看?” 张连义连忙答应:“好!家去看看!看看!” 说完拉起皮子山回头就走。 第四十六章 妥协 经历了那么多的诡异之事后,此时明知道身边走的是一个人形异类,张连义心里却没有了以前的恐惧,甚至还感觉到了一种久违了的安定。他自己心里也在想:或许人就是这样,一旦某种曾经让你不安的事物真正出现在你面前,撩开了那层神秘的面纱之后,不管它的真实面目如何狰狞,你也总会觉得不过如此——看见了结果并无法改变的时候,人的恐惧也自然消失了。人们所害怕的,是未知,是不能把握的东西。 院门已经闩上了,不过隔着门缝,还是能看到院子里的灯光,显然女人一直没睡。不过到了这时候,张连义心里未免又有点打鼓了:这皮子山说的是不是真的啊?要是让女人看到他的样子,这半夜三更的,说不定会出啥事。 他回过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看皮子山,就见他有些不耐烦地点点头,身体微微一抖,忽然间就隐入了门边的暗影里,虽说张连义明知道他就站在那里,却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若非是空气中还有那种淡淡的腐臭气味存在,倒真会让人以为他已经凭空消失了。 张连义这才放下心来,他上前敲敲门,院子里‘咿呀’一声门响,随即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大一会儿,门闩‘哗啦’一声响过,院门随即打开,女人探出头看到丈夫,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接着耸耸鼻子:“当家的,你这一出去大半夜,咋弄的啊?身上这个味!” 张连义挥挥手,也不说话,伸手把女人拉进院子,等他感觉皮子山已经走过去了,这才回身关上门,对女人说:“算了,你也别问了。今天晚上的事还没办完,不过我倒是不用再出去了,你先睡吧,啊?” 说着不由分说把女人推进堂屋,用一种不容辩驳的口气吩咐她上床睡觉,然后转身出屋,从外边把房门给关上了。 女人心里纳闷,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担心,但她也知道丈夫的脾气——平时看起来蛮和气蛮好说话的,但他一旦决定了某件事,那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这是从小养成的少爷脾气,夫妻多年了,相知甚深,女人很明白,到了这种时候,自己只能闭上嘴,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她也没脱衣服,就这么脱鞋上了床,和衣躺下,大瞪着两眼盯着屋顶,静静地等着。 院子里,张连义刚刚回身走出堂屋,就发现虎子和莲花的房门已经开了——这小兄妹俩感情好,一直到现在也不肯分开睡。皮子山那个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身影就站在门口,正用一双火红的眼睛四下打量。见张连义走过来,他也不说话,回头就进了房间。 张连义连忙跟了进去。 房间里是两张小床,其中一张是以前强子睡的,现在大了,一个人占一间房,床也换成了大的;另一张是虎子生人之后做的,那时候家里条件还好,这床做得也算精致。兄妹俩的床分别安放在房间的南北两边,中间只隔了一条夹道,而夹道东头靠墙则是一个小小的低柜,柜面上放了油灯和火柴。 进门之后,张连义本想去拿火柴点灯,却被皮子山拦住了,他抬手示意张连义跟自己过去,在虎子的床头站住。床上的虎子呼吸均匀,一张小脸上时不时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倒好像是梦里见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张连义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这才终于放下了心。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又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皮子山把他推到一旁,示意张连义注意看着。然后他把头上的破毡帽摘下来,露出了一颗毛茸茸的大头。就见他一双眼睛里的红光逐渐变亮,竟然像两道光柱一样慢慢地在黑暗中伸展并扩散开来,不一会就将虎子那小小的身体完全笼罩了起来。 张连义不知道这皮子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担心虎子会受伤害,正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床上已经发生了变化:虎子的身体渐渐变得完全透明,像一个玻璃罩子一样的人形空壳,而在这个空壳之中,则是虎子和另一个人手拉着手并肩而卧。张连义看得非常清楚,那个躺在虎子身边的小人,正是自己从河边回来时,在路上做的那个梦里的皮甲汉子——不管是铜铸还是木雕的那个箭手。 不管张连义曾经有过多少曲折离奇光怪陆离的经历,面对这一幕他都很难再保持冷静。他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额头上青筋暴起,控制不住自己地一伸手抓住皮子山的肩膀,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皮子山!你说!这究竟是咋回事?!” 这一声吼,对满腔愤怒的张连义来说已经是竭尽了全力,声音发出,就见他身体周围从皮子山眼中发出的红光荡起了阵阵涟漪,就像是一个密闭的水下空间一般,声音在他俩身体周围咫尺之处来回激荡着,发出一阵阵‘嗡嗡’的回声,而旁边的虎子和莲花竟是毫无所觉,兄妹俩同时翻个身,咂咂嘴,复又沉沉睡去,倒是虎子的身体又恢复了常态。 皮子山眼里的红光像是来自地狱的火,声音更是阴恻恻地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一字一句就像是万年寒冰般冰冷:“咋回事?!你知道被你丢掉的木人箭手是谁?那是祖神的守护神使!也曾经是祖神的丈夫!你阴差阳错之下惊醒了神使和祖神,又屡次对他们不敬,这只是他们对你所做的小小惩戒而已。再说,神使肯暂借虎子的躯壳藏身,那应该是你的荣幸!还有,你们张家人生是为祖神而生,死当然也会为祖神而死,这是宿命,无可更改。而且这一切的发生,全都是源自你的贪念,根本怨不得旁人!” 张连义只觉得胸中一股怒气无可发泄,他松开皮子山,一翻身向床上的虎子扑去。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摸到虎子身体的一刹那,周围一明一暗间,眼前情景突变。他只觉得额头一阵剧痛,脑中一晕,身体已经‘噗通’一声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 眼前是老宅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梧桐树,柔柔的月光透过枝桠星星点点地照射下来,身上、地上、一旁的皮子山那破旧的长袍上,全都是一片细碎的斑驳。 他满腔的怒火在夜风的吹拂下一点一滴地消失着,嘴里发出一声无力的呻吟:“那你说,你们究竟要让我做什么?!我怎样做,你们才会放过我?才会放过我的孩子?!” 皮子山喉咙里发出一阵诡异的‘咕噜’声,他眯着眼睛望着张连义新家的方向,眼里的红光逐渐缩了回去,悠悠地说:“怎么做?照着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喽!去建房子,去找你想找的东西,然后,祖神自然会告诉你该怎么去做。” 悠悠的风吹拂着皮子山头上脸上披拂的长毛,斑驳的月色下,他的身影若有若无,显得神秘而恐怖,似乎是在无声地彰显着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 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又一次攫住了张连义的整个身心,他绝望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真想就这么躺着,一直躺到生命的尽头。 见他不说话,皮子山竟然又笑了起来:“嘿嘿!我说连义兄弟,你又何必这么泄气?房子,你反正是要建的,这跟你的目标也没啥冲突。而且,既然祖神能够护佑你们张家一直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存到了今天,那她老人家自然也不会有啥害你的心思。除非......除非......” 张连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坐起身来:“除非什么?” “除非你敢于逆着祖神的意思去做!”皮子山俯下身,一双火一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你得明白一点:你没有资格在这里讲什么条件,也没有必要讲条件!只要你顺着自己的意思也就是祖神的意愿继续去做,自然会有极大的好处。你以为,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意愿吗?!祖神醒了,她已经醒了!哈哈!哈哈!” 脊背上一阵发凉,紧接着又是一阵难耐的燥热,汗水不知不觉顺着张连义的脸颊‘刷’地淌了下来。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反抗的意识,只管呆呆地看着皮子山那张写满了邪恶的脸,嘴里喃喃地说:“那好!房子我当然是要继续建的,要不过一段时间,老宅被收了,我住哪?不过,你总该先把虎子的病给治好吧?” 这次,皮子山倒是没有反驳,他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这个容易,其实虎子并没有啥病,只不过是碰巧以鲜血在自己的躯壳和祖神守护神使之间连接起了一条通道而已。你们张家祖传的那几个木人箭手,是用千年阴沉木雕刻而成,里面驻守了神使的灵魂。只要你能在神使之灵完全离开木人躯壳之前完成祖神的某种心愿,虎子就一定能转危为安。其他的,你别无选择。” 说完一伸手从脖子上摘下一物递给他:“你把它给虎子戴上,可以在短时间里让他恢复正常。” 张连义连忙伸手接过,就着月色看时,就见手心里却是一块月牙形的玉石吊坠,上面丝丝缕缕似有血丝,微凉,在月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反光。 第四十七章 幻影 门窗完工的时候,天已经渐渐转凉,眨眼间秋意已深。从新房门口望出去,东边不远处林木萧条,枯黄的落叶遮蔽了荒草,肃杀之意油然而生。 南屋的大灶已经盘好,堂屋里的火炕和小煤泥炉也已经如期完工。出于谨慎的原因吧,张连义在盘小煤泥炉的时候,并没有按照匠人师傅的建议把它盘在火炕的西面,而是直接在北头掘坑,大炕地下的烟道开口也开在了北头与煤泥炉相连。至此,新房的建设已经完全竣工,只等搬家了。 建房期间,张家对所有帮工的乡亲都招待得非常周到,就连村委的干部们,虽说并没有到场帮忙干活,张连义还是特地请他们吃了一顿饭,并且每个人都送上了一份礼物。这么一来,尽管张家的新房已经建好,村委这帮人倒是并没有催着他们马上搬家腾房子,反而很贴心地告诉他,先在新房里生生炉子,赶一赶大炕和房间里的潮气,以免孩子们睡在里边被湿气伤了身子。周围的乡亲们事不关己,自然也不会对这件事有所异议,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对这一点,张连义夫妇自然非常感激。当然,他们也不想让村长和书记为难,毕竟他们上边还有乡政府领导监督呢,这件事拖得长了,没人问,倒也没啥,但是一旦有人追究,那就是个事。所以两口子在火炕盘好的第二天晚上,等孩子们睡下之后,就赶到新房里,收拾了一点木柴填到煤泥炉膛里点上,开始烘干。 炉膛很湿,大炕下烟道里也满是潮湿的泥皮,所以这火就总是烧不旺,浓浓的烟雾不一会就弥漫了整间屋子,呛得两个人不住声地咳嗽着,眼睛里也不停地流泪,视线也就越发地朦朦胧胧起来。 为了保持温度让将房间里的湿气尽快逼出去,两口子等炉膛里的火稳定下来之后,一起跑出房间关上了房门,就看见房顶上的烟筒里白烟滚滚,如同一条白龙一般在夜空中矢矫飘舞,很显然是其中夹杂了大量的水蒸汽。 与一般乡民不同,大户人家出身的张连义尽管已经家道中落,但他还是托人从省城特地买回了玻璃安在门窗上,因为这种东西虽然昂贵,但是比窗纸结实耐用且更能抗风御寒,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种东西显然要比那种白色的毛头纸的透光性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白天就算门窗紧闭,房间里也是亮堂堂的,让人心里觉得舒坦。 透过门窗玻璃,两口子能明显地看到房间里那种白色的烟雾从上往下逐渐下压,不大一会就已经将里面的东西完全淹没了,从外边望去,房间里渐浓的烟雾简直变成了一种液态的流体,翻滚着、流动着,然后从门窗缝隙中丝丝缕缕地倾泻出来。 整个院子里都充满了泥土和木柴烟火混杂的特殊香味。 夜风渐凉,新房的院子里连一棵树也还没栽,无遮无挡的,女人的长发上不一会就聚集了一层露水,湿哒哒地难受,身上的衣衫也被吹透了,有点冷。于是女人拉了丈夫走到南屋门口坐下,把头靠在丈夫的肩头,相互依偎着躲避寒气。 夜已深沉,一阵疾风从房顶上吹过,烟筒上的那股浓烟忽地直落下来,整个院子也瞬间没入了一片氤氲之中。女人似乎吓了一跳,身体一抖,抱着丈夫手臂的手更紧了。 这段时间心力交瘁,不知不觉间,张连义已经许久未曾与妻子亲热了,这时候夜深人静,妻子充满了弹性的肌肤隔着衣衫不停地传递着某种信息,他只觉得心中一热,忽然间冲动起来。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柔地扳过妻子的脸,女人已经有些迷离的眼睛眨了两眨,冲着他幽幽地笑着。张连义喉头一阵焦渴,正要有所动作,忽然间就觉得院子里仿佛多了一些什么东西。两个人的动作同时止住,一起回头往院子里望去。 就见刚才在还四处飘散的烟雾渐渐地不动了,而房顶烟筒上的白烟却依旧一刻不停地倾泻下来,渐渐地,月色下黑黝黝的房顶化成了一片深深的凝紫,耸然而起,竟是一带绵延不绝的山峦。一条瀑布从山上飘然落下,薄薄的,随风舞动,仿若一条来自九天的白色绸带,又像是一带倒飞的炊烟。 瀑布下,是一个方圆不过四五十丈的小小水潭,清澈见底的潭水从一些长满了苔藓的岩石之间蜿蜒流过,聚成一条浅浅的小溪,从张连义夫妇脚下无声地流过。就像是一幅画,而他们则是一脚画里一脚画外,如同一个虚无的梦境,又真实得宛如彼此对视的眼神。 有了以往的那些经验,张连义心里知道后边必然还会出现一些未知的变化,他想让妻子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又一次陷入了那种完全不可控的状态之中:不管他怎么用力,身体也不能做出一点动作,就连嘴唇也像是被封住了一样,浑身上下,除了眼珠还能转动之外,想动一下小指头都完全做不到了。 从这个小水潭往四周望去,周围是一片熟悉的、由稀疏渐趋浓密的紫竹林,无数色彩斑斓的鹅卵石组成了一条窄窄的林间小路,沿着小溪从竹林中伸向远方,清幽的月色下,竹涛阵阵,伴着时断时续的蛙声虫鸣,静谧深邃,充满了刻骨的美感。张连义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这不是人间,必是仙境,若能有一个可心的人儿和自己在这样一个地方双宿双飞,相伴终老,那人世间所有人们趋之若鹜的所谓功名利禄,又有何用?世间所有的富贵荣华,在这样一个不染丝毫烟火气的空灵仙境之中,都只见其污秽肮脏罢了,又有什么放不下之处?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那条瀑布后边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在淅淅沥沥的水打潭面声中,显得飘渺如烟,几不可闻:“音,我们一定要去吗?虽说我从未涉足过你所说的繁华世界,但是我听嬷嬷说过,尘世间人心险恶,一旦踏入,就会被无边的欲念所迷,再也难得清静了。倒不如你陪我留在这里吧!那些尘世的功名,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声音渐近,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倏地从瀑布后边闪了出来,步履轻盈,踏着零零散散的岩石绕过水潭,一直走到卵石小路上站住。女子着一袭雪白的长衣,如绸似缎,在细柔的竹风中轻轻摆动。一头如云的长发下,是一张绝美的俏脸,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毛茸茸的,纯净得就像身边那个波光粼粼的水潭。 “凤竹,你也知道你从未涉足过红尘俗世,又怎么能知道在那个你避之唯恐不及的世界中,又有多少我难以割舍的牵绊?当然我可以留在这里陪你共对清风明月、花谢花开,可是,我的母亲还在家等我啊!若是我就这么一去不回,或许王找不到我,可是母亲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更何况大丈夫身处乱世,若不能凭借一身本领建功立业扬名后世,短短数十年后,又有谁还记得我陈音是何许人也?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就这么与草木同朽吗?凤竹,我不甘心!” 男子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兽皮衣裙,黝黑发亮的长毛中隐隐露出一道道平行的花纹,很明显是一种极为稀有的猛兽——黑虎的皮。他身背长弓,左边腰上挂了两个箭壶,分别装了长短两种羽箭,右边腰上则挂了一张小巧的弩。他身材高大,浑身肌肉虬结,雄壮而威猛。不过他那一张脸倒是方方正正得极为英俊,细目长眉,嘴角微扬,洋溢着自信的光芒。 凤竹似是有些伤感,她仰起脸,娇小的身子紧紧地依偎在陈音怀里,声音细柔地低声说道:“音,你为什么那么在乎身后声名呢?既云身后,又与此生何干?而且,咱们可以把家中的老母接来,我传你们吐纳、修仙、长生之术,不强似尘世间的那些富贵功名?” 陈音听了,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但一转念间,脸上的表情复又坚毅起来:“凤竹,人无信不立,大丈夫轻生死、重然诺,我既然答应过大王,就一定要帮他完成复国大业。如果你不愿意出世我也不会勉强,最多我回去之后,就说没有寻访到你便是。你放心,只要大王大业功成,我也不会贪恋什么功名富贵,送走老母之后,我必然回来陪你,你看如何?” 凤竹弯弯的细眉逐渐皱了起来,她嘟起小嘴,扭着腰肢使劲跺了跺脚,娇嗔地说道:“放心?!我才不会放心呢!像你这样的男子,不知道有多少尘世女子盯着你呢!要是就这么放你去了,谁敢保证几年之后你还能回来?说不定到时候你早就娶妻生子了呢!” 陈音听了,裂开嘴笑了起来:“整天胡说八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猎户而已,除了比一般人多了一点弩击之术,可说是一无所有。也就是你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妮子能看上我罢,那些俗世女子在乎的可不是这些。” 凤竹睁大了一对毛茸茸的大眼,非常认真地说:“才不是这样呢!你也说了,你回去是要帮助你们那个什么大王复国的,凭你这身本事,必定会是一位什么‘将军’吧?那些尘世女子看重的不就是这些?总之我不放心,既然你一定要走,我就跟你去。你不是说我可以教授别人‘手击’之术吗?那个什么大王的手下学会了我的本领,一定能更快地复国,这样,我就能尽快把你捉回来啦!” 陈音似是忍俊不禁,他伸手在凤竹小巧的鼻子上轻轻捏了一把,笑嘻嘻地说:“哼!就知道你舍不得我,还那么多闲话!走吧走吧!一会嬷嬷听见,咱们可就走不了啦!” 两个人回过头来,手牵手迎着张连义夫妇一路走来,凤竹还在边走边说:“音,你可要记住你说过的话,不管以后咱们经历多少波折,我们都一定要回来的!” 说着话,如水的目光似乎是有意无意地盯了张连义一眼。 “回来!回来!一定会回来的!”陈音头也不回地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凤竹大步走来,一阵风一样掠过张连义夫妇身边,消失了。 一个一身红衣的中年美妇从瀑布后面现出身来,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不舍地凝望着,嘴里不停地呢喃:“凤竹,这是你命里的劫数啊!你......你还能好好地回来吗?” 第四十八章 小鸡 那一片美景如潮水一般往后退去,眼前还是自家的新房,小小的院落里弥漫着木柴烟火和泥土的香味,屋顶上,烟筒上的白烟已经逐渐转淡,可见大部分的水汽已经被烘干了。 女人缓缓地站起身,有些迷惑地看着丈夫问道:“他爹,刚才是怎么啦?我怎么好像做了一个梦一样?是不是我睡着了?” 张连义一愣,随即有些勉强地苦笑一声说:“嗯,可能你是累了,刚才倚着我睡着了,天还早,我就没叫你。” 女人嗔怪地笑了起来:“看你说的,你就不累啊?我总那么倚着你,好像你也没动一下,哼!不知道啥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 看着妻子似嗔实喜的笑脸,张连义心里倒是有点感触,心说看来我以前对自家婆娘是够粗糙的了,今晚就这么让她自认为是靠着自己睡了一小会,居然就满足成这样!以后自己还真就得对她好点呢,毕竟,婆娘跟着自己这么多年了,就算自己现在的日子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从没有过什么怨言——年轻时候的她,也曾经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大家闺秀啊! 想到这,他也缓缓站起身来,上前拉住女人的手轻轻摩挲着,那双曾经白嫩修长的小手如今已经粗糙不堪,掌心甚至已经磨起了硬硬的老茧。他抬手撩起女人额前的发丝,有些伤感地说:“他娘,唉!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女人的眼圈突然红了起来,话音就有点哽咽:“他爹,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次......第一次跟我说这种话呢!唉!有你这句话,我也知足了,也不枉我......不枉我......”说着说着眼里就流下泪来:“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我刚才做的那个梦......那个梦......” 张连义一怔,连忙止住她的话头:“他娘,别说什么梦了,天也不早了,咱看看把火熄了,收拾收拾回去吧,啊?孩子们还在家呢!” 女人有些羞赧地擦擦眼泪,点点头,小鸟依人般拉着张连义的衣袖,亦步亦趋地往屋里走,一张脸上挂的全是满足的表情。 张连义有些好笑,心说这个‘梦’做得,还好像一下子就跟人家学会了一样呢!学会?!他伸手在妻子背上拍了一拍,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沉甸甸地有些不舒服起来。 推开门,一股白烟扑面而来,夫妻俩往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再去推窗户。就在这时,突听身后传来一阵‘叽叽叽’的叫声,俩人一回头,就看见好像是有四五只嫩黄的小鸡仔相跟着从门口跑进了屋里。 刚开始俩人也没在意,还是走过去把窗户打开了。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这时候已经是深秋了,谁家还会在这时候孵小鸡?村里的庄里乡亲中,没听说过谁家有这事啊!再说了,这半夜三更的,就算是谁家有小鸡,也不可能让它们跑出来啊!这种小鸡仔,不用说野狸子、黄鼠狼了,就算是老鼠也能给它叼走吃掉。农村人对家里的鸡鸭可都宝贝得很,绝对不会这么不小心的。 不会是眼花了吧?两口子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肯定和凛惧的意味——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这时候的张连义可说是一个相当怪异的矛盾体,有时候他的胆子大得惊人,比如他被皮子山关在棺材里与朽骨同眠时,仍能静下心来思索脱身之法;有时候他又胆小如鼠,就像现在,几个小鸡仔的出现,却让他有点胆战心惊了。 他摆摆手,示意妻子躲在身后,自己则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窥探,但见房间里浓浓的烟雾仍未散尽,就像一块漂浮的石头,下方距离地面只有不到半米,泾渭分明。 那种‘叽叽叽叽’的小鸡叫声依旧清晰地传来,然而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之下,张连义倒并不想贸然进屋,一是太呛,二是视线不清。如果一不小心把小鸡给踩死了,到时候让主人家找来,必定又要费一番口舌,而且他心里还有一种奇异的预感:那真的是几只普通的小鸡仔吗? 微微的忐忑抵不住强烈的好奇,张连义慢慢地俯下身,从烟雾下方往房间里望去,却见那几只黄色的小鸡仔在一只个头稍大、头顶上长了一点白毛的鸡仔带领下,‘叽叽咕咕’地绕着房间地面转了一圈,走到火炕西边居中的时候,那几只小鸡居然齐刷刷地歪着头看了张连义一眼,然后......然后就这么遛遛跶跶,径直走进火炕里去了! 张连义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那火炕的四壁虽然不厚,但总归也是用五厘米厚的麦瓤泥坯做的,加上里外两层泥皮,差不多也要有十厘米的样子,刚盘好的火炕,连个老鼠洞也没有,这些小鸡是怎么走进去的?而且进去之后,火炕上还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见丈夫保持着那样一个奇怪的姿势不动,心里有点纳闷,于是随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他爹,你看到啥了?” 张连义吓了一跳,浑身一抖,猛地挺身站起,这一来倒是又把妻子吓了一跳:“干啥哪他爹?看你一惊一乍的!那些小鸡还在吗?” 张连义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什么小鸡啊?没有没有!肯定是咱们看花眼了!屋里啥也没有。” 门窗打开之后,里边的烟雾散得很快,就这么一问一答的功夫,房间里的烟雾已经很淡了。女人有点不相信,走到屋里四下踅摸,却见四壁萧然,除了炉膛里的余火偶尔发出一声细微的‘噼啪’声之外,整个房间里寂然无声,哪里还有小鸡仔的影子? 这件事有点太过诡异,因为这明明是两个人都在非常清醒的状态下发生的,要说是看花了眼,还能两个人一起看花了眼?这也有点太扯了吧?可眼前的事实摆在这里,那些小鸡仔总不会飞走了吧?女人大张着嘴,回过头看着丈夫,一张脸上写满了疑惑。 带着满肚皮的问号,夫妻俩草草收拾了一下,关上房门和院门回老宅去了。 后来一连几天,夫妻俩都很有默契地尽量在白天来点火烘炕,倒是再也没有碰到过什么怪事,而且也没听说周围的邻居里边有谁家丢失过小鸡仔。在夫妻俩有意无意的回避之下,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五天之后,火炕和房间里的潮气已经烘得差不多了,墙皮已经干透,石灰墙面显出了一种光润的莹白,两口子心里明白,搬家的时候到了。 人就是这样,刚开始建房的时候吧,张连义一家的心情还是非常急切的,他们总觉得人家村委那帮人还是很有人情味的,并没有不管不顾地直接把他们从老宅里轰出来。可是,等新房完全竣工,就要搬进去住的时候,相对于老宅的富贵奢华和新房的小气寒酸,张连义在心有不舍的同时就生出了隐隐的不甘和愤懑:我祖祖辈辈住着的老宅,那是我们家几代人的心血啊!我们既没偷又没抢,凭啥无缘无故把我们的财产夺走?我又凭啥因为这些人延缓了几天抢夺的期限而感激涕零? 这种心态的变化也不知不觉中影响了几个孩子。强子强子还好说,虎子和莲花却闹得很凶,又哭又闹的,说啥也不愿意丢下那两张睡惯了的雕花木床。可这两张木床是当初做财产登记的时候已经登记好了的,甚至连下家都分配好了,想再要回来那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面对这些,心里本就像刀割一般滴着血地疼的张连义越发烦躁,他一连几天喝得烂醉如泥,搬家的事也就拖了下来。 这天晚上,张连义照例喝得醉醺醺的,听着妻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哄那两个孩子,觉得更是心烦,于是一个人走出家门到街上散心,不知不觉之中就又走到了新家门口。醉眼朦胧中,眼前的新房子似乎再也激不起他心里的任何自豪感和成就感,显得那么陌生、那么寒酸。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眼前这座小小的土坯小院,真的和我有关系吗?难道这就是我张连义最终的归宿? 他心烦意乱地顺手推开院门,耳朵里忽然又听到了一阵‘叽叽咕咕’的小鸡叫声。醉酒之后,张连义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加上这几天心里积攒的那种极度的不平衡感,听到小鸡叫之后他不但没有感觉到异常,反而一阵高兴:谁家的小鸡跑到我家里来了?娘的正好!老子丢掉的东西多了,几只小鸡算啥?老子就把它们逮住藏起来,养大了,还能给孩子们下几个蛋吃呢! 想到这,他回身关上院门,猫着腰走进院子,顺着声音找了过去。就见黯淡的月光下的影壁墙后边,几只毛色嫩黄的小鸡就像几个绒线团一样,正挤在一起打盹呢!他心里一喜,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正要伸手去捉,却见小鸡仔们忽地一下子散开了,紧接着就一只接着一只,相跟着一溜烟往堂屋门口跑去。 张连义顾不得多想,直起腰就追。那几只小鸡跑到紧闭的堂屋门前,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往门缝里一钻,消失了。 第四十九章 通道 就如同张连义一家面对搬家时的心情,纷纷扬扬的,这年初冬的第一场雪,在一个因沮丧而显得分外沉寂的夜里,终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无声地降临了。 那天晚上,张连义醉酒之后,迷迷糊糊地尾随着那几只小鸡仔一直追到堂屋门前,见到这些小鸡仔从只有不到两毫米宽的门缝里钻进去,竟然也不知道害怕,反而直接推开屋门追了进去。 虽然安上了玻璃门窗,但这时毕竟是晚上,天空中星光璀璨却残月如钩,房间里的光线当然就非常暗淡。乍一走进屋里,张连义眼前有一瞬间的失明,等他渐渐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之后,发现那些小鸡仔已经像那晚烘炕时看到的一样,在大炕西边中间的地面上挤成一团,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倒好像是要回窝的样子。 不过当时的张连义确实喝得有点多了,脑子里木木的,就像锈住了一样,根本没有了其他意识。他只想快点抓住这些小鸡仔然后藏起来,好弥补弥补即将也是必将会到来的巨大损失。 他慢慢地俯下身子,极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往前挪,小鸡仔们显然也已经发现了他,也在一点一点互相拥挤着往后靠。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到最边上那只小鸡身上的绒毛时,小鸡仔们突然一阵骚动,眼前那堵平整的炕壁上居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洞口。几只小鸡仔如遇大赦,发出一阵兴奋的‘唧唧’声,扇动着小翅膀争先恐后地跑了进去,立刻不见了踪影。 张连义顾不得多想,也可能是喝醉了酒之后收势不住,他猛地往前一扑一搂,却发现自己不可避免地直往炕壁上撞了过去——小鸡仔们已经消失了,那个小洞还在,只是太小了,很显然他的脑袋是钻不过去的。 然而这时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百忙中,他本能地伸手去扶,希望能在炕壁上撑住身体的前冲之势。没想到就在这一刹那间,眼前的一切仿佛发生了变化:那个小小的、好像远没有他脑袋大的洞口突然往四周急速扩展开来,又好像是自己的身体在急速地变小,他双手扑空,竟然就这么一骨碌从洞口扑了进去。 张连义吃了一惊,连忙挺身站起,正要回头,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狭窄的平台上,前边是一条倾斜向下的通道,重重叠叠的青石台阶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微光,在下方不远处拐个弯,然后不见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完全让他措手不及,他实在是搞不清楚,自家新盘的火炕后边怎么会隐藏着这样一个巨大的空间。一股阴冷的气息从通道中直涌上来,他浑身一阵发冷,酒顿时醒了大半。 看着眼前这条不知道通往哪里的通道,他的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了无数形容可怖的鬼怪模样,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这条通道,莫不是通往十八层地狱的吧? 这个念头一起,倒是把他自己又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他开始慢慢后退,因为他不敢转身,总觉得那条通道身处看不见的地方会有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会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扑过来。但是,身后的洞口去哪了?怎么倒像是一堵结结实实的墙?他偷偷地低头从双腿之间往后看去,身上的冷汗顿时流了下来:刚才那个他张开双臂都够不到两边的洞口,这时候竟然又收缩到了苹果大小而且仍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着! 这一下他可真的慌了,也顾不得再去想通道中可能存在的危险,一转身下意识地伸手想去阻止,却发现那个洞口已经完全消失,触手所及,竟是一整块光溜溜、冷冰冰、坚硬无比的岩石!与此同时,身后的通道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就像是某种动物尖利的爪子在抓挠着岩石,他背后一凉,又是一阵冷汗流了下来。 逃不掉的时候,那就只有面对。张连义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一阵尖利的刺痛感过后,那种咸咸的味道一下子充满了整个口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猛地转过身来。 眼前并没有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只是那几只刚刚消失的小鸡仔忽然又沿着台阶慢慢地退了回来。张连义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心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时候他已经无心再去抓这几只小鸡,这个莫名其妙陷入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氛,让他不由自主地对甬道那一头可能存在的东西生出一些异样的联想。那个未知的世界对他有着强烈的恐惧感,却又似乎有着更加难以遏制的诱惑,而与此同时,张连义又本能地意识到,这种恐惧感对自己是一种保护,那种莫名的诱惑对自己反而是一种巨大的危险。以往的经验告诉他,眼前的一切未必真实,但他也必须尽快找到出路逃走,因为接下来出现的变化,很可能是他非常不想面对的一些东西。 他把身体紧紧地贴在后边的石壁上,一边用目光观察着那几只正离他越来越近的小鸡仔,一边不停地移动着身子,用手一点一点地在石壁上摸索着,希望能找到一个突破的出口。 脚下的平台不大,不一会他已经在石壁上来回摸索了两遍,但不要说可供出入的出口了,他甚至连一点缝隙都没有发现。而此时,那几只小鸡仔也已经退到了距离他只有十几级台阶的地方,就好像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或者说,对于它们来说,通道下方的黑暗里,有比他更大的威胁存在。 张连义也意识到了不对,但他却根本没有退路可言。通道里其实非常阴凉,但他周身却是大汗淋漓,对于未知,人们总是会产生巨大的恐惧。 小鸡仔们的叫声忽然急促了起来,张连义非常明显地感受到了一种撕扯般的吸力,通道里没有风,但他的衣衫和头发却同时向着通道下方飘起,那几只小鸡仔抖抖索索地挤成一团,似乎也在努力地抵制这种吸力。 通道中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叫声,短促而尖利,像一根针猛地刺痛了他的神经。那股吸力猛地加强,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踉跄了一下,几乎便要一头栽下台阶。他赶紧往下一蹲,以手撑地努力稳住身体,但那几只小鸡仔却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通道下方随即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这个地底空间中,居然有一种生物存在,而且,它在捕猎! 张连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突然冲着甬道深处大喝一声:“皮子山!我知道是你!别在这装神弄鬼了!” 下边的咀嚼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不紧不慢地响起,混杂着他喊声带起的回音,越发显得阴森可怖。张连义心里怒火升腾,现在他几乎可以完全肯定,那通道的下方,必定是皮子山。一种被捉弄的感觉让他几乎在瞬间就失去了理智,他站起身,沿着台阶便往下冲去。 一连串的脚步声在这个地底空间中显得尤为清晰,他的身影不一会就消失在了通道的拐弯处。 然而,急促的脚步声非常突兀地戛然而止了,然后,又是一阵极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往上传来,转眼间,张连义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通道拐弯的地方,他身体僵直,正一步一步地往后退,脸上,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近了,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他的身体正不停地发抖,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就连膝盖也在不停地抖动着,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一样。在他下方的黑暗中,那种让人绝望的咀嚼声已经消失,代之而起的又是那种利爪抓挠岩石的声音,不过这一次与上次不同,这声音正随着张连义的后退而越来越近,显然是那个生物正在慢慢逼近。 不大会功夫,张连义已经退到了原点——那个小小的平台上,他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往石壁上贴,双手则徒劳地在身后急促地摸索着:虽然明知道身后根本没有出口,但求生的本能和难言的恐惧早已让他忘记了这一点——无论如何,他还是想逃脱。 拐弯处出现了一只手,一只肤色雪白,却已经干枯得只剩下了骨头的手。这只手显然曾经非常白嫩修长,也许曾经是令众多男子心向往之的佳人素手,但现在,尖尖十指指尖,雪白的指甲长可盈尺,而且上边还沾染了殷红的血迹,不但美感不再,而且还多了一股让人心悸的无情和嗜血之意。 那只手在台阶上不停地抓挠着,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吱吱’声,但是手的主人却一直没有出现,就像是下边有某种力量束缚着他、拉扯着他,让他总也难以再向前行进一步。 许久,许久。 张连义终于镇定了下来,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下边这个东西,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很难突破这个通道中的拐点,也就是说,自己暂时还是安全的。 想通了这一点,他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暂时的安全,也就给了他逃出生天的时间和机会,他必须抓住。 第五十章 雪中送炭 拐角处的光线一阵晃动,随即就是一种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传来,既像是骨节松动的声音,又像是某种弹力机械正在缓缓张紧。这声音在这个密闭的深邃通道中激荡纠缠,如有实质一般刺激着张连义每一根神经,让他瞬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分离感:脑海中似乎有两个张连义在用不同的速度和姿态来做着同样的一件事,一个镇定、一个紧张;一个急促、一个悠然。但现实中的他却一直在努力克制着自己,尽量用一种缓慢但仔细的手法,在身后的石壁上上下来回地摸索着。他一直很难接受,这块石壁上会真的毫无破绽,那个暗门会完全消失不见。他固执地,也或者说是一厢情愿地抱着一种幻想——那个让他陷入此地的洞口,还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出现。 然而通道中的‘咯咯’声一直不曾停息,甚至有愈趋急促密集之势,仿佛有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正在极力挣脱某种束缚,想要冲出拐角一样,而那里,也确确实实在那只手的旁边,正有另外一只手缓缓地探出,两手之间,还慢慢出现了一个长发纷披的头颅! 张连义几乎可以确定,一旦那颗头颅露出脸来,对他而言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而且他也能够肯定,下边这个怪物留给他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通道中忽然又响起了另外一种细微的‘咯咯’声,而且明显就在他的身边,张连义双膝一软,几乎就要坐在地上,但他转瞬间就明白了,这声音并不是来自其他东西,而是他自己的嘴里——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之下,他已经遏制不住自己上下牙齿相碰,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就在他几乎已经绝望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贴在石壁上的手指摸到了一个方形的凹陷。他心中一喜,连忙把手往里探去,随即就感觉右手食指勾住了一个圆形的小铁环。他已经顾不得多想,在勾住铁环的一刹那立刻往外一拉,身后立刻响起了一阵低沉的摩擦声。那块石壁也缓缓移动起来。 下边,那个怪物似乎也感觉到了这边的变化,那种阴森森的‘咯咯’声越发急促起来。就在张连义感觉自己身后石壁上露出的孔洞即将达到自己身体的宽度的时候,下边那两只手蓦地往石阶上一撑,中间那颗头颅也缓缓地抬了起来! 隔着纷披的长发,两道幽幽的绿光,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幽灵,直接锁定在了张连义身上。 张连义浑身又是一阵发凉发紧,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自己也觉得奇怪的大叫,也顾不上后边的孔洞够不够大了,用尽全身力气往后使劲一挤,随着双肩处传来的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整个身子已经失去控制地跌了出去。 眼前依然是那盘火炕不足一米高、三米长的炕壁,泥皮平整光滑,看不出有一丝破损的痕迹,只有那种正逐渐远去的‘咯咯’声依旧在张连义的耳鼓中回荡。他抬起头四下打量着,但见窗外的月光正透过玻璃照射在炕前的地面上,因为窗棂的阻隔,在地上形成了十几个被拉长了的黑色长方形的格子。 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熟悉,一如许久之前的一个梦境。 初冬的第一场雪姗姗而来,宛若一位妖娆的女子,素手轻挥间,将整个世界粉妆素裹,遮掩了一切的污浊,这北地的乡村晶莹剔透,苍茫秋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就只是满眼的素白、一望无际的倾世琉璃。 转眼间,张家人已经在新居里居住了一年的光景,起初对于老宅的不舍和新居的不适应已经完全消失,张连义栽在院子里的无花果树和葡萄树也已经长高了,为了御寒,他将葡萄树和无花果树的大部分枝杈剪去,又在树干上缠上了草绳,刷上了白石灰。在这样一个落雪的冬日里,天地间是那么素净而安宁,就像搬家之后这一年来的日子一样,平平静静,波澜不惊,似乎,搬家前的那些离奇遭遇早已远去,张连义不愿意再去想,而妻子也有意地回避着这些问题。或许平平淡淡的日子才是最真实的,春种夏长秋收冬藏,这样的循环往复一如既往;夫唱妇随儿女绕膝,这样的生活如河水一样无声地流淌。宁静的乡村、袅袅的炊烟、偶尔的农忙、有一搭没一搭一盘棋里的农闲时光,没有名与利的负累,忘了权与势的向往,人就像一棵随意生长在河边沟沿的树,自在自如地摇曳着生命中一呼一吸、吞吞吐吐的光亮。 两年来,张连义先是在建房过程中经历了以前从未有过的体力劳动和从少爷到一般乡民的巨大心理落差,以及在这个过程中所遇到的那些凶险和诡异,后来又在搬家时和搬家后逐渐克服了对于前时辉煌如今清贫的极度的失落感,如今他已经完全放下了少爷的架子和村民们打成了一片,除了言谈举止之间偶尔露出的一点儒雅气之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普普通通的乡村汉子。而且从表面看来,他似乎也非常满足于眼下的生活,对于以前所失去的无所萦怀、对于目下所拥有的心满意足。 只是没有人知道,当他偶尔经过以前的老宅也就是现在的村委大院、或者是去村委办事的时候,看着那些凝聚了他们家几辈人心血的碧瓦高墙,想象着那些以前自己用过而此时已经风流云散到了各家各户的家财田产,那种内心滴血的感觉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过,在当前这种大形势下,他一个小小的张连义又能如何?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呗,强颜欢笑呗,故作豁达呗。但他却也总在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这些本属于他的东西,他会一一拿回来的。 然而命运似乎总在和张连义不停地开着玩笑,就连这样一种表面维持的平静,他老人家也不肯给他太久。 落雪了,气温骤然下降,过惯了富裕日子的张连义夫妇这才突然想起,去年搬家的时候,家里以前积攒的冬衣和棉花已经全部充公,而家里的孩子们又正是长个的时候,去年的那身棉衣已经穿不下了。 钱是没有了,新房子已经花光了几乎所有的积蓄。而且就算手里有钱,这仓促间又到哪里去买棉花和布料去?这大人还好说,可以穿去年的棉衣,但孩子们可咋出门? 张连义冲着老婆发了一顿火,却也于事无补,碍着少爷面子又不愿意出门去借,只好在妻子的安抚下暂时静下心来,一边在炉子边抽着烟烤火,一边考虑着用什么法子搞点钱,好去买点布料和棉花。 强子大了,见父母心情不好,也不多说话,出过饭就一个人钻到自己房间里去了,但虎子和莲花却不管这些,仍旧叽叽喳喳地打闹着,一刻也不得安宁。 张连义心里烦躁,忍不住抬起头正要呵斥,就听到院子里似乎有什么动静。他以为是谁来串门呢,连忙压下火站起身来,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房门外已经传来几声略显急促的敲打声。 张连义咳嗽一声,走到门口一边开门一边问:“谁啊?” 门外没有回音。 农村人串门,有时候是会开开玩笑的,所以张连义也没在意,还是打开了房门。却见门外院子里杳无人迹,寒风夹着零星的雪花迎面扑来,直灌进张连义的衣领。 他激灵灵打个寒噤,瑟缩着探出头去往两边看看,却哪里有什么人影?他嘴里嘀咕着,正要回身关门,一低头间,却见门前地面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动不动。 借着房间里的灯光,他弯下身子仔细一看,地上放着的,竟然是一个不小的包裹,鼓鼓囊囊的,看上去就挺软和的样子。而在包裹后边,雪地上有一串脚印一直延伸到东墙根下,而且很显然地,那不是人的脚印。 张连义心里一动,随即不动声色地伸手提起包裹拿进屋里关上了门。女人这时正翻箱倒柜寻找孩子们的旧棉衣和可用的布料、棉花呢,见丈夫提着包裹进来,就停下手里的活计凑过来查看。 两口子把包裹放在炕上慢慢打开,顿时就有点傻眼了:包裹里居然是三大两小五套崭新的棉衣,甚至还有五双黑条绒、千层底的棉鞋! 张连义转身拉开屋门就又冲了出去。 院子里,雪已经差不多停了,树枝上的雪花时不时被风吹落,发出一阵阵‘扑簌簌’细微却清晰的响声。张连义沿着那串明显属于兽类的脚印来到东墙跟下,压低了嗓音问道:“皮子山!是你吗?” 然而墙外寂然无声,他连问几遍,始终无人应答。 远处传来一阵黄鼠狼和獾相互混杂的嘶鸣,随即迅速远去。乡村的夜,转眼间又恢复了那种恬淡的宁静。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吧?张连义静静地站在那片朦胧的银白里,似乎忘记了寒冷,又似乎进入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梦境。 第五十一章 秘史 似乎是在验证着当初的梦境,又好像是在兑现着皮子山当初的承诺,反正从那天之后的整个冬天里,张家再也没有为衣食犯过愁:家里的粮仓里总是满的,吃喝不愁;日常所需的衣服鞋子之类,也总会定期在夜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院子里,总之,只要夜间听到院子里有什么动静,那么第二天出门,必定会有一些意外的收获。诸如此类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张连义夫妇逐渐习以为常。没有了生活压力的他们,脸上也逐渐滋润起来。 然而有一点却是美中不足:家里总是没钱。那年头还没有进入生产合作社,又不许做生意,农村人除去地里的那点进项之外,就只有两种经济来源:一是卖点农副产品,二是养猪、鸡鸭换钱。可非常奇怪的是,一墙之隔的西邻家里六畜兴旺鸡鸭满圈,但张连义家里却是连一只小鸡都养不活。不是他们买的猪仔、鸡鸭苗不好,也不是两口子不勤快,更不是他们不舍得饲料,而是每次把猪仔什么的买回家来,不管两口子怎么小心伺候,这些小东西也总是一个下场:或三天或两天就会在夜里莫名其妙地死掉。而尤其让张连义郁闷的是,家里粮仓里的粮食,他们怎么吃都行,就是不能卖——卖多少少多少,绝对不会像吃掉的那些一样,还会在夜里补回来。 这样时间一长,张连义仿佛已经咂摸出了滋味:自己这一家人好像已经被某种东西给圈养了起来,只是那种东西只会提供给他们基本的日常所需,但是却不允许他们有自己的独立行为,更不会容忍他们企图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改变和打破某种平衡。 像是进入了一个看不见的牢笼,刚开始那种不劳而获且衣食无忧的满足感和兴奋感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被囚禁后失去自由的焦虑。而这种焦虑不光来自这些有形的东西,因为他们逐渐感受到了一种注视、一种无处不在的、如骨附蛆的、无所遁形的注视。就好像有人时时刻刻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就连他们两口子夜里做那个古老的游戏时,也总是感觉很不自在——空气里总有某种东西或者说是气息游移着、漂浮着、俯视着,就像......就像人们用一种略不经意甚至是微带戏谑和欣喜的目光看着自己圈养的鸡鸭鹅狗猫,不管它们怎么做或者做什么,自己都是绝对的主宰,一切尽在掌握。 相信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这种感觉都不怎么美妙,当然张连义也不例外。 长久的压抑之后,他想要反抗了,他想打破这种无形的囚禁,然后找回那种依靠自身的力量来生存的、相对自由的生活状态,哪怕是贫穷一些、艰难一些、甚至是付出一定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因为他其实很清楚地知道这种囚禁和圈养来自哪里,也知道这种圈养和囚禁的目的何在——皮子山直白的警告、那个现在已经不知道是人是妖的周长功暧昧的暗示、建房过程中自己所做的那些离奇古怪的梦等等等等,都有一个清晰的指向:他需要去做一件极为困难或者说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而且虽然至今为止他还不能确定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却知道很可能会是以生命为代价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不想因为这些眼前利益而冒险,所以他必须设法打破这种诅咒。 那么他该怎么做呢?迄今为止,所有的事情都显得那么虚无缥缈,他虽然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身在彀中,却又总是看得见、摸不着,无从下手。现在他唯一能够把握的,似乎就只剩下了那块他收藏已久的骷髅石板。 这天晚上,两口子打发孩子们睡下之后,终于再一次把骷髅石板从箱子底里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再次看到石板,两口子都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那种心悸,反而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亲近感,简直就像是突然间见到了分散多年的亲人一样。昏黄的油灯下,夫妻俩仔细地摩挲着石板上的每一处凹凸,那种迷醉的神情,如果是有另外一个人看见,恐怕会觉得毛骨悚然。 两口子一边抚摸着石板,一边开始在相隔一年之后,初次讨论起那次张连义的羊头村之行。张连义仔细回忆着周长功对于石板拓文的解释,希望能在妻子的帮助下尽快理出一个相对清晰的头绪。 说来也巧,张连义的妻子未出闺阁之前,也曾经读过一些诸如《列女传》之类的书籍,甚至还偷偷读过《三言二拍》、《牡丹亭》等那种风花雪月的所谓*,对于古代的那些知名女性颇为了解。此时听到丈夫提到‘越女’,不禁眼神一亮。她皱着眉头搜肠刮肚了好大一会,终于拼凑出了这样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吴越春秋?勾践归国外传》中记载:勾践在谋臣文种、范蠡辅佐下,制定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长期战略:在内政上实行发展生产、奖励生育及尊重人才等政策,以安定民生,充裕兵源,收揽人心,巩固团结,从而增强综合国力;在军事上,实行精兵政策,加强训练,严格纪律,以提高战斗力。当时弩已用于作战。战车、战船均“顿于兵弩”,战斗胜败关键又取决于最后之冲锋。勾践聘请精于弓弩射法的陈音教授用弩技术,包括瞄准、连续发射及掌握弩力与箭重最佳比例(拉力一石,箭重一两)等方法,使“军士皆能用弓弩之巧”,聘请善于“剑戟之术”的越女教授“手战”格斗技术,使军士“一人当百,百人当万”。越地民风是“悦兵敢死”,惯于各自为战。为此,勾践反对“匹夫之勇”,强调纪律性,要求作战单位在统一号令下统一战斗行动,以发挥整体作战能力。规定服从指挥者有赏,违犯者“身斩,妻子鬻”。在外交上,针对“吴王兵加于齐晋,而怨结于楚”的情况,采用“亲于齐,深结于晋,阴固于楚,而厚事于吴”的方针。厚事于吴,即效法周文王对商纣王“文伐”之谋略,以非战争手段瓦解、削弱敌人。主要措施有,佯示忠诚,使吴王放松对越戒备,放手北上中原争霸,纵其所欲,助长吴王爱好宫室、女色之*,使其大兴土木,耗费国力;并行贿用间,扩大吴统治集团内部矛盾,破坏其团结。施行十年,使得越“荒无遗土,百姓亲附”,国力复兴。越军亦成为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且“人有致死之心”的精锐部队。 越王勾践以三千越甲鲸吞吴国,夫差自杀身亡。然后勾践率军“北渡江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周元王封勾践为伯。“越兵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越终于成为春秋时期的最后一任霸主。 在这段历史中,虽说不曾参与过制定国策,但越国之所以能够最终做到战无不胜,却是和相当于三军总教头的‘陈音’、‘越女’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的。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两个人精湛的战阵技击之术,使越*队做到‘一人当百、百人当万’,那么以当时越国的国力和兵力,不要说称霸天下了,恐怕就连后来流传千古的‘三千越甲竟吞吴’也不可能做到,所以说若论战功,虽不能说这俩人应该居于范蠡、文种之上,但最起码也该是在伯仲之间。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越国灭了吴国之后,只是对范蠡和文种进行了封赏,但陈音和越女却从此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后世关于这两个人的记载也是突如其来然后杳然无踪,就好像这俩人是从天上突然掉下来帮着勾践干了一段时间的工作之后,又突然间飞走了一样。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甚至是民间传说中,都没有对他们的来历和去向有什么明确的交代,这俩人,是一对谜一样的人物。 听着妻子磕磕绊绊地讲述这段遥远的历史,张连义脑海中闪过的却是以前梦中的一些画面:*峰、大河、桃花林和紫竹林、那个身手不凡最后自刎而死的弓箭手、运剑如风飘忽若仙的白衣女子,还有那头似乎总是盘旋在头顶的老鹰、奄奄一息的白狐。这些画面和当初五爷爷所讲的那些有关张家庄、双余村祖先的传说相互关联,一条隐隐约约的发展脉络逐渐清晰起来。 夫妻俩相互对视,眼里都是满满的难以置信:当年在吴越征战中功不可没的越女其实是一位狐仙,而那位‘弩击’教头陈音,则是越女的丈夫。他二人人妖相恋深情缱绻,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最后得罪了越王勾践,落得个一个重伤、一个自刎的下场。而且就算如此,越王勾践仍旧不肯放过他们,最后迫使那位名叫‘长弓’的下人护送受伤的越女和陈音的骨殖离开越国一路北上,最后在这片土地上安了家。‘长弓、长弓’,合起来,可不就是一个‘张’字! 第五十二章 对峙 按照这个思路想来,那么五爷爷关于家族的传说就有失偏颇:不是当年的那头受伤的白狐也就是越女守护着张家祖先,而是张家祖先在守护着重伤的越女和死去的陈音的骨殖!也就是说,张家世世代代住在这里,其初始的职责就是守墓者,只不过年深日久之下,随着家族的扩大,很多东西都已经被岁月所淹没,也或许,那些隐秘的传说只有家族中的一些核心人物才会知道,就比如:五爷爷。 想到五爷爷,张连义心里忽然一跳。既然老头家里收藏着像木人箭手之类的祖先遗物,或者是法器?而且他还对家族秘史了解得那么清楚,那是否就意味着,他有可能也知道这块骷髅石板和已经丢失的那个铜人箭手的存在?更有甚者,他还很有可能明白这块骷髅石板上所隐藏的秘密! 看来,要想真正揭开这个谜底,五爷爷应该是一个最大的关键。 可是,该怎样做才能既不引起五爷爷的怀疑,又能让他替自己揭开这个谜底呢?总不能直接把石板拿过去给老头看看吧?因为若是照前边的逻辑推理下来,自己挖出的那个铜人和这块骷髅石板可能也关系重大,说不定它们还是张、余两家千年对峙的风水局中非常关键的一部分。也就是说,自己是先在无意中破坏了自己一方的风水局,从而引动了余家祖坟风水局的变化,这才能有惊无险地将那棵号称‘鹰王梯’的柏树偷回家来做了脊檩。那岂不是说,自己已经将双方的风水对峙浓缩到了自己家里?! 想到这里,张连义心里忽然害怕起来。他很自然地想到了一点:‘鹰王’靠着‘鹰王梯’居高临下俯视张家庄,自然是处于攻势;而当初自己挖出铜人箭手时,按照当时的感觉看似是铜人的箭尖指向自己现在的新房,其实却是遥遥地对准了远处的‘鹰王梯’,它显然是采取了守势。那么自己将铜人挖出来之后,这边的守势已经消失,所以自己才能将隐藏着‘鹰王’的‘鹰王梯’当做脊檩弄到家里来,换言之也就是说,自己其实是在引狼入室!而这也正好解释了五爷爷为什么那么突兀地将那两个在家族中一直秘而不宣的木人箭手慷慨地送给他,而且还让他将其埋在‘鹰王梯’所做的脊檩两旁。 张连义脊背上一阵发凉,这时他才猛地意识到,可能五爷爷早就知道自己挖走了铜人,最起码他是知道这里的风水局已经被破坏,所以他才会选择拿出木人箭手来对抗。这老头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为什么没有责怪他的意思?难道在这些家族秘史当中,还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张连义越想越乱,原本清晰的思路又搅成了一团乱麻。 就在这时,身后火炕上早已睡熟的虎子翻了个身,猛地爬了起来。由于天冷,加上新房也没有老宅那样的条件,所以虎子和莲花就暂时跟着爹娘睡在堂屋的大炕上。他用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娘,我要尿尿!” 此时两口子都沉浸在各自的思路中,房间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虎子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两人一跳。张连义手一哆嗦,手指无意中就又落在了石板那个红色的月牙上。 很奇怪地,那个月牙仿佛微微动了一下。而与此同时,一直挂在虎子脖子上的那块月牙形玉石吊坠竟然也发出了一种红白相间的幽光。 空气中忽然有了一种神秘的意味,似乎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呻吟声响起,随即又消失了。 虎子撒完了尿,迷迷瞪瞪爬上炕去,不一会就又熟睡了过去。张连义的目光在石板和虎子胸前的玉石吊坠上来回扫视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眼里渐渐发出了光。 看虎子已经睡熟,张连义马上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那块月牙形吊坠取了下来。女人也大约知道这块吊坠的来历和作用,见状便有些担心:“他爹,你干啥?虎子的病......” 张连义冲女人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只见他回头径直走到那块骷髅石板跟前,似乎有点紧张地将吊坠对准了石板上的月牙形凹陷,慢慢地、慢慢地放了上去。 严丝合缝。 吊坠中,那些红色的纹理缓缓地动了起来,轻轻地摆动着,看起来倒好像是一些飘摇在水流中长长的水草。张连义似乎早已胸有成竹,这绚丽而诡异的一幕并没有让他表现出一丝一毫大王惊讶。他眯着眼睛稍一思索,立刻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往吊坠上按了下去。 在妻子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之下,那个浅浅的月牙图案居然就这么陷落下去,随着‘咔嗒’一声轻响,石板上方那个浑然一体的骷髅头的头盖骨忽然整个弹起往后翻了过去。 女人惊叫一声后退一步,张连义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他伸出两根手指,从骷髅头中慢慢地夹出了一样细而长的东西,细细端详起来。 女人却依旧不敢向前,因为她忽然觉得房间里好像多了些什么东西,原本非常暖和的房间里也变得有些阴冷,凉飕飕的,仿佛有一种湿湿滑滑的东西在往身体里钻。 但是张连义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感觉,他的心思已经全被手里的这件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块丝帛,写满了字的丝帛。可能是因为这个骷髅头中的秘匣密封得相当成功的缘故吧,这块丝帛保存得相当完好。他非常小心地把丝帛一层层慢慢打开,最后,一支制作得极为精巧的青铜弩箭露了出来。 这只弩箭又短又细,一望而知并不是那种真正的杀人利器,而是一个模型。不过它的尺寸比例非常精细准确,相信如果有一把可以跟它匹配的小弩的话,说不定它还真的就能取人性命。 张连义拿着小箭翻来覆去地端详了半晌,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又转而研究起那块丝帛来。 丝帛不大,也就两尺见方的样子,但正反面却都写满了弯弯曲曲的字。那种字体非常晦涩难懂,很明显是和石板上的字体属于同一种文字。 对于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张连义可说是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最上边的三个大些的字他却觉得似曾相识。他的目光在丝帛和石板上的文字之间来回踅摸了好大一会,嘴里忽然念出了三个字:“文种书。” 似乎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张连义兴奋地招呼妻子:“孩他娘!你快来看!这上边是咱们刚才说的那位越国宰相文种写的字!这这这......这东西金贵着呢!他娘的,这玩意要真是文种写的,那得多少年了?那得值多少钱?!这下子,咱们可发了!” 然而他在这咋呼了半晌,却听不到妻子的回音。他有点奇怪地抬头看去,顿时愣住了。就见妻子脸色青白、嘴唇哆嗦着,用手指着自己身后,似乎是想说话,却又好像是吓傻了,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连义心里一沉,这才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他猛地一转身,随着视线所及,心里就是‘妈呀’一声,这是怎么回事?这又是什么阵势? 只见火炕西边的地面上,一个身材窈窕的白衣女子正缓缓站起身来,一头长发低垂,根本看不到面庞。而在这女子头顶的房梁上,居然不知什么时候盘踞了一头硕大的老雕,一对巨大的翅膀微微扇动,锐利的眼睛直盯着女子,双爪一伸一缩,显得跃跃欲试。 但女子却似乎对头顶的危险视而不见,似乎是有着极强的仗恃。张连义缓缓后退两步和妻子站在一起,这才赫然发现,就在那头老雕盘踞的房梁北端的墙上出现了一个箭手的影像,而自己的虎子虎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也不嫌冷,光着屁股站在房梁南端的炕上,手里拿着玩具弓箭,用和那个箭手影像一样的姿势张弓搭箭,箭尖所指,正是房梁上的那头老雕! 这里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平衡:虎子和影子箭手制约了老雕,而老雕又显然志在眼前的这个女子。可是不对,那两方都有目标,这个女子呢?她的目标又是谁?她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吧?! 像是在回应他的疑问,眼前的白衣女子忽然动了起来,动作僵硬而缓慢,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都伴随着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或急或徐,或密或疏,而她移动的方向,毫无疑问就是张连义夫妇这边! 她想干什么?张连义夫妇步步后退,那白衣女子却是不疾不徐地步步紧逼。这房间本来就不算大,夫妻俩刚刚后退了几步就退不动了——后边是厚厚的土坯墙。 房梁上的老雕依旧在跃跃欲试,却又明显地在投鼠忌器。但面前的白衣女子却是毫无顾忌。那种令人心悸的‘咯咯’声越来越近,阴冷的气息像水一样淹没了过来。 张连义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窒息了,崩溃了。 怎么办呢?经历了太多磨折的张连义并不想束手待毙,他一定会反抗的。 第五十三章 五爷爷来了 女人似乎已经完全吓傻了,她也不看那个渐渐走近的白衣女子,反而是两眼直勾勾地紧盯着那块骷髅石板不放,嘴里还失魂落魄般地嘀咕着:“门!门!那是鬼门!鬼门!” 门?鬼门?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张连义脑海中灵光一闪,眼角余光也就盯上了那块骷髅石板。 就在这时,就见房梁上那头老雕忽地双翅一展,似乎要有所动作。白衣女子对这头老雕好像也非常忌惮,一颗长发纷披的头颅居然闪电般地转了个180度,转向了房梁上的老雕。 机不可失!张连义顾不得多想,一步跨到石板跟前,一伸手,就把骷髅头的头盖骨合了起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块嵌在石板上的月牙形吊坠弹了起来,张连义伸手接住。 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直有兔起鹘落之势,干净利落。就连张连义自己也想象不到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身手。 房间里的一切忽然静止了。 白衣女子的身体首先变淡,然后慢慢消失,接着就是房梁上的老雕逐渐缩小,隐入了房梁,而北墙上的那个影子箭手则像一缕烟一样往上卷起随即隐没不见。炕上的虎子随手扔下手里的玩具弓箭,木呆呆地钻进被窝睡了过去。 不过,极度的紧张之下,张连义并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的妻子在他前冲的一刹那曾经试图伸手拉他,而且在骷髅头盖骨合上的时候,脸上表现出了极为恼怒和沮丧的神色。不过这些动作和表情全都转瞬即逝,等张连义做完这一切回过头来的时候,妻子已经又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了。 而且,其实这一切也全都落入了另外一个人的眼里,从始至终,强子强子都躲在门外偷偷地窥视着。当父亲打开骷髅石板后房间里出现异变时,强子不但没有害怕,没有担心父母的安危,反而显得非常兴奋,看起来倒好像他在期盼着发生一些什么。等到那些异象消失,他竟然也表现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焦虑和失望,仿佛是某种心愿或者期盼没有达成一样。很失望地,他转过身,无声地消失了。 两口子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直到天将放亮时才慢慢地从那种无以复加的震惊之后,极度的紧张中脱离出来。他们四下打量着这间已经住了一年的房子,眼里却是深深的陌生感。在这个并不太大的空间里,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这一切对他们来说,究竟会是祸?还是福?不得而知。然而现在,他们无法逃避这一切,面对它、进入它、解开谜团,然后寻找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这应该就是他们目前的当务之急。 时间转眼已经到了腊月,天是越发冷了。房顶上的雪水缓缓流下,还不等落地就已经迅速凝结,形成一条条长长短短形态各异的冰棱。这是北地的冬天特有的景色,而这些冰棱,又成为了那个娱乐匮乏的年代的孩子们手中独特的玩具。 这一天黎明时分,还在睡梦中的张连义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吟唱声,他揉着眼睛从温暖的被窝里坐起来,正要伸手去拿炕头上的衣服,身体却猛地僵住了。因为院子里的吟唱声很显然是妻子和莲花莲花的,本来这并不奇怪,妻子原本就喜欢教莲花唱一些小曲。让张连义心生警惕的是她们所唱的歌词,他非常清晰地听到了一句非常熟悉的句子:“月下竹花风,清秋万里明......” 张连义保持着一个姿势,呆呆地坐了好一会,脑子里‘嗡嗡’作响。建房过程中那些离奇的怪梦中凄惨的画面极快速地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他突然发疯一样套上衣服,几步便冲出了屋门。 院子里,那个画面从未真正在现实中出现过却又是如此的熟悉,妻子和莲花莲花一人手里拿了一根尺余长的冰棱,这对从未与武术有过一点交集的母女,竟然是一边轻声吟唱,一边像模像样地舞剑。一招一式中规中矩,曼妙中透着勃勃英气。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这娘俩的脸上总似乎笼罩着一股阴森森的意味,细看之下,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然而,此时的张连义似乎根本来不及去阻止这对母女的异常行径,他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迅速地在院子里来回扫视着。他隐隐约约却又非常肯定地觉得,这个场景之下,虎子,他必定在场! 果然,当张连义的目光第二次从南屋灶房扫过时,他终于发现了虎子。这孩子整个身体蜷缩在南屋的窗口后边,两扇窗户只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那支正随着莲花的身影不断移动的玩具长箭后边,则是他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兴奋甚至是残冷光芒的眼睛! 张连义的头皮又是一阵发麻:此时莲花距离那扇窗户不过五六步远,这支带着铁钉的玩具箭真要是射在要害,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不敢大声呵斥,反而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一般,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慢条斯理地向南屋走去。就在他即将接近南屋窗口的一刹那,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就将窗户关了起来。那支高粱杆做成的玩具箭当然承受不住两扇窗户的夹击,随即被夹扁,牢牢地夹在了窗户缝上。 这一下并不太大的窗户闭合声简直就像一种无言的命令,院子里的一切刹那间都静止下来。母女俩停止了剑舞和吟唱,俱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冰棱,在阳光和体温的作用下缓缓融化,‘吧嗒’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了粗细不一的冰棒。 当娘的最先反应过来,她上前拉住女儿的冻得红彤彤的小手,好像对刚才的事情完全一无所知,自顾自拉着女儿往屋里便走,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嘟囔:“这孩子,也不知道冷!大清早的就跑出来玩‘冻冻’!”(方言:冰块)。 张连义苦笑一声,这才回过头来看虎子。就看见这小子已经把夹住玩具箭的窗户再次打开,南屋里光线暗淡,虎子一对大眼却闪烁着一种刺目的幽光,仿佛那不是一个弱小的孩童,而是一头蹲伏在黑暗中的猛兽,或是一个潜形匿迹的猎手。 张连义心里又是一阵发凉。因为他从虎子的眼神里读出的除了冷漠和愤怒之外,根本没有一点其他的情感。而且,虎子脸上的肌肤散发着幽暗反光,表情呆滞,没有一点生气,宛若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 虎子木呆呆地从窗户上取下那支几乎快要断掉的玩具箭,眼底的愤怒和冷漠消失了,代之而起的却是一抹深深的哀伤和惋惜,他用手轻抚着箭身,一言不发地走出南屋,从父亲身边默默地走了过去,不说话,不回头。但他那沐浴在清晨阳光下小小的身影,却充满了与他的年纪极不协调的沧桑和忧郁。 张连义无言地目送着虎子的身影消失在堂屋门口,心底的沉重如渊底之石般冰冷而滑腻。他仿佛有了一种预感:这一年多来的平静,可能就此一去不复返了。 堂屋里响起了虎子和莲花嬉闹的声音,夹杂着妻子似嗔实喜的呵斥声。张连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里的那种压抑感稍微减轻了一些。或许,这一切只是偶然?或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但不管他怎么自我安慰,心底的不安却总如跗骨之蛆般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临近中午时分,五爷爷忽然来了。 这位族长级别的老人,在家族事务中拥有着无可辩驳的至高权威,但日常生活中却是非常和蔼慈祥,尤其是对待那些不太懂事的小孩子,更是宠溺有加。而且这老头还有个特长:爱给年轻人拉呱。年近八旬的他阅历丰富,口才又好,随便一眯眼就是一个或意味深长或恐怖惊悚的故事,精彩纷呈,听得人欲罢不能。也正是由于这些原因,这老头极受村里小孩子们的欢迎,当然强子、虎子、莲花也不例外。 老人一进门,张连义夫妇就连忙迎了出来。然而五爷爷只是和他们打了个招呼,随即就被虎子和莲花拉拉扯扯到强子房间里去讲故事了。张连义本想阻止,五爷爷却向他摆摆手,笑呵呵地说:“你也别张罗,我就是闲得没事瞎转悠呢,这几个捣蛋包想听我啦呱,我就给他们啦几个,一会我就走了。” 话音刚落,就被几个小孩子拉进了房间。 张连义无奈地摇摇头,嘱咐妻子烧水泡茶,然后自己也跟着走了进去——对待家族里这位举足轻重的长者,起码的礼仪还是要遵守的。 房间里,三个孩子簇拥着五爷爷在强子的床上坐下,老人慈祥的目光在孩子们脸上一一掠过,皱纹堆垒的脸上笑得像朵花:“说说说说!想听啥?不过咱得先说好啊!今天老爷爷还有事,只能给你们啦一个呱,多了,没有!” 三个孩子互相对视,虎子首先发声:“老爷爷,我想听鬼故事!” 第五十四章 啦呱 强子大了,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只有莲花显得有点犹豫,用一只小手拉着虎子的胳膊摇晃了几下,有点紧张地说:“虎子哥,老爷爷讲的鬼故事很吓人,我夜里会害怕呢!” 虎子回过头,很不屑地嗤之以鼻:“真是个胆小鬼!怕啥?有我呢!夜里害怕,咱俩一个被窝睡,不就行了?” 莲花其实也想听,见虎子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扑闪着一对灵动的大眼看着老人说:“那好吧!老爷爷,你讲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张连义忽然从老人望向虎子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怜惜,甚至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残忍。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老人依旧是笑呵呵地,慈眉善目,与往常毫无二致。 他伸手在虎子头上摩挲了两下,然后眯起眼睛稍一思索,随口就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呢,是我以前听咱们邻村一位姓耿的朋友讲的。早年间,乌河两岸曾经生长了一片茂盛的柳树林,清清的河水滋养之下,这些柳树一棵棵长得枝繁叶茂,浓荫匝地。就算是夏日的正午,树林中也是极难看得到一点日光的。根据这些特点,两岸的人们给这里取了一个挺奇怪的名字,叫做‘柳树行(hang)子’。 说也奇怪,尽管柳树行子里的树遮蔽了一多半的河水,但这段河道中却水草丰盛,鱼虾密集。然而尽管如此,大多数打鱼人并不会选择这里来捕鱼,其原因有二:一是因为这里的水草过于茂盛,渔网撒下去很难合拢,自然也不容易捕到鱼,而且这里的水面上鱼虫密集,钓鱼的方式自然也不太好使;二是因为这个地方是一处凶地,不但河里的水草经常缠住下水人的身体把人给淹死,而且还经常会有从上游飘来的浮尸(农村人称之为‘漂子’)被水草截住,最后在这里慢慢腐烂,沦为水中的鱼食。人们一是感觉吃这里的鱼不吉利,二是因为这个地方不洁净——闹鬼。据说就算是大白天,有时候一些农村妇女抄近路经过这里往地里送饭的时候,也经常会被住在这里的小鬼打劫,甚至是推到河里。出于这些原因,柳树行子便成了一处人们谈之色变的禁地。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被人们避之唯恐不及的凶险之地,却成了他那位颇富传奇色彩的三老爷爷百无禁忌的一处福地。据说在他们的家族中,每一辈人当中行三的那位必定喜欢打渔,这是铁律,无一例外,甚至直到我们这一代还是如此:他三哥最迷恋的业余活动就是打渔。而且钓、缸、扒网、撒网、手捉甚至是破冰捕鱼无一不精。不过历数下来,像他三老爷爷那样的捕鱼人却是绝无仅有的,他喜欢昼伏夜出,而且是专门在柳树行子这样一个闹鬼闹得极凶的地方捕鱼。 关于这位三老爷爷,村里的传说很多,其中最为离奇的一种是:他和那些住在柳树行子里的小鬼们其实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而这一点,我们可以通过他打渔时的一些仪式化的东西来佐证。 据说三老爷爷每次夜里出门,必定会带上一大壶白酒。到了河边,他并不急着撒网,而是先把渔网放在一边,找个干燥的地方坐下,然后取出酒壶向着河水大喝一声:“来来来!兄弟们喝酒了啊!” 每次他话音一落,柳树行子里必定会刮起一阵特别阴凉的微风,风过后,三老爷爷就会自顾自将酒壶打开,自己先仰脖灌下一大口酒,然后再将酒壶递出去,这时候,一幕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就出现了:黑暗中,那个酒壶凭空漂浮,呈圆圈状不停移动,而且每停顿一次,必定会壶底朝天一次。这样两圈下来,回到三老爷爷手中的酒壶必定已经是空空如也了。 这时候,三老爷爷就会拍拍酒壶,然后笑骂一声:“你们这帮混蛋,一个个全他妈是酒鬼!”然后周围便是一片若有若无的嬉笑怒骂声传来。这一套程式走完,三老爷爷便会点上一支旱烟,接着就是像前边一样的场景再现:旱烟在虚空中一亮一灭地转上两圈,烟丝也就烧完了。于是打渔的工作正式开始。 三老爷爷拿起渔网,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站下。这时他并不急于撒网,而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等。河水开始哗哗响,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水纹从两端极远的地方向这边涌动。等到两个方向的水纹即将碰撞到一起的时候,三老爷爷便抡起手臂,将渔网准确地撒入河心,然后就是收网、捡鱼。 三老爷爷捡鱼的方式也是与众不同的。一般来说,撒网打鱼的人收网上岸之后,从渔网里捡鱼的时候都是背朝河水面对河岸的。因为按照老人的说法,不管是河流还是湖泊,经年累月之下,里边都会或多或少地住着一些水鬼,如果你背对河岸面朝河水捡鱼,那么撅着屁股的人是非常难以保持平衡的,一旦有水鬼使坏,那么你很容易就会被掀到水里,这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但三老爷爷从来不管这些,因为他本身长得人高马大而且力大无穷,还有着一般人望尘莫及的好水性,所以他不怕。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相信那些水鬼和自己的友情,相信他们绝对不会伤害自己。 关于这一点,有村里的好事者曾经偷偷跟随并亲眼目睹过:有一次三老爷爷正在专心致志地撅着屁股弯腰捡鱼呢,突然间一个跟头栽到了水里。偷窥者本想这下子完了,没想到紧接着就看到他从水里爬了起来,怒气冲天地大吼一声:“你们这帮混蛋作死是不是?!老子毁了你们这帮小东西!” 于是更离奇的一幕发生了:三老爷爷竟然神奇地离开水面,飘飘悠悠地上了岸,抹抹脸上的河水,若无其事地抽一支旱烟,然后继续打鱼了!事后有人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三老爷爷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事!那帮小子整年累月被困在‘行子’里出不了头,憋得难受,经常跟我开开玩笑,那也就是闹着玩玩的。” 一般来说,三老爷爷每次打鱼,都只撒三网,据他说那是因为有水里那帮朋友帮忙赶鱼,所以每一网都收获颇丰,若是贪得无厌,必定有伤阴德,会遭报应的,而且也会连累那些水里的兄弟。所以三网之后,三老爷爷必定收工:请那些看不见的兄弟再抽一袋旱烟,然后回家。 话说有一年夏末,正是热得人发疯的季节,三老爷爷和往常一样在家里睡够了,吃过晚饭之后,抓起渔网就出了门,直奔柳树行子——如果不是因为闹鬼,这柳树行子无疑是一处纳凉消暑无可挑剔的圣地!然而在三里五村之中,敢于在这里纳凉小憩者绝无仅有,唯三老爷爷一人而已。 要说这一天好像也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喝酒、抽烟、撒网、捡鱼,时间不长,三老爷爷的鱼篓子里已经装得差不多了。不过这时候他并不想回家,天实在太热了,那年月,唯一的纳凉工具也就只有家里那两把破蒲扇而已,哪像这柳树行子里这般风刮凉棚的惬意?于是三老爷爷收好渔网,再把鱼篓子放在河水里浸着,然后回过身在河边找个平坦的地方,把头往一根凸出地面的树根上一枕,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到了半夜,三老爷爷觉得有点口渴,突然间醒了过来。他正要睁眼,就听到身边有人说话:“哎!我说你小点声!别让耿老三听见。这家伙爱管闲事,让他知道了,这事准成不了!” 三老爷爷一听,顿时好奇心起,心说你越不让我知道,我还越要听听到底是咋回事。于是他一边继续打呼噜,一边把眼睁开一条缝偷看。只见就在离自己三五步远的河边上影影绰绰背对着自己坐了七八个人,时隐时现的,正聊得高兴呢。 就听其中一个人影问道:“哎我说兄弟,你说的这事有把握吗?你就知道那人明天准来?再说了,明天可是东边大集,说不定会有好多人从这经过呢,咋认出来啊?” 刚才的声音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会,这才说:“其实这事吧,我也知道不对。不过你们也都知道,我比你们来这的时间都长,足足八年了!这孤魂野鬼的日子不好过啊!你说要不是有耿老三这么个怪物,敢每天来给咱送点酒、抽袋烟,这日子咋熬?” 一片唏嘘。 过了一会,那个声音又说:“耿老三,你就别他妈装了,老子知道你醒了。既然你都听到了,我也不瞒你了。明天东边大集,有个戴铁帽子的人呢,会来替我。兄弟们一场不容易,今天就算跟你告个别,从明天开始,兄弟就要走了,去阎王爷那报个到,领个名额投胎去。今天啊!是最后一次给你赶鱼了。” 三老爷爷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坏了,这帮家伙又要害人。他坐起来伸个懒腰,装作毫不在意地问:“这是好事啊!你在这呆了这么多年,也该找个机会重新做人了。不过啥叫戴铁帽子的?俺可没见过。要不你给俺说说?” 那个声音笑了笑,说:“你问那么仔细干嘛?这叫天机不可泄露!” 三老爷爷也笑了起来:“天机天机,还他妈鬼机呢!老子懒得管你这闲事,不扯闲篇了,回家!” 说完起身收拾收拾,回家去了。 第五十五章 走亲戚 到了第二天天一亮,三老爷爷就爬了起来。三老奶奶觉得奇怪,问他,他也不说,只管自顾自出了门,又跑到柳树行子里坐着去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三老爷爷远远看到有个人头上顶着一口大铁锅,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到了河边,那人放下铁锅稍微喘口气,然后顶起铁锅就要下水。 三老爷爷这时候恍然大悟:原来戴铁帽子的是这么回事啊!他可着嗓子大喝一声:“站住!谁他妈让你从这过河的?” 那人没看到三老爷爷,加上一个人进了这柳树行子本就有点虚惊,三老爷爷这一嗓子把他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把铁锅给扔到地上,已经快要沾到水面的脚也就收了回来。 三老爷爷三步两步走到那人面前,不由分说,一把拉住那人的手臂,跟头把式地就把他拖到了河堤上,铁锅也丢在了河边上。 那人惊魂未定,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三老爷爷回头到河边上拿铁锅,就听耳边有个声音气急败坏地嘀咕:“耿老三!你他妈在这瞎搅合啥?!” 三老爷爷也不作声,拿着铁锅爬上河堤往那人头上一扣:“去去去去!要过河,从桥上走!“ 那人这才缓过神来,急了:“哎我说你这人有病啊!我就是河对面村里的,这铁锅这么沉,北边南边的桥又都那么远,你想累死我啊?再说了,这河也不是你家的,你凭啥不让我过?” 三老爷爷也急了,把上衣一脱露出一身疙里疙瘩的腱子肉,挺挺胸,几乎比那人高出了一个头:“怎么着?不服气?老子今天还就是不让你过!咋着了?!不光不让你从这过,从其他地方下水都不行!一句话,想过河,走大桥!嫌累?老子替你扛着锅!” 说完一把夺过铁锅扣在自己头顶,回头就往北走。 见三老爷爷那么横,而且很明显自己不是他的对手,那人算是彻底泄了气,只好垂头丧气地跟在三老爷爷后边,从三里之外的桥上过河去了。 到了夜里,三老爷爷照常赶到柳树行子里打鱼。然而这次可就邪门了,酒,没人接,烟,没人抽,他撒网之前,河里的水还是哗哗响,但波纹却很明显是往两边分着走的——他接连撒了十几网,居然是连一块鱼鳞也没见着。 一连十几天,天天如此。 到了第十五天,三老爷爷又带着烟酒来到河边,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酒,又转着圈喝没了,烟,也转着圈抽光了。河里的水声波纹又是由远而近,三网下去,鱼篓子里的鱼比往常还要多了接近一半。 三老爷爷心里高兴,干完了活,又点上一袋旱烟请大伙抽。这时候就有人说话了:“耿老三,俺本来是想让你从今往后再也打不着鱼的,没想到,那天的事还真亏了你拦着,现在俺就要当官了。” 三老爷爷一听来了兴趣:“哦?咋回事啊?” 那人有点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接着说:“那天俺不是说过吗?俺来这里已经八年了,一直安分守己地熬着,从来没有害过啥人。这事呢,咱本以为上边不知道,没想到城隍老爷早就看着咱呢。那天的事,是因为城隍老爷准备升迁,于是就把俺报到判官爷爷那去了。为了考察俺的人品,这才安排了那么一档子事。要是你不拦着呢,我也能走,不过以后投胎变成个啥玩意就不好说了。现在好了,考察通过,明天俺就要接替现在的城隍,走马上任去了!” 三老爷爷抓住了理,一下子神气了起来。他挺挺胸,大模大样地说:“看着没?亏了老子吧?以前我爹就告诉过我:人在做、天在看,不要觉得自己做了好事没人知道亏了,也别觉得自己做了坏事没人看见赚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可不是只说人,你们做鬼,也逃不过这个理!就像俺吧,这么多年跟你们在一块,难道说你们里边就没有想害我的?但是俺不怕!为啥?俺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你们想害俺,也没地方下手!” 周围一片随声附和的声音。 从那以后,三老爷爷再也没有在柳树行子里听到过那人的声音,但村头城隍庙里的泥像却似乎变了模样。不过,柳树行子里死人的事还是在所难免——人吃五谷杂粮,谁没有个七情六欲?像三老爷爷那样能够保持一辈子纯真的人,毕竟是太少了。 故事讲完了,一屋子人也沉默下来,似乎都在咂摸滋味。过了一会,莲花忽然笑了起来:“嗯!五老爷爷这个呱啦得好!好像没那么吓人!” 虎子一听,却在一边撇起了嘴:“切!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吧!啦这种呱,不吓人,还有啥意思?!五老爷爷,要不再给啦一个吧?!” 五爷爷用手在虎子头上轻轻一拍,笑嘻嘻地说:“不吓人?那是你小子没看到河里那些水鬼,看到了,管饱你吓尿了裤子!不啦了,天晌午了,老爷爷啊,得回家吃饭去。” 一旁的张连义似乎从故事中听出了一些特别的意味,见五爷爷要走,连忙伸手拦住:“五爷爷,您看都到了饭口了,强子他娘也正做饭呢,就在这吃吧!” 老人摆摆手,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直视着张连义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了一句话:“连义啊!俗话说‘吃人家嘴短,拿人家的手短’,这句话呢,不光是说人,就连鬼神也是这样啊!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就得替人办事啊!五爷爷老喽,也办不成啥事,还是回家,自个吃自个的吧!” 说完,有些自嘲地摇摇头笑笑,拨开张连义的手,径直出门去了。 张连义愣愣地看着五爷爷的背影,一时间心里纷乱如麻,半晌说不出话来。 转眼间已是春节,天好像越发冷了。 按照北方农村的风俗,大年初二这一天是女儿带着女婿回娘家拜年的日子。一大早,张家一家人早早地起来,草草吃过早饭,女人就开始张罗回娘家该带的礼物、一家人的穿着等东西。 由于那些神秘的馈赠从未间断,所以张家尽管经济条件并不算宽裕,但是一家人的衣服鞋袜倒是颇为整齐光鲜的,而且春节期间他们还收到了不少的鸡鸭鱼肉,稍微收拾收拾,走个亲戚还算是比较体面。不过,看着妻子兴致勃勃地收拾这些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张连义心里总觉得不舒服、堵得慌,因为那天五爷爷的话总是时不时地在他脑海里翻腾起来:“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就得替人家办事啊!”他总觉得老人这话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意有所指,这老头,他肯定知道了什么!张连义甚至已经决定,等过完了春节,他无论如何都要去五爷爷家,好好地跟他谈一次,解释一下心里的这些疑惑。 日头已经老高了,张家庄距离孩子们的姥姥家王家沟还挺远的,女人给孩子们装扮好了,自己也已经梳洗打扮完毕,甚至还在那张本就比一般乡村老娘们白嫩年轻了许多的脸上搽上了白粉,愈发显得风流俊俏,让张连义和强子强子都看得双眼发亮。 一年也回不了两次娘家,女人此时自然兴奋而紧张,她放下梳子站起身,马上就张罗着让强子和丈夫提上礼物,锁上院门一路往西走去。 这时候,路上走亲戚的行人已经很多了,那些年纪稍大携子抱女的夫妇对每年例行的这一次出行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在路上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家常,神色平淡,跟平时走个其他亲戚没什么区别。但是这中间偶尔会出现一两对年前刚刚结婚的新婚夫妇,新娘子无一例外地穿着大红衣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扑着粉,唇上搽着红,含羞带露,走起路来扭扭捏捏,颇有摇曳生姿之态;而身边的新郎官则无一不是一身簇新的棉衣棉裤,从头到脚透着那种初尝情事的兴奋和激动,虽然会因为路人的注目而羞涩拘谨,但仍然会时不时表现出那种只有新婚夫妇才会有的亲昵,做一些自以为不会被人发现的小动作,在新娘子娇羞的嗔怪中眉目传情,引起身边走过的那些中年夫妇会心的微笑,碰到一些调皮捣蛋的半大小子,往往还会引起一阵善意的起哄、尾随打闹。 虎子这小子自来皮实,到了这种时候自然是如鱼得水,而且就算是去姥姥家,他也一直带着心爱的玩具弓箭,不管父母怎么哄也不肯放下。 他和莲花就像两只出了笼的小鸟一样,一路上唧唧喳喳地闹个不停,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地疯跑着,一刻也不肯消停。过年的时候都图个高兴,所以张连义也不肯板起脸来呵斥他们。而当娘的偶尔发出的一声责骂,他们则完全当成了耳旁风,根本就不拿着当回事。 从张家庄到王家沟,乌河大桥是必由之路。到临近中午的时候,大桥已经在望。不远处,一对新婚小夫妻从路边的村落里走了出来,拐上了通往大桥的路。许是听到了虎子和莲花的嬉闹声吧,小两口同时转身向后边看了一眼。冬日的阳光透过路旁光秃秃的大树枝桠,照得两人身上布满了暗影。 张连义忽然觉得头皮一阵发紧,恍惚中,那根本不是什么新婚夫妻啊!分明是一对头角峥嵘,正在狞笑的黑白无常! 五十六章 打架 “新媳妇!新媳妇!”眼尖的虎子第一时间欢呼起来。许是跑得热了,加上近午时分气温上升,这小子随手把出门时他娘给他系得严严实实的衣扣解开两个,可能觉得脖子上的红绳有点不得劲吧,顺手又把那块月牙吊坠给摘了下来,一把塞到母亲手里,也不管张连义夫妇的呵斥,一回头,拉着妹妹莲花就向那对小夫妻跑去。 一般来说,这些新婚小夫妻都见识过这些乡村娃子的顽劣,见到这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向自己跑来,那个一看就知道有点柔弱的小媳妇顿时慌了手脚,她伸手一拉还在笑呵呵发愣的小丈夫,一转身,迈着小碎步就往桥头快步走去。 也许是新媳妇的惊慌退让更加刺激了虎子的神经,他越发兴奋地边跑边叫:“看新媳妇喽!看新媳妇喽!”一溜烟地跑了过去。莲花是个女孩子,本就体弱一些,加上人小腿短,自然跟不上,只好在后边一边叫着‘哥哥’一边努力追赶。 尽管小夫妻极力摆脱,但他们终究不能像小孩子那样不管不顾地疯跑,再说手里还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呢,又怎么能走得太快?所以不一会功夫,虎子已经呼啸着跑到了他们前面,开始转着圈地逗弄人家小媳妇:“新媳妇,穿花袄,搽粉搽得像老妖,嘴唇红得像火烧。新媳妇,坐花轿,毛驴前头跑,新郎忘了道,带着花轿满街绕,颠得媳妇嘴冒泡!......” 被虎子这么一闹,小夫妻走路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后边的莲花也随即赶上,加入了嬉闹的行列,两个清脆的童声一起拉长了声音念着童谣:“新媳妇进了家门口,新郎官忘了怎么走。白天偷偷手拉手,晚上吹灯被窝里叴(qiu,方言:有闷声不响赌气之意,在这里是指小两口沉迷二人世界,不理会别人的感受)。叴啊叴,叴出一个小胖狗,吃奶没个够,新郎真难受!你这么吃,我咋办?新媳妇说,你来舔舔俺的脚趾头!” 虎子本来就喜欢调皮捣蛋,肚子里这种有关新婚小夫妻的童谣是一抓一大把,这一念起来,直如行云流水一般,根本连个磕绊也不打,而且还越来越露骨。这时候路上行人又越来越多,一时间把个小媳妇羞得面红耳赤,勾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一旁的新郎官本来还觉得好玩,笑嘻嘻地看着俩小孩也不生气,但是看他们没完没了地闹,心里未免也有些不耐烦起来。恰好这时候莲花蹦蹦跳跳地转到他的面前,正往前走的他随手一扒拉,莲花立脚不住,‘扑’地摔倒在地,顿时小嘴一咧,抽抽嗒嗒哭了起来。 这下子虎子可不干了,这小子眼一瞪,脖子一挺,攥着小拳头就冲了上去。可他毕竟年纪小啊,那新郎官体格健硕,虽然看到莲花摔倒有些不好意思,但当着新媳妇的面他可不想示弱,当即又是伸手一划拉,虎子也一个趔趄跌出两三步远,几乎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与莲花不同,虎子这孩子骨子里非常倔强彪悍,不管面对多么强悍的对手,他从来都不肯低头认输的。不过这时他也感受到了敌强我弱的巨大悬殊,知道自己再怎么往上冲都是自取其辱,当即不进反退,往后退了两步,随手就把背在身上的玩具弓箭摘了下来。这小子对于自己的玩具弓箭耍弄得非常熟练,可说已经达到了熟极而流的地步。那新郎官还没反应过来呢,虎子的箭已经到了。 新郎官吓了一跳,本能地伸手一拨一闪,却没想到那支箭‘刷’地一声紧贴着新媳妇的脸颊擦过,那张白嫩嫩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溜血丝。 这小两口刚刚结婚没多久,正是好得如蜜里调油的时候,说句不好听的,对于此时此刻的这位新郎官来说,就是他亲娘也比不上他媳妇的一根脚趾头重要呢,此时看到媳妇那张让他迷恋不已的粉脸上受了伤,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要难受。一股怒火在他胸膛里勃然爆发,虎子在他眼里顿时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咬牙切齿地大叫一声,张开双臂就往虎子扑去。 眼看着虎子就要吃亏,斜刺里一个人影忽然冲了上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关键时刻,老大强子及时出现,顿时和新郎官扭打在了一起。 这强子从小身体就好,虽然还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但长得人高马大,浑身黑黝黝的疙瘩肉,与张连义夫妇那种细白粉嫩的样子完全是两回事,他虽然平时看起来憨厚木讷不善言辞,一般也轻易不会发火,但他对弟弟妹妹却是非常爱护,若是有人欺负了他们,他一定会发狂一样跟人家对上。虎子呢,又皮实,整天惹事,所以强子在村里的孩子们中间打架勇猛是出了名的。这时候,那位新郎官虽说大了几岁,身体条件也不算差,但他明显打架经验不是很足,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没多大一会,就已经被强子拧着胳膊一个拐子放倒在地,然后骑在身上狠揍起来。 张连义夫妇本就走得慢,加上强子情急之下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扔在了路上,人来人往的,两口子又不能把这些东西扔下不管。所以等他们提着大包小包满头大汗地跑上桥头的时候,路上的行人已经把强子兄弟和那对小夫妻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时候莲花挤不进去,正无助地站在人群外边抹眼泪呢。这时候见爹娘赶到,顿时‘哇’地一下子哭出声来,她一头扑在母亲怀里,回头指着人群,抽抽嗒嗒地哭诉着。 不过此时的张连义却无心来管莲花的委屈,所谓知子莫若父,他可是非常清楚自己这个强子一旦急了眼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不赶紧阻止,说不定还会出啥事呢!他先把莲花娘俩拉到一边,嘱咐她们看好东西,然后转身就向人群里挤去。 然而这时候走亲戚的人越来越多,这乌河大桥又是连接东西两岸十来个村子的交通要道,桥头上的人已经挤成了一个疙瘩,尽管张连义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还是很难挤得进去,有几个好事的年轻人甚至翻着白眼戏谑起他来:“我说你挤啥啊?一把年纪了还想看这种热闹?挤来挤去的,想投胎去啊?!” 对这些一看就是那种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一类的人物,张连义可不想招惹,只好再退出来,从新找个方向往里挤,一边挤一边还嚷:“让让!让让!里边打架的是我儿子!” 然而这时候桥头上人声鼎沸,又有谁能听得到他的叫喊声?他往里挤了半晌,却又被挤了出来。他站在人群之外急得直跺脚,却又无计可施。 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张连义忽然感觉桥头上的嘈杂声一下子低了下去,就好像是被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罩住了一样,有点沉闷,而且还有隐隐的回声。他有点莫名其妙地四下张望,却看见周围的人们依然是表情亢奋,一个个指手画脚,吐沫星子乱飞地议论着、指点着。只不过这一切似乎都和自己隔着一层纱,有点朦胧,显得不太真实。 这是怎么啦?自己不会又是在做梦吧? 他正在手足无措呢,就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这笑声非常熟悉,他一下子就听出,那是虎子的笑声!怎么回事?他身后就倚着大桥的栏杆啊!猛回头,身后空无一人。但舒缓的风顺河刮来,虎子的笑声又一次清晰地传入耳鼓。 张连义顺着声音往下看去,心里顿时吃了一惊:就见虎子正站在桥下的冰面上,一蹦一跳地溜冰呢。此时已近中午,阳光正强,加上今年春节临近这几天气温回暖,河里的冰层并不算厚。张连义站在七八米高的桥面上,都几乎能听到虎子脚下冰层‘咯吱咯吱’的开裂声。 这小子不是在人群里吗?什么时候跑下去了?不对,人群里隐隐约约还有虎子的声音啊!张连义使劲甩甩头,只觉眼前的一切变得妖异起来。等他再回头望桥下的冰面上看去的时候,忽然看到那个虎子抬起头冲他咧嘴一笑,然后......然后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张连义顿时打了个哆嗦。他忽然间就想起了那次自己夜里偷偷往河里扔那个木人箭手时的遭遇,刚才虎子所站的地方,应该就是木人箭手沉没的地方无疑!难道说......张连义脊背上一阵发凉,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一个寒噤。 在张连义的意象里,冰面好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薄,逐渐变成了一层透明的玻璃。冰面下,清澈的河水正无声地流淌,水底的一切清晰可见。那个被他扔在河里的木人箭手就在水底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他,那张原本是表情凝固的脸上,竟然漾开了一抹灿烂的微笑!而在他身边,一个孩子正手舞足蹈,那是虎子! 他仿佛感受到了一种不怀好意的预谋,而这种预谋所指向的目标,好像就是虎子。应该不是好像,就是虎子!张连义只觉得头发都竖了起来: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五十七章 冰冤 一股遏制不住的愤懑之气瞬间填满了胸臆:我张连义活了大半辈子了,好像也没做过啥伤天害理的事情,这种阴魂不散的东西到底是啥?难道皮子山口中的‘祖神’、五爷爷所讲的‘护家仙’都是真实存在的吗?这历经数千年之后,真的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挖出了那个铜人和骷髅石板,将它唤醒了吗?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位‘护家仙’这么折腾自己,又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关于这一点,除了自己曾经在梦里听到过那个白衣女子说过一句‘我想回家’之外,皮子山、周长功、甚至包括五爷爷都未曾有过哪怕是一点点暗示。 不过,若是将梦中的景象和当初周长功对于骷髅石板拓文的解释联系起来,那个白衣女子口中所说的‘家’似乎可以基本确定,那应该是江南之地一处颇为神秘的世外桃源,或许岁月荏苒沧海桑田之下,梦里的那片桃林和紫竹林会有所变化甚至是消失,然而,那个地方最为明显的标志——*峰却绝对不会消失。也就是说,如果真要去找,或许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是要找到那个地方,却也并不是绝无可能。但现在的关键是:怎么才能确定这位所谓‘护家仙’的需求?如果确定了,自己又该用怎样的方式去找到这个地方、有什么办法可以将它带回那里、最关键的是:怎样去找到和真正面对这位护家仙?身死千年之后,它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形态存在着?还会不会一直保持对于张家人的那种庇佑、依赖相互交织的情感?总之不管怎么想,若是按照眼下他的经历来说,这位护家仙好像对自己并不是那么和善,甚至可以说有着极强的伤害*! 然而不管怎么说,渡过今天这一次明显成局的劫难才是当务之急,因为今天这一场看似偶然的冲突,或许就是一个早已安排好了的陷阱! 身边的嘈杂声忽然又变得清晰起来,一阵冷风吹过,张连义蓦地清醒过来,桥下的河面上,依旧是一带反射着阳光的冰层蜿蜒而去,无声、冷漠、*地看不出丝毫的异样。但在张连义的感觉中,下方的冰面下似乎有一双眼睛一直在冷冷地看着他,狰狞、嗜血而无情。 喧闹声逐渐低了下来,桥头上的人群开始慢慢散去。不知道为什么,张连义觉得浑身疲惫不堪,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在隐隐作痛。他缓缓转过身,看着桥头上逐渐散去的人群,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这个亲戚不走了,他要带着老婆孩子回家! 随着围观人数的减少,强子和虎子兄弟俩的身影也就慢慢露了出来。直到这时,张连义才发现,那位刚才还虎虎有生气的新郎官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鼻青脸肿、嘴角带血,身上那身簇新的棉衣棉裤也沾满了厚厚的泥土,甚至脚上的一只靴子也不见了。看那样子,明显吃了大亏。 新媳妇满脸惶恐地蹲在丈夫身边,一边用手摇晃着他的身体,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低声啜泣着,一张扑满了粉的小脸上被眼泪冲得七零八落,那种楚楚可怜六神无主的样子让张连义看了都心里一疼。 而强子呢,犹自站在一边,攥着拳头、瞪着眼睛凶狠地看着地上的新郎官,鼻孔里‘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看样子肚子里那股邪火还没有发完。虎子年纪小,更不知道轻重,他站在哥哥身边,还在比比划划地向人家示威呢! 尽管心里有事,但张连义心里还是有点发恼。都是三里五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说大过年的把人家打成这样子,人家家里人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人家找上门去,又该怎么跟人家交代啊?他看着那兄弟俩不依不饶的样子,不由得怒火上冲,三两步走上前去,照着强子脸上就是狠狠一巴掌。 强子也不躲闪,只是狠狠地再瞪了那位新郎官一眼,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甚至都不看父亲一眼,扭头就向母亲那边走去。 张连义更加恼了,他紧跟两步一把抓住强子的手臂,大声叫道:“你个犟种!把人家打成这样就算了?!还不赶紧把人家扶起来!” 没想到强子却不肯示弱,梗着脖子把胳膊使劲一甩,倒是把张连义甩了一个趔趄,一边走一边大声回嘴:“活该!谁让他欺负虎子和莲花?就这,我还是轻饶了他呢!” 这爷俩拉拉扯扯间,不知不觉就离开了桥头。那边女人生怕这爷俩再打起来,连忙放下莲花上前相劝,一时间三个人搅成一团,注意力也就从那位新郎官身上离开了。 就在这时,那位躺在地上的新郎官却慢慢地爬了起来。他用手擦擦脸上的血迹,有些羞惭地看看身边的新媳妇,视线慢慢地向张连义一家人转了过来。 这时候虎子也已经完全放松了警惕,他捡起落在地上的那支玩具箭,也不管父母和哥哥在那里争吵,一蹦一跳地向蹲在大桥栏杆旁的莲花跑去。 兄妹俩凑到一起嘀咕了两句,也许是兴奋于强子的勇猛和敌人的不堪一击吧,说着说着,强子忽然又转过身来,冲着那位刚刚爬起身来的新郎官伸着舌头做起了鬼脸。 这新郎官当着新媳妇的面吃了亏,心里本就羞惭不已,虎子这一举动自然让他心里更是添堵,不由得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冲着虎子吹胡子瞪眼起来。 没想到他这一发怒,脸上的伤口顿时一阵剧痛。他下意识地用手捂脸,嘴里‘唏溜溜’地吸了一口凉气。他那种狼狈的样子落在虎子和莲花眼里自然是好笑又解气,兄妹俩顿时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这一来新郎官脸上可实在是挂不住了,只见他双眼一瞪,就要作势冲过来,好在身边新媳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这小两口又在那纠缠了起来。 这时候天已经不早了,周围看热闹的行人也已经失去了兴致,大桥桥头就只剩下了这两家人在那里你推我搡地吵闹着。 就在这时,似乎有一阵微风从河面上吹来,就见那位新郎官突然愣了一下,双目之中竟然隐隐闪过一抹红光。和他面对面的新媳妇则非常清晰地看到丈夫的眼白有一瞬间完全变红,随即又恢复了原有的色彩。 这诡异的一幕着实吓了新媳妇一大跳,拉着丈夫的手也就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本来呢,明知不敌的新郎官早就有了退避之心,只是碍于脸面想虚张声势一番而已。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是有一种声音在他脑海里低声戏谑:“你还是个男人吗?几个小孩就把你打成了猪头三!看你以后怎么在老婆面前抬起头来!装什么孙子啊?去打呀!男子汉大丈夫,不争馒头也得争口气!” 这声音似乎有着不可抗拒的煽动力,新郎官刚刚平息的怒火登时又冲了上来。他猛地挣脱妻子,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一样的低吼,转身就往桥栏边毫无防备的虎子冲了过去。 这乌河大桥虽然叫做大桥,其实也不过二三十米长、四五米宽,一个成年人几步就能跨过。莲花眼尖,一看新郎官疯了一样往这边冲,顿时发出一声尖叫。正在和父母纠缠不已的强子一回头的功夫,新郎官已经距离虎子不过两三步远了。他心里一惊,一把甩开张连义的手,来不及去抓,顺势一哈腰一伸腿,想把新郎官绊倒。没想到对方这时候已经红了眼,根本没注意强子来了这么一招,脚下一绊,竟然张牙舞爪地一头撞在了虎子身上。 这小子身高体壮像个小牛犊子似的,这一下撞击力大得惊人,竟然把虎子撞得飞了起来,无巧不巧的,小小的身子从桥栏空隙中直飞出去,直接向桥下落去。 这一下可是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紧接着桥下就传来了一声沉闷的*落地声。张连义头皮一紧,再也顾不上强子,当即一步跨到桥边往下边的河面上望去,就看见虎子仰面朝天躺在冰面上,小小的身体一阵抽搐,嘴里漾出的血沫刷地流下,和脑袋下边漾开的血花汇合在一起,在雪白的冰面上迅速扩大,显得是那么刺眼。 张连义一下子就懵了。耳边似乎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然后迅速消散在顺河吹来的北风里。 强子最先反应过来,此时他也顾不得再去找新郎官算账,一回头冲下大桥往冰面上跑去。后边张连义夫妇紧紧跟随,女人一边跑,嘴里已经哭天抢地起来。 前边的强子刚刚跑到河边,就看见虎子所躺的地方冰面已经裂开。在一阵令人心悸的‘咯咯’声中,虎子身下‘哗啦’一声出现了一个大洞,他小小的身子歪了一下,无声地滑了下去。 第五十八章 溺亡 在水边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冬天的时候,如果没有冰,身体轻巧的小孩子落入水中,由于身上的棉衣一时半会不会湿透,所以往往还会有短暂的漂浮时间。但是如果落进了冰窟窿,那就完全是两码事了。 因为人落水的一刹那必然会沉下水面,流动的水将人冲得稍微移动一下位置,那么厚厚的冰层就会像盖子一样一下子把你捂住。人在水底往往不辩东西南北,就算你会游泳,再想找到出口的几率也是非常之低的。而冰面上的人想要救你,总得先找到你吧?可是人在冰面之下随波逐流,不停移动,且不说破冰的困难和危险,但只是定位就是个大问题。所以像虎子这样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的小孩子,又完全不识水性,这一落入冰面之下,凶多吉少已经是肯定了的。 张连义夫妇都是距离乌河不远的居民,这些常识自然也非常清楚,这时候一看到虎子落水,脑子里登时就有点懵了,孩子是当娘的心头肉,女人当时就受不了了,只听她撕心裂肺般喊了一声虎子,一下子便背过气去,软软地倒在了河岸上。 强子这时候已经失去了理智,他‘噔噔噔’几步跨上冰面,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他手脚并用,第一个来到那个冰窟窿跟前,俯下身捞了几把,却发现冰窟窿里除了几块漂浮的冰块之外,根本摸不到其他东西。 他红着眼睛站起身大叫了两声‘虎子’,竟然抬腿就要往下跳。后边赶来的张连义一伸手把他拉住往后一甩,强子脚底又是一滑,爷俩一起滚倒在了冰面上。 这时候,路上的行人也顾不得走亲戚了,大家自发地聚集而来,有的过去将张连义一家人拉到岸上好言劝慰,有的则开始组织凿冰捞人了。这乌河两岸村庄连绵,农村人又朴实憨厚,古道热肠者在所多有。不大一会儿,大家已经拿来了铁锤、镐头、绳索、木杆等应用的工具。那个闯了祸的新郎官更是疯了一样从别人手中抢过铁锤,在几个有经验的老年人指挥下,按照水流的速度计算出大致的距离,然后沿着水流的方向将大片的冰层凿了开来。 人多好办事,加上此时天气转暖,冰层并不算太厚,一个小时之后,从虎子落水处向北五六十米的冰面已经全部凿开。有几个青壮后生顾不得河水冰冷刺骨,腰上系了绳子跳下河去摸人,也有的手里拿着长木杆在水里一点一点地试探着。 不过大家都明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虎子就算是救上来也是断无生还的希望,只不过不管咋说,这尸首还是要捞的,要不然,父母亲人又怎么受得了? 最初的疯狂过后,张家人已经完全绝望,一家四口紧紧地挤在一起,八只眼睛不停地在河面上来回巡视着。就在大家伙感觉寻找无望的时候,突听莲花带着哭腔喊了起来:“爹!娘!虎子哥在那!在那!” 众人闻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不远处的河面上忽然飘起了一张竹弓和三支玩具箭,正在水面上打转呢。 几个负责打捞的汉子不敢怠慢,打着哆嗦‘扑通’‘扑通’跳了下去。果然,不大一会,其中一位抱着虎子浮上水面,往岸边游了过来。 虎子娘一见,猛地挣脱了身边人的拉扯,连滚带爬地迎了上去。张连义连忙跑上去拉住她,铁青着脸命令强子看住他娘,自己跑上去把虎子接了过来。他知道,这时候不能乱,如果虎子还有生机,那么有条不紊的抢救才是第一位的。如果任由孩子他娘乱来,那么很可能会失去抢救的时间和机会。 强子也知道自己这次是闯了大祸,对于父亲的呵斥再也不敢反驳。他流着泪紧紧抱着母亲不停抖动的身体,虽然是在安慰,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些什么。一旁的莲花更是吓得小脸煞白,只管钻在母亲怀里浑身发抖。 与一般溺水的人不同,虎子上岸之后,并没有出现肚皮鼓涨的现象。只是面皮青紫,双目圆睁,嘴唇更是变得乌黑。内行人一眼便可看出,这孩子并没有呛水,那完全是窒息缺氧才会有的现象。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不过大家伙还是按照一般溺水的方式展开了救治:把孩子倒吊着背在背上奔跑、肚子朝下放在腿上敲背、人工呼吸等等,几乎所有的方法都用了一遍,但是虎子却依旧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最终,人们惋惜地停了下来,把虎子小小的身体平放在河边冰冷的土地上,有人拿来一块棉被盖在他的身上,叹息着,退到了一旁。 张连义此时已经是浑身发软,他脚下如同踩着一团棉花一般,懵懵懂懂地走到虎子身边蹲下,后边强子和莲花母女也走了过来。一家人围拢在虎子身边,看着他那张牙关紧咬双目圆睁青中透紫的脸,再也憋不住内心强烈的刺痛,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蓦地爆发了出来。 女人一边哭,一边抚摸着虎子冰凉的小脸,可是,不管她怎么摩挲揉捏,虎子那咬紧的牙关却始终不曾松开,一对睁得圆溜溜的眼睛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天空,虽然已经失去了光彩,却仍旧显得若有所待。 “我的儿啊!你这是放不下爹娘吧?还是舍不得哥哥妹妹?那你又怎么走得这么绝情啊!你听得见娘叫你吗?你就答应娘一声吧!虎子!你回来,让娘替你去也行啊!啊?!你听见了吧?快回来吧!你这是割娘心上的肉啊!你这是想要娘的命啊!” 女人的哭诉声在河风中飘飘荡荡,像一根根针扎在每个人的心上,周围的乡亲们一个个唏嘘不已,一些心软的老娘们更是闻声落泪,抽抽嗒嗒地陪着哭起来。 虽说心里的悲痛同样的沉重,但作为一家之主,张连义却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强忍着内心撕裂一样的疼,慢慢站起身,目光在周围的人群中来回巡视。触目可及,周围全是同情而悲悯的目光,但那个始作俑者——新郎官却已经不见了。 张连义回过头来,在强子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嘶哑着嗓子说:“强子,你先别哭,虎子呢,是回不来了,咱总在这哭也是没用。趁着乡亲们都在,你快点去派出所报案吧!咱救不了虎子,也总要给他一个交代!” 没想到强子猛地抬起头,一张脸已经被愤怒和仇恨炙烤得苍白而扭曲,他瞪着一双冒火的眼睛,紧紧地攥着拳头叫道:“报案?!报什么案?!那个王八蛋就算烧成了灰我也认识他!他娘的,我要是不把他宰了给虎子报仇,我就不姓张!” 张连义有些无力地呻吟了一声,有气无力地说:“强子,你能不能多少懂点事?要不是你这脾气,今天这事能发展到这一步?很多事情不是靠拳头和刀子就能解决的,这种事只能由政府、由公安部门来解决,明白吗?你要是再去打死人家,你还能不给人家偿命?虎子已经这样了,要是你再出点啥事,你娘还活不活了?混账话少说,快去办点正事去吧!” 强子不再反驳,他低下头看看虎子,然后慢慢俯下身子,把嘴凑在虎子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然后起身回头,分开人群爬上桥头,头也不回地往派出所方向跑去。 强子刚走,一直注视着虎子的女人忽然止住了哭声,她抬起头大张着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丈夫,嘴里哆哆嗦嗦地语不成句:“他……他......他爹,你......你看......你看虎子......” 张连义一愣,连忙低头看时,却见虎子咬紧的牙齿已经松开,一双圆睁的大眼睛也正在慢慢闭合,就连他脸上那一层可怕的青紫也正在以一种非常明显的速度迅速退去。 他心中一喜,莫不是虎子没死,要苏醒了? 然而就在这时,只见虎子闭上的眼角、鼻孔、嘴角、耳孔里边全都慢慢地流出了鲜血。 七窍流血!张连义只觉得浑身冰凉:虎子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而已,就算是不幸夭亡,又怎会有如此深重的不甘和怨念?而刚才,强子又到底是在弟弟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才会让他释放出了这股怨念,放下了对于这个世界的留恋? 不,这些都不对,张连义心里非常固执地相信:这是一个早已设计好的陷阱,这是一种惩罚或者是一种威胁。为什么?只是因为,他打开了后来人所称的潘多拉盒子,他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与魔鬼签订了契约,但是他却只是接受并享受了魔鬼的赠予,却没有也根本没有想过要去或者说怎么去完成魔鬼的嘱托! 他抬起头,就看见桥栏边强子正漠然转身,渐行渐远的背影里,似乎写满了刻骨的仇恨...... 风从河面上徐徐吹过,仿佛有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隐隐传来,然后像一枚小石子一般‘刷’地落入水中,平静的水面上,悠悠然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第五十九章 后事 或许是大过年的,派出所的民警也忙着过年吧,虽然离得并不太远,但还是过了许久之后,才看见有一老一少两个警察跟在强子身后走下桥来。 也许是职业原因,见得多了吧,对于这种事,警察们往往会表现得非常冷静甚至是冷漠。这俩人到了现场之后,很明显有具体的分工,一个忙着来来回回地勘察现场、检验尸体,一个则负责询问家属和在场的目击者,搜集相关的资料和证据。 忙碌了一段时间之后,天已经渐渐黑了。那个年纪大些的警察收好了资料,嘱咐张连义夫妇可以将虎子运走了,然后也不再多说,回过头带着那个年轻警察走上大桥,径直进入了那个新郎官居住的村子——小桥头村,很明显是去抓人了。 虎子刚出事,张连义夫妇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他们也没有精力再去过问这些已经属于公安系统的事情。这时候,张家庄的一些本家已经闻讯赶来,帮着他们找来平板车等应用工具,准备把虎子先运回去。没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一件意外的事情又发生了:虎子那具小小的尸体,就那么平平常常地躺在那里,可上去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周围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 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天冷,河边的风又硬,围观的人本就逐渐稀少,加上又闹了这么一出,一阵骚动之后,那些胆小的人们自然更加害怕,不大一会,周围就只剩下了张家庄赶来帮忙的本家。不过这些人也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走而已,心里的恐惧可也并不比那些溜走的人少了多少。 不过这一来,当娘的心里却是越发难受,她一点点挪到虎子跟前,嘴里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虎子,天这么冷,你躺在这也不好受,听娘的话,咱回家吧!啊?”这种在平日里说出必定会让人心生暖意的亲情絮语,在眼前这种诡异的情境中却似乎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鬼气,两个负责抬尸的年轻人心里一阵恶寒,只是强忍着,才没有转身跑开。 虎子脸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在夜色下泛着一抹淡淡的微光,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总之在其他人眼里,他的脸上似乎泛起了一种妖异的微笑。几个前来帮忙的年轻人心里害怕,不由自主地就后退了几步,一个个面面相觑,只觉得背后一股凉风往上直冒,竟然再也不敢上前。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母亲身边的莲花忽然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也不说话,一个人慢慢地向河边走去。一旁的张连义吓了一跳,他本能地觉得危险,连忙起身跑过去把女儿一把抱起,尽量放缓了声音问她:“你要去干啥?” 没想到莲花倒是非常平静,她伸手指着河边,显得很自然地说:“爹,虎子哥的弓箭还在那呢,咱给他拿过来,他就会回家了。” 张连义心里一动,连忙抱着莲花走过去,将白天人们随意丢在河岸上的玩具弓箭拾起,走回来放在虎子胸前。晚风中似乎飘过一声小孩子的笑声,虎子的脸色好像有点释然,那种诡异的微笑也不见了。 然而尽管如此,那几个本家年轻人却依旧不敢上前。其实这也不怪他们,任谁在冬日的夜晚去抬一个溺亡小孩冰冷潮湿的尸体都不会太好受,更何况,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又处处透着令人心寒的诡异?! 众人畏畏缩缩的样子落在张家人的眼里,那可就是另外一种感觉了。不管今天这件事发生得有多么突然,也不管虎子刚才有什么奇异的表现,但他们此时早已被强烈的悲痛所淹没,甚至直到此时心里还隐隐有一种盼望奇迹出现,虎子能够突然间复活的渴望,他们又怎么会对虎子有什么畏惧感?所以众人的畏缩在他们眼里看来倒并不一定是害怕,倒好像是有点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的意思。 已经平静了许久的女人忽然间悲从中来,又一次放声大哭起来。风夹杂着哭声顺河飘散,带着隐隐的回声,衬着这北地苍茫的冬日夜色,愈发显得悲凉而凄切。 张连义走上去轻抚妻子的脊背,肩背微驼,似乎刹那间苍老了许多。怀里的莲花看着母亲,小嘴一咧,也跟着哭起来。只有一旁的强子一直默不作声,他皱着眉头看了看那些不知所措的本家,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别哭了!哭死了,也不会有人可怜!” 说着话走上去在虎子身下一抄,居然很轻易地抱起了弟弟,一转身,沿着桥头小路走了上去。 ....................................................... 按照风俗,在外凶死的人是不能再进家门的,而未成年夭亡的孩子,更是连祖坟都不能进。在本家长辈们的安排下,虎子被暂时停放在了村委大院,也就是张连义家以前的老宅里。 虽然张连义也想把妻子和女儿先送回家休息,但眼下这种情况,当娘的又如何舍得离开?不管人们怎么相劝,女人却固执地沉默着,只是不肯离开虎子半步。 大家也没有办法,只好由着她的性子。只是为了防止她极度伤心之下再做出什么傻事,几个本家长辈一商量,决定由几个本家女人轮流陪她守夜,张连义则被长辈们叫去,商量一些善后之事。 直到这时,张连义才从别人口中得到了一些有关那位新郎官的信息:那位新郎官是小桥头村村长李大江的儿子李天,他的舅舅呢,具体身份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一位省城那边的大人物,其他不知道,但位高权重应该是非常肯定的,用知情者的话来说就是:“这人虽然离家并不远,但是一年到头却回不了一两次家,而且只要回来,肯定是身边警卫一大排,甚至他都不会住自己父母家的房子,每次回家稍微看看,接着就会把父母接到县里最好的宾馆,吃过饭之后再送回来,而他呢,则直接从县城离开,非常神秘。而且不光这样,他每次探家,好像县长都要像个小跟班一样鞍前马后地跟着忙活,其身份之尊贵,可见一斑。” 最后这位知情者的结论是:虎子的死虽然已经报了案,不过很可能不会有什么结果——那么厉害的人物,他随便动动手指,恐怕都能捻死咱们,我们在人家眼里,其实就跟蚂蚁差不多。 不但如此,另外一个信息也非常让人添堵:那个新媳妇的娘家,也就是凶手的岳父正是双余村的村长余连海。前边咱就说过,这双余村跟张家庄一样,在临祁这个地方建村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抛去他们在本地错综复杂深不可测的人脉关系不说,单只是这老余家在各个政府部门担任要职的族人,那就绝对不是老张家可比的——这一点其实张连义大约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盖房时,五爷爷已经向他透漏过,那是一种用方术结成的风水局压制的结果。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些信息集合起来,无非就是一种结果:虎子的死,很可能是难讨公道的,双方的实力对比,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当然了,这也只是按照世俗的眼光和理论来推断得出的结果。 不过让人们感到奇怪的是,这种推断并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样,会使张连义和强子情绪失控甚至是暴走,这爷俩出奇地冷静,就连强子也丝毫没有了白天在河边所表现出来的冲动。只不过,强子明显是在努力隐忍,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和时不时紧紧咬一下嘴唇的动作,依然能透露出内心的焦躁。而张连义脸上却有些阴晴不定,虽说没有口出不逊,但是眼底却流露出一种阴鸷之气,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不停地抽着烟,有人说话,他就随声附和,只不过说话总是空洞洞的,就好像整个人罩上了一层壳。 这爷俩不发表意见,事情就很难商量出一个清晰的结果。最后,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全都集中在了辈分最高的五爷爷身上,到了这种时候,好像也只能是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来拿主意了。 见众人都不说话,五爷爷这才放下手里的茶杯,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这件事呢,我觉得应该分两步走。第一,不管那边势力多大,我们该追究的,还得追究,毕竟咱们张家的孩子没了。要是咱们就这么不声不响算了,不光是咱们老张家的脸面没地方放,虎子这孩子也走不安生,你们说对不对?这第二呢,虎子还没成年,又是横死,让他总停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这样不但连义两口子受不了,时间长了也容易出事,所以还得早点入土为安。反正当时的情况三里五村看见的人也不少,派出所的同志也拍了照、留了案底,不怕无据可查。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剩下的,你们商量着办。” 说完缓缓起身,用一种似乎满含深意的目光看了张连义父子一眼,拿起倚在一旁的拐杖,出门走了。 第六十章 暗恨 以五爷爷在家族里的威望,用吐个唾沫就是个钉来形容那是一点都不为过,张连义父子又显然没有其他意见。加上虎子死后,家里人前去运尸的时候发生的那一幕委实透着邪门,大家谁也不想多事,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夭亡的孩子没有什么所谓的排三、排七之说,到了第二天上午,张家人请个阴阳先生在村北的小树林里点个阴穴,就这么草草将虎子葬了下去。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就等着那边的消息了。 三天之后的一个中午,小桥头村来人了。 张连义被请到村委的时候,一进门居然看到了一辆草绿色的军用吉普和一辆黑色的小卧车(那时候,农村人管轿车叫小卧车)。在那个年代,小汽车可是绝对的稀罕物,而这种军用吉普和小卧车同时出现在一个偏僻乡村,那更是绝无仅有的一件事。不过,张连义并没有一点兴奋的感觉,他反而一下子烦躁起来。因为他本能地意识到一点:这两辆车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必然是他无法对抗的强大,而他们既然把自己叫来,那么根本不会有什么其他原因,只能是因为虎子! 村委办公室(其实就是他们家以前的正房)门口有两个兵在站岗——这好像也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张连义走到门口,两个兵倒是挺有礼貌,一边一个把他拦住,问清楚他的名字之后,示意他稍等,然后转身面对房门大声喊了一声‘报告’,向里边的人报上了他的名字。 房间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门一开,村长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他并没有直接让张连义进屋,而是神神秘秘地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然后犹豫了一会,这才低声对他说:“连义啊,想必你也能猜得到来的是什么人,咱就不绕圈子了吧?” 张连义倒是显得很镇定,他看了村长一眼,淡淡地说道:“我知道,有啥事你尽管说就是。” 天挺冷的,但村长却一直在擦汗:“连义,这些人呢,是小桥头村那边的,你肯定也看出来了,来头不小,咱肯定是惹不起。其实我也知道,虎子的事你肯定心里不好受,不过俗话说‘穷不跟富斗,民不与官争’,你家里的成份呢,又不太好,有些事该让步的,还是得让步,要不然事情闹大了,恐怕对咱没啥好处,你说是不是?” 张连义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村长,你说的,是他们的意思?” 村长点点头,又忽然摇摇头,表情有点尴尬:“不不不,我也只是揣摩人家的意思,人家呢,可没明说。不过,这些人大老远赶来,那你说还能是啥意思?” 张连义低着头寻思了一会,忽然抬起头盯着村委办公室的门口说了一句:“我明白了,你转告他们,这件事呢,我可以不追究,不过嘛,我有个条件。” 村长顿时来了精神,用手拍着胸脯说:“你说你说,那边的人说了,只要你能松口,不管啥条件人家都答应,一个小小的临祁,还没有人家办不成的事。” 张连义眯缝着眼睛,有些戏谑地问:“真的?” “真的!你也看到人家这实力了嘛!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还有枪杆子,能有啥事办不成?!你说吧!”村长指指院子里停着的两辆车,蛮有把握地说。 张连义居然笑了笑,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其他要求,你让他们把这座老宅还有以前这里所有的家具、包括家里的地还给我,就行了。” 村长顿时愣住了。他瞅着张连义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连义,你想啥呢?疯了吧?!” 张连义又笑了笑:“叔,我没疯,我就这一个条件。而且你还可以告诉他们,不管他们答不答应这个条件,我都不会过份追究这件事。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有些事并不是有钱有权就能一手遮天的。” 村长的脸色很难看,张连义这个条件不但违反了政策,而且还一下子把自己置于了全村人的对立面。且不说张连义家以前的财产已经全部充公并且分到了各家各户,想要再重新拿回来有多么困难,就算这事好办,那么又有谁去张这个口?还有,他家这座老宅已经改成了村委的办公场所,也就是说已经是国家的财产,谁听说过个人能把国家的东西据为己有的?这不完全是笑话吗?再说,当初张家财产被分的时候,因为张家庄的人其实同属一个大家族,所以并没有像其他村子一样,政策一来,马上就不管不顾地把他们赶出来,而是留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去建新房,说实话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若是按照其他村子的做法,他们建新房的钱都应该被充公后重新分配的。如果村里有人坚持这么做的话,那么恐怕张连义家现在的新家都建不起来,说不定一家人在哪猫着呢!怎么到了这时候又说这种话? 不过村长也知道张连义刚死了儿子,心里难受那是免不了的,说起话来呢,也未免偏激,作为一村之长,这点肚量他还是有的。所以最初的不快过去之后,他又细声细气地问了一遍:“连义啊!这种气话咱就不说了啊!到我这,打住!你仔细想想,有什么条件?人家那边说了,钱,你可以可着劲要,甚至你就算想要个一官半职,那也是一句话的事。要不你先想想?” 话音刚落,张连义忽然笑了起来。只不过他的这种笑比较瘆人:嘴里‘呵呵呵’地笑得起劲,脸上却是冷冰冰地没有一点表情:“叔啊,其实呢,我估计你也看出来了,钱,我不缺,东西,我也不缺。您也别管我这钱这东西怎么赚来的,总之我从没有做啥投机倒把的事,这一点呢,我想您也很清楚。再者说了,我今年都是快五十岁的人了,一官半职?!开玩笑吧?这皇粮也是我这种人能吃的?刚才我不是说了吗?那个条件呢,我也就是说说,做不到没关系,我说不追究就是不追究,你让他们把心放肚子里就是。咱就不多说了,孩子他娘现在还安不下心来,我得回去看着。你忙你的,不用为这事为难。” 说完转身就走,村长在后边咋叫都不肯回头。 村长觉得有点挂不住,正想跑过去拉他,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和一个身穿军装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这两人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笑得明显很不自然。那个中年男人抬手叫住村长,稍微沉吟了一下,对村长说道:“张村长,我看这事呢,就这样吧,你也别追了。你斟酌一下,看看村委有没有什么适合连义做的差事,先给他安排一下,办公室里的东西呢,就麻烦你给他送去。不管咋说,总是我家的孩子不对,人家不高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啊?你说对不对?咱不能仗势欺人嘛!好了,公安局那边呢,我这边安排,你就负责把这边安顿好就是了,放心,这事办好了,啊?你也明白,我不是知恩不报的那种人。就这样吧,我们先走了。” 说完,向身边的年轻军人递个眼色,两个人一前一后,往车上走去。 村长好像也有点如释重负,他点头哈腰地陪着笑,一边送一边说:“哎呀!您看这事给闹得!要不您吃了饭再走?这天都晌午了,吃顿便饭也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是吧?” 那个青年军人表情严肃,根本不假辞色,也不说话,直接打开车门上了吉普车,那两个卫兵也跟了上去。倒是那位中年男子显得挺和蔼的,回过头摆摆手,笑呵呵地说:“张村长不用客气,这已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了。回头我让孩子他爹好好地答谢你,啊?呵呵!呵呵!” 说完钻进小卧车,一挥手,两辆车一先一后驶出大门,带起一阵烟尘,不一会就出了村,一拐弯,消失了。 张连义回到家里,依旧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女人倒是没说什么,强子却迎上前来,询问父亲村委叫他去的原因。本来张连义并不想说,架不住强子固执地跟在他身后一遍遍地问,似乎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一样。张连义心情不好,于是不耐烦地将刚才的事简略说了一遍,然后饭也没吃,一个人又走出家门,不知道去哪散心去了。 强子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双手攥得‘咯吧咯吧’直响,鼻翼忽闪忽闪地,胸膛一起一伏,显见得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他好长一段时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莲花跑出来叫他吃饭,这才慢慢地转身向屋里走去。 中午的院子里空无一人,一只挺大个的黄鼠狼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它无声无息地穿过小院,从堂屋的门缝里钻了进去。 阳光充足,整个小院里暖洋洋的,或许是大家都太累了吧?堂屋和偏房里一只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动静。 但吃饭的时间已经过了,张连义却依旧没有回来。女人没有找他,强子和莲花也好像忘记了父亲的存在。总之这个中午挺怪异的,尽管,冬日的阳光难得的那么明媚,天空中也看不见一丝阴霾。 第六十一章 这个世界真的有鬼吗 “五爷爷,您经历的事情多,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实话?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张连义坐在五爷爷对面,闷头抽着烟,憋了很久,终于没头没脑地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五爷爷愣了一下,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平静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连义,这段时间你应该也经历了不少事了,关于鬼神,相信你心里比谁都相信,怎么还这么问?” 张连义也不抬头,还是固执地接着问:“五爷爷,您别管我经历了多少,您就直接告诉我吧,您认为鬼这种东西,它们真的存在?而且,是不是它们能够和人达成什么交易,更或者说签订什么契约?我觉得前几天您给孩子们啦的那个关于耿老三夜里打渔的呱,好像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老人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会,这才开口说道:“连义啊,我知道你的意思。孔圣人说敬鬼神而远之,意思就是这个世界是存在鬼神的,不过一般人不能跟它们走得太近,否则在你得到好处的同时,有可能也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不过呢,我也知道,如果鬼神要选择你,那么你是绝对很难置身事外的。既然你心里还有疑惑,那我可以再给你讲一件咱们邻村的一件真事。” 张连义仍旧不肯抬头,只是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您说吧,我听着呢!” 于是五爷爷又开始啦呱: 白日见鬼的事你碰到过吗?我估计大多数人听到这个问题会大摇其头。然而在大柳树村就有人见过,而且不止一人,是许多人都见过。 大柳树村不大,也就百来户人家吧。村里有个老光棍,姓刘,具体叫啥名字记不清了,姑且就叫他老刘头吧。老刘头一辈子没娶过媳妇,无儿无女,好像也没什么本家亲戚之类,可以说一生孤苦。不过由于他本性善良憨厚,也或许是因为孤身一人太寂寞的缘故吧,村里不论谁家有点大事小情只要他能帮得上忙的,他就一定到场,绝不推脱,而且从不会讨嫌,所以人缘极好。农村人都讲究个有来有往,所以每当老刘头遇到点啥事的时候,四邻八舍的庄里乡亲门也都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帮他。 然而尽管如此,村里人家谁都有自己的生活,总不可能对这样一个似乎可有可无的人有太多关注,所以直到有一天村里发生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又瞠目结舌的怪事的时候,村里人这才突然间想起,原来老刘头已经十几天都没在街上出现过了。 在老刘头那间破败不堪的小院东边,隔了一条街住着这么小两口,还不到三十岁,结婚时间也不长,媳妇呢,怀孕六七个月了,正是夫妻情浓,你恩我爱的时候,所以家里的男人也很少出门,就在家里一直照顾着自己的老婆,还有几头奶牛、一头驴,而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则是依靠着男人起早贪黑磨豆浆、买豆腐来维持。小日子虽然拮据忙碌,却也充满了乡村夫妻特有的那种恬淡、宁静的乐趣。 因为隔得近,农闲时节的老刘头又没什么事,所以就经常有事没事跑到这对小夫妻家串串门,拉拉家常啦、逗逗闷子了,实在看小两口忙不过来了,他也时常搭把手帮着推推石磨或者压压豆腐包什么的,而他最喜欢做的事,则是帮着用簸箕从西屋草料房把草料端到南边的牲口棚里喂驴喂牛。时间久了,习以为常,有时候老刘头进了家门,两边连招呼都不用打,小两口做他们的豆腐,老刘头自说自话喂他的牲口,各忙各的,甚至三两个小时不搭腔的事也是稀松平常。 话说这一天傍晚,小两口做好了晚饭,在院子中间放张小桌正要吃饭呢,就看见老刘头突然晃晃悠悠进了家门。小两口连忙站起来打招呼,邀请他过来一起坐下吃饭,甚至小媳妇都腆着大肚子跑去把筷子碗拿来了,可谁知道这老刘头今天反常得紧,打招呼,视而不见,叫吃饭,充耳不闻,就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俩一样,只管自顾自跑到西屋,端了一簸箕草料,颠颠地进牲口棚去了。 小两口有点尴尬,转念一想可能老刘头心情不好,也可能早吃过了,乡里乡亲的,人家进了门还帮着干活,算了,不搭理就不搭理吧,可能待会他喂喂牲口散散心也就好了。 于是小两口不再说话,坐下吃饭吧。谁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不对了。就见老刘头来来回回不停地跑,不大会功夫已经端了十几簸箕草料进了牲口棚,而且好像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家男人觉得不对啊!棚里的料槽就那么大,牲口也吃不了那么快啊!咋回事?问他呢,他又不做声。 这一下小两口有点沉不住气了。小媳妇身子懒,不想动弹,就使眼色让男人去看看。男人这时候心里也正觉得奇怪呢,于是放下碗跑到牲口棚门口往里瞅,这一看傻眼了:料槽里干干净净,哪有草料的影子?这时候正巧老刘头又端了一簸箕草料迎头走来,男人就想拦住问问,谁知道这老刘头还是跟没看到他一样,只管低着头往前走。男人伸手要拦,却只感觉一阵凉风过后,老刘头竟然已经到了身后,又开始慢吞吞地往料槽里分料去了!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咋回事,在一边看着的小媳妇却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老刘头竟然像空气一样从自家男人身体里穿过去了,或者说是自家男人从老刘头身体中间穿过去了!还没等媳妇提醒(事实上这时候她也提醒不了,已经吓得快昏过去了!),老刘头已经又端着簸箕回来了:跟前边一样,挡在门口的男人根本就像不存在一样,一阵凉风,人家又走到西屋门口了! 这一下男人也意识到了不对,一张脸也瞬间煞白。不过男人嘛,始终胆子壮些,他不敢出声,连忙上前拉起媳妇,三步两步进了屋,紧闭屋门,再也不敢出来。不过那老刘头并没有离去的意思,依旧在院子里来回穿梭,忙得不亦乐乎。 小两口不敢再看,一边嘟囔着:‘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一边紧紧地互相抱在一起,连眼都没敢合一下,就这么一直熬到天亮。等到日上三竿,两口子战战兢兢打开房门,就听牲口棚里的驴和牛正饿得‘嗷嗷’直叫唤呢,老刘头已经不见了踪影。 两口子这时候也顾不上牲口饿不饿了,连忙三步两步跑出大门,吆喝了一些早起的乡亲一起撞开了街对面老刘头家那扇几乎是虚掩着的大门,只见院子里一片荒芜,很明显已经多日没有洒扫了。大家伙壮着胆子推开房门,一股奇异的臭味扑面而来:炕上的老刘头蜷曲着身体,一些老鼠正吱吱乱叫着四散而逃。 后来,由村委会牵头,村民们集资,大家草草把老刘头的后事给办了。然而在以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老刘头仍旧时不时会在村里出现:田间地头,你在锄草、分秧,他会在不远处坐着;从他家门口经过,有时会听到他跟你打招呼,而街对面小两口家的牲口棚,更是他常常光顾的地方。 这刚开始的时候呢,村里人未免恐慌,但时间长了,见老刘头也没害过啥人,大家伙也就逐渐放松下来。再听到有人说见到他,就会有人出言安慰:“别怕!别怕!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老刘头这是一辈子太孤单了,总想找人作伴唠家常呢!习惯了,现在人是死了,可是这习惯呢,也改不掉了。” 后来,老刘头在村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直至不再出现,有关他的传说嘛,到现在也只是传说而已了。 这故事讲完,张连义仍然低着头不说话,闷了半晌,这才又问:“那照您的意思,只要你不怕,这鬼就对人没啥害处了?还是说鬼这种东西也有善有恶、有好有坏?那么鬼害人的传说咋那么多?它们想害人,是怎么害的呢?” 老人望向张连义的目光中,忧虑的成分好像越来越深。他连着喝了两杯茶,这才叹口气说道:“连义啊,五爷爷老了,可脑子不糊涂,而且有些事可能比你们看得还清楚,知道你心里在想啥。可有些事呢,该放下还是要放下,为啥呢?因为有些事你做起来容易,却可能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你......” 刚说到这儿,突然间就听到老人的里屋传来一阵非常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敲打木头,中间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一直低着头的张连义倒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就好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偷偷瞟了里屋门一眼。但五爷爷却脸色大变,后边的话一下子就憋了回去。 张连义猛地直起身,直视着老人的眼睛说:“五爷爷,有些事呢,我知道该咋做,今天我来,就是想向您求证一件事:我们张家,是不是和鬼神签订过什么契约,这契约是不是跟我有关?如果跟我有关,那我能不能毁约?如果不能,那怎么才能避开毁约的后果?” 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底流露出来的那种恐惧,是张连义自从记事以来,从未在这位老人眼里看到过的。 第六十二章 烟花劫 以前,山东这地界的农村大都有这么一种不太好的习惯:每年秋收过后,各家各户都会把田里收来的玉米秸剥去叶子,然后一捆一捆地码在家里或者是院墙外。这样等到入冬之后,这些玉米秸脱去了水分,就可以拿来烧火做饭。然而这样一来,取用方便是方便了,但这些玉米秸在天干物燥的冬季却成了一种显而易见的安全隐患——火灾的引发媒介。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因为我小时候就亲眼见过村里因此而发生的火灾,那时候大多数房屋的屋顶都是用麦秸屯起来的,下边又是苇箔和木质的檩条,而且为了防止墙皮被雨水冲刷,房屋外墙一般还会用麦秸一层层披下来阻挡雨水。这样的构造一旦着火,可想而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后果。 转眼间已经是正月十五,这可是个大日子。一般来说,过了正月十五,就意味着春节正式结束,大家伙该干嘛就得干嘛去了。可能也有最后狂欢的意思存在吧,每年从正月十二三开始,各村村民就会组织起来,有的搭台子唱戏,有的扭秧歌、划旱船、踩高跷,耍大头,总之各种各样条件允许的娱乐活动,都会在十五左右源源不断地进入人们的视线。而更有意思的是,一般来说每个村子都会有自己擅长的绝活。就拿王家庄的高跷来说吧,他们可以踩着高跷叠罗汉,最高可以叠到四层高,而且单是最下边一层垫底的,他们踩的高跷就足足有两米高,而里边几个身手了得的,更是可以踩着半米的高跷在大路上玩后空翻,这难度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还有西桥村的吕剧、东桥村的京戏等等,都有各自非同一般的绝活,尤其是东桥村的京戏武生,那简直是个个英武潇洒、功力非凡,里边有几个甚至有着现如今的当红明星一样的粉丝效应,只要一听说今天有谁的戏,那三里五村的大姑娘小媳妇肯定是一呼百应蜂拥而至,素有‘某某人上了台,大姑娘跑掉了鞋’之说,其演技扮相之妙、影响力之大可见一斑。 不过,这种广泛而深入人心的娱乐活动,到十五、十六这两天才算是真正进入*,因为这两天是集体燃放烟花的日子。十五这天晚上,天刚擦黑,各村大街上的人们就开始聚集起来,由村委出面,用地排车拉着大量的窝头花(一种用黄泥做壳,里边灌上黑火药,形似窝窝头的土制烟花)开始在街道上来回巡游,绚丽的烟花不停地燃放着,伴随着二踢脚在夜空中清脆的炸响和人们的喧闹声,端的是热闹非凡,而每到这种时候,家家户户可以说是倾巢而出,根本不会有人在家里看门。 小桥头村是一个很小的村落,像这种大型的娱乐活动根本无力举办,于是他们每年就主动跟相邻的东桥村合作,出一点资金,这东桥村烟花队的巡游路线也包括小桥头村。 要说那位失手将虎子撞落乌河大桥的新郎官,也就是小桥村村长李大江的儿子李天的那位舅舅,这人的活动能量确实非同一般,就是这样一件失手杀人的恶性案件,李天这小子居然只是在派出所拘留了一个礼拜就给放了出来,据说只是轻飘飘地给定了个打架斗殴的罪名,连正月十五都没有耽误回家过。当然了,虽说他们极力隐瞒,但这个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张家庄。不过张连义一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就好像这件事跟他们无关一样。 十五这天,李天毕竟心里发虚,还是不太敢离家太远,只是和新媳妇一起在家门口等着烟花队过来的时候,远远地看了几眼。然而这一天平平静静地什么也没有发生,李天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到了十六晚上,这小子早早吃过晚饭,拉着媳妇的手就冲出了家门,混在看花的人群中往东桥村村委方向走去。虽说那天虎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三里五村几乎是无人不知,但这时候人们的心思都放在看花上,加上天黑,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小两口混在人群里。 东桥村村委门口这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大人小孩姑娘媳妇挤得是水泄不通。人们一边直着嗓子大声说话(这种情况下,声音小了,哪怕是面对面都听不清楚),一边时不时踮起脚尖往村委大院里张望——时间差不多了,烟花队该出来了吧? 就在大家伙望眼欲穿的时候,前边的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鞭炮声混合着夜空中的二踢脚炸响的二重奏。这边鞭炮声刚要落下,一股耀目的烟花已经冲天而起,足足喷起五六米高,然后像喷泉一样四散落下。那时候,农村人是看不到现如今的那种在高空中炸开的烟花的,这种土制烟花的绚烂,在他们眼里已经是美的极致。一时间人们看得目眩神迷,拥挤的人群中,人们都在屏息静气地欣赏着烟花的美丽,除去不时响起的鞭炮声之外,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前边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不用说,这是烟花队开始出发了。李天攥着媳妇的手时间长了,不免有点发麻,这时被人群一挤,竟然松了开来。他也没太在意,连忙甩甩手,眼角余光在人群里跟着媳妇的身影往前一挤,又把她的小手拉了过来。 人群开始涌动起来,月色下,飞扬的烟花此起彼伏明明灭灭,周围的光线也是时亮时暗。不知不觉中,烟花队已经走到了东桥村的村头,这里是一个丁字路口,往西是乌河大桥,往东便是小桥头村了。尽管身处狂欢的人群之中,但这里距离虎子出事的地方实在是太近了,到了这里,李天心里忽然有些发虚,就好像身后有什么人在一直盯着他一样。 刚开始他还强忍着自己安慰自己,这可能是心理作用,现在大家都在忙着看花,谁会总盯着自己看?然而随着距离村头越来越近,这种感觉就也来越强烈。到最后他实在是有点忍不住了,猛回头看时,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一闪,钻进人群不见了。 他有点莫名其妙地摇摇头,正想继续走,却发现周围的一切似乎一下子静止了下来。他茫然地四下观望,就见周围的人们都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就连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甚至是正在冲天而起的烟花都变得凝滞不动了。 一种水滴落水的声音‘嗒、嗒、嗒、嗒’地传入耳鼓,越发映衬得周围静谧宛若禅境,只是此时的李天根本体会不到那种超凡脱俗的美妙,因为他顺着声音看去的时候,发现种声音来自一个人的身上——那是虎子! 虎子背对着他,咧着嘴,开心地笑着。只是他浑身上下都结满了薄薄的冰,融化的冰水从他身上慢慢滴落,他脚下的月光便一层层地泛起涟漪。这一幕本来并不可怕,只可惜此时的李天却很清晰地知道:虎子已经死了!因为一个奇怪的声音好像正在他耳边不停地念叨:“虎子是鬼......虎子是鬼......”而尤为可怖的是,虎子脸上的笑容正在慢慢消失,他双眼、鼻孔、耳朵、嘴角都在缓缓地流出血来,那张原本白白胖胖的小脸也转瞬间变得紫青,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一种妖异的幽光。而最要命的是,好像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虎子的小脑袋忽然很机械地动了起来,在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中,他的脑袋居然接连在脖子上转了两圈720度,最后面对着李天停了下来。 一刹那间,李天几乎都要崩溃了。虎子的脸上不但血污狼藉,而且那双紧盯着他的眼睛居然完全没有瞳孔,只是一片死一样的白,那情形,简直就像是在眼窝里硬塞进去了两个乒乓球一样。这还不算,随着又一阵‘咯咯咯咯’的骨节响,虎子双手平伸,一步步向他走了过来! 直到这时,李天这才反应过来,他用力一拉媳妇的手,大叫一声:“快跑!”然后抬腿躬身就想开溜。 没想到原本乖巧听话的媳妇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么了,他这一拉竟然没有拉动。要知道这李天虽然那天没打过强子,却只是输在了打架的技巧和经验上,要是比起蛮力,可能强子还要比他略逊一筹。按理说他这么全力一拉,身材娇小的媳妇就算往后拽都拽不住他,可这次却不然,他这一拉没拉动,竟然让媳妇把他给拽了个趔趄,手腕子都疼了起来。 情急之下,李天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心里有点恼。他心里转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娘们咋啦?怎么还有这么大力气?他一回头张嘴正要骂,却突然间又呆住了。 自己一直拉在手里的那个娇俏可人的媳妇到哪去了?自己手里攥着的,竟然是乌河大桥桥头上,那一段冰凉的铁制护栏! 第六十三章 仙契 李天这一惊可真的是非同小可,脸上的汗‘刷’地一声就流了下来。他急忙游目四顾,但见不远处烟花队正在人们的簇拥下缓缓远去,不管他怎么喊叫,始终没有人回头往这边看上一眼。可是虎子,那个要命的虎子,却依然是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这时候的李天可顾不上再去想媳妇去哪了,他松开抓住护栏的手,想往人群那边跑,却发现手腕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他急忙回头一看,脑袋里就是‘轰’的一声。一只结满了冰碴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虎子那七窍流血的脸正从护栏下边缓缓地冒上来! 两个虎子?!可是......可是又岂止有两个虎子?!就在这一瞬间,李天忽然发现,自己前前后后居然出现了几乎是无数个虎子,他们全都保持着同样的动作,从前后左右向他慢慢地包围过来,而在护栏下方的冰面上,还有一个虎子正张弓搭箭,那支玩具箭头上的铁钉泛着慑人的幽光,正正地对着他的咽喉! 李天只觉得裤裆里一热,一股骚臭味顿时散发出来。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响声,双眼一翻,身体慢慢地软了下去。 东桥村村头,看花的人们跟着烟花队慢慢走过,李天的新婚妻子满脸惊慌地从人群中挤出来,一下子扑到口吐白沫浑身恶臭的丈夫身上,呼天抢地地哭喊起来。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一向身体健壮的李天怎么会突然间晕倒在地上,而且身上还被看热闹的人们踩得遍体鳞伤?只是她没看到,离开的人群里,张连义怀里抱着一块骷髅形状的石板正慢慢离开,他最后回头看了躺在地上的李天一眼,那种眼神的阴冷,居然让已经濒死的李天的身体又是一阵遏制不住的痉挛! “失火啦!失火啦!救火啊!快来救火啊!”远处,绚烂的烟花中忽然腾起一股冲天的火光,看花的人们顿时乱了起来。就在烟花队经过小桥头村村长李江家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家院墙外码放的几垛玉米秸一下子就着了起来。据后来人们的描述,这火着的非常奇怪,因为如果是烟花引着了玉米秸,那也应该是由小到大慢慢地着起来吧?可按照当时的情形来看,那火简直是一瞬间就淹没了三四个玉米秸垛,还不等人们有所反应,大火已经爬上了李江家的屋顶。 虽说当时在场的人不可谓不多,大家也并不是不去努力救火,但是一来附近并没有足够的水源,二来这火来得太突然太猛烈,到最后,大家竟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将李江家的房子完全吞没。而尤为诡异的是,那么大的火,李江隔壁邻居家的房子居然是毫发无伤,就好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了火势,一点火星都没有落下。 喧闹的人群外,朦胧的月色下,通往张家庄的大路上,两个人影正无声地离去。周围的田野里,数十对绿莹莹的眼睛盯着这两个人影渐渐远去,然后,这些眼睛也倏地消失了。 小桥头村村长李江家在十六晚上被烟花引着了玉米秸垛,烧成了一片废墟,他的儿子李天也在看烟花时突发急病,差点被看花的人们给踩死,据说已经完全成了一个白痴。不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而且还总是不停地喊什么‘有鬼,你别过来’,人算是彻底废了。 这消息第二天就已经传到了张家庄。作为同族,张家庄的人自然是感觉出了一口恶气,虽然不好明说,但话里话外却带出了一个相同的意思:这是报应,是虎子死得冤,回来找李家人报仇了。 可消息传到张连义家里,除了强子表现得有点兴奋之外,张连义夫妇却似乎动了恻隐之心:“唉!这家人也够倒霉的,以后这日子,可咋过啊!” ........................................................ 三天之后,也就是正月十九那天夜里,五爷爷去世了。 村里人都觉得奇怪,这老爷子看起来身体很硬朗啊!年初一大家去给他磕头拜年的时候,还精神抖擞着呢,怎么说去就去了呢?伤感之余,大家也没往别处想,人就是这样嘛,阎王叫你三更死,没人能留你到五更,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身体好坏,寿数到了,该走还得走。但张家庄有一个人却对五爷爷的死心里有数,那就是张连义。 那天在五爷爷家,当老人试图劝说张连义的时候,里屋忽然传出了一阵怪异的动静,当时张连义心里一动,好像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因为他知道,五爷爷单身多年,因为身体硬朗,一直不肯和孩子们一起住,而且老人一向正直,年纪又大了,屋里总不会藏着什么人吧?而大白天的,那种响动,又绝对不可能是老鼠什么的能够闹腾出来的。加上那种响动一出现,五爷爷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表情,张连义瞬间已经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五爷爷没有再回答张连义的问话,而是站起身,颤巍巍走进了里屋。就好像有什么默契一样,张连义也没走,反而又老神在在地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上茶,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里屋传来了五爷爷低低的絮叨声,好像是在跟什么人说话,只听他的声音和语调越来越急,却又似乎总是被某种东西打断。最后,突听里屋传来‘咚’的一声大响,五爷爷的絮叨声戛然而止。过了不一会,就见他脸色煞白地走了出来,也不说话,就这么愣愣地看了张连义半晌,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进去。 里屋光线很暗,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郁的香味。张连义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这才逐渐适应了里边的黑暗,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这间屋子不大,摆设也很简单。迎面墙根摆了一张小小的供桌,桌上靠墙是一个小小的佛龛。不过佛龛里并没有供奉佛像,只是用黄纸写了一个红色的‘仙’字贴在里边。那个字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所写,虽然那张黄纸已经十分老旧,但那个字却依旧鲜红欲滴,乍一看,倒像是刚刚用鲜血写成的一样,血淋淋的,虽然是在香烟缭绕之下,却并没有给人那种飘渺的仙气,反而透着一种血腥和诡异。 不过,这些倒也没什么,让张连义头皮发麻的是,就在那张并不太大的供桌上,围绕着佛龛居然摆放了六个跟那天五爷爷送他的小木人一模一样的木人箭手!这些箭手模样相同,姿势相同,但他们手里的弓箭却指着不同的方向,俨然就是一个防守颇为严密的小型箭阵。然而,按照这些木人的摆放位置来看,这里边很明显是少了两个。张连义不傻,他转念间就已经明白,那少了的两个,自然就是送给他的那两个。 五爷爷也不多话,他默不作声地走到供桌前拿起三支供香点燃插在香炉中,然后跪倒在地上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了一会,接着就把双手贴在胸前,闭着眼睛不动了。 张连义有些不知所措,却也不敢说话,只好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直到香炉里的供香燃尽,老人这才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又从桌上拿起三支供香点燃递到他手里,声音低沉地说了两个字:“跪下!” 虽然只是简短的两个字,但此时五爷爷身上似乎散发着某种神秘的气息,还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和力量,此时的张连义几乎都失去了思考的力量,他只是本能地听从着老人的指挥,很听话地举着供香跪了下去。 就听五爷爷用一种舒缓的语调说道:“仙主在上,仙奴长弓后世孙张永业(五爷爷的名字)叩上:永业无能,虽已竭力护持,却终不能使仙主稍作舒展。孙辈连义与仙主有缘,一旦破土,却将千年迷局打破,余氏雕冢,一夜之间毁于他手。是永业未曾领会仙主之意,时至今日方才引他入门,若是有误仙主之事,永业一人承担,当与后辈无干。遵仙主意愿,今日永业将仙契穿于孙辈连义,但盼仙主莫计前衍,也盼连义不负契约,能使我张家人丁兴旺、昌盛繁荣,也能尽快勘破迷局,使仙主达成心愿。” 说完抬手示意张连义焚香三拜,站起身将供香插入香炉,又指挥他在仙位前三拜九叩,最后,老人从供桌抽屉里取出一支小巧玲珑做工精致的弩箭,拉过他的手,在他的中指上轻轻一点,一滴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老人伸手指指佛龛里的‘仙’字:“连义啊,咱们的仙主与张家血脉相连,你要是想明白仙主的意愿,那你就在仙位上摁个手印,这仙契,就算是签下了。当然了,要是你不愿意签,我也不会强求,不过嘛,仙主能护佑我张家,却也能毁灭我张家,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回过身去看着门外,再也不肯回头。 第六十四章 前因 张连义死死盯着神位,眉头竟逐渐拧成了一个疙瘩。‘能护佑我张家,也能毁灭我们张家’?他的肚皮里在‘呵呵’冷笑着。张家庄在这片土地上历经千年风雨,发展到今天也不过还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普通村庄而已,是人丁兴旺?是财雄势大?好像都不沾边吧?反倒是我的儿子无辜枉死,居然还没有地方去讨回公道!而最可笑的是,虎子的死,好像很明显就与这位护家仙有着极大的关系! 供香在缓慢地缩短,张连义却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在五爷爷发出第一声叹息的时候,张连义那显得有些阴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五爷爷,您今天叫我进来,是不是早就猜到我会来找你?是不是这仙契一签,咱家仙主和你的契约也就自动解除了?那么,我签了这个仙契,又会对我有啥好处?” 五爷爷点点头,还是背对着他说道:“不错,你前边说的不错。至于好处,只要你这个手印摁下去,你就会慢慢体会得到。咋说呢?你应该会得到一种力量,一种游走于生死、阴阳之间的力量。这应该是一种每个人都在梦寐以求的力量。不过你要记住,这种力量不能滥用,抛开轮回报应不说,你要知道就在不远处还有个老余家存在。虽说老雕冢的风水局已经被破,但谁又能知道,老余家没有隐藏的实力存在?” 五爷爷顿了顿,又说:“连义啊!其实今天你和仙主的契约是早已注定的,因为从你动手盖房子开始,我就已经感受到了仙主的变化——她老人家的气息一天比一天更重,就好像是某种禁制被打破了一样。等到你去双余村祖坟偷走‘鹰王梯’的时候,我就已经完全确定,那就是咱老张家下一代的仙主守护者,说难听点,就是仙主的仆人,我知道事情的发展走向是仙主所喜欢看到的,所以我才敢将这里木人箭阵破开送你两个镇宅。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虎子却与将军的英魂结成血契。不过这本来也没什么,等到血契稳固之后,虎子自然会恢复正常,而且还会增加一些普通人所不具备的本事,只可惜你们先是到处求医对他进行惊扰,然后还将将军也就是木人箭手的雕像扔掉。而最终让虎子陷入死地的是,你们任由虎子在你扔掉雕像的地方,把别人好心送你的另一个载体,那块月牙吊坠摘下来。唉,这都是命啊!” 张连义冷冷地看着五爷爷的背影说:“原来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你果然都知道,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你嘴里的所谓‘护家仙’,就是这么守护张家子孙的?笑话!” 说完一转身,就要离开。 五爷爷也不拦他,只是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你还想替虎子讨还公道吗?” 张连义一愣,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五爷爷又是一声长叹:“连义啊!这里有两件事你要搞清楚:第一,将这个仙契传给你并不是我的意思,并且可以说我还真的并不太情愿,因为这仙契一转,我也就活不长了;第二,如果你不肯接下这个仙契,那么以咱们张家现在的力量,那是绝对不可能和李江还有他背后的双余村对抗的,而且,因为你本就是仙主选定的这一代仙契的继承者,并且还被赋予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你如果不肯接手......” 张连义身体一僵,声音变得干涩起来:“怎么样?!” 五爷爷第三次长叹:“唉!有些事还用得着说得那么直白嘛!千年光阴,改变的东西太多了!我今天说得够清楚了,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吧!” 身后有一阵阴冷的风吹来,房间里似乎响起了一种熟悉的、若有若无的笑声。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宛若......宛若一个曾经的梦境。 他浑身汗湿,却又觉得屋子里像是冰窖一样寒冷。他死死盯着月光在地面上映射而成的那些窗格阴影,若有所待般一动不动。 许久。 地上的阴影果然动了起来,如烟、如雾,颤动着、漂移着、分散着、凝聚着。一个长发披散的头颅缓缓地从地面上往上升起,惨白的月光像是一层轻纱,随着头颅的上升,慢慢包裹成了一具玲珑浮凸的女子躯体,一阵凄楚的啜泣声从女子垂下的发丝间断断续续地传来,而张连义心中的绝望却如同这午夜的月色般无处不在,无所遁形。 愤怒和恐惧在张连义心里反复交织,他大张着嘴,呐喊无声;他拼命挣扎,身体却纹丝不动,甚至,他想闭上双眼也不可得——上下眼皮像是被一层透明的玻璃撑住了,他只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诡异的身影慢慢成形,然后,向他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靠近,就像是。。。。就像是一个濒死者,在只属于他自己的意象中,独自面对一步步走近的死神。 啜泣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张连义心中的愤怒已经被迅速扩张的恐惧所淹没,他的身体不能动,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不停地颤抖。 女子的身影擦着床边走过,泛着白光的纱衣忽然出现了重影,然后就是,就是同样一身白衣的妻子一脸木然地出现在床前,两眼定定地望着前方的虚无。女子继续走,于是强子、虎子、莲花的身影依次出现。他们身上无一例外地披着一袭白色的长袍,眼神呆滞地望着虚无中的一个点。房间里没有风,没有一丝声音,也没有一点生命的意味。 女子走到房间中央站住,渐渐地淡化,然后消失。那里出现了一张小小的饭桌,五个马扎,房间里忽然变得热闹起来,妻子儿女身上的长袍忽然间就变成了日常的衣服,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走过去坐下,妻子则娴熟地开始盛粥、端上一大盆猪肉白菜炖粉条,然后笑吟吟地回头招呼:“他爹,别睡了,快吃饭!” 像是忽然间就回到了三年之前,张连义很自然地起身下床走到饭桌前坐下,伸手去接妻子递过来的筷子。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眼前的妻子儿女已经变了模样:强子头顶血肉模糊,正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紧盯着他,虎子手里拿着玩具弓箭,用一种猎手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妹妹,而莲花喉头则插着一支高粱杆做成的箭,小脸上是一抹濒死的凄艳。妻子则正用一种威胁的眼神望着他,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就仿佛是一个个刺骨冰凉的冰疙瘩:“他爹,你愿意这是梦吗?还是想让这一切变成真的?!” 眼前的一切重又变得清晰起来,但张连义的眼神却依旧迷茫。梦中妻子的声音不停地在他耳边回响:“你愿意这是梦吗?还是想让这一切都变成真的?!” 他无力地转过身来,目光从闭目无言的五爷爷脸上慢慢转到供桌,似乎是在问别人,也似乎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一定是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五爷爷突然睁开双眼,苍老的眼睛居然变得炯炯有神,在这个幽暗的房间里散发着妖异的幽光:“不错!其实你心里早就承认这些,也知道你该做什么,只是你一直在逃避而已。你不想承担责任,却一直在享用这责任后边的好处,如果你一直逃避下去,那么你所看到的那些东西必定会变成现实。你希望的是这样,你抗拒的,也是这样。孩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再强,强不过命。” 张连义脸上阵红阵白,浑身刹那间汗如雨下。他低下头慢慢地吐出一口长气,抬头时已是面如死灰:“好!我签!” 他走到供桌前,重新拿起供香点燃插入香炉,三拜九叩之后,不用五爷爷动手,自己又把已经止血的中指刺破,毫不犹豫地往神位上的那个‘仙’字上按去。直到这时他才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个字如此殷红如血,原来,这个字上边,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代张家的仙契传承者,像他这样以血为媒签订契约。这个字不仅代表了那个千年之前的护家仙,更代表了他们张家历代祖先的忠诚和对于后辈的期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个神位是神圣的,那位护家仙也是神圣的,因为,她已经和整个张氏家族融为了一体,血,已交融! 五爷爷忽然软软地坐在了地上,就好像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力。他看着供桌前保持着一个姿势凝滞不动的张连义,眼神里既有欣慰,又有伤感,而更多的,则是一种深深的敬畏。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多年以前,正当盛年的自己。那时候自己也是这样,以血为媒,从上一任仙契拥有者手中获得传承。那时候,自己应该是看到了一些什么的,是什么呢?怎么记忆变得如此模糊?他吃力地回忆着,脑子里却总像是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雾,那些景象越来越是模糊,终至不见。 不过他相信,此时的张连义一定看到了那些东西,而且,他一定比自己当年看到的更多! 第六十五章 藏弓 张连义眼前出现的第一个镜头,是一柄造型古朴的青铜剑。一支粗糙却修长的手紧紧地握住剑柄,手背上青筋暴突而且正在微微地颤抖着,似乎这手的主人心情非常激动,又或者是非常愤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到这只手的第一眼开始,张连义心里就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莫名其妙的恐惧,又有说不出的厌恶。 一阵如鹰似枭的自言自语蓦地响起:“范蠡!你不告而别,背我而去,本王也不来怪你,只是你竟敢带走夷光,夺我所爱,哼哼!看来,你们这些人自恃功高,已经不把我这个大王放在眼里了!我的女人你们都敢抢,若是留你们这些人在世上,本王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恐怕说不准什么时候也会被你们抢走!嘿嘿!好在还有凤竹在,虽说她比不上夷光的绝代风华,但也称得上一代佳人,而且嘛,那种娇俏中隐藏的女子英气,却是夷光所不具备的。本王卧薪尝胆备尝艰辛,如今国事已定,也该放松一下啦!盖世英雄岂可无绝世美人相伴?凤竹,就是你了!” 话音刚落,眼前剑光一闪,一张矮矮的长条几案分为两段,上面的酒器‘哗啦’一声撒落在地,张连义的鼻翼间甚至传来了一阵浓郁的酒香。 镜头转动,眼前却是一座古代的军营。透过一座简陋的营门,能看到许多披发纹身的精壮军汉正席地而坐,大碗酒大块肉,吆五喝六,显然是在庆祝着什么。营门前,一位身着黑色皮甲的壮汉用手揽着身边的一位白衣女子,正指点着远处落日下苍莽的丛林絮絮低语,两个人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显得兴奋而又满足。那女子时不时地抬头看看身边的男子,眼底的那种缱绻深情,足以让世间任何一个男子怦然心动。 作为一个现代人,若是突然间看到这样的景象,其最本能的反应应该是惊讶甚至是恐惧,然而此时的张连义却根本没有这样的意识,或者说,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识。眼前的景象对他而言无所谓陌生,也无所谓熟悉,就好像,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无生命的容器,有一种力量正在向他倾倒某种思想,而他,只能被动地去接受。他不想,也不能、更没有资格和力量去拒绝,甚至可以说,此时的他,潜意识中还有一种渴望被填充的空虚感存在。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当他第一眼看到这对男女的时候,是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和归属感的——他认识他们。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见过他们,他可以很清晰地记得他们的名字:弓弩教头陈音和‘手击’教头越女凤竹。 远山如海,丛林如烟。那一轮夕阳丰美如画,那一天烟云缥缈如纱。‘江南烟雨地,日暮山野家。回首千人冢,笑看万里波。将军百战死,白骨谁人说?夜阑风不止,月白花有缺’。 晚风徐起,吹动着两人披散的长发,陈音面对着这如画江山,轻声吟诵,似有所感,声音中透出一股浓浓的萧索之意。身旁的凤竹美眸微红,已是泫然欲涕。她抬头看看陈音那落寞的脸庞,轻柔地说道:“音,如今战事已平,你看范蠡大哥和西施姐姐也走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家了?” 陈音揽着凤竹的手紧了一紧,点点头,声音低沉地说:“是啊!范大哥尚且能够如此洒脱,我陈音又有什么理由留恋?况且老母已经安然入土,我陈音一生所学也算是已经有所归属,上无愧于大王,下无愧于国民,如今所欠的,只是当初对你的一个承诺而已。好吧,今晚我就去面见大王向他请辞,然后咱们就回家!” 凤竹嫣然一笑,显得极是开心,然而,她眼底的一丝忧虑还是被陈音敏锐地捕捉到了:“凤竹,你在担心什么?” 凤竹稍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说道:“音,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范蠡大哥和西施姐姐为什么会不辞而别?” 陈音一愣,随即答道:“可能是因为他二人都有大功于国,担心大王不肯放他们走吧?” 凤竹缓缓摇摇头:“音,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 陈音更加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凤竹脸上透出一丝迷茫和惆怅:“音,我之所以会不避物种之累,死心塌地地跟你出山辅佐大王,就是因为你的淳朴和善良。虽说你身在这红尘乱世之中,但你却一直不愿意相信或者根本不懂人心之险恶。你还记得范蠡大哥临去时说的那句话吗?‘患难相扶将,富贵情安在’?我想,他应该是在点醒你呢!” 陈音脸上露出了一种惊讶的表情:“凤竹,你是说......你是说范大哥认为大王会......会......” 凤竹点点头:“不错!我们狐族之所以厌恶入世,其实最大的原因不是别的,正是讨厌这俗世之中的尔虞我诈、恩将仇报,人心太复杂了,活在这里不但会很累,而且还处处陷阱。你可以回想一下,咱们的大王受吴王‘会稽之辱’之前,他的所作所为、他的性情是不是跟国破之后有着天壤之别?你觉得一个人的性情会突然间完全改变吗?显然不能!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他选择了隐忍。但是不管一个人有多么坚韧,长久的压抑之后,只要有了合适的放松机会、一个突破口,那么他必然会有一个剧烈的爆发。难道你不觉得现在的大王,已经找到了这个突破口了吗?只可共患难,未可共富贵,这可是大多数人族共有的特性!” 陈音迟疑了一下,回头看看暮色下依旧喧闹的军营:“那照你这么说,我们要离开,应该是正合大王之意的,那你还担心什么呢?” 凤竹脸上的迷茫越发深重:“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像范蠡大哥那样精明之人会选择不辞而别,总有他的道理在。而且......而且,若是一个人在无奈之下失去了太多,那么当他突破了这种无奈的时候,攫取的*就会变得分外强烈。我总觉得,如果咱们前去辞行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刚才你也说过,咱们现在也没有什么对不起大王的,对于他的知遇之恩你已经有所回报,我们不要他的荣华富贵,就算不辞而别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的啊!干嘛一定要拘泥于这些世俗礼节?” 陈音摇摇头:“我陈音做事喜欢有始有终,我来得清楚,走也一定要走得明白。我要归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干嘛要偷偷摸摸?再说现在国事初定,百废待兴,就算大王真的是那种不可共富贵的人,我也不相信他会在这种时候对我们不利的。放心吧,我们现在就去求见大王。” 凤竹依旧犹疑:“真的要去?!” 陈音咬咬牙,态度坚决:“嗯!一定要去!” 凤竹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她依旧柔顺地点点头说:“好吧,既然你一定要坚持,那我们就去见一见大王吧,但愿你不会后悔。” 陈音笑得有点勉强:“后悔?凤竹,您今天怎么了?放心吧!我相信大王不会对我们不利的。” 说完拉起凤竹的手,转身向营房中走去。 大营正中,一座最大的营房外,陈音和凤竹正恭敬地垂手而立。营帐内,有一个低沉的声音正在发号施令。那声音虽说刻意压低,但陈音和凤竹却均非常人,一字一句依旧听得清清楚楚:“枭王余残,那范蠡胆敢背我而去,而且还带走了夷光姑娘,可说是对孤王藐视至极,其心可恨,其罪当诛!你听着!务必全力追查此二人下落,那范蠡嘛,生死勿论,夷光姑娘却务必要毫发无伤地给我带回来!当初为了削弱夫差之力,孤王将越国第一美女双手奉上,这许多年来哪一日不是痛断肝肠!如今夫差已经伏诛,夷光自当属于本王!还有......还有凤......什么人在外边?” 此时陈音和凤竹已是听得面面相觑,两个人的眼睛里都写满了震骇,正想转身离去,却不想已经被勾践发觉。 陈音向凤竹点点头,低声说道:“飞鸟尽,良弓藏!果然不错!” 此时二人要走已经来不及,陈音深吸一口气,大声叫道:“大王,陈音、凤竹求见!” 大帐中沉默了一会,一个皮肤黝黑瘦小精悍的汉子走了出来。就算是在幻象之中,张连义对于此人也是第一次见到,此时的他却似乎总能接收到一些奇怪的信息,那人刚一露面,他竟是感觉对他非常熟悉,而且还知道此人的来历——越王勾践手下的心腹近侍,余氏兄弟中的老二,枭王余残,老大鹰王余获却是未曾看到。 余残走出大帐,一言不发地看了陈音和凤竹一眼,眼神中有些怜悯,又好像有点兴奋。他只是冷淡地向两人点点头,说了一句:“大王让你们进去。”然后回头匆匆离去。 第六十六章 暗斗 为了灭吴复国,越王勾践遵循着‘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基本国策,不但身体力行着‘卧薪尝胆’的生活方式,而且礼贤下士,网罗了众多的奇才异能之士,这其中除了范蠡、文种、陈音和越女之外,也包括这余氏兄弟两个。 这两人来历不详,颇为神秘,除了勾践知道他们的底细之外,就连他最为倚重的范蠡和文种也不太清楚。余氏兄弟最擅长的本领,就是弮养猛禽,老大余获善养鹰隼,而老二余残则对枭情有独钟。这兄弟两人有了这样的特长,在那种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中可说是大放异彩:他们只对越王勾践一人效忠,负责的便是暗杀和情报收集工作。或许是出于物种相克的原因吧,越女凤竹对于这两人有着天生的畏惧,而以弩击之术见长的陈音则对他们并不感冒,甚至可以说有着心理上的压制。所以只要和陈音在一起,不但余氏兄弟不敢对凤竹有丝毫无礼,而且凤竹也会颇有底气。 三个人互相打个招呼之后,陈音一拉凤竹,两个人掀开门帘径直走进了勾践的大帐。 勾践此人鹰鼻深目,双唇削薄,嘴角下弯,而且还有一个又细又长的脖子,一眼望去就给人一种极为坚韧深沉之感。不知道为什么,从勾践一出现,张连义心里就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恐惧和厌恶,他脑海里甚至突然间冒出了这样一句话:‘鹰鼻子狗眼不中交’,这句话是那些经常走村串户的相面先生常挂在嘴边的,据说是一个人如果长了一个鹰钩鼻子,那么此人一定是非常的坚毅果敢,但要是再配上一双像狗一样的圆眼睛,那么此人一定是一个阴狠毒辣性情凉薄之徒,绝对不可深交。而眼前的这位越王勾践正是如此,用他手下那位著名的谋臣范蠡的话来说就是: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张连义甚至没来由地忽然替陈音和凤竹担起心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据《吕氏春秋*顺民篇》记载,越王苦会稽之耻,欲深得民心,以致必死于吴。身不安枕席,口不甘厚味,目不视靡曼,耳不听钟鼓。三年哭身劳力,焦唇干肺,内亲群臣,下养百姓,以来其心。有甘脆不足分,弗敢食;有酒流之江,与民同之。身亲耕而食,妻亲织而衣。味禁珍,衣禁袭,色禁二。时出同路,从车载食,以视孤寡老弱之渍病、困穷、颜色愁悴、不赡者,必身自食之。 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说:越王勾践因为会稽之战所受的耻辱而痛苦,他想要通过赢得民心来取得与吴国决一死战的力量。于是他放弃了一切原有的享受:不睡舒服豪华的床铺、不吃丰盛的饭菜、不看美女跳舞、不听音乐。三年中,他饱受煎熬,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来维持这些,以至于身体虚弱,一直处于亚健康状态。他对内亲近臣子,对下供养百姓,以此来笼络他们的心。在这段时间里,要是有好吃的东西却感觉不够分的,那他就不敢自己吃独食;有了酒不敢自己喝却把它倒进江水里,与那些喝江水的老百姓一起享用一点酒味(我觉得这就明显有作秀的嫌疑了,我估计多少酒倒进江里也不起作用,纯粹是糟蹋粮食而已);自己种粮食种菜吃,让自己的老婆自己织布做衣服穿,吃穿都很有节制,身上从来看不见两种颜色。他经常赶着车子拉着食物外出,去看望老弱病残,要是看到行动不便的穷苦人,他还能很耐心地亲自喂他们吃东西。 这些记载对比于会稽之战之前的勾践,我们就可以看出,此人之坚忍和善于伪装。至于后来他诛杀功臣,卸磨杀驴的记载那更是众所周知,所以后世那些走街串巷的相师们说到这类人的时候,往往会以勾践为例。扯远了啊,呵呵。 再说陈音和凤竹走进大帐之后,就见勾践满面春风地迎上前来。他不等两人行礼,一把拉住陈音的手,亲热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哈哈’大笑着说:“陈音,今日营中庆功,你不去跟将士们喝酒,怎么跑到孤王这里来啦?也好也好!孤王正苦于没人说话呢。来来来,你们俩坐下,陪孤王喝两杯吧!” 若是方才没有听到对方说的那些话,陈音此时必定是非常高兴的,这样没有架子的君王到哪里去找?然而此时的陈音却感觉脊背上一阵阵发凉,偷眼看去,只觉得自己眼前这位越王脸上仿佛戴了一层面具一般,笑容是假的,就连那些笑声都像是罩上了一层尘埃,让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要是放在以前,陈音肯定是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了,可现在他却没有了这种心情,也好像是失去了这种勇气。眼看着勾践走到上首几案后坐了下来,他这才和越女一起,恭恭敬敬地向他躬身施礼:“大王面前,我等岂敢憯越?大王安坐便好。” 勾践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继而眼里又有了一丝疑虑。他的眼睛在两人脸上来回巡视了两次,突然问道:“你们今天来找孤王,不是有什么事吧?刚才在外边等了好久吗?” 陈音刚要开口,一旁的凤竹已经抢过话头:“大王多虑了,我们两人只是不胜酒力,所以在营中散步散心,不想正巧在大王帐前相遇。正怕打扰了大王要走呢,没想到大王听觉如此敏锐,已经察觉到我们在外边。听到大王传唤,我们又怎敢擅自离开,所以嘛......也就只好进来了。” 勾践似乎没料到凤竹会这么说,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释然:“哦?原来是这样。孤王还以为......还以为......你们俩是特地来找孤王谈心的哪!唉!想当初灭吴之前,咱们君臣一心,可说是无话不谈,现在是怎么了?我怎么感觉自从五湖大战之后,咱们君臣之间就有了隔阂了?还有......还有范蠡,你看他有大功于越国,孤王还想和他一起共享富贵呢,谁知......谁知......谁知他竟然带了夷光不辞而别,让孤王于心何安?” 说到这里,勾践忽然目光闪烁,看着二人说道:“咦?你们今天来找孤王,不是也想离我而去吧?” 陈音一愣,本能地觉得这事再也说不得,却又一时之间找不出其他理由,正在尴尬,一旁的凤竹却又把话头接了过去:“大王怎会做如此之想?方今越国兵马甲于天下,我们还要跟随大王北上中原、会盟诸侯呢!又怎么会半途而废?” 勾践听得‘哈哈’大笑:“好好好!好一个北上中原、会盟诸侯!凤竹虽为女子,其胸襟气度却不输于男子。痛快!痛快!” 凤竹嫣然一笑,俏脸微红,在大帐中摇曳的烛火映照之下,愈发显得娇媚不可方物。那勾践双目一亮,一丝不易察觉的色光一闪即逝。但那陈音和凤竹皆非常人,却早已将这些尽收眼底。两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身上一阵恶寒,而凤竹身上更是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觉就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自从凤竹跟随陈音出山以来,两人终日忙于教练军士,吴越开战之后,更是难得有什么闲暇相聚,所以两人只能将对于对方的情意深埋心底,以至于时至今日,也很少有人知道两人之间那种非同寻常的关系。 此时感受到眼前自己这位大王望向凤竹时眼神中的那种欲念,陈音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应该早一点公开自己和凤竹的关系啊!这样,也能阻止大多数人对她的觊觎之心。心里这么想着,他忽然伸手把凤竹的小手攥在掌心,目光直视着勾践说道:“大王,若是您没有其他吩咐,我和凤竹就先行告退了,私底下,我俩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呢!” 说话间低下头与凤竹四目相对,眼底俱是浓浓的款款深情。 勾践一愣,虽然依旧笑容不减,但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极度愤怒的标志,也可以说,他此时杀心已起。不过,此时的凤竹正沉醉于陈音勇敢的表白,而陈音也正因为公开了恋情而无比放松,正四目对视的两人竟没有发觉勾践的变化。等到两个人终于从对方脸上移开视线,勾践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常态。 他显得既是惊讶又是高兴地笑着说:“哦?没想到我们的陈将军颇有手段啊!竟然虏获了我们越国第一剑客的芳心?不错!不错!你们两人可说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啊!咳咳!咳咳!孤王还正愁着陈将军年过三十尚未成家,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女孩子替你做媒呢!好好好!这样孤王就放心了!哈哈!哈哈哈!” 两人并没有从对方的笑容中找出什么破绽,一时间倒是有些疑惑起来:可能真的是自己多心了?还是对方的心机已经真的深沉到了就连他们俩也难以察觉的地步?他们都没有看见,勾践那只藏在几案下的手紧紧地握着剑柄,因为用力太大,骨节都已经发白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大帐内的气氛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压抑,于是两人再次向勾践躬身告退,双双离去。 过了许久,勾践的大帐中又传出一声低沉的怒吼,紧接着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乱响,显然又一张几案倒霉了。 第六十七章 陷阱 这天一早,陈音刚刚爬起来还没等梳洗呢,就听营帐外边传来一个人的叫声:“陈将军,今日可有闲暇?” 门帘开处,一个布衣老者走了进来。此人步态雍容,一身宽袍大袖闲适典雅,正是越国宰相文种。说起来,文种和范蠡称得上是越王勾践的左右手,在吴越之战中,文种向勾践献七策,只用三策而灭吴,其谋略之高可见一斑。作为一名武将,陈音对于文种和范蠡这样的文化人可说是敬佩有加,所以跟这两人的关系也一向不错。 由于范蠡此时已经离去,所以这时候的文种在越国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尊崇之极。虽说两人交好,但基本的礼数还是要遵守的,所以一见到他进来,陈音赶紧起身迎上前去躬身施礼,态度恭谨,却是发自肺腑。 要说文种在陈音面前倒也并无傲气,很自然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陈将军,你我之间,又是在私下里,弄这些虚礼干什么?” 陈音笑了:“大夫此言差矣,虽说咱们私交甚笃,但无论于公于私、年齿学问、还是职位高低,我给您行个礼都是应该的,您说呢?” 文种“呵呵”笑了起来:“陈将军这口才可是越发厉害了啊!哈哈!对了,今天左右无事,刚才大王也说了,让咱们好好放松一下,还说可以让我找你一起出去打打猎,散散心。我这一想呢,也对。你说我就是一文弱书生,年龄又大了,拉不了弓,射不了箭,这出去打猎的事,还真的就得找你。你若是无事,陪老夫出去走一遭?” 陈音原本打算去找凤竹商议回家的事,可这位他一向敬重的长者一大早就兴冲冲地跑来找他,若是一口回绝,可真的有点说不过去,心里想着,脸上不免就显出了犹疑。 那文种是何等样人?自然是一眼就看了出来。他笑呵呵地说:“陈将军,是不是今天有事?还是佳人有约?你不必为难,我一个糟老头子了,你不陪我,我就回去看书,你还是去做你的事吧!” 说话间,这位位高权重的文种大人居然促狭地冲他挤挤眼,回头就走。 这一下陈音更不好意思了。不管怎么说,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他和凤竹在越军之中仍旧有着不可取代的威望和地位,越王勾践也没有对他们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恶意,最起码表面看来,如果他们想要离开,似乎并不会有什么困难,更不必在乎这一天的时间。而且,陈音和凤竹不同,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人族武者,对于这一支战力强悍的军队,他可以说是投入了极大的心血,说没有感情,那纯粹是骗人的。所以一旦决定离开,而且是那种一去不复返的离开的时候,心底所萌生的那种留恋确实是难以遏制——若不是有一个凤竹,恐怕他宁死都不愿意离开。这样的一种情感,应该是古往今来所有军人都能够理解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就在文种转身的一刹那,陈音改变了主意,也从此改变了他此后的命运:“文大夫留步!我......我今天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陪您去走一遭吧!” 文种的身体忽然僵了一下,不过转瞬间就恢复了常态。只见他回过头,紧盯着陈音的眼睛,用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轻声说道:“陈将军,这狩猎嘛,其实我并不是太感兴趣,这一点你应该知道。所以嘛......你真的可以去做你自己的事情的。” 他声音低沉,似乎是不愿意让别人听到,更像是意有所指。然而陈音此人生性磊落,对于文种又是真心敬重,所以他只是将对方的这些表现当成一种忠厚长者的宽容,根本不疑有他。只见他回身抓起弓弩箭壶挂在身上,非常爽朗地说:“走吧!我那点事也不差这一两天,走吧走吧!要是以后您忙起来了,说不定我想找您出去散心都没有机会了,您说是吧?” 文种那张似乎永远都非常沉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沮丧,用一种戏谑的口吻说道:“这可不是我逼你的啊!真耽误了什么事情,可不要怪我!” 语气轻松,但盯着陈音的眼神却非常认真。 可此时的陈音却根本没往深处去想,反而倒是想着有可能是昨天自己和凤竹在勾践大帐中的表现已经传了出去,这位兄长一样的文种大夫可能是在打趣自己。想到这里他俊脸一红,更是立脚不定,也不多说,一把拉着文种就走了出去。 营地中,一队甲士已是整装待发,陈音根本没有一丝怀疑,先将文种扶上马背,自己则飞身跨上亲兵早已为自己牵来的坐骑墨龙,呵斥一声,直出营门而去。 ………………………………………………………………………… 一种沉重的威压从四面八方缓缓压制而来,凤竹蓦地从睡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已是周身汗湿,勉强坐起之后,已经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一种极为熟悉的气息所形成的压力,她虽然并没有走出大帐,但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帐外四角的那种猛禽特有的杀意,而这种感觉她曾经感受过,因为那完全是一种死亡的威胁——当初在紫竹林,就是陈音以一箭之威把她从余家老大余获弮养的那头大鹰利爪中救下,也因此,让她芳心暗许,从此对这位英武的箭师情根深种。 但是此刻,帐外分明有四股这样的气息存在,物种相克之下,她几乎已经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力量和勇气,而更为关键的是:陈音,她的守护神,此时并不在身边,他去哪了? 门帘开处,越王勾践一身便装施施然走了进来。他鹰隼般的目光在凤竹那张绝美的俏脸上掠过,然后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巡游着,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前时,凤竹明显地看到他高高的喉结滑动了两下,而且听到了他越来越急促而粗重呼吸。 凤竹本能地感受到了比帐篷外包围的那四头老鹰还要近的危险,因为勾践此时的目光里充满了攫取和占有的*,此时的凤竹甚至毫不怀疑,眼前这位曾经道貌岸然以道德楷模自居的男人就是一头饿狼,自己则是他眼中一块香喷喷的肉,他随时都会猛扑过来,将自己一口吞下肚去,连一点骨头都不会剩下。而且,自己此时还没有穿好衣服,只是穿着一件贴身的内衣,大片雪白的肌肤就这样暴露在对方眼中,让她心里既是羞惭又是愤怒。在她心里有一个信念从来不曾动摇:此生此世此身,只属于陈音一人,任何其他异性都不能有所染指! 勾践用一种欣赏戏谑目光看着她,甚至都已经开始在慢条斯理地脱下外边的长衣。他那种强大的自信和自上而下的俯视感既给了凤竹极大的压力,也让她内心的愤怒更加难以遏制。 就在勾践走到她身边向她慢慢俯下身子,一双粗糙却修长的手即将触摸到她肩头的肌肤时,她忽然觉得内心有某种力量蓦地爆发了出来。而在勾践眼里,却发现眼前这个娇柔的、似乎只能任他宰割的女子身上忽然散发出了一种刀锋般犀利的气息,那双毛茸茸的大眼睛里,竟然射出了两道绿莹莹的幽光! 勾践久经战阵,对于凤竹身上发散出来的这种气息自然非常熟悉:那是剑气,是一个顶尖剑客身剑合一之后才会有的、召之即来、随心所欲、如臂使指的杀伐之气,因为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随时让自己变成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当然这无坚不摧,也包括他勾践自己! 浑身一凉,勾践不由自主地连续后退三步,他已经从那对绿莹莹的眸子里,感受到了一种与敌偕亡的杀机和死意。‘铿’然轻吟中,凤竹挂在床头的长剑自动出鞘,下一刻已经落在主人手中。光可鉴人的剑身不停地抖动,映照着凤竹苍白的面颊,像一条渴血的蛇。充满自信的勾践刹那间就确认了一点:如果自己再往前一步,那柄长剑的剑刃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咽喉! 他只有退却,却只是不甘心的暂时的退却。当然了,他是勾践,越王勾践,强吴夫差都已经被他踩在脚下,凤竹只是一个剑客而已,就算她拥有其他剑客所不具备的力量,难道还能和他相抗衡?他眯着眼睛注视着凤竹,心里那种征服的*愈发强烈起来:这天下万物,要么被我向我屈服,要么被我毁灭,舍此无他!凤竹,既然我想得到你,那你就失去了选择的资格! 然而,此时凤竹却已经站了起来,一袭白衣飘然自落,遮住了那些让勾践留恋不已的肌肤。她一头长发和身上的白衣无风自动,帐外四角随即传来几声苍鹰的鸣叫,大帐的门帘飘然而起,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劲气四散冲击。 凤竹手中的长剑缓缓抬起,一双原本柔婉的眸子冷静得让人不寒而栗。勾践不由自主地又是后退两步,声音有些嘶哑地叫道:“凤竹,你想造反?!” 第六十八章 鹰击 凤竹冷冷一笑,苍白的脸上充满了愤懑和绝望:“造反?!我本是逍遥于山野的精灵,与你何干?我之所以站在这里,只是追随我的爱人陈音而已!若非如此,你吴越之争与我何干?你们眼中的权柄富贵,在我看来一钱不值,我要的,只是和爱人放迹于山林、寄情于黑山白水,两情相悦,共度良辰美景。而你对我而言,只是路人而已,无所谓忠诚,也就谈不上背叛!再说,今日你布下这般阵势,又强行闯入我的寝帐,呵呵,你自己已经将大王的身份踩在脚下,还想在我面前高高在上?!虽然不管我做了什么,那都是为了陈音,但陈音为你出生入死,你却这般对他,呵呵,我虽有世外之心,却也难免为你齿冷!你出去吧!告诉你一句话:你心中所想,在我这里绝对难以实现!” 勾践额头上一点青筋暴起,突突直跳,在这个他自以为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的空间里,他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只见他在大帐中来回走了几步,突然转身,一张长脸上肌肉扭曲,状似癫狂:“哈哈哈哈!凤竹,你想错了!这大越疆土之内,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全都属于我勾践所有!你们的生死荣辱全在我一念之间,你们,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本!我告诉你,不单是你,就连夷光也是我的!你们注定都是我胯下玩物,想逃?那就只有死!范蠡和陈音,居然也敢与我争夺?呵呵!他们配吗?!” 凤竹眼中绿色的荧光更盛,她纤细曼妙的身体已经和手中的长剑融为了一体:“范大夫曾说:越王勾践长颈鸟喙,为人残忍凉薄,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果然如此!可叹陈音大哥竟然还对你抱有幻想!不过你以为,凭你帐外那四头大鸟,就真的能困住我凤竹?须知今时不同往日,虽有物种相克之力,但我这几年羁留尘世,却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更何况,若是真的冲突起来,等会陈音大哥一到,我二人联手之力,恐怕你手下无人能挡!撕破了脸,对谁都没好处!” 勾践忽然间又冷静下来,但他眼中的嘲弄之意却是更深:“范蠡?呵呵,他说这话,只不过是吴王夫差的翻版而已!当日夫差被围,也曾致信尔等:飞鸟尽,良弓藏;走兽死,猎狗烹。说到底你们也都只是我手中的一件工具、或者说是一条狗而已,如今天下已定,你们的价值也消失了,我肯留下你们,养着你们,也算不错了吧?怎么你们还敢在这时候返首吠主?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来跟我撕破脸?尤其是你啊凤竹,孤王不嫌弃你那一身狐臊肯让你上我的床,你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拔剑相向,而且还将孤王与陈音相提并论,实在是可笑至极!既然如此,那也别怪孤王翻脸无情,你很快就会像一条真正的小狗一样匍匐在孤王面前摇尾乞怜,并且会将在床上伺候孤王当成一种恩典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凤竹毛茸茸的眼睛眯了起来,整个人似乎变成了一根散发着冰寒之意的冰锥,她眼中的绿光不停地伸缩吞吐,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无耻!” 一道细细的黑线从她脚下倏地钻入地下,然后,她动了。 以剑尖为引,凤竹纤细的腰身轻盈旋转,下一刻,长剑已经到了勾践咽喉。却见勾践双目微眯,两臂一张,居然像一只大鸟一般急速后退。两人一进一退,眨眼间已经在大帐中游走了两圈。 凤竹冰冷无情的目光中也有了一丝惊诧:她在勾践身边几年的时间,居然还从未听说过他有这般身手,而最让她惊讶的是,她在对方身形展动的一刹那,竟然感受到了一种人类之外,也就是妖族的气味!难道......这位堂堂越王,竟然也暗地里修习妖术?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和自己一样的妖族?! 但是此时的凤竹却是丝毫不敢放松。身为当世一等一的妖族剑客,她深知气机牵引的功能和原理。两强相遇,此进彼退,胜负之机往往在顷刻之间。更何况,此时的处境对她极为不利,因为大帐之外,那四只苍鹰的气机已经将她牢牢锁定,若是此时她停止攻击或是和对方分开,气机牵引之下,那四头苍鹰的攻击必定会趁虚而入,那时敌众我寡,就算是不至于立刻落败,也会陷入一场缠斗之中,这对她,可是极为不利的。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然后寻找机会迅速离开。 游斗中,凤竹的脚尖在帐篷边缘稍一借力,身形如一只白色的大蝶翩然而起,蓦地加速,长剑剑尖瞬间已经距离勾践的咽喉不足盈寸,剑身的荧光映得勾践须发皆碧。 勾践只觉得喉头微微刺痛,他在间不容发中往后仰身躲过剑尖,双袖张开如两只翅膀一般用力一扇,整个身体猛地加速,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姿态在空中一个转折,从凤竹的剑刃旁掠过,冲天而起。 凤竹随后跟上,两人一先一后冲破帐顶,整个大帐顷刻间四分五裂,轰然倒塌。 阳光下,疾风中,勾践在不远处悠悠然负手而立,四头苍鹰低空盘旋,已经隐隐将凤竹围在中间。在勾践身边,久未露面的余获面色阴冷,正用一截短短的空竹吹出一种奇怪的音符,指挥着空中的四头苍鹰。 对于凤竹来说,此时的自己已是无所遁形,无尽的威压自上而下地迅速压下,原本灵动的身形瞬间迟滞,宛若身坠泥潭,当真是举步维艰。 她知道,眼前这四只并不是普通的苍鹰,它们在余获的驯养之下,不但各自具备了相当的妖力,而且懂得分进合击,其战斗技能已经强大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如果不是这样,它们也不能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中纵横来去,替勾践完成那许多暗杀、侦探的工作了。而且,这其中那头在头顶上长了一抹白羽的大鹰更是厉害,当初就是它,曾经在紫竹林差一点要了自己的性命,若非当时陈音及时出手相救,可能自己早就遭它毒手了。而且,以陈音的箭法之妙、威力之强,仓促间也只是让它受了一点轻伤而已,此时自己单独对上这四头苍鹰,实在可以说是不战而败了。更何况,对方还有余获、还有这位第一次显露身手且显然是实力不俗的勾践?! 凤竹脸上虽然波澜不惊,但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她努力凝聚自己的神识,暗暗地向四周散发探寻,然而周围一片空寂,不但感受不到陈音的气息,甚至就连其他军士的气息也感受不到,就仿佛,这座原本壁垒森严的军营,已经突然间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空城! 一种坠入陷阱的绝望感在凤竹心里油然而生,接下来的,就是遏制不住的愤怒。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位曾经那么谦恭宽容的越王,当他露出真面目的时候,居然是如此的卑鄙下流、残忍无情。 然而越是这样,对方在她心里就越是不堪,此时的她甚至觉得与这样的人一起呼吸都是一种折磨:如此肮脏不堪的灵魂,似乎这周围的空气都因他的一呼一吸而变得污秽起来。 宁死不辱,凤竹的心情反而很快平静了下来。 ....................................................... 在距离大营数十里的一片荒原上,长草漫漫,风过处,整个荒原上此起彼伏,草色斑驳里,既充满了勃勃生机,又似乎隐藏着浓重的肃杀之意。 一阵阵密如急雨的急骤马蹄声远远传来,荒原震动。远远望去,苍莽的地平线上,一道黑线迅速逼近,无数的荒原野兽从草丛中惊起,向四面八方迅速逃逸。 然而就在此时,其他三面的地平线上又出现了三道黑线,以同样的速度迅速围拢过来,沉重的马蹄声响彻了整个荒原,一时间马嘶声、骑士的呵斥声、野兽的嘶鸣声响成一片,荒原上一片混乱。 马队的包围圈急速缩小,一些小型的野兽诸如野兔、野狐等等感受着越来越近的危险,开始在包围圈中四处乱窜。说也奇怪,这支气势磅礴的猎队似乎目的性极强,而且其中的猎手们个个箭术精强,乱箭齐发中,包围圈里的其他猎物纷纷中箭倒地,只有那些美丽的野狐能够从包围圈中那些似乎是故意留下的缝隙中突围而出,奔向远方。 猎队收拢的中心地带,是一片高高的灌木丛,随着猎队的迅速逼近,灌木丛中传出一阵低沉的怒吼声,声音不大,但穿透力却是极强,周围的嘈杂,根本压制不住这怒吼声以灌木丛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散发。 一声清亮的呵斥声过后,整个马队前进的态势戛然而止,就连群马的嘶鸣声也瞬间消失,灌木丛周围刹那间一片沉寂,只有风过林梢凄厉的唿哨声,和着那头不知名的野兽的怒吼声时起时伏,在原野上缓缓流淌...... 第六十九章 狐杀 满目萧瑟中,灌木丛中忽然平地刮起了一阵略带腥味的狂风,枝叶倒伏,往两旁分开,两个色彩斑斓的巨大身影缓慢地走了出来。 ‘云从龙,风从虎’,这隐藏在灌木丛中的,居然是两头身形硕大得有点离谱的斑斓猛虎!自来虎之为物,喜欢独来独往,这也是这种身为兽王的猛兽巨大的食量和孤傲的性格使然。这种动物地域观念极强,像这种两头猛虎居住在一起的情况,一般很少出现,当然在它们发情交配的季节除外。但一来此时已是秋季,并不是它们发情的季节;二来从这两头猛虎的身形来看,明显是两头雄性猛虎。眼前这种情形,就连猎手出身的陈音也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陈音自身本就是猎手,猎术高明,加上此时身边又有数百名彪悍无敌的百战猛士,虽然明知道眼前这双虎成煞之势极难对付,却也并不十分在意,反而从心底泛起了一种莫名的兴奋之意。 陈音指挥着猎队缓缓地向前逼近,包围圈在逐渐缩小的同时,因为战线缩短而自动分成了两道。这些猎手都是百战精兵,个个浑身都有着极重的杀气。而被围的这两头猛虎却也并不害怕,反而非常冷静地原地不动,若不是那一身斑斓的锦毛逐渐立起,原本就比一般猛虎更为庞大的躯体显得越发雄壮,倒好像是对眼前的威胁视而不见一样。 陈音忽然意识到了一点:这两头猛虎,可能是他的猎手生涯中所遇到的,最为难缠的对手!这份冷静和沉着,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兽类的范畴,它们,明显具有非同一般的智慧。 事实也的确如此。 就在猎队的包围圈因继续收缩而需要有人再次后退,导致队形稍乱且出现了空档的一刹那,两头猛虎非常默契地同时发动了进攻。而且让人们惊讶的是,它们似乎能够敏锐地寻找到猎队的薄弱环节,竟是直接避开陈音所在的正面,一翻身化作两道黄光,闪电般地向相反的方向一跃十丈,还不等对面的猎手有所反应,两三个起落间已经扑到了第一排猎手的头顶。 低沉的咆哮中,血花四溅,两头猛虎爪撕口咬长尾横扫,刹那间连伤十几名军兵,前两层包围圈瞬间冲破。 第三层包围圈的军兵们这才反应过来,然而此时前两层包围圈中受伤的兄弟人仰马翻已经和猛虎滚成一团,这些后边的军兵空有弓箭,却是投鼠忌器,只能眼看着那两团黄雾向自己迅速逼近,却是不敢出手。 后边的陈音诧异之余,转而勃然大怒,要知道他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猎手,更是天下无双的‘弩击’高手,不但箭法无对,而且不管在狩猎方面还是在武道方面,他在吴越之地都有着神灵一样不可撼动的超卓地位。一般情况下,不管是人是兽,只要面对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凌厉的气势,往往就会胆战心惊不战而败,没想到这两头猛虎不但在他面前能够维持着兽王的霸气,而且还能使出这种声东击西的灵活战法并一击成功,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挑战甚至是耻辱。 面对强敌,遇强而更强,这是如陈音一般绝世高手的共性。他并没有因为猎物的强悍和狡猾而心生退缩,反而因此激发出了他胸中隐藏的滔天战意。只见他蓦地大喝一声,用手一催坐马,随即一抬手,四支长箭已经上弦。长草翻飞中,一人一马疾驰如电。弓弦响,长箭飞,四支羽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贴着草皮一闪即至。 纷乱中,两头猛虎雄浑的咆哮忽然变成了长长的哀鸣。然而就算如此,这两头猛虎居然动作不停,依旧在陈音再次开弓之前接连扑倒了五六匹战马,带着斑斑血迹冲出包围,倏地隐入草丛,借着长草的掩护迅速向远方逃逸。 陈音怒火不息,他正想继续追击,却突然看到前面的草丛中腾起一阵黑色的烟雾。他刚一发愣,就见烟雾中迅速幻化出一只白狐的影子,一个细若蛛丝的声音随即传入耳鼓:“大哥,救我!” 那是凤竹的声音! 就像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陈音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勒住坐马回头向随后赶来的文种望去。很显然文种也发现了眼前的异象,他似乎不敢面对陈音那刀锋般犀利的目光,很不自然地低头闪避。 刹那间,陈音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是撕裂一般的痛,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文种,你......你敢骗我?!” 文种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但他随即抬起头,坦然地直视着陈音说了一句:“陈将军,文种也是王命在身,不敢不从!” 陈音拨马便走:“文种!若凤竹有事,我第一个拿你祭箭!” 荒原上疾风劲吹,文种望着陈音疾驰而去的背影默默无言,原本挺直的脊梁忽然佝偻下来,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 余获的吹竹声忽然从舒缓变得急促起来。 空中那只头顶上长着白毛的苍鹰一声长鸣,其他三只身形略小的苍鹰如闻军令,突然间双翅一收,居然像三支利箭一般向着凤竹直冲而下,下一刻,三双尖利的鹰爪分进合击,后边两对抓向双肩,正面那一对则直接抓向了凤竹的面门! 虽说凤竹貌美如花,但在这些苍鹰眼里,她身上却有着遮掩不住的狐族气味,物种相克,它们对她可是毫无顾忌,因为在它们的感觉里,眼前的女子只是一只气势强大一些的狐狸,它们的猎物而已。 但此时的凤竹跟随陈音在人族世界已久,经过了战争的淬炼和洗礼之后,其精神凝聚之力早已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对于这种先天相克的反抗能力大大加强,普通的猛兽猛禽对她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眼前这三头苍鹰虽然因人为驯化而比一般的苍鹰战力更为强悍了一些,加上此时的凤竹已经身陷绝地并且抱定了宁死不辱的决心,所以此时面对这种凌厉的攻势,凤竹倒是并没有退缩之意。 相反的,就在这三头苍鹰的利爪堪堪就要触及到她肌肤的那一刹那,她的身影忽然微微一晃,像风一样凭空消失了。 三头苍鹰去势极快,到此时已经收势不住,就听‘砰’的一声闷响,乱羽纷飞,三只苍鹰竟然撞在一起,不约而同地滚落在地。 要说这些大鸟在余氏兄弟的驯化之下,确实也有着与众不同的反应能力,刚一落地,立刻翻身而起。它们对自己的同伴看也不看,双翅振动,便要再度起飞。然而就在此时,一股磅礴的杀意自上而下直逼而来,一个白色的身影像一只蝴蝶一样在它们头顶翩然轻旋,那柄雪亮的长剑抖动着发出一阵悦耳的轻吟,一化二、二化三,犀利的剑尖携带着浓重的杀气刺向它们的头顶,不分先后! 一招之间,攻守易势,这才是一位狐族修真者、天下第一女剑客的手段! 凛冽的剑气就好像是一张布满了锋刃的大网将三头苍鹰笼罩得严严实实,在这一刹那间,这些残冷强悍一向以猎食者自居的猛禽甚至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味,此时的它们,几乎已经完全丧失了控制身体的力量,就连扇动一下翅膀也成了一种奢望。 吹竹声愈发尖利起来,就像是一根细细的、无限长的鞭子,笔直地伸向天空,然后往回一带,‘啪’地一声脆响,干净利落地将一片流云分成了两片。 凤竹手中的长剑几乎已经感受到了苍鹰羽毛的柔韧和光滑,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浓重的危机感却已经从她身后的天空中传来。没有风声,没有鸟鸣,但一种微微的刺痛感却是如此清晰地刺激着她后背上的每一根神经,这种感觉颈椎处尤甚,她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利爪刺骨的尖锐。 对凤竹而言,这才是真正的危险! 她纤腰一扭,长剑在阳光下幻化出一个绚丽的圆弧,一连三声‘铮铮’轻响过后,两个影子乍合乍分,各自向后一飘数丈。那头白毛苍鹰双翅展开,残冷无情的目光紧盯着对面的凤竹,凭空悬浮,居然一动不动! 下方地面上,三头苍鹰铁翅展动,便要趁势飞起。然而此时的凤竹战斗经验可说是极为丰富,当此绝地也能够迅速地分析面前的形势:对面这头白头雕显然便是鹰王,实力最强,短时间内绝对难以将其击杀。若是不能迅速将另外三头苍鹰杀掉而任其袭扰,自己便会永远陷于被动。为今之计,只有先用游击之术剪其羽翼,然后全力对付鹰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高手对决,胜负之机转瞬即逝,凤竹自然深知这个道理。她心念刚动,身体已经做出反应。只见她轻斥一声,手中长剑前指,似乎便要向对面的白头雕发动攻击。 对于凤竹的实力,白头雕显然也不敢小觑,这边凤竹一动,它立刻双翅扇动,作势躲避。然而,它预想中那疾如风雨的攻击却并没有来到,凤竹的身影在空中作出一个优美的转折,剑光闪,鸟羽飞,一阵凄厉的鸟鸣声随即响彻了整个大营。 第七十章 逃亡 身为人狐两族的顶尖剑手,凤竹在武力上所具备的的,自然不会只是那一套后世流传的‘越女剑法’那么简单。其实,要成为某个领域的高手甚至是领军人物,一个人的品性、悟性固然重要,但最为关键的一点却是临机应变灵活运用的能力,以及面对挑战和危险永不屈服退缩的果敢和韧性。而凤竹之所以能够在吴越之战的血雨腥风中站稳脚跟,成为后世江南一带武学‘手战’之鼻祖,这各方面的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这可以说是凤竹有生以来最为艰难的一战。因为眼前这四头大雕虽说不能和千军万马相提并论,但这类猛禽本就是狐族的天敌,对于修行者来说,物种相克的先天压制是最为难以突破的一环。再加上那勾践身为人王,不管凤竹再怎么对其不屑一顾,但他身上所与生俱来以及在后来的王者生涯中所积淀的王霸之气,应该说不管对于哪种生物都有着极强的压制能力。更何况,这位王者还是一位刚刚暴露出不俗战力的人族高手,而且还对自己生出了那种让人羞愤难言的欲念! 不过,‘置之绝地而后生’,这种理念却是凤竹从勾践那里学来的。因为她曾经亲眼目睹了越王反击夫差第一战的惨烈:两军对垒,原本人数并不占优的越军阵中当先走出三百死士,披发文身,手中仗剑。这三百死士并没有冲向敌人,而是举剑大吼三声:越王必胜!然后横剑自刎。三百人的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视死如归、与敌偕亡的勇烈和豪迈之气。 这一幕对于吴越双方将士的冲击力之大实在是难以想象,这边三百勇士倒地身死,吴军已是个个心生惧意,而越军方面则是从上到下一个个血脉贲张,战意高涨。这也直接导致了这场战争的胜负毫无悬念:三千越甲竟吞吴! 一个人死且不怕,尚有何惧?!若无所惧,所向披靡! 正是因为立下了决死之志,所以凤竹才能在这种绝对的压力之下有所突破,不但能够做到冷静面对,而且还能迅速发起反击。 她优美的身姿在长剑的牵引下纵横来去,自第一只苍鹰身首异处之后,她的脚尖在陨落的鹰尸之上轻轻一点,于间不容发中躲过白头雕的第二次攻击,然后旋身挥剑,第二只苍鹰反而因为被白头雕遮挡了视线而毫无防备,又被她一击得手。 第三头苍鹰惊慌不已,因为它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从猎手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猎物,自己所倚仗的白头雕对于凤竹的攻击又总是有那么一线之差,而正是这一线之差,却让对方变成了勾魂无常! 凤竹手中的长剑上,同伴的鲜血正在四处挥洒,那原本张波澜不惊的俏脸上,此时竟然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讥讽、一种漠视生死的残冷和无情。这种表情,这种眼神,不应该是自己这种强大的生物才应该具有的吗?怎么这头弱小的小白狐,原本应该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束手待毙的小白狐,居然能够反过来这样面对自己?!巨大的威胁催生了强烈的恐惧,此时余获的吹竹声对它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它奋力扇动双翅,竟然不管不顾地从白头雕下方一掠而过,将白头雕一次志在必得的攻击化解于无形,然后冲天而起,向着大营外的天空中逃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在凤竹身后凭空出现,他屈指成爪,动作快如闪电。凤竹猝不及防,被他双爪击中后心,身体顿时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出两丈开外,嘴角血丝渗出,倒地不起,显然已是受了重伤。 那人毫不迟疑,双爪一错,一跃上前,扣向凤竹咽喉,空中的白头雕也随后扑来,一对闪烁着幽光的利爪袭向她的小腹。 千钧一发。 勾践大吼一声:“混账!莫伤她性命!” 那人一愣,随即收手往一旁跃开,正是许久未见的余残。但白头雕却听不懂勾践的怒吼,一双利爪眼看就要碰到凤竹的身体。 马蹄声起,三支利箭破风而来,当真是气势恢宏,一往无前。最前面的一支箭直取白头雕抓落的利爪,强大的箭气将白头雕硕大的身体带得翻翻滚滚,直跌出三丈开外方才狼狈落地。第二支箭则是直取余残咽喉,余残大叫一声,闪身急躲,却是已经来不及了。那支箭直接贯穿了余残的左肩,余势不衰,余获的身体也倒飞两丈,踉跄倒地。 第三支箭则紧贴着勾践面门飞过,竟是将余获口中的空竹一箭击穿爆开,余获大叫一声,四颗门牙随着血水喷落一地,也是差点跌倒。 这连珠三箭霸道无比又妙到毫巅,正是陈音手段。 墨龙彪悍的身躯宛若一道黑色的闪电,眨眼间已经冲到众人面前。陈音毫不迟疑,翻身下马一把抄起凤竹跨上马背,刀锋般冷冽的目光在勾践和余氏兄弟脸上一一掠过。余氏兄弟目光闪烁,但勾践却依旧负手而立,脸上毫无愧色。 陈音此时心中翻江倒海,当真是说不出的难受。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当初舍死忘生中心追随的大王,那个礼贤下士、谦恭有礼、连一口饭、一杯酒都要跟他们一起分享的大王,居然会突然间完全变了模样。是自己错了?还是这人世间本就如此? 强忍着心中撕裂一般的痛苦,他在马上最后向勾践躬身施礼:“大王,‘弩击’教头陈音、‘手击’教头凤竹,就此别过。从此隐居山野,此生不复相见,告辞!” 说完拨转马头,拍马便走。 秋风吹动着大营中处处林立的旌旗,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雄壮背影正在渐渐远去,地面上,是一行刺目的血滴蜿蜒伸展,显得那么孤独、那么落寞、那么凄凉。 文种的马队迎面而来,这些曾经同生共死的铁血兄弟默默地下马,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曾经的教官,铁血无情仍有情啊!他们眼底的留恋是那么深、那么重。但男儿无言,此时此刻,他们又能说些什么? 眼看着陈音的身影越去越远,人群中忽然有一个人翻身上马,大叫着向他追去:“兄弟们,陈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将军有难,我长弓必将誓死追随!兄弟们,他日有缘再见了!” 马蹄声疾,三人两马转眼间消失在漫漫的长草里。 人群无声地散去,勾践双眼望天,一张长脸上竟慢慢泛起了深沉的笑意。他回过头缓缓走向大帐,嘴里喃喃低语:“陈音,凤竹,这吴越之地尽属我有,你们,能走到那里去?” ........................................................ 大江奔涌,孤帆远影。双乳峰下,桃林间落英缤纷,竹林中凝紫深碧。眼前美景依然,然而怀中伊人去时巧笑嫣然面若桃花,归来时却是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物是人非卿犹在,如真似幻红尘悲。将军百战身未老,红颜一日色已衰。马嘶风,归去来,夜凉如水男儿泪,未见晴川舟自回。 陈音离开越王大营,带着凤竹和长弓一路向双乳峰赶来。路上非止一日。虽说一路上陈音对凤竹悉心照料,但那余残所练鹰爪之力霸道之极,若不是凤竹本体毛皮对此类物理攻击有着天然的防御能力,加上她深谙吐纳调息之术,内息深厚,遭遇攻击时自然而然能够产生反应,进行无意识的卸力和反弹,恐怕只是这一抓之力,就足以使她皮开肉绽,死于非命了。然而尽管如此,凤竹遭此重击却也受了极重的内伤,而陈音虽然也武功精强,却完全不懂狐族的修行之术,他在路上对凤竹所做的护理,那也只是勉强能够维持她的生命而已,却阻止不住凤竹伤逝的日渐沉重。等到三人赶到双乳峰下之时,凤竹竟然已经不能维持人形,逐渐在陈音怀里化成了一只毛色纯白的九尾狐。 陈音之所以不辞劳苦,星夜兼程地带着凤竹赶回双乳峰,就是因为他知道凤竹的族人们在此隐居修行,而且那位族长法力深厚,称得上是一位真正的狐仙。若是找到她,或许凤竹还能有一线生机。 两人带着凤竹穿过桃林,进入竹林深处,沿着那条鹅卵石铺成的林间小路赶到那座瀑布下的深潭时,眼前的景象却是让他们却是大吃一惊。只见潭旁空地上到处血迹斑斑,数十只毛色各异的狐狸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显然已经是死去多时了。 陈音暗叫不好,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小心翼翼地将凤竹放在潭边一个干净的角落,嘱咐长弓仔细看护,然后一个人绕过水潭,从瀑布后边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幽深的石洞,进口狭小,但里边却是一个极为宽阔的空间,就像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在这座大厅周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口,里面暗道密布,九曲回肠,堪称是一座天然迷宫。而这里,就是凤竹自小长大的老家了。 洞中光线昏暗,陈音刚刚走到大厅入口,一个虚弱的声音已经传入耳中:“是陈音吗?凤竹呢?别把她一个人丢在外边!......危险!” 第七十一章 遇伏 闻声之下,陈音一喜一惊,那声音非常熟悉,正是这片狐族领地中的族长花姑。 借助洞口微弱的光线,陈音终于看到在大厅角落中一个非常隐蔽的洞口处,一只火红色的九尾狐病仄仄地卧在地上,毛色干枯而杂乱,显得非常虚弱的样子。 他正要向前,却见那只九尾狐吃力地抬起头,用一种急促的语气说道:“音儿快去,外边危险!别把凤竹一个人留在外边!” 陈音正要答话,洞外已经传来了长弓愤怒的叱喝声。陈音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实在没有想到,这片世外桃源一样的隐秘世界,居然也终究沦陷于血腥杀戮之中。 他来不及多想,一转身,三两个起落间,已经出现在洞口瀑布之下。透过那一挂宛若轻纱的水帘,就见水潭上方赫然有十余只苍鹰正在低空盘旋。长弓手持弓箭,一柄长刀已经出鞘,就放在手边的一块岩石上,他肩头血迹殷然,对面不远处,两头苍鹰一只身首异处,一只咽喉被利箭洞穿,而在竹林深处的某个地方,丝丝缕缕的吹竹声隐隐传来,陈音一听便知:那是余获兄弟到了! 陈音心下恍然:由于自己带着受伤的凤竹行动不便,这余氏兄弟竟然赶在自己前边赶到了这里。他们在杀戮了凤竹大多数的族人之后,可能是察觉到自己的到来,所以没来得及清理现场就隐藏了起来。当然陈音心里非常清楚,这些人这么做的目的,一个是想断绝自己和凤竹的退路,一个是先下手为强,消灭自己的后援。想到这里陈音不禁一阵后怕,自己明明已经看到了洞外那一幕凄惨的景象,更明明知道以越王的性格绝对不会轻易饶过自己,更不会放过凤竹,自己居然还粗心地将凤竹和长弓留在外边面对显而易见的巨大风险! 自己这是怎么了?往日的冷静沉着到哪里去了?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方寸大乱:凤竹受伤生死未卜、越王的寡情薄意、文种的欺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变化已经完全摧毁了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观感: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谁,真正值得信任和托付? 吹竹声频率忽变,如淅淅沥沥的秋雨般从空中飘落。水潭上方鹰唳骤起,数十只苍鹰盘旋着排成一行,竟然非常狡猾地采用了轮番轰炸的战术,向下方的长弓发起了攻击。长弓的箭术虽然也是陈音所教,但一来受天资所限箭术未臻一流,二来这些苍鹰并不肯近距离攻击,全都是稍沾即走,不给长弓使用长刀的机会,长弓一个人既要照看身边的凤竹,又要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全方位攻击,一时间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怒火填膺。陈音当然清楚,这些苍鹰绝对没有这样的智慧,隐藏在暗处的余氏兄弟才是他们真正的对手。面对这种敌暗我明、敌强我弱的不利局面,陈音终于不再留手。 他伸手从腰上摘下连弩,一连十支短弩穿过瀑布疾飞而出。身为越国第一‘弩击’教头,陈音的射术与长弓相比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水潭上方鹰唳阵阵,翎羽乱飞,十支弩,十头鹰,当真是箭无虚发。 空中的苍鹰阵脚大乱,乱纷纷往上飞起。竹林中,吹竹声戛然而止,陈音甚至隐约听到了余获气急败坏的怒吼声。陈音的反应何等之快?他不假思索地弃弩摘弓,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支长箭穿出瀑布钻入竹林,一闪即逝。 竹林中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远处一片枝叶一阵乱晃,显然是有人正在快速逃逸。 陈音此时已经顾不得追击,他纵身越过水潭,一把拉起长弓,然后俯身抱起地上的凤竹迅速进入山洞。 花姑——那只红色的九尾狐已经从藏身处爬了出来,只见它身上伤痕累累,脊背上更是有一道抓痕深可见骨。它仰头看着在陈音怀中奄奄一息的凤竹,一对美丽的大眼中泪如泉涌:“孩子,老身当初好言相劝,你却始终不听。这尔虞我诈的人族世界,岂是咱们狐族能够涉足的?如今你重伤归来,我们的族人也因你而惨遭灭门,你......你可后悔了吗?!” 陈音满面愧色,双膝一曲,‘扑通’一声在花姑面前跪了下来:“花姑,此事因我而起,与凤竹无关!您要打要骂都冲我来,凤竹......凤竹她......她也不想的!” 花姑的叹息声,在空阔的大厅中显得幽怨而无奈:“音儿,事到如今,我就算怎么怪你,又有何用?自古狐族多情,一旦遇到自己可心的人儿,那必定是如飞蛾扑火一般生死相随。花姑也是过来人,这种事又怎会不懂?只不过......只不过凤竹这丫头虽然天资聪颖,悟性过人,在修行一途中堪称出类拔萃,只是她太过单纯,根本不懂得人族与狐族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而音儿你呢,又太过淳朴善良,懂得人心险恶,却又喜欢轻信他人。像你们这样的性格,又怎么能在红尘俗世中长久立足?故此老身当初才会极力反对你们出山去辅佐那个什么越王。老身那时只是不想你们受伤啊!可你们......” 或许是感受到了家的气息,昏迷已久的凤竹这时候竟然幽幽醒来。她抬眼看着眼前的花姑,眼里的泪顿时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花姑,您......您这是怎么啦?姐妹们呢?她们......她们都去哪了?” 花姑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凤竹此时也已经意识到了不妙,她费力地抬起头,看着陈音问道:“大哥,你快说,家里到底怎么了?” 面对此情此景,陈音这铁一般的汉子也不免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极力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微笑道:“凤竹,你别急,姐妹们见你回来高兴,所以......所以都跑出去......跑出去......” 他一时间无法自圆其说,只好沉默下来。 凤竹虽然单纯,但她和陈音相处多年,对他的脾气性格可说是了如指掌,此时见到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再看看花姑不但和自己一样恢复了原身,而且还身带重伤,转瞬间已经明白过来:“你们别瞒我!一定是......一定是勾践!他......他找到这里来了对不对?!花姑您的道行最高,您都伤得这么重,那姐妹们......姐妹们......” 话未说完,头一低,已经再次昏迷了过去。 陈音一惊,连忙抬头向花姑求救:“花姑,以前的事,咱们先放下不提,您看,有没有办法救凤竹一救?她内伤严重,若是再迟延下去,恐怕是不行了啊!” 花姑凄然一笑,又是一声长叹:“音儿啊!凤竹是我的孩子,你以为我不心疼吗?可是......可是你看老身如今这样子,我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还说不定呢,又有什么办法来救她呢?!” 陈音听得心中一凉,却是仍旧不肯甘心:“花姑您数百年修行,就算受伤不能亲自施救,难道还没有其他办法?凤竹之所以能有今日之祸,全因我陈音而起,只要她能有一线生机,我陈音纵死无憾!” 花姑点点头,目露欣慰之色:“好孩子!有你这片深情,也不枉了凤竹这孩子对你一片真心!不过这孩子受伤极重,就算你能救她,也只能延续她一时的生命而已,想让她再恢复人身,恐怕是......” 陈音一挺胸膛,目光坚毅:“花姑放心,就算凤竹永远不能恢复人身,我陈音也必定不离不弃。再说,若是凤竹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陈音岂能苟活?!花姑您就说吧,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陈音都是心甘情愿!” 花姑的目光在陈音脸上注视良久,陈音毫不退缩,一张英俊的脸上满是坦然。她又叹了一口气,终于说道:“音儿,凤竹之所以能够在重伤之下支持到现在,就是因为她已经修成了内丹,也就是你们人族所说的‘妖丹’。你看她现在已经不能维持人形,那就是说她的内丹之力已经近乎消耗净尽,如果你想延续她的性命,那就只有用你的鲜血来温养她的内丹。不过,如今外边强敌环伺,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不久之后势必卷土重来。而你这么做又必然会损伤自身,若强敌再来,又如何拒敌?唉!不管怎么说,这是两难之局,你自己善自斟酌吧!” 说完闭上双眼,再也不肯说话。 长弓在一边听了,急忙走过来说道:“将军,长弓武功低微,也做不了什么大事,这温养内丹的事情,还是由我来做吧?只要将军能够保持体力,谅那余氏兄弟也攻不进来!只要凤竹姑娘能恢复一半的法力,咱们就能杀出去。到时候咱们逃出越国,我就不信,这天下之大,就没有咱们的容身之地!” 陈音摇摇头:“长弓,你能放下大好前程追随于我,我陈音已是感激不尽了。凤竹与我虽未成婚,但彼此心心相印,可说已是事实上的夫妻。都说夫妻同命,血脉相连,这滴血温养之事,自然该由我来。至于外边的余氏兄弟那就随他去吧!大不了我和凤竹同生共死长眠于此,这对我俩而言,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第七十二章 文种(1) 长弓还要再说,陈音把脸一沉:“长弓,你若还认我这个将军,那就照我说的去做!现在那余氏兄弟损伤惨重,应该不会马上去而复来。你先去将外边的尸体收拾埋葬,然后将那几头扁毛畜生拿来,咱们权且充饥,凤竹的事,你就不要啰嗦了!” 作为越国第一‘弩击’教头,陈音一直在越军中威望极高,积威之下,长弓对他自然是敬畏有加。虽说此时他已经身陷绝地,但长弓却依然不敢稍逆其意。此时见他发怒,自然不敢再说,当下起身怏怏地走出洞去,处理那些死去的狐尸和鹰尸去了。 此后一连数天,陈音一直守在凤竹身边,每日割腕滴血,小心地喂给凤竹。虽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起色,但她的伤势却也不再发展,好像稳定了下来。半月之后,凤竹终于再次醒了过来。 在这段时间里,花姑身上的外伤也逐渐开始愈合结痂,虽然仍旧和凤竹一样不能恢复人形,但一来她所受的伤本就稍轻,二来她的功力要比凤竹深厚了许多,所以这时候已经能够在洞中行动自如。只不过她失血过多,身体依旧虚弱,却是难以远行。 这一片世外桃源已经完全处于余氏兄弟的窥伺之下,虽然他们很少出洞,但天空中不时传来的鹰唳之声却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这里,已是绝境,越王的魔爪随时随地都会突然出现。陈音本有尽快离去之心,但凤竹此时的身体状况显然不适合那种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再加上还有一个同样重伤在身的花姑,以凤竹的性格,这种时候她是绝对不愿意丢下这位族中长者的。左右为难之下,陈音也只好豁了出去,就在这强敌环伺中住了下来,期望能出现什么意外的转机。 清晨的阳光透过云层洒满了竹林,远远望去,双乳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山岚中,光影横斜,雾霭流纱,空灵得就像一个缥缈的梦境。徐徐的微风掠过山峦,穿过竹林,带着这江南烟雨之地特有的花木香气扑鼻而来,令人闻之而只觉肋下生风,油然而生出世之意。 陈音盘膝坐于洞口的瀑布后边,轻柔地将凤竹纤弱的身体放在双膝之上,双手不停地抚过她那缎子般柔顺的长毛,眼神中满是怜惜之意。凤竹满足地把头伏在陈音怀中,时不时睁眼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颊,一动不动地享受着情郎的爱抚,一如她失去已久的恬静心事。 长弓怀里抱着刚刚采摘的野果走进洞中,与陈音相视一笑,并不言语,径自走过他们身边,去照顾依旧虚弱的花姑。洞口的水帘随风摇曳着,如雾如烟。密密的水滴落在潭面上,叮叮咚咚的,恍若乱抚的琵琶,衬得这远离尘世之外的心境愈发恬淡而空灵。 就这么相偎相依到地老天荒也罢,那些曾经的壮志雄心、功名利禄在这样的仙境中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甚至是可笑至极。吴越相争、诸侯争霸、天下扬名、万人敬仰与我何干?我只想,与挚爱之人就这么相拥直到永恒! 然而,这天下间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有了人的气息,那就再也不存在真正的平静和安宁,空灵的美妙,从来只存在于人心之外,因为人心的贪婪,永远都不允许这样一片净土的存在。 天空中,那些挥之不去的鹰唳声忽然消失了,陈音那只正在缓缓抚动的手蓦地停下,腰背一挺,原本温情脉脉的双眸微微眯起,射出了刀锋一般的光。 有人来了。 潭前那条鹅卵石小路上,披拂的紫竹枝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轻轻咳嗽,一个宽袍大袖的身影慢慢地走了出来:“陈将军、凤竹姑娘,别来无恙否?文种见礼了!” 陈音抬手止住想要冲出的长弓,他敏锐的神识刹那间在方圆百丈之内一掠而过,随即冷冷说道:“大夫好雅兴!这荒山野岭之地并无美酒佳肴、香车美人,你只身前来所为何事?莫说是只为观景而来!” 文种并不生气,他又轻轻咳嗽两声,然后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擦擦嘴角,这才笑着说道:“故人在此,文种不辞辛劳跋山涉水前来寻访,将军就是这般相待吗?” 陈音纵声长笑,笑声里却是充满了落寞苍凉的肃杀之意:“故人?!将军?!大夫高居庙堂,陈音此时却是一介野人。大夫居庙堂之高尽享荣华,陈音处山野之远与清风相伴,这故人之说却是休提。我这里无酒无肉无丝竹,却是不好慢待于您,若无他事,便请慢走,陈音不送!” 一旁的长弓忍耐不住,大声叫道:“文种!无耻小人!你撺掇大王调虎离山,伤了我家主母,今日还有脸来此叙旧?!我家将军不欢迎你,还是快滚吧!如若不然,可别怪长弓对你不客气!” 文种面色黯然,却是不以为忤。他站在原地沉默半晌,神情踟蹰,似是有些进退两难。过了半天,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抬脚,竟然绕过水潭,小心翼翼地向着瀑布方向走来。 那文种本是一介文士,虽说腹有良谋,身负神鬼莫测之机,但身手却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而已。这洞口之外并没有路,只有一些零散排布的岩石凸出水面,不但彼此之间距离不一,而且在潭水长年累月的侵袭冲刷之下,早已流光水滑,若不是身负武功或是那些动作敏捷轻灵的野兽,普通人就算站在上面都很难保持平衡,更遑论还要在上边纵跃奔跑?果然,那文种还没有跨过第三块岩石,脚下一滑,已经‘扑通’落水。 水潭不大,却是极深。生在江南水乡的文种虽无武功,却也深谙水性。他落水之后并不慌张,居然张开双臂,就这么不慌不忙地向洞口方向游了过来。 这一下长弓可真的恼了。他拿起弓箭抬手要射,却听身边的陈音轻声说道:“长弓,住手!放他进来便是!” 长弓虽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拗,只好放下弓箭,恨恨地看着文种穿过瀑布,慢吞吞地爬上岸来。 他对长弓那几乎要冒出火来的目光视若未见,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之后,一边慢条斯理地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大喇喇地说:“长弓啊!你这里可有干净衣服?老爷我年纪大了,这潭里的水太凉,我这还真的有点撑不住。” 长弓一听,更是火冒三丈:“文种!你以为这还是在会稽城里哪?!水太凉?冻死你活该!谁让你下去的?谁请你进来的?咋没淹死你呢?!” 说完一扭头,气呼呼地走到一边坐下,抽出长刀,在一只死去的苍鹰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切割:“妈的,砍死你!砍死你!砍死你个无耻小人!” 文种也不以为意,只是苦笑了一声,湿淋淋地走到陈音旁边坐下。 陈音仍旧不肯看他,只管静静地用手在凤竹身上抚摸着,那种刻骨的柔情中又似乎透着无边的落寞,就好像这个世界早已与他无关,他全副的心思就在怀里这个曾经荣华绝世的女子、如今这只虚弱得宛如转瞬即逝的秋风一样的九尾白狐身上。 文种长叹一声,居然也不再说话,后边的长弓不一会已经将那只苍鹰剁成了肉块,收拾好了去煮肉去了。几个人就这么互相不理不睬静静地坐着,若不是文种偶尔会打个喷嚏,这洞中简直就是恍若无人一般。 转眼之间已是中午,长弓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先是恶狠狠地瞪了文种一眼,然后对陈音轻声说道:“将军、夫人,该吃饭了!” 陈音点点头,随即对怀里的凤竹柔声说道:“凤竹,你感觉好些了吗?想不想吃点东西?” 凤竹似乎对长弓方才的称呼颇为受用,她抬头看看长弓,一对毛茸茸的大眼睛里居然盈满了笑意:“嗯,那鹰肉太粗,我吃不下,还是喝点肉汤吧!” 陈音也不说话,起身抱着凤竹便走。这些人谁都不肯睁眼看一下文种,就连花姑也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简直就把他当成了透明的一样。 那文种呢,也怪,堂堂越国宰相受此冷遇,居然也好像并没有觉得尴尬,更没有生气。当然了,当此时,当此地,他也没有生气的资本和必要——陈音和凤竹之所以能陷入这种境地,自己虽不是主谋,却也脱不了为虎作伥、落井下石之嫌。陈音没有立刻给他一刀就算不错了,又怎么还能奢望人家给他什么好脸色? 你亲手把一个人逼上了绝路,却又想让人家替你维持尊严,这原本就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身后传来一阵肉汤的浓香,文种肚子里忽然‘咕咕’叫了起来。也是啊!他一早起来,从江边一直穿过那片桃林和竹林来到这里,这么一把年纪还掉进深潭,拼了老命泅水进洞,而且还要在这深秋的天气,穿着一身湿透了的衣服一坐半天,还不见太阳。作为一个老人家,他怎么能不饿? 第七十三章 文种(2) 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长弓身边,也不说话,伸手从釜中取出一大块鹰肉便填到了嘴里。 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就连长弓也没有阻止他,只是用一种嘲弄的眼神盯了他一眼,撇撇嘴,并不说话。 文种迫不及待地咬了两口,却突然间苦着脸停了下来。原来,虽然当初他也曾跟随越王经受十年卧薪尝胆之苦,但无论如何那时候总有粮食可吃,他可不知道,在所有飞禽之中,鹰肉最糙,不管你怎么煮都很难煮烂(那时候可没有高压锅),这文种年纪大了,牙口也不好,他咬了两口没咬动,别人又都不理他,他吃也不是,放下也不好,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不一会,陈音等人吃完了,又是各人去做各人的事情,仍旧对他不理不睬。 这下子文种可再也忍不住了,他大踏步走到陈音身边,正要说话,却见陈音猛地回过头,眼睛里再次闪出了那种让他浑身冰冷的、刀锋般凌厉的光:“文种,今天我不杀你,并不是对你有所畏惧,也并不是对越王有何亏欠。我只是想让你回去告诉越王,如今凤竹受伤极重,再也不能恢复人形,而且,她是我陈音的女人,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对她有所染指!从今以后,他是他,我是我,我会和凤竹在此终老,他去争他的天下,我守我的山林,两不相欠,各安天命。若再来滋扰相逼,莫道我手中羽箭不利!” 文种一愣,随即微笑道:“陈将军,这双乳峰下紫竹林,可是越国疆土?” 陈音头也不抬:“是又怎样?!” 文种笑了:“既然如此,将军就应该懂得,这越国境内,所有的山川草木、飞禽走兽还有越国子民,越王都拥有无可争议的生杀大权。就连你我都属于越王,在他面前,我们又有什么资格说什么两不相欠?!在这越国境内,越王想要的,都是他的,他不想要的,也是他的。他赐予你的东西,你可以跟别人说是你的,但不能跟越王说是你的,因为他随时可以把这些东西收回去!为什么?因为他才是越国的主宰!” 陈音大怒:“文种!你说这话,是何用意?!难道你还想让我将凤竹拱手相让不成?!” 文种摇摇头:“你错了。凤竹姑娘对你情深意重,她根本不可能离你而去。再说她也不是一件什么东西,岂能让来让去?” 陈音还要再说,却听怀里的凤竹开口问道:“大夫之意若何?” 文种道:“此事我文种却不好说得。我只听说,范蠡兄弟已经带着西施姑娘离开越国,泛舟五湖四海,不知道去哪逍遥快活去了。好像那余氏兄弟也曾派遣鹰枭四处打探,却始终不见他们两人的踪影,唉!美人携游,浪迹萍踪,真是羡煞神仙哪!” 说话间目光在洞中四下打量,语气颇为惋惜:“大丈夫志在天下,岂可留恋一隅之地也?一个人纵有绝世武功、通天法力,又怎能敌得过倾国之力?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啊!” 陈音和凤竹默然不语,似是若有所思。一旁的长弓却大声说道:“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当初若不是你硬拉着将军出去打猎,我家主母也不会落单。如今她身受重伤,又怎能经受得住长途劳顿?!更何况,这双乳峰下此时已是危机四伏,我们就算想走,又哪有这般容易?!你出卖了我家将军,如今却又跑来卖好,脸皮可真够厚的!” 陈音此时倒也不再冷漠,他点点头说道:“大夫好意,陈音心领。前日之事从此一笔带过,再也休提。只不过,确如长弓所说,如今洞外竹林里必然埋伏了大王兵马,若是凤竹无事,我二人联手,冲出去倒也不难,只是如今......” 这时就听凤竹忽然说道:“大哥,若是没有我和花姑,你带着长弓应该可以冲得出去!不如......” 话音未落,陈音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你这是说什么话?!你我夫妻早订三生之约,生死同命,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要让我舍你而去苟且偷生,就算是天崩地裂,那也是万无可能!” 凤竹眼中忽然就流下泪来,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 文种似乎也是心有所感,站在一旁唏嘘不已。 沉默了半晌之后,文种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只见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包弯腰放在陈音身边,轻声说道:“你们夫妻二人落到这般境地,虽说非我所愿,却总是难辞其咎。当初范蠡临去之时,也曾与我说起你二人之事。陈将军你勇武无敌,只是心地善良淳朴,又无防人之机心,若是有人觊觎算计,必然会吃大亏。想到如今大势已定,将军应有闲暇,于是范蠡便托我将写有他毕生谋略之帛书送你研读。没想到,这中间又出此差错。于是我临来之前,又将这些年来自己积累的一些治国方略、处世之道写下,假托前来说服你和凤竹,将其一并送来。唉!想必如今你也已经看出,越王凉薄,绝非容人之人,你若是能参悟这两份帛书,日后当能建功立业,就算是想要自己开疆拓土,也并非难事。闲话少说,我这也算是在陈将军面前将功赎罪吧!天色不早,文种告辞!” 说完回头便走。 却听陈音向长弓说道:“长弓,大夫体弱,不可再度涉水,去送送吧!”说完拾起地上的帛书收入怀中,抱着凤竹大踏步走向石洞深处去了。 文种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踟蹰半晌,终于摇摇头,在长弓搀扶下,叹着气出洞而去。 竹林和桃林交汇处,也就是陈音初识凤竹之时,那片凤竹练剑的空地上,余氏兄弟身边簇拥着数百只鹞鹰席地而坐,正在闭目养神。这些鹞鹰在他们周围布成一个整齐的圆阵,居然是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在两兄弟身边,那头白毛苍鹰昂首站立,睥睨自若中,竟是颇有王者之风,锐利的目光不时警惕地四下张望,似乎是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竹林中枝叶摇动,浑身湿透的文种钻出竹林,向他们走了过来。 这些鹞鹰似乎都认得文种,也不阻拦,任由他穿过圆阵走到了余氏兄弟身边。兄弟两人同时睁开双眼,起身拱手问道:“大夫此行如何?” 文种稍作犹豫,随即皱眉说道:“凤竹姑娘伤势沉重,恐怕一时半会难以复原,余残兄弟,唉!你也不是不知大王心意,怎地下如此重手?如今夷光姑娘又踪影皆无,以大王心性,就算表面上不来怪你,但他心里却必定有所怨怼。你们兄弟二人这以后的日子......” 此言一出,余氏兄弟都是面露惶恐。两人对视一眼,再次向文种拱手为礼道:“文大夫,您也知道那凤竹姑娘剑术出神入化,当时的情形实在是已经失去控制。若是不下重手,恐怕我兄弟二人苦心驯化多年的白头鹰王也会命丧其手。再说......再说......当时我们也确实不知,原来凤竹姑娘竟然是狐仙所化,我们只是想尽快将其拿下,以免陈音回营后再生枝节。却没想到一时心急,竟会铸成如此大错。文大夫智虑深远,谋断天下,此时究竟该如何收场,还请大夫赐教!” 文种摇头苦笑:“二位乃是大王心腹侍从,文种却始终只是外臣。所谓疏不间亲,这二位与大王之间的事,我却是不好插嘴。为今之计,我只有如实上报大王,至于他怎么发落两位,却不是文种可以妄加猜度的了!如今天色不早,我这里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就不打扰两位大事了,告辞!告辞!” 说着话一招手,前边桃林中走出一队亲兵,为首一人牵过马来,上前一步搀住他的胳膊,便要服侍他上马。 余氏兄弟脸色一变,连忙上前一把拉住,一边挥手示意亲兵首领暂且回避,一边急切地说道:“文大夫何故如此?你我共事越王多年,他老人家的性格咱们可都是一清二楚。此次凤竹姑娘伤在我兄弟之手,若是不能恢复,恐怕越王日后必然会对我等不利。正所谓唇亡齿寒,若是我兄弟二人有什么闪失,下一步越王要对付的,恐怕便是文大夫您了!故而于公于私,大夫都应该教我们一个避祸之法,如果成功,我兄弟二人必然感激不尽!” 此言一出,文种的脸色便是一沉:“二位言下之意,是在威胁文种吗?!” 见到文种发怒,余氏兄弟反倒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就听余获轻声笑道:“大夫言重!我二人绝无胁迫之意。只不过那日大夫与陈音出营狩猎之时,据说大王曾经派人在猎场中备下了极为难缠的猎物,以陈音的猎术和性格,他绝不会放弃猎物半途而返。却不知那日猎队为何返回如此之快?现如今大王心思全在凤竹姑娘身上,或许暂时不会怀疑,不过嘛,若是有人在他面前提及此事,大夫以为,咱们的越王会怎么想?呵呵!呵呵!余获本是粗人,大王的心思我却是琢磨不透,还请大夫有以教我!” 第七十四章 鹞鹰猎狗和农夫 文种一愣,眯缝着眼睛看了余获两眼,突然间笑了起来:“人言余老大为人深沉多智,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也罢!既然你们诚心求教,文种又岂敢藏私?这样吧,我给二位讲一个故事,至于究竟该如何去做,你们自己参详,如何?” 余氏兄弟相互对视,然后同时拱手施礼:“愿闻其详!” 文种深吸一口气,背着手在草地上转了两圈,然后娓娓道来: 相传有这么一个人,因为家乡遭灾,实在是生活不下去了,于是他只好离开家乡,独自一人来到一座大山脚下开荒种地维持生计。此人非常勤劳,种下的庄稼也长势很好,所以短短两年时间里,他不但积攒下了不少粮食,而且还娶了一个同样是逃荒到此的俊俏姑娘当媳妇。 本以为从此以后,他就可以在这里生儿育女、安居乐业了,没想到从第三年开始,那座大山里的一群猴子竟然盯上了他种的粮食。每到即将收获的季节,这群猴子就会跑来偷食,而且后来还引来了几头狗熊,将他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庄稼祸害得不成样子。 农夫被这些野兽祸害得不胜其烦却又总是顾此失彼,无奈之下,他就千方百计从远处买来两条猎犬养在家里。这两条猎犬凶猛异常,而且非常机警,刚开始的时候,确实能够胜任看护庄稼的任务,可是后来时间长了,那些狡猾的猴子渐渐发现,只要自己爬上了树,这两条狗就拿自己没了办法。而那几头狗熊呢,则只是惧怕猎狗后边的人而已,只要农夫不在,它们甚至根本不理睬这两条猎狗,而猎狗呢,也确实不能在正面攻击上占到什么便宜。 这一来农夫的庄稼又开始遭受损失,只不过比以前有所减少而已。后来,农夫听从别人的建议,又从别人那里弄来了几头鹞鹰。说到这里,文种笑嘻嘻地看了余氏兄弟一眼,好像在说:“你们也是训鹰高手,仔细听着啊!” 余氏兄弟听得入神,并没有留意他的表情。于是文种继续说。 这下子好了,不但这些猴子在地面上的庄稼地里会受到猎狗的攻击和驱逐,就算它们跑到了附近树上,也依然逃不过鹞鹰的利爪。而且鹞鹰和猎狗相互配合,游击骚扰,就连强壮凶悍的狗熊也难以抵挡,只能是望风而逃。这样一来,狗熊和猴子节节败退,逐渐收缩回了山林之中,而农夫的庄稼却是种得越来越好,面积也越来越大,反过来侵占了猴子和狗熊的领地。 不过,农夫并没有因此而满足,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猴子和狗熊是可以吃的,皮毛尤其是猴脑熊掌熊胆等等是可以拿来卖钱的,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利用自己养的这些鹞鹰和猎犬去捕捉这些野兽,从而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呢? 想到这一点之后,他与猴子和狗熊之间的战争就从战略防御转向了战略进攻。他一方面增加猎狗还有鹞鹰的数量,一方面制定一些有效的奖惩措施,使鹞鹰和猎狗、甚至是鹞鹰和鹞鹰、猎狗和猎狗之间都暗地里互不服气,玩着命地去捕捉猎物,以此来向农夫证明自己的强大和存在价值。 后来,农夫的生活越来越富足,但山上的猎物却越来越少了。这时候,农夫自然觉得养那么多猎狗和鹞鹰没什么用处,于是他就宣布: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供养你们吃吃喝喝,没有我,你们就不能生存,所以你们的一切都属于我,包括生命。我要你们生就生,要你们死你们就得死,不能反抗,反抗就是忘恩负义,就是造反,这一点你们承认吗? 猎狗和鹞鹰们一听,好像确实是这么一会事啊!因为它们尽管一直在努力狩猎,却只能从农夫手里获取食物。它们习惯性地把猎物和食物区分成两个范畴,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些猎物和食物之间的关联。这时候它们甚至都在想:要是离开了农夫,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啊?还不得活活饿死?是农夫赐予了我们生命,我们自然应该用生命来报答,顺理成章,这就是忠诚。 于是它们都答应了。接下来,农夫就开始削减猎狗和鹞鹰的数量,当然他不会浪费资源,不会放生或者是送人,而是杀了吃。他从那些老弱病残开始杀起,然后又开始杀那些懒惰一些的、猎术不好的,甚至是长得不好看的、看着不顺眼的、不会向他摇尾乞怜溜须拍马的。 看到同类被杀被吃,鹞鹰和猎狗们为了生存,于是更加卖力地狩猎、更加挖空心思地去讨好农夫,以便让农夫的屠刀扬起的时候,不至于落向自己。它们明知道自己拥有尖牙利爪,却不敢也不想联合起来反抗农夫,因为它们已经习惯了与同类竞争生存机会,互相的仇视大大掩盖了合作的概念。它们在战战兢兢的生存压力下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的同伴慢慢地减少,直到有一天,它们忽然发现身边只剩下了自己,一头鹞鹰和一只猎狗,而山上的猎物也稀少得可怜。到了这时候,农夫已经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庄稼,而是觉得这仅有的一头鹞鹰和猎狗也有些多余了。 猎狗首先嗅到了危险,它从主人磨刀霍霍的眼神里,看到了浓重的杀机。它很害怕,却又想不出能够改变命运的办法,于是就跑到鹞鹰那里去商量对策。 鹞鹰此时还被关在笼子里,可以说是危险性最大。于是它就说:这样吧,你跑到大门口那,然后向主人告别,就说你不想呆在他这里了,想到山林里去自由自在地生活,然后你就跑,放心,他追不上你的。 猎狗就问:那你呢?我跑了,主人就会杀你的。 鹞鹰说:你真是个笨狗!你跑了,主人追不上你,他也不能丢下他的庄稼不管,还不得让我去找你逮你回来?这样一来,咱俩不就都没事了? 猎狗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于是马上跑到大门口,向农夫叫了几声,回头就跑了。这时候农夫的刀都磨好了,锅里的水都烧开了,就准备杀了狗下锅呢,狗这时候跑了自然非常生气。于是他马上打开笼子放出鹞鹰,让它立刻去把猎狗抓回来。自己呢,也在后边跟着,准备随时上演一场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好戏。 没想到,猎狗和鹞鹰这时候只不过是在演戏给他看而已,它们一个使劲跑,一个虚张声势慢悠悠地追,不久之后就离开了农夫的视线,消失在了茫茫的山林里。 从此之后,鹞鹰和猎狗在山林里独自捕猎,彼此相安无事,不但安安稳稳地渡过了下半生,而且还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族群,繁衍生息、子孙绵延。 文种的故事讲完了,余获站在那里若有所思,余残却眨巴着眼睛瞪着文种,显然是有点不明所以。他愣了半晌,这才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猩红的嘴唇,闷声闷气地问道:“文大夫,你讲这个故事,我怎么没听懂?这农夫还会养鹞鹰?再说,就算他会养,跟我们兄弟俩又有什么关系?哥,你听懂了吗?” 余获并没有理他,而是眯缝着眼睛看着文种,脸上是一种似笑非笑的欠揍表情:“文大夫,您这个故事,我确实听懂了,也知道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不过现如今猎物还不少,猎狗和鹞鹰应该还有用处。只不过是猎物的种类变了,所以猎狗和鹞鹰要想活下去,就必须改变自己的狩猎方式和方向,您说对吗?再者说,不知道大王听说这个故事之后,心里到底会怎么想,我倒是挺想知道这一点呢!” 文种听了,也不生气,反而笑咪咪地说了一句:“余老大是挺聪明,不过现在已经到了猎狗和鹞鹰自相残杀的地步了,不知道渔翁得利还有多远?它们的生存机会和时间还有多少?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啊!哈哈!哈哈!贤昆仲自在此狩猎,老夫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走到亲兵面前翻身上马,迳自扬长而去。 余获看着文种的背影渐渐远去,突然低头重重地在地上吐了一口浓痰,狠狠地说了一句:“呸!这个老狐狸!” 余残依旧有些莫名其妙,看着哥哥说道:“哥,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我怎么一句也没听懂?” 余获斜了弟弟一眼,不耐烦地说:“笨!他的意思就是说,你我兄弟二人、陈音和凤竹那骚狐狸,甚至包括范蠡、夷光和他自己,都是鹞鹰、猎狗,而越王嘛,就是那个农夫。” 余残挠挠头,有些气闷地说:“原来是这样啊!那么他的意思就是说,越王会杀了咱们?那咱们又该怎么办呢?” 余获笑了:“很简单嘛,只要猎物不死,猎狗也好,鹞鹰也罢,它们就有存在的价值!你听我的就是,咱们死不了,而且会活得很好!” 第七十五章 一石二鸟 江边。 大河疾风拂面而来,吹得文种身上宽大的衣衫猎猎作响。极目望去,江面之上,孤帆远影,淡淡的雾气正在缓缓升腾。夕阳落于双乳峰之间,厚厚的云层被渲染得重重叠叠,与下方的群山丛林相互辉映,宛若一幅波澜壮阔的水墨画。一阵悠远的渔歌从江面上隐隐传来,时而寂寥,时而空阔;时而幽怨如春闺呓语,时而豪放如铁马金戈:“青山埋忠骨,缘何若鹜趋?江上秋风起,拥炉品茶趣。窈窕浣纱女,怅望亦唏嘘。但得三生寄,何愁篓中鱼?山河泼墨得,卷纸归一缕。货殖天下事,逍遥鸱夷子。” 歌声中充满了悟透世事沧桑的淡然,却又有着傲视天下的豪迈,更有说不出的款款深情和无所欲、无所求的满足感。文种听得浑身一震,嘴里不由得脱口而出:“少伯!” 他正想招手呼唤,却见风吹孤帆,眨眼间已是去得远了。波翻浪涌中,歌声渐渐消失,仿佛融入了这碧水青山、苍莽远天。这是文种最后一次听到范蠡的声音,却是如同天际的神龙,空闻其声,未见其形,或许在文种而言,这确实是一大憾事吧!因为不久之后,他就被越王勾践赐剑而亡,而且还美其名曰:““九术之策,今用三已破强吴。其六尚在子所,愿幸以余术,为孤前王于地下谋吴之前人。”文仲仰天长叹:“大恩不报,大功不还。其谓斯乎?吾悔不随范蠡之谋,乃为越王所戮。”一代谋臣,伏剑而死。 【按:范蠡,字少伯,汉族,又名鸱夷子皮或陶朱公。生卒年不详,汉族,春秋楚国宛(今河南南阳)人。春秋末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和实业家。后人尊称“商圣”。早年居楚时,尚未出仕,人称范伯。他出身贫贱,但博学多才,与楚宛令文种相识、相交甚深。因不满当时楚国政治黑暗、非贵族不得入仕而一起投奔越国,辅佐越国勾践。帮助勾践兴越国,灭吴国,一雪会稽之耻,功成名就之后激流勇退,化名姓为鸱夷子皮,变官服为一袭白衣与西施西出姑苏,泛一叶扁舟于五湖之中,遨游于七十二峰之间。以经商致富,广为世人所知,后代许多生意人皆供奉他的塑像,称之财神。被视为顺阳范氏之先祖。世人誉之:“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 文种有些惆怅地望着江水远逝,感受着这暮霭苍茫下无边的落寞,竟是有些痴了。 后边的亲兵头目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夫,天色不早,我们这就过江吗?” 文种蓦然警醒,回头笑道:“好吧,备好渡船,我们回去吧!” 亲兵头目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问道:“大夫,听您刚才说话的意思,是要余氏兄弟放陈音他们走吗?” 文种一惊,猛抬头直视着亲兵头目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说什么?!” 亲兵头目吓了一跳,他从文种的眼睛里感受到了一种浓重的杀机,连忙低下头说道:“小的不敢!” 文种眼珠一转,忽然笑了起来。他伸手在亲兵头目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呵呵,没什么。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了,一直忠心耿耿,就算你知道些什么,也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是吗?!” 说到最后,语气逐渐加重,那亲兵头目只听得浑身冰冷,简直就像浸到了冰水中一般。他双膝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仰起头,以手抚胸,大声说道:“大夫放心,小人对您忠心无二,生死相随。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文种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眼底一抹略带不屑的杀机一闪而没。他伸手拉起亲兵头目,似是略不经意地说道:“你看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带在身边,若是信不过你,又怎会如此?起来吧!” 亲兵头目缓缓站起身来,犹自觉得双膝发软,心中后怕不已。心里不停地嘀咕:“就是因为跟着你多年,老子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看着温文尔雅,其实杀人不眨眼啊!娘的,老子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多嘴?!这不是自家找死吗?” 心念转动间,一时间简直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文种却好像对他的惊惧视而不见,又好像是有点享受这种感觉。他缓缓转过身,一边向船上走,一边自言自语:“不错!范蠡走了,陈音夫妻被逼逃亡,若是这余氏兄弟再离开越国,嘿嘿,那我文种便是大王手下擎天一柱,他还能对我不利吗?!哈哈!哈哈哈!这才叫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真正的一石二鸟啊!哈哈哈哈!” 身后那个亲兵头目浑身又是一抖,不由得暗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 空地上,余氏兄弟正在商量着什么。在他们面前的草地上铺着一张丝帛制成的地图,余获的手指不停地在地图上游走指点,余残则时不时点点头,用钦佩的目光看着哥哥。 从第二天开始,竹林上空又开始不断地有各种猛禽盘旋。白天是鹞鹰,夜里则是枭。而且,陈音敏锐的神识可以非常清晰地探查得到,在石洞周围的竹林中,有很浓的杀气正在慢慢逼近。他久经战阵,对这种气息非常熟悉:那是一种来自百战沙场的兵煞之气,百折不回、誓死不归! 看着怀里依旧虚弱的凤竹,陈音心里的绝望逐渐如同这山间的迷雾一般弥漫开来,越来越浓了。 不过,让他心里奇怪的是,在这个铁桶般的兵煞包围圈中,却总是有一个似有似无的缺口,而且他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得到,这个缺口处于石洞后方,隐隐约约形成了一条通往北方的狭长通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余氏兄弟是一时疏忽?或者说是想放自己一条生路?不对啊!这兄弟二人虽说一直和自己没有什么仇怨,但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深厚的交情,他们可犯不着为了自己而得罪越王。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把这种情况向凤竹和长弓一说,这俩人倒是异口同声并且斩钉截铁:“他们是想来一个‘引蛇出洞’!” 陈音恍然大悟:“对啊!自己身为越国第一箭手,身边又有长弓辅助,若是躲在洞中,可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们若是强攻的话,就算是最后自己羽箭用尽,那也必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但自己若是离开了山洞,便是自动放弃了有利于自己的屏障。那时候双方形势翻转,就变成了自己在明,对方在暗,这对于一个以弓弩之术见长的箭手来说,那可是极为不利的一件事。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陈音迅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既然对方想引自己出去,那不如将计就计。自己后方是陷阱,那么对方的主要兵力必定会隐藏在那里,而反方向的南面,则必然是最为薄弱的地方!反正自己在洞中一直这么坐以待毙是死,冲出去拼死一搏,或许倒有一线生机。文种说的也确实不错,如果自己能够离开越国,那么越王再霸道,恐怕他也有鞭长莫及的地方!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越国之外还会有什么能人异士可以将凤竹的伤势治好也未可知呢! 一想到这些,陈音心里竟然又生出了无限希望。他把自己的想法向凤竹和长弓一说,凤竹倒是无可无不可,她只是希望陈音能够好好地活下去。而长弓自然也没有异议:“将军去哪,长弓舍死相随!” 此时花姑的伤势已经好了很多,只不过仍旧不能幻化人形,自问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若是凤竹能够逃出生天,自然也是她非常愿意的。只可惜这一来,陈音却是完全错估了形势,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那余氏兄弟居然是真的想放他们离开。 竹林的夜,浓雾渐起。凄迷的月色下,雾气弥漫,竹林中一片静寂。不知名的虫鸣时断时续,愈发显得危险而神秘。 陈音将凤竹背在身上,告别了花姑,带着长弓悄悄潜出石洞,快速越过水潭,向着竹林深处一步步走了进去。 天空中,两个黑点无声地盘旋着,陈音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中之后,那两个黑点随即往下俯冲,转眼间就消失了。 竹林深处,余氏兄弟猛地跳了起来,余残肩头站着两只身形硕大的猫头鹰,他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舔嘴唇,对身边的余获说道:“大哥,陈音他们果然出来了!不过,他们好像并没有往北走,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快说!”余获脸上挂满了兴奋。 “大哥,他们好像往咱们这边过来了!” “啊?!他娘的,这是怎么回事?以陈音的能力,他应该能够感应得到咱们的布置啊!这小子......这小子不是傻了吧?!” 这时候,余残倒似乎突然间变得聪明起来,他砸吧砸吧嘴唇,看着余获说道:“大哥,可能咱们搞错了,这陈音没有搞明白文种那老狐狸的意思,他不相信咱们是要放他走,他可能觉得咱们是给他设下了一个陷阱吧!” 余获倒吸了一口冷气:“对对对!这下子坏了!” 第七十六章 突围 余氏兄弟陷入了一种极为尴尬的境地。 他们非常清楚,虽说自己此次围捕行动远离会稽,但以越王勾践的为人来说,在他们身边必定会有眼线存在,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兄弟俩之所以敢于在山洞后边留一道缺口,是因为他们可以对此作出合理的解释:按照正常的逻辑来分析,若是陈音想要突围,他出洞之后,向南突围相对有利。一是南有大江,只要能冲到江边夺到船只,那么顺流而下一日千里,既省时省力,又可以在空阔的江面上发挥他无敌箭术的威力;二是洞口与大江之间是连绵茂密的竹林和桃林,他们以寡敌众,便于隐匿游击。而出洞之后往北,翻过山梁便是一片广袤的开阔地,这对于陈音来说是极为不利的。陈音有着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他应该很清楚自己所面临的局面,也应该会作出相对正确的选择。他们这种大张旗鼓的做法,一旦陈音从北面逃脱,他们也能作出合理的解释:陈音反其道而行之,出其不意,情有可原嘛。 然而,他们兄弟俩也实在是没有想到,陈音丰富的战争经验此时倒变成了一种障碍。一旦双方接触,竹林中包围圈的前哨发现了敌踪,那么他们就只能迅速调集力量向这边合围。尽管陈音骁勇无敌,但在这种绝对的数量落差之下,他冲出重围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而一旦陈音落网,凤竹又落入越王之手,那么他们兄弟俩存在的价值又还有多少?作为越王身边的密探兼护卫,兄弟二人一向心高气傲,在朝野中并没有什么朋友,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若是有人稍加挑拨,恐怕他们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他们之所以会向文种求教并作出放走陈音的决定,其原因正是如此。 可现在陈音已经迎面而来,他们总不能突然间就莫名其妙地下令撤退吧?!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陈音的运气和身手上了——如果他们能避开竹林中的埋伏,悄悄地穿插出去,那么自己只需要虚张声势衔尾而追就是了。 然而,世事往往不从人愿,就在余氏兄弟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前方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呵斥声。紧接着就是羽箭破风之声远远传来,随即便听到了有人中箭之后痛苦的呻吟和叫骂声。 兄弟俩相对苦笑,只好闪动身形,悄悄地向那边掩了过去。 竹林中,陈音高大的身影正如鬼魅般左冲右突,仗着地势之便和夜色掩护与百余名军士周旋。他和长弓都是左手持弩,右手长刀,远射近劈,势若疯虎,加上他第一箭手的积威之下,迎面遭遇的军兵们往往一触即溃。然而四面八方军兵不停地蜂拥而来,只是一转眼间,两人便陷入了苦斗之中。 情急之下,余获在黑暗中大声下令:“大王有令:活捉陈音、长弓,有伤其性命者,杀!” 此言一出,陈音这边压力顿减。然而,这些曾受陈音和凤竹两大高手训练的越军个个骁勇善战,加上此时越军刚刚灭吴,士气之盛罕有其匹,尽管面对往日的教头免不了手下留情,但过不多时,猎手出身本就惯于丛林野战的陈音还好,长弓身上却已经是血迹斑斑。 望着依旧不停涌来的越军士兵,还有天空中盘旋不已的鹞鹰夜枭,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陈音的整个身心。他回头看了背上的凤竹一眼,叹口气说道:“凤竹,看来今夜咱们是出不去了!” 凤竹的声音倒是显得颇为轻松:“大哥,就算出不去又有何妨?!咱们同生共死,死亦无憾啊!” 陈音一听,胸中豪气顿生。他一挺胸膛,一刀将面前的敌手逼退,大声叫道:“不错!只要咱们能在一起,生又何欢?死有何惧?!长弓!跟我杀出去!” 长弓高声呼应,大呼酣斗,也是越战越勇。 就在此时,凤竹忽然在陈音背上轻轻抓挠了两下,低低地说道:“大哥,或许,我们该往北走!” 陈音一愣,手中刀弩却是不停:“为什么?” 凤竹声音急促:“现在来不及解释,快走!” 陈音不知道凤竹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他却非常相信她的直觉。当下毫不迟疑,一连几刀将杀出一个缺口,向长弓打个招呼,一翻身闪入竹林,迳直往北便走。 隐在暗处的余氏兄弟见了,虽不知陈音此举是什么用意,但心里却仍是窃喜不已。不管怎么说,只要对方不拼命,那么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余获点手叫过一名小队长,低声嘱咐道:“陈将军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智计过人,他此番退去不知何意,你们且在此守候不可轻动,防止他去而复回,趁虚突围!” 小队长拱手答应,收束队伍隐入竹林中去了。 余获向余残打个招呼,抬头看看空中的夜枭,身影一闪,随即不见了踪影。 长弓跟在陈音身后,在竹林中一路穿行,身后的喊杀声迅速远去,显然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两人不敢停留,在凤竹的指引下一路往北快速行进,不多时,水潭已经在望。 从枝叶缝隙中望去,只见水潭前影影绰绰布满了来回走动的人影,潭前空地上,一只硕大的白头雕在几十只苍鹰的簇拥下昂首而立,尖利的铁爪下,一只火红的九尾狐浑身是血,显然已是死去多时。身后的凤竹呻吟一声,一下子便晕了过去——那是花姑! 石洞已经被围,想再回去据险而守是不可能了。陈音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一转身,从竹林中绕过水潭,悄无声息地向石洞后边的山上蹿去。 这是双乳峰下一座低矮的小山,逐渐稀疏的竹林间,灌木葱郁。与当初他的感应相同,这里的兵煞之气显然稀薄了许多,只在两边的山坡上有一些稀稀拉拉的零星杀气存在,而且离得很远。陈音心里清楚,那些普通的士兵是不可能在这么远的距离中发现自己的,而且,天空中那些盘旋的夜枭此时也奇怪地不见了踪影。 “难道这余氏兄弟真的有这样的好心?他们想放我们离开?!”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此时的陈音已经没有闲暇去琢磨这些。他知道,只有尽快闯出包围,在黎明到来之前穿过小山对面的开阔地,他们才能有一线生机。如若不然,一旦天明之后,那片开阔地必将成为他们难以跨越的死亡之地! 激战半夜、亡命奔逃,就算陈音武功绝顶,他也已经疲惫不堪,后边受伤的长弓更是气喘吁吁,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陈音在一片高高的灌木丛下俯下身子,低声问道:“长弓,你还坚持得住吗?我们必须一鼓作气穿过前边那片开阔地,然后进入丛林一路往北,只要踏出越国边境,我们就安全了!” 长弓此时已是面色苍白,脸上的血水被汗渍冲得一道一道的,长发纷披,显得狼狈不堪。只见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句地说:“将军,长弓说过,您到哪里,我长弓跟到哪里。男儿汉大丈夫,死都不怕,还怕走路不成?!前边就算是刀山火海,长弓都跟着将军去闯了!” 这时,陈音背上的凤竹已是悠悠醒转,闻言之下也是一阵感动:“长弓,真是难为你了!这次如果真能逃出生天,我和大哥必定永不相负!” 长弓长刀拄地单膝跪倒:“主母,长弓一向对您和将军敬若天神,能追随在您二位身旁那是我的福气。您这话,可不是折煞小人了吗?!” 陈音本是铁一般的汉子,当此时、当此地、闻此言,那也是禁不住胸中激荡,双目微湿。他伸手轻抚长弓的脊背,喉头哽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他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认真地注视着长弓说道:“长弓,从今之后,越王手下第一‘弩击’教头陈音将军已死,你我二人兄弟相称,这将军、主母二字再也休提!” 没想到长弓却坚决地摇摇头:“将军,不管以后咱们走到了哪里,也不管您是种田还是打猎,您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将军!此生此世,长弓但得能服侍你们左右即可,这兄弟之称,长弓断不敢受!” 远处的兵煞之气已是渐有逼近之势,情势紧急,陈音也不想再继续拖延,当即说道:“好!这些虚名暂且不说,眼前最紧要的是突围!凤竹,长弓,成败在此一举,咱们冲!” 说完更不迟疑,一俯身,分开灌木丛,向着山下的开阔地急冲而下,虽然背上背着凤竹,但身法矫捷,纵跃如飞。后边长弓紧紧跟随,两个人一先一后,如流星赶月一般,去势如电。 山坡上,灌木丛中似乎探出了几个人影,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追赶,也没有示警,反而又无声地隐没下去,就好像根本没有发现他们一样。 然而,天空中鹰唳声忽然响起,鸣声悠远,划破夜空。一头身形巨大的白头雕双翅展开,在月色下现出了身影...... 第七十七章 无路可走 当陈音背着凤竹从竹林中绕过水潭的时候,白头雕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凤竹的气息。 对它来说,越军大营那一战无疑是刻骨铭心的,因为那一战,不但它自己差点受伤,而且还失去了爱侣和一个孩子。那一抹惊艳夺命的剑光从此无处不在,那一双如冰一般的眸子时时刻刻萦绕在它的脑海。那种特殊的味道,那种纯粹的柔情和绝情,总是在它心里缠绕着,噬咬着它的灵魂,让它日日夜夜不得安生。 可能从此之后,它的心永远都有一个不能愈合的伤口,滴着血,一阵阵的,钻心地疼。因为总是有那种挥之不去的疼,所以记忆是永远抹不去的清晰无比的痛,它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女子的身影。就算追到天涯,就算追到生命的尽头,它也不会放弃。它要用那个女子的鲜血,来填满自己缺陷了的生命! 并没有得到主人追击的命令,但复仇的本能却让它很快克服了内心深处的挣扎,尽管夜视并不是它的长项,但它是鹰王,那些夜枭在余氏兄弟之外唯一服从的王者,所以它毫不犹豫地冲上了天空,一边鸣叫着向主人和其它同类示警,一边在夜枭的指引下直接飞到了那片开阔地的上空。 对于一个逃亡者来说,这些翱翔于天际的大鸟,无疑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身后,兵煞之气并没有聚拢追击的迹象,但天空中数百只鹞鹰和夜枭却正在不停地盘旋翻飞,很明显,它们是在等待主人的命令。 陈音心中一片冰凉。虽然追兵未来,但他心里却非常清楚自己行迹已露,再想安安稳稳地悄悄突围那是决计不可能了。而一旦余氏兄弟率领大队人马追击合围,在这片只有零零散散的灌木丛点缀的荒野之中,他们便是瓮中之鳖、网中之鱼、砧上之肉,只能任人宰割,就算他有通天彻地的本领,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这来自天上地下全方位的攻击? 背上的凤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绝望,忽然幽幽地说道:“大哥,你已经将墨龙留在了江边,想必它此时已经落入余氏兄弟之手,俗话说大将无马如失双腿,这千里逃亡之路,你还要照顾我,又怎么能够甩开追兵?反正我现在人形已失,不但不能对你有所助力,反而会拖累你。而且,就算咱们能平安脱险并且治好了伤,恐怕百年之内我也难以恢复功力,又怎么能陪伴在你身边,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呢?你......你还是把我放下吧!有了大哥这番情意,凤竹此生......此生无憾了!” 说着身体挣扎,便要从陈音背上的背囊中跳下。 陈音心神激荡,双目充血,他蓦地大喝一声:“凤竹!难道我陈音在你心里,就只是这样一个无情小人吗?!难道你从来只是认为我只是像勾践一般贪图你的美貌吗?!当初你我已经定下三生之约,我陈音又岂会舍你而独生?好吧!如果你执意留下,那我陪着你便是!” 说完伸手去解背囊。 长弓连忙拦阻:“将军,主母,咱们此时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你们又何必如此消沉?当初你们战阵之上豪气干云,就算是面对千军万马也从未轻言退缩,难道此时只是面对这小小的余氏兄弟千余追兵、还有天上那几只扁毛畜生,你们就如此绝望?我长弓只是一介普通箭手尚且不惧,何况将军?!” 此言一出,陈音不由得浑身一凛,满面羞惭:“不错!只要能保得凤竹平安,我陈音大不了一死而已,复有何惧?!咱们走!” 远处的山坡上,余获余残兄弟俩正在窃窃私语:“他娘的怎么回事?白头鹰王怎么不听指挥了?!跟随咱们这些人都知道鹰王所在,必有敌踪,咱们再不下令追击,恐怕大王那里不好交代,怎么办?” 余残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地看着余获试探着说道:“要不,咱把那俩人的马给他放过去?反正咱有鹞鹰夜枭做眼线,也不怕他们跑了找不到。” 余获有点犹豫,他转头向四周看了看,猛地一咬牙一拍大腿:“好吧,反正咱们只要能离开越国,也不想再回来了,就这么办了!” 说完点手叫过一个心腹军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那军兵答应着回头去了。 开阔地上,陈音带着长弓正借着齐腰的长草掩护迅速前行,虽然他也搞不清楚空中的白头雕和后边的追兵为什么没有发起进攻,但他却非常清楚地知道眼前机会难得,只要能冲过这片开阔地进入前边的山林之中,下一步的路就好走多了。因为他非常自信,作为一个曾经的一流猎手,山野丛林本就是他最为熟悉的地方。 就在这时,突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马嘶声,两个人急回头看时,却见月光下一黑一白两匹战马正向着自己疾驰而来。墨龙颇通灵性,一定距离之内,它可以感受得到主人的气息。 陈音和长弓又惊又喜。喜的是有了战马,他们可以更快地突围,惊的是这一来他们目标更大,更加难以摆脱天空中鹞鹰和夜枭的追踪。而且,谁知道那余氏兄弟不是借着墨龙来对自己进行准确的定位? 然而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是别无选择,陈音向长弓招呼一声,两个人翻身上马。墨龙兴奋地长嘶一声,带头向开阔地对面的山林冲去。 山坡上,余获微微一笑,手一挥,身后的军兵迅速聚集了过来,分成四个小队从山坡上蜿蜒而下,尾随而来。 墨龙脚力极快,不多时前方的山林已经是近在眼前,然而就在此时,陈音忽然嗅到了一种极为不祥的气味——丛林中有一股浓重的杀气! 陈音久经沙场,反应极快,他呵斥一声,来不及勒住战马便从马背上纵身跳下,身体一翻,卧在了高高的草丛中。后边的长弓也是身手矫健,随后下马藏匿。 丛林中一阵密集的羽箭离弦之声传来,正在疾奔中的墨龙躲闪不及,首先中箭。两匹战马向前冲出十几丈远之后,前蹄一软翻滚在地,身上已经是插满了箭支。 “陈将军不愧为第一‘弩击’教头,反应之快,武功之高,令人叹为观止啊!哈哈!哈哈哈!不过你既然与孤王为敌,想逃出越国,却是比登天还难!呵呵呵呵呵!” 一阵阴森森的笑声过后,一个人影从前方的树丛中闪了出来。此人长长的脖子,鹰鼻狗眼,面容阴鸷,正是越王勾践到了。 凄迷的月色下,勾践身后隐隐约约闪烁着刀剑的寒光,以陈音神识之敏锐,他瞬间已经明白了眼下的处境:后方,余氏兄弟率领一个千人队和数百只鹞鹰夜枭正在缓缓逼近,前方,勾践身后的丛林中所埋伏的,恐怕不低于三千人! 他已经陷入了真正的绝境,想走,已经绝无可能。 此时的陈音反而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走上前轻轻抚摸着墨龙抽搐的身体,看着它慢慢地闭上眼睛,这才站起身,轻轻解开腰上的背带将依旧行动不便的凤竹放在地上,这才回过头看着勾践说道:“大王国事繁忙,却为我陈音摆下如此阵仗,不觉得小题大做吗?” 勾践脸上似笑非笑:“陈将军过谦了!你身为大越第一‘弩击’教头,‘弩击’之术天下无双,若是为我所用,孤王自然求之不得,然而将军既然为了凤竹姑娘与孤王反目,那说不得,孤王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这样一个神鬼莫测的强敌!” 陈音惨然一笑:“人言越王‘只可共患难,未可共富贵’,此言诚然不虚!” 勾践得意地‘哈哈’大笑:“陈音,莫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下第一箭手,你的那些武技,若是不能为孤王所用,那也只能沦落山林而已,又能有何价值?!孤王给了你天下扬名和荣华富贵的机会,你却为一只狐狸与孤王反目,当真是忘恩负义,愚蠢之极!” 陈音大怒,挺起胸膛往前疾走两步,倒将勾践吓退两步:“大王,你身为一国之君,说话毫不知羞耻!不管怎么说,凤竹都曾是你手下数十万大军的‘手击’教头,若非她将技击之术倾囊相授,你能以区区三千越甲击溃强吴?!事到如今,你不但垂涎凤竹美色设计相欺,而且还出言侮辱,敢问此等行径,非忘恩负义而何?!” 勾践一愣,回头看看隐在暗处的手下,‘呵呵’冷笑道:“陈音,事到如今,孤王干脆把话挑明了。凤竹姑娘已是伤重不治,孤王不来理会,但是你嘛,呵呵......呵呵......” 身后,余氏兄弟率领的千人队已经现身,成半圆形将陈音等人紧紧围在中间。兄弟两人目光闪烁,向着勾践遥遥见礼。天空中,白头雕纵声长鸣,一对鹰眼紧紧锁定在地上的凤竹身上,跃跃欲试。 勾践眯缝着双眼冷冷地在陈音和余氏兄弟身上来回扫视,目光阴沉,空气中杀机密布。 余氏兄弟相互对视,心中亦是一片冰冷。他们知道,勾践对自己同样动了杀机。 第七十八章 悠悠碧血恨人狐不了情 草地上,凤竹努力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秋夜的风吹过原野,长草披拂,清泠泠的月光摇曳多姿。那是一个来自原野的精灵,随风飘动的长毛、优雅修长的身姿,她曾经是这片红尘之外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纯净。是那个雄壮淳朴的汉子闯劲了这片荒原,也闯进了她孤寂百年的心灵。 陈音也缓缓地转过身来,俯身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拂过她凌乱光滑的长毛,指尖柔滑的触感里,是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相依相偎里,指尖拂过她如云长发的款款深情。那个在半边落红半边凝紫的空地上,沐浴着月光执剑起舞的山野精灵,那个陪伴他走出桃林淹没红尘的妖娆仙子,那个万军阵中英气逼人的‘手击’教头,那个世间最具风姿的绝代佳人,如今却化作了一只奄奄一息的九尾白狐。虽然深情犹在,却已朝不保夕。设若不是自己闯入了这片世外桃源,设若不是自己执着于尘世名利,或许此刻她仍旧在这片荒野中快乐地起舞、宁静地休憩。自己给过她什么?快乐吗?或许是,或许不是。因为那些快乐,也总伴随着她深深的迷惑、沉重的无奈。她的追随,只是为了自己曾经的一个许诺、一个注定成空的等待。 有些事,有些人,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才知道无奈。我们总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总以为这个世界的美好会因为自己而存在,只可惜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只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命运的手轻轻一拂,棋盘翻转,一切成空,所有的美好已不再。 这一次相拥似乎已是永恒,四目对视中,所有的情感都交织成了对方笑脸之上那两行缓缓滴落的清泪。这里没有狐,也没有人,有的,只是两个相爱的生命。你是我的一切,我是你的所有。爱了,生命便已交融,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生死相依,三生所系。 ‘月下竹花风,清秋万里明。长发及腰镜花红,无风三尺浪,隔岸听涛声。深闺不忍听,丝弦不了情。妾意遥钟天山雪,弓开如满月,伴我踏沙行。雨霏霏、雪如席,不念乡关人何在,万里归来,香车渺渺,墙内春花却凋零......’ 这曼妙柔婉的歌声曾经缭绕于小水潭畔、紫竹林中,也曾经飘荡在越军大营月色如纱的春夜上空。歌声中淡淡的忧郁、深深的离愁,曾经如此深切地打动着那么多吴越子弟内心深处那根隐秘的心弦,而今夜、此时,这歌声从那头美丽的白狐口中缓缓飘散开来,愈发显得忧伤而凄清。 月光下、山林里,每个人眼里都有一点闪烁的晶莹。就连那位铁石心肠的越王勾践眼中那一抹深深的残冷也逐渐化去,阴鸷的脸上显出了一丝柔和的表情。天空中,白头雕不再鸣叫,它似乎也在思念,在聆听。 凤竹的眼泪不绝如缕,逐渐地由晶莹变得浑浊,最后竟然变成了一滴滴殷红。陈音仰面望天,哽咽难言。他一向引以为傲的无敌武功,居然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女儿情,为谁钟?男儿血,为谁流?未有三生缘,此世何欢! 陈音俯身将凤竹放在长弓身边,一伸手从背上抽出那支凤竹惯用的长剑,左手持剑,大步向前。 勾践吃了一惊,急忙后退两步,大声喝道:“陈音!你还想反抗?!” 陈音摇头冷笑,直视着勾践说道:“大王,陈音箭术,您自然了解甚深。如今你我相距不过十丈,那么以大王看来,若是我此时出手,您有几成生机?” 勾践望着陈音手中抬起的弓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看来孤王还是大意了。我承认,若是你此时出手,孤王必定不能生还。不过那又如何?难道你真的敢对孤王出手?!” 说话间脚下移动,目光却依然紧盯着陈音手中的弓弩。 陈音手指一钩,一支短弩紧贴着勾践左耳掠过,‘夺’地一声钉在他身后的树干上,弩身颤动,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嗡嗡’声。勾践只觉得腮边一凉,连忙用手去摸,却发现鬓边的发丝已被削去了一缕。他又惊又怒,对着陈音怒目而视,却是不敢再动。 陈音大笑一声,盯着勾践的眼睛说道:“大王,不如做个交易如何?” 勾践怒气不息,阴声说道:“陈音,你敢跟孤王做交易?!” 陈音‘哼’了一声,沉声说道:“大王,这十丈之内,并无君臣之分,我陈音以你一命交换另一人性命,公平交易,有何不可?” 勾践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你陈音自命情种,也不过如此而已!不过,就算你丢下凤竹和长弓,你以为就能走得了吗?这天上地下尽是孤王势力范围,只要你一动,孤王便能脱身。到那时前后左右万箭齐发,慢说是你小小一个陈音,就算是大罗神仙到此,恐怕也难逃一死!” 陈音听了,却是并不生气,一张英俊的脸上波澜不惊:“你想错了,我陈音自知这一身武功已成大王眼中之钉肉中之刺,岂敢再奢望逃生?我只希望大王能够放长弓带着凤竹离开越国,找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疗伤修行而已。若得成全,陈音自会在大王面前自我了断,以释大王之疑,如何?” 勾践笑道:“若是孤王不答应呢?” 陈音的语气依旧平静:“无他,与大王共赴黄泉。” 勾践似乎被噎了一下,他眼珠一转,随即点头道:“也好!孤王答应你便是!不过......凤竹姑娘能舍得下你么?” 凤竹的声音随即在身边传来:“勾践,你说的不错。凤竹和陈大哥同生共死,断然不会舍他而独生!大哥,你就别求他了,杀了他,你我夫妻共赴轮回,下一世再证夫妻之缘,有何不可?” 陈音笑了,他一边继续用弓弩锁定着勾践,一边缓缓蹲下身,把手中长剑放在低上,用手轻轻地在凤竹头顶抚摸了两下。凤竹柔声低吟,神情恬静。就见陈音猛地一咬牙,单掌一立,便往凤竹颈后斩下。凤竹嘤咛一声颓然倒地,顿时陷入了昏迷。 勾践大吃一惊,就见陈音对他笑道:“大王,如今凤竹已经答应离开,可否请大王恩赐战马一匹?” 勾践脸色铁青,一挥手,一名军士手牵战马走上前来,把缰绳递到长弓手上,冲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长弓大步奔到陈音面前‘扑通’跪倒:“将军!咱们杀出去吧!您神箭无敌,他们挡不住您的!” 陈音并不回头,依旧紧盯着勾践,嘴里一字一句地说道:“长弓!如果你还认我这个教头,就马上带凤竹离开!记住!脱险之后,以响箭为号!若是半个时辰之内我听不到你的响箭,我就跟咱们的大王同归于尽!” 长弓还想再说,陈音一声怒喝:“快走!待会凤竹一醒,你能拦得住她拼命么?!快走!” 滚烫的泪水从长弓脸颊上刷地落下,他哽咽着对着陈音一连三拜,然后起身将凤竹背在身上,翻身上马,蹄声响处,转眼间消失在丛林深处。 开阔地上鸦雀无声,转眼间月影西斜,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啸,那是长弓响箭上特有的哨音。 勾践此时整个身体都要僵住了,他用阴冷的目光注视着陈音,冷冷说道:“陈音,孤王已经如约放走他们,你也该践约了吧?!” 此时余氏兄弟已经慢慢迂回到了勾践附近,两人一左一右警惕地注视着陈音,防止他突然出手,勾践终于放松了下来。 陈音缓缓拾起地上凤竹的长剑,旁若无人地望着长弓离去的方向轻声吟道:“以卿之剑,净我之魂。流年之下,何得我身?但得一生情,何惜再世人!阿竹,我去了!但愿以我之血,能换你日后平安!” 只见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剑光一闪,一颗硕大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溅中,无头的身躯静立半晌,然后轰然倒地。一代神箭,就此撒手人寰。 勾践默默地看着地上的陈音,久久不语。过了许久,他回头对余获说道:“余获,孤王此生受尽折辱,卧薪尝胆十年方有今日。不料想手下臣子居然也敢如此对我。你听着:就算你走遍天涯海角,也要给孤王将凤竹和长弓擒回越国,若不能成功,你二人也不必再回来见我!” 说完转身上马,带领军兵跨过荒原,就此离去。 余氏兄弟面面相觑,禁不住仰天叹息。正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虽说兄弟两人一向与陈音不和,但他们却也非常清楚陈音在这场吴越争霸中所建立的赫赫战功。此时亲眼见到勾践只是为了一己之私欲便将陈音无情诛杀,心里自然是凉了半截。由此也更加坚定了他们离开这个是非窝的决心。 两人将陈音的尸首剔肉削骨喂食鹰枭,然后收拾骨殖装殓起来,与凤竹留下的那柄长剑一起放上马背,沿着长弓离去的方向追随而去,从此也不知所踪。 初升的朝阳跃出山峦,原野上碧血点点,秋风过处,肃杀之意沁人心脾...... 第七十九章 招魂 无际的田野围绕着齐国王城临淄,放眼望去,晚春的风吹过纵横交错的阡陌小路,麦浪滚滚,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王城以西六七十里路的地方,高高的灌木丛和白桦林相互交错,与夹杂其中的一块块平坦的草地组成一张色彩斑斓的地毯,被一条南北走向的小河从中间截成两片。若是从空中望去,倒是像极了一幅浑然天成的太极图,镶嵌在碧油油的麦浪之间。 这是一片尚未开垦的土地,荒野间鸟语花香,倒似乎比农家的麦田更加生机勃勃,无数北方特有的野生动物诸如貔子、野狐、野狸、黄鼠狼、獾等等充斥其中,成为它们栖息的乐园。 田间小路上,一匹身形高大的战马缓缓而来,马背上,一位背弓跨弩的军汉风尘仆仆信马由缰,不住地游目四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此人满面风霜,形销骨立,显然是经过了一番艰难的长途跋涉,而尤为引人注目的是,此人背上有一个巨大的背囊,背囊中,一只毛色纯白的九尾狐病仄仄地趴伏其中,似乎身上带伤。 这是长弓,他离开双乳峰之后,千里逃亡,终于在数月之后摆脱了追兵来到这里。 由于他背着凤竹极为扎眼,为了避人耳目,他一路上总是昼伏夜出,而且尽量避开繁华的村镇城池,走一些人迹罕至的荒野小路。好在他的武功虽然比不上陈音,但对付一般的野兽劫匪却是绰绰有余,加上凤竹虽然受伤,但她本体的九尾狐在兽类中便是一种地位极高的物种,加上她百年修行,气场不凡,一般的山林野兽遇到她,往往会本能地对其产生极强的敬畏感。有此两点,一人一狐千里逃亡,倒是一直有惊无险。 不过,他们逃亡路上一直不曾收到陈音的消息,虽然凤竹一直不肯接受陈音已死的现实,但其实他们心里都非常清楚,陈音孤身一人面对三千越甲、数百鹰枭、外加余氏兄弟还有刻意隐匿武功多年的勾践,众寡不敌、实力悬殊,生存的机会几乎是不存在的。只不过因为没有确切的消息,所以两人都在心里存了一种幻想:或许他们离开之后会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转机,使陈音得以逃出生天,赶来与他们会面。而他们目前的当务之急,便是找一处落脚的地方。 眼前的这片荒原,虽然比不上双乳峰下桃林的秀美和紫竹林的幽谧,但这里土地肥沃,丛林草地中多有野果蘑菇、鸟雀野兔可以充饥,而且此地距离王城不算太远却又足够偏僻,一般很少有人打扰,实在是一个避世隐居的好地方。长弓带着凤竹在这片荒原上转悠了两天,终于决定在这里落脚了。 几天之后,长弓伐木围墙,割草做顶,建造了两间简陋的小屋,然后去临近的村镇采购一些生活用品,算是安下了家。荒原上的那些精灵鬼怪感受到了凤竹身上散发出来的狐仙气息,纷纷聚拢而来。失去了亲人的凤竹也从它们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亲切之意,于是也非常大度地传授它们一些呼吸吐纳吸收天地日月精华的修炼之术,时间一长,竟隐隐然成为了这片荒原上所有精灵的王者。此时她心有所寄,虽然也经常思念陈音,对月感伤,但心情却也总算逐渐开朗,身体所受的创伤逐渐有所好转。而长弓则靠着一双勤劳的手在这片荒野中开荒种田、打渔狩猎,不但很快做到了自给自足,而且还迅速融入了当地居民的生活。只不过,由于凤竹的存在,他在当地居民们眼里是一个颇为神秘的人物,人们尊敬他甚至是有点敬畏他,将他看成是一个可以沟通神鬼而且武艺超群的灵媒。偶尔有些头疼脑热失魂落魄的小难题而大夫们不能解决的时候,人们也会来找一下长弓。而靠着凤竹的灵力,什么一般的鬼上身啊、狐灵、黄大仙附体啊等等,他也总是能够信手拈来、手到病除。时间一长,就有当地的居民零零散散地搬来居住,逐渐围绕着他们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然而,就在生活正逐渐平静,凤竹也将陈音依旧在某个地方生活的幻想当成了现实的时候,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只白头雕突如其来出现在了荒原上空,然后,余氏兄弟随后出现。 他们带来了陈音的骨殖和他的遗物:一柄长刀、一张弩、一张弓、凤竹的长剑,还有装有‘蠡种书’的锦囊(当陈音自戕之后,勾践并没有去搜索尸身,而余氏兄弟也没太在意,只是顺手将所有遗物全都和骨殖放在了一起而已)。与此同时,他们也带来了自己的使命:可以不对长弓和凤竹赶尽杀绝,但是从此他们也会住在这里,靠着白头雕监视他们,永远不得离开。(潜台词其实就是:你们不能到处流窜,天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脑袋瓜子一热,就会跑回越国复仇,对越王造成威胁?)。 凤竹的精神支柱瞬间垮塌了。 守着陈音的遗物和骨殖默默垂泪了半月之后,凤竹开始为陈音也是为自己营造墓葬。她是这片荒原上所有精灵的王,一呼百应。方圆百里之内的貔仙、狐仙、黄大仙甚至还有野兔、老鼠都纷至沓来,按照凤竹的要求在地底开拓出了一个巨大的墓穴。那些荒原精灵们心灵手巧之处完全不逊色于当地的人类工匠,它们将大量合用的石材运至地下,甚至还凿制了一副巨大的棺椁。 按照凤竹的吩咐,长弓用青铜为陈音浇铸了一个铜像,而凤竹自己则花费了数月的时间,用阴沉木按照陈音的样子雕刻了八个木人。在这段时间里,凤竹的精神仿佛出奇地好,她每天沉浸于雕刻工作之中,守护着铜像和木人寸步不离,就好像陈音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然而让长弓感到不解的是,凤竹并没有将陈音的骨殖安放在石棺之中,而是将其焚化之后,分成九份封存在了铜像和木人之中。 与此同时,余氏兄弟带着白头雕也在那条横穿荒原的小河对面安了家。与凤竹一样,那头白头雕也迅速成为了方圆百里之内所有飞禽的王,它每天带领着众多猛禽巡游在荒原上空,虽然由于余氏兄弟的约束和长弓弩箭的威胁并没有对凤竹发起过真正的攻击,但那种浓重的敌意和杀机却是无处不在。 物种相克与生俱来的恐惧感似乎已经在凤竹身上完全消失了,她每天只是忙碌于自己的事,对天空中游弋的白头雕视若不见,不理不睬。 春去秋来,荒原上春风去了、夏雨来了、秋意浓了、冬雪化了,眨眼间两年的时光已经过去,那些终日忙碌的荒原精灵们逐渐散去,融入了荒原。除了定期对凤竹的朝拜之外,又开始了往日的生活。 墓穴,似乎已经完工了。 这是一个深秋的夜晚,荒原之上月色凄迷,万籁俱寂。凤竹将铸好的铜人和木人在自己身旁一字排开,对月礼拜。殷红的泪水缓缓滴落,一点一点落在面前的草地上,在那些木人和铜像之间漾开。月光似乎在慢慢积聚,如纱、似水,摇曳着、蔓延着,淹没了一切。 在长弓逐渐湿润模糊的目光里,双乳峰下,桃林稀疏、竹林凝紫,瀑布如烟淅淅沥沥,那个久违的世外桃源又回来了,可是,物是人非吗?那个雄壮的骑手还会来吗? ‘月下竹花风,清秋万里明。长发及腰镜花红,无风三尺浪,隔岸听涛声。深闺不忍听,丝弦不了情。妾意遥钟天山雪,弓开如满月,伴我踏沙行。雨霏霏、雪如席,不念乡关人何在,万里归来,香车渺渺,墙内春花却凋零......’ 歌声如泣如诉,恰如一个萦绕于月光之下的幻梦。千里之外,孤魂何在?或许,他真的会来。 急骤的马蹄声忽然间就打破了这一份幻梦般的寂寥,月光下,一骑绝尘,一位雄壮的骑士正拉马直立,在竹林边缘停了下来。 歌声戛然而止。 骑士静静地伫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只毛色纯白的小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竹林边缘,那是一只极为罕见的白狐。它抬起头,用一种纯净的眼神看着骑士,一动不动。 骑士抬手将身上的弓箭摘下,一扬手,毫不留恋地扔入了草丛。他那张满是风霜的脸上柔情无限,直盯着白狐那澄澈的双眸:“我回来了,今后不再离开。”语气平淡,似乎是在说一件无关乎自己的事情一样。 白狐点点头,回过头往竹林里走去。骑士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也毫不迟疑地跟着走了进去。 长弓满面泪痕,长跪不起,悲伤得不能自抑。陈音的面容是如此清晰,他轻柔地将凤竹搂在怀里,满面怜惜。但是,当他走过去用手触摸时,却发现,那似乎只是一个有形无质的幻影,而且这个幻影只是专注于凤竹,对自己却仿佛完全无视。 将军,您把长弓忘记了吗?这个饱经风霜也从未低头的汉子在喃喃低语。 阴阳相隔,生死守望,或许在陈音心里,从来就只有这一只美丽的白狐,那个在竹林中舞剑的白衣女子。 第八十章 咒怨 凤竹抬头痴痴地仰望着面前的男子,那张面孔仍旧英俊得让她怦然心动,那一双眸子依旧闪烁着款款温柔。只是,为什么你宽阔的胸膛没有了温度?为什么你的眼底流露着悲伤?为什么,你轻柔的触摸撩不起我如云的毛发,为什么,我依偎在你的怀里,却依然有如此之深的落寞?!为什么你不肯给我一个灿烂的微笑?为什么你我之间仿佛隔了一道空空的断崖?为什么这许许多多个日日夜夜里,你让我独对清风明月,苦苦遥望?为什么,你不曾给我一个不再醒来的梦,慰我痴狂、收藏过往! 幽怨足能刻骨,心殇岂可弥合?给我一个无怨无悔无梦的世界吧!让我们一起沉睡,忘却悲伤、远离欲望,在无边的时空中相互守望,没有爱和恨,只有执手相对,秋水一江。 凤竹忽然从陈音怀里挣脱开来,面对着陈音,用颤抖的声音大声说道:“大哥,你知道吗?我恨你!你不知道凤竹会想你吗?你不知道思念和孤独的滋味吗?!你丢下凤竹去了,你以为,这就是保护凤竹了吗?既然当初你我能够泯灭人狐之别缘定三生,那么这生死之间又有什么区别?你等着!凤竹不会放你走的,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会一直追随。不过,既然你舍得丢下我,那么我也舍得丢下你!你等着!看我怎么整治你!” 语气中,有娇嗔、哀怨,却也有实实在在的怨恨。 陈音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凤竹,眼神里充满了宠溺和爱恋。他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在长弓看来,却是听不见一丝声音。 凤竹‘吃吃’地笑了起来,语气却是非常坚决:“不行,这一次,我是绝对不会再听你的。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以前咱们订下的三生之约如何完成?!” 陈音似乎非常着急,仍旧不停地在说着什么。 凤竹的声音却柔和了起来:“大哥,你不要再说了,等着我就是!” 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虚无起来,就像一个漂浮于虚空的幻境。地面上,荒原重现,茅屋、墓穴、铜人、木人全都现出了身影。 说完不再理会陈音,随手抱起铜人,从它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精巧的小弩,然后小心地把铜人放到墓穴北面一个事先挖好的深坑中,示意长弓填土埋上。 陈音的身影随即迅速变淡,就像一层透明的剪纸。然后,凤竹又将剩余的八个木人围成一个圆圈放在墓穴的入口处,口中喃喃低语:“江上闻歌声,弦落箭如风。手挽三尺剑,秋雨幽篁中。越女本非我,陈音亦非卿。雁落齐风下,耿耿有长弓。芦荡春风起,梦回双乳峰。” 随着凤竹的呢喃声,双乳峰幻象开始颤动起来,就像是水面上荡起的涟漪。凤竹的呢喃声越来越快,声音却是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过不多时,就见眼前的景象急速旋转,收缩,最后化作一缕彩色的轻烟,刷地一声钻进了墓穴入口,随即消失不见。而陈音那个透明的影子也化成了八条细线分别钻入了那八个小小的木人之中。 眼前依然是那片熟悉的荒原,月色如银,虫鸣声时断时续,就好像这一切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 凤竹仰面望天,柔和的月光洒落在她身上脸上,一身柔软光滑的长毛竟然反射着淡淡的幽光。那一对宝石般纯净的眸子中充满了决绝:“勾践!总有一天,我会和大哥一起回去的!越女剑、陈音弩、‘蠡种’之书,既能兴越吞吴,自然也能灭越强吴!哈哈!哈哈!哈哈哈!” 自从认识凤竹以来,她在长弓眼里一直是一个柔婉中透着英气的奇女子,就算是后来经历剧变,身化白狐、陈音失散,她也一直是克制有加,没想到今天夜里她先是将陈音的魂魄分别封印,接着又表现出这种前所未有的癫狂,长弓本能地觉得心中一凉,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正胡思乱想中,凤竹的笑声戛然而止,只听她一阵剧烈地咳嗽,突然‘哇’地一声咳出一大口鲜血,身体一软,颓然倒地。 长弓大惊,他一个箭步冲到凤竹身前,正要伸手去扶,却见她已经颤巍巍地撑了起来:“长弓,去,把我前几天打磨好的那块石板拿来,我有用处。” 长弓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跑进凤竹居住的小屋,不一会便捧着一块造型怪异的石板跑了回来伸手递给凤竹。 虽然这段时间长弓一直和凤竹呆在一起,但他却不知道凤竹的这块石板是从何而来——建造墓穴和石棺的石材中,根本找不到和它材质相同的东西。他只知道,凤竹得到这块石板之后,便将上端雕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骷髅头,而且还在下方的平面上刻上了许多字。具体内容他本来不知,但刚才他去取石板的时候无意中扫了一眼,发现上边刻的正是方才凤竹念叨的那段话:“江上闻歌声,弦落箭如风......” 凤竹接过石板,不停地在上边摩挲着,眼神迷离,低声地念诵着上边的文字,声音柔曼。在长弓的感觉里,凤竹的念诵声直如儿时母亲的摇篮曲,有淡淡的忧伤,却又无比让他无比宁静。过不多时,长弓竟然悠然睡去。秋夜的风轻柔地拂过他的面颊,宛如母亲充满了温情的手,让他心无挂牵,睡得那么酣畅安宁。 看着沉睡的长弓,凤竹曼声长叹。她抬起头,一抹华彩从口中缓缓升起,在离地丈余的虚空中停住。那是一颗五彩的圆球,晶莹剔透,在月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然而仔细望去,这颗圆球光洁的表面上布满了细细的裂痕,而且每道裂痕中似乎都有一根暗红的血丝。 凤竹直立而起,对月礼拜,嘴里念念有词。这是每一个修行的狐族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功课,而空中的那个圆球,正是每一位修行者所梦寐以求的内丹。 淡淡的月华缓缓地在内丹周围凝聚着,随着内丹的旋转,像一缕缕丝线缠绕在内丹上,然后缓缓渗入其中。空中的五彩之光愈发璀璨,将凤竹的身躯笼罩起来。 夜色愈深,秋风更凉,但凤竹却宛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许久许久。 凤竹忽然睁开了双眸,那双晶莹的眸子里竟然射出了两道绿莹莹的光,长可盈尺,若有实质。正在旋转不已的内丹中随之化出一道细细的白光,直击石板,‘嗤嗤’有声。 石屑纷飞中,在骷髅头和下边的文字中间,已经出现了一个鲜红的月牙。她目光一动,地上的那柄长剑凭空悬浮。凤竹咬破舌尖,便是一口鲜血喷出。血雾包裹中,那柄长剑一阵颤抖,发出一声苍凉的低吟,然后砰然炸开,形成了一团青红相间的雾气。 空中的内丹刷地落下,闪电般围绕着雾气旋转起来,越转越快,渐渐地,那团雾气已经完全被五彩之光包裹其中,宛如一个巨大的五彩光茧。 就在此时,凤竹蓦地轻斥一声,旋转的内丹戛然而止,一柄长仅数寸的小剑‘铮’然落下,倏地没入石板。石板上随即出现了一幅绮丽的图案:远处的双乳峰如黛如烟,一带江流,一叶孤帆。桃林中落红遍地、竹林里凝紫沉渊。如雾如纱的瀑布之下,是一条五色斑斓的卵石小路,小路尽头,有一个碧水流殇的清清水潭。 凤竹动作不停,双手合抱,那颗内丹已经被她夹在双掌之间。她浑身颤抖,嘴角血丝渗出,显然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良久,一声尖啸划破夜空,凤竹双掌一合,五彩幽光在双掌之间倏然甄灭。她的身体晃了两晃,终于无力地倒了下去。 长弓浑身剧震,蓦地从那个甜美的梦靥中清醒过来。急抬头看时,却见凤竹嘴角血迹淋漓,浑身的长毛也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一双早已失去了神采的眼睛紧紧盯着墓穴的方向,虽然奄奄一息,但眼底却流露着一抹恬静的笑意、无所牵挂的宁静。 长弓这一惊真的是非同小可,虽说自陈音的尸骸被送来开始,他早已感受到了凤竹心中那种了无生趣的死志,但他却始终没有想到也不愿意相信这一天会真的到来。他爬起身踉踉跄跄地跑上前去,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眼中的热泪又一次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凤竹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轻松,就好像是一个背负着千斤重担长途跋涉了许久,已经濒临崩溃的人,突然之间卸下了所有的负担:“长弓,你也不要伤心难过,我这是去找陈大哥了啊!从此之后,我们俩会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守望,再也没有痛苦和悲伤,你应该替我们欢喜啊!” 长弓哽咽难言,摇着头只是垂泪。 凤竹轻轻笑了两声又说:“长弓,我死之后,你把我的尸骸放入墓穴石棺,把这块石板埋在墓穴和铜人之间,你要记住,这是一道门,一道隔绝阴阳的门。而这处墓穴则是绝佳的月华养尸之地,百年之后,若有人能够破开墓穴禁制,我就能和大哥一起回到江南。我此生不能报勾践杀夫之仇,死后也必定要让他的子子孙孙不得安宁!呵呵!呵呵呵!” 她的声音如梦如幻,轻柔得如风似雾,但说到最后,那种刻骨的怨毒却让长弓也浑身冰凉,不寒而栗。 第八十一章 出伕 凤竹的呼吸越来越是急促,她似乎是在强撑着自己的身体在等待着什么。 天空中,一声嘹亮的鹰唳传来,眼前光线一暗,白头雕双翅展开,已经盘旋在了他们头顶。似乎已经感受到凤竹的衰竭,它盘旋的圈子越来越小,浓重的杀机牢牢锁定在了凤竹身上,仿佛随时都会发动攻击。 正沉浸在悲痛之中的长弓勃然大怒,他跳起身来,伸手就要去摘背上的弓箭。却听凤竹用虚弱的声音说道:“长弓,莫管它,它......它不敢来的!” 陈音将信将疑,正在犹豫,却见地上的八个木人身上忽然冒出了一阵黑气,眨眼间,八个一模一样的陈音影像已经弯弓搭箭,犀利的箭意直逼天际。 白头雕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蓦地双翅急扇,倏地往上飞起,然后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迳直往双余村方向飞去,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凤竹咳嗽了两声,轻声笑道:“看见没有?陈大哥会保护我的!” 长弓目瞪口呆,看着凤竹说不出话来。 凤竹又说:“长弓,这八个木人之中各自封印了陈音大哥的一点神识,若是这个村落受到来自空中的威胁,那么他们自然就会发动攻击。虽说并不会给来犯者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但陈音大哥多年征伐积累的兵煞之气却足以令这些空中杀手望而却步了!这八个木人就留给你,我会和陈大哥一起守护这个村落,守护你的后代子孙,直到我们破墓而出的那一天!” 长弓此时才明白凤竹的用意,他恭恭敬敬地上前接过木人,却见凤竹仍在游目四顾,似乎是有所期待。 他正要发问,却听凤竹说道:“嘘!它们来了!你先回去把木人放下吧,以后,我和陈大哥就是你的‘护家仙’,你只需定期给我们一点香火就是,去吧!” 长弓不敢违拗,连忙转身走向自己的小屋。 就在此时,只听荒原上传来一阵潮水般的窸窣声,刹那间无数荒原精灵已经出现在了墓穴周围。月光下,绿莹莹的眼睛到处都是,密密麻麻地围成一个巨大的圆阵,如众星拱月般将凤竹围在了中央。 凤竹仰起头,鼻尖对着空中的月亮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圆阵中黑影闪动,一头身形庞大的貔子冲出兽群,来到凤竹面前乖乖地伏了下来。 月光下,凤竹手中出现了一块半月形的玉玦,她嘴里断断续续地叫了几声,伸手将玉玦递到那头貔子面前,这才口吐人言:“貔仙,这块玉玦乃是开启鬼门的钥匙,由你族人世代守护,你记住,日后会有人携带我的气息前往你的领地,你可嘱咐后人寻找合适的机会将此物交给他。鬼门开启之日,便是我回归之时!” 说话间蓦地回过头,一张白狐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长弓,长弓,张氏先翁。连天秋色,义满冰封。铜人现世,鹰王腾空。鬼门开日,紫竹双峰。” 话音落下,眼前的一切忽然不见,只剩下一对绿莹莹的眼睛正在急速变大,眼角的一道血丝倏地爆开,化成一篷血雾笼罩了所有。 张连义大叫一声,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眼前依旧是那个小小的神龛,青烟袅袅,三支檀香正好燃尽。 五爷爷颤巍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连义啊!这下,你明白是咋回事了吧?‘护家仙’选定了你,不光是你的福气,也是我们张家世世代代不能逃脱的宿命啊!如今你已经和仙主通灵,以后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时候张连义反而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回过头看着五爷爷,认真地说道:“五爷爷,您老人家既然把仙主交给了我,那您就不要再操这些心了。咱们的那位长弓祖宗还在等着您呢,该走,就走吧!嘿嘿!嘿嘿嘿!” 他冷笑着伸手将神龛里的那张‘仙’字连同桌面上的六个木人一股脑收起,往怀里一揣,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身后,五爷爷长叹一声,落寞中倒也有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满足:“是啊!这么多年了,我老头子也确实累了,该走,就走吧!” 果然,就在张连义借助鬼门——骷髅石板和六个木人之力,与强子合谋吓疯李天、烧毁李家房屋之后不久,五爷爷便在一个寂静的夜里悄无声息地走了。 原本一向与五爷爷关系不错的张连义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悲伤,反而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没有了这老头子的约束,这个游戏以后该怎么玩,应该是我张连义说了算了。什么‘鬼门开日,紫竹双峰’?那个什么仙主,原来只是一只死去了千百年的白狐而已,她让我失去了那么多,是她欠我的,我又凭什么听她摆布?!要想让我替你完成使命,那么先把我失去的还回来,再说吧! 他心里恨恨的,如此说。 开春。河边的杨柳开始发芽,就是从这一年开始,北方的农村开始了一种主要是关于水利工程的‘出伕’活动。可能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没有听说过‘出伕’这样一个词语,当然也不会知道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活动。在六十到八十年代的农村,每年在农闲时总会有这么一到两次由地方政府组织的大型地方农业基层建设活动,可能是因为当时国家财力薄弱的缘故吧,这种农业基层建设的参与者全都是由各村组织起来义务参加劳动,甚至连工具都是自己从家里带去的。而从事这些繁重劳动唯一的报酬,就是可以吃上比在家里更好、更饱的饭食而已。 按照标准,张家只需要提供一个‘出伕’的名额。本来,村里的领导班子考虑到张连义家的特殊情况,也想免除他们家这次‘出伕’,但是强子听说这事之后,却执意要去。或许是在家里待得闷了,也或许是因为弟弟的死,他一直心中郁结,想要借着‘出伕’这种明显需要出大力气的活路来发泄心中的憋屈,总之不管当娘的怎么劝,他也执意要去。他也不和家里人商量,自顾自跑到村委报了名,回家拿了换洗衣裳和一张铁锹,跟着大队人马出发了。 这次出伕离家较远,是去距离张家庄整整六十里地之外的小清河疏通河道。在北方农村,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这种疏通河道的工作不但非常劳累,而且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几乎每年的‘出伕’,都会发生那么一两起伤人甚至是死人的事件,而这一点,却是和这种工程的操作方式有关。 那时候的农村,根本没有现如今的大型土方工程机械设备,所有的掘进、运土工作都要靠人力来完成。一般情况下,河道疏通工程的开始,是在春汛到来之前,趁着水位下跌,先将河道上游截断,或者用临时水渠将河水引流绕过施工地段,然后开始清理河底的淤泥。 刚开始的淤泥清理工作很脏很累,因为淤泥松软,小推土车无法进入,所以只能靠人工将淤泥一点点搬运到河岸上。不过这初始的阶段,却一般不会出现危险,但是等到松软的淤泥清理完毕之后,随着河道的加深,底下的土层也渐渐变硬,这时候就用上了那种双篓独轮的小推土车了。 一般来说,这种推车的活计是由那些身高体壮的成年人来做的,因为这种车子装满土之后,一般不下四五百斤,若是没有足够的力气,你想抬起车把都非常困难,更何况你还要推着这么一车土在松软的土地上行走、上坡。不过,那时候的‘出伕’,其伙食待遇也是根据你所从事的工种来分配的。能够推车的壮劳力,每顿饭除了白面馒头管够之外,还能吃上一顿有肉的饭菜:或者是白菜炖肉、或者是豆芽炖肉,等等。 强子这孩子向来要强,而且他对自己的体力也非常自信,加上这几年他在家里的生活一直还算不错,起码每天三餐都能吃到母亲做的那些香喷喷的饭菜。这时候要他去当小工掘土装车,一来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二来他也受不了干嚼馒头的清苦,所以到了工地之后没几天,他就又主动找到本村的带队人,提出要去推车。 带队的也是一个粗豪的农村汉子,虽然心地善良,却并没有多少细腻的心思。虽然刚开始时他坚决不同意,但却架不住强子执拗的一磨二泡三蘑菇,最后一不耐烦,也没多想,就说了一句:“行!你小子不受点罪就不知道锅是铁打的,你愿意推车,那就去推,别到时候干不动了来找老子哭鼻子就行!” 一句话,这事就算定下了。 强子得偿所愿,第二天就高高兴兴地去领了一个独轮车和一条襻绳,挺着胸脯,趾高气扬地跟着大队人马去上工。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带队工头的这次妥协,竟然成为了决定强子命运的开始,也为张家村的出伕队伍带来了一次巨大的灾难。 第八十二章 附体的影子 ‘出伕’的队伍出发之后,按照李家那位大人物靠山当初的嘱咐,村委领导们经过一番细致的研究和考察,最终一致决定,让张连义顶替那位已经上了年纪的村委会计,到村委工作。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馅饼。虽说张连义识文断字,在村里也算得上是一个颇有实力的知识分子,然而那时候成分论依然方兴未艾,像他这样典型的地主甚至还和资本家有点沾边的人物,不给你监视居住强制改造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让他参与到村委那些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领导班子中去?难道不怕一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吗?然而不管怎么说,事情还就这么办成了,而且村民们竟然出奇一致地没有一个人有什么反对意见。这其中,当然应该说是那位大人物的话起了一定的作用,但是就连张连义自己暗地里也不得不相信,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左右着人们的思维,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偏移。 只是张连义并没有察觉到,他们家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在内,从性格上都发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在表面一如既往的谦恭忍让背后,却有了偏执的贪婪、极度的自我,甚至,潜意识里还有了一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而这种变化,正是从报复李家的空前成功开始:我有把别人玩弄于掌股之上而对方毫无觉察的本事和倚仗,就算是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又怎么样?还不是任凭我蹂躏了他们的家人之后,还心存感激地替我说话?!那个所谓的‘护家仙’,在五爷爷嘴里那么深不可测不可冒犯,但到了我手里,还不是要乖乖地替我办事?张连义此时甚至萌生了这样的想法:漫说我还不知道那个什么双乳峰在啥地方究竟该咋走,就算我知道,也不能把它们送回去啊!把它们掌握在手里,可以说是一股大得超乎想象的力量! 只是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虎子的死,也忘记了妻子女儿甚至是强子曾经表现出的反常。老人们经常说一句话叫‘猪油蒙了心’,其实这猪油,无非就是人们内心深处所潜藏的贪婪和对于不劳而获的渴求,一旦某种利益似乎有了唾手可得的可能时,那种巨大的诱惑往往会使人忘记曾经的教训,‘好了伤疤忘了疼’,从而成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最好诠释。 张连义不知道,其实看起来春风得意风风光光的他,此时真的是已经被猪油给蒙了心、蒙了眼。他正在驱使着一家人兴冲冲地走上一条危险的不归路,而且是信心坚定,绝不回头。 第一天上班,张连义特地去商店买了一身行头:一个黑色的人造革皮包,里边还装上了一个语录皮(就是那种塑料外皮)的笔记本,一支钢笔,明晃晃地插在上衣口袋里,洗了脸,刮了胡子。他兴冲冲地走在前往村委也就是他们家老宅的街道上,路上的村民们看到他,离老远就都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嘴里说着一些很淳朴的祝贺词,在他们的眼神里,张连义又找到了那种久违的尊重甚至是敬畏。他们小心翼翼地和他保持一定距离擦肩而过,这使得张连义的腰板瞬间挺直了起来,就好像他又突然间回到了往日的大少爷时光。 与其他村干部不同,村会计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就是他们家老宅的东厢房。去和村长书记还有其他村干部打过招呼之后,张连义踌躇满志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慢慢地关上房门,把夹在胳肢窝里的皮包挂在门后的那个钉子上。屋里的一切都太熟悉了,自从老宅被收走之后,他虽然也来过村委几次,但却一直没有进过会计室。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间屋里的东西几乎一动没动:一进门是一张硕大的老式雕花书案,案前摆放着一把做工精致却样式古朴的圆头椅子(就是太师椅),而在书案后边,则是一排书架。当然这些书架上的书原本就不算太多,(因为说实话,张连义从小并不喜欢读书,以前他家爷爷和父亲两辈人的藏书,都被少不更事的他给败得差不多了),现在书架上除了几本毛选之外,其它就是一些零散的账本了。这些东西前边他已经和前任会计交接过,这时候也懒得再去看,他走到桌子跟前,慢慢地在那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伸手在桌面上轻轻抚摸着。桌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手指过处,留下一道道明显的痕迹。 张连义眼里忽然莫名其妙地一酸,‘扑簌簌’落下泪来。好像很久了啊!他终于又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坐在了这里,只是,这个房间和这里所有的东西,仍然不是他的,只不过因为他有了那个什么‘村会计’的身份,所以才能暂时使用而已。 听着门外不远处村委书记和村长正在吆五喝六地咋咋呼呼,似乎是在安排什么工作的样子。张连义心里充满了厌恶。他抬起头,阴冷的目光望向窗户,似乎能够看到他们那种趾高气扬口沫横飞的高高在上。 “总有一天,我会夺回这座宅院,还有以前我拥有的所有东西!”他在心里默默地发狠。 张家庄只是一个小村子,说实话村委的工作并不太多,甚至可以说非常清闲。所以虽然张连义刚刚上任,很多业务并不熟练,但他还是很快完成了当天的工作。 中午时分,村长突然推门走了进来,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连义,今天你新官上任,是不是该庆祝庆祝?” 张连义心里厌烦,但脸上却是如沐春风:“当然当然!这是应该的!要不是村长你大力推荐,我这辈子怎么可能吃上这碗公家饭?放心吧!早上出门,我就让强子他娘准备好了,今天中午大家伙一块吃个便饭,一个都不能少啊!俗话说‘请客不到,恼死主人’,谁要是不去,可就是瞧不起俺了啊!” 村长哈哈大笑:“好好好!算你小子有良心!手头的事忙完了吧?咱们现在就去!他妈的,老子都好几天没喝过酒了!” 张连义唯唯诺诺地点头答应,稍事收拾,然后带着一帮人回家去了。 前边咱们就说过,张家由于那些从未间断过的神秘馈赠,家里的饮食条件在村里那可是无与伦比的好。加上强子娘精心烹制,桌上的饭菜丰盛之极。这伙人大口酒大口肉地胡吃海喝,吹天啦地,闹哄哄地直到傍晚才兴尽而归。 张连义的酒量本来就不大,这伙人又是不约而同地在酒桌上把矛头对准了他,到了这时,早已是酩酊大醉了。他晚饭自然是也不吃了,送走了客人之后,鞋也没脱,一骨碌爬到炕上,顿时昏昏然睡了过去。 强子娘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给他脱了衣服鞋子,用温水给他擦擦脚,推到炕头盖上了被子。 房间里杯盘狼藉,酒气熏天,女人一边收拾一边在嘴里不停地嘀咕着。转眼间,天已经黑透了。那时候的农村人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一般来说吃过晚饭之后,精力旺盛的男人会抱着自己的女人做一番那个古老的游戏,完事之后倒头大睡。但是女人们就没这么轻松了,伺候男人睡了之后,还有一大堆活路等着呢:洗衣服、纺线、织布、纳鞋底、做鞋帮、捯饬一大家子人的秋冬衣物。 莲花也已经吃饱喝足睡下了,男人的鼾声已如雷鸣。强子娘看看天色还早,也没有多少睡意,于是顺手拿起一个半成品的鞋底,就着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一针一线地纳了起来。 身旁的丈夫翻了个身,鼾声忽止,房间里刹那间变得出奇地静。女人娴熟地抽拉着长长的麻线,发出一声声细微的‘嗤嗤’声。煤油灯的火焰忽然跳了几下,‘噼啪’一声,爆了一个灯花,房间里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女人的动作不停,但她胸前的衣服却慢慢地鼓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衣服下面不停地蠕动着。然而女人却没有表现出一点紧张,脸上逐渐露出了一抹鲜艳的酡红。她依旧不紧不慢地纳着鞋底,嘴里‘嗤嗤’地轻笑:“怎么了?又馋了?” 房间里似乎漫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女人怀里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中间还夹杂着清晰的吸吮声。女人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鞋底,嘴里发出一阵阵快意的轻吟。她用手紧紧环抱着胸前的凸起,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房间里的雾气越来越浓,然后向女人身上积聚而来,逐渐形成了一个清晰的男子身影。女人的眼神愈发迷离,渐渐地四肢摊开,呢喃声如水般在房间里荡漾着。张连义依旧无声地睡着,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许久许久。 第八十三章 加班 那个影子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强子娘脸上的那一抹潮红也逐渐褪去。她满足地笑着,媚眼如丝:“大哥,多少年了?我们终于又能在一起了!可是......可是......这终究不是我自己的身体,就算你抱着我,却总是觉得丢失了很多东西!”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有些落寞,眼睛慢慢瞟向身边的丈夫:“本以为鬼门开了,我们就能回家了呢!可是......可是......这个人怎么会这么贪婪啊!居然想把我们一直留在这里!唉!当年的长弓,怎么会有这样的子孙?!” 那个影子般的男子爬起身,在房间里轻飘飘地游荡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强子娘冲着他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轻声说道:“没错!无论如何,既然毁约,就该受到惩罚!这怪不得我们!你去吧!” 黑影飘过来在强子娘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走到门前,无声地消失了。 煤油灯闪烁了几下,房间里又重新亮了起来。强子娘浑身一抖,猛地爬起身,用一种迷茫的眼神四下看了一会,有点自嘲地嘀咕了一句:“唉!看来真的是年纪大啦!怎么就睡着了呢?还浑身酸疼!” 她摇摇头,顺手给丈夫和女儿掖掖被角,伸过头‘噗’地一声吹灭了煤油灯,拉过被子躺了下去。张连义的鼾声又响了起来,衬得这乡村的夜愈发静谧。 ........................................................ 小清河工地上,清淤工程已经进入了攻坚阶段。张家庄是个小村,划分的工程量也不大,大约也就百来米的样子,虽说在工地上吃喝不愁,但春寒料峭的时节住在工棚里,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舒服,而且这种工作实在是过于耗费体力,所以刚开始的新鲜劲过去之后,工地上的每个人也都开始想家。 按照规定,每个乡镇每个村子按人头划分工程量,谁先完工并通过验收就可以收拾东西走人,这样相邻的两段河道之间,被用来划分界限的留下来的那一块土墙就得让进度慢的那一边来清理。虽说这并没有多大工程量,但是谁又愿意多做这种无意义且会让人嘲笑的事情呢?所以每个村镇之间都在憋着劲比进度,生怕别人比自己快了,赶在前边走掉。而这种暗地里的竞争,越到工程结尾就越是激烈。 强子这孩子从小体格健壮,相比一般的同龄孩子而言也成熟了很多。但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空有一腔激情和一把子力气,做活路的经验却非常缺乏。而为了赶进度,张家庄的领队也把自己分到的这百来米河道进行了大致的划分,到了这时,那些成年人的优势渐渐体现了出来:强子这里有点落后了。 这时候,河道的深度大约已经到了三米深左右,单靠一人推车一人拉车的方式已经很难将满满一车土从河底推上那个45度的斜坡,于是这时候就开始用上了滑轮:在岸边打桩挂上滑轮,下边的小推车装满土之后,将滑轮上的绳索挂在车头,推车人抬起车把,岸上的两个人就开始拉起绳子,把全部体重压上,自上而下往河底俯冲。一般来说,从河底到岸上,小推车的运行时间不会超过十几秒,上岸之后,则就要靠推车人自己推着土沿着软土上铺的那些窄木板继续前行,把土倒掉。 这种工作看起来轻松,但其实其中的危险系数还是挺大的:在陡峭的河坡上,如果一旦配合不当,或者是拉车人或者是推车人失手,那么这三个人都会面临极大的危险。河道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挥舞着铁锹的人们,你要是从坡上一骨碌下来,指不定就会碰到哪张锋利的铁锹上。而最危险的是,推车人前边是一辆装满了土的推车,这东西翻倒跟着人砸下来,那绝对是不死也要脱层皮的结果。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强子搭档的,也是两个年轻小伙,是兄弟俩,一个叫柱子,一个叫铁子。这俩人比强子大了两岁,但是体格却有些偏弱。虽然他们也很想挂上襻绳去推车,但是试了几次之后,却发现自己抬起那两根细细的车把都非常吃力,而且勉强推起来之后,车子也总是摇摇晃晃不听使唤,就算在平地上走都费劲,想要推上那些窄窄的、颤悠悠的木板通道更是力不从心。试了几次之后,这俩小子闹了个灰头土脸,只好给强子打起了下手。 话说这一天傍晚,临到收工的时候,带队的栓子叔遛遛跶跶走了过来。他笑嘻嘻地看了这三个小伙子一眼,指着他们脚下比两边略高的河底说了一句:“咋着?你们这仨小子是不是认怂了?!这可比别人慢了不少了啊!他妈的,干不了早说话,别到最后跟老子哭鼻子!” 这下子三个小伙子可不干了,一个个直眉瞪眼地冲着栓子叔一梗脖子,异口同声:“你才认怂哪!俺们这是还没干顺手,过不了两天,俺们就能撵上进度!” 栓子叔笑了:“哟嗬嗬?!你们这几个兔崽子,毛还没长齐呢,口气倒不小!好好好!老子就看看你们咋撵上别人!” 说完,一甩袖子回头就走。一旁那些壮劳力见了,一个个挤眉弄眼,嘻嘻哈哈,明显是在幸灾乐祸地嘲笑他们。 说实话,这种嘲笑虽然也有点看他们笑话的成分,但大多还是善意的。真到了最后,就算这仨小子跟不上进度,这些壮年汉子也不会丢下他们不管,毕竟都是一个村出来的,而且都是一个家族,同根同源,五百年前是一家不是? 但是强子他们三个可不这么想。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谁不好个面子?三个人被笑得面红耳赤,却无法回嘴:活路摆在那呢! 收工吃过晚饭之后,强子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凑到人堆里去听那些人侃大山啦荤段子,而是跑到河边去商量起了对策:怎么样才能提高速度,尽快赶上别人的进度呢?这整天让人笑话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三个人蹲在河岸上,望着幽暗的河底泛起了愁,可怎么办呢?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就算是他们仨运土的经验越来越多越来越熟练,但那些壮劳力们看起来整天嘻嘻哈哈,不紧不慢,自己的进度却总是比人家慢了那么一点点。在同样的工作时间里,工期之内想要赶上人家,现在看来那真的是有点痴人说梦的意思。但是牛皮已经吹出去了,也收不回来,总不能最后再腆着脸皮求人家帮忙不成?三个人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年龄最大的铁子犹豫着说了一句:“要不,咱们加加班?” “加班?!”强子和柱子对视了一眼,心里有些犯难:“这白天干一天,浑身上下已经是没一个地方不酸涨发疼了,再加班,实在是有些受不了。可是现在看来,要想挽回面子,把自己吹出去的牛皮收回来,好像舍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 三个人嘀咕了半天,终于拿定了主意:加班!等把进度赶上了,再跟人家一起作息就是! 说干就干,三个年轻人回到工棚,趁着别人不注意,推着小车,拿上铁锹就回到了河边。 与白天不同,这时候河道里就只有他们三个,负责掘土装车的人可没来。三个人一起掘土装车,然后铁子和柱子再跑上河岸拉车。等强子把土倒掉之后,再拉着绳子把小推车慢慢放到河底,两个人再跑下来和强子一起装车。这一来,工作量大大增加,三个人不一会就已经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但河底的土却没有下去多少。 然而想想白天那些壮劳力嘻嘻哈哈的冷嘲热讽,三个人却谁都不好意思说停,依旧咬着牙硬撑着。 远处的工棚里,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并没有多少精力在那长时间侃大山吹牛皮,不一会就打着哈欠钻进工棚躺下了。此起彼伏的鼾声随即响起,跟田野间时远时近的虫鸣声混在一起,就像一曲和谐的催眠曲。 河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起先还只是淡淡的一层,但不大一会就浓了起来,落在三个年轻人裸露的肌肤上,刺骨生寒。正在装车的铁子不经意间一抬头,忽然发现河岸上好像影影绰绰站了一个人,无声无息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意味。 铁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大叫一声:“谁?!” 强子和柱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叫吓得浑身一哆嗦,正要开口骂,却马上憋了回去——河岸上确实站着一个人影,而且,这个人影好像脚不沾地,飘着! 这一下三个人可吓坏了:他娘的,这是啥东西?!强子胆子大,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不由分说,举起手里的铁锹,照着那个黑影就扔了过去。 锋利的铁锹带着风声在雾气中划出一道弧线,刷地一声从那个人影身上穿了过去。那个人影随即消失了。 第八十四章 土冤 这诡异的一幕可真的将三个年轻人吓得够呛,强子还好些,这两年以来,他也耳闻目睹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甚至还亲身参与过那次对于李家的报复行动,而且更为奇怪的是,刚才看到那个黑影的时候,除了本能的害怕之外,他的潜意识里居然还生出过一种熟悉甚至是亲切的感觉,就好像那个人影和自己之间存在什么说不出的联系,或者说,他好像觉得自己经常见到它! 强子迅速镇定了下来,他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已经面无人色的铁子和柱子兄弟俩笑笑说:“没事!看你们俩那熊样!一定是看花了眼了!” 那兄弟俩面面相觑,突然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异口同声地说:“不可能!他娘的,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再说就是眼花,总不能咱仨一起眼花吧!这这这......咱还是别他妈干了,回去睡吧!” 强子身上也是一阵阵发凉,但他依然故作镇定,很勉强地笑着说:“瞧你们俩那点出息!行行行,咱不干了。不过,这车土都装满了,总不能再倒掉?车子放这可不行,栓子叔会骂人的!” 铁子兄弟俩确实是怕了,两个人急于回去,但是望着雾气笼罩的河岸,却是抖抖索索地迈不开步子。强子见到这俩人的样子,心中豪气顿生,反而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他上前一拉铁子,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大叫一声,就像是突然被烫着了一样:“谁?!干啥!” 这一来倒是又把强子吓了一哆嗦:“你们俩神经病啊!跟他妈见了鬼一样!走走走!我跟你俩一块上去看看!赶紧把这车土拉上去,咱们回去睡觉!俩大男人,跟老娘们一样胆小!” 柱子白着脸,颤抖着声音嘀咕道:“你......你还别说,这可不就是见鬼了吗?哪有人是那样的?!”说着话还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个寒颤。 强子有点不耐烦了,低沉着嗓子喝道:“你他娘的还有完没完?!越说越害怕!不知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啊?我在前边上去,你们俩跟在我后边,我看看到底是啥妖魔鬼怪,能吃了我不成?!” 说完不再理他,回过头手脚并用,沿着斜坡迅速爬了上去。后边那兄弟俩不敢怠慢,当即跟了过去,生恐落后。 夜色中,河岸上雾气缭绕,却是比河道中淡了很多。那张被强子扔上来的铁锹就插在滑轮旁边,紧贴着拉车用的绳索。四下里空空荡荡的,远处的工棚隐约可见,哪里有什么人影?强子回过头看看那兄弟俩,用嘲讽的口气说道:“看看吧!鬼影子都没有一个,我说你们是看花了眼吧?还不信!” 铁子犹自强辩:“你没听说鬼这东西能隐身啊?它想让咱看到的时候,咱就能看到,它不想让咱看到,哪怕它就在你身边,你也看不到!说不定......说不定......它现在就在咱身边呢!” 这话一出口,包括铁子自己在内,三个人都吓了一跳,柱子更是原地转了三圈,几乎都要哭了:“我说哥啊!你别吓我了成不成?!这他妈都啥事啊?!” 强子勉强镇定一下,摆摆手说:“行了行了,你们俩别闹,天也不早了,你们看这岸上也没啥,赶紧地,你们拉好绳子,我现在下去推车,弄上这车土来,咱就回去睡觉!” 兄弟俩无奈地相互看看,拿起了绳子。 强子硬着头皮独自走下河底,浓雾中倒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伸手拿起剩下的两张铁锹插在车上,背上襻绳,抬起车把,然后冲着岸上吆喝一声:“走了!” 上边的兄弟俩往下一哈腰,三个人,一辆车,由慢而快,在河坡上相对而行。 然而就在三个人即将交错而过的一刹那,周围的雾气忽然急速旋转起来。一种彻骨的冰寒瞬间包围了他们,身边的一切似乎已经静止,而刚才那个消失了的黑影,又一次出现在了他们身边。 在铁子和柱子眼里,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背影,他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类似于长刀的东西,正对准了拉车的绳子;而从强子这边看去,那个人影居然就是虎子,他冲着自己咧着嘴开心地笑着,用手擦擦鼻涕,好像在说:“哥哥,我好想你啊!你来陪我玩会好不好?” 似乎忘了虎子已经死去多时,强子点点头,心里在说:“行,你别淘气,哥把这车土推上去就陪你玩!” 虎子开心地拍拍手说:“好啊好啊!哥,我来帮你!” 说完,一伸手拉住车子前边的绳子就走。 三个人同时感觉车子一轻,河道中的雾越发浓了,像水,一下子淹没了整个河道。虎子的笑声像银铃一般清脆,在雾气中回荡着,渐渐地远了,一切归于沉寂。 ....................................................... 黎明时分,玉米粥的香气准时从不远处的临时食堂里飘了出来,几个做饭的老娘们已经做好了早餐。栓子叔像往常一样第一个从工棚里爬起来,喊大伙起来吃饭。 工棚里的汉子们睡眼惺忪地走出工棚,撒尿的撒尿,洗脸的洗脸,工地上顿时热闹起来。 一阵忙乱之后,栓子叔用筷子敲打着手里的小铝盆,大声嚷着:“点名啦!点名啦!我说三狗子!说你呢!你个狗日的快点行不行?!懒驴上磨屎尿多,就他娘的你事多,一泡屎半年都拉不完!快点快点!” 一群大老爷们哄然大笑,懒懒散散地聚到了一起。三狗子提着裤子嬉皮笑脸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还嘴:“栓子叔,你管得也太宽了吧?管天管地,还管得着俺拉屎放屁?” 栓子叔也不生气,呵呵笑着上前在三狗子屁股上踢了一脚,然后大声叫道:“好了好了,都看看都看看,人到齐了没有?到齐了,赶紧吃饭!咱张家庄村子小,可也不能落在人家后边。吃完了饭,赶紧干活!” 三狗子扎好了裤子,直着脖子喊:“我说,栓子叔就是个周扒皮!亏你没当干部,真要当上了,俺们这些人还有法活?!” 栓子叔板起了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他娘的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快点快点!人到齐了没有?” 三狗子讪讪地笑,眼睛在人群里踅摸了一圈,突然大声喊:“报告栓子小队长大人,象牙那玩意只有大象嘴里有,咱村里的狗嘴里都不长!嗯......这个这个......好像少了仨,强子那三个小王八蛋没起来,可能昨天累尿了!” 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然大笑。栓子叔向人群里看了看,嘴里嘀咕了一句:“咦?还真没起来啊!这三个小兔崽子,昨天还跟老子吹牛皮呢,今天就怂了?” 说着话几步走到强子的工棚跟前,骂骂咧咧地钻了进去。工棚里是空的,三个小子的被窝凌乱地撂在那里,冰凉。 栓子叔钻出工棚,摆摆手叫过三狗子,把自己的小铝盆递给他,皱着眉头挥手示意众人去吃饭,自己一个人绕着工棚转悠着,慢慢向河边走去。 河边的一个滑轮旁插着一张铁锹,栓子叔心里一动,心说不会是这三个小子一早跑来干活了吧?这些毛头小子还真他妈要强,昨天也就是跟他们开个玩笑,看来这几个小家伙还真就当真了。 他大踏步走过去,这才发现,滑轮上竟然没有绳子。河道里依然雾气弥漫,河底隐隐约约有两个影子。他心里有点恼,想也不想就大声骂了起来:“铁子!强子!是不是你们三个兔崽子?他娘的饭也不吃了?” 河底里的影子蠕动起来,一个声音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哎哟!哎哟!栓子叔!救......救命啊!强子......强子不行了!” 栓子叔有点发懵,一边往下跑一边说:“你们仨搞啥鬼?!别跟叔捣蛋啊!小心老子......” 声音戛然而止。 不多时,河道中突然响起了栓子叔变了调的大喊声:“快来人!快来人!强子出事了!” 工棚那边的人们正在闹哄哄地吃早饭呢,也听不清栓子叔在嚷嚷什么。三狗子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冲着河道里来了一句:“栓子叔,大清早的,你见鬼了?嚷嚷啥呢?” 栓子叔猛地从河底蹿了上来,脸色煞白,一脚把三狗子踢了个跟头,恶狠狠地说道:“滚你妈的蛋!吃吃吃!就他妈知道吃!强子出事了!快去叫人!” 三狗子看看栓子叔那张变形了的脸,不敢回嘴,也顾不上扔在地上的饭碗了,回过头连滚带爬向工棚跑去。 河道里,那辆双篓独轮推土车车头朝天直直地立着,车把插在下边一堆松散的粘土中。强子四肢摊开仰面朝天地躺着,大半个身子已经被粘土盖住。而两根车把其中的一根所插的位置,很明显就是他的心口处! 铁子和柱子就躺在强子身边,两张锋利的铁锹一张倒在铁子大腿根上,一张插在柱子的胳肢窝里。两个人身上都有血迹,显然也是受伤不轻。 第八十五章 夜半敲门声 夜已深沉。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熟睡中的张连义猛地惊醒。他抬起头,那股酒劲还没过去,头晕晕的,肚子里一阵翻腾。身边的女人和孩子仿佛没有听到动静,依然睡得非常香甜的样子。他也不想惊醒她们,扶着头坐起来,下炕穿鞋,轻手轻脚地打开屋门走到院子里,一边往大门方向走,一边皱着眉头问:“谁啊?半夜三更的!” 话音刚落,外边的敲门声戛然而止,再也没有了动静。 张连义心中不悦,也懒得再问,走上前一把拉开院门,正想发火,却发现院门外空无一人。 这是怎么回事?他满腹狐疑地探头向两边的街道上望去,却见整条街上空空荡荡的,根本就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张连义心里纳闷,难道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出现了幻觉?嗯!这倒是极有可能,如果真的有人敲门,一向警醒的强子娘总不可能听不见,或许是自己真的喝多了出现了幻听吧!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随手把院门一关,顺便去茅厕上个厕所吧。 然而,他刚解开裤子还没蹲下呢,就听院门又是一阵‘咣咣咣’乱响,这一次的敲门声清晰之极,猝不及防之下,竟然把张连义吓了一哆嗦,刚刚上来的一点尿意一下子被吓了回去。 这一下他可是真的恼了。半夜三更的,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这冷哈哈的天气,半夜里这么折腾人,可就实在是有点过分了。 这一次,张连义不再说话,他忍着怒气轻手轻脚地走出茅厕,紧贴着南屋墙根悄悄走到了大门后边。急促的敲门声仍在继续,他并没有开门,而是把眼睛贴到了门缝上偷偷往外看,心说我看看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这么缺德。 然而这一看不打紧,张连义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门外没人!可敲门声依旧,而且,门板的振动告诉他,这一切绝对不是幻觉! 一股凉意从他脊梁上嗖地钻了上来。这种诡异的情景若是放到别人身上,不当时就吓尿了才怪。不过这几年张连义所经历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确实太多,眼前的景象对他而言倒并不是多么可怕。 他慢慢地直起身来,脑子里急速地转动着:这是咋回事?见鬼了?貔仙?狐仙?黄大仙?可不管是什么东西,它一直在这敲门是咋回事?还有,为什么这么大的敲门声,邻居们甚至是自家老婆孩子都听不见?难道说这门就只是敲给自己听的不成? 他站在那儿想了好一会,敲门声依旧,他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最后他也烦了,心一横,把手放到门闩上,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拉开,然后猛一下打开了院门。 敲门声一下子消失了,似乎有一股阴冷的雾气从身边飘了过去,门外却仍旧空无一人。 张连义恼怒地往地上吐口吐沫,狠狠地骂了两句,然后回头关上院门。这次他学乖了,不走,就悄悄站在门后等着。 过了许久,敲门声却始终没有再响起。张连义松了一口气,这早春的夜里实在是有些冷,他三两步跑到茅厕撒完了尿,回头往堂屋里跑去。堂屋的门开着,他也没多想,或许是刚才被风吹开了吧! 然而刚一进门他就发觉不对,屋里的煤油灯亮了,强子他娘不知道啥时候已经爬了起来,呆呆地坐在炕上,嘴唇发白,身体瑟瑟发抖,一对空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煤油灯,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张连义眉头一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关好房门,走上前正要伸手去摸女人的额头,却见她神经质一样猛地躲开,嘴里大叫一声:“强子!不是我!” 这一声大叫一下子把身边的莲花惊醒了过来,小女孩打了个哆嗦,睁开眼,一脸茫然地看看他俩,撇撇嘴似乎要哭。然而也可能是太困吧,只是嘴里轻轻地呜咽了两声,随即一翻身又睡了过去。 这一下张连义不敢再轻易去碰她了,不过心里倒是有些释然:强子这时候远在七八十里地之外的小清河工地上呢,可能是女人想儿子想得狠了,做噩梦了吧。 他坐在炕沿上脱下鞋子,轻手轻脚地爬上炕挪到女人身边,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里,用尽可能轻柔的语气问道:“他娘,咋啦?是梦到啥了吧?” 可能是感受到了男人那熟悉的体温,女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身体一软,一下子瘫软在了张连义的怀里。她呼吸急促地喘了好久,这才抬起头看着丈夫说道:“他爹,我刚才......我刚才看到强子了。” 张连义笑了:“别再那瞎想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强子走得时间长了,你想他想得厉害,做梦了。睡吧!据我估计,这次的‘伕’也差不多该完工了,过不了几天强子就能回来,放心吧!” 女人固执地摇摇头,仿佛仍旧是心有余悸地说:“他爹,你不用哄我,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做梦。是强子回来了,他身上全是血。不过他看起来好像呆愣愣的,是......是......” 她浑身又是一抖,似乎非常害怕,声音也越来越低。 张连义有点不耐烦:“是什么啊?半夜三更的,说啥胡话呢?!” 女人的身体又抖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把头深深地埋在了丈夫怀里,嘴里轻轻吐出了一句话:“是......是虎子,是虎子领着强子回来的!我刚才......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 张连义身体一僵,脑子里一下子想起了刚才一连两次的敲门声。对于他来说,女人所描述的景象并不陌生,以前虎子还在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见到过这种异象。他心里一片冰凉:可能强子真的出事了! 女人的声音继续从怀里幽幽传来:“他爹,刚才的敲门声,我也听到了。你......你还记得那年三大爷家二胖的事吗?” 张连义当然记得。 二胖是张家庄少有的能人,参军之后不久就当上了部队里的运输连连长。他这人头脑灵活又能说会道,三年义务兵完事之后并没有转业回家,而是转成了志愿兵,也就是说,从此之后他就成了专业军人,吃皇粮,不用再回家种地了。 这对于一个农村娃娃来说可以说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那年月甚至直到现在还是如此吧,农村孩子想要走出农家门,不外乎有两个途径:第一是上学,考上大学之后,国家分配一个工作,当工人或是干脆进入政府部门;第二就是当兵,一旦转成了志愿兵,那也算是端上了国家的铁饭碗,一辈子衣食不愁了。更何况二胖那时候当的还是让所有农村孩子都梦寐以求的好兵种——汽车兵!那年月,汽车这东西本就是一件颇为稀缺的物事,开汽车的人在农村人眼里那更是高贵而神秘的。一句话,那时候的二胖就是整个张家庄人的骄傲,三大爷那几年在村里那也是昂首挺胸,吐唾沫带响的一个人物。 不过好景不长,到二胖当兵第五年的秋天,祸事来了。 有那么半月的时间吧,每天到了半夜时分,三大爷一家人总会听到外边有人敲门,出去问呢,没人应声,敲门声也会随之消失,打开门,外边也总是看不见人。 刚开始的时候,三大爷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年轻恶作剧,也没当回事。谁知道这敲门声总是不断,三大爷就有点烦了。不过既然抓不到人,他也没辙,而且逐渐地心里也有点发虚,心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他们家了。 到了最后他实在没有办法,于是就偷偷跑到邻村的一个神婆家询问。那时候破除封建迷信之风正盛,什么神婆神汉阴阳先生啥的都不敢动弹,有事的时候,也只能暗地里搞一搞,大动作是绝对不会有的。三大爷家是军属,自然对这种人是避之而唯恐不及,这一次也实在是被逼得没了办法,才会这么做。 都是三里五村的,那神婆自然也认识三大爷。见到他进门,那神婆也不多说,开口就告诉他回家之后,晚上临睡觉之前在大门口撒上一层石灰面,要是夜里有人敲门也别管,等天亮之后,看看石灰面上有没有脚印,然后再来找她。 三大爷有些半信半疑,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照办。 这天夜里,敲门声如约而来。第二天早上,三大爷很早就从炕上爬起来,打开院门看时,顿时傻眼了:院门外的石灰面平平整整,根本看不见哪怕是一个脚印! 这下子三大爷可就慌了。他二话不说,冲出门就跑到了那个神婆家。那个神婆看着气喘吁吁一脸晦气的三大爷仍然没有废话,开口就说:“他大叔,我说的话你信吗?” 这时候的三大爷早已是六神无主,再也没有了汽车连长他爹的派头,对着人家神婆点头如捣蒜:“我信我信!大嫂子你今天说啥我都信!” 第八十六章 长弓 神婆犹豫了一会,又说:“他大叔,我说的话可能不太中听,你真想听?!” 三大爷想也不想地又是连连点头:“没事没事!大嫂子你尽管说,你说啥我都听!” 那神婆又想了好大一会,最终还是摇摇头说:“算了,有些事说出来不好,这样吧,我去你家一趟。” 三大爷有些纳闷,不过也不好多说,只好领着神婆回到了家里。进门之后,神婆迳直走到堂屋里挂着的一张照片前站住。照片上,一身戎装的二胖神采飞扬,一幅英姿勃发的样子。 三大爷两口子有点莫名其妙,正想借机夸儿子几句呢,却见那神婆伸手把相框给摘了下来,拿在手里回头走到大门口神神秘秘地鼓捣了好一会,吩咐三大爷把相片放到了门框上方的缝隙里。然后什么话也没说,走了。 说也奇怪,到了夜里,外面的敲门声只响了一声,随即就消失了。从那之后半月的时间里,敲门声再也没有响过。三大爷非常得意,逢人就说什么军人就是厉害,一张照片都能辟邪。然而这话传到那神婆耳朵里之后,神婆却说了一句话:“辟邪?!俺那只不过是给外边的游魂找个窝!” 当然这话也不会有人在意,直到三个月之后,部队上有消息传来:二胖在三个月之前,也就是三大爷第一次听到敲门声的那一天,带着部队在山区执行任务的时候,汽车翻下山沟,牺牲了。 直到这时,村里人才明白了那敲门声的来源,也明白了为什么神婆把二胖的相片放到门框上之后就再也没了敲门声:那是二胖的魂魄千里归来却又魂魄无依,所以才会一直敲门示警。等到那张照片出现在门框上的时候,就等于又有了一个暂时的躯体。他住下了,回家了,当然也就不会再半夜敲门。 这件事当时在张家庄传得沸沸扬扬,张连义自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联系到今天夜里的情形,他心里突然间就凉了半截:强子,不会真的出啥事了吧?! 这一宿夫妻俩再也没有了一点睡意,两人互相依偎着盯着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呆呆发愣,心里满满的都是远在小清河清淤工地的强子。 第二天,张连义跑到村委上班,见那里一切正常,好像没有听到什么关于清淤工地的消息。不过,昨晚的那些诡异场景还是不停地在他脑海里闪过,让他心乱如麻,一刻也不得安稳。 到了中午时分,他忽然听到办公室外面的院子里有两个人在吵架。一个说:“张老六!咱村里谁不知道你小子整天偷鸡摸狗不干正事?我家的老母鸡肯定是你小子偷走的!走走走!去找村长说理去!” 另一个人也毫不示弱:“二蛋子你别血口喷人!老子昨天夜里老老实实在家搂着老婆睡觉呢!你们家老母鸡丢了,说不定是被黄鼠狼叼走了呢!赖我干啥?!” 这时候就听到外边房门响,村长的声音随即传来:“老六,你怎么又闯祸了?都老大不小的了,这偷鸡摸狗的毛病咋改不了?整天让人家这么找来找去,寒不寒碜哪?” 就听二蛋子大叫起来:“这不村长在这呢!你给评评理。这张老六在我们家附近转悠了好几天了,俺猜着就准没好事,这不,俺家里唯一一只下蛋的老母鸡就给他偷走了!村长啊!咱农村人过日子,可就指着这鸡腚银行呢!你可得给俺做主!” 张老六也大声叫起屈来:“冤枉啊村长!这次真不是俺做的!不是俺!真不是俺!不信你去问俺媳妇,俺昨晚一直在家,一根鸡毛也没见哪!” ‘不是俺’?!张连义心中一动,昨晚堂屋里那一幕忽然涌入了脑海:他刚进屋的时候,强子娘就一直在那呆呆地嘀咕:“强子,不是俺!不是俺!” 昨晚的事情太过诡异,他心里麻乱,倒是忽略了这个细节,到底是咋回事?他坐不住了,站起身冲出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往家里赶去。 进了家门,灶房里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冒出炊烟,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不见人影。这娘们去哪了?怎么没做中午饭?堂屋里似乎有什么动静,咿咿呀呀的,应该是女人的声音。 这时候他有些心烦意乱,也没多想,直接上前推开了房门。面前出现的情景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房间里香烟缭绕,迎面八仙桌上摆了一个小小的神龛,里边贴了一张写有‘仙’字的黄纸。神龛前,六个木人箭手一字排开,箭尖朝外,正对着门口。一刹那间,张连义甚至感觉到了一种浓重的杀气,眉心处都有点痒痒的感觉。 八仙桌靠近前沿的地方摆着供品和一个插着供香的茶杯,三支香已经快要燃尽,香灰并没有落下来,而是弯弯曲曲地分别形成了两个空心圆。三支香,六个空心圆,对着后边的六支箭。这是在射箭靶吗?张连义忽然有点啼笑皆非了。 地面上,强子娘背对着房门直挺挺地跪在那儿,嘴里在不停地念叨着什么,语速极快,根本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然而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神秘而阴冷的气氛,让张连义浑身发冷,而且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总而言之一句话:房间里变得让他很不舒服!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安,走上前站在女人身后,尽量放缓了语气说道:“他娘,我不是说过不让你动这些东西吗?你咋又拿出来了?现在到处都在破除封建迷信,这些东西让外人看见了,是要犯错误的!” 强子娘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却并不说话,依旧自顾自地在那里念叨着什么。 张连义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咋?我说的话你听不见还是咋的?快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一会让人来看见了,我这村会计还干不干了?” 强子娘的身体又动了动,终于抬起了头,不过仍旧没有回头。就在张连义实在忍不住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女人忽然开口说话了:“混账东西!将军和仙主在此,你竟敢如此无礼!还不快快跪下!” 这一下张连义几乎要惊得从地上蹦起来。那是一个苍老却浑厚有力的男声,声音中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威严,那语气完全就是一个长辈在训斥不懂事的孩子。这声音一出,张连义竟然本能地心生畏惧,根本生不出一点反驳的意识,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在女人身后跪了下来。 女人点点头,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嘴里依旧是那个苍老的男声:“嗯!算你小子识相。说说吧,仙主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张连义心里一阵挣扎,眼前的背影明明就是强子娘,自己的婆娘啊!这到底是咋回事?心里想着,嘴里便问了出来:“你到底是谁?怎么到我家来的?” 女人突然笑了起来:“我是谁?我是谁?!以前你见过我,难道还听不出我的声音?” 张连义脑子里灵光一闪,‘嗡’的一声,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女人的背影,许久才终于说出话来:“你......你是长弓?!” 他此时心里的震撼可说是无以复加,说话时声音颤抖,真正的是有点瞠目结舌。长弓,不管是按照他当初在签订仙契时看到的景象,还是五爷爷的说法,这个长弓乃是他们张家的老祖宗,正是他带着那个所谓的‘仙主’九尾狐从江南一路逃亡来到了这里,‘长弓’为‘张’,最后繁衍而成了他们这个并不算大的家族。而那个与仙主之间的契约,也正是他们家这位老祖宗第一个签订并传承下来的东西。 女人并不否认:“不错!我是长弓。不过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却还敢对我直呼其名,若不是你胆子大,那就是根本不懂规矩。难道说......现如今你们这些后世子孙都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忘了不成?据我所知,这齐鲁之地,向来最重礼仪,这是怎么回事?哦......我明白了!难怪你小子根本不把‘仙契’当回事,你小子根本不知道‘仁、义、礼、智、信是咋回事吧?” 这话一出口,张连义反而一下子放下心来,他心里甚至还有点腻歪:又是鬼上身,你们还能不能来点别的啊?不过他嘴里可没这么说。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冷冷地说道:“老祖宗是吧?您也别跟俺讲什么三纲五常的大道理,说说吧,今天你跑到也不知道是你多少代的孙媳妇身上,到底要干啥?!“ 虽然也曾在签订仙契时看到过当年那些惨烈的过往,但千百年的沧海桑田,那些古人早已在岁月的长河中湮没无踪,想让张连义因此而生出像当年的长弓一样的忠诚、敬畏和刻骨的仇恨,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他也很清楚,就算仇恨又如何?千年之下,当年的越王勾践和他手下的一干臣子都已经身化黄土,纵然有滔天恨意,那也是只能成空了。而且自从虎子死后,他心中对于那位‘仙主’仅有的一点同情和敬畏已经完全被洗刷一空,他现在想做的,并不是顺从,而是利用。 ‘鬼门’在我手里,你们,包括我的老祖宗长弓,有和我对抗的资格吗?张连义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 第八十七章 告诫 村委大院里。 村长好不容易把二蛋子和张老六的事情处理完毕(所谓处理,也不过就是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而已。这没凭没据的,都是庄里乡亲,而且那张老六还是一个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堂堂一村之长总不能跑人家家里去搜搜有没有鸡毛吧?而且就算搜出来了又能咋样?还能因为一只鸡就把他送进局子里去?经过一番明里暗里的提醒和暗示,二蛋子只好自认倒霉,只是让张老六答应过了年给他赊五只小鸡了事。),刚要回头往办公室走,就听大门口一阵喧哗,又有人闯了进来。 村长心里就有点烦,心说这还让不让老子吃饭了?这一出一出的,还没完了咋的?心里想着,回头正要骂,话到嘴边,却又伸着脖子咽了下去。 来人是这次张家庄‘出伕’的领队栓子叔,跟他平辈,而且还比他大了两岁。不光如此,栓子叔之所以能够作为领队带人‘出伕’,就是因为他为人精明能干而且性格强悍,不惹事,但是也不怕事,在村子里颇有威望。这样一个人,就算是他当村长的,当然也不能像对待二蛋子、张老六那种人一样,随随便便开口就骂了。而且此时的栓子叔满头大汗,一脸焦急的样子,很明显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要不然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这么失态? 都是在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彼此之间了解极深,此时一看到栓子叔的样子,村长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子:不好!肯定是工地上出事了! 他连忙走下台阶迎上去,一迭声地问:“栓子哥,怎么了这是?别急别急,先进屋喝口水再说。” 说着伸手来拉栓子叔的胳膊。 没想到栓子叔一甩手,捂着脸就坐在了地上,嘴里语无伦次地嚷着:“喝啥水啊?!喝啥水啊?!这时候还喝啥水啊?!工地上出大事了你知道不?出大事了!你知道不?!” 这下子连村长也感觉有点毛了前爪的意思,心里一下子没了底。不过他毕竟是一村之长啊!他也知道,要是自己再慌了神,这事情就很难控制了。 想到这,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内心的恐慌,低下头轻声问:“栓子哥,你先别慌,到底啥事啊?总不成是天塌了?” 栓子叔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可不是天塌了咋地?可不是天塌了咋地?你说这可咋办啊?强子他......唉!这可咋跟连义交代啊!我说,你也别问了,自己去看看吧!” 说着伸手往门口一指,就看见三狗子赶着村里的马车,哭丧着脸走了进来。 这时候,村委门口已经挤满了跟来的村民,一个个面色惊慌,交头接耳。村长铁青着脸跑过去,一把推开三狗子往车上一看,就见强子面色苍白,大张着嘴躺在车上,一双无神的眼睛仰望着天空,面容扭曲,似乎仍旧充满了不甘和痛苦。胸口上,一个茶杯粗细的血窟窿血肉模糊,衣服上血迹斑斑,已经全部变成了黑色。 村长腿一软,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堂屋里,强子娘似乎也有些尴尬(当然有这种感觉的这其实不是她,而是附身的长弓)。是啊!作为一个祖宗级别的人物,就算是阴阳有别,但是附身于一个后辈媳妇身上,好像也总是不算什么光彩的事情。 不过这种尴尬转眼间就被一股按捺不住的怒气代替了。自己不管咋说都是眼前这小子的祖先啊!抛开人鬼之分暂且不说,一个人对于自己的祖宗总该有一点最起码的尊重和敬畏吧!可眼前这小子怎么完全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嘴角那一丝嘲讽的微笑和不屑,在打掉了他刚开始踌躇满志的自信的同时,也彻底将他的怒火激发了出来。 就见强子娘猛地站起身来,一回头,用手指着张连义的鼻子尖大声吼道:“放肆!后辈无知,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看着女人因扭曲变形而变得丑陋而恐怖的脸,张连义脑海中忽然闪过当初虎子落桥前自己在河面上看到的那一幕,他心里一寒,紧接着却是怒气勃发。只见他用一种阴冷的目光紧盯着强子娘那张扭曲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无礼?!你这时候来跟我摆祖宗架子了?当初虎子死的时候,你这位祖宗去哪了?你身为张家先祖,不是护佑子孙平安,却为了你那一个千年之前的契约把后人的生命当做儿戏!就是你这样的先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的?呸!......” 话音未落,强子娘已是大叫一声:“住口!”张连义还没等反应过来呢,就见她身体一动,耳边‘啪’的一声脆响,脸上一热,脚下一空,整个身体居然被她一巴掌打得斜刺里飞了起来,脑袋‘咚’的一声撞在墙上,差点晕了过去。 强子娘只是一个出身大户人家的普通农家妇女,虽说因为整日劳作而身体壮硕,但也不至于有这般身手和力气。然而此时主导她身体的可不是她自己,而是那位当年身经百战的长弓!那种从刀光剑影的血雨腥风中淬炼而来的搏击经验可真不是盖的,张连义脸颊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手掌印,嘴里咸咸的,用手一摸,鼻孔出血,腮帮子也立刻肿了起来。 这一来他可真的恼了,他不假思索地顺手从地上抓起一个小马扎,跳起来照着强子娘当头便打。 强子娘双眼一眯,似乎是毫不在意地用左手一扒拉,马扎已经易手。紧接着张连义就看见一只白嫩的拳头迅速变大,眼前一黑,脑子里‘轰’的一声,身体顿时再次失去了控制,腾云驾雾一般往后飞了出去。 眼看着张连义的身子从屋门口穿出,就要四仰八叉地跌在地上,却见门口处人影一闪,强子娘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后发先至,一把拉住张连义的手腕子往回一带,身体一旋,竟然轻轻巧巧地将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带回了堂屋,一抖手,将他直接扔在了炕上。 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这简直就是逆天的节奏啊!这身手,这情态,简直都跟东方不败有得一拼了。当然那时候的张连义可不知道东方不败是何方神圣,不过他躺在炕上懵了好大一会之后,终于明白了一件事:眼前这个人虽说是自家婆娘的样子,但其实骨子里并不是她。自家恼怒之下居然忘了这一点,只顾着怪罪婆娘身体里的老祖宗不曾保佑虎子,却忘了这位老祖宗当年那也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人物。 看着张连义那狼狈的样子,强子娘脸上也像刚才的张连义一样,露出了嘲讽而不屑的笑容:“小子,老实了吧?老实了,就乖乖听我说。” 此时张连义已经完全明白双方的武力水平完全不是一个层次,虽然心里气得发狂,却又不敢再表现出来,只好盯着强子娘不说话,但一只手却暗暗地从背后向炕头上叠好的被褥下伸了过去。 强子娘叹了一口气,语气中竟然满是沧桑和无奈:“小子,你是叫连义是吧?我也知道你心有不甘,更知道你因为虎子的事恨苦了将军和仙主。但是,当年将军和仙主蒙冤而死,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有一天回到越国,以多年修炼的地煞灵体向勾践后人复仇,然后回归双乳峰下紫竹林,避世修行。我当年受将军厚恩,无以为报,于是只好以鲜血为引与仙主签下这份契约,张家子孙,世世代代守护陵寝,帮助他们完成心愿。既然你身上流传着我的血脉,其实不论你是否接续契约,这份使命也是逃脱不掉的,你抗拒,便会受到惩罚,你明白了吗?” 张连义一边在炕上慢慢移动着身体,一边冷笑着说:“你这话根本就是不讲理。当年那个将军对你好那是你们的事,你要报恩那也是你的事,拉上我们干啥?再者说了,就算你要拉,这张家庄你的后代多了,干嘛一定要盯着我不放?我欠你们的啊?!” 说话间,伸到被褥底下的手指已经摸到了那块骷髅石板的边缘。他轻轻握住石板一角,开始一点一点地往外抽。 强子娘忽然摇了摇头,看着他身后说道:“小子,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不过你既然知道了那件东西的用处,那就应该明白仙主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你了。你也不用想着要用它来赶我走,因这鬼门之故,我已经在此困守千年,我早该走了!只是你要记住:这鬼门可通阴锁阳,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翻转时空、虚实。有些事,你若是顺势而为,那么真可入梦;如果你一意孤行,那么必会噩梦成真。如今梦已成局,若是你再这么执迷不悟贪求不足,那么不但家人有难,而且后必有妖!好了小子,你把那东西放下吧!我走了,走了!” 声音渐渐变小,强子娘身体一阵痉挛,蓦地倒了下去。 第八十八章 毁约 张连义吃了一惊,连忙从炕上跳下来,却见强子娘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嘴里发出一阵阵无意识的低吟。好在那时候农村房屋里还只是那种略微夯实的土质地面,并不像后来兴起的瓷砖地面那样坚硬,所以并未受伤。 此时的张连义还不能确认强子娘是否真的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对于刚才的那种遭遇,依旧是心有余悸。他警惕地慢慢走上前去,在强子娘身边蹲下,然后试探着在她身上拍了两下,轻声呼唤着:“他娘,醒醒!醒醒!” 只见强子娘眉头皱了两下,似乎非常不舒服的样子,然后缓缓睁开了双眼。她有些茫然地看着丈夫,眼神里竟是有些陌生的感觉。不过,她眼底的那种阴冷和暴躁却已经彻底消失了,慢慢地,眼神里也开始有了些许暖意。 张连义终于放下心来,他本能地感觉,此时的妻子已经大致恢复了正常,或许只是因为被阴魂附体的时间太长,所以脑子里还残留了一点别人的意识而已。 他俯下身,慢慢地扶起妻子的身体,嘴里尽量轻柔地说道:“他娘,起来吧!地上凉,看别冻坏了身子。” 女人的眼睛在张连义脸上仔细地审视着,眼圈逐渐红了起来:“他爹,我刚才......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这是咋回事啊?我怎么......我怎么躺在地上了?” 张连义不敢告诉她真相,只是柔声安慰:“没事,可能是你这段时间累着了,刚才我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你躺在地上,可能是晕倒了吧,休息休息就好了。” 女人摇摇头,有点踟蹰地说:“不对,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而且好像是和强子有关。就是......就是现在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子里总像是有一些影子在晃,可是又怎么也看不清楚。你说,强子他......强子他不会真的出啥事吧?” 张连义忽然间有些烦躁,正想发火,但是看着妻子那憔悴柔弱的样子,却又有些不忍。他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心绪,这才想起了自己赶回家的目的。看看妻子好像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娘,我记得昨天晚上我从院子里回屋的时候,好像听见你一直在说一句话,而且还叫着强子的名字。那时候,你到底是想说些什么啊?” 强子娘眼里一片茫然:“我说了吗?我怎么啥都想不起来了呢?” 张连义叹了一口气,心说算了,看来妻子昨晚也就是做了噩梦之后,脑子有些不清醒吧,她说的那些话,可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其实,虽说他潜意识里也觉得强子可能出了啥事,却也不愿意去相信这些:强子不比虎子,虽说倔强,但是却一直很守规矩,相比较大多数同龄人来说,应该还算得上是少年老成的那一类人,再说这次‘出伕’带队的栓子叔做事周全老道,有他看着,还能出啥大事不成? 他扶着妻子慢慢站起身,想要扶她去炕上歇息,没想到这时候女人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摆在八仙桌上的神龛和木人上,就见她突然间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指着桌子上的那些东西叫了起来:“是他!是他!是他把强子和虎子带走了!而且,而且强子还怨我不听那人的话,所以那人就把他带到一个很深、很黑、很冷的地方去了!” 张连义一怔,脸上的神情逐渐冷了起来:“是吗?他还说什么了?” 女人身体一僵,慢慢地向他转过脸来,神色间已经充满了阴狠的意味,她慢慢地把嘴凑到他的耳边,一字一句地拉长了声音说:“他还说,要是我们再不听话,那人就会把我、你、还有莲花,全都带到那个地方去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张连义并不退缩,直视着妻子的眼睛,用非常认真的口吻说道:“是吗?!你说的这些,我确实挺害怕的。不过,你得弄清楚一点:这件事不是我在求你,而是你在求我!你想用这种手段来要挟我,不觉得有点可笑吗?你也别跟我提什么契约,那些东西是你一千多年前跟那个长弓签的,跟我无关!或许你觉得长弓替你做事顺理成章,因为他是你们的家仆,但可惜现在是新社会了,你们那时候的那一套,现在早就行不通了,那个什么劳什子契约,对现在的张家人来说,也根本没什么效力。你想让我帮你,那好,拿等价的东西来换!” 强子娘嘴角下弯,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他爹,那你想要什么啊?”神态间竟是充满了娇媚。 张连义心中一荡,一瞬间竟是有些神不守舍,他连忙把目光避开对方的脸,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别的,把以前我失去的,全都还给我!虎子、房子、财产、田地!” 强子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他爹,你好贪心啊!不过,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讲条件吗?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个梦想成真!” 说完挣开张连义的手,一步步走到门口,猛地打开了房门。 院子里脚步声响,村长和栓子叔满脸沉重地走了进来。 ....................................................... 按照农村的规矩,在外凶死的人是不能再运回家里停放的,和虎子一样,强子的尸身只能当天火化,然后把骨灰直接下葬,而且,他们还都不能葬入祖坟。 看着野地里那两个并肩而立的坟头,再看看身边满面笑容,显然已经有些神智失常的妻子和抱着她的大腿‘嘤嘤’哭泣手足无措的莲花,张连义心里一片冰凉。他不知道,随着两个儿子的先后去世,自己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难道,这就是当初那个皮子山还有后来的五爷爷曾经许诺过他的,那些‘仙主’可以赋予他的巨大好处?! 身边帮忙的乡亲们已经逐渐散去,早春的傍晚,风卷起去年冬日遗留的落叶堆积成满地斑驳的凄凉,田野间暮霭渐起,风声如泣如诉。张连义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伴着三个踟蹰的背影愈去愈远,天地间似乎充满了阴森森的鬼意。 晚饭,只有强子娘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吃着,对于白天发生的事情,她似乎无所萦怀一般。只不过偶尔的,张连义也能从她眼里看出一点忧伤闪过,却总是一闪即逝。 房间里还是三个人,但是浓浓的哀伤却已经挥之不去,就连莲花那张天真的小脸上也早已看不见笑容。感受着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冰冷和娘脸上的毫不在乎,这个小姑娘似乎也能察觉到这个夜晚的不同寻常。她没有依偎在娘怀里撒娇,因为她看向娘的眼神里竟有着莫名的畏惧;她也没有去纠缠爹,去为自己幼小无助的心灵寻求那种本应是理所当然的抚慰,因为爹身上的那种冰冷让她从心底里不寒而栗,不自觉地只想远离。 小姑娘一个人默默地洗脚,脱衣上炕钻进被窝,细细的呼吸中不时夹杂着一声声哽咽。这个小小的人儿,过早的,领会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 张连义搬个马扎,一个人面对着八仙桌静静地坐着,不做声,只是一直接一支地抽烟。朦胧的烟雾缭绕着,短短的一天时间,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消瘦而又苍白,一双原本还算得上有神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往事如潮水般在他心里循环往复,一幕接着一幕。 炕上,强子娘依旧如往日一般就着昏黄的煤油灯光做着一双千层底的黑条绒布鞋,麻线在鞋底和鞋帮之间穿过,‘嗤嗤’作响。张连义无意中斜眼看时,竟突然间怒火勃发:那双鞋,是给强子做的! 这样的情形之下,一个男人、一个中年丧子的男人、一个两年之内连丧两子的父亲、一个原本时时刻刻做着失而复得之梦的往日少爷、一个面对着妻子从温良贤淑乍然变得冷酷无情已如陌生人的丈夫,又如何让他继续保持冷静和理智、儒雅和风度? 张连义猛地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地抢上前一把将妻子手里的布鞋抢过来,顺手拉开房门扔了出去。他瞪着红红的眼睛紧紧地逼视着妻子,那神情,完全是在面对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用一种吃人一样的语气,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你他妈的到底是谁?!强子已经被你害死了!害死了!你这样虚情假意,装给谁看?!” 强子娘先是一愣,眼圈微红,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是如冰山一般的阴冷:“他爹,你这是咋了?胡说什么啊?强子他现在好好的跟我在一块呢!天冷了,我给他做双鞋子穿,你干嘛扔掉啊?” 说完不再理他,自顾自下炕走出房门,把鞋子拾了回来,旁若无人地爬上炕,很认真地继续做她的针线活。 此时的张连义几近崩溃,他发了疯一样一下子扑到八仙桌前,一把抓起神龛高举过顶,拼命地摔在地上,像个疯子一般咬着牙,一脚接着一脚地拼命踩踏。 神龛碎了,那张血红的‘仙’字也被碾成了一地碎屑。 房间里越发阴冷起来,一如强子娘瞟向丈夫的眼神。 第八十九章 开仙门 河边的杨柳已经抽出了点点嫩芽,田野间,平展展的麦田里也有了生命的萌动,天是渐渐地开始回暖了,河水也已经开始不知疲倦地汩汩流淌。张家庄的‘出伕’队伍早就回家,乡亲们又开始了按部就班的一年农忙。对于他们来说,不管是虎子也好,强子也罢,黄泉路上无老少,既然已经走上了那条不归路,那就已经是古人了。或许会有一些茶余饭后的感叹,也或许会有一些偶尔为之的唏嘘,但这些毕竟已经过去了。事不关己的时候,人们总是善于遗忘的。 然而,张连义家那座刚刚落成不过几年的农家小院,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与渐趋温暖热闹渐趋生机盎然的天气相反,小院里越来越是冷寂,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阴沉沉的,一天到晚充满了死寂。 从那天开始,强子娘仿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每天沉浸在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里,强子和虎子的衣服鞋袜一件件地做了出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炕头上。每天一早一晚,她总是会准时地去两个孩子的房间里打扫收拾,早上叠被,晚上铺炕,甚至是一日三餐的饭桌上,她也依旧是认认真真地摆放好五副碗筷,生活仿佛一如既往,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变化。对于丈夫的指责和冷言冷语,她总是一笑了之,不争吵,不辩解,使得张连义每次一进家门,就好像进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潭,平静,却又沉闷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刚开始,张连义还只是在实在是压抑得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偶尔在村委那间会计室里对付一宿,算是暂时避开一下家里那种看似平静实则诡异的氛围,给自己压抑的心情做一下放松,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也因为会计室里并没有床,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觉实在是不太舒服,所以他还能在大部分的时间里按时回家吃饭、睡觉。然而随着天气迅速转暖,再加上家里那种诡异的气氛越来越是浓重,到了最后,他干脆从家里把被褥带到村委,偷偷锁在一个闲置的柜子里。到了晚上,他回到家匆匆忙忙地吃几口饭,然后回头就走,就把那张白天办公用的桌子当成了床铺,一个人倒也清静,心里竟是说不出来的轻松。 而且更让他高兴的一点是:只要他睡在村委,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就不会再出现,而且他还不用整天睹物思人,虎子和强子在他心里造成的创伤也好像正在渐渐平复。 对于他的夜不归宿,他不解释,强子娘居然也从不过问,就好像在她眼里,这时候的张连义妇女反而成了两个透明的、甚至是可有可无的人。这也使得张连义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生出了些许失落和伤心:那些曾经你贪我爱好得蜜里调油的好日子,就这么一夜之间完全改变了模样,失去了、不见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极度的失望之下,张连义也不再忌讳什么,他从集市上买来一套简易的锅碗瓢盆,借着村委日常烧水用的煤泥炉烧火做饭,就这么正大光明地住在了村委。刚开始的时候,村委那帮同事还都问过他,也劝过他,但是他却只是笑笑不说话,不反驳,也不解释,只是该咋不回家还是咋不回家。 这样时间长了,大家也逐渐习惯了他的这种生活状态。除了偶尔会有人感叹一下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中年丧子等等人生的无奈和悲哀之外,向他投来一抹同情而悲悯的目光之外,也不再有人多说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春天已经过去,一场淋漓尽致的透雨过后,夏天突如其来。 张家庄距离乌河还挺远的,夏季村庄里的排水,主要依靠的就是村里村外的几个大湾,也就是或天然或人工刨出来的一种储水的水塘。这些湾子之间互不关联,自然也不能流动,所以这水流进去之后,便成了一潭真正的死水,到了夏季,这些湾子也就成为了蚊虫滋生的圣地,加上村庄周围有许多零星分布的草甸子,也非常适合蚊虫藏身,所以夏天的张家庄,真正是蚊虫肆虐,往往天刚一擦黑,大片大片的蚊子就成群结队地飞了出来,吹着喇叭在村庄里四处扫荡,不分人畜鸡鸭鹅狗猫,遇见活物就一哄而上,端的是让人防不胜防、烦不胜烦。于是每到这种时候,蚊帐就成了人们必不可少的生活必需品。 在村委熬了几宿之后,张连义就有点扛不住了。这村委会计室虽然清静,但一个人身上的血那可是有数的,总不能全喂了蚊子吧?无可奈何之下,张连义收拾收拾,终于回家了。 一进门,院子里似乎依旧是收拾得井井有条,灶房里的烟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堂屋里亮着灯,饭菜的香气从竹帘中透了出来。张连义心里一暖,家的温馨已经久违了,一刹那间,他甚至觉得眼睛有些酸酸的,脑子里想象着老婆和女儿笑吟吟的脸庞,还有那张小小的饭桌、可口的饭菜、不凉也不热的稀粥。仿佛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老婆这段时间恢复得怎么样了?莲花没生病吧?学习还跟得上趟吧?家里的蚊帐......挂上了吧?还好,门口的竹帘已经挂好了,这个,以前女人是不会沾手的,这都是自己的活。 他甚至是有些急切地向屋门口走去。 隔着门帘,灯光投映着一个落寞的背影,隐隐能看到一头长发披肩,与一袭白色的长袍形成了鲜明的色差对比。张连义忽然觉得心里一跳,这种款式的衣服,根本不是时下流行的样式,不但家里从没有过,而且很明显的,就算是张连义已经活到了近五十岁,还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过——那种衣服,只在戏台上看到过。 张连义伸出去的手迟疑了,那个背影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那是自己的妻子吗?他心里有些恍惚起来。迟疑了好一会,他才试探着叫了一声:“他娘,是你吗?” 那个背影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头。莲花的声音一下子响了起来:“爹!爹!你回来了?” 竹帘猛地掀开,一个小小的身影钻了出来。同样是一袭白衣的莲花扎煞着小手扑了过来,不由分说便抱住了他的双腿,一张小脸上满是兴奋,扑闪着一对大眼睛仰头看着他,笑得像一朵纯净的菊花。 张连义弯下腰,把莲花抱在怀里细细地打量着。只觉得她好像长高了一点,圆圆的苹果脸也有点瘦了,下巴尖尖的,原本腮边的两个深深的小酒窝也变得很浅,几乎看不见了的样子。 他轻轻地和女儿碰碰额头,宠溺地说道:“莲花,怎么瘦了?是不是最近没好好吃饭?” 莲花的笑脸忽然黯淡了下来,有些不安地回头看看门口,然后细声细气地说:“不是,我很听话的,每次吃饭都不挑食。就是......就是夜里睡不着。” 张连义有点诧异:“你小孩子家家的,有啥睡不好的?还有啥愁事不成?” 莲花又回头看看门帘后的母亲,低下头,用手玩弄着衣襟,嘟着嘴不说话了,看样子,倒好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却又不敢说的样子。 到了此时,就算张连义再怎么迟钝,他也意识到了这段时间家里可能发生了一些什么变故。而这些变故,必然会与门帘后边这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老婆却看起来绝对是自己的老婆的女人有关。 张连义心里的怒火不知不觉地又冒了出来。 门帘后边的女人终于缓缓转过身来,她用一种完全不符合农村女性的优雅姿态掀开竹帘,露出半张白净细嫩的脸,看着张连义笑语嫣然:“当家的,下班了?饭做好了,快进屋吃饭吧!” 张连义‘哼’了一声,也不作声,自顾自掀开竹帘迈步进房,沉着脸四下打量起来。 堂屋地面上,毫无疑义地摆着那张小饭桌,桌面上五副碗筷,碗里已经盛好了粥。房间里收拾得非常干净,就连八仙桌上的那六个小木人也不见了。 张连义心里一动,随即目光一转,却看到大炕西侧的炕壁上被掏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壁龛,里边甚至还放了一个小小的木质供桌。桌面上,那六个木人箭手一字排开,一个小香炉中香烟缭绕,最里侧靠着内壁放着的,赫然便是那块骷髅石板! 张连义的脑袋‘嗡’的一声,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强子娘的声音婉婉转转,乡音中带着一种特殊的、只属于江南水乡、吴侬软语的独特韵味:“他爹,别看了,快吃饭吧!菜凉了不好吃。” 张连义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妻子那张似熟悉似陌生的脸,指着那个壁龛愣愣地问道:“你......你这是做啥?!” 强子娘笑了,笑得风情万种:“傻瓜!你说我还能干嘛?这段时间你一直忙工作,家里的正事也顾不上,我这不是替你给咱家开‘仙’门吗?开了仙门,咱们一家就能团聚了嘛!” 第九十章 供销社 摇曳的灯光映照着强子娘妩媚的笑容,她掩口轻笑的姿态娇媚不可方物,但在张连义眼里,她没在灯光暗影里的半边面颊却似乎透着一种阴冷的鬼意,那丝绸般光滑的笑声柔柔地盈满了整个房间,无处不在,那种开心、那种柔婉与周围的环境是那么格格不入。张连义心中一阵恶寒,浑身上下顿时冒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其实,自从那次在正月十六的晚上,他伙同强子携带着骷髅石板将误杀虎子的仇人李天吓疯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了这块骷髅石板中所隐藏的秘密和能量,而且,当初在五爷爷家,他以血为媒与护家仙签约之时,也曾经在意象中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块石板实际上是一道门,连接某个区域之内阴阳两界的鬼门。而这一点,自家那位先祖长弓附身强子娘的时候也曾经亲口说过。 所以他非常清楚,这扇所谓的鬼门其实是一把锁,它锁着的,正是那位至今为止只见其害未见其利的护家仙。当然这只是从张连义单方面来看的,其实自从他无意间启动这扇鬼门以来,那种无形的力量影响之下,他们家的日子一直过得挺滋润,衣食住行从来不用发愁。只不过是因为一些或阴差阳错、或刻意为之的原因,最终导致虎子和强子相继夭折,而这其中最直接的原因是出于张连义的贪念,但在那种力量背后隐藏的东西看来却是完全相反的:你只管索取,却不肯履行自己的职责,那我当然会对你作出惩罚!虽然这惩罚有些血腥、有些残酷,但阴阳异质,思维方式自然也就截然不同,你觉得残忍过分,我却觉得理所当然,而这也直接导致了双方矛盾的不可调和与不断升级。 那个小小的壁龛里,香烟缭绕,视线有些模糊。但张连义还是很清晰地看到了一点:在那个月牙凹陷中耷拉着一条红丝线,那块虎子留下的月牙形玉石挂坠就静静地卡在里边。也就是说,现在的鬼门是开着的! 张连义的视线从壁龛慢慢地移到妻子身上,似乎能够模糊地感受到某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他抬起头望向房梁,眼神里竟然有一丝期盼、一点迷茫:隐藏在脊檩中的鹰王灵魄怎么不曾出现? 仿佛能够透视丈夫的想法,强子娘忽然又‘嗤嗤’地笑了起来:“他爹,别找了,你担心啥呢?你看现在咱们的房间里,八位将军八支箭呢!那东西怎么敢出来露头?放心吧!咱们很安全的!” 张连义有点糊涂:“八位?!哪来的八位?” 是啊!按照现在房间里的布局来看,房梁北端的墙上藏着一个木人箭手,壁龛里六个,而房梁南端墙上的那一个早就被他扔进了乌河,算来算去咋着也只有七个啊! 强子娘不停地‘嗤嗤’轻笑,显得开心之极:“傻瓜!那些东西只是容器而已!虽然丢了一个,但是咱们家还有一个现成的容器啊!你看!” 说完向着莲花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就见怀里的莲花身体一颤,脸上的表情和眼神瞬间就变了。她使劲从父亲怀里挣脱出来,用一种明显与年龄不符的动作和速度扑到炕上,手脚麻利地从被子下边摸出了一副弓箭,然后往房梁下的南墙上一贴,小脸抬起,眼睛里带着一股犀利的杀意,紧紧地盯住了屋顶的脊檩。 房顶上似乎有一阵若有若无的翅膀振动声响过,然后就无声无息了,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强子娘那柔美的笑声,如春日的丝雨,不绝如缕。 张连义目光中一片阴冷,他紧盯着眼前的女子,冷冷地说:“你身上还有一点当娘的意识吗?有的话,就放过莲花!我们现在就只有这一个孩子了!” 强子娘脸上闪过一阵痛苦和挣扎,但转眼间却又平静下来,依然是那种轻柔的笑声:“他爹,你这是咋了?莲花现在很好啊!你看就连白头鹰王都怕她!” 张连义双眼喷火,双拳紧握,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很显然他心中的怒火已经到了即将爆发的边缘。然而强子娘却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只管自顾自走上前将莲花手中的弓箭取下来,抱着孩子轻轻放在饭桌旁的马扎上,甚至还满脸疼惜地把小勺放到莲花手里,然后回过头看着张连义说道:“他爹,强子和虎子刚才都吃过了,你们爷俩都快吃饭吧!看一会饭菜都凉了!” 张连义忽然镇定了下来,他若无其事地走到饭桌前坐下,伸手在低着头不停扒饭的莲花小脑袋上抚摸了两下,接着一边拿起筷子,一边平静地说:“他娘,你也快吃吧!吃完了早点睡!看你这段时间好像也挺累的。” 强子娘微微错愕,接下来脸上的笑容更加柔情脉脉了:“嗯,也行,你看你也都好久没回家了,今晚我也不做针线了,咱早点睡,啊?” 说话间甚至还对着丈夫丢了个眼风,脸颊上也泛起了一抹红晕。 说也奇怪,尽管张连义明知道眼前的女子并不完全是他真正的妻子,但却依然禁不住心里一荡。他一边‘西里呼噜’地喝着稀粥,一边含混地点头:“嗯嗯嗯!咱早点睡!” 只是他并没有察觉,在他背后的镜子里边,他的身上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暗影,举手投足,跟他的动作保持一致。而镜像中他对面的强子娘身上,也明显有一圈白色的光影,她含情脉脉的眼神其实是越过了他的肩膀,正在与镜中的影像对视。 ..................................................... 第二天一早,张连义赶到村委,破天荒地向村长请了一天的假。说实话,自从他上任以来,一直是兢兢业业,工作得非常认真。这一个小小的张家庄本来就没有多少账目可做,所以他的工作就总能做得井井有条并且颇有提前量。所以见到他请假时,村长虽然也觉得有点奇怪,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呵呵地跟他开了几句玩笑,比如什么小别胜新婚啦、时间长了不回家让老婆吸干了怎么怎么的一大堆着三不着两的荤话。 张连义也不以为忤,顺口搭腔地扯了几句玩笑,回头到会计室拿上自己的人造革皮包,锁好门,直接出了村委,沿着大路向双余村方向赶去。 前边咱们就说过,双余村坐落于乌河西岸大约三四里地的地方,与张家庄的直线距离也就十二三里的样子。从张家庄到双余村必须要经过乌河大桥,大桥东头有一家供销社。张连义走到这里毫不犹豫,直接一头钻了进去。 有了固定的工作之后自然也就有了固定的收入,这时候的张连义虽然算不上多么富有,但身上也并不缺钱。他从人造革皮包里取出来不少粮油票,又从内衣口袋里掏出点钱放到柜台上,开始指点着柜台后边琳琅满目的商品挑选起来。 那时候的供销社属于国营单位,里边的营业员都是属于端着铁饭碗的太太老爷级别的人物,他们可不会对这些村里的泥腿子顾客有什么客气,一个个耷拉着脸,跟丢了二百块钱似的,根本不给张连义一点好脸色。 对于这一点,张连义倒是早已习以为常,也不生气。是啊!这些人是拿死工资的,供销社的销售量大小多寡跟他们的工资完全没关系,再说,那年月是不允许私人经营这种生意的,你不来这买,去哪买?没有竞争,没有生存压力,他们凭什么给你笑脸? 等到东西买全,倒是张连义要陪着笑脸,低声下气地请营业员帮忙用一个漂亮的纸盒装起来,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出门口。 供销社是一排坐落于大路南边的房子,为了经营方便,门窗的开口都在房子北侧,所以里边的光线有点阴暗。张连义一把掀开门口的竹帘,门外的阳光有点刺眼。他下意识地伸手遮挡着阳光往外走呢,忽然感觉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就听有人‘哎呀’一声,一个声音随即叫了起来:“无量天尊!这位施主,您好像踩着贫道的手了!” 张连义吃了一惊,连忙往旁边一闪,急忙低头看时,就看见门边暗影里的地上放着一个蒲团,一位道士打扮的人正甩着手慢慢站起身来,嘴里不停地吸气,显然是真被他给踩疼了。 像这种偏僻乡镇,尤其是在那个年月里,这类和尚道士尼姑道姑之类的人物是非常少见的,但那也只是由于政策的原因而已,其实大多数农村人还是对这类人心存敬畏的,而张连义作为一个曾经的大少爷,祖上对于风水阴阳那是非常信奉的,所以在他的骨子里,可不是什么坚定的无神论者,自然也对这类人颇为尊重。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冲着道士尴尬地笑笑说:“哎哟!不好意思了,你看我光顾着走路了,没看到,踩疼了吧?对不起!对不起啊!” 第九十一章 天游子 那道士把手凑到嘴边吹了吹,然后两手拍拍,似乎是在拍掉手上的尘土。然后,他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来,笑吟吟地说:“无妨无妨!施主无意中踩到贫道的手,这个,也是缘法嘛!呵呵呵呵!” 此人说话时的口音字正腔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很明显不是当地人。 张连义心里有事,见对方并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于是陪着笑打个招呼就想回头走人。 没想到他刚一回头,那个道士的脸色就变了:“不对!施主慢走!贫道看你身上阴气缠绕,若不尽早祛除,恐怕会有大灾!” 这下子张连义的身体顿时僵住了。他这次出门的目的,本来就是想去双余村找他们的老辈人,为自己提供一些帮助,借助外力来祛除或者是压制家里的那些东西。所以在他自己内心深处本就清楚,不管是自己还是家人身上,肯定都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此时那道人一说,倒是正好说到了他的痛处。 他立刻回过头,用一种疑问的口气问道:“你说什么?!你看出什么来了?” 道人笑了:“无量天尊!看施主行色匆匆,眉宇间又有一丝浓重的黑气,想必最近是有些家宅不安吧?施主是想去请人作法镇宅?” 张连义一听心里就是一阵激动,心说这可神了啊!这人萍水相逢,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居然就能看出来这么多事?!这不就是在世的活神仙吗? 张连义并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人,心里这么想着,身子也随之转了过来,脸上可就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语气也变得特别恭敬起来:“哦?这位道长法眼高明啊!那您说说看,我家里到底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呢?要是您能替我家驱邪镇宅,保俺们家人平安,俺们必定不会吝惜钱财的。” 那道士脸上的表情越发显得莫测高深,他伸手从后腰上抽出一柄拂尘轻轻摆动了一下,夏日的风从河道上缓缓吹来,衣袂飘扬中,周身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白光,那种仙风道骨的样子,直如即将随风飞去一般:“施主此言差矣!我辈修行之人,除魔卫道、拯救黎民乃是本分,也是我等积累功德锤炼外功的不二法门。钱财身外之物,又怎么会挂在心上?呵呵!呵呵!施主说笑了!” 这一来张连义自然更是深信不疑,要说这三里五村之中,有点道行法力的神婆神汉阴阳先生在所多有,但一来受当时的社会大环境影响,张连义并不敢大张旗鼓地找邻近的灵媒们出手相助,而且自从张连义签订仙契之后,他也已经算得上一个可通阴阳的灵媒了,对于那些人身上所蕴藏的能量也能感应个差不多,总体来说跟他差不多一个层次吧,也就是说,既然自己搞不定,那么那些人也就够呛;二来呢,那些附近的灵媒大多只是靠这一行混吃混喝的,利欲熏心之下,自然容易走向偏门,很少有人会真的抱有除魔卫道保一方平安的心思,说实话,这些人不靠着自己的本事养几个小鬼害人,然后从中捞取好处就已经不错了,像眼前这位道士一样不图钱财的灵媒,那自然是有真本事的。更何况,自己虽然也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某种能量的波动,却总是感觉飘渺而又深邃,很难把握其深浅高低,这不是高人,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张连义心里那个激动啊!甚至要不是怕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他上前去给人家磕头的心思都有了:或许这次,是真的有救了吧? 他上前一把拉住道人的手,嘴里低声说道:“道长,请借一步说话。” 没想到那道人却轻轻地把手挣开了,他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看着张连义说道:“无量天尊!施主莫急。贫道此次出京,只是偶尔路过此地,正要前往泉城济南赶办一场极大的法事,却是实在没有闲暇在此停留。刚才之所以出言示警,只是习惯使然!习惯使然!呵呵!呵呵!再说看施主刚才匆忙赶路的样子,应该是心目中已有合适的人选,既如此,贫道也不必多此一举了!施主还是赶路要紧,贫道也要上路了!” 说完一摆拂尘,回头抓起地上的行李包背在背上,转身就要走。 然而此时的张连义简直就像是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岂能轻易放手?再者说他心里也非常清楚,以张家庄和双余村之间长达千百年的情仇纠葛而言,先不说那边的人是否还有制服自家护家仙的本事,就算是有,人家肯帮忙的几率也不大甚至是几乎没有。此时眼前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神通广大而且还不要钱的主,他怎么会轻易放过? 这时候他也真是急了,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道人面前,两手一伸把人家拦住,满脸焦急地说道:“道长啊!您也是修行之人,怎么能见死不救呢?俺刚才虽然是急着赶路,也确实是想去请人,不过说实话,俺所请的人很可能也没有本事能解决得了俺家的事情,而且......而且......人家是不是肯帮忙都很难说的。刚才道长您不也说了吗?相遇就是有缘,那么既然有缘,说不定这缘就应在俺家的事情上呢!您说是不是?所以呢,这次务必请您过去给俺看看。” 道士一听,禁不住笑了起来:“施主,真没看出来,好口才啊!那好吧,看在施主如此焦急的份上,那贫道就陪你走一遭,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如此猖狂!” 张连义一听大喜,正要道谢,却听那道士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照贫道看来,施主家中的邪物并没有依附在你身上,却又能形成如此之重的阴气,此物非同一般啊!贫道此去,若是邪物好收,那贫道顺手牵羊也就替你收了,若是耽误时间过长,那贫道就只能先去济南做完了法事,然后做些准备之后再回来施法,你看如何?” 张连义此时可说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当即点头答应:“好好好!只要道长答应降妖就行!您说咋办,咱就咋办,走走走!咱这就走!” 说完,伸手来接道士肩上的包裹,那殷勤的样子,简直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 没想到道士神色一变,随即不露声色地往旁边一闪,嘴里说道:“不敢有劳施主,这包裹中全是法器,尔等俗人沾手不得,还是贫道自己背着好些!” 张连义有点尴尬,讪讪地缩回手笑道:“那好!那好!道长您请!” 说完转身带着道士回转张家庄而来。 一路上,两个人谈谈讲讲,互相套着近乎。原来那道人是天津人,俗家姓张,名天居,道号天游子。他自幼好道,幼年时曾遇到过一位号称是来自龙虎山的游方道士,看他聪明好学,又颇有一些慧根,于是便传授了他一些道法。最后临去之时,还给他留下了一部叫做《青丝卷》的道书。他对于道法一途也真是天赋颇高,虽然只是跟师父学过很短的时间,但是靠着自己对于那部《青丝卷》的刻苦钻研,到十八九岁的时候,已经是京津两地颇有名气的法师了。到了二十几岁的时候,他应邀担任了京城天虚观的监院,没几年观主去世,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现任的观主。 这一次他之所以会离开京城前往济南,是因为那边的一处山村出了一件非常诡异的事件。据说是整个村子的人在一夜之间全都疯了,一个个就像某种动物一样匍匐行走,而且见人就咬,很明显是有很厉害的妖仙作祟。当地政府虽然也出动了警察甚至是军队,却一直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最后无奈之下,这才由政府出面,秘密地邀请全国各地的修行者前往那里协助处理。他刚才之所以会说是去作法事,就是因为这件事颇为神秘,政府不愿意四处宣扬,以免引起恐慌。 说到这里,道士还特意嘱咐:“贫道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我投缘,而且看施主的言谈举止也是知书达理之人,应该懂得轻重。记住,这事可不好外传啊!” 张连义听得目瞪口呆,他本来以为自己遇到的事情已经够得上诡异离奇了,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会有更古怪的事、更厉害的妖,还有如同眼前这位天游子这般游走于世俗社会中,身负如同传说中那样神秘莫测的道法、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高人! 只不过,不管那天游子怎么说,张连义心里还是保持了一定的清醒。他知道,自己所遇到的事情虽然影响并不算大,到目前为止,受害的也只有他自己一家,但这件事情的诡异离奇之处,却也并不逊色于天游子口中济南发生的那一起妖仙作祟事件。而且说实话,自己在这次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其实说穿了也并不是多么光彩。 第九十二章 出马仙 眼前这位天游子再怎么说也是一个陌生人,而且听他的口气好像还和政府方面有着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若是自己合盘端出,恐怕后边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嘛,有些事还是不说为好。 所以在向对方介绍情况的时候,他只是说自己自从盖了新房住进去之后,家里频繁出事,小儿子和大儿子先后身亡,现在就连老婆和仅剩的一个小女儿也好像变得很不正常了。因为现在到处正在‘破四旧’,所以他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找神婆神汉阴阳先生啥的,没办法了,这才跑出来,想到邻村请一个好像有点真本事又没有明着做过阴阳先生的人来帮忙,没想到路上就碰到了道长您,真是幸运得很哪! 对于张连义的话,天游子只是笑了笑,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脸上一直淡淡的,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有话说,路就短,不知不觉中,夕阳西下,张家庄已经到了。 村庄四周,田野间的麦苗已经没膝,淡淡的暮霭在平展展的麦田上飘飘荡荡,像一条条白色的丝带,轻柔地围绕在宅院间、树林里,背景是苍翠欲滴的白桦林和黄黑相间的屋顶、白墙,袅袅的炊烟在村庄上空升腾纠缠,风吹过,窈窕乱舞,如画中飞天,衣袂飘飞缓缓落下,融入暮霭,于是天色越发暗了,村庄里渐渐亮起了星星点点橘黄色的灯光。若不是鼻翼间不时传来的缕缕农家饭菜香气,简直会让人误以为这里是一片不食人间烟火的缥缈仙境。 站在村口的张连义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色,原本急切的心情忽然平静了下来,心里竟有了一丝犹豫。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家里的大炕壁龛里还摆放着那些东西,要是就这么直接把天游子带了进去,真的合适吗? 天游子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也不着急,倒是悠哉悠哉地站在村口四处打量了起来,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水龙摆尾游天地,太极晕染藏青泥。玉带拦腰腾云去,苍鹰搏兔归洞迟。呵呵!呵呵!好一片风水宝地!本该人杰地灵,奈何妖盛人衰!可惜!可叹!可悲啊!” 张连义听得心里一动,却又觉得有些难以捉摸,于是装作无意地问道:“天游子道长好雅兴啊!居然还会即兴赋诗?只不过俺是个粗人,只是听着您念得好听,却听不懂啥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天游子好像兴致颇高,也不再像白天时那样急着办事走人了,听到张连义询问,竟然向他讲解起来:“张施主你看:你们这个地方处于黄河西南,有数条河流围绕,是一片大致呈圆形的平原。咱们刚才经过的那条小河呈s型从这片平原上穿过,形如一幅巨大的太极图。从堪舆风水上来讲,可以说是一片极好的风水宝地。这样一个地方占尽了天地灵气,本该人杰而地灵,只可惜......” 张连义听得一头雾水,忙问:“可惜啥?” 天游子双眼微眯,摇着头说道:“只可惜此地两个阴阳鱼的鱼眼处妖气弥漫,竟将天地灵气全部占尽,妖气旺而人气衰弱,所以嘛......这个地方很难出现什么杰出人物。而且,我看最近几年这妖气似乎是有向这座村庄转移聚集的趋势,这两妖相争,殃及池鱼,日后恐怕会有大的劫数。” 这话说得张连义有点毛骨悚然,他虽然不懂风水堪舆之术,但是他却非常清楚天游子嘴里所说的那种妖气转移和聚集的缘由,他心里暗道:可不是嘛!他娘的这个地方以前河西有双余村的鹰王冢,河东有张家庄的‘护家仙’,要是不妖气弥漫那才是怪事!至于那妖气转移嘛,自己可不正是始作俑者吗?! 想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道长,那要是照您这么说的话,您看此事可解吗?还有......这事是不是牵扯到俺家了?” 天游子眯着眼看他,暮色中,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种实质般的光芒,好像能直接看透人的内心。张连义有点心虚,不敢对视,于是咳嗽一声,转开了视线。 就听天游子说道:“世间万物,有因才会有果。那么既然有‘因’,要想改变那个‘果’,就要先搞清楚那个‘因’。看施主遮遮掩掩的样子,必然是对贫道有所隐瞒,这却让贫道如何下手?” 张连义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说这个老道好厉害啊!几句话,就把我逼到悬崖边上了。可是那些事能全都毫不隐瞒地说出来吗?显然不能。他脑子里急速地转了几圈,总算找到了说辞:“道长,您想多了哈!这可是关系到俺自家安危的大事,要是俺啥都清楚,怎么能不告诉您呢?我看这样吧,俺现在就带您回家,您仔细给到处瞅瞅,凭您的法力还怕找不到那个‘因’?您说是吧?” 天游子笑了笑,也不争辩,只是笑哈哈地说道:“也好!贫道就随你去看一看。这除魔卫道本是我辈分内之事,既然遇上了,那就不能不管。走吧!” 说完随手从背囊中取出一个古色古香的青铜罗盘,也不用张连义带路,直接按照罗盘的指引往张连义家走去,轻车熟路,方位丝毫不差,看起来居然好像是比张连义自己还熟悉。 张连义心里奇怪,跟在天游子身后走了一段路之后,眼见得距离自己家越来越近,不由得心中起疑。然而他此时有求于人,又不好说得太直接,于是试探着问道:“看道长的样子,是不是以前来过我们村啊?” 天游子一愣,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施主这是什么意思?贫道这是第一次涉足贵村,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张连义连忙摇头,伸手挠挠头皮,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哦,道长别多心,俺只是看您不用俺带路就一直往俺家走,看着好像很熟悉道路的样子,所以才这么问的。您别多想!别多想!” 天游子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声音也变得有些怪异起来:“你是说,咱们现在走的方向,就是去你们家?” 张连义也隐约感觉到不对,不由得心里发虚:“是啊!是啊!道长您咋啦?” 就见天游子嘴里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皱,低着头盯着手里的罗盘,半晌不语。张连义有些好奇又有点害怕,他小心地凑上前去向天游子手中的罗盘上看去。只见那个罗盘上,有一个细窄的指针正在剧烈地颤抖着,但是偶尔有一瞬间的静止时,指针所指的方向,那就必定是自家小院的方向。 张连义对这种东西并不了解,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这指针的状态所象征的,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就在他欲言又止畏畏缩缩地想问又不敢问的时候,就听天游子小声地自言自语:“不对啊!如此凶煞,若是聚集在一个宅院之中,怎么可能还能留下活人?!奇怪!奇怪!” 张连义在一边听得可就有点不舒服了,心说你这老道真是看丧的不嫌殡大啊!合着你这还嫌我们家出的事少?想让我们家都他妈死绝了啊?!心里这么想,但他嘴里可没敢说出来。因为这一瞬间他已经隐约明白了一件事:老道说得应该没错,按照自己在梦境中所见以及五爷爷、皮子山所说,他们老张家的‘护家仙’确实非同寻常,或许之所以自己还能活到现在,还真是那位‘护家仙’手下留情了。 他正在那胡思乱想呢,就看见天游子猛地回过头来,双眼微眯,在夜色下竟闪烁着一缕慑人的精光,逼视着他的眼睛问道:“施主,咱们名人不说暗话,你可是‘出马仙’家传人?” 张连义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天游子,愣愣地问道:“‘出马仙’?‘出马仙’是啥东西啊?” 天游子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讥诮:“施主,你当真不知道‘出马仙’?” 张连义急了:“道长,您这是啥意思?我张连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出马仙’这种说法呢!要是您觉得俺家的事办不了,那就直说,干嘛在这装神弄鬼啊?!” 说话间眼神乜斜,脸上可就不自觉地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没想到天游子并没有生气,反而是一幅如释重负的样子。他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平淡起来:“哦,那就好!那就好!” 张连义心中纳闷,气鼓鼓地问道:“天游子道长,您能不能说明白点,这‘出马仙’到底是个啥玩意啊?” 此时的天游子已经是一脸轻松,他一边回头继续按照罗盘的指引向前走,一边非常警惕地四下扫视,好像是心里没底的样子,对于张连义的疑问却是充耳不闻,脚下倒是越走越快,似乎是在有意回避着什么。不过这样一来,后边的张连义可就更慌了。 第九十三章 妖煞 张连义紧赶几步,一把拉住天游子的胳膊,急赤白脸地说道:“道长,您先别走,先把这事解释清楚啊!要不俺心里没底!” 天游子见挣不脱,无奈地停下脚步,叹口气对他解释:“这‘出马仙’嘛,算是源自我国东北地区的一门巫术。世上有这么几种妖仙混世:貔仙、狐仙、黄大仙、猫仙、蛇仙、胡仙(老鼠),这些妖仙得道之后,大都会借助人体混迹于人类社会,或者替人看病、或者替人求财、甚至会替人复仇消灾,以此来享受香火供奉积累功德,达到修炼的目的。于是就有一些研习道法的通灵之人以秘法与这些妖仙取得联系达成契约,各取所需。天长日久之下就有了这样一个特殊的门派,统称‘出马仙家’。本来这类妖仙若是没有吸收香火的途径时,往往会变得极为凶戾,因为吸取人类身上的精元,虽然有干天和,却也是一种快速积累的捷径。所以刚才贫道看到你家里妖煞之气那么浓厚,施主你却只是在身上沾染了一些妖气而已,这才会怀疑你是‘出马仙’弟子。呵呵!呵呵!或许是贫道多心了,这里边有一些其他原因也未可知。贫道会查出来的,放心!放心!” 听到天游子这么说,张连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所说的‘出马仙’就是类似于那些神婆神汉一类的灵媒啊!如果照这么说起来,自己也曾经和自家的那位‘护家仙’签订过血契,岂不是也算是一个‘出马仙’弟子?可是按照天游子的说法,‘出马仙’弟子往往都会从他们的签约对象那里得到极大的好处,可为什么自己却最终闹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难道说,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还有,自己那位远房表叔周长功,他显然也有和羊头镇那片荒原上的妖仙精灵们沟通的能力,但自己那次羊头村之行的所见所闻,好像他也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 他这里一边走一边神游物外,却没有察觉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家门口,前边的天游子突然停了下来。他一个不小心,一头撞在天游子的背上,两个人同时打了一个趔趄,天游子猝不及防,手一抖,手里的罗盘‘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天游子似乎对他这个罗盘极为爱惜,脸上顿时露出了恼怒的表情。然而还没等他说话,两个人就同时愣住了。只见罗盘上的指针突然间像发了疯一样急速地旋转起来。那指针旋转速度太快,竟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嗡鸣声。 这一来,就连张连义也意识到了不妙,而天游子更是脸色大变。只见他一下子把肩上的包裹甩在地上,先是手忙脚乱地取出一张符箓,‘啪’地一下子贴在了张连义胸口,嘴里急促地说了一句:“这是镇妖符,别掉了!” 然后左手中抓了一把同样的符箓,右手一拉,已经从包裹中取出了一柄色泽暗沉的桃木剑。 张连义这几年虽然也见过不少异象,但这种阵仗却是从未经历过,不由得有些慌了。他一伸手把胸前的镇妖符紧紧按住,哆哆嗦嗦地问道:“道长,这是咋啦?” 天游子显然也很紧张,他手持符剑,上身微微前倾,摆出一副防御的架势,一边不停地四下打量,一边说道:“此地妖煞之气浓厚之极,极为罕见。看样子,这里的妖仙法力之高,就连贫道也实在是有点莫测高深啊!这次......恐怕有点麻烦!” 张连义见他说得严重,心里也不由得打起鼓来:“您是说......您也没办法?!” 说着话心里也有些后悔起来,他此时倒是有些担心,如果这位天游子法力不够,自己此举又势必会触怒‘护家仙’,那么家里的强子娘和女儿莲花会不会有危险?自己今天冒冒失失就把这位不知底细的道士领回家来,可能是真的有点冲动了。 两个人戒备了许久,罗盘指针一直转个不停,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过,周围倒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变化。然而越是这样,天游子脸上的表情却越是凝重,借着夜色中微弱的光线,张连义明显看到他额头上渐渐出现了水光——这位自称是天虚观观主的道士竟然在冒冷汗! 天游子的目光无意间从张连义脸上掠过,对方那种愕然中透着轻蔑的表情一下子刺痛了他的神经。他心下赫然,不由得有些惭愧起来。自己可是堂堂的天虚观观主啊!什么样的猛鬼妖仙没见过?怎么能在一个乡下人面前露怯?!这样想着,他猛地冷静了下来。 他掩饰性地将目光从张连义脸上移开,故意嘀咕了一句:“这里的天气好像比京城热了不少啊!” 说完也不等张连义答话,突然腾出左手的中指放在嘴里轻轻一咬,然后蹲下身把一滴鲜血滴入罗盘。似乎有一缕青烟隐隐升起,罗盘指针转动减慢,摆动几下之后突然静止下来,指针针尖,隔着院墙正正地对着院子里的堂屋方向,不动了。 天游子点点头,伸手将罗盘收起,用目光示意张连义上前开门,自己则依旧是左手符箓右手桃木剑,一脸警觉的样子。 被他这么神神秘秘地搞了一通之后,此时的张连义竟然对自己的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他慢慢地走上前去,犹豫着不敢推门,就好像那两扇平时熟悉不过的大门背后,隐藏着某种凶猛的怪兽,一旦打开门,就会向自己猛扑过来,无情地撕咬吞噬自己一样。 然而就在此时,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忽然间响了一下,竟然自己慢慢地打开了!这一下出乎意料,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站在门前的张连义更是接连后退了两三步这才终于站住。 “当家的,你不声不响地跑出去一天,干啥去了?晚上饭吃了没?我和莲花一直等着你呢!还有啊!你看人家这位道长远来是客,这大晚上蚊子哄哄的,你不赶紧领人家进屋,怎么还在这发呆?” 大门口,强子娘牵着莲花的手,同样的一袭白衣,站在夜色中微笑着,衬着身后影壁墙的暗影,宛如两朵盛开的白莲。娘俩脸上的笑容一个自然柔和,一个天真烂漫,就好像对于天游子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早有准备一样,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 天游子眯缝着眼睛看着眼前这对容颜姣好的乡村母女,脸上也露出了和蔼的微笑,但他手中的法器却是不曾有丝毫的放松:“女施主,贫道天游子,此次云游路过贵地,天色已晚,正好巧遇张施主,故此冒昧上门打扰,只求借宿一晚,不知女施主可否相容?” 强子娘似乎对他手中的法器视若不见,淡淡地微笑道:“道长客气了,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人生在世,就算是皇帝也有个落难的时候,谁还能一辈子不求人?风水轮流转嘛!说不定啥时候俺们家遇到点啥事,还要求道长帮忙呢!您说是不是?” 她说话时语气平淡,一双眼睛却是不停地在天游子和丈夫脸上来回巡视,语带双关,竟是隐有威胁之意。 这话说完,她身边的莲花蹦蹦跳跳地跑到张连义身边,一脸娇憨地抱着他的腿,仰起脸撅着小嘴撒起娇来:“爹!你怎么才回来?我都要饿死了!你不回来,娘也不让俺吃饭!” 张连义心中一暖,满心的戒备顿时无影无踪。他一弯腰抱起莲花,伸手在她胖嘟嘟的小脸上捏了一把,宠溺地说:“傻闺女!饿了你就吃呗,爹要是一直不回来,你还得一直饿着啊?” 门口的强子娘也笑了起来:“看你们这爷俩,当着外人也不怕人家笑话,好像俺怎么虐待你们似的!好啦好啦!家里饭菜也做好了,你看这还有客人,快进屋快进屋!这院子外边蚊子多,再呆一会,可就是一身疙瘩。” 到了这份上,那天游子手里的桃木剑可就再也拿不住了。他讪讪地把剑和符箓收入包裹,向张连义使个眼色,两个人相跟着向堂屋里走去。身后,低眉顺眼的强子娘紧紧地盯了天游子两眼,嘴角露出了一缕诡异的微笑。 堂屋里,张连义一进门就发现有些不对,因为他突然发现,那摆在大炕壁龛里的神龛和木人全都不见了,而且,饭桌上的碗筷也只是摆放了三副。他暗自狐疑,难道强子娘恢复正常了?还是她发觉了什么? 然而强子娘却显得非常自然,她热情地招呼天游子坐下,手脚麻利地又取出一副碗筷摆在桌上,然后从丈夫怀里接过莲花放在小马扎上,一迭声地招呼吃饭。 天游子也不客气,很自然地坐下就吃。 这似乎是一顿平常不过的农家晚餐,吃饱喝足之后,天游子向张连义看了一眼,似乎是很随意地说道:“张施主,贫道粗通阴阳,刚才进门时大略看了一下,你这院子里好像有点阴气啊!是不是最近家里有些不安稳?” 张连义一愣,随即会意,点头说道:“是啊是啊!家里最近确实是出了不少事,要是道长方便,能不能替俺捯饬捯饬?” 第九十四章 驱邪 天游子‘呵呵’一笑,倒是显得很轻松的样子:“那是自然!降妖除魔本就是我辈修道之人的本分,更何况你我缘法不浅,不但能在路上相遇,还能到府上叨扰一顿饭食,不至于受风餐露宿之苦。所谓无功不受禄嘛!这顺水推舟捎带手的小事,贫道岂会推辞?” 两个人在这演戏演得起劲,张连义还殷勤地烧水沏茶,对坐谈心。一旁的强子娘一边收拾碗筷,准备天游子夜里的被褥,一边默不作声地听着。 就在两个人正聊得起劲的时候,她忽然不动声色地插了一句:“他爹,道长,看来你们是认定了咱家有妖邪,想要作法降妖了?” 两人对视一眼,刚要说话,却听一旁正在玩耍的莲花嘟着嘴叫了起来:“胡说八道满嘴放炮!咱家才没妖怪呢!咱家有神仙,你才是妖怪!坏妖怪!” 一边说一边冲着天游子翻着白眼,奶声奶气的声音听起来无心而又天真,但落在张连义耳朵里却是非常刺耳。他连忙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有意无意地瞟了妻子一眼,然后抚摸着她的小脑袋说道:“这孩子,别胡闹啊!这位道长伯伯是来给咱家帮忙的,要懂礼貌,知道吗?” 莲花白了张连义一眼,把身子扭得像麻花一样,挣脱了他的手,自顾自爬上炕钻进了蚊帐,气哼哼地透过蚊帐瞪着天游子,不说话了。 天游子也不生气,用手捻着下巴上的小山羊胡笑眯眯地看着气鼓鼓的莲花,颇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 这一来张连义倒是尴尬起来,他不好意思地起身给天游子倒茶,嘴里连连道歉:“道长,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 天游子笑了笑,语带双关,淡淡地说:“无妨!这跟小孩子无关。小孩子嘛,有口无心,有时候说的是什么意思自己都不知道,呵呵!呵呵!” 强子娘在一旁轻轻地‘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个男人说道:“那可不一定。小孩子眼净,有时候他们看到的东西,可能比咱们大人看到的更清楚更真实。你们没听孩子说吗?咱家里没有妖怪,只有神仙。道长想用驱邪的法子驱赶神仙,这不是开玩笑嘛!” 天游子沉默了一会,随手把手里的茶杯放下,站起身来说道:“女施主,贫道自幼学道,也曾云游天下多年,自认为不会看错。今天晚了,待明日贫道准备一下,明晚做法驱邪,一试便知真假,如何?” 强子娘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但眼底的一抹厉光却如同千年寒冰般冷冽:“好啊!道长今晚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也好明晚做法。说实话,俺活到这么大,还真没见过妖怪是啥样子呢!明天俺也开开眼界。” 说着抱起刚刚准备好的薄被向以前强子睡的偏房走去,不一会便走了回来,笑着对天游子和张连义说:“好啦!道长的房间准备好了,他爹,你们也别熬着了,赶紧送道长过去睡吧,明天不是还有事吗?”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妻子脸上那种温柔的微笑,张连义却总有一种浑身发凉的感觉。而且很奇怪地,他对妻子的每一句话都不自觉地心生抗拒,却又似乎没有勇气反驳。在他看来,这个夜晚似乎处处都透着诡异的气氛。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很不安,却又找不出任何破绽。 让他意料不到的是,这天夜里风平浪静,妻子一直如小猫般蜷缩在他的怀里静静地睡着,一旁的莲花也睡得出奇地安稳,甚至都不曾有过一声梦呓。 一宿无话。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天游子便起床出门,不知道去哪转悠去了。张连义见他的行李还在,知道他并没有离开,也就放心地赶去村委上他的班。 整个一个白天强子娘都在家里忙她的家务,根本看不出这个农家小院里有什么异常。 傍晚时分,张连义刚刚到家,天游子随后便迈进了家门。也不用张连义催促,他自顾自在堂屋门口摆上了香案,点上蜡烛,然后从包裹里取出桃木剑和符箓放在香案上,开始焚香礼拜。张连义虔诚地站在一边,满面期待,而强子娘和莲花母女俩则一脸漠然地在房间里各忙各的:强子娘做她的针线活,莲花则趴在炕上写她的作业。 鼓捣了许久之后,天游子伸手抓起桃木剑,在香案后一摇三摆地踏起了禹步,嘴里念念有词。堂屋中,似有一缕缕黑气随着他的动作正在缓缓溢出,在香案前聚集。夏日的夜晚,没有风,但张连义却感受到了一种越来越浓的凉意,而香案上的蜡烛火焰摇曳,十分诡异地越拉越长,并且渐渐地发出了一种惨绿的光芒。 突然,天游子从香案上抓起一把符箓往桃木剑上一抹,将符箓串成了一串。紧接着,他双目圆瞪,大喝一声:“乾坤借法,妖邪现形!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手一挥,桃木剑上的符箓瞬间化作了一个个火球,‘啪啪啪’击打在香案前的地面上,形成了三十六个尺余高的火柱,将那些聚集而来的黑气困在其中,竟是久久不息。 火焰包围中的黑气一阵摇曳,逐渐被火焰压缩成了一个虚幻的人形。一旁的张连义看得目瞪口呆:原来这天底下真的有这般神奇的手段!不由得面露喜色,心说看来这次真的是找对了人了。 然而天游子看起来却并没有那么轻松,只见他紧盯着香案前的黑色人影,左手不停地变幻着一些奇怪的手印,嘴里还不住地嘀咕:“不对啊!怎么好像不止一个?算了,先收了这个再说!” 说话间他又从桌上抓起另外一张符箓,掐个手诀将符箓往那个黑色人形身上一丢。那张薄薄的符箓竟然像一块砖头一样‘嗖’地飞出,直接命中了黑色人影的胸口。 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愤怒的吼叫,黑色人影迅速变小,化作一缕黑烟钻入符箓之中。天游子把手一招,符箓像是有灵性一般自动飞了回去落在香案上,竟然还在诡异地微微跳动。 张连义在一边看得目眩神迷,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他娘!他娘!快来看!快来看!道长把妖邪抓住了!” 香案后的天游子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见堂屋门口人影一晃,竹帘已经被强子娘缓缓地卷了起来。只见她笑吟吟地看着香案后边仍在作法的天游子,乜斜着眼睛瞟了丈夫一眼,语气风轻云淡:“是吗?道长好手段啊!” 张连义此时正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之中,并没有察觉到妻子有什么不对,于是一边向门口走一边笑嘻嘻地说:“是啊是啊!天游子道长法力高强,真不愧是京城来的高人啊!哈哈!这次......” 话未说完,身后已经传来一声怒喝:“笨蛋!退后!别过去!” 张连义一愣,这天游子看起来一副仙风道骨温文尔雅的样子,怎么还骂起人来了?!然而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就见妻子身后忽然凭空冒出了一条白狐的虚影。那个虚影身体一摆,一只爪子瞬间伸长了三米多,直接一爪子拍到了香案上那张仍在微微跳动的符箓上。 这一下动作极快,天游子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张符箓已经轰然炸开。一条黑影倏地蹿起,带着一溜火星瞬间消失在了妻子身后。 张连义大惊,他这才突然看到,妻子身后的八仙桌上,不知何时已经又摆上了神龛。神龛中,那块被称作‘鬼门’的骷髅石板在灯光下散发着一种妖异的青白色幽光,而在神龛前的桌面上,六个木人箭手一字排开,与妻子身边面无表情的莲花一起箭尖对外,直指天游子的法坛! 强子娘身后的白狐虚影仰头叫了一声,张连义忽然觉得四周的温度好像一下子下降了十几度,竟然在刹那间有了一种冰冷刺骨的感觉。弯弓搭箭的莲花两步踏出门口正对天游子,与黑暗中悄然出现的另外七个黑色的影子形成了一个圆圈,居然给天游子来了一个反包围! 无形的威压若有实质,犀利的箭意仿佛无坚不摧,更何况还有强子娘身后那个白狐虚影前漂浮的一柄长剑遥指,巨大的压力之下,桌案上的蜡烛突然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从中削断倒在桌上,烛火随之熄灭。而天游子手中那支桃木剑则忽然从剑尖开始沿剑脊裂开,一下子裂成了两瓣!原本志在必得的天游子脸上的自信迅速消失,眼底的惊骇之意掩饰不住:“不可能!不可能!当今世界,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的东西存在?!千年狐仙啊!不可能!不可能!” 强子娘的笑声宛若银铃,无孔不入地钻入天游子的耳膜,折磨着他的神经:“不可能?你只不过是一个招摇撞骗的小神棍而已,也敢在我面前卖弄?!我不想给我们当家的找麻烦,饶你一命,快滚吧!” 周围的黑影一闪而没。天游子如遇大赦,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即手忙脚乱地抓起香案上的法器,连滚带爬地逃出院门,消失了。 第九十五章 夜谈 强子娘眼波流转,向着丈夫婉然轻笑,然而那万种风情落在张连义眼里,却是充满了阴森鬼意。对于丈夫躲闪的目光,强子娘显得不以为意。她摇曳的身姿从丈夫身边擦肩而过,微风拂动,有淡淡的异香散发开来。 张连义双目呆滞,怔怔地看着兀自站在门口满脸冷漠的莲花,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年自己带着皮子山深夜回家,在皮子山双目红光映射之下,睡梦中的虎子一体双魂的景象。难道,自己这仅剩的骨血,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也终将步入虎子的后尘吗? 身后,强子娘姿态轻盈地收拾着天游子留下的香案,空气中,檀香的气味犹在,地面上还留存着符箓燃烧之后的痕迹,然而张连义刚刚心中燃起的一丝希望却已经荡然无存。 或许,他的那些抵抗本就是错的吧?千百年来,张家的历代祖先中,一定会有人不管是在智力还是武力上胜过他,也一定会有人像他一样尝试过摆脱这种在他看来极不公平的人妖契约,但直到现在,却根本没有人取得过成功,或许,自己确实是自不量力了。 可是他不甘心。如果说在刚一开始的时候,他是出于对那些未知力量本能的恐惧感而选择了抗拒,后来又因为急于改变现状的贪念而选择了去破解谜团,甚至最后发展到利用鬼门石雕为死去的虎子报仇。但等到他选择真正将自己的血溶入血契的时候,他却是抱着一种深入了解然后寻找破绽进而彻底打破这个死循环一般的魔咒之心的。总而言之,他认为社会发展到今天,人人平等的理念已成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不管是鬼怪妖魔都应该遵循这样的原则,那么,这种千年之前所签订的、主子与奴才式的契约自然应该自动废除,不应该再有任何约束力。新社会了,日本鬼子都打跑了,国民党反动派也跑到台湾去了,自己这个以前的大少爷也沦为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既然这样,我们张家为什么就不能在这份千年契约中翻身? 可是一路走来,他在这场抗争中所品尝到的却没有丝毫成功的喜悦,有的,只是一次次沉重的打击:虎子溺亡、强子身死,相濡以沫了多年的妻子和已是唯一的小女儿也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而他所得到的,除了那些原本通过自己的努力也可以得到的物质回馈之外,就只剩下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任务:带两个灵魂回家,然后帮他们报仇。 这在张连义看来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他也不想去完成的任务:就算他找到了那个地方,但千年之前他们的仇人不管有过怎样耀眼的辉煌,今天也早已灰飞烟灭淹没在了岁月的长河中,想找仇人的后人?千年时光,沧海桑田,物已非,人安在?更何况,接连两个儿子的死亡都是拜这位契约中的‘护家仙’所赐,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这几乎已经是个不死不休的死局,这守约之说,到今天已经是个笑话了。 张连义终于回过神来,他心灰意冷,步履蹒跚地走到莲花身边,伸出手把她手中的玩具弓箭轻轻取下放在地上,然后俯身抱起她小小的身子。 莲花的身体僵直而冰冷,神情呆滞,简直就和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毫无二致。这还是自己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儿吗?张连义呆呆地注视着莲花那张近在咫尺的小脸,深深的悲哀背后,是一阵阵遏制不住的愤怒风起云涌,难以止息。 他抱着女儿走进堂屋,慢慢地把她放在炕上。房间里灯影摇曳,背后似乎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声音和影子。没有了天游子,他反而对这些东西没有了恐惧。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莲花身体一颤,呆滞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生气。 她好像是困了,仰望着自己的父亲,无精打采,倦倦地说:“爹,我好累啊!好乏!我要睡觉了,可是我有点怕。” 妻子的手从身后伸了过来,张连义心中一震厌恶,想也不想地一把拨开:“一边去!少给我碰她!” 身后突然静了下来,张连义头也不回,只管用手轻轻地在莲花身上拍着,语音轻柔:“嗯!好孩子,闭上眼,有爹在这呢,别怕啊!” 然而莲花本来已经闭上的眼睛突然又睁得溜圆,指着张连义身后叫了起来:“爹!你看娘怎么哭了?” 身后,一声声啜泣哽哽咽咽,那种深重的伤心刺激着张连义已经冷硬如顽石的心田,他忽然意识到,那是真正的强子娘在哭泣,血肉相连,震颤着他的心弦。 他回过头,妻子的脸掩映在灯光的暗影里,满面泪痕,憔悴得让人心疼。她红红的眼睛里满是无奈何哀伤,有些手足无措,又似乎对丈夫的冷漠难以理解。见丈夫回过头,她委屈地轻声问道:“当家的,你这是咋啦?这么多天不回家也就算了,怎么回家了,还这么大脾气?” 张连义一时间还有些难以适应,他试探着叫了一声:“他娘?!” 强子娘愣了一下,好像有些莫名其妙:“他爹,你这是咋啦?不认识我了?” 张连义心中一震,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顾不得回答,忽然站起身一步跨到八仙桌前,一把将神龛中鬼门石雕中卡着的月牙挂坠拽了下来。 煤油灯的火焰‘噼啪’爆了一下,灯光暗而复明。他回过头,拉着妻子的手,仔细地审视着她的眼睛,良久,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拉着她在炕沿上坐了下来。 莲花看着爹娘的背影,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几下,小脸上露出了一抹甜甜的微笑。她伸开双臂舒舒服服地打个舒伸,闭上眼睛,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强子娘把头依偎在丈夫肩上,一脸的满足:“他爹,你说咱俩都这么大年龄了,还整天闹个啥劲啊!以后,俺再也不跟你发脾气了,你啊,也别再跑到村委去住了,咱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那些想三想四的事咱也别干了,你说好不好?” 说着说着声音渐低,双目中又是泫然欲涕:“就是可惜了虎子和强子,你说,咱这到底是上辈子做了啥孽啊?!” 张连义心里有点烦躁,却又不忍破坏眼前这难得的平静。他在妻子背上轻轻抚摸着,柔声说道:“算了,你也别想了,这俩孩子,可能是咱们上辈子欠了他们的,所以这一世是来跟咱讨债的。这债清了,这俩小子也就走了呗!” 声音轻松,但他心里却是一阵酸楚。 两人相互依偎着,沉默了半晌,张连义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他娘,这段时间我不在家,家里边没出啥事吧?” 强子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他爹,看你说的,家里能出啥事?难道你还担心你不在家俺会养汉子不成?!放心吧!俺这都成了真正的黄脸婆了,除了你,不会有谁能看上俺的!” 也许是丈夫久违的拥抱让她放松下来了吧,竟然俏皮地跟他开起了玩笑。 张连义心中有事,笑得也就有点勉强。他沉吟了一下,仍旧有点不死心地问:“这话说得,这一点我倒是一百个放心。我只是想问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现家里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啊?” 女人的眼神有些茫然,她抬头看着丈夫的脸,先是摇摇头,紧接着身体一抖,整张脸上瞬间蒙上了一层深深的恐惧。她使劲地往张连义怀中钻了一钻,一双眼睛不住地四下打量着,就好像这间不大的房屋中隐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说话时,上下牙齿都不受控制地打起颤来:“他爹,要说奇怪的事,好像真有,就是......就是不知道你信不信。” 张连义苦笑了一声,搂着妻子的手紧了一紧,声音低沉地说:“唉!你就说吧!这段时间咱们经历的怪事还少吗?还有啥怪事是我不相信的?” 女人抬头直视着丈夫的眼睛,似乎仍在犹豫。而张连义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妻子的注视,那样子好像是在刻意地回避着某种东西。 女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一种梦幻般的语气说道:“这段时间吧,我好像一直感觉家里多了好几个人,虽然你很少回家,但是家里却总是很热闹的样子。不过就在刚才,我想去看莲花,你突然间凶了我一句的时候,这种感觉忽然间就消失了。我好像一下子丢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感觉伤心得要命,简直是控制不住自己地就那么哭了起来。而且......而且......” 张连义忽然警觉起来,好像他已经本能地意识到了,妻子下边的话才是重点:“而且什么?你别怕,有我呢!说吧!” 强子娘的双眼不停地在房间里扫视着,就好像在某个角落隐藏着某种让她恐惧的东西。她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沫,似乎是在努力组织语言,过了一会才说:“而且,这段时间我总是觉得我脑子里,或者是身体里不光有我自己,而是还存在着另外一个人。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做着一些我自己并不想做的事、说一些自己并不想说的话、而且还有了很多非常奇怪的能力。就像你请回来的那个天游子道长,我一方面觉得他一定是很有本事,另一方面却又觉得非常瞧不起他甚至是很讨厌他,总是忍不住想要赶走他。然而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反而觉得很自由,很放松,你说怪不怪啊?” 妻子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但张连义却听得很认真。他点着头说道:“嗯,是挺怪的。不过你为什么会觉得舒服呢?” 强子娘沉吟了一下,随即很认真地说了一句:“因为我觉得自己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仙。” 第九十六章 姥姥的病 张连义看着妻子那从恐惧战栗渐渐转变成回味陶醉的表情,心里不由得一阵恶寒:可不是吗?虽说阴阳相隔、形质不同,但是在他们老张家那位‘护家仙’的自我意识当中,他们只是转入了另外一个特殊的、仍旧可以通过某种方式与人类世界相互连通的空间之中,以一种特殊的形态维持着千年不死的生命,并且用他们不断积累壮大的能量影响着这个世界。 可是,这真的公平吗?或者说,这样做的结果,真的能做到共赢吗?人们身处其中,又有几个人能够真的说得清楚呢? 夜渐深,院子里的无花果树和葡萄架下响起了一阵阵悦耳的虫鸣,夫妻俩互相依偎着,虽然各怀心思,却依然非常享受这难得的和谐和宁静。强子娘斜躺在炕沿上,上半身舒舒服服地依靠在丈夫怀里,表情恬静,语音轻柔,絮絮叨叨地向他讲起了一件久远的往事。 那一年她六岁,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女孩,天真活泼,深受家里大人的喜爱。这其中尤以姥姥和大舅为甚。 姥姥作为一个隔辈人,对于外孙女的心疼那就不用说了,因为她那位大舅虽然性情淳厚善良而且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但可惜的是直到中年依旧没有子嗣——大舅妈一直没有产下过一子半女。 大舅信命,并没有因此而苛责和疏远过舅妈,但是对于自己的这个外甥女,却是完全当成了自己的亲骨肉一般疼爱。强子娘的娘也是一位温柔贤惠的女子,非常善解人意。她很清楚自己的女儿在娘家人心里的重要地位和作用,于是便托辞自己不会带孩子,从小就把强子娘放在娘家,让她跟着姥姥和舅舅过日子。 那时候的强子娘小女孩心性,虽然偶尔地也会妒忌弟弟一人专宠了父母之爱,但在姥姥和大舅百依百顺的精心呵护下长大的她,却也从未真正缺失过亲情的滋润。 只是在她的印象里,姥姥的身体好像一直不好,甚至有的村里人还会暗地里说她是神经病。其实究其原因很简单:姥姥罹患一种间歇性的、难以治愈的顽疾。 那时候的姥姥也就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性格和善而慈祥。只不过在强子娘的印象里,她长年累月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张脸更是蜡黄里透着青白,用村里人的话来说就是她脸上总带着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强子娘记得很清楚,每隔一段时间,姥姥总是会有那么几天被姥爷和舅舅们锁在屋里,不管强子娘怎么哭闹都不允许她进屋。而每到这个时候,姥姥总是会一个人在屋里自言自语、时哭时笑,用一种奇怪的韵律唱一些她听不懂的歌谣。 那时候姥爷和舅舅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他们根本不相信鬼魂附身之说。为了给姥姥治病,姥爷和舅舅们想尽了办法,从村卫生室到江湖游方郎中再到乡医院、县医院,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可是不管怎么检查,好像结果都只有一个:姥姥没病。 这样一直折腾了好几年,姥姥的病一直没有任何起色,到最后反而发展得发作频率愈发密集起来,身体也逐渐衰弱,就像被某种东西一天天地抽走了她身上的精气。 到了后来,还是村卫生室的一位老中医好心提醒他们,别这么折腾了,这是癔症,根本不是医生能够治疗的。照这么折腾下去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家底败光、病人遭殃,还是赶紧找神汉神婆给看看吧! 姥爷和舅舅也实在是被姥姥折腾得没了脾气,于是只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开始了请神送神之路。然而说也奇怪,只要是那些远近闻名应该是有点真本事的灵媒到家里看了,无一例外地都会摇头离开,众口一词一句话:病人身上附着的灵体太厉害,他们看不透是妖是仙是神还是鬼,当然也就不敢贸然下手降服或是企图送走,意思就是害怕惹祸上身或是自取其辱。 当然这中间也曾经有那么几个胆子大的,不由分说就开始设法降服,但是可惜的是,这些人每次都没有成功。要么就是折腾半天根本不见一点效果,要么就是折腾到中途,这些灵媒反而会突然犯病:他们会莫名其妙地突然倒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然后就是对着姥姥磕头如捣蒜,一顿告饶之后狼狈逃窜。 这样时间一长,姥姥的病已经是名声在外,再也没有人敢于轻易上门招惹。不过这样一来,姥爷和舅舅们原本坚定不移的无神论却终于轰然倒塌,他们终于相信,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些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影响人们意志和行为的东西存在。 然而相信归相信,姥姥的病还是得治。说实话,那时候姥爷已经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再也没有了给姥姥治病的心思。不过大舅很孝顺,一大家子人里边,只有他一个人始终坚信‘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道理。为了早日治好姥姥的病,大舅每到农闲时就会四处打听着寻找高人。俗话说‘天下无难事,就怕有心人’,到强子娘十二岁那一年,大舅终于从一百多里地之外的一个小山村请来了一位据说神通广大的老太太。 据当时大舅的说法,老太太是不想来的,一是人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不愿意出远门,二来老太太做了一辈子灵媒,经济条件还算不错,也不愿意为了一点小钱瞎折腾。然而,挡不住大舅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甚至还因此吃了老太太家里人几巴掌,但他却仍旧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我这是为了救老娘,吃再多苦,受再多罪,都是理所应当的。 可能是被大舅的孝心和韧劲给打动了吧,反正不管怎么说,老太太最终还是被大舅雇了一辆车给拉回来了。 说来也怪,那老太太一进门,强子娘的姥姥竟然像是认识人家一样,很熟稔地上前打起了招呼:“哎哟,这不是谁谁谁吗?你咋来了?要说还是你运气好啊!你看你俩在一块多和谐!” 那老太太也怪,见姥姥上前打招呼一点也没觉得奇怪,反而也满面春风地说:“是的哟!这事呢,说到底讲究个缘分。我们俩有缘,所以在一块待得好;你们俩没缘,所以就说啥也待不到一块去。你看人家一家人都那么不待见你,你还在这呆着有啥意思?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吗?误了你,也误了人家!” 两个人这番没头没脑的话把一家人吓了一大跳,把老太太请来的大舅更是给吓得差点一下子瘫在地上。这不身临其境不知道,强子娘说当时那种感觉真的太吓人了,因为在旁观者眼里看来,那个说话的好像根本就不是姥姥,而那个答话的好像也根本就不是那位老太太。这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你明明看到两个皮影在走动说话,却根本看不到背后控制它们的人!而尤为让人闹心的是:那还不是皮影,而是两个热乎乎的大活人! 大舅面色苍白,声音都变了:“娘,你们俩......认识?!” 姥姥白了他一眼没理他,倒是那老太太笑咪咪地点点头说:“嗯!认识!认识!俺俩是老姐妹了,认识的时间比你的年龄都长!” 姥爷和舅舅们面面相觑,只觉得云里雾里一般摸不着头脑,然后就是遏制不住的毛骨悚然。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如果不是这次大舅死乞白赖硬把老太太给请来,可以说这俩人有可能八辈子都见不着面。这样的两个人一见面居然自称是老相识,而且还有模有样地叙起了旧,尤其这俩人一个是灵媒一个是癔症病人,要说这样的两个人这么一闹腾别人还不害怕,那可真的就是不正常了。 众人愣了半晌,到底还是大舅胆子壮先说了话:“老太太,俺这费心劳力地把您请来,是让您给我娘看病的。您......您没事吧?” 那时候在场的人其实都听明白了,大舅的意思其实就是说:“您没跟以前的那些灵媒一样,一进门,事还没办成呢,自己先癔症缠身了!” 那老太太年纪虽大,脑筋却是一点都不糊涂,一双眼睛更是晶亮晶亮的,散发着一种针尖一样似乎能一眼看透别人内心的精光。总之只要她盯你一眼,你马上就会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就像是什么呢?就像你是一只老鼠,而对方是一条毒蛇。它尖尖的毒牙已经牢牢地把你锁定,让你浑身无力,从内而外地恐惧。 大舅说完那句话,那老太太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瞟了他一眼,五尺高的汉子居然立马闭上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没想到这时候姥姥不乐意了:“哎我说,你有事说事,吓唬孩子干啥?!” 那老太太听了把目光从大舅脸上移开,大舅马上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汗‘唰’地一下子流了下来。就听那老太太笑嘻嘻地说:“孩子?!谁的孩子?!人家根本就不待见你,都找我来撵你走了,你还护着人家,你这不是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吗?” 第九十七章 烟袋锅 这话好像一下子戳到了姥姥的痛处,她突然间脸色煞白,嘴唇发青,浑身一阵抽搐,仰天就倒了下去。家里人一阵大乱,大舅一个箭步蹿上前去,正要伸手去扶,却听身后那老太太忽然尖叫了一声:“别动!” 老太太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特的气场和韵味,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会顺从她的意思。她这边话音刚落,大舅浑身一激灵,竟然一下子停住了。 就听老太太放缓了语气接着说:“你们都别动她,她这个样子,我才好给她治病。”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眼看着姥姥抽搐的身体逐渐僵直,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大家伙都有点害怕,也非常心疼,可看看老太太那信心十足的样子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气场,又不敢上前,一时间场面尴尬异常。 一股非常阴冷的气息在空气中逐渐发散开来,像水一般渗入每一个人的骨髓。年幼的强子娘被这种诡异的气氛吓得浑身发抖,想哭却又不敢哭,连忙蹒跚着就近一头扎到舅妈怀里,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地看着地上的姥姥,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那老太太倒是非常镇定。只见她不慌不忙地从腰上摘下一支大烟袋锅,又从荷包里挖了一锅烟丝摁上。一旁的大舅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给老太太点上。 这老太太的烟丝非常奇特,烟雾缭绕中,虽然是在天井里,有风,但她嘴里吐出的烟雾却并不消散,而是围绕着她的身体迅速地蔓延并凝聚着。这些烟雾香味独特,如兰似麝又似乎夹杂着一种薄荷一般的清凉,总之让人闻了非常舒服,甚至会让人神思恍惚,有种非常放松,想睡觉的感觉。不大一会儿,老太太整个人就已经完全隐没在了那种奇怪的烟雾当中,只剩下一双晶亮晶亮的眼睛,在烟雾中时隐时现。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烟雾中透了出来,那种韵律,倒是跟姥姥每次犯病被锁在屋子里时所唱的那种调调有点类似,语调苍凉,时而急促,时而舒缓。乍一听似乎杂乱无章甚至是有点可笑,但仔细听来却又有着一种勾魂摄魄的诱惑和张扬:“长门姐姐要听真,都是出马门里人。仙缘有路随缘走,莫去强求无缘人。借地修行本是法,瓜果强摘不是亲。天下缘法数不尽,何必赖上一家人。若是姐姐听我劝,暂借姐姐一法身。水里火里跟我走,不教姐姐堕凡尘......” 随着这一声声杂乱而单调的吟唱,强子娘发现老太太身体周围的烟雾在缓慢地变化着,到最后居然隐隐化成了一个巨大的黄鼠狼一样的侧影,它那条细长的尾巴不停地摆动着,头颅扬起,尖嘴一张一合,竟然与烟雾中的吟唱声极为吻合! 而与此同时,地上的姥姥也慢慢地动了起来。不过她的这种动让人头皮发麻:此时的她简直就像是没了骨头一样,用一种类似于蜿蜒的姿态,就这么以仰面朝天的姿势缓缓游动起来,是游动!那感觉就好像地上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有手有脚穿着衣服长着人面孔的蛇! 院子里的人全都默不作声,或许是震撼,或许是恐惧,也或许是被吓傻了吧,总之当时整个院子里除了老太太发出的吟唱声之外,就只剩下了姥姥贴地游动的窸窣声。一家五六口人,竟然全都被魇住了一般,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只鸡呆头呆脑地走了过来。那是姥姥家养的一只大冠子芦花鸡,毛色鲜亮,平时总是一副趾高气扬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然而这时候它却像掉了魂一样,很机械很呆滞地走动着,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到老太太跟前。 那一层烟雾一张一合,随即就有一篷鲜血飞溅了出来,一下子洒了姥姥一身。空气中似乎响起了一声愤怒中夹杂着痛苦的尖叫,强子娘隐约看到有一个细长如蛇的影子从姥姥身上一下子飞了起来。 烟雾中倏地伸出了一个早已熄灭了的烟袋锅,那个影子似乎是被一种力量吸引着,一头钻了进去。 一阵风吹过,烟雾突然间就散得一干二净,老太太满脸灰败地站在那里,身形佝偻,双目无神,简直就像是突然间老了七八岁,一副行将就木的颓败样子。那只芦花鸡脖子被拧断,血淋淋地躺在地上,显然已经死了。 大舅他们好久都搞不清楚状况,直到他们看到地上的姥姥呻吟着睁开双眼,用一种特别纯净的眼神四下打量着他们的时候,他们这才突然意识到,可能老太太已经施法完毕了。其实这也难怪他们,眼前这位老太太施法的方式与他们以往见过的那些完全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甚至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她没要供品、没烧香磕头,只是抽了一袋烟、唱了一段小曲、然后宰了一只看起来是自己走过来的鸡——然后昏倒的姥姥就醒了。 可是姥姥这次到底是真醒了呢?还是像以往一样仍然会间歇性犯病?这一点从表面上可是说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带着这些疑问,大舅走上前,试探着问老太太:“大娘,俺娘的病......治好了?” 老太太使劲喘了一口粗气,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累死我了!去,给我倒碗酒!” 大舅不敢怠慢,连忙跑进屋倒了满满一大碗酒端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也不客气,接过碗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 喝完了酒,老太太的精神终于恢复了一点,她指挥众人把姥姥扶到房间里躺下,大马金刀地在房间上首那把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好久都没有说话。房间里的气氛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没有人说话,只有炕上的姥姥在轻声地呻吟。 过了许久,老太太突然冲着大舅发话了:“孩子,这次我做的事呢,也不知道对还是不对。不过既然做了,我也不后悔,不管咋说,这总算是成全了你的一番孝心是不是?” 大舅连忙点头:“是是是!要是我娘的病能好,在俺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您提啥条件,俺都答应,绝对没有二话!您放心就是!” 老太太苦笑了一声,摇摇头说:“孩子,你想错了。大娘这次跟你来不是为了钱,只是可怜你对老人的一片孝心。我说这话的意思呢,是想提醒你,你娘这些年的病呢,确实是俗话所说的癔症,也就是被上身了。不过,这跟着你娘的可不是什么鬼物,而是妖仙。这位妖仙的本体是啥,我也没必要告诉你,我想说的是,这位妖仙跟着你娘并没有害她的意思,它只是想借着你娘的身子治病救人,积累功德,求取香火,顺带着呢,也能为你娘积累一些阴德,为你们家带来一些经济收入。从这一点上来说,它并没有作恶,所以我收它其实是犯了我们这一行的大忌的。” 大舅他们听不懂,也答不上话,只能是低着头,‘嗯嗯啊啊’地随口答应。 老太太接着又说:“其实这位妖仙的法力和我不相上下,我之所以能收了它,只是因为它还没有取得你娘的信任和接纳。这就像是一个新媳妇刚嫁了人拜完了堂还没洞房,更没有在婆家落下户口,双方都还有很深的隔阂,一旦这时候出现了外在矛盾,往往还是你想你的,我想我的,有劲,但是使不到一块去。” 听到这里,大舅总算有点明白了,脸上也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大娘,别的我不管,反正听您的意思,我娘的病已经治好了,是吧?” 老太太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为啥这么说呢?因为我虽然取巧把你娘身上的妖仙收了,可是却完全镇不住它。也就是说,如果它愿意跟我走,那咱们皆大欢喜。如果它不愿意离开你娘,那么它自然很快就会回来。总之你不要高兴得太早就是。” 大舅显然非常失望,他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直视着老太太的眼睛说:“那么按您这么说的话,要是咱真的不能把它送走,怎么样才能让它跟俺娘和平共处,不让她老人家总这么犯病呢?” 老太太又笑了笑,表情有点暧昧,又有点狡黠:“很简单啊!只要你们不再把它当成妖魔鬼怪那么讨厌驱逐,给它设立一个长久的神位来供奉,让它经常享受香火就行了。换句话说,就是让你娘跟我一样,做个你们所说的神婆,替人看看病、驱驱邪,就行了。” 大舅的表情显然非常无力:“那它究竟什么时候会走?总不会就这么一直呆在俺家里吧?” 老太太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很认真地说:“这一点还真不好说。眼么前呢,它是跟你娘有缘,所以才会找上她。如果你们家后代之中没有出现有缘人,那么等你娘百年之后,它自然会走,到时候就算你们想留都留不住它。” 第九十八章 蛇灵 说到这里,老太太似乎有些犹豫,过了好大一会才继续说道:“但是如果再出现有缘人,那么它就一定会继续留下,甚至会形成你们家族的一种传承。总之这件事非常复杂,你们是门外人,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给你解释清楚的。” 大舅听得郁闷,挠挠头又说:“那咱们怎么才能验证您说的这位大仙是不是愿意走呢?总这么耗着,他也不是个事啊!” 老太太又笑了,她用那双发亮的眼睛盯了强子娘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好办!现在时辰差不多了,仙灵在我的烟袋锅里也该醒了。这样吧,我看这个小姑娘很有灵性,她也应该是你娘非常疼爱的一个晚辈。你让她拿着我的烟袋锅现在走出去,你跟在后边把院门关上。到时候这仙灵肯不肯跟我走不用我说,你们就应该能够看得明白。” 那老太太的眼睛里有一种直入人心的阴毒意味,强子娘被她盯了一眼,竟然一下子觉得浑身发凉,紧接着脑子里一晕,好像失去了意识一样,也不知道害怕,就这么直愣愣地走上前,从老太太手里把烟锅给接了过来。 大舅还有点迟疑,他看着老太太期期艾艾地说:“大娘,咱家里这么多大人,让一个小孩子来做这事不太好吧?” 这一下老太太有点不耐烦了,她双眼一翻,一张脸就阴沉了下来:“这种事是你懂还是我懂?这小女孩属于极阴的体质,八字又是极阳,天生能够与灵物沟通又不会轻易被冲。这件事她去最合适,去吧!” 说完,竟然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他。 大舅无奈,只好牵着强子娘的手,把她送到院门外边,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安慰。 其实这时候强子娘潜意识里对这件事是非常抵触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和表情,甚至连张嘴说话的意识都没有了,不管大舅怎么絮叨,她也只是机械地跟着走,面无表情,看起来倒是非常淡定的样子。 这种时候,大舅也没工夫去深究其中的意味,只是非常小心地把她送出院门,摸摸她的头,然后回身进门,轻轻地把院门关了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一幕诡异得让人毛发直竖的场景出现了。只见强子娘手里那个早已熄灭多时、已经变得冰凉的铜质烟袋锅里突然泛起了一抹火红,紧接着就是一溜火星从烟袋锅里蹿起,就像是一条碗口粗、十几米长的巨蟒一般,从关闭的院门缝里‘嗤嗤’有声地钻了进来。那种动静非常吓人,据大舅后来暗地里的描述,那声音像极了野地里的蛇攻击猎物之前,身体缠绕,鳞甲互相摩擦的声音。 巨蟒形的火星子钻进门缝,在院子里盘旋了一周,然后毫不犹豫地冲进堂屋,直接扑到了姥姥身上,消失了。 与此同时,院门外的强子娘浑身一个激灵,好像有某种看不见的禁锢从她身上倏然消失。她有点茫然地低头看看手里的烟袋锅,就见原本装满了烟灰的锅头里已经空空如也,那种如兰似麝又掺杂着薄荷味的香气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道。 强子娘蓦地清醒了过来。她茫然地看看四周,只见周围一片黑暗,整个村庄都沉浸在一片令人心悸的无声世界里,没有人声,听不见狗吠,甚至连一声乡村特有的夜虫低鸣声也听不到一点。 深深的恐惧感猛地攫住了她幼小的心灵,周围的黑暗里似乎有无数看不见的影子,正在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她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院门猛地打开,大舅一脸心疼地跑过来一把把她抱在怀里,一边安慰一边走进了堂屋。 就在爷俩踏进堂屋门口的同时,炕上的猛地姥姥惊叫一声,随即一翻身坐了起来。她脸上的表情非常迅速地从惊恐转入平静,望向太师椅上坐着的老太太的目光中,一抹怨毒一闪即逝。只听她用一种波澜不惊的口吻淡淡地说道:“好姐妹!好手段!看来这些年我的修行是落下了,啊?!你现在竟然能困住我这么长时间!不过嘛,咱姐妹俩心里都清楚,你之所以能困住我是出于什么原因,这就不用多说了。不过我可告诉你,我是不会走的,你也别再招惹我,小心鱼死网破!” 这句话堂屋里的人个个听得一清二楚,姥爷一下子揪着头发坐了下来,满脸的无奈。大舅则是脸色煞白,看着自己的娘说不出话来。其余的两位舅舅和舅妈则表情淡漠,一副早知如此不以为然的模样。只有强子娘,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向慈祥的姥姥表现出这样一种狠毒的样子,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从此在内心深处留下了一个再也难以磨灭的阴影。 老太太的表情有点尴尬,却也并不害怕。她毫不退缩地与姥姥对视了好大一会,突然间诡异地笑了:“你看你,我说你咋会这么想呢?我刚才困住你,只不过是想试试你留在这的决心罢了。不管咋说,咱们都是姐妹不是?我们都是借‘出马’修行,这里边的规矩都懂。你放心吧!刚才你被困的时候,我已经把一些你自己不好说的话跟他们讲清楚了,下边究竟该怎么和你相处,我想他们都明白,这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最后这句话,老太太是冲着大舅说的,很显然她也清楚,这个家里谁最在乎姥姥,谁在这件事情上最热心而且能做主。 大舅的目光在姥爷、两个弟弟弟媳还有大舅妈脸上一一掠过,就看见姥爷和大舅妈脸上已经是一副很坦然的表情,而两个弟弟弟媳则是一脸‘别问我,我管不了,这事跟我无关’的无所谓表情。最后他一咬牙说了一句:“好!这事我做主!只要俺娘能平安,让俺做啥事都中!不就是请个神位嘛?咱请!俺也不求什么钱财,只要那位大仙儿不作贱俺娘,让俺娘的身体健健康康的,那就比啥都强!” 这话一出口,炕上的姥姥马上很欣慰地松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大儿子的眼神里甚至流露出了一种深深的感激。但太师椅上的老太太却笑得有点狡诈,她点点头,锥子般的眼神从舅舅舅妈脸上一一掠过:“你们先别这么说,这供奉大仙儿可是件挺麻烦的事,一个嘛,是要花钱,二一个嘛,是要有长性。要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一搭没一搭地不上心,那大仙儿可是会怪罪的哟!” 大舅毫不犹豫,立刻点头答应:“没啥!伺候娘就是伺候大仙儿,哪有伺候娘还有一搭没一搭地不上心的?” 老太太正要说话,一边的二舅妈插嘴了:“哎哎哎,慢着。我说大哥,这件事可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咱得说道说道。” 大舅一愣,脸上就有点不耐烦:“老二家的,这有啥好说道的?娘的身体要紧!”嘴里说着,目光可就向二舅看去。 二舅妈一眼把二舅刚要出口的话给瞪了回去,似笑非笑地说:“大哥,给娘治病呢,俺不能拦着。可是这老太太可是你一个人从外边请来的,你们背地里有过啥话,我们可不知道。要是就凭刚才这么装神弄鬼地鼓捣一通,以后就整天弄个神位供着,大把大把花钱,这总有点说不通,毕竟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反正这什么大仙儿啊,要供你供,我们可管不着。” 一旁姥姥和姥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不自然起来,大舅脸上更是刹那间阴云密布。他的眼睛在二舅和三舅脸上来回扫视,声音低沉:“你们俩怎么说?” 这兄弟俩刚想说话,就被老婆的目光给逼了回去。这次是三舅妈说话:“大哥,我们跟二嫂都是一个想法,这事你要办你自己办,跟我们无关。” 大舅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愤怒,随即又平静了下来。他点点头,很平静地说了一句:“好!就这么办!” 说着转回头看着老太太:“好了大娘,这事呢,就这么定了,需要啥您尽管说,不管花多少钱,就算是砸锅卖铁,俺都会替俺娘办成这件事。” 老太太把手一拍,突然站了起来:“行!好孩子!大娘没看错你。不过那俩孩子你们可别后悔啊!这就跟种地一样,你种下了萝卜,那就长不出大葱。你啥也不种,那就不会有收成。以后有啥好处,你们可别跟着眼红!” 二舅妈和三舅妈根本没有丝毫犹豫,立马接口:“中!有好处全算大哥头上就是,俺不抢!” 说完,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拉着自己的男人转身便走,二舅妈一边走一边还说:“什么好处?!这事看着就邪性,别沾上啥晦气就行了!快走!快走!” 话说这后边的事情就很平常了。在老太太的主持下,大舅花钱给姥姥布置了香堂,供上了牌位。那老太太走了之后,每逢初一十五舅舅都会雷打不动地去买一些鸡鸭鱼肉的交给姥姥供上,至于每日的焚香礼拜那就不用他操心了,姥姥自会去做。 第九十九章 ‘白仙姑\’的遗嘱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姥姥开始通灵,经常以一个叫什么‘白仙姑’的名义给人看病驱邪,而且总是百试百灵。一个普普通通原本被人视为神经病的农村老太太,忽然间就有了莫大的神通。 说到这里,张连义心里若有所动,他沉吟着问妻子:“那照你这么说,后来舅舅们的遭遇,都和这件事有关了?” 强子娘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后来大舅妈在四十五岁的时候竟然怀了孕,而且还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这孩子从小聪明伶俐,长大后考上了大学,在省城济南参加了工作,好像还当了一个不小的领导,总之大舅两口子晚年过得非常惬意,自从姥姥和姥爷过世之后,他们就一直跟着儿子住在济南,吃喝不愁,衣食无忧。而二舅和三舅就不行了,下边的孩子都不争气,要么就是蠢得像猪脑子不开窍,要么就是玩世不恭半吊子,不但没能力养老,而且还整天赌博喝酒,稍不如意就打爹骂娘。日子久了,二舅三舅等四个人都得了病,没活过五十岁就死了。现在,他们的孩子虽然都比大舅家的小表弟年龄大了不少,却只能靠着小表弟偶尔的接济过活,生活得惨不忍睹。” 说到这里,强子娘抬起头冲着丈夫眨了眨眼睛,样子有些俏皮:“听说啊,后来二舅和三舅对当年的那件事很后悔,也想再掺合进去给‘白仙姑’上上供烧烧香啥的,姥姥和大舅心善,虽然当时生气,但毕竟都是亲骨肉,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呢!所以到了这时候也就不再拦着。然而奇怪的是,只要是他们两家的供品上了供桌,姥姥就会控制不住地给扔到院子里去,这还不算,他们两家烧的香也是插上就灭,根本烧不掉。后来,那位‘白仙姑’还通过姥姥的嘴告诉他们:当初他们为了那点钱财不顾老娘的死活,这时候看到别人有好处又来掺合,不忠不孝不悌,对于这样的人,‘白仙姑’是绝对不会护佑的,让他们死了这条心,自生自灭去吧。后来还有算命先生说,其实大舅原本命里无子,注定一辈子贫困,但是因为他对老人的一片孝心感动了天地,于是那位‘白仙姑’顺势而为,把二舅和三舅的好运气全都转到了大舅身上,这才让大舅的日子越过越好,二舅三舅的生活越来越倒霉。” 强子娘所说的这些事,张连义原本就有所耳闻,只不过了解得没这么详细罢了。此时听她这么细细讲来,心里倒是有所触动。他叹了一口气说:“那又有啥用?好像二舅三舅以后对姥姥姥爷还是很不好,动不动就跑到老人家里吵吵闹闹的。” 强子娘点点头,好像对她这两位舅舅的为人也颇为鄙薄:“是啊!他们俩被‘白仙姑’嫌弃,却不肯检讨自己当初的错误,反而全都怪罪到了两个老人和大舅头上。加上那两个舅妈眼孔浅,整天撺掇自家男人,所以一家人的关系一直搞不好。也就是姥姥和大舅人好吧!就这样还总是明里暗里地接济他们,说起来啊!大舅和姥姥一辈子也真不容易,那么好的人,摊上这么俩亲人。” 张连义仰天叹息,心里也对这人生无常暗生惧意。他忙活了大半天,又遭逢天游子作法失利,还亲眼所见那只白狐附身妻子,指挥着包括小女儿莲花在内的八名箭手逼退天游子的诡异场景,心里的失望自然是不用多说。到此时,夫妻两人谈谈讲讲,精神放松之下,不由得倦意袭来,他展开双臂伸个懒腰,打个哈欠,有点含混地说:“好了,他娘,天也不早了,还是睡吧!有啥事,咱明天再说。” 这也是他几年来连遭剧变,使得他思维方式已经有异于常人。说他心智坚韧也好,思想麻木了也罢,总之在经历了这样一场变故之后,他也还是迅速镇定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既然暂时难以改变,那就不如先暂时放下,车到山前必有路!或许有人会说他这是典型的鸵鸟思想,但是如果你设身处地的把自己放到他的位置,你又能怎么做?毕竟,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然而强子娘的精神却是出奇地好。她抬起头,有点不乐意地说:“咋啦?你看你这么久不回家,好不容易今晚有点空,听我说说话也不行啊?是不是嫌弃我了?还是外边有了相好的?” 张连义一愣,不由得笑了起来:“整天胡说八道!我就是有点累了嘛!都过了大半辈子了,你看我像那样人吗?” 强子娘板着脸,别过头不看他:“像!太像了!要不你怎么这么不耐烦?” 张连义没了办法,只好举手投降:“好好好!你说!继续说!使劲说!我洗耳恭听!唉!这可真是世上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啊!”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低,强子娘好像没听清,也没在意,脸上倒是露出了笑容:“这还差不多!我再给你讲讲姥姥葬礼上的事吧!” 张连义笑了:“这事还用讲?你姥姥的死,到处都传得沸沸扬扬的,那时候姥姥和姥爷是同一天死的,双棺出殡,还有人说她老人家成仙了,也有人说她尸变了,这事谁不知道?” 强子娘白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这事你清楚还是我清楚?你就说你听不听吧!” 对于恢复了正常的妻子,张连义还是非常宠溺的,听她这么一说,马上点头如捣蒜:“听听听!你说!” 于是强子娘娓娓道来: 姥姥后半辈子,一直以‘白仙姑’的名义给人看病驱邪,不但为自己博得了一个好名声,而且身体还越来越好。可以说自从她认可了这位‘白仙姑’的存在之后,竟然连一次小小的头疼感冒都没有出现过,身子骨之硬朗,就算是年轻小伙子也有所不及。 可是,到姥姥八十三岁那年,老人突然有一天把全家人都召集了起来,很突兀地为自己和姥爷安排起了后事。按说对于一个年逾古稀的乡村老人来说,预先为自己安排一下后事并不稀奇,而且她对于姥爷后事的安排也跟其他人没什么区别。稀奇的是她对自己的后事提出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要求:等她去世之后,身上不能穿一点衣服,必须裸体入棺,而且三天之内不能把棺材盖盖上。 当时这个要求一提,那可是举家哗然。要知道,按照迷信说法,这人死后灵魂是要去阴间的。而通往阴间的黄泉路风沙漫天,阴风刺骨,所以人死后必须要穿上那种厚厚的棉花寿衣来抵御风寒。这且不说,就算姥姥自己不在乎,这种事一旦传出去,那还不让人给笑话死?后人不孝啊! 可是不管家里人怎么说,姥姥却是铁了心,而且还放下了狠话:“要是你们不照着做,我就是死了,也离不开家,一定会一直在家里闹腾,到时候家宅不安,你们可别后悔!” 要是这话放到以前,家里人谁也不会相信。但是自从当年他们接受了‘白仙姑’的存在之后,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一件事:姥姥说的话,不管怎么出人意料,却总是非常灵验的。俗话说顺者为孝,到最后还是大舅力排众议,一口答应了下来。而且他还说:“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只要俺娘活着的时候好好尽孝那就行了,那些死后的事情,俺娘比咱们都清楚,干啥临了临了,还要让老人家不高兴呢?要是以后有什么说道,那就全怪我头上好了!”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大舅两口子在照顾姥姥和姥爷的生活起居,他又是长子,所以到了这种时候,当然是他最有发言权,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说来也怪,就在姥姥安排完后事的一个月之后,老两口就在一个阴历十二的夜里双双无疾而终。那天早上,大舅照例去房间里探望的时候,就看见姥爷穿戴整齐,直挺挺地躺在炕上。而姥姥呢,则在身上盖了一床薄被,果然是赤条条一丝不挂地就那么死去了。 由于事先早有安排,这时候大舅倒也并不慌乱。他先将家里人召集起来,然后将姥爷先行装殓。也是为了好看吧,他让家里的女人们在姥姥的棺材里铺上厚厚的两层褥子,等把老人光溜溜的尸体放进棺材之后,又很仔细地给她盖上了一条厚棉被,等于是有个心理安慰吧。 人死之后,后辈要守灵,这一点自然不用多说,而且这守灵的前两天也一直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起先家里人还因为姥姥那种堪称诡异的安排心有余悸,总害怕会出现什么幺蛾子,到这时人也累了,精神疲倦,也就完全放松了下来。 只有大舅,他这些年一直伺候着老娘,姥姥身上所发生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他经历的最多,所以他总觉得这事不会这么简单。所以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可是一直强撑着盯在灵堂里。尤其是到了夜里,更是连眼都不敢眨一下。 果不其然,到第三天夜里的时候,一桩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第一百章 尸解化蛇 那天夜里半夜时分,连续几天的守灵让姥姥的后辈们一个个疲惫不堪,此时大家也都顾不得脏净,一个个委顿在棺材前的地面上,垫着一些稻草、麦秸什么的,或躺或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但是大舅可不敢睡。他牢牢地记着姥姥一个月前说的那句话:三天之内,不得盖棺!按照大舅对姥姥的了解,老人家神神叨叨了大半辈子,这句话绝对不会是随口说说那么简单。换句话说,也就是在这三天之内,姥姥的棺材里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是长子,不管别人怎么看,他都要照顾好姥姥最后一程。 其实那时候,大舅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想法:老娘的尸体光溜溜地躺在棺材里,而且棺材还没盖上,要是有什么猫啊狗啊或者是老鼠黄鼠狼啥的钻进去,把老娘的身子给糟蹋了咋办?!而且按照老辈人的说法,要是这时候有什么活物惊扰,死去的人是容易起尸的。老娘矜持了一辈子,可不能到最后因为自己一时疏忽晚节不保,真要那样,恐怕他一辈子都安稳不了。 然而不管大舅的心智怎么坚定,他那时候毕竟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体精力都跟年轻人没法比。这么连续几天折腾下来,忍耐力已经到了接近崩溃的边缘。他一个人照顾着灵堂前的香火灯烛,忽然一阵深深的倦意袭来,竟然就这么坐着迷糊了过去。 也不知道迷糊了多久,朦朦胧胧中,大舅就感觉有点冷,好像有一种突然间掉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潭,或是被人用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从头浇下一样,总之他猛地打了一个哆嗦,醒了过来。 一个人乍一从睡梦中惊醒时,大多会有一刹那的懵懂状态,此时的大舅就是这样。他一睁开眼,首先的反应就是外边下雨了。因为在他耳边有一种‘淅淅沥沥’宛如秋雨般密集的声音时断时续,而且有一种特别的阴寒沁人心脾,让他觉得浑身发冷。 然而这只是一瞬时的感觉,接下来他马上发觉了不对。因为那种声音和阴冷显然并不是来自门外,而是来自姥姥的棺材!而且,就在这一瞬间,他发现灵台上的那两支白蜡的火焰一直在不停地‘噗噗’发抖,火焰的颜色也从亮白转成了一种阴惨惨的淡青。惨淡的烛光摇曳着,映照在周围熟睡中的每个人脸上,光影陆离,姿态各异,一个个脸上被烛光照射的部分都透着一股毫无生机的青白。在大舅那一瞬间的感觉里,这些人竟然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具尸体! 巨大的恐惧感一下子便攫住了他的整个身心,那一刹那间他如坠冰窟,如临鬼域,简直已经失去了哪怕有一丁点动作的勇气。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因为周围的那种阴冷之中,似乎与他有着某种血脉相连的亲切,虽然将他包围得密不透风,却又像是一种透着留恋和慈爱的包容。他本能地感知到了一种信息:这种阴寒虽然冷厉,对他却没有一丝恶意。 大舅猛地站起身来,本能地向姥姥的棺材走去。那里边是他的娘亲,生与死、阴与阳,并不能隔绝那种与生俱来的亲情。他浑身汗毛直竖,却已经忘记了恐惧,因为此时他已经开始担心,老娘的棺材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而就在大舅起身的那一瞬间,守灵的人们不约而同地睁开了双眼。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写满了惊悚,目光随着大舅的脚步缓缓移动。 夜是如此的寂静。棺材里的窸窣声依旧时断时续,而且还逐渐掺杂了一种啜泣般的呻吟。众人眼底的恐惧更盛:那种呻吟声非常熟悉,因为,那是姥姥的声音! 巨大的恐惧让所有人都失去了哪怕是活动一下身体的勇气,每个人的眼神里仿佛都写着一个词:尸变!这种恐惧并非空穴来风,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因为尸变的传说由来已久,向来在乡村传说中就属于甚嚣尘上的级别,更何况,姥姥临死之前还有那样一种有悖常理的古怪安排。 大舅的动作好像也颇为艰难,就好像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阻止他往棺材前边走一样。不过那种力量很奇怪,既像是在阻止,又像是在吸引,就像是一个矜持的美人在洗浴的时候遇到了某种危险,她既盼望有人相救,又害怕被人窥见了隐秘一样。总而言之,大舅心里非常笃定地相信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棺材里的姥姥遇到了麻烦,她在向自己求救。 不过是一米多点的距离,大舅却似乎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当棺材里的景象映入他眼帘的时候,一种深深的震撼和悲哀蓦地盈满了他的脑海,刹那间,这些年围绕姥姥身上所有的谜团全都迎刃而解了。 当时棺材里的情景,是过了多年之后大舅才说出来的:当大舅俯身往棺材里看的时候,姥姥的尸体已经不见了。一条碗口粗的斑斓巨蛇正蜷缩在厚厚的棉被上,将一口并不算小的棺材填得满满当当。这还不算,这条巨蛇的头部并不是蛇,而是保留了姥姥的头颅。只不过,姥姥的嘴里时不时会伸出一条细长分叉的舌头。 那时的舅舅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害怕,而是怎样为姥姥遮掩。老人家这个样子要是被其他人看见了那还得了?还不得当妖怪给烧了?!不过下一刻他的注意力就马上转移了,因为他很敏锐地发现了两点:第一,周围守灵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全都像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禁锢住了一样,虽然个个面露恐惧,却没有一个人有所动作,甚至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是僵硬的;第二,棺材里姥姥所化的巨蛇好像很痛苦,她一直在发抖、挣扎,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一样,而且,当大舅的眼神和姥姥的眼睛相遇的时候,他脑子里马上清晰地收到了一个信息:救我!我很疼!——这是姥姥的声音。 姥姥可以说是大舅一辈子最在乎的亲人,这一点从他这许多年来为姥姥所做的一切就可以得到佐证。此时,姥姥的痛苦对他而言可说是感同身受,他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在那条巨蛇身上,居然套着一条花布裤衩!姥姥的身体已经完全蛇化,没有四肢,但那条花裤衩却非常尴尬地卡在她的身体里,使她的臀部依旧保持着人类的形状。她的身体不停地扭曲着,却始终难以挣开这条裤衩的束缚。 这条裤衩到底是谁给姥姥穿上的,到现在也始终没人承认。不过,这也可能是出于后辈家人的好心吧!毕竟姥姥是一位女性长辈,就算死,总也不能连这起码的一点遮羞布都没有吧?可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番好心,竟然差点害了姥姥。 当时大舅也来不及多想,不管姥姥现在是什么样子,他都见不得她受一点痛苦。他不假思索地回头从炕上抓起一把剪刀,顺手就把那条花裤衩给剪开扯了下来。 姥姥嘴里发出一阵似人非人的嘶叫声,身体瞬间完全蛇化,然后迅速缩小成两米多长茶杯粗细,向着大舅点点头,眼睛里有两行泪珠缓缓滴落。紧接着,这条顶着姥姥头颅的大蛇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爬出棺材,一步三回头地游出屋门,在黑暗中迅速消失了。 随着大蛇的离去,房间里若有实质的阴寒气息也逐渐消失。守灵的家人们浑身一松,终于恢复了神智,二舅妈首先尖叫起来:“有鬼啊!妖怪啊!” 这一声喊不要紧,房间里顿时起了连锁反应,不但二舅妈和三舅妈像疯了一样鬼喊乱叫,就连二舅和三舅也脸色苍白、体似筛糠,挤在一起看着老娘的棺材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大舅深知此事不宜宣扬,尤其是此时两位老人还未下葬,若是让村里人知道了这件事,不但会有辱二老名声,恐怕还会有会有不小的麻烦。所以他强压着内心的不安,挖空心思地向弟弟弟媳们解说利害,想要把这事悄没声地压下去再说。 谁知道他的两位弟弟和弟媳这许多年来眼瞅着大舅一家在、‘白仙姑’的庇佑之下日子越过越红火,自家却根本捞不到一点实惠,早已积怨很深,到此时一个是确确实实看到了他们所认为的妖物,抓到了确确实实的把柄,二一个他们潜意识里也正好想要借此机会,向老娘和大哥进行报复。这种扭曲的心理甚至战胜了那种面对大蛇时所产生的压抑和恐惧,不论大舅怎么说,几个人就是不松口,宣称明天先放下丧事,去找阴阳先生作法驱邪,甚至自认为有点文化的三舅妈还想报警。 丧父丧母之痛加上这几天来的劳累以及刚才那一幕完全超出人们常识的场景,早已让大舅心力交瘁。此时见到两个弟弟愚顽不灵的样子和两个弟媳得势不让人的嚣张嘴脸,大舅心里是如同刀割一般的痛。 他无奈地转身走到灵前,对着二老的灵位跪了下去。或许二老已经解脱,可留下的这个烂摊子究竟该怎么解决? 看着大舅无奈的背影,两个弟媳并没有感到怜惜,反而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她们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活该!让你装!没想到你也有装不下去的时候!” 然而就在这一片混乱难以收拾的当口,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黎明前的黑暗之中,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第一百零一章 皮葬 一片混乱的房间里忽然间就静了下来。 原本沉浸在悲伤和无奈中难以自拔的大舅本来对房间里的嘈杂声充耳不闻,但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却把他给吓了一跳。电光火石之间,他心里甚至出现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很吓人的想法:是不是老娘生气了,现在她老人家变成了蛇,跑回来咬人了? 这个想法一闪即逝,却也让他浑身一凉。毕竟老娘在他心里属于一个相当完美的形象,虽然他亲眼见到她的尸体变成了一个人头蛇身的怪物,但他却也很清楚地知道,其实那就是那位所谓的‘白仙姑’的灵体在娘的身体中潜伏多年之后,灵魂相合的产物。甚至他还在猜测,那条蛇仙本体必定是一条白蛇,只是因为融合了老娘的魂魄和身体,所以才会变成那种五彩斑斓的颜色。但是老娘至死都神志清醒,对于亲情的认知也从未有过一点模糊,再加上老人家化蛇过程中与他的思想交流,所以他坚信,就算老娘已经改变了形态,她也绝对不会回过头来害自己的家人后辈。 想归想,身后那种反常的氛围还是让他忍不住回过头来。只见弟弟、弟媳还有那几个不成器的侄子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惶恐中还带着深深的戒备。难道真的是老娘?!大舅头皮一麻,随即转头也往门口看去。 门口暗影晃动,烟雾缭绕中,有如兰似麝又掺杂着薄荷清凉的香味飘来,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向自己走来,一张皱纹密布的老脸上似笑非笑,两道锥子般锐利的目光直入人心,正是当年那位帮助自己的老娘设立香堂的老太太! 这是怎么回事?当年自己百般央求,她才肯极不情愿地来了那么一趟,这许多年来一直音信不通。今天她怎么会突然间不请自来?难道说,远在百里之外的她,竟然能感知到老娘的去世? 许多念头在大舅脑海中纷至沓来,他一时间心乱如麻,看着老太太走到跟前竟然也不知道起身打招呼,就这么呆愣愣地看着对方的脸,就像是痴了一样。 老太太也不在意,不理众人,自顾自走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伸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捶了两下,扁着嘴嘟囔道:“唉!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啊!也难怪老姐姐要走呢!这个旧皮囊,是该换换喽!” 对于眼前这位老太太,嚣张跋扈的二舅妈和三舅妈倒是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畏惧感。不过他们两家那几个不成器的表哥向来玩世不恭,性情顽劣,他们却不吃这一套。此时见到老太太那旁若无人的样子,登时炸了窝。这几个家伙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拿着当回事,一不高兴伸手就打,张口就骂的,根本没什么道德观念,也没什么敬畏感,更不懂得什么尊老爱幼的道理。这时候一个个伸拳攘臂,骂骂咧咧就往前凑,显然是要跟老太太动手。 这一下,包括大舅在内,几个长辈可顿时慌了手脚。那老太太虽然有些手段,但毕竟只是一个年老体弱的老妪,身体单薄,看起来弱不禁风,怎么能经得住几个壮汉动粗?这真要是弄出个好歹来,那警察局里恐怕就得给他们留个位置了。 想到这,大舅他们早已忘了惊讶,一个个急忙站起身来,想要上前阻挡。没想到那老太太倒是不慌不忙,还没等大舅他们过来呢,就见她张嘴在烟嘴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对着这几个混虫张口就是一口烟雾喷出。 空气中似乎有一阵细微却嘈杂的‘吱吱’声响过,那口浓烟瞬间一分为四,就像四只小兽一般从老太太嘴里一跃而出,闪电般扑到了这几个家伙脸上,然后‘唰’地从他们的鼻孔钻了进去。 四个人一下子愣住了。他们脸上的表情先是错愕,接着是迷茫,然后就是呆滞。那老太太又吸了一口烟,慢条斯理地问道:“你们几个,说吧!好吃懒做,该不该打?” 那时候强子娘跟着母亲也在守灵,对这次四位悛恶不逊的表兄弟的狼狈遭遇一直记忆犹新。就见这四个家伙个个面无表情,很机械很异口同声地回答:“该打!” 话音刚落,四个人自动分成了两对,抡圆了巴掌就往对方脸上各自连扇了十个耳光。这四个家伙虽然不成器,但长得倒全都孔武有力,此时他们又不知道躲闪,而且下手时显然根本没有留什么余力,这十个耳光打得是实实在在又干净利落,众人还没等回过神来,四个人的腮帮子已经肿了起来,鼻孔嘴角鲜血直流。 二舅三舅他们已经完全惊呆了,懵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而他们家的这四个宝货此时虽然依旧表情呆滞,满脸血污,显得狼狈已极。然而他们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个个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里充满了嗜血的阴毒和兴奋,而且还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舔嘴角的血丝,嘴里‘啧啧’有声,显得很享受的样子。 只听那老太太连着又问:“坑蒙拐骗,该不该打?不敬尊长,该不该打?不孝父母,该不该打?不爱弱小,该不该打?......” 她这边问一句,那边就是十个耳光上脸,一时间灵堂里‘噼里啪啦’皮肉相接之声不绝于耳,刹那间那几个宝货已经变成了猪头。 二舅三舅他们心疼儿子,此时终于反应了过来。四个人一拥而上,对着老太太‘扑通’跪倒,连连哀求。 老太太鼻子里‘哼’了一声,满脸鄙夷地说道:“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几个孩子不成器,其实该打的,是你们!算啦!反正你们这辈子也是现世报,我也不难为你们,起来吧!带着那几个混球先出去,就留下他们兄妹俩还有那个小姑娘就行了。下边的事,你们没资格知道!” 说完双手一拍,那四兄弟身上有一抹黑气倏然消散,一个个顿时鬼哭狼嚎,在父母的搀扶下,呲牙咧嘴地走了出去。 这一次大舅他们是真正见识了这位老太太的厉害,望向她的眼神里未免就增添了一丝畏惧。老太太笑了笑,似乎也并不在乎他们的态度,向他们三个招了招手,然后自顾自向姥姥的空棺走去。 三个人不敢违拗,乖乖地跟着她在棺材前站住。 老太太俯视着空空的棺材,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好像是有点悲伤、有点留恋,又像是有种说不出的羡慕和释然。她沉默了好大一会,这才回头对大舅说:“老大,上香。” 这是老太太第一次没有以‘孩子’称呼大舅,语气中透着一种深深的落寞之意。她伸手解开身边的一个包裹,取出一卷东西放入棺材缓缓展开。三个人头皮一阵发麻,那竟然是一张非常完整的人皮!这张人皮眉眼发肤甚至连手脚指甲都毫发无伤,只不过因为扁扁的像一层纸,却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不过,这老太太既然将这张人皮往姥姥的棺材里放肯定是有原因的,莫不成,这是姥姥的皮?! 香烟袅袅,老太太的身体开始了一种似乎是无意识的摇晃,像是舞蹈,又像是痉挛:“百世修行苦,仙路寂寞深。红尘幻如电,对镜假还真。皮囊本负累,脱壳得真身。今朝脱衣去,尽是土和尘......” 棺材里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叽叽咯咯’的怪声,在这黎明前光影陆离的灵堂里显得尤为阴森而诡异。等到老太太的吟唱声终于停止,棺材里的怪声也随之消失了。 老太太显得很累,却没有再坐下休息,只是凑到大舅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出房门,对外边站着的女人们说道:“进来吧!给你们老娘穿上衣服,后边的丧事该咋办就咋办吧!” 说完起身就走。 舅妈们面面相觑,连忙跑到棺材前战战兢兢地往里看,就见姥姥眉目如生,竟然已经好好地躺在了棺材里!只不过,当舅妈们给她穿衣服的时候,姥姥的身子好像没有了骨头,软塌塌的,却依旧很有弹性。 作为外孙女婿,张连义对老婆家这段往事也有所了解,却从未有过这么详细。此时听着妻子絮絮讲来,那些或诡异或惊悚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竟是别有一番滋味。 妻子讲完了,他低着头咂摸了好一会,突然抬头问道:“那大舅有没有告诉过你,老太太临走时,在他耳边说的是啥?” 强子娘脸上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意,她直视着丈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老太太说的是:孩子,你别怕!你娘啊,她托了‘白仙姑’的福,一辈子行好,现在啊,‘白仙姑’指引着她,尸解成仙了!” “尸解?成仙?我说孩子他娘,这尸解是啥意思啊?还成仙?没听说过谁家成仙会变成蛇,还蜕皮的!”尽管已经有过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离奇经历,但张连义对于这种说法还是免不了嗤之以鼻,根本不拿着当回事。 第一百零二章 我想成仙 强子娘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张连义感觉她的笑容里有一种嘲讽的意味:“他爹,这你可就不懂了。我问你一件事:你现在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张连义顿了一下,眼睛往桌子上的神龛看看,喉结蠕动,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有点艰难地说:“相信。” 强子娘脸上笑意更浓:“那你又凭什么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 张连义被噎了一下,但他仍然不想服输,抻着脖子说了一句:“我没说不相信有神仙,只是,你又凭啥说姥姥当初就一定是成仙了?” 强子娘止住了笑容,很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他爹,你知道世界上凡人成仙,都有哪些方法吗?” 这下子张连义可真的有点不耐烦了,他翻翻眼睛说道:“你这不都是废话吗?!他娘的老子要是知道,还在这费这劲干啥?!不老早跑天上享福去了?!听你这话问得,倒好像是你知道似的!” 他心里腻歪,忍不住便爆出了粗口。 强子娘也不以为意,反而越发认真地说道:“听你这意思,你也想成仙啊!” 张连义一撇嘴:“这事谁不想?秦始皇都想!就可惜他也做不到!按照老人的说法,秦始皇死的时候,运他尸体的马车上蛆虫都爬满了,你不会说那也跟姥姥一样,是尸解成仙了吧?!” 说到这里,张连义似乎被自己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看着强子娘那似笑非笑的样子,不由得苦笑起来:“我说孩子他娘,你不会真的相信这话吧?!算了算了,不说了!你说咱们两个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也没读过几天书,整天活得都憋屈,现在还在这讨论啥成神成仙的,让人听见都笑话!” 强子娘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说:“这个世界上,凡人修仙一共有三种方法。第一,凝神练气锤炼元神,然后结丹化婴羽化成仙,这是天仙;第二,遨游山水,以山川日月精华为引遁地成仙,此为地仙;第三,借极阳化阴或是纯阴之地凝尸魄为神,然后将肉身能量全部吸收破开肉身束缚而成仙,这就是‘尸解’,也就是‘尸解仙’,又称鬼仙。这鬼仙的层次虽然低于天仙和地仙,但是却也能遨游天地,长生不死。我不知道秦始皇到底是不是修成了鬼仙,但是我知道姥姥她老人家是。” 张连义忽然警觉起来,他有些狐疑地看着妻子,眯着眼睛满脸戒备地问道:“这就怪了,你从哪儿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的?你又凭啥说姥姥一定是成仙了?难道......你见过她?” 强子娘稍微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有点犹豫地说道:“我没见过,但是又好像是见过。而且......而且我刚才说的那些关于修仙的事,其实就和姥姥,还有那位山村老太太有关。” 张连义觉得背上冒起了丝丝凉气,那种不安的情绪也越来越浓:“你的意思是说,你记得一些自己以前不知道也没见过的事?” 强子娘迟疑着点点头说:“嗯,好像是的。我脑子里有很多东西很模糊,好像是别人告诉我的东西,又好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就比如......就比如......”她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眼神也有些空洞起来,迟疑了半晌这才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就比如姥姥还有那位山村老太太,我就知道她们俩背后的大仙儿是啥。姥姥的大仙儿是一条红冠子大白长虫(蛇),好像它一直就住在姥姥村外一片坟地中最大的一座古坟里。它附在姥姥身上给人看病的时候,它的身子就一直在坟里盘着棺材睡觉;那个老太太的大仙儿是一只个头很大的黄鼠狼,背上的毛都白了。因为这两个大仙儿跟着两个老太太时间长了,她们的魂魄其实已经融合在了一起,所以大仙儿修行就等于姥姥她们俩修行。至于她们修行的方法,好像......好像还是我教给她们的。” 张连义的眼睛里忽然发出了一种阴寒的光:“你是不是有时候还觉得,你就是‘祖神’?” 强子娘吓了一跳:“‘祖神’?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你......你咋知道的?!” 张连义冷笑了起来:“果然是这样!我怎么知道的,你应该明白啊!既然你认识那个‘白仙姑’和‘黄大仙’,不会不知道皮子山吧?” “皮子山?”强子娘有些疑惑地看着丈夫,看样子好像非常难以理解:“这些事我也是第一次告诉你啊!你怎么连皮子山都知道?!” 张连义仰头望着房顶,无声地冷笑,他似乎能感受得到那根当初用‘鹰王梯’制作的檩条中,有某种气息和能量在流动:“我不但知道皮子山,我还知道‘鹰王冢’、‘鹰王梯’、余氏兄弟。甚至就连周长功家那位狐仙小表婶都知道。而且,我知道这些,恐怕比你还要早!” 强子娘半信半疑地看着丈夫,眼里竟慢慢露出了一抹妒意:“那照你这么说,你和那位狐仙小表婶偷情,连续几天在人家炕上弄得热火朝天,那也是真的了?!” 张连义脸上微露尴尬,随即又变得满不在乎:“没错!既然你知道那么多,就应该明白,任何一个普通男人都绝对抵制不住狐族的诱惑,我是这样,周长功,又何尝不是这样?” 强子娘眼里的一丝怒意一闪即逝,眼神里竟然露出了一种掩饰不住的高高在上:“那倒是,一个普通人,怎么能与仙家相抗衡?看来不管是妖仙还是鬼仙,都要比做人要强了很多啊!” 说话间神色朦胧,竟是颇有向往之意。 张连义有点奇怪,语气中便有了淡淡的挑衅意味:“哦?!你好像很不在乎啊!” 强子娘婉然一笑,媚眼横波,一张俏脸在灯光摇曳下娇媚不可方物,举手投足间忽然散发出了令人难以抗拒的魅惑之意:“‘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男儿无情,那也只是因为女子无应有之情态而已,我自信会比那只小狐狸做得更好,又有什么必要生气哪?” 张连义看得心神荡漾,眉宇间轻佻之意显露:“真的?!这天真的不早了,咱是不是该睡了?” 强子娘柔顺地点点头,起身端水擦脸洗脚,两个人一起钻进蚊帐,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帐子里忽然又响起了强子娘似乎有些刻意压抑的轻吟,还有张连义粗重的喘息。 饮食男女,就算是在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那个古老的游戏依然有着它难以抵制的诱惑力。只是在暗夜的包裹之下,无形总是主宰着有形,你看不见自己和他人的思想,也难以触摸那深藏在肉体深处的灵魂,那么又有谁能够说得清楚,那个古老游戏里的主角,到底,是不是你自己?那些刻骨的温存和销魂,又是否,只是为了你而发生、而延续? ........................................................ 遥远的东方天际已经显出了一线鱼肚白,透过细密的蚊帐,窗户上慢慢亮了起来。那种久违的、从肉体到精神极度的愉悦感在夫妻二人的脑海中荡漾着,一夜的迷乱,两个人居然并没有感觉到该有的疲惫,反而是前所未有地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到此时依旧毫无睡意。 张连义的手满足地在妻子柔滑的肌肤之上不停地游弋着,所过处指尖风雨,春水泛滥。强子娘的声音如梦如幻、如丝如绸,柔柔的、浅浅的,在张连义耳边软语呢喃:“他爹,现在,你还想那个小狐狸吗?” 黑暗中,张连义无声地笑了,他搂着妻子腰肢的手紧了一紧,肌肤相接的精致触感让他舒服得呻吟起来:“不想了!不想了!其实我从来没想过。我身边就有你这么一只狐狸精呢!想她干啥?” 强子娘娇嗔地在他身上轻轻扭了一把,轻声说道:“胡说!什么狐狸精?说得那么难听!是狐仙!” 浓情蜜意之中,张连义也没有多想,顺口就说:“好好好!狐仙!狐仙!你是狐......” 话未说完,张连义忽然觉得头皮一紧,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惧意:狐仙?狐仙?!!!! 眼前的这一幕场景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一刹那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片梦中的莽原,他果真忘记了吗?那几个迷乱的夜晚是如此刻骨铭心,其实在他心里一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那些记忆是如此的清晰而又虚幻,他一直在刻意地去克制这种思念,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很难分辨那段甜蜜而又诡异的经历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幻。小表婶似嗔四喜的笑靥、那一场场蚀骨销魂的覆雨翻云、还有古墓石棺、褪下人皮血淋淋的追赶和怨毒,那段经历如同薄雾中开满了彼岸花的黄泉滩岸,既有着缥缈如云端逍遥无尽诱惑,又有着无际黑暗一般的阴森和走不出的惊悚。如果那就是人狐之间的爱情,那么,这爱情的绚丽背后,是否注定便是一个必定不能见容于世俗、走不出的怪圈? 想着,他这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怀里的妻子忽然又说了一句:“他爹,我也想成仙!” 第一百零三章 暗禁 妻子那轻柔的一句话,落在张连义耳朵里却是宛若惊雷。他忽然明白了一点:时至今日,他一直拼尽全力去抵制的那些东西,已经完全和自己的生活、自己身边的亲人融为了一体,如果硬要剥离,那完全不啻于剔骨剜肉剥皮!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妻子昨晚会在那种情况下,依旧缠着他讲述当年姥姥的故事,原来,她那是借他山之石以攻玉,完全是别有用心,意有所指! 张连义忽然非常后悔自己对妻子长时间避而不见,或许,就是因为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才导致妻子和女儿在情绪低落下心智完全失守,肉体和精神完全沦陷,成为了如同她姥姥一样的傀儡。对!一个人如果被其他不管是仙是鬼的东西主宰了自己的思想和肉体,也许她本身意识不到这一点,但是对于旁观者来说,她不是行尸走肉的傀儡又是什么?!反过来说,如果一个人的灵魂只能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看着别人使用自己的肉体来说话、做事,她真的会心甘情愿?真的会感到快乐?这种事只是想想就已经让人毛骨悚然,然而自己的妻子,现在这个像小猫一般柔顺地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女人,却好像已经乐在其中,不能自拔了。 深深的恐惧感一刹那间又完全攫住了他的身心,如同一道电光猛地照亮了他的脑海:或许昨晚天游子之所以会失败,并不是他道法低微,也不是妖力太强,而是妻子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和姥姥一样与自己身后的所谓‘大仙儿’灵魂相溶,再也不分彼此。也就是说,昨晚天游子所面对的既不是纯粹的‘护家仙’,也不是单纯的强子娘,而是一个非人非妖也非鬼的结合体,在那种情况下,天游子降妖除魔的道法已经失去了目标,自然只能是功败垂成。 “你在想啥呢当家的?”强子娘的小脑袋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小脸酡红,眉梢眼角尤带春意:“我问你话哪!怎么不说话?” 张连义苦笑着望着眼前这张齿白唇红的俏脸说不出话来。这些年的风雨沧桑似乎对这张脸从未有过影响,虽说已经年近半百,但这张脸、这副身躯,却似乎没有刻画过多少岁月的痕迹。她曾经吸引过自己多少年的痴迷?有曾经相伴过自己多少年的风雨?可是,经历过昨晚这一切之后,他真的不知道,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是否,真的曾经属于过自己?或者说,自己怀里这具依旧香艳的躯体,是否还是自己心目中的妻子? 感受到丈夫的迟疑和冷淡,强子娘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了。她有些迷茫地看着丈夫的眼睛,再次发问:“他爹,你......你在想啥呢?你......你到底咋啦?” 张连义终于回过神来,他躲闪着妻子询问的目光,心不在焉地说道:“没......没啥。那啥,天不早了,咱也该起床了吧?莲花今天还要上学呢,再不起床做饭,孩子该迟到了。” 说话间从妻子脖颈后抽出胳膊,便要起身。 没想到妻子不依不饶,一翻身便压在了他的身上,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刚才的话你没听见?我可是很认真的啊!” 此时的张连义看似毫不在乎,其实心里却是心乱如麻。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故作轻松地顾左右而言他:“啥话啊?你这娘们今天是咋啦?还吃不饱了咋地?看把你馋的!” 强子娘脸上一红,正要有所动作,却听身边的莲花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爹,有啥好吃的?娘没吃饭吗?” 强子娘一惊,连忙一翻身用毯子盖住身子,嗔怪地在张连义身上打了一下:“别听你爹胡说!你先睡会啊!娘这就去做饭。” 张连义借机脱身,一骨碌爬起来套上衣服,下炕出门,打水洗脸去了。 整整一个上午,张连义一个人窝在村委会计室里浑浑噩噩,千头万绪在他心里翻来倒去,一直理不出个头绪。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他糊里糊涂地关门回家,刚出村委大门,一个人迎面拦住了去路。 那是昨晚逃走的天游子。 张连义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看着天游子皱起了眉头,并不说话,但脸上却是一幅很显而易见的‘昨晚你跑得那么狼狈,今天还来找我干啥?’的表情。 天游子也算是老江湖了,说他一句阅人无数并不为过。此时看到张连义的表现,自然很清楚对方的想法。他此时的表情也非常尴尬,但是却并没有退缩躲避的意思,而是很坦然地用一种甚至称得上清澈的目光很无辜地一直盯着张连义,好像在说:‘我没做错什么啊!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张连义此人,虽然表面看起来好像有点冷血的样子,其实本性不坏,甚至可以称得上善良。也就是说,有时候他会很心软,很烂好人。而现在,他就犯了这个毛病——心软了。 倒好像是自己做了啥亏心事一样,他心虚似的躲开天游子的目光,看着街角的一块石头,话却是向天游子说的:“道长,您今天拦住我,难道还有啥事?” 天游子沉吟了一下,笑了笑,脸上的尴尬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挥动了一下手里的拂尘,竟然依旧是那么潇洒出尘、飘然物外,一副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模样。昨晚的经历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和伤害,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得如同一柄锥子,能够透视人心的感觉:“张施主,昨晚作法失利,你可知是什么原因?” 张连义有点不耐烦,心说从昨晚开始,怎么遇到的都是这种没营养的问题?他想也不想,顺口就说:“啊哟!道长,这个俺可不懂。不过总不能是因为您法力太高的缘故吧?!” 天游子脸上笑容不减,似乎对他的冷嘲热讽根本不以为意。他很认真地向张连义摆摆手说道:“此事若是说起来,原因比较复杂。施主本是门外之人,看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要说这件事呢,贫道法力尚浅确实是一方面,但是最主要的原因却是,那位女施主入魔已深,几乎已经到了人妖一体的地步。昨晚贫道之所以会失利,我自己因轻敌而准备有所不足这是一,而最终导致功败垂成的,倒也并不是我没有克敌制胜的办法,而是贫道忽然发现了一点:如果我强行降妖,恐怕会伤了女施主的性命。” 这话一说,张连义心里就是微微一动。因为这种观点,倒是和他昨晚想到的一些事情不谋而合。不过张连义虽然心软,但可不代表他就不懂人情世故。他心里非常清楚,眼前的天游子这么说,肯定会有真实的成分,但相对的,里边也必定存在粉饰自己的目的存在。然而事情发展到了现在的地步,张连义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而这位天游子,可以说就是他目前能够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他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他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最后终于咬牙说道:“好吧!那咱就先相信您的说法。咱现在不讲废话,您现在又回来找我,是不是还有其他方法能够驱邪?” 天游子的表情有点沉重:“施主,办法呢,不是没有,只不过这件事需要你来帮忙。” 张连义点点头:“那没问题,只要我能做得到的我自然会去做。这是我自己家里的事情,当然比谁都要着急。” 天游子上前一步,显得颇为神秘地说道:“施主你有所不知,你家里的这位并不是什么妖邪,而是一人一狐两位鬼仙。那么既然是仙家,就肯定不能当成鬼怪来镇压祛除,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封印!” ........................................................ 送走了丈夫和女儿,独处的强子娘一下子表现出了一种与人前迥然不同的情态。她原本白里透红的面颊在丈夫背后的房门合上的一刹那,已经变成了一种瘆人的青白,而那一头如云的乌发,竟然也瞬间失去了光泽,变得干枯而杂乱,就好像是一幅美轮美奂的水粉画,一不小心被水打湿了一样,忽然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华彩。 她眉头紧皱,窈窕的身子逐渐变得佝偻而干瘪,那个风情万种的女子转瞬间就消失了踪影。她缓缓俯下身子,四肢着地,像一头小兽一样在地上缓慢地爬行,姿态优雅,却又似乎充满了痛苦。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曾经自由自在奔跑跳跃的荒野精灵,忽然间被某种力量禁锢了自由,而眼前这个房间,就是禁锢它的那个难以逾越的陷阱。 房顶上,那条‘鹰王梯’所做的脊檩木纹扭曲,竟像是出现了生命的迹象。一种无形的力量催动着空气,形成一层层肉眼可见的波纹,荡漾着,缓缓地向下方涌动。 强子娘的动作愈发艰难。她努力抬起头,眼睛紧紧地盯着昨晚张连义丢在炕头上的那块月牙形玉坠,眼神里是一种极度的渴望和狂热。 堂屋里,一上一下,两种力量在无声地对抗着。 屋顶上的脊檩扭曲得越发强烈,就像一条不见首尾的巨蛇。强子娘也在努力地移动着身体,缓慢地向炕头方向靠近。 突然,强子娘嘴里发出一声似人非人的尖叫,身躯一纵而起,下一刻,那块月牙形玉坠已经被她抓在了手里。而与此同时,房顶上一声裂帛般的悠长撕裂声响过,一只尖利的鹰爪已经探了出来! 外边,院门好像响了一下,紧接着张连义的声音已经传来:“孩子他娘!中午饭做了吗?” 第一百零四章 鬼门之梦 张连义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地向堂屋门口走来。 堂屋里,那种浓重的阴诡之气猛地爆开又倏地收缩,堂屋的门被这股无形的气流推动,先是‘吱呀’一声自动打开,然后又‘砰’地一声猛然闭合。走到门口的张连义正要推门,两扇门一开一合之间,竟差点把他的手指给夹住,还好他反应得快缩了回去,不过额头却被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鼻子一酸,顿时两眼落泪。一个大老爷们,竟然像哭了一样。 张连义心头火起,忍不住便要开口叫骂。然而一转念间,他竟然压住了怒火,抻抻脖子把这口气硬生生给咽了下去。按理说这是他自己的家,房间里又是自己相濡以沫了半辈子的老婆,本该没什么顾忌,但他此时居然并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这才用一种异常温柔的语气问道:“他娘,你在里边干啥?怎么神神叨叨的?差点碰到我的鼻子!” 房间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强子娘柔媚的声音随即传来:“你等会啊!人家在换衣服呢!” 张连义有点哭笑不得:“你这娘们磨磨唧唧的!都老夫老妻了,你身上啥地方俺没见过?换个衣服还怕俺看?!真是的!” 话虽这么说,张连义可没强行进门,而是很有耐心地转身在门口蹲了下来,顺手点上一支烟,默默地抽着,一副若有所待的样子。 过了好大一会,堂屋的门终于开了,张连义漫不经心地回头一看,竟然一下子愣住了。只见强子娘身穿一件裁剪得极为合体的水粉绿碎花上衣,薄薄的衣料熨帖地包裹着她丰满圆润的身体,玲珑浮凸中透出一股妙不可言的精致韵味。一头柔顺的乌发披散着,衬得她那张白嫩的俏脸和脖颈愈发吹弹可破,简直就像是刚剥了皮的鸡蛋一样,浑身还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见他发愣,强子娘得意地笑笑,冲着他伸伸舌头挑逗地问道:“怎么了?都老夫老妻了,没看过啊?!” 张连义两眼发直,喉结上下移动,使劲咽了一口唾沫,猛地站起身伸手就要来抱:“没看过!真没看过!来来来!先让俺抱抱再说!” 强子娘手疾,‘啪’地一声把丈夫的手打开,一扭身从他身边闪了过去:“死鬼!这青天白日的,也不怕人看见?看你那馋猫猴急的样子,夜里还吃不够啊?!” 张连义也知道这时候莲花已经快回家了,当然也不好过于纠缠,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走了过去,一双冒火的眼睛却很久都没从女人那一扭一摆的小屁股上摘下来。 然而,等到张连义走进堂屋,心里的那种涌动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房间里烟雾缭绕,供香的香味弥漫了整个房间,炕洞中,神龛里摆着那块放好了玉坠钥匙的骷髅石板,六个木人箭手也重新占据了各自的位置,他们,都在望着张连义,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 天游子道人的话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你们家住着人、狐两位鬼仙,不能驱逐降服,只能设法封印。而封印的关键是一道门,一道‘鬼门’。如果你能找到这鬼门并且交给我,我就能把它带回道观,请师兄弟们一起合力作法,将其永远封印。那两位鬼仙没有了出阴入阳的通道,那它自然就不能再影响你的家人。时间一长,你妻子和女儿自然就能重新魂魄稳固,恢复常态了。记住!一定要找到‘鬼门’并且设法拿出来交给贫道,胜败在此一举,千万小心行事!” 张连义向门口看看,南屋厨房里已经传来了生火做饭和强子娘哼唱的声音。他快步走到炕洞前,打开自己的人造革皮包,正要伸手往炕洞里掏摸,却听背后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莲花已经在门口叫了起来:“爹!俺回来了!你在干啥?” 张连义叹了一口气,停下手转身抱住扑过来的小女儿,满脸宠溺地在她的鼻子上捏了一下:“小淘气,回来不去找你娘,就知道缠着爹胡闹!” 莲花撅起了小嘴,不乐意地扭动着身子:“哼!爹,俺啥时候胡闹了?你不乐意跟俺玩,俺去找娘去了!” 说着挣脱张连义的怀抱,赌气地把书包往炕上一扔,然后一拧头跑了出去。 张连义松了一口气,转身又向炕洞凑了过去。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摸到骷髅石板的时候,身后居然又响起了强子娘那柔媚中透着阴冷的声音:“他爹,你这是要干啥?!” 张连义一愣,连忙打哈哈:“没干啥!没干啥!我看这石板上有点灰,想拿出来擦擦。”他回过头,就见强子娘左手拿个蒜臼子,右手握一个蒜锤,而莲花则拿了两头大蒜,娘俩并排站在身后,正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 强子娘嘴角一弯,还没说话呢,一旁的莲花却已经叫了起来:“爹撒谎!娘,爹在诳咱呢,他肯定是想偷石板出去卖钱呢!” 或许是童言无忌,然而这童言出现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之中,却透着那么反常。莲花,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她怎么会说话如此直透人心,而且对于父亲,竟然没有丝毫的顾忌。 好在强子娘并没有接茬,而是略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小孩子胡说!这家里的东西都是你爹的,他想拿啥,还用得着偷?他爹,这些事你就别管了,我在家也没啥事,等你上了班,俺会捯饬的。你先剥点蒜,捣点蒜泥,今天中午咱吃凉面。” 说完放下手里的东西,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了出去。 ........................................................ 夜凉如水。一轮圆月在星际白云间缓缓穿行。风过处,芦苇摇曳,周围是一片飒飒的枝叶摩擦声,和着此起彼伏的蛙声虫鸣,静谧、幽深、广袤如一个无边无沿的梦境。 一条狭窄的小路从脚下一直往前延伸着,逼仄而幽暗。前方是一个窈窕的背影,摇曳生姿如一只暗夜里扑扇着双翅的飞蛾。那是一种铭心刻骨的诱惑,如死亡一般神秘黑暗没有穷尽的探索。张连义很累,但他却感觉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快乐。就好像这种追随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唯一的使命,而这种使命,必定会带给他最为璀璨最为激情的、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焰火。 “小连义,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小冤家!快来呀!快来呀!”那简直是来自天国的天乐纶音,有这个声音的地方,就算是深夜里广袤无垠的芦苇荡,就算是幕天席地的荒草场,那也是他梦寐以求的极乐天堂! 等等我啊!我来了! 前方有灯光,摇曳如豆。灯光盈满了一间小小的厢房,一张柔软馨香的大床。那个窈窕的身影在床前悠然转身,一袭长衫飘然落下。脉脉含情的注视里,那个梦中飘摇的女子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切,他,还在等什么? 诱惑是难以抗拒的,可为什么他的脚步竟然开始踟蹰?门开着,而她在等,在等一场入侵和驰骋,她是他早已征服了的一座城。只是这门太熟悉了,熟悉得让他害怕。他仿佛记得,只要是这门出现的地方,门内的情景总会出现一些让他难以预料的变化! 这到底是一扇什么样的门?记忆似乎被困在了某个角落,他努力地寻找、摸索,却总是难以捉摸。 女子是着急了吗?生气了?她含情的目光开始变得阴冷,那张美得让人窒息的俏脸也开始扭曲变形。她忽然张开小嘴。小嘴?!那张小嘴上下颌竟然完全分开了,血淋淋的,露出了两排尖利如锥的獠牙。那蕴含了他无数美好向往、触手溜滑的肌肤呢?怎么瞬间长出了黄色的长毛?两只有着黝黑锋利的指甲的爪子倏地从门里探出直扑面门,腥臭扑鼻! 皮子山!张连义大叫一声往后便退,然而脚下却是一片温香软玉一般的柔暖。他在无边的恐惧和绮丽中仰天倒下,眼角余光同时看清了两件事:骷髅鬼门和满面柔情的小表婶。 ‘喋喋’的怪笑与柔媚的呼唤、刺鼻的腥臭和诱人的体香相互交织;尖牙利爪、污秽的长毛,还有触手的柔滑和充满了弹性的肌肤,同时刺激着他的神经,这是一个怎样充满了矛盾的陷阱?香艳吗?恐怖吗?销魂吗?诡异吗?兼而有之吧!反抗还是顺从呢?沉沦还是逃离?或许死亡,就是一场最让人沉醉的艳遇吧。 是进入了皮子山还是小表婶的怀抱?张连义的脑子里一片昏沉。他几乎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意识,他只知道,眼前的芦苇荡已经消失,那座骷髅鬼门已经在身后关闭。 那就随他去吧!他闭上双眼,紧紧地抱住了一具光滑的身体。或许,他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也或许,这一切都将变成现实。 第一百零五章 消失 一连串温热的水滴无声地落下,润湿了他的面颊。“小连义,你总闭着眼睛干啥?是把我忘记了吗?还是根本不想看我?” 那是小表婶的声音,透着刻骨的幽怨和哀愁。那一瞬间,张连义仿佛看到了那座小巧精致的农家小院,月白风清,一个娇俏的人儿在夜风中倚门而望,因思念而生的寂寞一如这摇曳的芦苇荡般无边无际,星际流云下,春风夏雨秋岚冬雪,这一切甜美的天工又如何?心事已枯黄,放眼望去,处处便是哀鸿遍野。 张连义心里忽然升起了无尽的酸楚和甜蜜,他鼻子一酸,竟差点流下泪来: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更何况是如此红颜?有人疼,有人想,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自己还有什么放不下、看不开的?‘一晌贪欢生如许,三生孽缘情似痴。’佳人不负,我又何避刀斧?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一张盈满了哀怨的俏脸,宜嗔宜喜;怀里是一具柔软馨香的胴体,深情蜜意。皮子山呢?那一对黝黑尖利的爪子和满口的獠牙呢?鼻翼间没有了腥臭的味道,只剩下了那种如兰似麝的淡淡体香。 此处已是巫山,不知朝暮,却有云雨。生命的燃烧向来激烈而又迅速,云收雨住之后,碧翠满目,绚丽的彩虹横过天际,总让人留恋、把玩不足。 张连义浑身汗出如浆,他带着无尽的迷离抬起头来,却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切又发生了变化。那张柔软的大床不见了,自己身处之地竟然明显是一口巨大的石棺。棺头上一灯如豆,青白的灯光从半开的棺盖旁映射下来,光线昏暗而阴冷。 他心里一惊,条件反射一般猛地爬起身低头看时,这才发现脚下竟是一副干瘪得只剩下皮包骨的一具女尸!张连义脑中一晕,差一点瘫倒在地:难道刚才那一番激情四射的缠绵,竟然发生在自己和这样的一具女尸之间?!他脑子里一下子回想起了刚才的那些销魂之极的细节,不由得一阵反胃,也顾不得害怕了,一俯身趴在棺材边上,‘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脚下的棺材底部忽然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轻笑:“嘻嘻!小连义,你咋啦?是不是昨晚吃坏啦?你看你这么大人了,怎么吃个饭还这么不小心?” 张连义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因为那个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和他缠绵悱恻的小表婶,与此同时,一只冰冷刺骨的手已经抓住了他赤裸的脚踝,而且,这只手正在一寸一寸地往上移动! 张连义大叫一声,本能地一抬腿企图挣脱,眼睛已经不由自主地向脚下望去。 眼前的一幕几乎让他瞬间崩溃:那具女尸只剩下一层干皮的脸竟然在笑!两排锈迹斑斑的牙齿之间,那条干枯萎缩的舌头就像是一条黑色的虫子般不停地蠕动着,而且还探出来舔了舔嘴唇。尤为可怖的是,女尸的上半身正在缓缓坐起,由于皮肤已经和棺底石板相互黏连,在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嗤’声中,它背后的肌肤像纸一样被撕了下来,露出了一副白森森的骨架。那双刚刚还给予了他无限销魂的手,正沿着他赤裸的身躯一路往上,眼看就要摸上他的小腹! 张连义一声怪叫,那声音在他自己的感觉里已经完全不似人声。他拼了命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挣开,身体一翻跳出了石棺。 石棺之外是一座空阔的墓室,四周是清一色的长条青石砌就的石墙,高约三米。在他正前方也就是石棺棺头所冲的方向是一座石门,飞檐斗拱,竟是气势非凡。 幸运的是,这座巨大的石门开了一条大约半米的缝隙。此时的张连义根本没有其他想法,他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字:跑! “小连义,你个小死没良心的,你跑啥?!裤子还没穿上呢!就翻脸不认人啦?!” 身后,石棺中那种‘嗤嗤’的撕裂声已经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咯咯’、‘咔咔’的怪声。张连义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得出,那很明显就是骨骼摩擦还有骨骼与石棺相碰的声音。最要命的是,前面的那座石门,此时竟然开始无声无息地在慢慢合拢! 怎样的销魂能够抵御这种恐惧?张连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跑吧!就算那石门背后等待他的是皮子山的锯齿獠牙,那也总好过身后这具腐败的干尸! 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张连义也不敢回头去看,他毫不迟疑地向着石门快步跑去。就在石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他瘦长的身体紧贴着两边的石门挤了出去。 石门轰然闭合。 “张连义!你个死没良心的东西!老娘那么尽心尽意地伺候你,你说走就走,还把老娘一个人关在这里,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快开门!开门!” 石门后,那具有着小表婶声音的干尸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两扇足有一尺厚的巨大石门竟然被它拍打得轰然作响,就连整块石墙都在簌簌发抖。 张连义不敢作声,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知道石门背后是一具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干尸,但他心里竟然还升起了一丝遏制不住的愧意。那感觉完全就是一个辜负了佳人深情的负心汉子,在遇到了某种未知的也是不可抗拒的危险时,将自己刚才还在缱绻缠绵的伴侣丢弃后独自逃生了一样。 许久。门后的叫骂声逐渐低落而愈趋怨毒,然后就是一阵充满了惊悸的惨叫声传来:“皮子山!你放手!别咬我啊!张连义快开门!救命啊!救命啊!” 张连义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推门。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眼前光线一亮,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那座石门忽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大口张开,向着他当头便咬。这一下突如其来,张连义根本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整个人已经被吞了下去。 ....................................................... “他爹!他爹!快醒醒!快醒醒!”张连义缓缓地睁开双眼,浑身如散了架一般无一处不痛。两张满是担心的脸渐渐清晰,那是强子娘还有小女儿莲花,正站在炕前惊惶地注视着自己。 强子娘俯下身,用手里的毛巾为他仔细地擦拭着脸上和脖颈中的汗水。他这才突然发觉,自己周身大汗淋漓,身子底下的炕席都被浸透了一大片。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原来,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而已。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强子娘笑笑,呲牙咧嘴地爬起身来,牙缝里还不时地‘嘶嘶’抽着凉气,显然这一动作,身上又开始疼了起来。他看着妻子疑惑的眼神,随口说道:“没事,可能是昨晚做了一宿不好的梦,累着了,浑身疼,休息休息就好了。” 这话一说,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起来:做梦本是一件虚幻之事,怎么会让自己醒来之后,依旧浑身疼痛,像是受了很真实很严重的伤一样?这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啊! 强子娘倒像是显得有点释然,她心疼地为他披上衣服,嗔怪地说道:“你看你,都四老五十的人了,做个梦还大呼小叫的,想把俺娘俩吓死啊?!你看太阳都晒着腚了,快起来吃点东西,还要上班呢!” 张连义讪讪地笑笑,起身穿衣下炕,洗完脸回头去拿毛巾的时候,却突然间又愣住了。他忽然发现,身后炕洞里变得空空如也,那块骷髅石板,还有那仅剩的六个木人箭手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神龛,里边贴了一张黄纸写就的‘仙’字。 他一把拉住正在忙活的强子娘,语气急促地问道:“他娘......那些......那些东西去哪了?!” 强子娘显然非常惊讶:“咦?!这些东西今天早上就不见了,俺还以为是你夜里收起来了呢!咋会不见了呢?” 一旁正在吃饭的莲花扁着嘴嘟噜着:“哼!肯定是爹藏起来了!他昨天就一直在这围着转悠呢!夜里我和娘都没起来,不是爹,还能有谁?!” 张连义两口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心里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是啊!这些东西藏得隐秘,一般有外人来的时候,强子娘都会很小心地用炕单给罩得严严实实,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这炕单下居然还别有洞天,藏着这样一个秘密。而且,就算有人知道,想来也不会有人惦记这些看起来并没有多少价值的东西。而且,就算有人惦记,那要想偷走也总得有点踪迹吧?可昨天晚上直到现在,房间里门窗未动,夜间也根本没有听见过哪怕是有一点动静和异常,难道,这几样东西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一转念间,张连义想起了天游子,还有夜间自己所做的那个离奇古怪的噩梦。除自己家人之外,明确惦记这几样东西的,好像就只有天游子一人,而他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夜间的梦境中,那一扇多次出现并不断变化的石门明显就是那块骷髅石板的样子,而且,梦境中自己的背后,也好像总是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存在。至于这个影子是谁,它在自己的睡梦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是综合这些迹象来看,好像现在唯一值得怀疑的就只剩下了一个人:懂得道法的天游子! 难道,是他夜间用道法闯入了自己的梦境,然后从梦境中盗走了这些东西?这事想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却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第一百零六章 桥洞遇险 张连义想去找天游子问个明白了。 天游子来找他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如果得手,可以去乌河大桥下的桥洞里去找他,而且不见不散。现在事情弄得不明不白,张连义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吃过早饭之后,他到村委给村长说了一声,连会计室的门也没开,就急匆匆地往乌河大桥的方向赶去。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天游子刚开始的时候还一直说自己急于赶路,怎么现在又好像一点都不着急了?而且以他自己所宣称的社会地位和法术神通,又怎么会甘愿住在这四面透风蚊虫肆虐且阴冷恐怖的桥洞里?或许是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事,这些世外高人都是这样莫测高深,让人难以琢磨?他一路走一路想,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到后来,他干脆强制自己不想了:自己就是个普通农家人,自家的事情还捋不清呢,管别人的事干嘛?只要他能为自己找个说法就行了。 这乌河大桥可以说是张连义最不愿意涉足的一个伤心地,平时无事,他轻易不会涉足此地,以免睹物思人、触景伤情,平白伤心难过。不过他也知道,这天游子既然让自己来这里找他,那可能就是有他的道理在,而事到如今,张连义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解决眼前的事最要紧。 赶到乌河大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张连义没有犹豫,直接走下河滩,伸着脖子往桥洞里挨个看去。这乌河大桥是一座六孔平顶拱桥,类似于赵州桥的结构方法。桥底六个孔洞中,最两端的两个空间最大,但是因为紧靠着河滩,孔底坡度又大,所以并不适合躺卧休息。而最中间的两个空间狭小逼仄,人钻进去抬头都很困难,加上高度的关系,出入不便,所以天游子也不可能选择这两个孔洞。而剩下的东、西第二个孔洞则是不高不矮,空间大小、底板坡度都相对适合人的出入和坐卧休憩,甚至一些当地居民有时候也会在正午时分钻到里边去避热消暑(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是经常跑到这几个桥洞里乘凉、玩耍、做游戏的,甚至还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夜间带着小女友到这里探险兼谈情说爱,不过别想多了啊!那时候年纪还小,懵懵懂懂的,好奇归好奇,但是啥也不懂,可没做过啥坏事,最多亲个嘴牵牵手也就能兴奋好几天,呵呵。),当然了,这里也就成为了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暂时栖身的理想场所。 果不其然,张连义只是站在河滩上踅摸了两眼,就看到东侧第二个桥洞里好像有一条毯子角露了出来。他叫了两声,却没有人答应。这时候他也没多想,心说可能是人家出去吃饭了吧?反正左右无事,那就先上去等等吧,里边晒不到太阳,清凉的顺河风吹着,还挺凉快。 说干就干,他顺着桥洞就爬了进去。 桥洞里光线暗淡,他适应了一会方才看清,里边确实铺着一条干干净净的毯子,甚至一头还放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黄皮包袱,显然是天游子之物,是拿来做枕头用的。赶了一上午的路他也累了,见天游子不在,他毫不客气地往毯子上一躺,想着先休息一会。没想到刚一躺下,就看见头顶上有几个红色的毛笔字:等我,晚上回来。 这几个毛笔字写得有点潦草却颇有章法,很明显不是孩子或者流浪者信笔涂鸦。张连义自然明白这是天游子知道自己会来,所以给自己留下的信息。既来之则安之吧,他想了想,又爬出桥洞到桥头供销社买了几块饼干,就着河水填饱了肚子,又钻进桥洞躺了下来。 虽说是大白天,但这里毕竟是虎子的夭亡之地,张连义在这个地方独处,心里总还是有种既伤感又不安的感觉。他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随着一阵倦意袭来,竟逐渐睡了过去。 “爹!爹!你来了?我好冷啊!快带我回家好不好?”一个稚嫩的童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炎炎夏日,就算是身处阴凉的桥洞,也不应该有如此彻骨的寒冷。张连义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此时竟然完全浸没在了冰凉的河水之中。 怎么了?!最近也没下过大雨,这乌河的水势怎么涨得这么快?在张连义的记忆里,乌河水能够涨到这第二个桥洞的情形几乎是绝无仅有的,而且就算河水要涨,也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下子上涨接近两米的高度!所谓事有反常必有妖,张连义心中一惊,已经明白自己可能又落入了一个陷阱。 他急忙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周围的桥洞里空空如也,身下的毯子和包袱全都不见了。河水继续上涨,转眼间便几乎淹到了胸口。那个稚嫩的童音突如其来,又一次钻入耳鼓:“爹!爹!你快来啊!冻死我了!我饿!我要回家!我要吃娘做的窝窝头!我要喝玉米粥!我不想待在这里啦!” 张连义身躯剧震,眼里竟然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那是虎子的声音,而且,这声音竟然是从水下传来。或许是由于河水的阻隔吧,虎子的声音有点沉闷,而且还带着隐隐的回声。那声音是如此的凄惨和无助,好像正在忍受着无穷的痛苦。 有时候,血脉亲情确实可以使人漠视生死、失去理智。此时的张连义就是这样,那一瞬间,他完全忘记了虎子已经夭亡的事实,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虎子有危险,我这个当爹的必须去救他! 他摸索着爬出桥洞,一头扎进了河底。 乌河的源头是一片丘陵地带的地下泉眼汇聚而成,河水清澈,矿物质丰富,河水中水草丰茂、鱼虾密集。张连义进入水底之后,眼前一群巴掌大的鲤鱼忽地散开,摇曳的水草仿佛是一道道绿色的屏障,不但遮挡住了他的视线,而且还时不时缠住他的手脚,让他步履维艰。 但是虎子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地不时传来,使得他一直难以停下搜寻的脚步。只是,他却一直没有意识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他从来没有学过游泳和潜水,怎么现在突然变得水性这么好了?更何况,他待在水底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却一直没有感到过窒息,因为,他好像能够呼吸! 分开面前遮挡的那片特殊丰厚密实的水草,眼前忽然很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黝黑的洞口,而虎子的声音,则正是从这个洞口深处传来。 这个洞口幽暗深邃,透着一种诡异的、绝对的黑,那种黑非常奇怪,就像是液体一样,张连义试探着用手一摸,那种黑暗竟然出现了一个漩涡。与此同时,洞里虎子的喊叫声忽然变成了百个、千个,虽然嘈嘈杂杂,但每一个音节都可以分辨得清清楚楚,不绝如缕地强行侵入他的耳鼓,折磨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很害怕,因为那洞里似乎存在着某种不可抗拒的恐怖力量;他也很着急,因为他仿佛明白,虎子的痛苦,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地方和那种恐怖力量的存在而产生。要想消除孩子的痛苦,那就只有把他带离这里! 他强忍着内心那种如同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的莫名恐惧上前一步,正想进洞,却发现洞里的那种黑暗忽然像开了锅一样翻腾起来。他惊叫一声往后一退,只见翻腾的黑暗中慢慢出现了一张脸。是的,是一张脸,看不见四肢和身体,甚至看不见头发和耳朵,那就是一张纯粹的脸。这张脸不停地变幻着,张连义所认识的、几乎是所有人的脸都在不停地轮换着:虎子、强子、莲花、强子娘、五爷爷、村长、周长功、小表婶,甚至还有皮子山!这些脸双唇开合,都是在不断地重复一句话:“这里是‘烊铜渊’,进来容易出去难!......这里是‘烊铜渊’,进来容易出去难!......出去难!......出去难!哈哈哈!呵呵呵!嘿嘿嘿!咯咯咯!” 那声音忽男忽女,时粗时细,变幻莫测,却又似乎有一定的规律可循。而虎子的呼救声此时却已经完全被湮没,虽然偶尔冒出一两个字,却再也分辨不出左右远近。 张连义刚开始时被这张怪脸的出现吓了一跳,精神也有点恍惚,但逐渐地他也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张脸似乎是被那洞里的暗物质禁锢着,虽然诡异可怖,却不能对自己造成伤害。于是他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脚下移动,想要近前看个究竟。 没想到就在此时,那张脸突然狞笑了起来,嘴里的声音却是非常柔媚诱惑:“小连义,你想进来陪我吗?来吧!来吧!” 话音未落,那张脸的嘴里倏地弹出一条长达数尺的猩红长舌,向着他的脖颈便缠了过来。张连义猝不及防,随着一阵令人作呕的腥臭,那条湿哒哒、滑腻腻的舌头已经将他缠了个结实。 第一百零七章 梦断烊铜渊 那条舌头看起来又细又长,却没想到力量奇大。张连义虽然算不上那种孔武有力的魁梧汉子,但他正当壮年,身体条件也算不错,然而这一下子被那条长舌缠住,却根本没什么反抗的能力。他用手使劲去解,但那条长舌却根本不为所动,兀自越缠越紧,不一会,张连义已经头昏脑涨,几乎窒息了。 这还不算,那条舌头不紧不慢地收缩着,张连义立脚不定,不由自主地向着那个洞口一步步走去。耳边那种嘈杂的笑声、叫声愈发清晰而宏大,直到此时,张连义才真正感受到了一种频临死亡的恐惧。他本能地意识到,自己绝对不能进入那个洞口,如果进入,恐怕就永远回不来了。 但那条舌头的拉扯之力实在太大,张连义脚底一滑,竟然在这关键时刻摔了一跤。要知道这河底除了淤泥便是厚厚的水草,溜光水滑,他这一摔倒,那舌头的拉扯顿时变得非常省力,只见张连义头前脚后,‘滋溜’一下子便直冲着那张不断变幻着的怪脸冲了过去。 这一下张连义可真的慌了手脚,他双脚乱蹬,双手乱舞,混乱中他的手似乎抓到了一件硬硬的东西。他想也不想一把抓起来,照着前边那张怪脸就砸了下去。 耳轮中就听到四面八方全是那种既愤怒又痛苦的惨叫,那条一直缠在张连义脖子上的舌头一下子松开,缩了回去。 张连义不敢怠慢,想也不想地双手撑地一骨碌爬了起来,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到了那个洞口的边缘,而自己的脸和那张怪脸相距不过数寸,几乎已经到了鼻尖相碰的地步!一阵令人作呕的刺鼻腥臭迎面扑来,他大叫一声,不假思索地抡起手里的硬物照着那张脸又是拼命一砸,身体随即后退两步。 那张怪脸张嘴发出一阵瘆人的惨叫,鼻孔和嘴里同时喷出一股黑色的烟雾。那些烟雾迅速扩散,转眼间幻化成无数奇形怪状的鬼怪模样,居然冲出洞口,向他迎面扑了过来。 此时的张连义已经斗志全无,转身便想逃走。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周围的水草仿佛有了生命,像一条条长蛇一般缠住了他的双手双脚,自己在这一刹那间已经被缠成了一个绿色的人形大粽子! 周围全是那种张牙舞爪的黑色怪物,空气中腥臭刺鼻、得意的狞笑声无处不在。巨大的恐惧感带来了深深的绝望,张连义心里明白,这一次,恐怕自己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眼看着那些黑色鬼怪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甚至已经感觉到有几只冰凉的鬼爪抚上了自己的面颊。就在此时,一阵奇异的香味悠然传来,一篷淡蓝色的烟雾随即将自己包围了起来。 那些黑色鬼怪好像对这种香味和烟雾颇为忌惮,竟然迅速向后退去,一边后退还一边‘吱吱吱’地乱叫,显然是既不甘心又很愤怒。空中传来一阵语调铿锵如黄钟大吕一般的诵经声,张连义浑身一松,周围的水草又恢复了柔软摇曳的模样,而眼前不远处那个黑色的洞口也忽然凭空消失了。 “黄泉路远缘未至,苦海无边宜归来。漫漫鬼域黑沙起,荡荡红尘招魂牌。恶鬼退避,魂兮归来!恶鬼退避,魂兮归来!” 张连义猛地睁开双眼挺身坐起,却见自己依旧身处桥洞之中,眼前是一个小小的香炉,香炉中三支贡香烟雾缭绕,令人闻之而神清气爽。一身道服的天游子在自己对面盘膝危坐,口中念诵,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清亮的微光,正看着自己微笑颌首:“张施主回来了?” 桥洞里一片黑暗,桥头上有村妇们呼儿唤女回家吃饭的声音,张连义这才慢慢清醒过来:天黑了,自己一直在等的天游子回来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讪讪地说道:“道长,不好意思啊!你看我本来只是想在这躺着等你,没想到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挺吓人的噩梦!唉!这也可能是因为我家的虎子是在这里走的,触景生情吧!” 天游子笑笑说:“无妨!无妨!不过,施主这几天夜里所经历的,真真假假,梦亦非梦啊!哈哈!哈哈!” 张连义一愣:“道长这是啥意思?难道说......刚才我不是做梦?而是真的......” 说话间浑身一抖,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在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周围忽然间多了许多东西,好像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一样。 天游子倒是镇定得很,他摇晃了两下手中的拂尘,轻描淡写地说道:“施主放心,有贫道在此,这些邪魔鬼祟奈何不了你。你且莫慌,看看自己手里有什么东西?” 张连义心里一动,这才发觉自己手里竟然一直攥着一样东西。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拿起来凑到眼前一看,却见黑暗中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一个油布密封的包裹。 这包裹上湿淋淋的,糊满了淤泥和绿色的水草,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难道刚才我真的下水了?可是,自己身上的衣服怎么是干的?而且,桥下的河水依旧如常,根本没有一点上涨过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他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天游子,然而天游子却不说话,只是示意他仔细查看手里的包裹。张连义无奈,只好用手慢慢剥去包裹上的淤泥和水草,下一刻,他的脸孔倏地变得煞白,手一抖,包裹已经‘啪嗒’一声掉在了桥洞底板上——那个包裹不是别的,赫然就是当初他亲手丢入乌河的那个木人箭手! 难以遏制的战栗感从他内心升起:难道刚才那个梦果然是真的?!自己处心积虑所做的一切难道全都是无用功?自己总认为已经打破了一些什么,却没想到其实自己一直在一个看不见的圈子里、被一双看不见的手、一股无形的力量操控着。这真是一种绝大的嘲讽!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道长,这......这到底是咋回事?!” 天游子并不答话,他不慌不忙地点着了一支蜡烛在桥洞底板上粘好,然后指着张连义的腿说:“你把裤腿挽起来。” 此时的张连义已经完全陷入了恐慌,听到天游子的话也没有多想,信手就把裤脚挽了起来。眼前出现的一幕让张连义张口结舌:在他腿上竟然出现了好几个黑黝黝的手指印! 要说刚才看到已经被自己亲手丢入河底的木人箭手时他心里恐慌的话,那现在看到腿上的这几个黑手印那就是恐惧了。因为他清晰地记得,这几个手印出现的部位,正是昨晚梦中那具干尸在他逃走时抓过的地方! 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只有一个解释:昨晚的梦和今天的梦,其实并不是梦,而是确有其事!只不过他搞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梦中所见到的一切会在自己醒来的一刹那完全改变?难道这所谓的梦境和现实之间的转换,中间出现了时间或者是空间上的空白? 他脑子里的念头纷至沓来,却是不得要领。一转念间,他看到了一旁微笑不语的天游子,心中一动,张口就问:“道长,‘烊铜渊’是个什么地方?” 天游子点点头,脸上的表情颇为怪异:“施主从昨天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居然还记得‘烊铜渊’,果然不同于常人!不错!不错!你知道十八层地狱吗?” 张连义莫名其妙:“这个谁不知道啊!阎王爷呆的地方嘛!” 天游子又点点头说道:“不错!知道就好!阴曹地府十八层炼狱,第一层泥犁地狱、第二层刀山地狱、第三层沸沙地狱、第四层沸屎地狱、第五层黑身地狱、第六层火车地狱、第七层镬汤地狱、第八层铁床地狱、第九层盖山地狱、第十层寒冰地狱、第十一层剥皮地狱、第十二层畜生地狱、第十三层刀兵地狱、第十四层铁磨地狱、第十五层磔刑地狱、第十六层铁册地狱、第十七层蛆虫地狱、第十八层烊铜地狱。这‘烊铜渊’嘛,说白了就是十八层地狱中的最后一层。” 张连义听了,顿时脸色发白:“十八层地狱最后一层?!那意思是不是说,那里是最苦的一层?” 天游子笑了:“若是按照一般人的理解,确实是这样的。施主为什么会对这‘烊铜渊’这么感兴趣?” 张连义沉默了半晌,咬着牙说道:“我刚才做梦的时候,在一个叫做‘烊铜渊’的黑洞里听到了虎子的呼救声。他在哀求我带他回家。道长,请你告诉我,虎子还只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他不可能做什么恶事,为什么到头来夭亡横死不说,还要到十八层地狱受苦?我们身为父母,有没有什么办法救他脱离苦海?” 天游子目光闪烁,很明显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张施主今天来找我,不是为了讨论这些吧?” 张连义一愣,这才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定了定神,这才将昨晚自己一宿噩梦醒来之后,忽然发现家里的那块骷髅石板也就是天游子所说的‘鬼门’、以及剩下的那六个木人箭手全都失踪的事说了出来。 天游子看着他的眼神有点狡黠:“看施主的意思,是在怀疑贫道了?” 第一百零八章 谋划 张连义此时也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看着天游子的目光毫不退缩,眼神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阴冷:“俺没这么说。不过,目前想要得到这件东西的,除了道长,好像也没有别人。” 天游子的神情有些落寞:“施主,那我问你,如果你拿到了‘鬼门’,会不会交给我?如果我能或者说我想偷取‘鬼门’,那我有没有必要再去找你那一趟?” 张连义愣了一下,依旧毫不松口:“道长终年行走江湖,为人行事自然不是俺这样的人能够想象得到的,谁知道你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天游子摇摇头,叹口气道:“没想到事到如今,施主依然痴迷不悟。贫道再来问你:在你所知道的人里边,你觉得谁最不希望这‘鬼门’落入我手?” 张连义浑身一震,语气便有些迟疑起来:“道长的意思,是说我家婆娘?!这不可能!” 天游子笑了:“施主,你经历了这许多诡异之事,哪一件是可以常理测度的?难道直到现在,你还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吗?” 张连义终于动摇了。是啊!这几年来,在他周围所发生的桩桩件件,无一不是超乎常理甚至是匪夷所思之事,细细想来,就算天游子所说属实,好像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更何况,自从虎子出事以来,好像妻子就对供奉‘鬼门’一事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衷和固执,而且在自己独自住在村委会计室的这段时间里,她甚至包括莲花究竟做过什么,家里的‘护家仙’对她们娘俩造成了怎样的影响,这影响到底有多深,自己可都一无所知。而按照那晚天游子作法时这娘俩的表现以及后来妻子和自己的那一夜交谈来看,恐怕这娘俩是真的入魔已深,甚至已经影响到了她们看似清醒时的行为! 想到这里,张连义不由得对自己以前的推断产生了怀疑,或许这件事真的和天游子无关?可是,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妻子做的,那么她又为什么会这么做?按理说她应该继续将‘鬼门’供奉下去才对啊!就算她想把‘鬼门’藏起来,那么她又有什么必要瞒着自己?自己这段时间可是一直在反对她供奉‘鬼门’的,从这方面来说,自己和她的意见并没有冲突。 想着想着,张连义忽然心里一动:难不成,这娘俩已经形成了攻守同盟,合起伙来欺骗自己?而且,她们已经洞悉了自己和天游子背后的交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娘俩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旁的天游子一直闭目不语,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到了这个时候,张连义的思路已经钻进了死胡同,他迫切地需要得到一个解答,而能够给他这个答案的,好像也只剩下了眼前这位天游子。 仿佛能够洞悉他的思维,天游子此时适时地睁开了眼睛:“贫道知道施主心中有诸多疑问难以索解。这样吧,贫道问你,这段时间你的妻子是否向你说起过一些有关修仙的问题?” 张连义点点头:“说过。就在前几天,道长在俺家作法失败之后,她就跟俺说过一些什么‘尸解’、‘鬼仙’之类的话。俺当时还觉得奇怪,虽然这婆娘比村里其他女人多认识点字,也读了几天书,可是这些事就连俺也不知道,她又是从哪知道的?而且她还说......还说......” 天游子此时竟然也有点沉不住气了,语气急促地追问起来:“还说什么?此事事关重大,施主若是再隐瞒下去,恐怕会坐失良机!” 张连义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心:“她说自己从‘祖神’那里得到了一种‘鬼修’之术,能够跟她姥姥一样‘尸解’成仙。” 天游子眼里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贪婪和兴奋,却又好像有点失望地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是‘祖神’?怎么又扯到她姥姥头上去了?她没有跟你说过这‘鬼修’术的具体内容吗?” 张连义摇摇头,伸手拿起身边的那个木人箭手,叹口气说:“那倒没有,不过听她的意思,好像这种‘鬼修术’跟‘鬼门’还有这些木人箭手有关。至于‘祖神’嘛,其实应该就是那位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什么‘护家仙’。” 天游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可惜!可惜!” 张连义一阵紧张:“可惜什么?” 天游子显得非常无奈:“可惜如今咱们先机已失,贫道现在可以确定,那座‘鬼门’已经被你妻子藏起来了。而且现在的‘鬼门’必然是出于开启的状态!你妻子现在已经完全被那位‘护家仙’控制,成为了那位‘护家仙’本体的守护者和傀儡。她所说的修仙,只是那位‘护家仙’的修行而已,并且那位‘护家仙’功成之日,便是你妻子魂飞魄散之时。可怜!可怜!到那时你妻子不但会尸骨无存,而且连再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她的魂魄会被那位‘护家仙’所吞噬!恐怕你所说的那位姥姥,就是这样一个牺牲品。” 这下子张连义可真的慌了。他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如果妻子和女儿再有什么闪失,那他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想到这里,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家族的秘密,将自己从五爷爷那里继承得来还有自己负气签订‘仙契’时所见到的景象向天游子和盘托出,然后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小心翼翼地问道:“道长,如果俺照着‘护家仙’的要求把他们带回双乳峰,这件事会不会得到解决?” 此时的张连义心神大乱,他可没有注意到自己叙述过程中,面前的这位天游子脸上那种变幻不定的精彩神情。听他说完,天游子毫不犹豫地把手一挥:“此事万万不可!你家的这位‘护家仙’本是妖仙,身死之后便是妖鬼,加上她当初蒙受奇冤万般无奈之下将自己和丈夫的魂魄封印在‘鬼门’之下隐身修行。图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日后能够借体重生。如若不然,就算她能以妖鬼之身回到双乳峰又有什么意义?施主可莫忘记,那位‘护家仙’身边还有她丈夫的魂魄在!如果你听信了她的指使,恐怕那双乳峰下,便是你夫妻二人双双殒命之地!贫道那日跟随你回家时便曾经说过,这临祁县乃是一处难得的太极双鱼风水宝地,河东为阳,河西为阴,而你们张家庄则正好处于河东阳极阴生的鱼眼之上,也就是说,此地乃是极阴之地,乃是这块宝地上的阴煞之源,也就是阴门。而你们家的那块骷髅石板贫道虽然没有见过,却也知道那必定是用特殊材料雕刻而成用来吸收阴煞之气的。这千载之下,那块骷髅石板已经将阴门化无形为有形,所以能够自成一界:这鬼门所对应的,其实就是一个独立的阴煞世界,而那位‘护家仙’则是这个世界中当仁不让的主宰。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所做的那些梦是梦也不是梦吗?那就是因为你其实是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被摄入了那个阴煞世界。如果刚才你真的进入了真正的阴间‘烊铜渊’,嘿嘿,你以为单凭贫道那一卷经文和还魂香就能把你救回来吗?!” 张连义听得似懂非懂,但他却听明白了一点:那块骷髅石板是妻子藏起来了,至于藏在哪里呢,不光是他,就连天游子也很难找到。而妻子藏匿石板的目的就是要修习‘鬼修’之术。当然,按照天游子的说法,这‘鬼修’最后的结果并不好,只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而已。可是,作为亲人,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女儿坠入深渊而无动于衷?而且就算他能够狠得下心肠,以目前的形势看来,他也绝对做不到独善其身。 事到如今,所有的后路都已经堵死,张连义知道,就算是人鬼殊途实力悬殊,自己也只有硬着头皮一条道跑到黑了:拼尚有一线生机,坐以待毙只能是死路一条! 但是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争取最大的主动呢?或者说,怎样拼命才能将自身的危险降到最低,并且使利益最大化呢?他的目光慢慢从河面粼粼的水波中收回望向了天游子:“道长,你说,俺现在该咋做?” 天游子眼中一片悲悯:“唉!本来这件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贫道是不想再管的。你家的‘护家仙’千年神通,本就难敌,再加上有你妻子插手其中,贫道投鼠忌器,此事更是难有作为。不过修道之人讲究的是除魔卫道和一个缘法,这件事贫道既然碰上了,那就不能不管。这样吧,如果你信得过贫道,那就把这个木人箭手交给我。这木人中隐藏了一缕千年阴魂,贫道可以用‘炼魂’之术拷问出他们的弱点,如果运气好,可能还可以通过它进行‘锁魂’,先剪除你身上的威胁,那时候咱们再一起对付‘护家仙’,可就省了一多半的力气,你看如何啊?” 这些木人箭手本就是张连义避之惟恐不及之物,闻言之下想也不想就说:“没事!就算道长不想要,俺也不会再把这凶恶的玩意带回家。你想要,尽管拿去。” 第一百零九章 大厦将倾 天游子双目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他看似毫不在意地从张连义身边取过木人,随手放入包裹。但鼻翼翕张,呼吸急促,还有脸上的一抹红晕却似乎暴露出了他内心的激动。 然而此时的张连义心乱如麻,他本身也不是那种八面玲珑心机深沉的角色,察言观色本就不是他的强项,所以对于天游子所表现出来的这种明显的反常居然也视而不见。甚至他从未想起来问一问,这天游子整个一下午去了哪里?又为什么会在他梦入‘烊铜渊’的最后关头将他救出?这一切看似偶然的巧合联系在一起,其实是很容易引起别人疑心的。只可惜他已经被天游子有意无意地惑乱了心神,根本没有心思去观察和思考这些问题。 他现在唯一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怎样才能打破妻子跟‘护家仙’之间那种看起来已经牢不可破的联系,消除她对于‘鬼修’成仙的幻想,把她们娘俩从这种死亡幻境之中拉回来。 他心里一直在这么想着,嘴里可就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天游子微微一笑,却并不正面回答,而是像当初的五爷爷一样,给他讲起了故事。 早年间有这么一个年轻人,他的父母白手起家,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从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光蛋,逐渐发展成了当地数一数二的富户。然而,由于年轻时过于辛苦俭省,不但身体被拖垮了,而且还落下了不大不小的残疾。 要说这个年轻人呢,应该是属于那种非常懂事的孩子。他并没有像其他一些富家子弟一样因不知稼蔷辛苦而挥霍成性,也没有因为父母的宠溺而变得任性纨绔。他为了不辜负父母的厚望,努力读书,生活上也非常简朴。因为他知道,自己眼前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父母倾尽心血而来,他没有资格不劳而获,享受这些自己从未付出过一星半点的东西。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早一点通过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甚至是当官发财、光宗耀祖,以此来回报父母对他的养育之恩。 然而非常可惜的是,虽然后来这个年轻人也确实学有所成并金榜题名,做了官,但他的父母却早已因积劳成疾而撒手人寰。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就算他此时再怎么位高权重、再怎么富贵荣华,他的父母也无论如何不能回来了。 于是这个人非常困惑也非常伤心,他觉得老天对他非常不公:尽管父母当年创业阶段也难免会有偶尔那么几次做点违背良心的事,然而他们始终算不上什么大奸大恶,更何况自从他们有了家业之后,也一直尽心尽力地扶助乡里、行善积德,甚至到临死那几年还一直在吃斋念佛。那么为什么他们从来就没有摆脱过病痛的折磨,而且还那么短命?反观自己,一向是对乡亲邻里谦恭有礼、对父母亲人孝顺真诚,从来不曾恃强凌弱,也从来没有暗室亏心,可为什么上天就不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对父母深恩有所报答? 他想不通,所以觉得非常痛苦。就在他的这种困惑和痛苦日积月累已经到了即将崩溃的边缘的时候,有一天他的朋友向他推荐了一位据说是非常高明的禅师,希望能够对他进行开解,打开心结。 本来这个人是从不信佛的,但他沉浸在痛苦之中太久,已经感觉快坚持不住了。于是他就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试试看的心态,到寺庙里找到了这位禅师。 他问了禅师两个问题:“为什么我的父母年轻时那么辛苦、到老来积德行善却不能避免病痛残疾、不能享受长寿安乐?为什么自己一心尽孝却终究抱憾终生?” 禅师用两句话来回答他:“在世修行自了难了,出世修行了却三生。” 此人恍然大悟,于是抛却人间富贵,跟随禅师出家修行并终成大道,最后渡己渡人,将自己的父母也拔出地狱,不入轮回,真正享受到了祥和安宁。 这个故事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一个人沉溺于红尘名利之中的时候,不管你怎么努力修持,总是会因种种执念而不断造业,比如经商者囤积居奇、为官者行贿受贿、强势者巧取豪夺、下位者巧言令色,等等等等。如同此人和他的父母一样,虽然造业的初衷并不全是为了私利,但是那些所谓的为了儿女或者是为了父母,种种说法和理由,其实说穿了,还是为了自己。若真的无我,何来他人?既无他人,又何来为他?!所以这些人就算是自我完善和了断都做不到,又怎么能顾得上别人?只有断情绝欲,先跳出眼前的世事迷局,以旁观者的姿态和角度来重修规则,这样才能做到先救己,再救人。 故事讲完了,天游子闭目端坐不再说话,张连义也陷入了沉思。桥洞中烛光摇曳,渐渐地暗了下去。河风渐凉,河岸上垂柳白杨飒飒作响,河水在星光下粼粼生波。 夜渐深,东方将白,黎明就快来了。 ........................................................ 张连义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强子娘并未对他的夜不归宿有所不满,甚至连提都没提,只是在他‘西里呼噜’吃着早饭的当口,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他爹,有些东西是不能随便送人的。送出去了,等以后自己要用的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这话说得他似乎有所触动却又有些莫名其妙,反过头来再问,妻子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再也不肯接茬。有时候,这半截话能憋死人,这话说得虽说有玩笑的成分,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 张连义被自己的婆娘这句话搅乱了心思,整整大半个上午,他脑子里全都是这句话在颠来倒去。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心眼小,实在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这两口子之间相处有了极深的隔阂,他们从彼此身上,都看到了超乎常理的异常,而且对他们而言,自己现在都是在刻意地包容着对方——他们都看到了对方怪异的变化却自动忽视了自己身上的变化,而且他们也都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庭中唯一的清醒者和拯救者。不是他们不肯交心,而是有种力量让他们一直在互相猜忌、雾里看花。 其实,最可怕的敌人不在外部,而是来自于我们的内心。 到临近中午的时候,独自一人在会计室呆呆发愣的张连义总算想明白了妻子的意思:她说的应该是指自己用那种诡异的方式从河底得来,又随手送给天游子的那个木人箭手。想通了这一点,张连义并没有感到高兴,而是陷入了更深的忧虑之中。因为有一件事显得相当可怕——昨晚的事强子娘并没有在场更没有参与,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将木人箭手送人的?这里只有一个解释:她通过某种方式感应到了甚至是亲眼目睹了这件事的发生,甚至,很有可能她用某种自己看不见的方式也参与了这件事,比如,自己受虎子的召唤入梦,那个梦中可能就存在着妻子的影子! 用毛骨悚然来形容此刻张连义的心情那是丝毫都不为过的。他忽然明白了昨晚天游子话里话外的意思:此时此刻,真正的强子娘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他所面对的,只是一具熟悉的皮囊。因为能够操控他人的梦境并且不着痕迹地潜入其中,这显然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范畴的力量。 而且,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强子娘显然是在利用自己甚至还有小女儿莲花,企图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联想到那天她所讲的有关姥姥的故事、以及她利用莲花代替木人箭手作为魂魄容器来对付天游子的事情,还有最后她所说的那句‘我想成仙’的话,一个出自天游子之口的词蓦地从他的脑海中蹦了出来:断情绝欲! 不错,只有断情绝欲,才能自我了断;只有自我了断,才能跳出规则;只有跳出了规则,才能真正做到救己、救人。可眼下,强子娘的所作所为,是真的为了最终拯救这个家吗?还是她的思想和灵魂已经完全被‘护家仙’所占据甚至是吞噬,只是为了牺牲自己和家人,然后成就自身? 无数念头在张连义脑海中纷至沓来,他耐心地一一梳理着。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早已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家,为了自己现在仅有的亲人——妻子和女儿,他必须静下心来,想出一个自我拯救的方法。他忽然感受到了自己肩上背负之重,同时也在心里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豪情: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自己也必须去闯;哪怕是忍辱负重为人所不齿,自己也必须去忍受,因为,自己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人,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但若是覆巢难以避免,自己这根顶梁柱的崩塌才是唯一的前提! 第一百一十章 玉米地里的人影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不停地为自己制造迷局,入局、破局,循环往复,其实很少会有人会发现,原来这些迷局无关乎他人,只在于自己无穷无尽的欲望,还有攫取之后,难以割舍的心态。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在不停地追寻一条走出迷局的路,只可惜这迷局环环相扣,这种执着的追寻,只是让人越陷越深而已。 就像此时的张连义、天游子、甚至包括强子娘,他们都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一条通往迷局之外的路,岂不知,一叶障目不见森林,而他们眼前的迷障又岂止一叶?就算是此时以大手笔千年布局的凤竹,谁又能肯定她不是在另一个更大的迷局之中?若非如此,她又何必执着于为自己和他人布局、破局?天、地、人、神、鬼,每一种存在都在将为他人布局当成破局的筹码和唯一的途径,这,其实是一个永远都打不破的死局。 然而,张连义始终只是碌碌红尘中一介稍识了几个字、稍读了几天书的普通农家汉子而已,就算相比较于周围的乡亲们而言多了些离奇的经历,那也很难使他的思维模式产生根本的改变。他好像是走出了自己所执着的那条路,却又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天游子为他所划定的圈子。只是他们恐怕都没有想过,自己的这些挣扎和设计,是否其实早就落入了另外一种力量的算计? 中午时分,张连义赶在莲花之前回到家里。强子娘已经把午饭做好,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闭目养神。这种情景其实是有点反常的。以强子娘的性格和以往的生活习惯,她很少会这么无所事事地呆坐。农村妇女的家务活多着呢:洗衣做饭之外,缝缝补补、洒扫庭除、纳鞋底、做鞋帮、腌点咸菜、酿点豆酱、浇花种菜、跟村里的老娘们蜚短流长,总之一个农村妇女这么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安静地坐着不言不动,这确实让人有些难以置信。不过张连义此时早就见怪不怪了,他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去,笑嘻嘻地在强子娘耳边轻声来了一句:“干嘛?真修炼上啦?” 强子娘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睁开眼回头看着丈夫嫣然一笑:“回来啦?饭已经做好了,你去洗洗手,等莲花一回来咱就吃饭。”对于丈夫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她轻轻巧巧地就这么避了过去,看样子根本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然而张连义显然不想就此罢休,他伸手按住妻子的肩膀,语气随意,但神态却非常认真地问:“他娘,你还记得那次咱们从那块骷髅石板里找到的东西吗?就是那支小箭,还有那块写着字的布(丝帛)。” 强子娘显然有些警惕起来,她小心地审视着丈夫的脸,犹豫着问:“记得啊!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张连义忽然冲她做个鬼脸,意带调侃地说:“没啥,那天你不是说想修炼吗?我想那块布上写着那么多字,又是从石板里边拿出来的,这千年之前的东西,是不是里边有什么修炼的法门?咱拿出来看看,说不定会有啥用处哪!” 强子娘表情一松,脱口便说:“你想啥呢?文种那人虽然谋略过人,却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士,根本不懂方术。那张‘文种书’我看过,里边就是一些治世方略、政治经济之类的学问,与法术修行没有一点关系的。” 这一次,张连义其实就是故作惊讶了:“咦?我说他娘,你啥时候变得这么有学问啦?那块布我可是也见过,当时咱可是都看不懂啊!” 强子娘稍微有点语塞,随即反应过来:“那天不是情况特殊嘛!其实咱都没来得及仔细看。俺在娘家为闺女的时候,可是读了不少书的,也就是你吧,自己的老婆懂啥会啥,这大半辈子了还不知道!咦?对了,俺怎么觉得你今天怪怪的?你不是一直很烦那些东西吗?怎么今天又忽然感兴趣了?” 张连义从强子娘身后转过来,弯腰低头,用一种非常严肃的表情很认真地直视着妻子的眼睛说:“他娘,俺想通了。与其这样跟‘护家仙’对着干两败俱伤,倒不如像你说的那样,从‘护家仙’那里学一些修行的法门,这样咱们既可以更好地跟她老人家沟通,又能延年益寿,说不定还可以在送‘护家仙’回家之后,跟着他们一起住在那种神仙洞府里边,长生不老呢!这一举三得的好事不干,岂不是傻子?” 强子娘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她拨开丈夫的手,站起身伸个懒腰,好像对这个话题完全失去了兴趣,一边走一边说:“俺听不懂你在说啥,什么长生不老?刷着俺玩呢还是做梦呢?这又不是在拍电影!莲花快回家了,准备吃饭吧!俺这还有很多家务事要干呢,不像你回家当甩手掌柜的啥事没有,没工夫跟你在这瞎扯。” 说完也不看他,进房收拾碗筷去了。 张连义看着妻子的背影笑了笑,也不再纠缠,显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从这天开始,张家的生活似乎完全恢复了正常:妻子每天忙碌着家务,张连义则早出晚归在村委上班,莲花呢,也跟其他小孩子一样,每天上学放学,回家做作业、跟村里的小伙伴跑进跑出地玩耍。只不过张连义每天的生活内容增加了一项:在空空的神龛前非常虔诚地上香。有时候强子娘有意无意地挖苦他,说什么那些木人和骷髅石板都没有了,你上香给谁看哪?给护家仙?人家还收得到吗? 张连义却根本不以为意,总是一本正经地反驳:心诚则灵,以前‘护家仙’逼着俺供奉、做事俺不干,难不成现在俺回心转意了,她老人家倒端起架子来了?照这么下去,她老人家回家的心愿啥时候才能实现啊? 这么时间一长,强子娘对他的行为也就慢慢地习以为常,不管不问了。只不过每当看到他上香,仍然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夫妻之间没有了那些大起大落的激情,只是偶尔地也会瞒着莲花做一做那种古老的游戏,平淡中却萦绕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宁静。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时光荏苒,转眼间夏去秋来,北地农村的大地上演绎着庄稼的生死轮回,小麦早已收割入仓,田野间的玉米仿佛一夜间就疯长了起来。 这一天,张连义跟着村长去乡里的粮站,交割这一年的公粮账目。因为村长和粮站的站长有点亲戚关系,算起来应该属于表兄弟吧,于是账目交接完毕之后,站长就在粮站附近的一个小酒馆摆了一桌,请他们吃个便饭,顺便还叫上了粮站的会计作陪,美其名曰‘门当户对、工作对口’。 这些基层干部的习性咱就不多说了,反正说是便饭,那大鱼大肉还是免不了的。张家庄的这位村长也不是那种谨小慎微的拘谨人物,那位粮站站长和会计更是满肚子酒虫,由不得张连义拘束畏缩,四个人喝着喝着可就喝高了。 这是一个平常不过的乡村夜晚,月明星稀。两个大老爷们,又喝多了酒,也不怕路上有什么危险,吃饱喝足之后的张连义陪着村长,沿着青纱帐之间的乡村小路往回走。 村长这人呢,说实话有点好色,虽然因为村长夫人性情彪悍管得紧,所以很少真的赚到什么便宜,平时也就是耍耍嘴皮子过过嘴瘾,敢于上手摸一下人家屁股的机会都很少,但这却挡不住他平时有事没事就总爱往大姑娘小媳妇堆里钻。这时候他喝多了酒,话匣子可就打开了。这一路上不停地在张连义耳边对村里的姑娘媳妇品头论足,什么谁谁谁的婆娘皮肤白啦、什么谁谁谁家的闺女屁股翘啦、谁谁谁的小姨子奶子大啦等等等等,说得是兴高采烈神采飞扬,简直就像是他全都挨个看过一样。 张连义自己的老婆就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又曾经与周长功家的小表婶有过那么一段往事,自然对村长的这番言论没啥兴趣。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村长,眼看就要走到村头的时候,感觉肚子里酒劲上涌,正想蹲下呕吐呢,忽然就听到村长不说话了,紧接着就听到他‘哎哟’了一声,听声音好像是挺高兴,又好像是很惊讶的样子。 张连义强忍着肚子里的难受抬头一看,就看见村长正直眉瞪眼地望着不远处路边的玉米地,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兔子一样蹿了过去。就听他边跑还边喊:“嗨!别跑哎嘿!等等!等等!俺喝了酒跑不快!”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急切和说不出来的那啥......不正经。 他心里有点奇怪,心说这大半夜的,村长发什么疯呢?他急忙转头往村长跑过去的方向看去,就看见那里路边的玉米摇晃了几下,恍惚中好像有一个女人的身影一闪,随即就不见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井中人 村长身体肥胖,平时看起来行动笨拙,然而此时却简直有种身轻如燕的感觉。这边张连义刚一发愣,那边村长竟然已经蹿出去了好几米远。张连义心里一惊,心说这酒壮怂人胆啊!可别让村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闯出啥祸来,这大半夜的,一个大男人在玉米地里追女人,还能有啥好事?!想到这里也顾不得肚子里难受了,拔腿就追。 张连义是个瘦高个子,生就了一双大长腿,天生的条件优越,再加上他进村委的时间短,加上成份偏高,还保持着一定的纯洁性,没有被彻底腐化,平时在村委这帮人里边要说跑,他认第二,那就绝对没人敢说第一。可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尽管他已经尽了全力,却始终跟前边的村长保持了一米多的距离,怎么也追不上他。然而一想到村长夫人那张满脸横肉的鞋娃子脸和那副小山一样的身板,张连义马上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要是村长大人贞节不保,被村长夫人怪罪下来,他这个肩负着跟班兼安保工作的村会计可承受不起。 两个人一前一后撒丫子一阵疯跑,前边的村长毫不犹豫,带头一家伙扎进了玉米地。后边的张连义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心说村长大人啊!你老人家这到底是有多饥渴啊!这可是在夜半时分的玉米地里,就算前边那位是天仙,是嫦娥,你也犯不着这么拼命追吧?!而且,就算你追到了,你也是已婚人士,大小还算个国家干部。要是人家同意,那你算是个顺奸;要是人家不同意呢?难道你还能霸王硬上弓?那可是真真正正的犯法啊!心里这么想着,他脚下可不敢怠慢,紧跟着村长的脚步也一头扎进了玉米地。 要说起来,这俩人的胆子也真够肥的。北方的农村人都知道,一旦到了秋季这玉米地长起来,就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隐秘世界。不用说是夜里,就算是大白天,胆子稍微弱一点的都不敢在里边乱窜。许许多多或真或假的有关劫道、强奸、凶杀、甚至是鬼怪的传说充斥其中,令人闻之而变色胆寒。张连义算不上那种胆大包天的人物,他也实在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钻进玉米地,但谁让他遇到了这么一位倒霉村长呢?没办法,还得硬着头皮跟着钻。 一进了玉米地,原本就暗淡的光线马上变得更加昏暗。前边的村长似乎也稍微犹豫了一下,然而前边随即传来一声一听就很不正经的、充满了挑逗意味的轻笑。这笑声在这阴森却也充满了暧昧气息的玉米地里,简直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力,就连后边的张连义听了,也不由得心神一荡。前边的村长更是不堪,他一把甩开趁势追上已经拉住了他衣袖的张连义,嘴角涎水横流,双眼放射着绿油油的光,也顾不得地里的玉米叶子拉得脸疼,一头就向前边那个白色的人影扑了过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张连义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前边那个白色的人影在玉米地里飘忽不定,行动自如,似乎周围密密麻麻的玉米根本对她形不成任何影响,而且,他们这边的玉米叶子被弄得‘哗哗’直响,但前边显然非常安静。对于这种事,张连义可称得上是久经沙场经验老道,他脑子里立刻反应过来:见鬼了! 这个念头一起,他身上立刻冒出了一身冷汗。难怪呀!就算村长跟他老婆再怎么不和谐,再怎么饥渴,他始终都是一个心智成熟相当沉稳的中年汉子,而且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俺受党培养教育多年,那种不道德的事情、违背良心和原则的事情,咹,俺是绝对不会干滴!既然如此,抛开他有可能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可能性不说,那他一定是被鬼给迷了。 见到被鬼迷了的人该怎么办?张连义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他不会念经,更不会作法,但他有自己的一套土办法。 生活在农村的老辈人都知道,以前的农村人烟稀少,往往一到夜间,村庄之外的广袤田野就成了孤魂野鬼的乐园。于是人走夜道的时候,什么见鬼撞鬼鬼打墙等等稀奇古怪的事情就层出不穷。按说人和鬼对面遭遇,那根本就不是一个等量级的对手,人吃亏那几乎是毋庸置疑的事情。然而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一句非常经典非常有道理的话: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于是这种事情多了以后,人们也就慢慢摸索出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办法来对付这些孤魂野鬼的纠缠,比如鬼怕火,还怕人撒尿。鬼属阴,怕火很好理解,但怕人撒尿这一点就很不好理解了——难道它们怕尿骚气?但是不好理解归不好理解,这一招却往往屡试不爽,所以这种方法也就广为流传了下来。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当然张连义也知道。 一旦确定村长是撞了鬼,张连义可就不客气了,这是要命的事,稍一犹豫,说不定村长的小命都会丢了。说时迟那时快,张连义鼓足了全身的力气往前一扑,一把就把村长的腿给抱了个结实。村长正没头没脑往前跑呢,这一下猝不及防,登时跌了个嘴拱地、狗啃泥。 村长没有防备,一下子给摔懵了,一翻身躺在地上,正眨巴着眼睛犯着迷糊呢,张连义毫不犹豫,爬过去照着村长的脑袋狠狠地扇了两大巴掌。 这一下村长立马清醒了过来。他一骨碌爬起来,瞪着一对牛眼骂骂咧咧地就想冲过来揍人:“他妈的反了你了你个张连义,喝酒喝涨饱了,连老子都敢打!” 这时候张连义也急了,心说你他妈个猪头三,还没搞清楚状况呢!老子可是救了你一命,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再说,虽然这时候那个白色的鬼影子已经看不见了,可谁能保证它不在暗中窥伺?要说起来,这张连义年轻时可是个少爷,就算家教再好,他也免不了多少有些嚣张,打架那是免不了的,所以算起来身手还算不错。这时候见村长像疯了一样向自己冲过来,也顾不了其他,心说不管了,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心里这么想着,村长可就冲过来了。张连义一哈腰躲过村长的拳头,两个人交错而过的一瞬间他把手往下一探,一把抓住村长的脚脖子顺手一拉,村长硕大的身子张牙舞爪,顿时又是一个猪拱地、狗啃泥。生怕村长再反扑,张连义可着劲大喊了一嗓子:“张大头!” ‘张大头’是村长的外号,张家庄尽人皆知。但一来他贵为一村之长,二来他的辈份比较大,像张连义,就得喊他一声‘叔’。所以平时一般没人敢叫他‘大头’。这时候张连义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村长吓了一跳,这才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呻吟着动了动身子,正想爬起来,身后的张连义也正在警惕地四下踅摸呢,没想到就在这时,村长忽然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惊叫,差点把弓着腰踅摸的张连义给吓趴下。 这一下张连义可也真的恼了,他头也不回地埋怨起来:“叔,咱就别闹啦!你也不看看这是啥时候?!” 没想到这时候村长显然也急了:“闹你妈拉隔壁啊闹!快!快!快!......快把我拉出去!” 张连义一回头,顿时也吓了一大跳。原来自己身后不远处就是一口废弃的机井,而村长此时竟然就趴在机井边上,而且大半个上身已经掉了下去!这还不算,从张连义这边看起来,村长双腿乱蹬,竟然在慢慢地往井里边爬! 这是闹得哪一出?张连义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村长的腿:“叔,别闹了,快起来,咱回家吧!这玉米地里好像不干净!” 这时候村长的脑袋已经完全进入了机井,声音惊慌,还带着沉闷的回声:“闹......闹啥?!这井里边有人!他妈的在往下拽我哪!” 张连义脑子里‘嗡’的一声,井里有人?!这不是扯淡吗?这大半夜的,还是在玉米地里的废机井里,那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能有人这么守在里边拉人?!开玩笑也没有这么开的吧?!这他妈不用说,肯定是刚才那个鬼影子在捣鬼! 经历的这种事多了,张连义虽然对这种事也害怕,但已经不至于像村长那样惊慌失措了。他非常清楚,碰上这种事绝对不能慌,鬼这种东西最擅长的就是惑乱心神,你一慌,正好让它有机可乘。张连义刚才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撒尿打鬼,肚子里一泡带着大量酒精的尿正憋得难受呢,他大叫一声冲了过去,不由分说解开裤子,一道冒着热气带着酒味的尿水朝着村长扎在机井里的头‘哗哗’地浇了下去。 机井里,一阵若有若无的惨叫声隐隐传来,张连义隐约看见有一个白色的影子正迅速往下坠落,转眼间消失在机井深处。 村长肥胖的身子开始扭动着往后退,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他娘的什么玩意?怎么这么臭?!”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又见小表婶 村长好不容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张连义那泡尿还没有完全撒完。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毕竟是人到中年了,前列腺有点毛病也是在所难免的。可现在的问题是:村长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一脑袋臭烘烘骚呼呼的液体是什么东西。 看着村长那双冒火的眼睛,听着他那在静静的玉米地里尤显清晰粗重的喘气声,张连义心里明白,眼前这位村长大人已经到了即将暴走的边缘。可他此时尿还没撒完,裤子还没穿上,就算想跑,也没办法跑啊!虽说男人不解释,但有时候不解释也是会吃亏的。张连义也算得上是一个精明人,这一点他当然非常清楚。 于是他一边打着哆嗦扎裤腰带,一边语无伦次地辩解:“叔......叔!......你......你听我说!俺可不是占你便宜,实在是......实在是刚才......刚才......” 村长的双手攥得‘咔吧咔吧’直响,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身为一村之长,在张家庄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在他头上撒尿?!这不明摆着就是在老虎头上扑苍蝇嘛!他也顾不得去听张连义的解释,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碗口大的拳头便举了起来。 这时候张连义的两只手还都在忙活裤腰带呢,一时间避无可避,只好本能地一闭眼一低头,准备硬挨这一拳。没想到过了好一会,这一拳并没有落下来,相反地,那只紧抓住自己衣领的手也好像打起了哆嗦。 村长带着哭腔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了起来:“连义......这他妈什么玩意啊?!你......你快看看,他娘的我身后......我身后是啥东西?!” 张连义猛地睁开眼睛,一抬头,就看见有一只苍白干枯皮包骨头的手臂正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态、从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从村长的身后伸过来,像一条有着很多骨节的大虫子一样在村长的胳膊上缠了好几圈,而那只同样干枯的手则紧紧地贴合在村长的拳头上,竟然完全把村长的拳头给包了起来。 村长身后,显然紧贴着一个白色的影子,一个长发纷披的脑袋正缓缓地从他肩膀后边升起,骨骼摩擦的‘咯咯’声在静夜里显得是如此清晰而又诡异,张连义忽然感觉周身冰凉,周围的温度几乎在一刹那间就下降了十几度! 极度的恐惧之下,张连义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苦笑了起来:“叔,俺也不知道你背后是啥,不如你自己回头看看?” 村长显然也意识到了身后的东西非常可怕,看得出他是在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回头的欲望。他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扭曲着,嗓音已经完全嘶哑:“连义,俺......俺错了还不成?快!快把那东西给俺拿开!” 然而到了这种时候,张连义哪里还有胆子往上凑?他猛地一下子挣脱了村长抓在衣领上的手,一边摇头一边缓缓后退:“叔,这次俺恐怕帮不了你了,俺的尿刚才就全撒完了。” 村长身后的那个脑袋此时已经完全露了出来,长发掩映下,一张同样苍白干枯的女人脸颊紧贴着村长的腮帮子,眼窝里空空洞洞,但不知道为什么,张连义总觉得那东西在死死地盯着自己。 这时候村长再也忍受不住,他猛一回头,竟然跟那东西来了个嘴对嘴的亲密接触。只听他‘嗷’地一声大叫,空气中随即传来一阵刺鼻的骚臭,张连义清晰地看到村长脚下已是屎尿横流,只见他双眼一翻,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村长身后,那东西似乎非常嫌恶地耸了耸鼻子,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倏地消失了。村长的身体随即一软,像没了骨头一样瘫在了地上。 眼前是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女子,可能是因为她的身体也已经完全干枯了吧,那件长袍显得非常宽大,飘飘荡荡的,就像是没有重量。 ‘咯咯咯......咯咯咯’,那种很不正经的、荡人心魄的、也是极具诱惑力的笑声再次从那个女人嘴里传来,但此时的村长已经听不见了,而这声音落在张连义耳朵里,也已经完全失去了那种销魂的味道,因为这笑声其实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它不是销魂,反而是在勾魂! 张连义知道,眼前这件事已经不是能够靠撒尿能解决的了,而且很显然的,这个东西也不会再给他撒尿的机会。目前唯一还没尝试的方法就是点火,可是,那个时候没有打火机,划火柴?他的手在口袋里不停地掏摸着,直到这时候他才突然间想起:火柴早就在喝酒的时候,一时心血来潮,跟村长他们猜火柴棒拼酒给用光了! 眼前的局面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想救村长是不可能了,而且想来村长的贞操也不至于毁在眼前这个女人手上,自己的性命要紧,还是赶紧跑吧。想到这里,张连义稍微辨别了一下方向,脚下猛一发力,一转身就向斜刺里冲了出去。 前方的玉米地似乎没有尽头,张连义只觉得身旁密密麻麻的玉米地在不停地后退。如果按照他们来时的距离,他跑了这么久,早就应该跑到大路上了才是,可为什么前边总是看不到大路的影子?但无论如何,张连义可不敢停下来,因为他几乎可以非常肯定地感觉得到,那个东西一直跟在他的后边。 跑着跑着,前边好像出现了一口废弃的机井,他想也没想,本能地往旁边一跳避开,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瞬间便陷入了绝望:他脚下一绊,‘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一股浓重的骚臭味随即传来。那是村长,是狗日的村长又绊了他一个大跟头。 他又跑回来了。鬼打墙,这是他清醒状态下脑子里升起来的最后一个念头。 “哟!这不是那个死没良心的小连义吗?怎么想起来有空来看老娘啦?”眼前又是那个曾经多次出现在他梦中的墓室,一口巨大的石棺旁,满面娇媚的小表婶盘坐在那张宽大的供桌上,正乜斜着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轻佻地看着他。 烛光摇曳,墓室中似乎盈满了盎然的春意,张连义松了一口气,心底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惧竟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那种感觉,简直就像是一个离家已久的旅人,带着浑身的疲惫和风尘,忽然回到了家,见到了久违的娇妻一样。 “你趴在地上干啥?见了老娘还三拜九叩啊?不用这么客气,快起来吧!过来,让老娘看看,这么久没见,是不是瘦了?” 小表婶掩着嘴‘嗤嗤’地笑着,那种娇俏可人的女儿情态让他不由得心神荡漾。他笑嘻嘻地爬起身,竟然也不由自主地开起了玩笑:“应该的!应该的!不管咋说你老人家都是长辈嘛!给你磕个头,也不冤枉!” 嘴里说着,脚下可就走了过去。他嬉皮笑脸地上前在小表婶那张白嫩的脸颊上捏了一把,嘴里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咋地?快来看看,我瘦了还是胖了?这么久没见,有没有想我啊?” 小表婶忽然板起了脸,一伸手在张连义的手背上‘啪’地拍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去!你个死小连义,俺可是你小表婶,没大没小的!咋的?还想调戏长辈啊?!” 张连义倒也懂得配合,马上缩回手,一脸的诚惶诚恐:“哎哟!罪过罪过!那俺怎么敢?!小表婶您老人家德高望重、三从四德、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俺张连义对您可是一直真心敬重的!虽然一直做梦都在想您,但是您放心,就算是做梦,俺也从来不敢对您有啥不规矩的想法。至于做没做过嘛,那可就是你知我知了啊!嘿嘿!嘿嘿!” 说到最后,他抬眼偷瞄着小表婶的脸,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小表婶也一直在忍着,到这时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个死小连义,就知道跟俺油嘴滑舌!都分开这么久了,咋地也不说来看看俺?!还说想俺呢!有嘴无心!” 说着说着,小表婶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眼圈一红,竟是泫然欲涕。 这一下张连义心里顿时也难过起来。他连忙上前在小表婶身边坐下,轻轻地把她那柔软的身体揽在怀里,细心地用手为她抹去眼角的泪痕,嘴里细声细气地安慰:“你看你,哭啥?俺这不是忙吗?村里家里一大摊子烂事!不过,你说俺有口无心可是不对啊!前几天俺还梦见过你来着,而且还跟你做得很过瘾!” 小表婶抬起一双泪眼,宛若带雨梨花般笑了起来:“真的?你说说,咱俩在梦里咋做的?” “咋做的?”张连义挠挠头,脑子里的记忆好像非常模糊,他努力地回忆着,忽然间脸色一变,一把推开怀里的小表婶跳了起来,看着小表婶的眼神也顿时变了。 “咋啦?怕啦?”小表婶脸上似笑非笑,好像显得很是失望。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小表婶的秘密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张连义看着小表婶那张充满了媚惑的俏脸,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就仿佛他刚刚才发现,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独自一人呆在一个明显是处于地底的阴暗墓室之中,满面春风,笑靥如花地迎接自己的情郎,但身边却是一口硕大得离谱的巨型石棺,这场面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他虽然一直想不起自己那个与小表婶有关的梦境的后半部分,却隐隐约约知道,好像那个梦境的结果并不那么美妙,而且,自己刚才不是还在玉米地里吗?怎么突然间就来到了这么一个地方?这......这不会又是在做梦吧? 心里这么想着,张连义不假思索地就在自己的大腿上扭了一把。一阵尖锐的疼痛蓦地传来,他忍不住咧嘴倒抽了一口冷气。既然感觉得到疼痛,那就说明眼前的一切应该是真实的。可为什么,面前的景物包括小表婶都突然间变得有点迷糊了?就好像是面对着一片水中倒影,风吹落叶飘落水面,水面上荡起了一层浅浅的涟漪。 他心中错愕,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就看见坐在供桌上的小表婶忽然眼圈一红,一连串晶莹的泪珠就顺着莹白的面颊淌了下来:“小连义,你......你个死没良心的,枉我对你一片痴心,大半夜的,一个女人家为了你跑到这荒郊野坡的坟墓里来等你。你不说说两句好话暖暖心也就罢了,还这么爱答不理的!算了!我也知道自己是残花败柳,有那么一两次你也就玩腻了。你......你走吧!唉!俺怎么就这么命苦哟!呜呜呜......呜呜呜......” 对于男人来说,女人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是眼泪。最惹男人心疼的眼泪是什么?是漂亮的、尤其是性感女人的眼泪。试想一下,一个从身材到脸蛋甚至是声音都会让你砰然心动的女人,如画俏靥,残妆带雨,该是如何的惹人怜惜?张连义不是那种冷酷的男人,甚至还算得上善良多情,小表婶这一招可说是恰到好处,一下子就打中了他的要害。 见到小表婶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张连义本来就心里一热,这时候小表婶又开始用手擦起了眼泪,短短的衣袖往下一滑,恰好露出了一截莲藕般雪白粉嫩的小臂,而且随着她抽抽嗒嗒的动作,薄薄的衣衫下,她高高耸起的胸部也如小兔般不停地跳动起来,张连义登时犯起了迷糊,两只眼睛也开始发直,脑子里刚刚升起的一点警惕顿时烟消云散。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牵着他一样,他不由自主地就又走了过去。 小表婶抬起一双水汪汪的泪眼看了他一眼,身子一扭,干脆背对着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这一下张连义可完全没了主意,这时候他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真够混蛋的,居然惹得这么一个可人儿如此伤心。咋办呢?哄吧! 他走上前去紧贴着小表婶的后背站下,一双手先是试探着在女人圆润的肩头轻轻摩挲。小表婶的身体扭了两下,似乎是在抗拒,却并没有起身走开。 张连义的胆子大了起来,他低下头在女人雪白的后脖颈上轻轻一吻,女人身体一颤,哭声顿时低了下去。这时候张连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一双手轻车熟路,可就抚上了女人的前胸。 女人的身子颤抖得更如风中落叶,就像突然间被抽走了身上所有的骨头一般,一下子就瘫软了下去。她顺势把身子稍微一转,就这么倒在了男人的怀里。张连义鼻翼间萦绕着那种荷花般的清香,眼底是两瓣微启的朱唇在微微翕动,贝齿如榴。这样的诱惑,就算是柳下惠复生又能如何?恐怕也只能乖乖投降了吧?女人是柔软的、飘忽不定的云,雷电交加的疯狂似乎已经不可避免。 然而就在张连义正要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小表婶娇喘细细,竟忽然伸手托住了他俯下的脑袋。她媚眼如丝,一张俏脸上泪痕犹湿却漾开了浅嗔薄怒的微笑:“咋啦?你个死没良心的东西,着急啦?” 张连义此时其实已经是有些急不可耐,不过人到中年,这点最起码的涵养还是有的,尤其是面对自己心仪的女人的时候。他努力地克制着内心的冲动,也就顺从地停止了进一步的动作,嬉皮笑脸地说道:“你看,刚才俺这动作慢点吧,你说俺没良心,这真的凑过来了,你又嫌弃俺心急了。你说像俺这样的老实男人,还有活路吗?” 小表婶嘟着嘴,伸出手狠狠地在张连义耳朵上拧了两下,然后轻轻在他腮帮子上拍了两把,似嗔还喜地白了他两眼道:“老实?!老实人堆里挑出来的吧?你要是真老实,当初就不会勾引俺了!哼!” 张连义大呼冤枉:“这话咋说的?天地良心,俺可没......” 小表婶白着眼睛剜了他一眼,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没咋的?!” 张连义总算反应得快,后边的话立马噎了回去:“没咋,俺是说啊,谁让你长得那么好看呢?哪个男人看到你,心里能不多画俩圈?俺是说真没想到俺那么好的命,能让你这么个万里挑一的女人看上俺。能跟你睡那么两宿,就算是死,俺也值了!人不都说嘛。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啊,就是俺这辈子碰到的,开得最好看的牡丹花啦!” 小表婶的笑容愈发神秘而难以捉摸:“真的?!你真的能为了我,死也不怕?!” 说实话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恐怕任何一个男人都很难再说出装怂的话来。张连义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已经被雄性激素烧红了眼的男人,当然到了这种时候更加没有了退路。 张连义的胸脯都挺出了弧度,他斩钉截铁地信誓旦旦:“当然了,为了你,让俺做啥都行!” 宣誓归宣誓,义正词严归义正词严,但是可没挡住他的那一双手不老实。可这次也怪了,原本热情如火的小表婶这次竟然出奇地冷静,她固执地将张连义的手控制在一个若即若离的位置,眯着眼睛问他:“小连义,你也别急。既然我来见你,自然会给你吃个饱。不过,你想不想知道,我为啥会在这种地方见你?” 张连义此时已经是心急如焚,只想尽快把那事给做了,于是想也不想地说道:“为啥?这种地方僻静呗!就算咱俩再怎么折腾,也不会给人发现不是?” 小表婶伸出一根水葱般的手指,在他额头上戳了一下,似嗔还喜地说道:“你们这些男人啊!都是这么一副德行!一到了这种时候,就啥也不管不顾了!这么说吧,你最近最想做的事是啥?” 张连义趁势又飞快地揩了点油,嬉皮笑脸地说:“最想做啥?这个呗!” 小表婶一张俏脸上红晕满颊,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三句话不离本行!你这脑子里除了这个,难道就没有别的?” 张连义此时真的急了,一边急吼吼地想往供桌上爬,一边含混地说道:“本来还想着很多别的事呢!可是一见到你,脑子里也就只剩下这事了嘛!好小表婶,亲亲的小表婶,咱就别磨叽了行不?” 小表婶脸上的表情一松,随即又一咬牙,很坚决地把他推开:“小连义,今天这事非常重要,要是不说清楚,恐怕待会你会害怕的。” 张连义终究也不是个笨人,到了这时候,他终于也意识到了不对。于是他努力地压下身体的躁动,老老实实地坐到了一旁:“好吧!你说,到底有啥事这么重要?” 小表婶认认真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散乱的长发,转过身端端正正地坐着面对张连义,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口吻说道:“小连义,你还记得当初你在羊头村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在梦里到过这里吗?而且这样的梦,你前几天在家也做过的。如果我告诉你,你在那两个梦里见到的情景其实都是真的,甚至从一般人的角度来说,现在我也只是在你的梦里,你会相信吗?” 看着小表婶那空前严肃的表情,张连义脑子里仿佛划过一道闪电,以前的所有全都在一刹那间想了起来。他浑身一抖,似乎又感受到了某种刺骨的寒意。他表情很不自然地往后挪了挪身子,期期艾艾地问道:“你......你说这个,到底是啥意思?还有,你和周长功,你们现在究竟是人还是鬼?” 小表婶神色肃穆:“你别怕,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不会害你的。今天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非人非鬼,而是跟你们家的‘护家仙’一样,是狐仙。至于周长功嘛,我说了你可别害怕,他其实是一个活死人,一个不老不死的活死人。也就是说,他是那种介乎于僵尸和鬼仙之间的、拥有并且一直在修习‘鬼修’之术的人。而这种‘鬼修’之术,却是我教他的,也可以说是我赋予他的。” “活死人?鬼仙?”张连义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愣愣地看着小表婶那张充满了媚惑的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做岳飞还是金兀术 小表婶短短的几句话,却在张连义心里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波澜。这是平生第一次,有一个自称是‘狐仙’的人,而且是一个和他有过缠绵情事的女人,用如此鲜活的姿态出现,而且亲口告诉他:自己就是‘狐仙’。而更为离奇的是,她居然还告诉自己,自己那位以阴阳先生的身份讨生活的远房表叔周长功,居然懂得天游子和妻子所说的那种‘鬼修术’,而且这‘鬼修术’还是眼前这个小表婶教他的。这也正好解释了一件事:人高马大脾气暴躁的周长功,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个娇小的老婆言听计从,甚至是敬畏有加了。 不过最让张连义心里纳闷的是,小表婶嘴里的‘活死人’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周长功现在其实是一具僵尸?不然为什么说他不老不死?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小表婶为什么要专程来告诉他这些? 像是能看透他的想法,小表婶叹了一口气,脸色前所未有地变得阴郁起来:“小连义,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今天既然我来了,就一定会给你解释清楚的。不过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一句话:对你们家的那位‘护家仙’,你心里究竟是一种什么看法?你先不要急着回答,因为我要听的是实话,而且这件事事关重大,可能会决定咱俩以后的命运。” 张连义犹豫了一会,心里不由得左右为难。如果按照他以前在皮子山那里和在五爷爷家签订‘仙契’时的所见所闻,那么自家的‘护家仙’应该在这方圆数百里之内所有兽类之中地位尊崇,也可以说拥有着绝对的权威,这一点从当初自己落入皮子山之手后,它们一家对待自己的态度上就已经可见一斑。既然如此,同样是作为兽类并且同是狐族的小表婶,她难道会是一个例外?难道她并不会臣服于‘护家仙’甚至是与其为敌?虽说自己现在确实是对‘护家仙’有着刻骨仇恨,但是在不能肯定小表婶的立场的前提下,贸然暴露自己的想法,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因为他现在很清楚地知道,既然小表婶可以用绝对的实力而不是靠男女关系将表叔周长功给收拾得服服帖帖,那么自己在她面前肯定不是对手。 想到这里,张连义倒是完全镇定了下来,他笑嘻嘻地看着小表婶说道:“哦,既然表婶这么问了,那俺是不是也可以问一句:你跟周长功和我家的‘护家仙’又是啥关系呢?” 小表婶点点头:“不错,你现在的心思是越来越密了,也懂得未雨绸缪、抢占先机了啊!既然如此,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其实你家的‘护家仙’就是传我修行之术的师父,而我,就是继她之后,这方圆数百里之内所有异兽精灵的王。“ 张连义恍然大悟,不过心里却似乎堵上了一块大石头。他摇摇头,有些意兴索然:“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你其实是跟她一伙的,现在你想报恩,也想让我帮你师父达成心愿了?” 小表婶摇头笑笑:“是,也可以说不是。” 张连义心下疑惑:“你这是啥意思?!” 小表婶笑了:“说你傻呢,有时候你却看起来挺机灵;说你聪明呢,有时候你却实在是不开窍。你知道你们人族历史中有一个岳飞吗?” 张连义点点头:“这谁不知道啊?中国人都知道!岳飞是民族英雄嘛!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他立志抗金,率领他的‘岳家军’差一点就直捣黄龙,把金兀术的老窝给端了。要不是那个大奸臣秦桧在那个昏君赵构面前说坏话,十二道金牌把岳飞给召回来杀了,说不定他老人家就能把金兀术给灭了呢!唉!真他妈可惜啊!这些奸臣昏君,都他么该死!” 小时候张连义也颇读了一点书,而且由于家庭背景好,还经常有机会跟着大人听一些说书先生说书,所以对于一些著名的历史人物和掌故倒是有所了解。此时听到小表婶问起,男人在心仪女子面前喜欢卖弄羽毛的劣根性和骨子里的正义感登时一起爆发,一股脑地就把自己知道的那点事全都说了出来。 小表婶掩嘴轻笑,那种娇俏的情态媚惑之极,就算此时的张连义明知道她与自己人狐有别,却依旧压抑不住内心奔涌如潮的欲望。小表婶显然也看出了他的冲动,随即掩住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嗯!确实不错!没看出来,你知道的还挺多,而且还挺有正义感的嘛!不过,你知道当年的秦桧为什么能够成功说服赵构,而岳飞又为什么会被召回并被杀吗?” 张连义听得很是不以为然:“那还用说吗?是赵构那昏君听信了秦桧的谗言了呗!” 小表婶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好笑:“就这么简单?!” 张连义被她看得有点不舒服,因为小表婶的眼神里透着那么一股讥讽的意味,那感觉,简直就像是在看一个傻蛋一样,他很不自然地避开对方的目光,语气就没那么自信了:“不是因为这个,还能因为啥?那么久的事情了,难道你知道?” 小表婶的眼神里忽然多出了那么一抹沧桑:“唉!我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多少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不过,岳飞那个时代的时候,我还很年幼呢!说实话,就算是在当时的那个年代里,大多数人也跟你是一样的想法。而我之所以比别人了解得更深,其实还要得益于我师父。她对于这种宫廷政治、权力纷争看得相当透彻,也曾经给我讲过不少春秋战国时代上层社会、王公诸侯之间的故事,我这也是举一反三吧!其实,当初赵构之所以会听信秦桧的话,不但阻止了岳飞对大金的反攻,而且还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们父子害死,是因为他不想面对岳飞反攻大金成功之后的后果。” 这下子张连义可就不明白了:“后果?那能有啥不好的后果?反攻大金成功,不但能收复河山,而且还能把赵构他爹和哥哥给接回来,一家团圆,有啥不好的?” 小表婶冷笑起来:“一家团圆?!你给我说说他们该怎么团圆?那时候赵构已经当了皇帝,而他爹和哥哥也曾经都是皇帝,要是岳飞把他们接回来了,团圆了,那么这皇帝到底该谁当?你倒是给我说说看!” 张连义登时语塞,但他还是有点不服气:“都是一家人,谁当这皇帝不都一样?商量一下不就完了?” 说话间好像自己对这种说法也没啥信心,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小表婶叹了口气,又缓缓说道:“嘿嘿,看来你也清楚,像这种事,是不可能有什么和平解决的办法的。要不然,你们人族历史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皇家子弟自相残杀的事情发生了,对不对?” 张连义不想顺着她说话,却也不再反驳:“好吧,就算你说得对,那跟咱们又有啥关系?” 小表婶愣了愣,过了一会才终于说道:“说实话,对于我来说,当前的形势下,在这片土地上,我就是那位康王赵构,而我师父嘛,就是靖康二帝,至于你,是既可以做岳飞,也可以做金兀术。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张连义呆愣愣地看着小表婶,脑子里急速地运转着,半晌才说:“嗯,我好像是有点明白了。你不想让你的师父,也就是我家的‘护家仙’脱困,因为她一旦出来,在这个区域中你就失去了绝对的主宰权。因为一是长幼有别、尊卑有序;二是,你不如你师父的实力强大,在她面前,你根本不敢也没有资本去争取这些,所以,你一直对我好,甚至不惜以身相许,就是为了最终让我做你的金兀术,我说的对不对?” 小表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她很困难地点点头:“没错!我也知道这听起来很没良心,但是,如果师父脱困,她此时已经是妖鬼之身,性情大变,很可能会给这一方人造成巨大的灾难,我想这一点,现在你就已经很清楚地感受到了吧?所以这件事如果做好了,对我们应该都有好处,我也算上不上是完全在利用你。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到这里,张连义不由得也陷入了沉思。这几年来,他因为那位所谓的‘护家仙’屡遭剧变,不但接连痛失两位爱子,而且时至今日,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显然也已经朝不保夕。就连他自己,也曾经几度濒临死地,若非一些机缘巧合,恐怕自己也早就跟两个儿子作伴去了!那么以此说来,如果能够跟小表婶达成协议,以她的实力,说不定就能扭转现在的局势,而且,小表婶还是这样一个令人欲罢不能的性感女人,不管她是狐仙还是人,张连义都觉得难以割舍。 于是他抬头问道:“小表婶,如果我选择做你的金兀术,那你能给我啥好处?” 小表婶开心地笑了:“两个好处:第一,我会教你‘鬼修术’,第二嘛,就是......” 说着话,小表婶勾魂的眼睛在他鼓起的小腹上停住,伸手解开了自己的上衣纽扣。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死修 这似乎是一条深邃幽暗而没有尽头的隧道,看不见一丝光,却有着无尽的温暖,这里有着无穷的秘奥,吸引着张连义不停地去探寻。小表婶欢快的长吟宛若翩然飘飞的蝴蝶,在风中曼舞,然后消失在一片灿若云锦的花丛中。 张连义终于睁开了双眼,耳边是时起时伏的虫鸣,月色如纱,装点着这片深夜的玉米地。无边的恐惧已经消失,若非身旁仍旧不时传来村长那断断续续的鼾声,还有一阵阵令人作呕的骚臭味道,张连义简直就要忘记了曾经经历过的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恐怖场景。 他静静地躺在地上,仰望着天际的流云、繁星、明月、长空,嘴角露出了一缕无声的微笑:‘死修术’,又或者叫做‘鬼修术’,这名字听起来挺渗人的,却原来如此销魂?又或者说,是因为自己是跟小表婶这样一个狐族尤物同修,才会如此令人欲罢不能?因为他坚信,强子娘的姥姥、那位传说中的老太太、甚至还有强子娘,她们所谓的‘鬼修’,恐怕就绝对不会有这样缱绻美妙的享受吧? 不过,这种‘鬼修术’的过程虽然美妙,但其中却也有着一般人难以承受的恐怖惊悚。原来,刚才那一场如虚似幻却又真实存在的巫山云雨中,小表婶让他了解了一个让他惊喜却也难掩惊惧的事实:其实早在当初他和小表婶初上巫山的那一次开始,她就已经通过一种叫做‘裂魂术’的法术,将自己的一缕魂魄和她交融互换,而后边的几次,则是在不断巩固彼此之间的这种灵魂上的联系而已。 到了后来,小表婶又通过秘境转换的方式多次入梦,用那种先缱绻后惊悚的方式与他密会,其实就是在点醒他这种‘鬼修术’的秘奥,只可惜他被‘护家仙’吓怕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过强,再加上那种可怕的场景也确实不是一般普通人能够接受的,所以才让他对小表婶产生了难以克制的恐惧心理。那么这种‘鬼修术’的实质是什么?其实就是一种通过吞噬灵魂来增强自身灵力的法术,也就是‘吃鬼’。 这种法术夺天地造化,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祸乱阴阳、打破人鬼两界平衡的法术。由于普通人的灵魂不够凝固,若是没有另外一种足够强大的灵力作为媒介,一个大活人想要吞噬鬼魂,那是绝对难以做到的。所以一般修炼这种法术的人,都会借助于外部力量,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三种人:苗家养蛊巫师、南洋养鬼降头师、中原出马仙家。 此时的张连义夫妇,虽然他们自己并不清楚,但其实他们已经是出马仙家的一员。之所以张连义多次在梦境中与小表婶的幽会中,最后都会看到一个鬼怪形象,那就是小表婶在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他吞噬鬼魂。当然了,凡事都有例外,明白了‘鬼修术’的实质之后,张连义倒是想起了一件发生在邻近村庄的奇闻异事。 小时候,身为少爷的张连义有时候挺调皮的,胆子也大,经常在三里五村的野地里、甚至是一些乱葬岗什么的荒郊野坡里,跟着一帮半大小子疯玩乱窜。当时,他的父亲心疼这个独子,怕他有什么危险,又不舍得揍他,于是就经常给他讲一些稀奇古怪的妖鬼故事吓唬他。当时的他虽然也会害怕,但随着年纪渐长,却渐渐地不当回事了,总以为那只不过是大人们以讹传讹而已。然而现在想来,却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下面这个故事,就是当年张老爷子给他讲的。 张连义的姥姥家住的村子叫做杨家村,村边有一条挺老长的沟叫做杨家沟。这条沟两边长满了各种树木和高高的灌木丛,浓密的枝桠将整条沟的上空遮蔽得严严实实,就算是大白天走进去,也是阴气逼人,极少能见得到日光。 以前的农村缺医少药,加上那年月的农村家庭生育没有什么限制,野放式的养育方式导致小孩子夭折的比例居高不下。因为杨家沟地势偏僻,所以就成为了一处天然的乱葬场。不过很奇怪的是,这里虽然到处都是小小的坟墓,而且有些小孩子尸体只是挖了浅浅一个坑,薄薄盖一层土了事,但这条沟里除了乌鸦之外,倒是极少看到觅食的野狗——据大人说,这是因为沟里阴气太重,野狗也不敢来的缘故。 杨家沟除了具备乱坟场的功能之外,它还是一条通向杨家村的重要通道,想进入杨家村,走别的路是需要绕得很远的。然而就算如此,这条路还是很少有人会走。白天还好说,胆气壮些的人还会经过这里结伴而行,但是一旦太阳落山,这条路就再也无人问津:据说这里闹鬼,而且是一座繁华异常的鬼市。 传说中,杨家沟里的鬼形形色色,祸害人的法门也是花样百出:比如说鬼打墙,这本是一种非常普通的鬼害人的方式,但在杨家沟也有很多种不同的表现方法。大致归纳起来有这么几种:一种叫‘鬼卷席’,就是说人走着走着,前边路上会突然间出现一条卷起来的芦席,等人离得近了,这条芦席就会突然骨碌碌展开,而且就在芦席完全铺开的一刹那,行人眼前就会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你一迈步,就会掉进深坑或是枯井什么的,总之这时候你再也不能动,只能呆在原地,听着周围那些小鬼的窃语和打闹声,甚至是冰凉的鬼手拂过你的面颊,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还有两种也和这种差不多:一种叫做‘掍’(我只知道这种东西的读音,具体这个字咋写还真不知道),就是那种用来将破开的芦苇轧成篾片的巨型石磙子;一种叫碌碌,这种东西较普遍,就是以前农村人用来给小麦脱粒用的一种工具,这两种东西和‘鬼卷席’差不多,都是突然间在夜行人面前出现,然后快速滚动到行人面前,后边就是一样的瞬间漆黑一片。 不过这几种鬼打墙虽然可怕,但却挺好破解,只要你身上带有火柴,那么你就只需要原地蹲下把火柴划着了,那种奇异的黑暗就会像一块幕布一样从下往上迅速卷起然后消失,接下来你就可以继续赶路了。 然而杨家沟既然号称鬼市,而且还能够吓退绝大多数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农村后生,那么它就绝对不会只有这点花招。所以说同样是‘鬼打墙’,下边这种可就高级的多了:杨家沟沟底的这条路,说起来在那个年月也不算窄了,大约有两米多宽,而且也算得上平坦,所以就算是在夜里走路,这条路和两边黑乎乎的灌木丛也是对比明显。然而,有的人夜里进了沟,却往往会整夜整夜地走不出来,为什么呢?因为你明明是沿着一条白晃晃的大路往前走,但脚下却是崎岖不平,而且还时不时被尖利的灌木挂住甚至是撕破衣服、划开皮肤,弄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更有甚至你还会突然间掉进原本离路边挺老远的枯井里摔个半死。不过呢,其实遇到这种情况你也不用慌,只要你稳稳地站住,解开裤子撒一泡尿就好了:前边马上就会显现出杨家沟的本来面目,你或许正站在高高的灌木丛里,或许正站在一个枯井的边缘,你只需要回到路上继续走就是了。 不过用时下网络里流行的一句话来说:这些都不是事,吓人的还在后边。前边咱就说过,杨家沟是一个鬼市,也就是说,夜里你经过这里,其实是在一个热闹非凡的‘鬼群’里穿行。和人的世界一样,鬼也有善恶之分,自然也有痞子恶霸,也有强盗流氓。这些鬼会明火执仗地抢劫你身上的物品,甚至会跟着你回家作祟从而祸及家人。更有甚者,有些更大胆的鬼还会实实在在地把你架起来扔进坟堆和枯井里,让你不死也脱层皮。而这时候最可怕的是:你只感觉得到他们的存在,却看不见、摸不着,当然也就无从反击。 不过万事总有例外,据说杨家村就有这么一个人,他就敢在夜里一个人大摇大摆从杨家沟里招摇而过,而且总是群鬼辟易无惊无险。而这个人之所以具有这样的一种胆气,据说是源于他的一次‘吃鬼’的经历。 据张老爷子的说法,此人自幼习武,身强体健且极具胆色而且争强好胜,有一次朋友聚会,酒桌上说起杨家沟闹鬼的传闻时,他为了表现自己的胆气,所以一直对朋友们的言论不屑一顾。这一来大家可就不乐意了,于是一起起哄,跟他打起了赌:你不是不怕鬼吗?那你一个人夜里去杨家沟走一趟试试?敢去,证明你胆大,我们轮流做庄请你喝酒,不敢去,你请我们每人喝一场酒。 正所谓酒壮英雄胆,此人居然一口答应,而且还夸下海口:别说老子不怕鬼,真要是鬼敢来招惹我,老子把它抓回来下酒喝!要说这人也是急脾气,说干就干,马上起身出门,从村头直接进入了杨家沟。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吃鬼 这时候已是午夜,正是阴气最重也就是鬼界最活跃的时候,因为他是有备而来,所以前边咱们所说的几种鬼打墙都被他用火柴和尿一一化解。如果这时候他见好就收打道回府,后边的故事也就不会发生了,可这人要强啊!总觉得就这样回去太没意思,不足以向朋友们炫耀,于是就在沟里继续转悠。 这转来转去,可能是引起了鬼市里那些地痞流氓的注意了吧,于是突然间就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拍拍他的肩膀,还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话,吹得他的半边脸冰凉冰凉的:“哎!我说兄弟,你在这转悠啥呢?是不是闷了想找个伴?” 说来这人的胆子也真不是一般的大,碰到这种事不但不怕,而是喜上心头,他马上搭腔:“可不是吗?你说俺半夜想喝点酒,酒菜都准备好了,就是找不到个酒友,你说烦不烦?” 这话一出口,那个声音也透着惊奇:“哟嗬!你这人胆子不小啊!有意思!那你这话是想来这里找个人陪你回家喝酒了?” 这人顺嘴答音:“就是就是!要是你肯去,那我一定请你吃饱喝足。” 那个声音似乎挺横:“你请我我就去啊!老子在这转了半天累了,要请我喝酒,你得背着我去!” 这人正中下怀,马上答应:“行行行!俺背你就是!反正你也不重。” 说着话先把自己腰上练武用的板带解开,然后蹲下身子。等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搭上肩膀,一个阴气袭人的东西伏在自己背上的时候,他猛地将板带从后边往腰上狠狠一勒,然后起身就走。 这时候就听身后那个声音大叫起来:“哎,我说,你小子勒着我干嘛?还他妈勒这么紧?” 这人嘿嘿一笑:“不勒紧点,你掉下去摔坏了不埋怨我?放心吧!一会就到家,勒不坏你。” 说完迈开大步就往家跑。 一进家门,一干酒友还等着呢。他进门就喊:“烧水烧水!老子今天要尝尝鬼肉是啥滋味!” 看着他身后空余了一块却仍然勒得紧紧的板带,而且还有一个看不见人的声音在大声叫骂,一帮朋友吓得个个脸都白了。然而到了这种时候,谁也不想认怂,于是乎大家一起动手,添水的添水,烧火的烧火,不一会一大锅开水就烧得了。 这时候这人跑到锅前,用最快的速度解开板带往锅里一甩,就听一声惨叫,一个薄薄的肉饼就冒着热气出现在了翻腾着的开水里。 这一下那些朋友们真的害怕了,鬼这东西,还能真的拿来吃?见到他拿酒拿刀拿筷子,一帮人再也挺不住,一窝蜂冲出屋门,蹿回家睡觉去了。 这人也不强留,一个人将锅里的肉饼捞出来切吧切吧,一口酒,一口肉吃了个不亦乐乎,一边吃还一边嘀咕:“奶奶的,没想到鬼肉还这么香!以后老子见一只抓一只,抓一只吃一只!” 他这里吃得热闹,就听见门口的暗影里有人说话:“我的天!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凶的人呢!连鬼都敢吃!快跑!快跑!别让他抓到!”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杨家沟里的鬼都认识了这个吃鬼的凶人,每当他夜里经过杨家沟,总会听到有人大叫:“快跑啊!吃鬼的凶人又来了!” 最有意思的是,每当这个故事讲到这里,父亲总会摇头叹气,笑眯眯地说上一句:“鬼也怕恶人,这话,一点不假!” 后来听说这个人真的吃鬼上瘾,夜间进入杨家沟抓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这样时间一长,此人居然有了通灵的能力,不但身强体健,而且还总不见老。不过,到后来他身边的朋友亲人开始莫名其妙地出事,没过十年,他就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老婆孩子都早早去世了。 到这个人七十多岁的时候,他还是一副三四十岁的模样,身体好得出奇。不过后来他突然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他是吃鬼吃多了,自己也变成了鬼;也有人说,他是损了阴德,所以不但弄得五弊三缺,而且还最终被更厉害的鬼给吃掉了。 那时候的张连义对这些还是持一种嗤之以鼻的态度,不过现在他却认为,杨家庄的这位‘吃鬼’人,其实就是一位‘鬼修’者,只不过可能他本身力量强大,并不需要借助外来媒介而已。至于他后来的失踪,可能也有两种结果:一种是跟强子娘的姥姥一样,尸解了。只是因为他孤身一人,可能尸解之时并没有人见到;第二种就是他修成了跟周长功一样的‘活死人’,不老不死,为了避免被周围的乡亲们当成妖怪,所以偷偷躲到其他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了。当然了,也不能排除有第三种可能:他被更强大的力量给消灭了。毕竟这种法术在那些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和尚道士眼里属于邪术,这种人一旦被他们遇到,小命不保的几率还是非常之高的。 想到这个故事,张连义忽然感觉有点遗憾:刚才自己怎么没想起来这件事呢?若是按照小表婶的说法,她在这片土地上的黑暗王国里为王已经千百年了,如果这件事属实,那么她应该知道。那么这件事如果是真的,这种修炼方法是不是更快?自己又能不能掌握这种方法呢?说实话,面对天游子的失败和强子娘的反常,他现在对于力量的渴望已经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度,因为他知道,要想扭转自己的命运,其实单纯依靠任何人都是不现实的,这其中甚至包括小表婶。因为不但小表婶本身就有着自己的利益需求,而且她身边还有一个心怀叵测的周长功。他看得出来,那周长功虽然对小表婶颇为畏惧,但他对她却没有多少真正的忠诚。 一句话,自己、小表婶、周长功,他们三个人都是为了某种利益而暂时结合在了一起,一旦共同的敌人消失,那么面对后边可能会随之而来的巨大利益,纷争可能就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就算是自己所求不过家宅平安,但是那两个人会相信吗?要知道消除威胁最简单的办法不是去求证什么,而是在第一时间里把可能会存在的威胁清除掉! 张连义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 他努力撑起浑身酸疼的身体站了起来,周围阴森森的玉米地在他眼里已经完全不再恐怖。他活动了一下四肢,走上前在村长脸上拍了两下:“叔!叔!醒醒!别睡了!” 村长慢慢地睁开双眼,懵懵懂懂地看了他一眼,有点莫名其妙地嘟哝道:“咦?咱这是在哪?”看他的样子,就好像刚才所经历的那一切全都没了印象一样。 张连义一时也无法回答,只好用手扶着额头装糊涂:“谁知道啊?我也是刚刚醒过来,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就跑到玉米地里来了。” 说着话,张连义捂着鼻子把村长扶起来,两个人辨别了一下方向,跌跌撞撞地向大路上走去。 两人刚刚从玉米地里冒出头来,大路上几束手电筒的光芒已经照了过来。村长夫人那穿透力极强的女高音随即传来:“张大头!你个老不死的,喝个酒还带拐弯的!喝到玉米地里去了?是不是想作死啊?!” 一个小牛犊子般壮实的人影冲上前来,一把揪住村长的耳朵,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和村长凄惨的求饶声同时响起。 同来的人也没人敢劝。张连义正想说话呢,强子娘那哀怨的声音也已经传了过来:“他爹,你们这是咋啦?快点,啥也别说了,先回家!看你一身泥,臭烘烘的,别生病了。” 没想到村长夫人这时候丢下村长向着张连义冲了过来:“想走?没那么便宜!你先给老娘说清楚,这半夜三更的,你领着张大头干啥见不得人的事去了?这玉米地里,不是有谁家不要脸的浪货吧?!” 这女人向来性格彪悍,身为村长夫人又嚣张惯了,根本就没把张连义放在眼里,一边说着骂着,一双熊掌可就奔着张连义的脸来了。 张连义对这个娘们的泼辣难缠那可是极为了解,自己是个爷们,又有村长那张大脸在那撑着,他可不能跟这样一个女人动手,这一下措手不及,登时有些手忙脚乱。 就在这时候,突见一旁的强子娘从侧面一伸手就抓住了村长夫人的胳膊。就见她只是轻轻松松地往后一拽,村长夫人小牛一样的身躯竟然差点向后摔倒。只听她很温柔地说道:“婶子,你这可就不对了啊!再怎么说你们家俺叔也是长辈,又是村长,俺家连义跟他在一块只有听喝的份,真有啥事,那也应该是俺叔做主,你怎么能赖到连义头上呢?” 村长夫人几时吃过这样的亏?当时就有些暴走,一回头张口就骂:“你这个浪蹄子......” 两人目光相对,村长夫人后边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噎了回去。就在这一瞬间,她分明看到强子娘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在黎明的晨曦中闪过了一抹奇异的亮光。在她那一刹那的感觉里,自己面前哪里还是印象里那个娇娇怯怯的小女人?那分明就是一头蹲伏在黑暗中,正欲择人而噬野兽! 村长夫人气势顿消,她挣开强子娘的手回头便走,拉着村长在几个本家人的簇拥下匆忙离去,竟然再也不曾有一句废话。 第一百一十八章 周瘸子 从天游子离开的那一天开始,张连义已经意识到了在这场围绕着‘护家仙’所展开的竞逐之中,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处于了一种绝对的下风。到了这种时候,他对于以前那种子女绕膝、娇妻爱子其乐融融的家庭生活忽然间前所未有地向往和留恋起来。面对眼前这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家庭生活,他在无助中又从小表婶那里看到了一线希望。但他同时也清醒地认识到了一个非常残酷的问题:其实,在这多方面的暗流中,不管是天游子还是小表婶,他们都有自己的利益需求,所以这些人都不会真正和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一切,还得靠自己! 就在那天夜里的玉米地风波之后,一段难得的平静日子里,张连义努力地梳理着自己的思路,虽然他并没有去设法向小表婶求证,但他却从那天晚上突然想起的杨家庄吃鬼人的传说中得到了启发。他忽然想起,原来自己一直忽视了另外一股可以利用的潜在势力——双余村、白头鹰王。 现在看来,其实真正可以与这多方势力对抗甚至是进行压制的,就只剩下了这一支看似销声匿迹,其实却一直伺机崛起的力量。而自己,也许就是可以让这股力量重新焕发生机的引子。 从强子娘看似若无其事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惕中,从天游子取得‘鬼门’的急切里,从小表婶越来越多的出现频率里,他敏感地意识到,可能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了,所以,他没有什么犹豫的资本和时间,既然想到了,那就必须马上行动。 好在自从家里供奉的骷髅石板和那六个木人箭手失踪之后,强子娘仿佛越来越淡漠于和他的相处。他回家,一日三餐绝不耽误;不回家呢,她也很少过问缘由,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一种看不见却清晰可辨的隔膜——她显然沉浸在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这种感觉让张连义内心凄凉,但他却也意识到了这是他进行自己的计划绝好的良机。 双余村老余家的祖坟,这是张连义第二次在夜间悄然潜入。与上次不同,那一次他进入这片坟场时,其目的不过是想找一棵能够做脊檩的树,那时候的他,不但担心会遇到人,更害怕在这午夜的坟场中,会遇到人人闻之变色的鬼。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丝毫的担心,因为这次他的目的就是来找鬼,而且还是经过余家族长同意了的。 这件事说起来并不复杂。 几天前,张连义曾经直接找到老余家的族长,在向其坦承了当初自己夜入墓地,盗取‘鹰王梯’做成脊檩的事实之后,随即又向他挑明了自己的来意:他想借助老余家‘鹰王冢’中所封印的‘鹰王’魂魄,来压制甚至是消灭张家的‘护家仙’。 在最初的愤怒之后,老余家的族长迅速冷静了下来。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余家和张家子弟来说,所谓的‘白头鹰王’与‘九尾白狐’只是一种有关风水的传说,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家族中真的有这两种神兽和神鸟的存在。这个秘密,只有两家历代的族长或是特定的守护者才会知道。而‘鹰王冢’和‘鹰王梯’,在老余家的年轻一辈心目中也只不过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特殊标示而已,千余年的沧海桑田,又有谁还会执着于那种看起来完全数虚无缥缈的传承和守护? 也正是出于这些原因,当初张连义盗走‘鹰王梯’的时候,老余家的族长也只是象征性地派人前往张家庄找到五爷爷进行了一番交涉,在寻找无果的情况下也并没有真的大动干戈——毕竟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处处讲究法治。而且,对于那种玄而又玄的风水学说,在那个社会思想空前大一统的时代,谁还会真的拿他当回事?更何况有政府摆在那呢,如果真要是因为这个两个村子动起手来,事情闹大了的话,恐怕两家都要倒霉——家族私斗和传播封建迷信思想,在那个时代可是大忌。 不过,这件事虽然压下了,但并不代表两家的人真的就不在乎了,最起码,老张家的五爷爷在乎,老余家的现任族长也在乎。只是这中间似乎出现了一个另类,那就是张连义。 张连义现在的行为,其实叫起真来,那他就是老张家的叛徒、内鬼,但对于老余家而言,他却是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毕竟不管怎么说,当初‘鹰王梯’的失窃对于余家祖坟的风水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风水这种东西,说它虚无缥缈也好,说它真实存在也罢,总之对于大多数老百姓来说,都是抱着一种‘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心态,如果能通过张连义再把老张家从这方面压制下去,老余家的族长还是非常乐观其成的。 那么作为族长,张连义又是怎么轻而易举地取得他的信任的呢?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张连义一家这几年的遭遇大家有目共睹,或许一般人会将其归咎于命运,但掌握了两个家族千年秘辛的余家族长可不会这么想,尤其是在他听到张连义有关他和‘护家仙’这几年的暗斗之后,他更加坚信了这一点。 不过老张家和老余家始终已经明争暗斗了千年光景,那种骨子里的隔阂使他也很难一下子完全放弃对张家人的防范之心。就算张连义因为家庭的原因选择了背叛,然而血脉始终是血脉,家族的传承是很难完全摆脱的。所以老族长在答应张连义夜入祖坟墓地的同时,也和他约法三章:一、等他所做的事情完成之后,想办法将‘鹰王梯’替换下来归还余家;二、他可以在墓地中借地修炼,但是不能破坏‘鹰王冢’;三、这件事只能秘密进行,绝对不能让老余家其他人知道,当然,那位守墓人除外。 这三个条件张连义一口答应。因为一、如果他真的能够成功,那么不但可以使妻子和女儿恢复正常,说不定自己还能有望修成‘鬼仙’,这家庭的和睦和成仙的诱惑与区区几间土坯房相比孰轻孰重,这根本就不用衡量;二、他之所以想进入余家祖坟,只是想借地修行,他想的是如何将‘白头鹰王’的魂魄招出来,然后使其与自家‘鹰王梯’中所封存的那一缕残魂相融合,最终为自己所用,这么说来,他又何必去破坏‘鹰王冢’?三、说到底这件事在常人看来绝对是疯子才会干的,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但是背叛了‘护家仙’,更是背叛了整个张氏家族。如果一旦败露,很可能这张家庄都很难再有他栖身的一席之地。更何况他也知道这‘鬼修’之术逆天而行,很容易招来和尚道士的围剿攻击,可说是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他又怎么会不小心行事呢? 两个人一拍即合。张连义也毫不犹豫,稍事准备之后,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来到了墓地之中。 现在的张连义算不上富人,但也不缺钱,农村人讲话‘人有钱就会办事’,这并不是虚妄之谈。大少爷出身的他还是很懂得一些人情世故、笼络人心的手段的。 他知道,大凡是常年守护墓地的人,脚踏阴阳两界,大都懂得一些与阴魂沟通的手段,而且他所做的这件事就算瞒过了天下人,却绝对瞒不过余家墓地的守护人。所以第一天进入墓地,他就顺道从乌河大桥桥头的供销社买了一份堪称丰厚的礼品,恭恭敬敬地送给了那位守墓的老头——双余村唯一的一位外姓人:周瘸子。 关于周瘸子此人,其来历没人知道。附近的人对他的了解也就仅限于一点:此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而且好像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来到了双余村,被上一任守墓人收养,然后一直忠心耿耿地在那口墓地小屋里呆到今天。 由于他跟余家人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加上这种半人半鬼的职业也往往会让人避而远之,所以尽管没有人来欺负他,但他也没有什么朋友——跟他打交道的,除了死者家属,那就只有墓地中游荡的鬼魂了。 可能是职业的原因吧,有一种很奇怪却又是众所周知也见怪不怪的现象:守墓人大多好酒,这周瘸子也不例外。他对于吃穿根本就是完全不在乎,惟独嗜酒如命。而张连义给他带来的礼物之中,除去一些能够长时间储存的罐头饼干之外,大部分就是投其所好的高度白酒了。 要说这周瘸子也算得上一位怪人了。对于张连义的到来还有他手里的礼物,这老头竟然是一副坦然受之理所当然的样子,那感觉就好像张连义是他的晚辈,就应该孝顺他一样。 只见他大喇喇地坐在小屋门口,也不起身,翻着一双昏黄的怪眼看了看张连义手里的东西说道:“唔,来啦?东西放屋里,坐吧!” 他的声音也很怪,说起话来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含混不清,配上他那张生满了疙瘩又皱纹堆垒面色青白的脸,衬着身后小屋里昏黄摇曳的灯光,在这阴风阵阵的墓地里,简直就像一个拥有着实体的鬼魂。 第一百一十九章 鬼宴 人如浮萍,流水西东。在命运的长河中,每个人都渺小如尘埃,所谓的‘人定胜天’这样的狂妄之言,那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一个人的富贵荣辱、所得所失,或许有些人会说这些取决于每个人的性格、区分于人们的抗争和懦弱,然而若是细细想来,每个人的性格和他所处的环境、后天的努力或是懒惰,这些又是谁所赋予的?同样的能力、同样的智商、同样的勤奋或是懒惰所造就的,难道就是同样的人生?所以说人生在世,你不可不尽人事,但也不能不信天命。 要是放在以前,像周瘸子这样的人张连义是根本连正眼都不会给一个的。且不说他曾经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就算是他家庭败落之后,他也还是一个娇妻在怀、儿女绕膝、薄有家底的正常农家汉子。而周瘸子是什么人?一个无根无基、懒惰好酒、既无一技之长足以成家立业,又无上进之心改头换面的二流子加神棍而已。他们之间有着天壤之别,看起来不说八辈子,最起码应该是这辈子都不会有所交集。然而命运就是这么怪:张连义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一天跟这样一个人走到一起,而且还是自己对人家有事相求! 人的命,天注定。怪吧?怪!有办法改变吗?没办法!这是什么?这就是命运! 对于周瘸子的态度,张连义心里自然也有所不满,但他很聪明地没有表现出来。而且他也看出来了,就算他把这种不满表现出来,人家周瘸子也不会在乎——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这份职业恐怕也不会有人来抢,他无所求,也就无所惧。更何况人老成精,若是对他无所求,有哪个正常人会无缘无故给一个看坟老头送礼?! 强忍着内心的不快,张连义满脸堆着笑在老头对面坐了下来。周瘸子这间看坟小屋,可能多少年都不会有什么客人,所以呢,小板凳其实就只有一个——在老头子屁股底下坐着呢,而且很显然的,人家也没打算起身让座。所以张连义说是坐下了,其实也就是半坐半蹲,屁股底下是一块黑乎乎凸起的树根。 见周瘸子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张连义只好主动搭话:“老哥,这夜里凉,要不俺陪你喝点?” 周瘸子翻了翻眼皮看了他一眼,嘴角一扯,也看不出到底是哭还是笑地来了这么一句:“陪俺喝点?这些东西是你送给俺的,也就是说,那就是俺一个人的了,你陪俺喝,那俺不是吃亏了?你喝一口,俺可就少喝一口,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一句话把张连义给噎了个够呛,但转念一想,你还别说,人家的话听起来好像不讲理,但是你还就是挑不出不讲理的地方来。张连义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也多亏他脑子活络,马上就有了办法:“哎我说老哥,这个无所谓啊!酒呢,咱有的是,今天就算先喝你的,喝多少,明天我再给你买多少,你看咋样?” 周瘸子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点点头说:“那成!看你这样子,也不像那种缺钱的主,俺相信你不会赖俺的酒。那要不咱就喝点?” 张连义见他上钩,顿时也兴奋起来,把手一拍大声说:“喝点!” 那周瘸子肚子里的酒虫其实早就被勾引起来了,他之所以这么抻着,也只不过是想表明一种态度:俺不是个吃货,也不是啥酒鬼,在某些事情上,俺还是很有原则滴!一句话,就算俺吃了你的喝了你的,那也是你心甘情愿,俺不觉得欠你啥!这时候见对方这么大方,自然是正中下怀。他回过头掕起一瓶白酒随手拧开,然后又拿来三个酒杯和一个罐头打开放在小屋前的那张饭桌上。不过,说是饭桌,那也只不过是一个直径半米左右的大树墩子而已。周瘸子就地取材,倒也颇为省事。 张连义有点莫名其妙,他打量着桌上的酒杯纳闷地问:“我说老哥,这儿就咱俩人,你干嘛拿仨酒杯出来啊?” 周瘸子这时候看起来心情大好,说话也就随便起来:“我说老弟,今天这不是你来了嘛!平时喝酒,俺都是准备俩酒杯的。” 这一下张连义可真的搞不懂了,他挠挠头皮,咧着嘴:“这是为啥?难道说......老哥这还有人作伴?嘿嘿嘿!男的女的啊?” 周瘸子那张疙里疙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也不看他,一边往酒杯里倒酒,一边慢悠悠地说:“嘿嘿嘿!这地方啊,跟俺作伴的多着咧!男女都有。不过他们用一个酒杯就够咧,你也别急,待会你就看见他们咧。”这周瘸子已经在临祁这地界呆了大半辈子,一口土得掉渣的当地方言,甚至比张连义还要纯正。 听周瘸子说得诡异,本就是有备而来的张连义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什么。他突然间想起了当初五爷爷给他们讲的,那个关于邻村打渔人的故事。难道,这周瘸子也有那位耿老三的本事?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这次可能还真的就来对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倒好了酒之后,那周瘸子尽管已经馋得直咽唾沫,却并没有着急举杯,而是冲着暗影憧憧的墓地树林里转着圈地嘟哝了一句:“我说,你们也别抻着咧!今天这酒,也不是我老头子的,是这位老弟请的。你们想喝呢,尽管来,这老弟管够。不过喝了酒可就得办事,要是待会这老弟求着你们啥,可别出溜回去!” 尽管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张连义还是被周瘸子的举动吓了一跳:你们?!这周围树林的暗影里,到底有多少那东西存在啊? 还没等张连义反应过来呢,周瘸子的话音刚落,身旁的树林里就平地起了一阵冰冷刺骨的旋风。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声、轻笑声夹杂在落叶摩擦的窸窣声中,宛若突降的秋雨,瞬间将他们包围起来。此时的张连义对于鬼魂的感应已经远超常人,他知道,此时就在自己身边,已经聚满了余氏家族的阴魂。 张连义的头皮有点发麻,但他倒是并没有多么害怕。毕竟经过小表婶的一番调教之后,他现在已经成为了‘出马仙’家一个入门级的‘鬼修者’。小表婶通过‘裂魂术’和他的魂魄交融互换,已经与其建立了精神上的紧密联系,只要他愿意,现在随时都可以运用出小表婶的一部分能力,对付一般的普通阴魂已经是不在话下了。更何况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通过周瘸子寻找这些阴魂中的一员——那个与九尾白狐凤竹一样,在地下墓穴里修行了千百年的、白头鹰王的阴魂! 看到张连义如此淡定,那周瘸子显然有些意外。若是换了一般人见到这种场景,不当场吓疯了才怪。他看着张连义点点头,丑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瘆人的微笑,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哝了一句:“唔,看来鹰王说得不假,它的出头之日到咧。” 说完也不等张连义说话,自顾自端起酒杯在身前划了一圈说道:“来来来!今天难得有客人,大家吃好喝好啊!” 话音刚落,就见桌面上多出的那个酒杯凭空浮起,先是和周瘸子手里的酒杯碰了一下,接着又飘到了张连义面前。 这诡异的一幕不但没让张连义害怕,心里还生出了一种啼笑皆非挺好笑的感觉。他端起酒杯在这个飘着的酒杯上轻轻一碰,也客气了两句,那只酒杯便‘嗖’地一声飞了出去,在树林里极为迅速地转了一个大圈,然后回到树墩子上落下。杯中空空,里边的酒已经是消失得干干净净。 到了这时候,张连义也不客气了,他一仰头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然后拿起酒瓶再分别斟上,就这么一杯接一杯喝了起来。 不多时一瓶酒下肚,周瘸子和张连义都已经有了酒意,而虚空中的那些私语声也渐渐大了起来,甚至开始和两个人有问有答。张连义知道机不可失,也不等周瘸子说话,站起身就又从屋子里拿出来一瓶酒和一个罐头顺手打开。他满脸通红,端着满满的酒杯非常豪放地比划了一圈,嘴里大声嚷嚷:“各位,咱们这是初次......初次啊!俺也不知道该叫你们大爷大娘呢?还是爷爷奶奶?总之,你们都是俺的长辈!那既然是长辈,俺这个做晚辈的就不能缺了礼数。这样吧,这杯酒,俺专门敬你们!放心!酒呢,咱不缺,今晚喝光了,明天俺再去买!孝敬长辈嘛!不能心疼钱是不是?来!喝!” 虚空中响起了一阵清晰的轰然叫好声,在张连义两人醉眼朦胧中,就看见这次他刚刚打开的那瓶酒干脆飘了起来,同样是在树林里转转悠悠地转了几圈,再回到桌上的时候,酒瓶空了! 这下子张连义可有点傻眼了,心说这老余家的祖坟里,不是全都是酒鬼吧?照这喝法,自己带来的那一捆十瓶白酒恐怕喝不了几圈就该没了! 第一百二十章 一个难题 周瘸子在一边看得也有点心疼,那可是整整一瓶白酒啊!这要是放在平时,够自己一天多的消耗了,可眼下,一瓶酒就这么转了一圈,就已经一干二净了。 然而花钱买酒的张连义却并不这么想,他现在不怕它们喝,只是怕它们喝不高兴。说实话,他刚开始时买酒的初衷,只是想讨好一下周瘸子,好让他帮助自己而已。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因为这几瓶酒,他竟然直接跟这些阴魂面对面打上了交道,不能不说这是意外的收获。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多想了,一转身跑进周瘸子的小屋将剩下的八瓶白酒全都抱了出来,还没等周瘸子说话呢,就又是一连两瓶打开了。一时间整个坟地里吆五喝六,热闹非常,这时候如果附近有人,说不定还会以为是谁家在办酒席呢! 第三瓶和第四瓶白酒同样一转眼就一扫而光,并没有抢到多少的张连义和周瘸子还好些,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阴魂里可就出现了醉鬼。就在张连义又一次举杯让酒的时候,忽然就感觉到肩膀上搭上了一只冰冷的胳膊,一个冒着凉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很豪放地嚷嚷:“这个,俺是该叫你大侄子呢?还是该叫你大孙子?算了,还是叫大兄弟觉得亲。我说大兄弟啊!看你人这么好,也挺文静的,怎么就想起来跑这请我们喝酒了?是不是遇到啥难题啦?你放心,只要俺们这些人......不对不对!应该是俺们这些鬼能办得到的,小老弟你尽管说!就冲你这股子豪爽劲,咱能帮的,那绝对没二话!” 说实话那种阴寒的感觉并不舒服,就好像是大冬天的光着膀子,却又被一条大蛇给缠在了脖子上一样,刺骨冰凉。现在的张连义的‘鬼修’术还只是刚入门,远没到那种对‘鬼气’甘之如饴的地步,所以这样和鬼魂近距离接触有点难受,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一来现在他最需要的其实就是对这种鬼气的大量吸收,二来他还想要通过这些鬼魂达成一定的目的,所以他不但并没有表现出退缩和有所避忌,反而一边尽量将身上的毛孔张开以吸收这种近在咫尺的能量,一边和对方勾肩搭背,尽量表现出一副亲热的样子:“这位老哥,你这可就太客气了啊!俺刚才不说了嘛!这里呢,都是俺的长辈,虽然现在咱们阴阳殊途,人鬼有别,不过做晚辈的孝顺一下长辈,那不管到了啥时候都是应当之该的。您说俺就破费这点酒,就一定是想在你们身上捞啥好处啊?!这话说得,可有点小瞧人啊!” 张连义虽然跟天游子那种老江湖还有小表婶那样的千年狐妖相比有点懵懂,但他在四里八乡的农村乡亲当中可算得上是一个人精,这一下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竟然说得那些鬼魂们不好意思起来。它们不但没生气,反而更觉得眼前这人实在、忠厚,是个可以交心的朋友。这也正好说明了一点:鬼这种东西虽然听起来可怕,但其实它们要比活人纯真,更讲规矩。说它们睚眦必报也好,说它们恩怨分明也罢,总之鬼一般很少恩将仇报,反而是很少会欠别人或是别鬼的情。只要你帮了它们,或是给了它们好处,那么你要是不让它报答你,恐怕它们还受不了:对于鬼族来说,欠人情债、金钱债等等跟命债一样,都是业力,不但它们本能地会害怕负担这些,而且如果不能摆脱这种业力的影响,就会对它们的轮回之路造成极大的麻烦。所以跟鬼打交道你永远不要害怕付出,因为对方得到了,就一定会对你有所回报。张连义之所以敢于那么说,其实就是因为认准了这一点。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这边话音刚落,黑暗中就传来了一阵赞叹的唏嘘声,虽然声音有点嘈杂,但大致的意思不外乎一个,那就是称赞张连义人品出众,跟大多数只想赚便宜不想吃亏的人不一样。所以呢,它们就更不能赚他的便宜,不能让他吃亏——无论如何,都要替他办点事才能安心。甚至到了这时候,酒都没鬼喝了。 跟张连义离得最近的那只鬼更是热情高涨,它大着舌头结结巴巴地嚷:“我说大......大兄弟,俺看你真是个......是个好人。再咋说俺们也不能白喝你的酒啊!要不......俺们心里可过意不去!这酒啊!没办法喝下去了啊!” 一旁的周瘸子早就听余家族长交代过,对于张连义此行的目的和他这一番做作的用意那可是明镜似的。所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这时候不帮张连义说话更待何时?于是也跟着起哄:“对对对!连义大兄弟啊!你说人生在世,谁还没个难处?俺也知道你本来没想着麻烦这些长辈,可人家也是实心实意地想帮你点啥咧!俺还真就不信咧,你心里就没点啥念想?” 这一下两下夹击,张连义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放下酒杯一个劲挠头,显得很为难的样子。这时候就听他身边那只鬼拍着他的肩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你们看!这小子还不好意思咧!还别说,这年头这种实在人还真就少见的很!少见的很!” 周围一片嘈杂的嬉笑声。 感受着这个鬼魂世界的淳朴和真诚,张连义忽然有了一种深深的感动。虽然周围依旧是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寒,但他心里却感到了一丝丝温暖。虽然是生活在相对来说民风淳朴的乡村,但人类世界的尔虞我诈、争名夺利、欺世盗名、贪心不足、恩将仇报、以及道貌岸然背后的男盗女娼等等等等,这些东西在张连义眼里却也早已是司空见惯,甚至是习以为常了。然而这天晚上他的所见所闻,却让他对于人们失去肉身皮囊之后的那个世界有了一个颠覆性的认识。都说人怕鬼,但其实人心之复杂恶毒比恶鬼更可怕!由此他也恍然大悟,原来从古至今有那么多的人沉浸在‘鬼修’之术中,沉溺于与阴魂打交道的生活里,其实与其说他们是在追求长生或者是力量,倒不如说他们是在向往一种不需要机心的自由和纯真。 张连义融入这个世界的心情更加急切起来。 这时候他也完全放开了,激动之下冲口而出:“我说,俺听说你们这里有个白头鹰王,不知道它还在不在?要是在,俺还真的想见见它!俺也没别的要求,你们要是真的想帮忙,那就帮俺引见引见咋样?”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嘈杂声忽然一下子沉静下来。就连周瘸子也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他,就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一句话一样,脸上阴晴不定,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许久许久。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就在张连义正莫名其妙地四下里踅摸,挠着头一脸尴尬的时候,身边那只鬼终于说话了:“我说大兄弟,你要是说别的,咱都好办。惟独这点,可真的就有点难办咧!” 张连义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希望很可能会落空了。他沉吟了一会,还是有些不死心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位白头鹰王已经不在了?” 就听那只鬼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颇有点意兴阑珊的味道:“那倒不是。白眉鹰王一直都在。只不过几年前,不知道从哪来了个小子,竟然联合了一帮貔子、狐仙、黄仙、长仙(蛇仙)、灰仙(鼠仙)等等,趁着白眉鹰王闭关的空档,把鹰王家的‘鹰王梯’给偷走了。要知道,当年俺们老余家安葬鹰王的时候,可是就给鹰王留下了这一条可以出入阴阳的通道,而且,那棵‘鹰王梯’也是白头鹰王在阳世唯一可以寄身的躯壳。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鹰王就给完全封印在了它自己的空间里,再也没有出来过。唉!这时候你想要见它,我们可真的帮不上忙咧!” 这一下子张连义可不由得暗中叫起苦来,心说这话是咋说的?原来当初自己那无意中的一次行动,竟然给自己制造了这么大的麻烦。但他叫苦归叫苦,却依然不想就此放弃。这个世界上有成法就有破法,总不成就因为这点事,那白头鹰王就该从此万劫不复了不成?!想到这里他咬咬牙又问道:“是这样啊!那照你这么说法,白头鹰王难道就永远都没办法出来了?” 就听那只鬼好像在和其他的鬼小声商量着什么,又过了好大一会才说:“这办法呢,也不是没有。不过俺们是不能说的,这件事你还是问周瘸子吧!这天也不早了,今天这酒也喝得挺高兴,俺们也该回家了。以后有空常来玩啊!走了走了!” 张连义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就觉得树林里又刮起了一阵刺骨的阴风,那些嘈杂的声音忽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鬼倒是行事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说走就走。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准备工作 鬼魂临走时的话,又让张连义心里升起了一线希望,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周瘸子,满怀期望地问道:“周老哥,那你说,这事该咋办?” 到了这时候,周瘸子却不着急了,他乜斜着一对怪眼看了看张连义,阴阳怪气地揶揄道:“咦?你不是本事挺大吗?还想把我撂一边。是不是想赖掉今晚的酒帐啊?” 说着指了指地上东倒西歪的几个空酒瓶,显得一脸惋惜的样子。 张连义恍然大悟,心说怪不得这老家伙刚才的脸色那么难看呢,原来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原来他是在担心这档子事啊!他心中暗笑,心说只要你贪酒,这事就好办了。 想到这他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道:“看你老哥说得,不就是几瓶酒吗?你把老弟我当成啥人了?咱先不管这事能不能办成,只要是俺答应了的事,就绝对不会反悔。不说别的,就说咱老哥俩这么投脾气,不用说这点酒,就算再给你买两捆,俺也没有二话!” 周瘸子精神一振,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真的?” 张连义使劲点了点头:“真的!” 周瘸子立马来了精神:“那好!你刚才说的,想见白头鹰王,是真的还是假的?” 张连义这时候已经有点着急了,他往前凑了凑说:“当然是真的!我说老哥,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周瘸子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好像忽然间又没了精神:“办法是有,只不过今天恐怕是不好办了,而且呢,你还得准备点东西。” 张连义心里高兴,自然答应的痛快:“没问题,老哥你是内行,你说要准备啥吧,明天俺一准找来就是。” 周瘸子看起来已经睁不开眼了,他一连串地打着哈欠,没精打采地说:“东西呢,不多。香烛纸钱这不用说了,还要准备一根生猪腿、一个生猪头,都要带血的那种。还要一只活鸡。最关键也是最难办的,你还要准备一点牛眼泪,不用多,有一酒杯就够咧。” 张连义觉得有点奇怪,他知道白头鹰王属于食肉类猛禽,供奉它,血食自然是少不了的,但这牛眼泪到底有啥用,他还真的就想不出来。不过看周瘸子已经困得东倒西歪的样子,也就没有多问,于是打个招呼,连夜回家准备去了。 对于张连义的去向,强子娘倒是并没有追问,只不过她看丈夫的眼神有点冷。然而此时的张连义一门心思都在余家墓地,对于妻子这些细微的变化并没有留意。他村委的工作也并不忙,第二天只是跟村长打了个招呼,就离开村委,去忙自己的事了。 香烛纸钱、猪腿、猪头还有活鸡都好办,拿钱买就是了。可是这牛眼泪就有点犯难。村里的生产队里有牛,而且还不少。可是想让牛掉眼泪,这可是个很有点技术含量的高难度任务。人伤心了,会掉眼泪,而且每个人的伤心事似乎都不少。牛呢,也应该有,而且据说它们伤心的时候,照样眼泪哗哗地。但关键问题是,现在各生产队的牛都是农业生产的主力军,金贵得很,队里都有专门的饲养员一天二十四小时伺候它们,吃喝不愁,衣食无忧,它们又凭啥会伤心呢? 这不,都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张连义眼巴巴地守在村里最大的一头老黄牛跟前,盼星星盼月亮,然而人家一双大眼睛一直贼亮,除了偶尔会冲着他‘哞哞’叫两声之外,一张牛脸上居然总是笑眯眯的,好像对于张连义的陪伴挺高兴似的,一滴眼泪也看不到。 然而它高兴了,张连义的烦恼可就来了。中午他一无所获地回到家,正在洗脸准备吃饭呢,忽然就看到强子娘红肿着一对大眼睛走了过来。他也没太在意,顺口问了一句:“咋啦?谁惹你了还是咋的?哭啥?” 强子娘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嘟着嘴说:“还说呢!整天就知道瞎忙,回到家就知道当甩手掌柜的,啥事也不管。家里的风灶烟筒堵了,中午做饭差点呛死我!我在那鼓捣了好长时间才弄好呢!” 张连义愣了一下,正想出言安慰呢,突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对呀!队里的老牛没伤心事,可它也怕烟熏!想到这一点,他顿时兴奋起来。也顾不得安慰老婆了,三口两口吃完了午饭,又是一溜烟跑到了牛圈里去了。 与昨天一样,张连义并没有在家里吃晚饭,而是背了一大包的东西直接跑到了周瘸子的坟场小屋。 虽然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张连义的身体素质还算是不错的,但他这次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除了那些供品之外,他又从桥头供销社捎带着买了一捆白酒和一些罐头。到了这种时候,可以说他既不能吝惜钱财,也不能怕浪费体力。因为不管是那位还隐藏在暗处的白头鹰王,还是那个阴森猥琐的周瘸子,对他而言都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好不容易赶到了目的地,张连义的体力已经是几乎消耗净尽。他一屁股在周瘸子面前坐下,浑身是汗,甚至就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周瘸子显然并没有打算感激他,甚至连一点同情的意思都没有。他自顾自地打开一瓶酒和一只罐头,悠然自得地自斟自饮起来。 张连义也没心思去跟他生气,就这么干巴巴地坐在一边,一边看着周瘸子吃吃喝喝,一边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气息。好不容易等肚子里的一口气喘匀了,他张嘴就问:“周老哥,你怎么就这么吃上了?咱不是得请白头鹰王吗?” 周瘸子斜了他一眼,吃喝不停,不紧不慢地说道:“急啥?你以为白头鹰王也是好随随便便就能请出来的?你呢,也赶紧吃点喝点,待会咱们还得干活咧,你可得出点大力气。” 想想自己这一天的忙活,再看看眼前周瘸子优哉游哉的样子和他那颇有点嘲讽意味的口气,就算张连义的涵养功夫再怎么好,也不由得流露出了一点不满的意思。 那周瘸子显然也看出了他的不满,只见他忽然站起身,从小屋里抱出一捆木桩,‘哗啦’一声扔在地上:“咋地?你是不是以为今天就你累了?你看看,瘸子我今天也没闲着!” 张连义一愣,急忙低头看时,却见地上凌乱地躺着整整三十六根用柏木削成、大约不到两米的木桩。这一下张连义可完全愣住了,他呆呆地抬起头看着周瘸子,一脸‘你这是干啥’的迷惑。 周瘸子难得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颇为神秘:“老弟,你知道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张连义更加迷惑:“老哥,你开啥玩笑?俺哪知道这东西哪来的?再说了,你弄这些做啥哩?” 周瘸子脸上的笑容更加暧昧:“当初,白头鹰王冢上的鹰王梯被偷,鹰王的魂魄也就没有了出阴入阳的通道。所以嘛,咱们今晚要想请出鹰王,就必须再给它修建另外一条通道。这三十六根木桩嘛,就是修建通道的材料了。至于这些木桩的来源,嘿嘿,这个就跟老弟你有关了!” 张连义听得一头雾水:“跟俺有关?周老哥开玩笑呢吧?” 周瘸子忽然放下酒杯,往前一探身子直视着他,很认真地说道:“一点也不错!这些东西确实跟你有关。因为......因为这些其实就是‘鹰王梯’丢失的那天,在墓地里留下的一些粗壮一点的树枝做的。这三十六根树枝,俺可是一直收藏了好几年了。为了修理砍削这些木桩,俺可是整整忙活了大半天哪!” 说话间他双眼放光,在周围昏暗的背景下竟是颇有一股慑人的威势,竟让胆气颇壮的张连义心中一凛。不过,周瘸子身上的这股气势并没有维持多久,最多也就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吧,他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吃喝了起来,俨然还是一副饥不择食的饿死鬼兼酒鬼的模样。 然而他刚才的表现和那一番没头没脑的话却是非常让人玩味,张连义慢慢地凑过去,也端起酒杯拿起筷子吃喝起来。一时间两个人都不说话,好像都在琢磨着什么。张连义一边吃一边不时地瞟瞟周瘸子那张丑陋的脸,竟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看坟老头变得神秘莫测了起来:听他刚才的意思,竟然好像是当年就知道偷树的人是自己,而且,他好像还准确地预测到了今天会发生的事。要不然,他怎么会费心劳力地择选这三十六根木桩,一直保存到今天? 就好像是能够洞悉他内心的想法一样,周瘸子并没有再看他,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嘿嘿!老弟,你也别把俺想得那么厉害。其实俺当初之所以会留下这些东西只有一个原因:俺自小就在这片坟地里长大,这里边住着的对别人来说是鬼,对俺来说却是邻居和亲人。很多事呢,咱这些活人看不透,不过死人却不一定看不明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连义心下恍然,也终于在微微的失望中松了一口气:这周瘸子并不是那种能知过去未来的隐士高人,也就是说他不可能对自己构成什么大的威胁,但是与此同时也就意味着,他可能对自己以后要走的路不会有太大的帮助。 第一百二十二章 血祭鹰王 这天晚上,周瘸子并没有再召唤那些亡灵阴魂,而那些阴魂似乎也很有默契地没有再出现。 见周瘸子一副淡定的样子,张连义的心情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两个人悠闲地就着罐头喝着小酒,谈谈讲讲中,周瘸子也把待会要干的事情仔仔细细地给他交代了一遍。 因为苍鹰这种动物至刚至猛,又是一种翱翔天宇以君临天下、以悬崖峭壁为家的生物,其属性阳刚,尾羽三十六,暗合三十六天罡之数。所以当年余氏祖先在种植那棵后来号称‘鹰王梯’的柏树之时,施以秘术,让这棵树土下的根系和上面的树冠枝干都不多不少,正好分别生长了三十六根。 那树冠以发散状态伸向天空,通过树干将天地元气、日月精华不分昼夜地向树根输送。而这地下的树根呢?则将浑厚的地气与树冠吸收而来的日月精华融合起来,在地底形成一个独立的却又是可以呼吸的能量大茧,将整个墓室包裹其中。对白头鹰王的魂魄来说,可以说当初的鹰王梯就是一个取之不竭的能量制造机器,也成为了一条极为通畅的出阴入阳通道。 现在‘鹰王梯’已经没了,那么怎样才能再打破那个封闭的空间,将鹰王的魂魄释放出来?周瘸子的办法就是用柏木桩按照三十六天罡的方位,强行破开封印与地下的根系相连,重新塑造一套能量通道。这些柏木桩每根都不多不少正好三尺六长,也是暗合三十六周天之数,加上它们与地下的树根本是一体,所以并不存在融合的障碍。但是由于鹰王的魂魄沉睡已久,所以想要快速唤醒它,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血食配上一种血祭之法,来迅速让它从沉睡中醒来。 说到这里,周瘸子用一种幸灾乐祸的口吻对张连义说:“我说老弟,你吃饱了喝足了,养足了精神,待会可别怕累啊!家把什呢,俺已经替你准备好咧,这出力气的活可得靠你,俺老了,可给你帮不上啥忙咧!嘿嘿!嘿嘿嘿!” 要说刚才周瘸子所说的事情,放在以前,张连义只会当做荒诞离奇的笑话来听,但现在不一样了,对方说得越是荒诞不经甚至是虚无缥缈,他却越觉得真实可信。所以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在内心里真心感激。他放下酒杯,看着周瘸子那张原本丑陋但现在却越看越顺眼的脸,很真诚地说道:“周老哥,虽然咱哥俩相处不多,到现在也就两个晚上的时间,但是俺已经看出来了,老哥你面冷心热,是个中交的人!所以呢,你也不用故意说这种话来疏远俺,从今往后,你这个朋友,俺是交定了!并且呢,对老哥你,俺是无条件地相信,待会你让俺干啥、让俺咋干,俺都一字不差地照干!一句话,俺信得过你!” 这话一说,周瘸子虽然仍旧是一副大栏(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表情,但眼神却明显柔和了很多。但他好像很不适应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交流,显得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目光躲闪,似乎在极力地躲避着什么:“算了算了,啥也别说了!俺今天帮你不是为了别的,一个是族长给俺带过话,二一个是因为你给俺送了那么多东西。什么交朋友的话,以后你也别说咧,俺就是个看坟的糟老头,没钱没势也没啥本事,当不起!当不起!” 对于他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做法,张连义倒是大致能够理解。一个自小生活在墓地之中与黑夜、鬼魂打交道的老人,又是身处异乡,恰如无根之萍一般,他这一生所经历的孤独、寂寞、苦楚和辛酸,又岂是常人所能想象?像他这样一个人,就算偶尔离开墓地进入到常人的世界,恐怕所面对的也只能是大多数人的鄙夷和冷眼吧!这种几十年如一日离群索居的生活所造就的,必定是一种自尊自傲与自卑自惭相互矛盾的性格,就像是一个在地底的黑暗中生活了太久的落难者,在乍一见到阳光的一刹那,势所必然地会觉得刺眼一样。对于自己这种很明显的情感流露,他也会觉得不适应,所以便会产生本能的抗拒。 张连义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聪明地避开了:“呵呵!好!咱不说这个,那咱到底啥时候开始干呢?” 周瘸子抬头看了看天,忽然站起身到小屋里拿了一把榔头,然后走出来看了看张连义,很生硬地说:“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看到他那种很不自然的样子,张连义在叹息之余,又有点好笑。他也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把地上的树桩扛了起来。 那些柏木桩虽然并不太粗,但三十六根也是好大一捆了,重量着实不轻,张连义勉强扛了起来,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拿那些祭品。周瘸子倒是也并没有再阴阳怪气,他一言不发地背起祭品,领头向墓地深处走去。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虽然刚才两人喝酒时那些鬼魂并没有出现,但这一进入林地深处,张连义顿时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黑暗中,粼粼鬼火就像是一只只眨动的眼睛,漂浮着、游动着,他此时甚至能感知到那每一簇鬼火中所蕴藏的能量律动,甚至还能在脑子里接收到这些阴魂向他传递过来的某种信息。这里边有高兴的、有哀怨的、有很热络很熟悉地欢迎他的,也有很陌生且敌意颇深似乎挺讨厌他的。总之他能感受到的只是一些复杂的情绪,却没有如同昨天一样,会有鬼魂直接上来跟他说话甚至是勾肩搭背。 此时他心中有事,也没有心思去仔细思索这其中的缘由,只管跟在周瘸子身后急匆匆地往前走。 老余家的祖坟占地不小,从西到东长约三里,从南到北大约有二里左右的宽度。周瘸子的小屋建在坟场的西北角,而鹰王冢却是处于东南角。这坟地中小径曲折,坑洼不平,前边的周瘸子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所以尽管树林里阴森黑暗,但他却是走得极快。后边的张连义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咬着牙,跌跌撞撞地尽量跟随。 好在这一路上尽管阴风阵阵,倒也没出现什么异常的状况,大约十一点左右的光景吧,两个人终于赶到了目的地。 ‘鹰王梯’的树桩还在。眼前的一切对于张连义来说并不算太陌生,几年前那个混乱而恐怖的夜晚就像一个模糊的影子,一直在他的记忆深处徘徊不去,随时光流逝却愈趋清晰。 按照周瘸子的安排,张连义先把生猪头和生猪腿摆放在‘鹰王梯’的树桩上。黑暗中,猪头和猪腿上渗出的鲜血缓缓滴落,逐渐在树桩平面上聚集起来。 然后,他点起香烛,恭恭敬敬地冲着鹰王冢的墓门叩头作揖,礼节程序丝毫不敢怠慢错乱。接下来,就该是下桩了。 以树桩为中心,周瘸子绕着鹰王冢转了一圈,几乎是每走一步,便要在地上画一个记号。张连义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他,等他再次转回来的时候,他发现地上的记号正好是三十六个,而且隐隐便是一个巨大的梅花形。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周瘸子也从包裹中取出三支供香点燃插在地上,冲着墓门方向作了一个揖,然后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他的声音很轻,语速极快,张连义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许久之后,周瘸子突然睁开眼睛,低头拿起一根木桩插在最近的一个点上,然后很淡定地对张连义说:“好咧,开始下桩咧!” 张连义不敢怠慢,马上提起地上的榔头,在周瘸子的扶持下卖力地砸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随着夜深人静气温确实起了变化,总之随着木桩一根根地被钉入地下,累得双手发麻浑身发软的张连义竟然没有出汗——周围似乎越来越冷了。而且,原本那些围绕在四周若即若离的鬼火也在不知不觉中离他们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到最后一根木桩、最后一榔头落下的那一刻,张连义明显地感觉到脚下一阵轻微的震动,就好像有某种东西正在翻身一样。 到了这时候,周瘸子竟然也显得有点紧张,他从张连义的口袋里摸出那个装着牛眼泪的小玻璃瓶,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点在手心里,然后用极快的速度分别在自己和张连义的眼皮上抹了一把。 在张连义的眼里,周围的景象立刻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以‘鹰王梯’树桩为中心,三十六根柏木桩上都冒出了一缕淡青色的气体,向着树桩缓缓地聚拢而来,形成了一个模糊的淡青色大鸟的影子。鹰立如睡。那个影子虽然模糊,但很明显就是一头正在睡眠中的大鹰。 周瘸子一反惯常的迟钝,他一把抓起地上那只突然开始挣扎鸣叫的大公鸡,手起刀落,鸡头落地。冒着热气的鸡血‘噗’地喷洒出来,溅满了整个树桩表面。 大鹰的影子忽然抖了一下,随即睁开了眼睛。树桩上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树桩木纹中渗透进去,就好像下边有某种力量在吸吮一样,竟在眨眼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不但如此,那个猪头和猪腿包括那只刚刚死去的大公鸡也迅速干瘪了下去,不一会就只剩下了一个个只有一层皮包裹着的骨架。 与此同时,大鹰的影子也在迅速变化着,单一的淡青色眨眼间就化作了一身华美的翎羽,铁喙金钩,头生白羽。 张连义浑身一个激灵。白头鹰王出现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血乱 张连义终于明白了周瘸子让他寻找牛眼泪的用意。 用牛眼泪涂抹眼皮可以看到鬼魂,这是张连义以后慢慢了解到的。不过,若是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是说随便拿点牛眼泪就能用,而是需要进行一些必要的调制:把黄牛的泪液、薄荷、牛黄、甘草捣碎混合加热,冷却后再加上适量的尸粉(也就是骨粉)用水稀释,形成一种味道颇重类似于风油精的液体,这样才是人们俗称可以见鬼的牛眼泪。如果是普通人,单纯用牛的泪液擦眼,那是根本不会起什么作用的。只不过因为那些显而易见的原因,张连义本身已经通灵,对于灵体的感应要比一般人强了许多,所以才能只凭手里的那点单纯的黄牛眼泪达到这种目的。 只不过,在这里咱也提个醒:鬼之为物,阴阳有别,这三界六道之中自有法则。一般来讲,鬼看不见人,人也看不见鬼,这才能够维持阴阳平衡。所以不管是鬼害人也好,人御鬼也罢,都需要一些辅助的手段,而这种做法打破了六道规则,是一种违背天道的做法。一旦这么做了,不管是人还是鬼,都会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这是阴阳平衡之道,任何人或是鬼都难以逃脱。这也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所见到的那些法师之流往往会命犯五弊三缺的真正原因。当然了,那些心怀三界众生、以拯救生灵困厄为己任的神佛圣贤不在此列。所以说且不管这种事情是真是假,一般人还是不要轻易去尝试为好,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闲话少说。 那白头鹰王一现身,周围的气场居然又是没来由地为之一变。整个墓地之中一片死寂,不但刚才那些在远处游荡的鬼火立马不见了踪迹,就连偶尔响起的夜虫低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且,让张连义心惊的是,那白头鹰王刚一现身,一对犀利的眼睛立刻盯上了自己。那对圆圆的小眼睛迅速变得血红血红的,双翅微振,一对利爪不停地抓挠着脚下的树桩,一种极强的威压扑面而来,竟是带着一股非常强烈的敌意。 张连义浑身发紧,就好像身体被某种看不见却感受得到的力量禁锢住了一般,喉头堵塞,窒息感越来越强。他努力地回过头去看着周瘸子,却见他此时面色苍白,冲着他缓缓摇头:“大兄弟,俺只是受族长所托,帮助你召唤鹰王,至于鹰王出来之后会怎么对你,出现什么后果,这就不是俺能知道的咧!也控制不了。只不过俺可以提醒你一点,如果你不能收服鹰王,那后果可能会很严重。至于怎么收服它,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俺也不懂的,嘿嘿!嘿嘿嘿!后边的事,还是你自己处理吧!俺......困咧,该回去睡觉咧!” 说完,竟然不等张连义说话,自顾自回头就走,不一会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这一下张连义可真的害怕了。心说周瘸子这死老头可真他妈够缺德的,明明已经看出来这白头鹰王要对自己不利,他还这么不管不顾地丢下自己走了。想到这里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心里便是一沉:难道说,眼前这一切是个陷阱?自己是上了那位余家族长的当了?! 他心里不由得一阵后悔。事到如今,再去想这些也没用,怪只能怪自己太过心急,竟然没有去请教一下小表婶,做一些万全的准备,或者问她一下这事究竟能不能做。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去找了小表婶,这狐族和雕族那可是天敌,小表婶恐怕也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其实他自己也非常清楚,从自己开始做这件事开始,就已经完全把自己和小表婶、护家仙放在了对立面。如果能够成功,那么自己可能很快就能成为这片黑暗王国中足以与那两股势力分庭抗礼的第三方力量,如果不成,不但小表婶和护家仙不会放过他,就连眼前这位白头鹰王也不会让他好过——因为不管怎么说,他的身上,流的可是千年之前,那位忠心追随在凤竹和陈音身边的祖先——长弓的血! 电光火石之间,张连义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不能怪罪周瘸子,也不能怪罪余家的老族长。因为这件事是他自己挑头的,自然该对可能出现的后果负责。而且站在对方的立场上看,人家做得也不算过份——当年你偷走了‘鹰王梯’,坏了人家的祖坟风水,今天却又想跑回来借助人家的力量,这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不要说眼前这一切似乎还有一线转机,就算人家是给你设下了一个无解的死局,那也只能说是你自作自受!所以为今之计,只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张连义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因为从白头鹰王那渴血的眼神和它那跃跃欲试的姿态里,他早已看得出来,下一刻,这头大鸟就要对他发动攻击。白头鹰王本就是余氏祖先仗以横行天下并使得越王勾践对他们倚为肱股的妖仙,死后化鬼,又以妖鬼之身在‘鹰王梯’的辅助之下修行千年,其实力之强,恐怕与自家的护家仙凤竹还有陈音也不相上下,至于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多少有点经历的普通人而已,要想跟它对抗,那很明显便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的结局。 张连义在这里紧张地思索对策,但是对面的白头鹰王显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就见它蓦地仰头发出一声嘹亮的鹰唳,双腿蹬地凌空而起,在树林中盘旋一匝之后双翅一收,铁爪张开,闪电般向他直扑而下。 树林中阴风阵阵,刺骨生寒,此时的张连义早已被白头鹰王那强大的气势所压制,几乎很难生出反抗的念头。眼看着那一对泛着乌光的利爪就要抓到自己的面门,心胆俱裂之下,求生的本能让张连义身上忽然生出了意想不到的力量。他猛地扑倒在地,狼狈不堪地一个驴打滚避过这势不可挡的一击,眼角余光便看到了刚才周瘸子用来杀鸡的那把快刀竟然就放在身边不远处的树桩旁。 他想也不想地一翻身去抓刀子,却不料在慌乱之中没有抓住刀柄,倒是把刀刃给抓了个结实。掌心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大叫一声,仍然把刀子抓在了手里。 此时白头鹰王的第二次攻击已经临身,他避无可避,惊慌失措中刀交左手,闭着眼睛用右手一划拉,左手的刀也随之刺了出去。 或许是张连义此时真的是命不该绝吧,那白头鹰王本是灵体,也就是一种能量化身,本来它可以攻击活物,但人是不能对它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的。然而奇怪的是,张连义左手的刀刺了个空,但流血的右手却实打实地碰到了鹰王的身体。 一股沛莫可御的巨大冲击力疯狂地涌来,张连义的右手被撞得往后一弯,狠狠地击打在自己的胸膛之上。他双脚离地,像断线风筝一样往后直飞出三四米远,后背‘咚’地一声撞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他只觉得喉头一甜,胸口发闷,一口鲜血冲喉而出,几乎便要晕了过去。身后的大树一阵颤抖,树上的叶子‘哗哗’落下,将已经动弹不得的张连义盖了个满头满脸满身。 克制不住的绝望感瞬间袭上心头,张连义知道自己已经完了:只要白头鹰王再发动一次攻击,自己这条小命必定会交代在这里,这一点根本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然而,就在张连义闭目等死的时候,他却发觉意料中的攻击并没有如期而至。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就见刚才还威猛之极的白头鹰王就落在距离自己不到一尺的地上,浑身颤抖,嘴里不断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哀鸣,似乎在忍受着绝大的痛苦。 这一下张连义可有点懵了。他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白头鹰王不知所措,这一切显得是那么诡异,那么不真实,宛如一个虚幻的梦境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接下来,张连义又看到了更为古怪的一幕:自己刚才慌乱中印在白头鹰王头顶上的那个血手印和受伤之后喷出的鲜血溅满了鹰王的身体,竟然蓦地化成一层血红色的雾气,凝聚成一个硕大的、狐身人头的影子,将它整个包裹了起来!而且,这个影子正在迅速地收束,丝丝缕缕地渗入鹰王的身体。而鹰王的颤抖和挣扎,显然是在对抗这种莫名的入侵,或者说是融合! 张连义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间明白了这件事的原因:当初,他曾经以血为媒与护家仙签订‘血契’,还曾经与小表婶数度巫山,接受她‘裂魂术’的交换互溶。也就是说,不管他是不是情愿,自己的灵魂之中已经拥有了九尾狐的力量。人的灵魂隐藏于血气之中,他慌乱中割破了自己的手,又在无意中将自己的鲜血抹在了鹰王身上,机缘巧合之下,自己竟然又和鹰王签下了血契。 然而狐与鹰天生相克,人又是万物之灵,这种混合了人与狐的血气却超出了物种相克的范畴,反过来成了克制鹰王的利器。 只是现在的张连义也不知道,这血契之乱,最终带给自己的是福还是祸,也不知道,这个混乱的夜晚之中,自己究竟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融合 在那个狐身人头的血红色影子的包裹和缠绕之下,白头鹰王一边不停地反抗挣扎,一边目光凶狠地紧盯着张连义,看它的样子,似乎恨不得立刻就把他给撕成碎片,或者干脆把他一口吞下肚去才算解恨。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由于张连义身上的血脉传承之故,白头鹰王一出现,就已经本能地将其当成了敌人,更何况,当初张连义夜闯墓地,偷走鹰王梯,虽说是机缘巧合让他轻易得手,但张连义身上的气息却被它给记了个清清楚楚。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此时它不能再攻击张连义也就罢了,没想到对方还在它身上按下了血手印。 要知道这血手印可跟一般打指模的指印不同,他这是要收服自己为其所用啊!你说这口气又让鹰王如何咽得下去?!且不说它对张家人发自内心的那种厌恶,它当初可是跟余氏祖先余残、余获两兄弟有过灵魂契约的,也就是说,在鹰王的魂魄当中,留有余氏兄弟的神念和印记!虽说余氏兄弟早已死去上千年,有可能早就在六道轮回中忘记了本来面目,但是神念不死,它可不会轻易离开,而且,也离不开。其实这有点类似于人身体当中的某种病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病菌其实是和人的身体不分彼此的,如果你想祛除他们,那就只能用药杀死,而且杀死它们的同时,人体本身势必也会感受到一定程度的痛苦。 你想啊!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吃了药之后就会完全恢复正常,那他肯定会忍一时之痛换来长久的健康,但如果你告诉他,你给他吃的这种药在杀死了这种病菌之后,马上就会转换成另外一种病菌盘踞在他的身体里,造成另外一种危害根本不次于上一种疾病的疾病,那你是不是还会吃这药?恐怕真有这种情况,你不拿刀砍人就算脾气不错了。 白头鹰王现在所面临的情况就是如此。虽然它的魂魄之中有着余氏兄弟的神念印记,但毕竟那兄弟俩已经死了,这种约束对它而言已经基本失去了效力,因为没有人再凭借这种印记来驱使它了嘛!而它之所以会在此地停留到今天,是因为当初的鹰王梯不但是一个能量制造机器,可以为它的修行提供极大地帮助,而且那鹰王梯的树干还是一把能量锁,可以把它锁定在一定范围之中不能离去。白头鹰王的一缕残魂分身一直被锁在张连义家那根脊檩里边,不能返回墓地就是很好的证明了。 今天,张连义和周瘸子将三十六根柏木桩钉入地下与以前的根系相连,阴阳通道一开,可以说白头鹰王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自由,只要它能找回自己藏在树干中的那一缕残魂分身,便可以自由自在地想去哪就去哪了。然而没想到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没有一点本事的家伙,竟然阴差阳错地在自己身上印上了要命的血手印,而且,这血手印中显然还隐藏了一个千年狐妖跟人类的结合体。你说要一头大雕和一只狐狸融合签约,那不就跟让一只猫跟一只老鼠结婚一样可笑吗? 说实话它现在也非常郁闷,当时自己一冲出来的时候,如果马上就走,那么就凭张连义的本事,他是根本拦不住的。怪只怪自己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也没把张连义这样一个弱小的人类放在眼里,大意失荆州,此时的白头鹰王可真是有点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的感慨了。 然而感慨归感慨,现实归现实,不管它心里有多么后悔,也不管它有多么恨张连义,现在它已经很难脱身却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那个血红色的影子缓缓地收束着,渐渐地变成了一层透明的薄膜,然后一阵刺目的红光闪过,那层薄膜消失了,白头鹰王浑身的每一根翎羽边缘都被染成了一种鲜艳的红色。 空气中似乎漾起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一个淡淡的人影倏地从鹰王身上逸出,然后迅速消失了。白头鹰王眼神中的抗拒和仇恨之意随即消失,看向张连义的目光里竟然多了一抹柔和还有亲近之意。它的身体迅速缩小,然后振翅飞起,直接没入了张连义的眉心之中。 张连义浑身一震,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似乎有些陌生又有点熟悉的意识:“主人,从今以后,你我共体,风雨同舟、祸福与共,您就是鹰王,鹰王就是您了!” 周身的疲惫和疼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张连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竟然感觉自己的精力忽然间充沛已极,浑身上下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更有甚者,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飘飘欲飞,轻灵无比,只欲破空飞去一般。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击掌声突如其来,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一瘸一拐面目丑陋,一个则满头白发却身形挺拔,不是周瘸子和老余家的族长是谁? 虽然已经收服了鹰王,可以说是超出预期地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但张连义却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落入了一个无形的圈套。他满脸戒备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个人,一言不发。 就见族长满脸堆笑,就像是一只刚刚偷食成功的老狐狸:“连义,恭喜恭喜!这一下子你收服鹰王成功,已经成为了俺们老余家的一份子,以后咱可就是一家人咧。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不是也该替咱老余家做点事咧?” 张连义心里有点恼怒,心说刚才老子那么危险,原来你们俩就一直藏在一边看着啊!现在看我事情办成了,又来想好处,这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他刚开始时对这两个人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感激,然而这一刻,他心里却对这俩人充满了厌恶:原来,自己拼了命在做的这件事,竟然是被人当成了傻子、当成了工具!他冷冷地看着族长道:“姓余的,周老哥,你俩行啊!现在来说这种话啦?刚才老子差点死掉,你们俩咋不出来帮忙啊?是不是刚才要是俺死了,你们俩也挺开心的?” 周瘸子看起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他低着头躲在族长身后,一声不吭。但族长脸上却依然笑容不减:“连义你这是啥话?叔既然都让瘸子帮你了,自然是把你当成了自己人,又咋会害你咧?俺们是知道这件事你一定能办成才一直躲着没出来。而且,余家祖上可是驯鸟世家,对这些猛禽的习性非常了解。刚才要是我们出来帮忙,就算收服了鹰王,它也不会真心实意地服你,你说是不是咧?” 看着族长那一脸虚伪的笑容,张连义心里不由得一阵腻歪。此时他已经收服了鹰王,自然信心倍增,也不怕这俩人对他不利。他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满脸鄙夷地说道:“真不好意思,俺不管你是好意还是歹意,总之俺是张家人,这一点永远都改变不了。要是你想对张家做啥手脚的话,对不起了,这忙,俺不会帮!这天也不早了,俺该回家咧!” 说完回头就要走。 没想到那族长也不生气,反而笑呵呵地说了一句:“想走?恐怕没这么容易吧?!” 张连义猛地回过头来,冷冰冰地说道:“咋地?你还想留下俺不成?!” 族长‘哈哈’一笑,显得很是得意的样子:“连义啊!俺知道你现在身上有了鹰王,今非昔比了,当然俺是留不住你。不过实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真的不肯帮老余家?” 张连义回答得非常痛快:“欠你的,俺会还。等俺回家,马上就想办法把‘鹰王梯’换下来给你送回来。不过其他的,你就别想了!” 族长脸上的笑容逐渐隐去,眼神也变得阴冷起来:“嘿嘿!嘿嘿嘿!果然如此!那好吧!你想咋办就咋办吧!瘸子,咱走!” 说完毫不迟疑地回头便走。 那周瘸子走在后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他,眼神里既有愧疚,又有怜悯,就好像他已经预见到了后边会发生的事情一样。 两个人走得极快,似乎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危险,眨眼间,两个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树林中忽然涌起了浓浓的雾气,如同大团大团的棉花,翻滚着、涌动着,周围的一切顿时陷入了一种混沌状态。张连义心里一惊,因为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已经隐隐约约在周围的雾气中感受到了某种莫名的敌意。 这种敌意无处不在,而且好像还很明显地分成了两股:一股在东,一股在西,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自己夹击包围着。脑海中,鹰王的意识忽然愤怒起来,而他自己的灵魂则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东西两方的力量都给了他异常强悍的感觉,他仿佛能够意识到,单凭自己现在的能力,在其中任何一方面前都显得薄弱了许多。如果这两股力量都是冲他来的,那还真的就像刚才族长所说的:想走,没那么容易! 第一百二十五章 乱斗(1) 就在张连义心生惧意的同时,他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莫怕!有我在呢!你这样,岂不是弱了我鹰王的名头?!” 张连义吓了一跳,随即便明白过来,这是白头鹰王在和他说话呢。他心里一宽,不由得有点羞惭,心说自己怎么忘了这茬了呢?他在心里不好意思地说:“唉!不好意思啊!你看咱俩这不是刚开始合作嘛!俺这还有点不适应呢!对了,这来的都是些啥人啊?” 白头鹰王的口气有点落寞:“唉!你也太弱了。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我,就凭你现在的感应能力,又怎么能这么清楚地感应到对手的强弱多寡?放心吧!来的,可能都是你的熟人。” 张连义心里一跳:熟人?!自己的熟人里边,谁竟然拥有如此之强的威势?而且这还很显然并不是只有一个熟人,而是有好多! 还不等他再出言询问,周围雾气涌动,树林里忽然间就出现了数不清的影子。 这些影子东西相对,形成两个巨大的圆弧将他围在中间,一阵疾风穿林而过,周围的雾气转眼间就消失无踪。张连义快速地往两旁扫视了一眼,不由得暗暗叫苦:这围上来的哪里是人?东侧树林里,乌压压一片或蹲或站,竟然不是貔子长虫就是黄鼠狼,甚至还有老鼠和狐狸,而站在最前边的有四个人。一个他很熟悉,一身破破烂烂的长袍、一顶破毡帽,浑身腐臭刺鼻,不是皮子山是谁?另外还有两个老太太和一个身材魁伟的中年汉子。其中一个老太太手里捧着烟袋锅不停地吞云吐雾,烟气中散发出一股类似薄荷的浓香,正好冲淡了皮子山身上的臭味。而那个中年人则一身短打,虎背熊腰,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另外一个老太太则显得颇为普通,甚至是有点慈眉善目的,看着张连义的眼神里甚至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溺爱意味。 西边这一群就更复杂了。不过张连义对它们倒是也并不陌生。领头的是一红一白两头身材大的有点离谱的狐狸,在它们身后,同样是围绕了无数的貔子、黄鼠狼、大蛇、老鼠之类,而且在它们身后,竟然还直挺挺地站着十几具浑身白毛的僵尸!为什么说张连义对它们并不陌生呢?很简单,因为他以前就在羊头村周长功家见过它们。 张连义并不笨,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东西的来历。皮子山一方,显然代表了他们家的护家仙凤竹,而红白巨狐一方,不用说,肯定是小表婶派来的了。 他实在是没有料到,自己今天夜里的这一番举动,竟然产生了如此之大的影响力。原本只是隐藏在暗处相互较劲的两大势力,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一起现身了! 它们到底想干什么?自己孤身一人身处于这两大势力的包围之中,到底是福还是祸?他努力地收束着自己的心神,静静地观察着。两边的那些人和动物也只是静静地相互观望,偌大一个墓地之中,竟然是鸦雀无声,静得就连张连义粗重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 张连义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周围是数不清的各色各样的眼睛在无声地盯着自己,更让人觉得别扭的是,这里边还有皮子山等一干老熟人,可它们就只是那么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简直就像是一群色狼包围了一个没穿衣服的绝色美女一般,那种感觉,简直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一时间他竟然忘记了害怕,反而有点害羞起来。 他不知道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见他们久久没有动作,心里自然萌生了离开的想法。是啊!这里虽然有很多熟人,但大多跟他没啥交情,唯一一个跟他打交道多一点的皮子山,那家伙好像也从来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既然如此,他耗在这里干什么?然而就在他刚要有所动作的时候,树林里的情形突然间就出现了变化。他这才明白,原来这些家伙之所以就这么围而不动,既不是对自己不感兴趣,更不是怕了自己,原来它们是在等人! “江上闻歌声,弦落箭如风。手挽三尺剑,秋雨幽篁中。越女本非我,陈音亦非卿。雁落齐风下,耿耿有长弓。芦荡春风起,梦回双乳峰。师父,芦荡春风已起,只可惜江南烟雨虽美,那长弓配箭却是他人。梦回双乳峰,只恐也真的只能是梦了!” 一个娇媚的声音忽然间在黑暗中响起,西侧那一对红白双狐背后,十几个身材高大的僵尸面无表情地往两边一分,两头狐狸也显得非常恭敬地俯下身向两边分开,一男一女两个人施施然走了出来。 张连义一听到声音,心里已经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两个人一现身果然不错,是小表婶和周长功。 这时候的周长功已经不再是当初以一家之主自居的模样,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小表婶身后,深色恭谨,小心翼翼,完全是一副上司和下属的模样。只不过,他偶尔瞥向张连义的目光里,却流露着一种说不出的厌恶还有得意。 其实这也难怪,不管咋说,小表婶和他都是名义上的夫妻,而且从两个人相处时的言谈举止上来看,他们也绝对不会是什么柏拉图式爱情的实际践行者。不管现在的周长功到底是人还是鬼,或者是正在鬼修之中的活死人,他都是一个雄性生物,那种独占欲望还是会有的。现在的张连义可是非常清楚,当初他在羊头村与小表婶的数度巫山,表面看起来是背着周长功在偷情,其实背地里说不定周长功根本就是一清二楚的。这一点,从他后来对自己所流露出来的那几次克制不住的敌意就能看得出来——是啊!你偷了人家的老婆,人家还得装不知道,这事搁谁身上能舒服得了? 要说起来,这小表婶好像还真就没太拿周长功当回事,这不,两个人刚一现身,小表婶一个幽怨而魅惑的眼风就抛了过来,而且还扬起一只粉嫩的小手向他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那种笑容,完全就是小别重逢的恩爱夫妻才会有的那种,春意盎然,似乎要不是周围有那么多人,她就要忍不住扑到张连义怀里的那种感觉。 周长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隔老远狠狠地瞪了张连义一眼,似乎要说话,却被小表婶一斜眼给结结实实地憋了回去。 不过这时候张连义可没心思去理他,因为另外一个人这时候也突然出场了。 “哟!我现在是该叫你‘黄四妮’呢?还是该继续叫你胡飞霜?不过,千年时光已过,当年的胡飞霜已经今非昔比,看今天这意思,我是在跟黄四妮而不是胡飞霜说话了是不是?” 这声音有点熟悉却又绝对不是眼前出现的这个人该有的,因为从皮子山和那两个老太太身后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张连义的老婆:强子娘。在她身后,一个小小的身影亦步亦趋却是面无表情,张连义心中大震:是莲花! 这一下张连义可沉不住气了。如果说现在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亲人,那就只剩下了这唯一的一个女儿。因为就在强子娘出现的一刹那,他终于彻底明白了一件事:这段时间和他相处的,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强子娘,她只是有着强子娘的躯壳而已。但不管怎么说,莲花可是自己现在唯一的骨血,没有了虎子,没有了强子,莲花就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自己这个小女儿,如果不能救她,那么他所做的这一切也就失去了意义。 不等西边的小表婶,或者改叫胡飞霜搭话,他突然脚下用力,竟然轻飘飘地一跃四五米,闪电般向莲花扑了过去。这一下突如其来,就连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速度如此之快,心里一怔,不由得有点慌乱起来。 然而救女心切,他也来不及思考什么,就势张开双臂,嘴里急促地叫了一声‘莲花!’,就往女儿身上抱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眼看着张连义的双手就要触及到莲花的身体,却见眼前白光一闪,张连义很清楚地看到有一条粗大的蛇尾一闪即至,竟然在间不容发之中将莲花卷了过去。 此时的张连义显然还不能熟练地掌控身体当中鹰王的力量,眼前的目标突然消失,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竟然非常狼狈地‘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爹,你这是咋了?干啥这么不小心?自己的闺女整天见还稀罕不够啊?你急啥?摔坏了没有?” 强子娘心疼地一把从地上把他拉起来,体贴地伸手给他掸去身上的草丝和泥土。那口气,那声音,分明就是强子娘本人无疑。 张连义心中恍惚,此时他也顾不得多想,抬头看着那个将莲花抱在怀里冲他微笑的老太太,满脸戒备地说:“你是谁?把莲花还给俺!” 没想到莲花一扭身紧紧地抱住了老太太的脖子,小小的身子扭得像块棉花糖,撒着娇叫了起来:“俺不!爹,这是俺太姥姥,俺就要太姥姥抱!” 第一百二十六章 乱斗(2) 这真是一个混乱不堪的夜晚。 张连义脑子里‘轰’的一声:太姥姥?!那意思不就是说,眼前这个看起来慈眉善目人畜无害的老太太,竟然就是强子娘已经死去多年的姥姥?!他目光迟钝地转向身旁的强子娘,眼神里充满了莫名的惊恐和不安。 强子娘倒是一副淡定的模样,她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细声细气地说道:“你看你,还愣着干啥?这么大人了,怎么连人都不会叫了?” 张连义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强子娘看起来好像跟平时并没有多少差别,但在她身上,张连义却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森然鬼气。甚至,当他再看向女儿莲花的时候,都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陌生——那真的就是莲花吗?他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盯着强子娘,一副随时准备撤退的样子,就仿佛眼前不是自己的老婆,而是一头随时都可能暴起伤人的人形怪兽一般。 然而强子娘却依然是那种一如既往的娴静柔和,她好像是有些疑惑地看着丈夫说道:“他爹,你咋了?不认识我了?” 张连义忽然笑了起来:“认识你?!你觉得我还应该认识你吗?一个女人深更半夜跟这些东西一起跑到坟地里来,我老婆恐怕没这胆子。而且,你说的这位姥姥都死了多少年了?你以为我会觉得这一切很正常?” 强子娘正要说话,却听对面那位小表婶也就是胡飞霜忽然搭了腔:“小连义,你可真聪明,不亏小表婶我那么疼你!我说师父,您老人家这么干可不太合适啊!我知道今天将军也来了,您就不怕他老人家心里不高兴?!” 说话间人影一晃,小表婶已经出现在张连义身后。一张柔媚入骨的脸上似笑非笑,语气柔顺,眼睛里却充满了嘲讽和挑衅。 眼前混乱的局面已经让张连义有点无所适从,他往后一撤身踏上‘鹰王梯’的树桩,看着眼前正在对峙的两个女人一言不发。 强子娘眼底一抹冰冷的杀机一闪即逝,随即便是笑靥如花:“哟!他小表婶,你这话就有点不对了啊!再怎么说,这也是俺孩子他爹,你怎么跟着掺和进来了?俺们是晚辈,连义有俺疼他就够咧,你还是本本分分去疼你家周长功吧!” 小表婶笑了笑说道:“在师父面前,飞霜怎么敢自称长辈?这样吧,既然师父不好意思,那我来替您给小连义引荐引荐。” 说完,不等强子娘说话,回头指着她身后的几个人对张连义说道:“小连义,这位呢,确实是莲花的太姥姥,不过她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个农村老太太,人家现在可是鬼仙,刚才那条大蛇尾巴你看到了没有?那就是人家的真身了。这位呢,就是当初那位引领莲花的太姥姥进入仙门的山村老太了,人家现在功德圆满,也是一位真正的黄大仙了。至于这位器宇轩昂的大哥,你更应该知道,他就是杨家庄那位吃鬼成性的杨大胆了。这位皮子山不用我介绍了吧?你应该认识。这里除了皮子山之外,那三位现在都是鬼仙之体,而且啊,他们可都是你家孩子他娘的下属!咯咯咯!我说师父,您说说,莲花他娘啥时候有这么大威风了?咯咯咯咯!” 强子娘静静地看着小表婶,并没有打断她的话,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渐渐地变了:“飞霜,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与我为敌了?!”说话间她身上的衣衫无风自动,身上顿时生出了一种逼人的气场,声音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孤傲而冷冽,完全是一副睥睨一切的模样。 小表婶乜斜了张连义一眼,掩嘴一笑,媚态横生:“师父您这是说什么话啊?我是觉得吧,您老人家都在地底下睡了那么多年了,还有将军一直陪着,再说现在已经没有了鬼门的阻隔,您和将军可以朝夕相对,恩恩爱爱,那小日子多美啊!干嘛一定要再跑出来遭累?有徒儿我替您看着场子不就得了?” 强子娘叹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刻骨的落寞:“飞霜,你想错了。千年之前,千年之后,我一直都没有想过要留在这里,所以我也绝对不会跟你争什么。我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引领我和将军回归双乳峰的契机和人选。我的家不在这儿,我的仇人不在这儿,你又何苦这般处心积虑地与我作对?” 小表婶冷冷一笑:“没错!师父想什么,我当然知道。不过,你想回家,你想报仇,当然就要有人帮衬。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出现,你身边的这些人就都是我的属下,你走,他们自然要跟你走。我苦苦经营了千百年才有了今天,你觉得这公平吗?!而且,小连义可是我这许多年来唯一一个真正喜欢的男人,我不允许任何人抢走他!就算是师父你,也不行!” 强子娘脸上神色不定,她转头看看张连义,嘴里的声音忽然又变成了强子娘:“他爹,你怎么说?” 张连义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说道:“我哪儿都不去,不管千年之前老张家和护家仙有过什么约定,这千年之后也该取消了。我的家就在张家庄。现在我也不求其他的,我只求你把强子娘还给我,把莲花还给我,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就行了。至于小表婶,虽然咱俩有过那么一段,但是毕竟你有我表叔周长功,以后咱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井水不犯河水为好!你们看这样行吗?” 他这话一说,不远处的周长功脸上倒是露出了一丝喜色,但强子娘和小表婶却是异口同声:“不行!” 话音刚落,两个女人互相对视,小表婶忽然说道:“张连义,这样吧,我替你把莲花抢回来,然后再跟你那个什么表叔周长功离婚,他可不敢不听我的,这你放心。以后你就跟着我,咱俩一起修行,双宿双飞,你看怎么样?” 这次轮到不远处的周长功大叫:“不行!” 小表婶回过头,狠狠地盯了周长功一眼:“不行?!这事你说了算吗?这么多年老娘陪着你这个蠢货,你也该知足了!再敢多嘴,小心我让它们撕了你!” 说着用手指了指那几头僵尸。 那些僵尸随着小表婶的动作一起向周长功转过头,眼里红光闪动,张开的嘴里也同时冒出了一股股腥臭的黑气,发出一阵‘嗬嗬’怪叫。 周长功脸色一变,恶毒地看了张连义一眼,低下头不做声了。 小表婶也不理他,回过头,脸上又是春花般的微笑:“小连义,你看咋样?”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从白头鹰王的魂魄进入他的身体之后,张连义再看到小表婶,虽然也有些微的冲动,但心里却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种遏制不住的激情。更有甚者,当看到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里那种急切和热络之后,他心里竟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个念头:“贱货!骚狐狸!” 不过尽管如此,小表婶的提议还是让他有些心动。他心里在想,如果能把老婆孩子都夺回来当然最好,如果不能,那先借助小表婶的力量把莲花夺回来,也是好的。至于强子娘,可以走一步看一步。因为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成年人,而且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自己不顺从护家仙的结果,往往都是自己的孩子遭殃:虎子是这样,强子也是这样。他脑子里忽然想起了自己以前去东桥村看过的戏文《借东风》里的一句话:联吴抗曹。 很明显,如果把自己、护家仙、小表婶三方势力比作刘备、孙权还有曹操,那么自己现在无疑便是势力最弱的刘备。自己要想立于不败之地甚至是有所作为,那么联合一方对抗另一方应该是最好的选择。护家仙这一方不用想了,她们是想要吞并自己的曹操,眼前唯一的办法,似乎就只剩下了联合孙权——小表婶一方来对抗护家仙,这样才能给自己留出斡旋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把牙一咬,也不管强子娘和周长功那或伤心或恶毒的眼神,冲着小表婶点点头说:“好!咱们一言为定!” 小表婶笑得含情脉脉:“小连义,算你还有点良心!放心!你跟着我不会吃亏的!我一定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比神仙还舒服!咯咯咯......”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向他递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媚眼。 强子娘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了下来,但这种黯淡转瞬即逝,她随即仰头轻笑,嘴里又是护家仙的声音:“自古妻不如妾,妻不如偷,嘿嘿!看来糟糠之妻是比不上这偷来的新鲜了啊!唉!这天下男子,还有谁比得上陈音大哥那般情种?呵呵!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陈音大哥,千年之前的那场仇恨暂且放过一边,现在我只求能和你回到双乳峰下,紫竹林中,做一对生死不离的神仙眷侣,你说,好不好啊?”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柔情,在场的所有人、鬼、妖仙都不禁为之动容。 第一百二十七章 乱斗(3) 夜色中,强子娘身不摇,口不动,一缕凄婉缠绵的歌声却已经在朦胧的月光下幽幽怨怨地响了起来:“月下竹花风,清秋万里明。长发及腰镜花红,无风三尺浪,隔岸听涛声。深闺不忍听,丝弦不了情。妾意遥钟天山雪,弓开如满月,伴我踏沙行。雨霏霏、雪如席,不念乡关人何在,万里归来,香车渺渺,墙内春花却凋零......” 这歌声如雾如烟,丝丝缕缕在树林中飘飘荡荡,像绵绵秋雨一般缓缓、缓缓地渗入每一个生灵的心田。蛇仙姥姥、黄大仙山村老太、鬼仙杨大胆、周长功和他身边的那两头大狐,甚至包括皮子山还有莲花,都不由自主地被这歌声中浓浓的悲伤之意所感染,眼中落泪。 歌声中,张连义的目光落在强子娘身上,他忽然记起了夫妻之间曾经有过的那些温馨、浪漫、激情、缠绵,眼前的强子娘柔弱而无助,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在夜色下闪烁着无穷的希冀、无边的柔情。 眼前的场景忽然间变了,所有的人和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眼前是一个张灯结彩、洋溢着浓浓喜气的房间,那张挂着大红帐子的雕花大床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位盖着大红盖头的新娘。 窗外,仍然有嘈杂的劝酒声隐隐传来,张连义忽然觉得醉了,不是因为酒,而是因为房间里飘荡着的那种女性特有的、淡淡的体香,还有,那双白皙的、如葱白一般的小手,正在向他传递的那种不安、娇羞、紧张、期盼、矜持还有向往和渴望。 他笑了,有一点紧张,也有了那种只属于年轻人的血脉贲张。现在的他,就仿佛感觉自己成了一匹春风中的孤狼,正有一片苍莽的草原,正等待着他去驰骋和征服。 他有些急不可待,但他的潜意识里又在想努力地保持一种优雅和成熟。于是他开始慢慢地向前走,向前走,他要撩开那一层朦胧的红纱,他要拉起那一双充满了诱惑的小手,相携一生一世,风雨同舟,三生石上。 然而,为什么内心之中有一个声音正越来越清晰地阻止他的脚步?不对啊!眼前的这一幕,为什么如此的熟悉?他用力甩甩头,眼前的一切忽然间从他的视线里剥离开去,他忽然意识到,那是多年之前,曾经的自己。 那一袭红裙和身披红花的自己迅速远去,他心里一阵刺痛,眼前忽然出现了强子娘那翕动的一对红唇,还有满脸缱绻的笑意:“他爹,你咋啦?在想啥呢?” 张连义心中一片迷茫,竟是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懵懵懂懂之中他下意识的说了一句:“他娘,天不早了,睡吧?” 说完上前一步,正要去拉强子娘的手,却听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师父,您老人家可真是宝刀不老啊!这‘摄魂’之术,竟然连白头鹰王也给套进去了!” 一阵清风拂过,张连义和强子娘之间忽然间多了一个人。小表婶的手轻轻巧巧地挽住了他的胳膊,一仰头,吐气如兰:“小连义,咋啦?还没醒过来?就这一会儿,就把刚才答应我的事给扔到脖子后头去了?” 张连义蓦地清醒了过来。他脑海中一阵高亢入云的鹰唳声冲天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被愚弄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正要伸手去推开小表婶,却见她高耸的胸脯一挺,脸上似笑非笑地说道:“咋地?!馋啦?!” 张连义一愣神,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掌竟然无巧不巧地推向了小表婶的胸脯。他老脸一红,连忙缩回手,用力抽出自己的胳膊往后退了两步。 就见强子娘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不要脸!” 小表婶回过头乜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脸上笑容依旧,似乎根本不以为意。 强子娘更加愤怒,只见她往后一撤身,伸手从姥姥手里接过莲花,然后对张连义说道:“他爹,你到底走不走?” 小表婶的脸色顿时变了:“想走?把莲花留下!” 强子娘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小表婶,这是我的闺女,凭啥给你留下?!他爹,咱回家!” 小表婶不再说话,她往身后一招手,那头浑身火红的狐狸一俯身,扬起头,鼻尖冲天发出一声尖利的吼叫,紧接着一红一白两道影子一掠数丈,直接从张连义头顶越过,向强子娘扑来。身后,在那十几头僵尸带领下,无数的貔子、黄鼠狼、毒蛇、老鼠顿时也黑压压地扑了上来。只有周长功脸色阴晴不定,站在那里磨磨蹭蹭地没有动窝。 树林里登时乱成一团。 强子娘身后,两个老太太看起来动作缓慢,却是在间不容发之间将一红一白两头狐狸给截了下来。一条粗如水桶的巨大蛇尾闪电般掠过强子娘的头顶,向那头白狐迎头击落。而那位山村老太则是不慌不忙地举起了烟袋锅猛吸一口,然后一口夹杂着火星的浓烟化作一只张牙舞爪的黄鼠狼,直接向那头红狐狸撞了过去。 皮子山厉叫一声,带领了一窝貔子还有身后的那些黄鼠狼等等也加入了混战,不过他并没有去和对面的同类交手,而和那位杨大胆联手,一起对上了那十几头白毛僵尸。 原本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搅在一起,在张连义眼里那些貔子、黄鼠狼什么的全都长得一个模样,他根本分不清那些是小表婶这边的,哪些是强子娘这边的。他没法帮也真心地是不想去帮助任何一方,现在他只想尽快把莲花抢回来,然后回家。 混乱中,小表婶的注意力好像都被吸引到了那搅成了一锅粥的战团当中,强子娘抱着莲花缓缓后退,从张连义身旁经过的时候轻轻碰了他一下,然后当先向树林深处走去。 张连义此时的心思全都在莲花身上,虽然也清楚眼前的强子娘很难说就是曾经的那个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女人,但他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她的身后。毕竟现在的强子娘还有自己的意识,他只能选择相信,眼前的这个女人不会真的伤害莲花,甚至有可能在偶尔的清醒状态下把莲花交给他。 只不过他却没有认真想过:就算是他把莲花抢了过来,他又能带着女儿去哪?回家?那几乎等于是回到了零点。不回家?去哪?难道真的跟着小表婶走?张连义此刻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真的就能凭借白头鹰王来保护莲花,从护家仙手里扳回这一局吗? 嘈杂的打斗声渐渐远去,强子娘忽然站住了。她没有回头,却用一种哀怨的语气问道:“他爹,你今天这么做,是铁了心要背叛护家仙,跟她做对了?你咋就不想想,护家仙跟着你们老张家多少辈子了,她老人家没做过啥对不起老张家的事,你咋就这么拗呢?” 张连义一听,不由得勃然大怒:“没做啥对不起老张家的事?这话你可真敢说!你忘了虎子跟强子是咋死的了?!” 强子娘慢慢转过身,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他爹,以前呢,你做的那些事背着我,我也不知道。我也跟你一样,糊里糊涂地恨着护家仙。但是后来我慢慢地就知道了你做过的那些事,也知道那是咱自作自受应该受到的惩罚。而且,现在强子和虎子其实都跟护家仙在一块啊!只要你肯回心转意,帮着护家仙完成心愿,那么不但咱们一家人还能团圆,而且还能跟着护家仙修仙呢!要不,你还是把你身上的白头鹰王送走吧!你放心,咱家的护家仙心大,不会真的怪你的,她还告诉我,只要你肯回头,她就一定会帮你。” 张连义怒极反笑:“哈哈哈!帮我?!这种鬼话你也相信?!她还能让咱们一家团圆?!你知道虎子现在在哪?你不知道我知道!告诉你吧!咱家那位大慈大悲的护家仙自己营建了一个阴界,虎子跟强子都被她关在第十八层地狱的烊铜渊受罪呢!她是不是想让咱一家人在那里团圆?!” 强子娘一听,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不可能!我看到过强子和虎子,也看到过护家仙和他俩在一块,你......你在胡说!护家仙不会骗我的!” 见到自己的老婆这个样子,张连义心里也是一阵酸楚。他走上前抚摸着强子娘的肩膀,黯然说道:“他娘,你还是醒醒吧!护家仙跟咱们人鬼殊途,是不会真的跟咱一条心的。我看到的那些,是天游子道长用道法破开阴阳界给我看的。而且那天我还在梦里带回了当初扔在河里的一个木人箭手,又怎么会错得了?” 强子娘愣愣地看着他,忽然放开怀里的莲花,一头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不是!不是!咱们的孩子又没做啥伤天害理的事,护家仙怎么会让他们在地狱里受苦?你骗我!你骗我!” 张连义感受着怀里的女人那真真切切的痛苦和悲伤,他知道,这是强子娘,是真正的强子娘在哭。他轻抚着女人那不停颤抖的肩头,心中的恨意越发如燎原之火一般蔓延开来,极天弥地。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符冤 “他没骗你。因为我师父确实拥有一个自己的世界,而且就是你们所说的阴界。” 张连义猛地一回头,就看见小表婶俏生生地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树影里。朦胧的月光穿过树梢,照得她脚下一片斑驳。 强子娘停止了哭泣,抬起一张泪眼婆娑的脸怔怔地看着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厌恶:“你胡说!俺家的护家仙是很厉害不假,但她又不是阎王爷,怎么会有什么自己的阴曹地府?这话你拿去骗鬼,鬼都不会相信!对了,那个叫天游子的道士是你一伙的吧?肯定是你让他来骗我们家连义的!” 小表婶往前走了两步,没有了树木的遮挡,她脸上的表情在月光下显得非常认真:“我没必要骗你。我师父之所以能够拥有自己的阴界,这其实跟她的法力高低无关。只不过是因为她手上有一副画,还有一面镜子。” “画?镜子?”张连义心里一动,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他抬手止住正要反驳的强子娘,若有所思地看着小表婶:“你的意思是说,虎子和强子,现在其实是被困在了一幅画,或者说是一面镜子里?” 小表婶点点头说:“是,也不是,不过你可以这么理解吧。” 张连义沉吟了一下,忽然两眼放光:“那么照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我能找到那幅画和镜子,把它们毁了,虎子和强子就能自由了?” 小表婶愣了愣,随即点点头:“你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呢,第一,这幅画还有那面镜子是藏在鬼门之后的那个空间里的,你很难找到。第二,就算你找到了也没用。因为你根本毁不掉它们,相反你很可能会像强子和虎子一样,被困进里边。第三,就算你没有被困,但是你却不知道毁掉它们或者打开它们的具体方法。而一旦方法错了,虎子和强子的魂魄就会被一起毁掉。到那时候你就不是在救他们而是在害他们了。他们会就此魂飞魄散,连进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张连义听得入神,不由自主地一手拉着强子娘向小表婶走去。然而还没等他再开口发问,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叫:“爹!娘!” 两个人同时一惊,急忙回头看时,就看到一脸狞笑的周长功正用一种恶毒的眼神盯着他们。他怀里的莲花头上贴了一张黄色的符纸,小脑袋软软地伏在他的肩膀上,双目紧闭,无声无息,好在她的小嘴还时不时地砸吧一下,显然没有生命危险,而是晕过去了。 这一下变生肘腋,张连义两口子一下子惊呆了,虽然刚才小表婶说过要帮他抢回女儿,但看这周长功的样子,很明显并不是在执行小表婶的命令,而是不怀好意。 小表婶最先反应过来,她往前走了一步问道:“周长功,你这是干什么?!” 周长功脸上肌肉扭曲,显得阴森而可怖,在树林中斑驳的月光映照之下,直如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一般:“嘿嘿!我想干什么?!你说呢?想当年我为了你,不惜堕入鬼道,成为了一个见不得光的活死人;为了你,我的老婆孩子都死了;后来也是为了你,我冒着可能会魂飞魄散的危险,又以活死人的身份背叛了祖神;这一切我都不后悔,因为我觉得你一定会和我做一对永生永世的夫妻。可你想想,这些年你是怎么对我的?你从来没把我当成你的丈夫,而是把我当成了呼来喝去、狗都不如的奴仆!更可气的是,你还让我帮你一起勾引张连义这个王八蛋,在我眼皮子底下和他鬼混!你以为你有‘迷魂术’就能真的把你们的丑事做得让我不知道?我这些年的修行,那也不是白干了的!但是为了你,这些事我都忍了。可你刚才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想要甩开我跟这小子做夫妻!我为你牺牲了那么多,你就这么对我?!既然这样,干脆咱就来个鱼死网破。你不是想替张连义抢回莲花吗?很好!很好!现在这小丫头就在我手里,你们有本事就来抢啊!不过我告诉你们,现在小丫头的魂魄已经被我定住,只要这张符一烧,她就会魂飞魄散!嘿嘿!嘿嘿嘿!张连义,你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过得舒坦!你敢抢我的女人,我就敢弄死你的闺女!”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大声地咆哮着,就像是一头发了狂的野兽。 张连义一下子懵了,他说什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因为在他的潜意识当中,这周长功还真的就只是小表婶身边的一条狗,小表婶让他圆他就圆,要他方他就方,绝对不敢有一点反抗。所以在他和小表婶做那个口头约定的时候,尽管已经察觉到了周长功面色不善,却也没太当回事。然而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却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咋办好了。 然而一旁的小表婶却冷笑了起来:“周长功,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那些花花肠子,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要做活死人,那是你想长生不死;你背叛师父,故意装作不知道让我跟小连义相好,那是你想通过我得到师父手里的鬼画、妖镜还有蠡种书!你现在这么做,只不过是想挑动我和连义自相残杀,你好就中取事,趁乱夺取那些东西而已!我说得对不对啊?” 周长功愣了一下,脸上倒是闪过一丝尴尬。不过这点尴尬转瞬即逝,他马上又狞笑起来:“是有咋样?!既然你不仁,想甩开我跟张连义联手,那就别怪我不义!张连义,现在你闺女可在我手上,你不是有鹰王吗?那好!这当口那边打得正热闹呢,也没人来打扰咱。你说吧,是要你闺女呢?还是要你小表婶?” 说着用手打个剑指指向莲花额头上的那张符箓,恶狠狠地笑道:“你也看见了,只要我剑指一打,你闺女马上魂飞魄散,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她!你看着办吧!” 这一下张连义终于明白了到底是咋回事。他看了一旁的小表婶一眼,努力平息了一下纷乱的心绪,冷冷地问道:“表叔,你想让俺咋做?” 周长功笑了笑:“很简单,你召唤鹰王出来收了你小表婶这不要脸的骚狐狸,然后带我去你家,交出‘鬼门’,然后挖开祖神墓,帮我取到鬼画和妖镜,再把‘蠡种书’交给我,然后我就把你闺女还给你。你放心,祖神现在还没有真正脱困,我会帮你对付她!” “真的吗?你说的可真轻巧!就算我还没有完全脱困,就凭你几十年的法力,也想来对付我?” 一声轻笑出自强子娘之口,月色下,强子娘头顶忽然出现了一团黑色的烟云,无声地翻滚着,而她的声音则又一次变成了护家仙。 “是啊!周长功,你所有的法术可都是老娘我教给你的,你的那点本事,老娘可是一清二楚。你以为抢到了莲花,就真的能威胁到我们了?你这么做,就不怕我跟师父还有连义联手,先把你给灭了?” 小表婶巧笑嫣然,头顶上同样冒出了一团黑云,翻翻滚滚,不停地向外辐射着一丝丝强劲的力量。她向着张连义眨眨眼,一缕意念突如其来地进入了他的脑海:“小连义,待会我会跟师父一起出手缠住周长功,你准备召唤鹰王,趁乱救下莲花。记住,可别忘了咱们的约定啊!你要是敢说了不算,小心我要你好看!” 就算是在这样一种危机四伏的时刻,小表婶的声音还是让他心中一荡。他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只是一瞬间而已,敌我易势,本来剑拔弩张的小表婶和护家仙竟然组成了联合阵线,而且看强子娘的意思,她好像也已经认可了这种暂时的联合状态! 救女心切。张连义毫不犹豫地跟鹰王取得了沟通。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振翅声,头顶上树枝摇曳,张连义不用抬头,已经感知到了几头身形硕大的大鸟落在了周围的树冠上。 强子娘和小表婶同时身子一抖,周围的气温迅速下降,一个淡淡的影子倏地从强子娘头顶的黑云中分化出来,周长功身体周围一层青气乍隐乍现,像一个水泡一样‘波’地破开,那个黑影竟然一下子钻入了他的身体之中。小表婶头顶的黑云中则扑出了一头尺余长的白狐,它‘吱吱’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也顺势直扑周长功面门,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则扫向了莲花额头上的那张黄符。 周长功大叫一声,一张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气,手一松,莲花已经软软地落在了他的脚下。那头白狐在空中一个转折,一对前爪‘嗤’地一声没入周长功小腹,同时尾尖横扫,莲花额头上的那张黄符也飘落下来。 树冠上振翅声响起,四头大鸟不分先后,闪电般直扑而下,抓起莲花小小的身体向张连义飞来。张连义伸手接住,那四头大鸟随即翻身飞起,再次隐入了树冠之中。 与此同时,周长功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方青铜大印往自己额头上狠狠地按了下去,刚才那个钻入他身体的黑影随即从他身上跌了出来。他伸手抓起地上的那张黄符,一翻身,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树丛中。 张连义怀里的莲花身体颤抖了两下,一张小脸霎时间变得煞白,一对嘴唇也在刹那间变得乌青。 第一百二十九章 杀机四伏 这一系列的变故都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发生,不光是张连义,就连小表婶和强子娘都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周长功得意中透着绝望的狞笑声从黑暗中传来,一蓬幽蓝的火光‘砰’然炸开,像一朵瑰丽的烟花般冲天而起然后迅速湮灭。 张连义怀里的莲花小小的身躯一阵痉挛,随即软软地静了下来。等到张连义匆忙把她放到地上仔细查看时,却见小姑娘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青白。他用颤抖的手指试探着伸向小姑娘的鼻孔,却哪里还有一丝气息?此时的他初涉阴阳之道,对于生死的感应能力已经远超常人,他虽然不愿意接受,但却也不得不相信一个残酷到让人崩溃的现实:莲花死了。而且这是一种异常彻底的死亡,除了眼前这个小小的躯壳之外,莲花在阴阳两界所有的标示都已经消失,也就是说,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就连做鬼参与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她的魂魄在离体之后又被打散,成为了一缕完全没有了灵觉的纯能量体,只等肉身消亡,她在三界六道中就会彻彻底底地消失。 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尤其是对于一个已经明了阴阳之道的父亲来说,这无疑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沉重打击。冷冷的夜风从林地间贴地吹来,莲花身上那件小花布上衣和额前的刘海儿轻轻摆动,一张精致的小脸眉目如画。张连义抚摸着女儿那迅速变冷的面颊,一颗心在迅速下沉,冰冷而又潮湿,宛若沉入了一个无底的冰窟,又好像是跌入了刀剑林立的冰山地狱,那是一种难言的撕裂之痛,他甚至看到了自己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正有一蓬刺目的鲜血,从一道道深深的伤口中喷薄而出。 极度的悲伤化成了绝望,极度的绝望又迅速掩盖了悲伤,张连义缓缓站起身来,突然间仰天发出一声慑人的长啸,在小表婶惊诧中略带愧疚的眼神注视之下,他的眼角中忽然有两行殷红的泪水滚滚而下。 一个冷冽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突然响起:“主人,你想报仇吗?” 张连义此时已经完全被仇恨控制了整个身心,他毫不迟疑地回答:“当然!我要杀了周长功!杀了胡飞霜!杀了护家仙!杀杀杀!杀杀杀杀!” 那个声音似乎也沾染了无穷的愤怒:“那好!这个仇,我来替主人报!现在,你可以想象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不是张连义,而是白头鹰王。你有一对可以翱翔天宇的翅膀,有一双可以穿透黑暗的眼睛,有两只碎金裂石的利爪,只要你这么想,你就能拥有这些力量!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鹰王!” 极度的仇恨之下,张连义根本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心里甚至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虎子死了,强子死了,老婆已是行尸走肉,现在女儿又已经魂飞魄散,自己就算是拥有再长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拼死一搏,与自己的仇敌同归于尽,说不定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还能一家团圆!就算自己真的变成了鹰王又如何?只要能够复仇,死,其实也并不可怕,倒可能是一种彻底的解脱!” 他双手下垂,周身的衣衫无风自动,一个硕大的苍鹰影像倏地将他包裹起来,他双臂一振,竟然一下子跳起了两米多高,颀长的身体像一只大鸟一般穿入树林,向着周长功逃逸的方向扑了过去。 天空中突然间又响起了一阵雷鸣一般沉闷而又密集的飞鸟振翅之声,鸟鸣阵阵,坟地上空有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倏然飘过,然后向张连义扑过去的方向飘落下来。 强子娘身体僵直地站在那里,她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莲花,眼神空洞得就像是无底的寒潭。她并没有抬头,但不远处的小表婶却似乎被感觉有一双阴冷刺骨的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自己,那种深入骨髓的残冷意味,竟然让她也不由得不寒而栗!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威胁。这种威胁不光来自力量,更是来自一种只属于百战冲阵、一去不回、与敌偕亡的豪迈和惨烈。与刚才张连义看到的不同,小表婶胡飞霜看到的却完全就是一位手持长刀、身披软甲、背弓挎弩不怒自威的将军!她知道那是谁,那是当年叱咤吴越之地、以一身神鬼莫测的箭术刀法所向披靡百战百胜的一代箭神——陈音! 强大的气势威压之下,她突然间有些后悔起来。自从千年之前师父亲手将自己和陈音封印之后,她就接替师父全盘接手了这片土地上的黑暗世界。在这千余年的岁月中,她是这个世界里予取予求、高高在上的王者,没有任何一个强魂或是妖仙敢于拂逆她的意愿。就算是强如活死人周长功、貔仙皮子山、蛇仙姥姥、黄大仙山村老太、鬼仙杨大胆、红白双狐、白毛僵尸,他们也都曾经全都对自己俯首帖耳。所以她不能忍受鬼门的开启,因为从那一刻开始,她忽然之间就对自己的黑暗王国失去了控制。为什么?只因为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的师父又开始了对这个王国的控制。她不甘心,她不甘心自己这千年的经营,居然只是在为他人做嫁衣,她不甘心自己再度没入师父的阴影,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傀儡。哪怕这个人是传授她修行之术、赋予她灵智的师父! 她曾经是那么自信地觉得,只要自己敢于奋起反击,还没有完全脱离封印、已经失去了本体的师父也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她一定可以很轻易地夺回这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就算是面对皮子山等人对于师父的那种深到骨子里的忠诚,她的信心和决心也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因为她有十几头白毛僵尸、红白双狐、活死人周长功,这样的一支力量加上自己的千年道行,可以说已经称得上所向无敌。更何况她还能控制最关键的张连义!甚至她也曾经和周长功一样,想要在彻底收服了张连义之后,利用他的血脉传承来夺取师父墓中的鬼镜和妖画。 然而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向对她唯唯诺诺的周长功竟然敢于背叛他、沉迷于她美色的张连义竟突然与曾经压制了师父千余年的白头鹰王来了一个灵体融合。可以说此时的她是孤独的,面对箭神陈音的无敌强魂,就算是师父凤竹并不能完全脱离封印,自己又能有几成胜算?! 然而事到如今,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还有退路吗?显然没有。因为陈音的气机已经牢牢地将她锁定,对抗还有一线生机,退缩必将鱼死网破! 强子娘终于抬起了头,她那双毛茸茸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只有师父凤竹的眼睛里才有过的那种充满了绝望和死意的粼粼鬼火:“大哥,逆徒不肖,你替我杀了她!” ...................................................... 余家墓地西北角。 一团黑中透青的烟雾滚滚而来,眼看就要冲出树林。与这片墓地一路之隔便是无边无际的青纱帐,很显然,这团烟雾只要能进入青纱帐,那几乎便是鱼入江海,再也难以捉摸。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无数的鹞鹰、喜鹊、斑鸠、乌鸦、野鸡甚至还有数不清的麻雀破空而来,像一张色彩斑斓的大网一样当头罩下。 烟雾中,周长功气急败坏的怒骂声随之响起,乱羽纷飞中,数十只突入烟雾的大鸟倒飞而出,纷纷落地。然而这些鸟儿似乎根本无视生死,前仆后继地对这团烟雾进行着不间断的攻击。那团烟雾迅速变淡,随着随后而来的那四头苍鹰加入战团,那团烟雾终于像水泡一样砰然散开,浑身衣衫褴褛一脸伤痕的周长功完全显出了身形。 不远处,一个瘦长的身影闪了几闪,疾风过处,张连义双臂张开,眨眼间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此时的张连义已经完全不见了平时的那种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他十指箕张,指尖的指甲竟然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变得又尖又长,在朦胧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乌光。在周长功的感觉里,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人类该有的指甲,而是十柄寒光闪烁的锋利短刀! 自古以来,僵尸也罢,活死人也好,甚至是那些没有实体的鬼魂,它们惧怕的东西除了南茅道术和他们的法器之外,还有两种东西:地上的猫科动物和天上的鹰族的利爪!这两种东西中,猫爪极阴、鹰爪至阳,对于僵尸和活死人那种堪称刀枪不入的坚硬躯体都有着天生的克制、无法抵御的巨大破坏力。 此时的周长功根本没有一点怀疑,这随后追来的张连义已经不再是那个普通的农家汉子,现在的他,无疑便是一头拥有着铁翅金钩、能够对他造成致命威胁的无敌苍鹰! 被猎者忽然变成了猎食者,病猫忽然变成了老虎,面对着满面狰狞的张连义,周长功就像突然间看见了勾魂的黑白无常,死亡的味道紧紧地围绕着他,是那么的浓...... 第一百三十章 鬼鸳鸯(1) 围绕着鹰王冢,一场妖鬼之战已经渐渐接近了尾声。五六十棵松柏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枝叶狼藉中,数不清的蛇类、黄鼠狼、甚至还有一些狐狸和貔子的尸体满身血污地躺在地上,而这其中,尤以老鼠最多。毕竟它虽然也在兽类仙家中自成一脉,但先天所限,它们的力量还是最弱的。 犹自在场上缠斗不休的,就只剩下了两个老太太和红白双狐、杨大胆加上皮子山对上的那十几头白毛僵尸。只不过它们现在虽然仍在苦斗,却显然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那种威势。想来一是因为双方的首脑已经不在,这场缠斗好像已经失去了意义;二是像它们这种修行等阶相差无几的妖鬼之仙、白毛僵尸,真的对上了,其实并不会去斗什么妖法,而是赤裸裸的物理攻击。也许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世界上最消耗体力的事情是什么?不是在码头上扛麻包,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翻弄土地,也不是在建筑工地上砌石头,当然更不会是坐在办公室里翘起二郎腿读书看报,那是啥?是打架。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到了一定的层次,打架就是个纯粹的力气活,这一点我估计神仙也不能例外,更不用说杨大胆和老太太他们了。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他们打得棋逢对手,输赢难分,就算是想打,也没啥力气了。虽然人们都说僵尸这东西力大无穷,而且打起架来不知疲倦,其实那也是一种误解。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僵尸既然能够行动,那势必然就需要消耗能量,而这种能量的积累也同样需要过程。也就是说,如果它们在打架的过程中所能吸收到的能量与释放的能量不对等,那么随着能量的消耗,它们自然也会觉得累,甚至也会最终给累趴下。人们之所以会对它们有一种不知疲倦的错觉,那只是因为普通人和它们相比过于弱小,它们随便动动手脚一个人就完蛋了,你又怎么会看得到它们疲倦的样子? 红白双狐是小表婶手下最为得力的助手,一雌一雄,已经拥有了近五百年的道行。当它们俩以灵体出现的时候,已经完全是人形的状态,甚至如果它们愿意,其本体也已经完全能够幻化人形,只不过维持本体人形太过损耗法力,所以一般情况下,在以实体出现的时候它们还是会选择原来的形体。那皮子山更不用说,按理说他的道行还要比红白双狐深了许多,只不过貔族天资要比狐族稍差了那么一点,所以到现在也还是不能够完全地本体化形。杨大胆已是鬼仙之身,修行时间虽短,却是道行最深,而两位老太太人妖合一,则是妖鬼之体。加上那十几头白毛僵尸,这双方力量对比可说是旗鼓相当。 就在这些人妖鬼怪已经接近精疲力竭的时候,双方几乎是同时感应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这危机不是来自于自身,而是他们的首脑——凤竹和小表婶胡飞霜的召唤。 双方人马几乎是同时向两旁分开,短暂的对视之后,又是同时往西北方向的树林里扑了过去。 清冷的月光无声地挥洒着,遍地血污中,两个黑影忽然出现,慢慢地走了过来。他们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惨烈的场景久久不语,半晌之后,才对着皮子山等人离去的方向叹了一口气。 身为千年狐妖,小表婶胡飞霜虽说仍然不能和千年之前就已经可以以人形行走于人类世界的凤竹相比,但她的灵觉之强,却也相比一般的鬼仙妖仙之流强横了不知道多少。如果说在一般的人和动物眼中,以魂体出现的陈音根本就是一个无形无影的能量体,在周长功、皮子山、张连义等人眼里则只是一个淡淡的、看不清面目的黑影,那么在此时的胡飞霜眼里,陈音则完全就是一个几乎是有血有肉、威势迫人的百战将军。 可以说,胡飞霜之所以敢于选择明目张胆地和凤竹对抗,她自认为自身修为绝对不会低于被封印了绝大多数道行的凤竹是一方面,而最重要的原因,则是她错估了凤竹身边这位鬼将军陈音的实力。 要知道当年凤竹以‘离魂’之术将陈音的魂魄一分为九,分别注入了铜人和木人之中的时候,还是一只灵智初开懵懵懂懂小狐狸的胡飞霜是曾经亲眼见过的。虽然当时她还不懂,但随着她道行渐深,她却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凤竹之所以这么做,她伤心于陈音当年那一场善意的欺骗是一个原因,而最主要的却是,她要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同时也是在保护陈音。因为人死之后魂魄离体,六道轮回之中自有法则,如果她不这么做,就算陈音的魂魄再猛再强,他也抗拒不了阴界鬼使的拘魂锁。 或许有人会说,阴界鬼使有那么厉害吗?陈音生前的武功那么高强,难道加上身为千年狐仙的凤竹也抵挡不住他们?然而不管你是不是能够接受,这一点确实无可置疑的。前边咱们就说过,六道轮回中自有法则,这些法则是为了维护三界六道阴阳平衡而设立。所以为了维持这些法则的不可触犯性,三界中的任何一界都有最强横的力量来制约那些试图打破这些规则者。这些力量的职责就是规范人鬼阴阳,人有人道,鬼有鬼道,神有神道,轻率犯界者必遭惩罚。 其他的咱们不说,就说这阴界之中,就有十殿阎罗、十大阴帅、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还有数不清的阴兵鬼卒,甚至还有一位脚跨神佛人鬼法力无边无远弗届的慈悲冥王地藏王菩萨。 妖鬼的法力强弱,就在于它们的阴力大小。但是很明显的道理:若论到阴力的浓厚程度,三界之中,又能有什么地方能强的过阴曹地府?那慈悲冥王地藏王菩萨和十殿阎罗暂且不去说他,就只是包括黑白无常在内的十大阴帅、牛头马面这些专司拘魂和赏善罚恶的鬼使,他们千万年浸淫在阴曹地府那得天独厚的阴力环绕之下,就算他们并不去用心修行,他们身上所集聚的阴力,也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千年狐妖和一个刚刚脱离肉身的魂魄所能抵挡得住的。更何况这中间还有兵与匪的本质区别——你啥时候见到过黑社会真正和警察抗衡?啥时候见到过占山为王者能长期抵御正规军队?也就是说,不管你是人是妖,只要你的肉体消亡,那么你就成了老鼠而那些鬼使就成了猫,属性和念力上的不对等是注定了的,你想反抗,那完全就是以卵击石,因为你反抗的是天道! 那么到了这种时候,如果你还想不堕入轮回并保持生前的意念,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逃走,躲起来。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身为生魂,你又如何能够躲开那无处不在的神目鬼眼的探查?办法是有,但当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不过当年凤竹做到了,因为双乳峰下以花姑为首的那个庞大的狐族部落中,数千年的传承也绝对不是盖的。它们虽然没能挡住越王勾践倾国之力的倾轧而灭族,却也给凤竹留下了两件宝贝:一面镜子和一幅画。 直到现在,胡飞霜也没有搞清楚这两样东西的真实面目,但是她却知道,当年凤竹正是靠着这两样东西将自己的墓室变成了一个独立于三界六道之外的小世界,而她亲手雕刻的那块骷髅石板,则成了进出这个世界的一道门户。 那么,现在问题又来了:凤竹当年确实是被葬入了那个墓室之中,也就是说躲进了那个独立世界,那些鬼使自然是很难再找到她对她造成威胁了,可陈音的魂魄却被她分别注入了木人和铜人傀儡之中,留在了这个世界之外,为什么又说这是对他的保护呢? 其实说起来,这正是凤竹的聪明之处。她自造一界所用到的几件宝物之中,不管是镜子还是那幅画,都有着一种仙力存在,而这种仙力之中混杂了她的妖气,加上他藏匿在骷髅石板和铜人之中的‘蠡种书’中所携带的浩然之气(这一点会在后边的二、三卷中加以说明),便会给那些探查到此处的鬼使一个错觉:这里是一个仙人的阵法,里边镇压了某种非常强大的邪物。而附身在铜人和那些供养在张家的木人身上的陈音魂魄,则被看成了仙人留下的镇法灵宝。 连仙人都不能消灭只能镇压的东西,那些鬼使会去轻易招惹吗?显然不会。他们会冒着阵法失效邪灵脱困的危险,试图去拘走木人和铜人之中陈音的魂魄吗?当然更不会。甚至就因为凤竹的这种布置,就连老余家的鹰王冢也得到了非常有效的保护:因为在那些鬼使眼里,这鹰王冢的存在,其实是和铜人、木人的存在一个道理,都是为了克制和镇压邪灵。当然这一点并非凤竹本意,只不过是误打误撞,相互成全了而已。 第一百三十一章 鬼鸳鸯(2) 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平衡,不光是那些阴界的鬼使,就连胡飞霜自己也不愿意轻易打破。因为一旦破坏了这种平衡,那么凤竹的出现势必会动摇她好不容易在这片土地上取得的地位,而且白头鹰王也会在属性上对她造成巨大的威胁。而凤竹所倚仗的也正是这一点:阴阳两界都不会有人轻易破坏这种平衡,那么她就能在自己的世界里静静地修行。等到自己拥有了足够的力量,那么她就能借助长弓所传下的张家血脉来释放自己,先和陈音会合,然后借助张家后人之力重回吴越之地,先向勾践后人复仇,然后再回到双乳峰下逍遥快乐。 对于师父凤竹的修行,胡飞霜自然是心知肚明。但她并没有对千年之后,凤竹的道行势所必然的恢复和增长有所担心,因为她早已算定,到了那时候,自己的道行和实力必然能够阻止凤竹破开封印。张家人算什么?一群普通的人类而已。陈音算什么?一个被分割了魂魄、只能靠一点人类香火勉强维持不会消亡的阴魂而已,他们,凭什么阻止自己? 然而,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她真正面对陈音的强魂之时,她却突然间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落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之中,甚至可以说她已经落入了师父凤竹的算计之中。对于陈音莫名其妙的强大,她完全始料未及,因为她已经清晰地感受到,纵然是失去了铜人中最为强大的一缕魂魄不能融合,面前的陈音对她的灵体的压制,已经达到了猎与被猎、绝对的属性相克的地步! 千余年的苦心孤诣竟是这样一个结果,这对于胡飞霜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悲哀。但事情既然发展到了这一步,她已经没有了退路。她决定绝地反击,因为她还有最后一个优势:虽然自己的灵力难以匹敌陈音,但她本体的力量却占了极大地优势,师父的灵体尚未脱困,她只能以微弱的魂体分身借助强子娘来出现,只要自己毁掉强子娘的肉体,无可依托的凤竹就只能选择回到墓穴或是被鬼使拘魂。而陈音对凤竹情深意重,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辅助凤竹完成夙愿消除怨念和业力而已,凤竹回归,他自然也不会再与自己为敌。 这就叫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胡飞霜脑子里百转千回,却也只不过是一刹那之间而已。心念电转间,她已经拿定了主意。 刀光迸现。也许是凤竹加上强子娘的滔天恨意影响到了陈音,他并没有施展他那曾经天下无敌的绝世箭术,而是拔出了腰间那一柄收割过无数兵将之魂的长刀。 尽管这长刀也是能量体,是陈音魂魄超强的念力所化,但他念力所及,长刀已成实体。那种犀利到鬼惧神惊的锋锐之意使胡飞霜瞬间认定:这柄长刀不但能够劈开自己的灵体,就连自己的肉身也绝对不能抵挡! 陈音下一刻已经出现在胡飞霜的面前,刀光如练,带起的是无边的死意,一去不回的决绝。 胡飞霜头顶的那只狐狸厉啸一声,避开长刀,双爪前伸纵身而起,如同一缕青烟一般直扑陈音面门。双爪探胸,一张獠牙尖利的长嘴却直接咬向了陈音的咽喉。 与此同时,她两只白白嫩嫩的纤纤玉手上忽然间就生出了一层长长的白毛,十指尖尖,长长的指甲也瞬间变形,竟俨然便是两只裂肉碎骨的兽爪。她身形一晃,身子像一个纸人般轻飘飘地随风而起,头前脚后直扑强子娘,那姿势,那动作,竟然和扑向陈音的那只狐狸影像如出一辙。 到了这个时候,小表婶胡飞霜那千年狐妖的道行才是真正显露了出来。她分身化形,灵体和本体竟然能够在完全分离的状态下分别攻击两个不同的目标,只不过尚不能做到招式动作完全不同而已。 要知道凡体修真,其实就是运用各种办法来凝练元神,以最终达到元神凝结,能够不依靠肉体而存在的目的。如果做到了这一点,那么就可以说已经真正踏入了仙家之门——本体寄存修行过程中所有的业力:譬如执念、杀戮、贪念、情感等等,这个寄存了业力的本体就叫法身。而灵体则会以一种纯净的状态继续修行,直到结丹化婴,然后凝结成实体,这个实体叫做真身。真身可以寄存这后续修行所造成的业力,丹中生丹,婴中化婴,就如同蛇类蜕皮一般,无穷无尽。从而形成几乎是没有尽头的生命,而且因为其不停地寄存业力,形成法身,其灵体的纯净度也就越来越高。众所周知,越是纯净的东西,它所蕴含的能量也就越庞大。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样到达了一定的境界之后,这种灵体便会进入一个只属于他们的界面,也就是仙界。 在人类历史中,一些或官方或乡野的传说中往往会有某个人在不同的朝代或是在同一个时间却在不同的地方出现,并且做着截然不同的事情的现象发生,人们把他们叫做神仙。比如以吕洞宾为代表的八仙、以武入道的张三丰等等,而在民间传说中,譬如观音菩萨、太上老君等等,也都曾经在不同的时空以不同的形态而出现,或救苦救难,或惩恶扬善,凡此种种,就是他们在修行过程中不断地脱离以前的法身而造成的一种现象,因为真身只有一个,但法身却会随着修行时间越长而越来越多,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说那些大能神佛能够化身亿万无远弗届无处不在的原因了。 而现在的胡飞霜,她以元神凝练的灵体虽然还未能完全脱离本体而存在,但却也完全能够凝结成形,并且在一定的距离范围之内与本体也就是法身各行其是,这其实就是内丹结成切即将成熟的征兆。如果能够再进一步,便真的可以丹破婴生,踏入地仙之门了。 胡飞霜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她以自身灵体对抗陈音魂魄,最起码已经避免了肉身天生的局限性造成的困扰,就算不能取胜,但短时间内肯定不会有大的危险;但她以肉身攻击强子娘,却是明显占了极大的便宜:强子娘本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只是因为身上寄托了师父凤竹的一缕元神,所以才会有一些法力,然而面对自己修行千年的狐妖肉身强悍的物理防御和攻击能力,就算是普通的野狼什么的恐怕也很难有招架之力,更何况是强子娘?所以她出手的同时,嘴角已经挂上了一缕志在必得的微笑,她几乎已经看到了下一刻强子娘肠穿肚烂的惨状,甚至嗅到了她咽喉中鲜血的味道。 然而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这胡飞霜聪明绝顶,却也有算计不到的时候。因为就在她的双爪几乎已经触到了强子娘的肌肤的那一刻,她的本体和灵体突然间同时看到了一件令她毛骨悚然的事情:不管是魂体状态的陈音还是强子娘,他们居然都没有对自己这种诡异的攻击有所惊讶,反而同时在脸上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没错,在胡飞霜那一刹那的感觉里,对方笑容中透露出来的信息确实就是——如释重负! 这是为什么?虽然胡飞霜也意识到了不对,但这时候就算她神通再大,也已经难以改变什么。就见强子娘头顶上的那团黑雾中一对绿莹莹的眼睛蓦地一闪,随着一声凄厉的猫叫,一只几乎有豹子般大小的黑猫迎面扑来。 猫为邪灵,纯黑色的猫更是邪中之邪,这种动物修行到了一定的程度,那几乎便是所有哺乳动物的克星,更是像胡飞霜这种修行动物的噩梦。因为猫爪至阴,不但能伤害肉身,更能伤害魂体,而眼前这只黑猫这么大的体型,显然已经是一只不知道吞噬过多少灵体的凶灵——猫妖。 如果胡飞霜没有分身化形,那么她可能还有一战之力,最起码不至于瞬间落败,但可惜的是她已经不能再去改变眼前的现实。只见那只黑猫后发先至,两只前爪不分先后地一爪子拍在了胡飞霜的头顶。 巨大的冲击之下,胡飞霜只觉得头顶一阵撕裂般剧烈的疼痛传来,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往后直飞而出,狼狈不堪地落在了地上,眼前一黑,几乎便要晕了过去。 她这边本体受伤,那边的魂体顿时也后继乏力,动作一僵,被陈音飞起一脚倒踢而回,隐入本体不见了。胡飞霜刹那间连受重创,胸口一甜,一口鲜血冲口而出。还不等她爬起身来,那只巨大的黑猫已经无声无息地落在面前,伸出一只前爪一把按住她的额头,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紧盯着她,却还好没有再进行下一步攻击。 等到皮子山和红白双狐等人赶到的时候,眼前的一幕便是如此。 胡飞霜两眼通红,闪烁着难以置信的怨毒之意:“你......你们,你们身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强子娘走上前,缓缓地俯下身子,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黑猫光滑的皮毛,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飞霜,你确实很聪明,修行天赋也是极高的。可你不该选择跟我作对,因为我有自己的阴界,在那个世界里,我可以随心所欲,不要说是一只猫妖,就算是一头虎妖,我也可以轻易地制造出来,你懂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鬼鸳鸯(3) 众生之中,猫这种东西最为凶邪,九魂一心,分凶魂、精魂、煞魂、欲魂、蛆魂、离魂、缚魂、杀魂、命魂。一心分三魄心,乃世人所说之九命。而凤竹靠着鬼镜和妖画之力,在自己的墓穴中自成一界,这千百年来不知道吸收了多少阴魂在内,作为一界之主且精通离魂、引魂之术的她,要想塑造这样一只猫妖,自然是手到擒来。胡飞霜师从凤竹,也是个中高手,这么一听,自然已经是明白了个八八九九。 现在的她倒是有点后悔,因为其实她非常清楚有一种东西对于猫有着天生的克制,那就是野狸子,而且这种野狸子在临祈这个地方尤其是羊头镇那片芦荡密布的荒原上分布极广,只不过野狸子虽然凶横却少了一点灵性,修行艰难,所以她从未将其放在眼里,自然也就没有网罗它们为己所用的心思。然而这一刻她却想到了,如果自己稍微费点功夫点化两只野狸子,就算它们不能有所成就,却可以在属性上对猫妖进行压制,如果再加上自己法力催动,甚至可以消灭眼前这头猫妖也是可能的。 或许有人对这种事不太相信,但猫怕野狸却几乎是每一个农村人都非常清楚的。记得我小时候,父亲曾经给我讲述过他亲眼所见的一件事。 前边咱们就说过,我们村边的乌河发源自丘陵地带的一片地下泉眼,河水清澈,矿物质丰富,用现在的话来说,属于名副其实地地道道的天然矿泉水,直到我五岁那年,也就是78年左右吧,两岸居民还是直接从河里挑水喝的。 清澈的河水孕育了丰富的水质资源,乌河中水草茂盛,鱼虾密集,这也就导致了两岸居民时不时地会有人在河里捉鱼打打牙祭,改善一下生活。那时候父亲还年轻,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自然也少不了要去河里捉鱼摸虾。 那时候父亲在窑厂工作,劳动强度大且不说,工作时间也蛮长的,所以他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长时间呆在河边。但是家里孩子多,又都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必要的营养还是要的。那年月的农村人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几斤肉钱,所以这鱼还是要捉的。 于是父亲每天下班之后,顺道在河边下礐(一种竹编的捕鱼工具,不知道这个字咋写,暂时用这个字代替,有知道的,告诉我啊!),等到凌晨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再去河边把逮到的鱼拿回家。 有一年深秋,父亲像往常一样,清晨很早就起来去河边拿鱼,这时候就远远地听到河边有一阵断断续续的猫叫,凄凄惨惨的,让人听了心里发寒。父亲没来由地就觉得,这只猫肯定是遇到啥麻烦或者是受伤了。 父亲那时候年轻阳气旺,也从来不怕什么牛鬼蛇神,他只是本能地感觉有些奇怪。猫这种东西聪明敏捷,可以说它们就是黑夜里的精灵,但有一点,猫不会水,所以它们也很少会去河边。这可是三更半夜,为什么这只猫会一直呆在河边不走?难道说是水鬼? 说起来父亲这人虽然胆子大,但他可不是那种没头没脑的莽夫,遇到这种事他是不可能直接冲过去的。于是他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迂回前进,等确实听清了那只猫的确切位置之后,他偷偷地躲在一棵大树后边探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就看见在河边草丛里蹲着一只两尺多长的野狸子,就在它前边不远处也就是一米多点的河边吧,一只花狸猫正在拼命地喝水,一边喝,一边叫,那声音既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哭泣,只听得父亲眼里发酸,几乎便要流下泪来。 而且这还不算,那只猫喝饱了水,然后就吐,等吐得干净了,然后再喝,如此周而复始,那种情形,简直让人惨不忍睹。这时候父亲一下子想起了一个民间传说:野狸这种东西天生克猫,一旦猫被它碰上,那就只能乖乖地被它给吃掉。而且这野狸子还有个毛病,它吃猫,还嫌它脏,所以必须让猫自己不停地喝水清洗内脏,啥时候清洗得干净了,然后它才下口。本来父亲也以为这种传说属于无稽之谈,直到这时候他亲眼所见,这才终于相信。 不过这时候父亲并不担心,因为这个传说中还有另外一点:猫亲近人,野狸子怕人,所以这时候只要有人出现,那么猫就有救了。于是父亲大模大样地咳嗽一声闪亮登场,那只猫一纵身跳到父亲脚下,直接爬到了他的肩膀上。而那只野狸子则恼怒地盯了父亲一眼,一转身跑掉了。 后来那只猫活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我记事的时候还见过它。它很懂事,知道捉老鼠和麻雀给母亲,让母亲放在灶膛里烧熟了给我吃。不过,后来家里也曾经遭到过那只野狸子的报复:有一次一夜之间,家里养的兔子被它给一锅端,没吃完,但全部给咬死,一只不剩。所以说野狸子这玩意是很记仇的,千万不要轻易招惹。 话题扯远了啊!咱回过头来再说正事。 不管胡飞霜现在有多后悔,这世界上可也没有后悔药可买,现在她已经完全落在了绝对的下风,不要说她不可能马上召唤到野狸子前来,就算招来了,那些普通的野狸子也不能对眼前这只邪异得离谱的猫妖形成反制,更何况旁边还有个陈音和皮子山等人虎视眈眈?而红白双狐和那些白毛僵尸也不敢妄动,胡飞霜就在猫妖的爪子底下躺着,投鼠忌器啊!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就是这么怪,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背后还有个拿着弹弓的小孩,峰回路转的事情也总是屡见不鲜。就在胡飞霜满心绝望闭目等死的当口,身后树林里突然间刮起了一阵怪风,紧接着就有两只体型硕大的猫形动物从树丛中慢慢地走了出来。 这两只动物的样子和一般的家猫一般无二,只是体型大了很多,足有两尺多长。唯一的区别就是,它的那条尾巴又粗又长,竟然有身体的1.5倍长短,或许是想什么来什么吧,躺在地上的胡飞霜一眼便已经看出,这两只动物正是她心心念念的猫克星——野狸子。她不知道这两只野狸子到底是从哪来的,但她却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因为她从这两只野狸子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清晰的灵力,也就是说,这两只野狸子并不普通,它们已经拥有了一定的灵智和神通。而且很显然,它们对自己没有敌意,因为它们一出现,眼睛已经紧紧地盯在了那只猫妖的身上,眼神贪婪,就像是看到了最美味的食物。 猫妖的注意力也顿时被吸引了过去。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就算它是一只猫妖,但这种属性上的先天压制它仍然很难摆脱,见到野狸子,那种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压力下,虽然它并没有像那些普通的家猫一样立刻投降,但显然已经心生惧意。 不知不觉间,猫妖的爪子抬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它浑身黑色的长毛根根竖起,身体拱起,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紧盯着两只野狸子,嘴里不停地发出低沉的咆哮,似乎想要进攻,又似乎随时准备逃跑。总而言之,现在它已经对胡飞霜完全构不成任何威胁。 这胡飞霜向来就不是个善茬,属于那种说干就干的主,两军对垒,时机稍纵即逝,她深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那只猫妖的身子刚刚后退了两步,她这里已经开始了反攻。 受到猫妖和陈音从本体到灵体的双重打击之后,胡飞霜已经虚弱了很多,所以这一次她不再分身化形,而是直接对离她最近的强子娘发起了攻击。她平躺的身子凭空弹起,一屈一伸,像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强子娘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女人,本身并没有任何法力或是武功,这一下猝不及防,还不等她有所反应,胡飞霜的两只前爪已经直接洞穿了她的小腹。 这一下变生肘腋,一旁的陈音魂体也是完全来不及救护,好在他作为一个百战将军的本能反应还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拉弓搭箭,就在胡飞霜的前爪探入强子娘小腹的同时,一支箭影也已经没入了胡飞霜的腋下。 强子娘和胡飞霜接连发出两声惨叫,几乎是同时滚倒在地上。那陈音的魂体毫不迟疑,一纵身来到强子娘身边,附身捞起一团虚影,狠狠地盯了地上的胡飞霜一眼,一转身,迅速消失了。那只猫妖‘喵呜’一声,也随后离去。 地上的胡飞霜痛苦地翻滚了两下,丰腴的身体急速萎缩,眨眼间化作一只毛色纯白的小狐狸,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红白双狐惊叫一声,纵身上前将她叼起,也在在十几头白毛僵尸的护卫之下迅速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 蛇仙姥姥眼看着自己的外孙女受伤倒地却是来不及救护,当即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冲上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一双老眼中浊泪滚滚,满脸的悲伤和痛惜。皮子山等人围上前来,看着奄奄一息的强子娘束手无策,不停地摇头叹息。 就在此时,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冲出树丛,不由分说一把将强子娘从蛇仙姥姥手里抢了过去,仰头望天,嘶声悲鸣,追击周长功的张连义终于赶了过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鬼鸳鸯(4)第一卷 完结篇 周长功本是一个阴阳先生,靠着一身风水堪舆、捉鬼送鬼的本事混日子。所以他不但懂得一些符箓之术,而且身上还有一些克制鬼物的法器。不过自从他跟随胡飞霜修习‘鬼修术’以来,其本身就已经是属于鬼物之流的‘活死人’,那些诸如桃木剑等辟邪法器就不能再使用。但他那一身阴阳之术毕竟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因为修习鬼道,自然需要吞噬一些魂体,他捉鬼镇鬼的本事自然也就派上了用场。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在他的身上总是会带着一些镇鬼符、引魂符之类的东西,而这次害死莲花所用到的,正是这种符箓。 只不过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身上所带的这些东西竟然会被用在自己和胡飞霜之间的冲突之中。本来他大意之下已经被陈音的魂魄冲关入体,差一点就被控制了自己这具苦心修炼得来的‘活死人’之体,危机之下,他运用身上带着的那枚镇魂印稳住了自己的魂魄且将陈音的魂魄驱离了出去,却不想被胡飞霜一击成功,伤了自己。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活死人之体太过自信,也从来不曾意料过自己会有一天跟自己的老婆正面交锋的缘故。 不过这些本来都没什么,因为‘活死人’的身体不光有着极强的防御能力,而且其恢复能力也是匪夷所思的,只要他能够逃脱这次的危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恢复。 然而就跟胡飞霜一样,周长功同样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同样也太低估了对手的力量。他实在是没有料到,能够追上且困住自己的不是胡飞霜,也不是凤竹陈音,却是自己一向没有看在眼里的张连义,这一点对他而言,不啻于一个莫大的讽刺。想当初,他曾经将其玩弄于掌股之间,如同猫捉老鼠,然而时过境迁,自己居然变成了对方的猎物。他恶狠狠地瞪视着眼前的张连义,心里不停地泛着苦水:这小子身上,拥有着某种足以致命的锋锐之气! 张连义此时已经完全放开心神,任由白头鹰王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加上刚刚的丧女之痛,内心深处的那一股愤怨和勃然怒气无形中又影响着白头鹰王的元神,其气势之强几乎已经达到了巅峰状态;而周长功先是当众遭到自己深爱的胡飞霜无情抛弃,接着又被胡飞霜以阴爪破开小腹,身受重伤,这还不算,他逃跑之时又被张连义招来的鸟群以阳爪抓破护体阴雾,伤了元神,可以说是遍体鳞伤。此消彼长之下,单是从气势上他在张连义面前已经完全落在了下风,在群鸟环伺之下,不啻于落入了一张天罗地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心中绝望之下,不免兴起了与敌偕亡的恶念。 然而此时的张连义脑子里却没有别的念头,他只知道眼前之人是杀死他唯一的爱女莲花的凶手。接踵而来的巨大打击之下,张连义同样已经是了无生趣,现在的他只想想尽一切办法杀死眼前这个不共戴天的仇敌,至于自身的生死存亡,他现在又怎么会去在乎? 他噬血的眼神紧盯着周长功,向着他一步步缓缓逼近。几乎是每走一步,双手的指甲便会增长一分,不大一会,那十根指甲已经长到了一尺来长,就像是一根根带着弯钩的尖刺,黝黑发亮,散发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周围是一片嘈杂而凶厉的鸟鸣声,周长功退无可退,逃无可逃,他眼中凶光一闪,忽然间从怀中取出一张引魂符,嘴里念念有词:“赫赫阴阳,月上高岗。世有凶邪,善莫可当。速来克难,鸟嘴阴王。急急如律令!” 话音一落,引魂符‘砰’然自燃,周围的空气中忽然间就多了一种莫名的阴冷气息。 自来阴间有十大阴帅,这十大阴帅之中又有四大阴帅鸟嘴、豹尾、鱼鳃、黄蜂,分别管理陆地上的兽类、天上鸟类、水中鱼类以及地上昆虫等各处动物的亡灵。周长功身为羊头镇数一数二的阴阳先生,自然对这些阴司之事非常了解。他用引魂符所请的‘鸟嘴阴王’其实就是指这四大阴帅之中负责管理天下所有鸟类亡灵的阴司主管。 按理说,面对张连义身上的白头鹰王和周围无数的猛禽,他这么做确实是对症下药,一点错处也没有。然而可惜的是,他现在也是‘活死人’之身,属于逆天的存在,这鸟嘴阴王一来,无疑最先盯上的就是他。虽说这人魂并不属于鸟嘴阴王的管辖范围,但是那也是在正常的情况之下,人魂不去招惹他,他自然也不会到黑白无常的嘴里抢食,可现在一个阴魂就这么活生生地呆在一具已经断绝了生机的躯壳里边,而且还嚣张到用符咒来召唤他,这不是赤裸裸的挑衅又是什么?阴王的权威不可挑战,这可是铁打不动的铁律,那既然如此,自己捎带脚吞一个人的魂魄,想来黑白无常也说不出什么来吧? 其实周长功作法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只不过他身陷绝境,拼也是死,不拼也是死,倒不如拉上几个垫背的。而且他也知道,凭自己的本事,要想真的把鸟嘴阴王给招上来那根本就是个笑话,他能做到的,也不过就是招来阴王的一缕神念而已。或许因为属性的关系,自己有可能抵抗住阴王神念的反噬,而属性相克之下,白头鹰王和周围的鸟群却必定抵受不住阴王的气息。 果然,随着周围阴气一起,树上的鸟群顿时没了动静,就连张连义也立刻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就听脑海里突然传来鹰王的声音,张连义不由自主地便怒喝出声:“周长功!你也是活死人之体,请来阴王,你最先难逃一死!” 周长功哈哈大笑:“哼!张连义,白头鹰王,你们不是厉害吗?你们不是想杀我吗?好啊!反正老子也不想活了,我死,你们也跑不掉!哈哈!哈......” 正笑着呢,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双眼一凸,眼角崩裂,两道殷红的血迹蜿蜒而下,一张脸顿时变得青中泛紫。若是懂行的人看见这一幕就会明白,就在这一刹那间,周长功的魂魄已经被外来的灵体吞噬,他现在的躯体已经被占据,只等这占据他身体的灵体一走,他就不再是什么‘活死人’,而是一具真真正正的尸体!他双手一松,一颗铜印‘啪嗒’一声落在了草丛里。 就见周长功脸上露出一抹残冷的笑意,他一下子伸出舌头,将脸上流出的血迹‘唰’地一声舔了个干净。没错,他的舌头竟然是一下子伸出了一尺多长,舌尖竟然一下子够到了自己的额头!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他嘴里冒了出来:“嘿嘿!嘿嘿嘿!一体双魂?!不错!不错!本座这一趟不算白来,收获不小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双手平伸,屈指成抓,十道黑气刹那间缠住了张连义的身体。一股巨大的撕扯之力隐隐传来,张连义竟然感觉自己正在与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剥离! 危急中,鹰王的声音终于又一次出现在张连义的脑海中,不过听起来显然也非常吃力:“快!快!想办法抢过那枚镇魂印打他的额头!快!快点!” 张连义也来不及多想,他就势一滚来到周长功的脚下,一把抓起那枚镇魂印翻身而起,向着周长功迎面砸去。 周长功嘴里发出一声似人非人的怒吼,一伸手扣住了张连义的咽喉,竟然单手把他提了起来。 也不知道周长功此时有多大的力气,张连义只觉得喉头一紧,眼前便开始发黑,拿着镇魂印的右手便再也砸不下去。 就在这时,张连义眉心一痛,一只尖利的鹰爪虚影突然闪现,向着周长功迎面便抓。周长功手一松,张连义缓过一口气,右手的镇魂印便结结实实地印在了周长功的眉心。 周长功嘴里发出一声痛楚的哀鸣,身躯倒地的同时左手一拳击出,张连义只觉胸口如遭重锤,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瘦长的身躯在树丛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直接落在了强子娘的身边。 他此时清晰地感觉得到自己的内脏已经完全破碎,生机已绝,不由得心灰意懒。他抱着强子娘,勉强抬起头看着蛇仙姥姥和皮子山说道:“姥姥,皮子山,我张连义一家五口,到今天可说是家破人亡了。俺今天就托付你们一件事:我死之后,就把我和孩子他娘葬在这‘鹰王冢’下,有鹰王守护,我们就做一对阴世的鬼鸳鸯吧!” 话音落下,嘴里鲜血狂喷,夫妻二人相互搂抱,就此瞑目而逝。在张连义的感觉里,眼前是一条幽暗深邃的通道,他的身体变得羽毛一般的轻盈。身旁是一身大红衣裤苗条俏丽的强子娘,两个人手牵手坐在一头巨大的白头苍鹰脊背之上,向着隧道尽头的一片桃花林飞去。远远地,那里有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追逐嬉戏,其中一个身材壮实的少年正转过身来,向着他们露出憨厚的微笑。 皮子山等人面面相觑,正在迟疑间,树林中又走出两个人影。一个腰背挺拔的老头,一个瘸子。这两人来到皮子山等人面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好了!剩下的事情我们来处理,你们从哪来,回哪去,走吧!” 说也奇怪,皮子山等人见了此人竟然毫不反驳,互相对视一眼,就这么径直一转身离开了墓地,消失在了黎明前的黑暗里。 ————本卷完,请看第二卷《阴阳道》。 第二卷 第一章 引子 自古以来,出于视死如生的墓葬习俗,人们都喜欢将自己生前所喜欢所眷恋的东西带入墓穴,市井小民如此,那些王侯将相、富商巨贾更是乐此不疲。这大量的人间财富埋入地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成了任人取用的公用之物。 市井小民的墓穴那还好说,里边充其量也就不过有几件日常家用之物而已,自然不会惹人觊觎。然而那些王侯将相、富商巨贾的墓葬可就不得了了,金银玉器不说,光是那些因岁月流逝而不断增加着历史人文价值的古董,就可以让某一群人一夜暴富,甚至几代人吃喝不愁。在这种巨大的利益诱惑之下,一种高风险伴随着高利润的职业便应运而生,那就是盗墓。 从古至今,盗墓之风屡禁不止,从春秋时代号称‘鬼王’的鲁殇王,到三国时代的曹操,再到民国时期的孙殿英,这种明目张胆的官盗以充实军饷的做法暂且不说,单就是民间的盗墓者,日积月累之下,竟然形成了自己独有的体系和文化,在南派、北派之外,又分成了摸金门、搬山门、卸岭门、发丘门。又被称为摸金校尉、搬山道人、卸岭力士、发丘将军。号称“发丘有印,摸金有符,搬山有术,卸岭有甲”。 摸金的雏形始于战国时期,精通“寻龙诀”和“分金定穴”,注重技术环节。曹操设立摸金校尉一职,专门掘丘,所以摸金门弟子又被称为摸金校尉。时至宋元之时,发丘、搬山、卸岭三门都少有弟子出现,因此往往被认为门派传承就此断绝,只剩下摸金一门。 摸金一门中并非是需要有师傅传授便算弟子,他特有一整套专门的标识,切口,技术,只要懂得行规术语,皆是同门。不过在摸金门传承中,只有获得正统摸金符的人,才能被称为摸金校尉。号称掘丘一行的民间正统,与发丘天官的手段差不多,最善于以风水星象计算出古墓宝藏的方位。不是很擅长武功秘法及体术,行事讲究留有后路,做事不肯做绝。 摸金校尉不喜欢与人合作,喜欢单干,不过在碰到有困难而对方又是很信任的人的时候,也会组成五人以下的小团体。他们积极吸纳现代社会的工具与武器,并能将它们与风水术法结合起来使用,但他们对传统行规最为重视,极少有人违反。 搬山道人的所谓“搬山”采取的是喇叭式掘丘,是一种主要利用外力破坏的手段。他们大都扮成道士活动,正由于他们这种装束,给他们增加了不少神秘感,他们所擅长的发掘古冢的“搬山分甲术”,传说是一种来自茅山道术的法术。 搬山一派,最早在秦汉时就有雏形,但是兴盛于于清朝中叶,机关阵法是其所长,破解坟墓中各类机关很是拿手。风水上只是粗通门道,但与其他三派相差较远。搬山道人行事多独来独往,从不与他人合作。传统武功比摸金强一些,但对付僵尸多用提前设置的阵法,以及自制的各种小型手工武器。 搬山派前身与茅山略有渊源,但因为理念原因,也是互相排斥。因为创派时间比较晚的缘故,继承风水法术不多,对传统行规彻底无视,故被其他门派所排斥,所以极少表露真实身份。他们以道士的身份周游国内各地,没有太强烈的善恶与民族观念。 搬山道人掘丘,只为求财,虽通机关,但一贯以破坏为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为人身安全及销赃渠道计,亦有自然形成而流传下来的种种套路。细节暂时不详. “卸岭力士”介于绿林和掘丘两种营生之间,有墓的时候挖坟掘墓,找不着墓的时候,首领便传下甲牌,啸聚山林劫取财物,向来人多势众。所以他们只要能找到地方,纵有巨冢也敢发掘。卸岭门据说创始人得仙人传授,有令人力大之法,所以卸岭门门人,多是力大无穷,通晓武功之人,因此被称为力士。当年威震九州的吕布也曾是卸岭门传人,为董卓筹备军饷,曾挖掘过多位汉皇墓葬。 此派于北宋期间经过逐步互相交流融合,吸收了摸金与崂山派两派特色,形成了具体的流派,对风水术法有自己独特的认识。擅长于破坏法阵,熟悉各类风水地形的的弱点。 元蒙时期,因敌视元蒙政权,被大肆迫害,于是展开全面报复,以破坏成吉思汗陵的风水,败坏元朝江山为己任。最终破坏了成吉思汗几处附陵,恢复汉人江山。也因此和蒙人结下世仇,蒙古占据天下时,曾发出金鹰令,召集一支集合了天下刺客的秘密组织追杀卸岭门人。据说直到今日,这一只刺客集团的后人依然遵循祖训,追杀卸岭门门人。也正因为如此,卸岭力士最为隐秘自己身份,非本门之人虽父子妻儿也不会告知自己的身份。卸岭门门人后来淡出中原,曾经多活动于苗疆外蒙西北一带,近代中亚北非欧洲也曾经出现过他们的踪迹。 卸岭力士多是极端的民族主义者,对华夏一族的传承很是重视,虽然活动范围不在中原,但传人只在汉人内寻找,对可能危害到汉人中原政权的国家,无所不用其极。精擅传统武功,行迹类于侠客。轻视现代科技产品武器,但对近代科学理论颇有研究,致力于将风水阵法等理论与科学理论结合起来,并偶尔制作阴气测量仪,针对僵尸的干扰波发生器等产品。卸岭派这一派主要用鼻子闻,为了保持鼻子的灵敏程度,都忌烟酒辛辣之物。用铁钎打入地下,拔出来之后拿鼻子闻,铁钎从地下泥土中带上来的各种气味,还有凭打土时的手感,地下是空的,或者有木头,砖石,这些手感肯定是不同的。 发丘将军到了后汉才有,又名发丘天官或者发丘灵官,其实发丘天官和摸金校尉的手段几乎完全一样,只是多了一枚铜印,印上刻有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八个字,在掘丘者手中是件不可替代的神物,号称一印在手,鬼神皆避。此印原型据说毁于明代永乐年间,已不复存于世。 发丘与摸金一派的手法接近,技术上稍微逊色,但比较注重众人合作。古代经常以当铺的朝奉,古董商等身份为掩饰。不轻易出手,偶尔行动多针对某些大型陵墓,是四派中唯一不忌讳与官方合作的一家。清代因为外族迫害,流亡海外,多活动于东南亚及美洲一带,曾经在诸多大型古代陵墓发掘队中发现过他们的身影。国内余支多以考古学者的身份混迹于政府部门。 发丘将军行动多同时邀集多人,做好详细计划,对可能出现的情况做出应对措施。然后按部就班,依次进行。因此在掘丘过程中危险性最低。而麻烦多来自事后分赃保密等等程序,因此有所针对地产生了一系列规矩。但具体细节暂时不详。 崂山道士擅长于驱鬼捉妖,镇压僵尸,诅咒解咒,传统中医,地脉风水,内家功夫等。其中地脉风水与传统功夫两法分流到山贼组织,形成了卸岭力士一派。曾经辉煌一时的绿林军中多有崂山门下。唐末义军领袖黄巢就传说学过崂山之术,并曾经在陕西挖过多处唐墓以充军饷。而崂山派内部这些本领却逐渐失去传承。 崂山道士多以驱妖捉鬼,周游行医为生,也有人为富豪官宦服务,对付他的敌人。崂山弟子素来以不分正邪,行事胆大妄为著称,号称只尊天命,不理人情,弟子中颇多和四大门派合作盗掘古墓牟利之人。四大门派中回避僵尸的法器药物,也多为崂山弟子所创。与茅山为宿仇。 茅山一派擅长寻穴找墓,风水祭祀,迎亲典礼,机关阵法,相面测字,看八字,算吉凶,甚至逆天改命等等。其中机关阵法,与搬山分甲术意外流失,形成了掘丘一行中的搬山道人一派。 总的说来,凡是与墓葬有关的东西,不管是堪舆点穴也好,还是寻龙摸金也罢,抑或是养鬼捉鬼、布阵破阵、巧设机关、破关闯墓、养尸降妖等等这些或攻或守的术法,都离不开两个字:阴阳。而万变不离其宗,这世上能通晓阴阳者,无外乎道家一脉。 所以说中国自古以来的一个‘视死如生’其实间接地造就了一明一暗两种文化并促使着它们持续发展,而这两种文化之间又有着千丝万缕分不开的联系——道家的阴阳术和盗墓文化。可以说道家阴阳是盗墓文化的支撑,而反过来,盗墓文化又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道家阴阳术的发展和传承,这两者相互之间既水火不容又密不可分,互为攻守又自相矛盾,就好像是现在的电脑软件,人们在讨厌电脑病毒、木马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正是由于这些病毒的存在,才促成了软件公司的蓬勃发展和持续的生命力一样。 或许有人会问,你说的这些跟咱们这个故事有关吗?啰哩啰嗦一大套干什么?唉,您真就说对了,下边咱们所讲的故事,还真的就跟这些有关。我想这一点,那些看过第一卷《灵劫》的筒子们应该能够看得出来。 第二章 道观来客 京城。天虚观。 这里是北京郊区的一座小山,山不高,但因为远离市区,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连通着山外的公路,交通不便,所以虽然风景优美,处处灵秀,却是罕有人迹。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这座小山一直保持着它独有的原始生态,山中灵气充郁,到处都闪现着都市中所没有的勃勃生气,是一处避世修行的绝佳场所。 和这座小山一样,建立在这里的天虚观也并不出名,甚至大多数北京的当地居民都不知道它的存在,所以这里香客稀少,平日里显得异常冷清。天虚观里的道士并不多,连观主和监院在内,林林总总也不过十几个人的样子,这里边还包括了两个专门负责洒扫的俗家弟子。按理说这一点是非常奇怪的,出家人要的就是一个清净、清修和淬炼心智,怎么还会雇人洒扫这么奢侈?然而这也就是这里那位观主的一桩与众不同之处。他觉得既然是修行,那就干脆专心一点,干嘛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生活琐事上?与其这样,倒不如下山行走,在捉鬼降魔上下功夫,这样积累功德淬炼心智还更快些。 尽管这里偶尔也会有那些进山采药的山民或是探险旅游的驴友前来,但往往也只是好奇地在山门前探头探脑一番也就随即离去,因为这天虚观从外表看起来实在是有些不起眼:门庭冷落不说,甚至就连里边的门廊亭柱也已经斑斑驳驳,一片破败不堪的样子。这样一个地方会有什么高人异士存在吗?会有护佑苍生降妖除魔的神明驻留吗?好像很显然的是没有。如若不然,在这京城天子脚下,富商巨贾高官大鳄云集的地方,人口稠密、功利竞逐的巨大名利场边缘,这座道观又怎么会如此地名不见经传且败落如斯? 然而,让普通人想象不到的是,这天虚观虽然在俗世中籍籍无名,但它在真正的道家圈子里却是名声在外。之所以会在外表和内在上发生如此之大的反差,其实原因很简单:天虚观现任观主天游子,俗家名叫张天居。此人虽然年轻,却因为早年间曾有过一段奇遇,据说是得一位地仙之流的人物传授道法,并给他留下了一部道家奇书,他本人又天资聪颖修行刻苦,所以道法造诣极高。只不过由于这位观主痴迷于道法修行,很少涉足民间俗世,只会在遇到那种一般的和尚道士难以解决的奇诡之事的时候,他才会在一个国家特殊部门——超自然现象研究协会的安排之下前去解决。 要说这天游子道长也确实是不简单,从他担任天虚观监院一直到升任观主以来的这五六年时间里,他在超自然现象研究协会的安排下断断续续解决了十几件棘手的案子,由此也在这个神秘的圈子里边名声鹊起。然而这人也怪,每次解决完事情就会悄然离开,从来不肯为自己和道观做什么宣传。好在他所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协会牵线,每一次自然都会有那么一笔比较可观的,算是奖金吧,所以这天虚观虽然并没有多少香客,却也能一直维持运转,倒是不至于断了三清的香火。 话说这一天清晨,山间的晨雾还不曾散去,道观山门前已经响起了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一来那位知客弟子就有点不高兴,因为这天虚观平时本就鲜有人来,而只要来的,要么就是那种同样是道家高手的同门中人,要么就是超自然研究协会的人,再有就是偶尔在山间迷路或是受伤需要救助的山民或是驴友了,不过这种人极少碰到。总之不管是这三种人中的哪种人,只要是来到这里的,一般来说都具备两个特点:第一、比较有涵养,第二、有求于观主。所以说像今天这样粗鲁的敲门声一听就让人觉得来人很不靠谱,这知客弟子有点不高兴那也就很好理解了。 不过不管怎么不高兴,道家方便之门是不能拒绝客人的。知客弟子一边暗自腹诽,一边快步跑出来打开了观门。 这一开门不要紧,知客弟子顿时被眼前的这个人给吓了一大跳。倒不是说这人是什么凶神恶煞,而是这个人看起来太狼狈了:浑身上下布满了尘土,一身几乎已经破成了条条的道袍上血迹斑斑,背上背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也不知道里边装了什么。他一张脸上胡须老长,已经被泥水给涂抹得看不清面目。头发披散着,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一辈子没洗过澡的野人一样。 这人见门一打开,也不说话,迈步就要往里闯。这一下知客弟子可不干了,心说你谁啊?这么大大咧咧的,把我们道观当成你们家后院了?不过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嘴里可不能这么说,作为一位知客弟子,这点规矩和涵养还是有的。 他强忍着那种刺鼻的臭味一把拉住那人,脸上虽然带着笑,但那笑容一看就是勉强装出来的:“施主,请问您找谁?” 那人一愣,上下打量了知客弟子几眼,显得有点纳闷地说:“咦?我说你这小疯子,老子来这还能找谁?难不成还找你啊?!” 原来这知客弟子俗名赵风,道号天风子,乃是观主天游子的师弟。只不过因为两人道行相差太大,所以地位悬殊,一个是观主,一个是知客。不过这天虚观中本来也没几个人,在这荒山野岭中呆的久了,人的那种名利心自然也就淡薄了很多,这赵风又是一个大大咧咧的性格,所以倒是非常安于现状,对天游子也相当尊重。 这时候他听到来人出言不逊,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突然间围着他转了起来。 那人明显有点莫名其妙,瞪着一对大眼珠子跟着赵风转圈:“小疯子,你想干啥?老子今天有事,没工夫陪你闹着玩!” 赵风也不搭腔,接连围着他转了四五圈之后突然站住了,用一种非常严肃的表情看着对方说道:“我看你黑气罩顶,煞气缠身,恐怕是有很大的劫难哪!” 原本那人对赵风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眼神,这时候一听这话,竟然马上矮了半截:“啊哟!没想到大半年没见,你这小疯子......不不不,天风子道长长进不小啊!那你快给我看看,我身上这煞气能解吗?” 赵风脸色凝重,单手一立口宣道号:“无量天尊!你如今入魔已深,无解。还是回家准备后事吧!” 那人一听顿时急了,一把拉住赵风的手,气急败坏:“你说啥?!你说啥?!听你这意思,我是活不长了呗?!” 赵风用手掩住鼻子,一边使劲挣脱一边还说:“没错!看你眉心邪煞入骨,恐怕真的是没几天好活了!”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手一松,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完了,完了!老子忙活了半辈子了,手里也算是有俩钱了,正想娶个老婆生个娃老老实实过日子呢,怎么就这么倒霉哪?!” 就在此时,不远处房门一响,门开处,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赵风,别在那瞎胡闹,什么活不长了?看陈大哥的样子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不过并不严重,你吓唬他干什么?!还不快扶他进来!” 那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生得白白净净,虽然年轻,但是看起来气势非凡,颇有一股仙风道骨的出世之意,正是天虚观观主天游子到了。 那位陈大哥一听,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暴走起来。他顺手把背上的大包裹往地上一扔,跳起身来便向赵风追去,一边追一边还叫:“他娘的你个小疯子,你这胆可是越来越肥了啊!连老子都他妈敢耍!看老子逮住你,非把你裤裆里那几根杂毛给拔了不可!” 那赵风回头便跑,一边跑还一边怪叫:“不好啦!杀人啦!陈半夜发疯啦!” 两人一追一逃,眨眼间转过大殿,又一先一后跑了回来。见他们胡闹,天游子无奈地摇摇头叫道:“陈大哥,看你的样子也跑了不少路,你不累吗?你跟赵风这家伙闹什么?没个正形!” 这时候观里的其他道士听到声音也相继走了出来,他们刚看到那个陈大哥的时候似乎都有点发愣,等听到他的声音,就露出了一副见惯不惊的表情,一个个看着这俩人微笑不语,既没人阻拦,也没人出言相劝,完全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不一会,两人又绕着大殿跑了一圈,那陈大哥显然是累了,气喘吁吁,步子也慢了下来。天游子上前一步一把拉住:“陈大哥,别闹了。虽然赵风刚才的话说得有点言过其实,不过并不是完全危言耸听。你身上,确实有不干净的东西!” 陈大哥顺势停下脚步,两手叉腰不停地喘着粗气。过了一会才指着不远处正朝他做鬼脸的赵风骂道:“小疯子!陈爷我今天累了,改天再他妈收拾你!你小子给老子小心点!” 说完回过头看着天游子,换了一种语气低声说:“老张,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找你,还真的就是因为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第三章 树林探险 这陈大哥跟天游子一样,也是天津人,不过这俩人的家庭背景可不太一样。跟大多数认识他俩的人所想象的不同,这天游子的父母都是那种普普通通放到人堆里就看不见的市井小民,小工人阶层;而陈半夜陈大哥的父母则是政府官员,真正的高大上,高干子弟,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官二代。 按理说像这样两个人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属于那种理论上八辈子都不会有所交集的人物。然而悲剧就在于,这陈半夜的命实在是太不咋地了。就在他出生的前一天晚上,他那个当官的老爹出去应酬,竟然奇迹般地因酒精中毒而因公殉职了。 虽说他爹当时的官也不算小,但是可悲之处就在于,他爹算得上是一个比较清廉的官,他当官当了那么久,居然就没有想起来过给自己的老婆弄个一官半职当当,这一点跟现如今的官老爷们可就大相径庭了。所以这老爷子一死,他们家的官脉就相当于连根拔起,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了。而更让人惋惜的是,陈半夜的爹当官期间还有个毛病:太爱较真,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要跟人家掰扯个明白,就算是跟上级领导也不行。这样一来二去地,他可就得罪了不少人。 由于他们那一代的官员大都属于从战争年代过来的那拨人,所以上上下下丝丝缕缕的关系还在,所以他爹活着的时候,大家还不得不卖他个面子,但是一等他在医院里归了天,落井下石的可就来了。于是乎仿佛一夜间他爹身上就背负了许许多多的罪名:经济问题、作风问题等等等等。 那是候陈半夜他娘正怀着他都即将临产了,这一着急,一上火,加上丧夫之痛,就在第二天晚上半夜十二点左右,早产生下了他,接着也蹬蹬腿跟着他老爹去了。那时候他身边也没有其他亲人,从农村老家闻讯赶来的爷爷也没啥文化,只能听凭接生的医生给随便取了个名字,就叫陈半夜。 虽然关于他父亲的问题最后的调查结果显示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然而到那时候陈半夜已经开始上小学了,很多事情都只能被动接受,也不能再改变什么。好在那时候他爹以前的一位老上级可怜他,做主把他爹以前分配的房子又还给了他们,还给他申请了贫困补助。就靠着这点救济金还有爷爷奶奶在街上摆小摊赚来的一点辛苦钱艰难度日,就这么着,他和小工人家庭出身的张天居也就是后来的天游子从小就混在了一起。 或许是和从小的生活经历有关吧,这陈半夜虽然也很聪明,应该说在智力水平上和天游子相差无几,然而这两个人的性格和处事方式却是截然相反。天游子自小好静,跟个大姑娘似的,非常守规矩;而陈半夜呢,则是顽劣不堪,虽然不像别的孩子一样有家里的大人撑腰,但他却是天不怕地不怕,整个一个混世魔王降世,从小在学校里就是一霸。为啥?因为他不怕挨打。今天跟人家打架被人家大人找上门揍了,明天他继续跟人家打,下手还特别黑。你想谁家的大人也不可能整天跟着孩子啊!这一来二去,不但同学们怕他,就连同学家长们都怕了。遇到跟他有关的事情,家长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约束自家孩子:“离他远点,咱好鞋不踩臭狗屎!” 所以这陈半夜其实还有个外号叫做‘陈狗屎’,不过这个外号一般没人敢当面叫他,谁叫他跟谁急,不过天游子除外。 关于陈半夜的顽劣,有位算命先生曾经断言:“此子出生于阴阳交汇之际,阴盛阳虚,命落鬼盘,此生非孤即寡兼且早夭。而且他命犯日游,生计难成,此生恐只能出阴入阳,鬼口夺食。好在此子父辈有德,荫庇此子生逢贵人,足能为其取阴补阳甚至逆天改命,然而可惜的是,他的这位贵人嘛,嘿嘿,跟这小子碰到一块,只能算他倒霉!” 说来也怪,这陈半夜虽然顽劣得出圈,但他对天游子这个朋友却从小就真心敬畏。其实天游子小时候不喜欢打架,也不属于那种多么健壮的孩子,要说真打,恐怕两个人也只是半斤八两而已,很难分得出高下。只不过是因为他俩一起经历过的一件事,让陈半夜从小就把天游子视作了神明一般。 大约是在他俩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吧,那年天游子七岁,陈半夜八岁,正处于‘七岁八岁狗也嫌’的阶段。性格文静的天游子还好些,那陈半夜性格本就顽劣,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又怜惜这唯一的孙子命苦,所以也不舍得对他过于严厉。这一来陈半夜更像是一头跑出栏的猪一般整天东游西窜,不是上房揭瓦,就是下河摸鱼,总之就是除了正事不干之外,其他啥事都干。 天游子那时候的家和陈半夜距离不远,两家只隔了一条胡同,小孩子走路也就五分钟的时间吧。由于陈半夜的爷爷奶奶常年在胡同口摆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跟天游子的父母都挺熟。这样一来二去呢,两家人也就慢慢地有了走动,加上家里的两个孩子又都在一所学校上学,时间一长,这俩小子竟然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天游子从小就是个性格沉稳的小大人,陈半夜跟他玩在一起,爷爷奶奶自然放心,对他的管束也就越发松弛了起来。没想到就是这么松上加松的一松,得,出事了。 那天呢,是星期六,听到老师放学前嘚吧嘚嘚吧嘚不停地布置作业,那陈半夜就觉得头疼。在他眼里,那些课本简直不啻于高深莫测的天书,里边大部分的东西都是人家认识他,他不认识人家,家庭作业对于他来说完全就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不过想到明天一天不用上课,他还是觉得很开心的,家庭作业嘛,先放一边,他现在已经在规划着该去哪玩了。 下课铃一响,陈半夜已经吸溜着鼻涕跑到了天游子身边,他看着正不紧不慢收拾东西的天游子,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我说句号,你快点,今天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句号’是天游子的外号,不用说,当然是陈半夜给他取的。因为两个人要好,所以陈半夜对于天游子生气时叫他的外号‘狗屎’毫无办法,只好也给他取了个外号以示报复。但天游子学习成绩好,人缘也不错,同学们很少叫他,所以这两个外号其实大多就是这俩人之间的昵称罢了。 天游子抬头看了看他,不紧不慢地说:“狗屎,放了学不回家,大人会着急的,再说,还要做作业呢!” 陈半夜急了:“你个臭句号,你一天不做作业能死啊!你就不知道那个地方多好玩,反正明天还一天呢,你还怕没时间做作业啊!” 这一来天游子不免也有些动心了。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就算是他再怎么沉稳,那种小孩子特有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他心想反正现在天还早,爸爸妈妈也没下班,就跟他出去玩会探探险也没啥。 想到这天游子也就点头答应了下来:“那行,我就跟你去看看。到底是啥地方啊?看你整天神神叨叨的,准没啥好事!” 陈半夜乐了,一伸手拉起他转身就走:“你不用问,那地方也不远,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保证你去了不后悔!” 两个人出了学校门口,陈半夜拉着天游子直接蹿进了学校后边的一条小胡同,七拐八拐的,两个人不大一会就转到了学校后边的一片小树林里。 那时候的天津不像现在,城里还有许多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这片小树林所在的地方是一座高高的土丘,属于那种闹市中的未开发地带。这里树木葱郁,遮天蔽日,高高的灌木丛夹杂在那些粗大的树木之间,就算是大白天也有一种阴森森的意味。天游子虽然在这里上了很长时间的学,却一直不知道就在一墙之隔的学校后边还有这么一个神秘的所在。 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刚一走到树林边缘,天游子就觉得身上一阵刺骨的寒意,就感觉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一样。然而等他站住往四下里踅摸的时候,却只听到风过林梢发出的窸窣声时起时伏,周围根本就连一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看到他那紧张的样子,陈半夜忽然‘咯咯咯’怪笑起来:“句号,看把你吓得那熊样!这大白天的,你还怕有鬼啊!再说了,就是有鬼也不怕,正好咱抓一只来看看它们都长啥样子。” 天游子不像他那么胆大包天,被他这么一说,更觉得头皮发紧。不过那时候的他小孩子心性,却不肯示弱,当即壮着胆子回了一句:“去你娘的臭狗屎,你才怕了呢!走走走!我今天非得看看这里有啥好玩的东西!” 说完伸手拨开面前的灌木丛,硬着头皮,沿着一条只能勉强容下一个人的小路当先向土丘上走了过去。 陈半夜‘嘿嘿嘿’地坏笑了两声,也不反驳,两个人相跟着一先一后进入了树林深处。 第四章 怪物 夕阳西下,天际流云被染上了一层绚丽的淡金。林深叶茂的土丘上,树影摇曳,飒飒作响,时不时有晚归的飞鸟‘叽叽喳喳’地扑棱着翅膀飘然落下,在头顶上引起一阵阵纷乱的低鸣。两边的灌木丛里,总有一些看不见的小动物在蹿来蹿去,或许是在觅食,或许是在捕猎,也或许是在求偶。 树林里本就光线暗淡,等到夕阳被远处的楼群遮挡之后,这里更是黑乎乎的一片。走在前边的天游子心里越来越觉得紧张,他总觉得周围的树林里似乎隐藏着某种看不见的危险,有一种阴影一样的东西在若即若离地跟随着他们,窥视着他们。在他的感觉里,周围斑驳的树影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牢笼,而这牢笼中不光有他们,还有另外一个隐藏在暗处,随时都会扑出来把他们撕成碎片吞下肚去的怪物。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不安地四下打量着,脚下也不由得越来越慢。这种恐惧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后边的陈半夜自然也很快感受到了他的恐惧。他那双贼溜溜的小眼睛转了两转,使劲咽了两口唾沫,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嘻嘻地说:“臭句号,你是不是真怕了?怕了的话咱就......” 小男孩就怕激,最讨厌别人说自己胆小,当然小时候的天游子也不例外。他本来已经有了打退堂鼓的意思,但这时候一听到陈半夜说他怕,顿时恼怒起来:“臭狗屎,你才怕呢!你不是说这里有好玩的东西吗?怎么到现在也没看见?这不就是一个破树林子吗?” 陈半夜见自己奸计得逞,连忙嘿嘿笑道:“好好好!我就知道我的朋友不是孬种!你别急,前边那棵大树后边就到了。”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天游子回去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硬着头皮跟在陈半夜身后绕过那棵合抱粗的大树,眼前随即很突兀地出现了一块两米多高的巨石。巨石很平整也很光滑,在高高的灌木丛掩映之下,正对他们的这一面似乎还有一些图案和字迹。 如果是放到现在,那天游子和陈半夜一眼就能看出这块巨石非同寻常。因为它呆在这里太奇怪了,跟周围的东西显得非常不协调。为什么呢?因为这四周全都是松软肥沃的泥土,他俩这一路上根本就连鸡蛋大小的石块都没发现一块,而眼前这块巨石重量不下十吨,而且很明显有人为雕琢打磨的痕迹,它是从哪来的?又是干什么用的?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地方绝对隐藏着某种秘密或是危险。 只可惜那时候他俩就是不懂事的小屁孩,哪里能想得到这些?见到巨石,这陈半夜不但没有害怕,反而顿时来了精神。他拉着天游子疾走两步,上前指着巨石下边兴奋地叫了起来:“句号,你快来看,这里有个大洞。你一向脑子聪明,你琢磨琢磨这里边到底会有什么东西?” 天游子顿时也忘记了害怕,他顺着陈半夜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那块巨石旁边看到了一个直径大约半米左右的洞口。这个洞口周围生满了密密麻麻的灌木和蒿草,非常隐蔽。如果不是陈半夜指给他看的话,恐怕他走到跟前都有可能发现不了,也不知道陈半夜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发现这个洞口的。 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洞口,天游子忽然觉得某种感觉变得异常清晰起来,他几乎可以非常肯定地相信,这个洞里隐藏着一些很可怕的东西,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从一进入树林就感受到的那种恐惧都有了一个明确的指向:那种若即若离一直跟着他们的东西,就藏在眼前这个洞里! 然而粗线条的陈半夜似乎根本没什么感觉,他吸了吸鼻子,大咧咧地说:“哎,我说句号,你说这个洞里边能有啥?会不会有什么宝贝?或者,里边会不会藏着鬼?或者是很粗很粗的那种大蛇?” 已经感觉到了危险的天游子可不想跟他废话,他本能地意识到他们必须马上离开,因为如果这个洞里有什么东西的话,不要说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鬼,就算真的只是一条大蛇或是其他什么野兽,那也绝对不是他们俩小孩子能够对付得了的。 想到这儿,他也不管陈半夜愿不愿意,闷声不响地拉起他往回就走。陈半夜还有点不愿意,一边挣扎一边问:“哎,我说句号,你抽啥疯呢?咱们还没研究研究哪!” 然而天游子这时候虽然不能确定那洞里边到底有啥东西,却就是感觉这个地方不能多呆。他回过头恶狠狠地看着陈半夜说:“研究研究?研究你个臭狗屎!快走!走慢了小心里边的东西出来咬死你!” 说实话这洞口周围的气氛确实非常诡异,陈半夜虽然莽撞,但他可也不傻,其实他之所以叫上天游子来一起探险,就是在潜意识里也感受到了某种危险。要不然凭他那种野马一样的性格脾气,恐怕在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地方的时候就已经钻进洞里研究研究去了。此时听到天游子说得恐怖,不由得也是后脊梁冒凉气,不敢再说,跟着便走。 就在这时候,两人就听到背后好像有什么动静,咯吱咯吱的,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骨头的声音。这声音时断时续,好像就是从那个洞口里边传来,在这傍晚的树林里传得极远。这小孩子的想象力向来丰富,声音甫一入耳,两个人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一副血淋淋少儿不宜的恐怖画面。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那瞪圆了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恐惧。那陈半夜枉称胆子大,此时却吓得双腿发抖,嘴里‘咯咯咯’直响。天游子往前跑了两步,忽然发觉身后没人,急忙硬着头皮回头去看时,却一下子惊呆了。 在陈半夜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而那种瘆人的‘咯吱’声,正是从那个黑影身上传出来的! 天游子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黑影浑身生满了长长的黑毛,锯齿獠牙,一双蒲扇般大小的利爪中紧紧地抓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正在一边啃一边慢慢向陈半夜逼近呢! 要说这天游子虽然出身贫寒,但他始终是一个出身繁华城市的孩子,几时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和这么可怕的生物?他大叫一声转身便跑。然而他跑了几步之后却又停了下来——陈半夜这熊孩子还是没跟上来! 天游子看似文静,骨子里却是非常坚强。在他小小的心灵里边,陈半夜还是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的,他似乎也知道,如果他就这么跑了,很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个臭狗屎了。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望在他心中油然而生,瞬间战胜了那种莫名的恐惧。他回过头向陈半夜看去,却见那个黑影就停在陈半夜身后不到一米远的地方,两只利爪不停地往前抓挠着,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够不到他。就好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绳索把那个黑影固定在了那个地方,尽管黑影不停地咆哮挣扎着,却始终难以再往前一步。 陈半夜不敢回头去看,但他显然也听到了身后那个可怕的声音,也意识到了那种巨大的危险。他想跑,但整个身子却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他想喊,却又发觉自己的嘴里已经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不远处的天游子跟他之间就像是隔了一层水雾,荡漾着,波动着,不停地扭曲变形。 虽然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却已经清晰地嗅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他不明白,自己此时的情形其实是由于太过恐惧而造成的幻觉,他只知道,自己走不了了,身后的怪物马上要吃了他! 然而不远处的天游子却慢慢地看出了门道:那个黑影虽然可怕,但是它离不开那个地方,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牵制着这个怪物,现在陈半夜虽然近在咫尺,但它显然伤害不到他。 最初的恐惧过后,天游子终于慢慢地迫使自己镇定了下来:他必须要过去营救陈半夜,要不然,如果陈半夜坚持不住往后一倒,那可就是肉包子打狗了。他甚至相信,陈半夜虽然叫做臭狗屎,但那个黑影显然不这么认为,它肯定觉得陈半夜的肉很嫩很香——那家伙连骨头都不剩地把那个小动物吞下肚子之后,正紧盯着陈半夜流口水呢! 确定那个怪物走不过来之后,天游子的胆子也就慢慢大了起来,他紧盯着那个怪物的脸,试探着一步一步向陈半夜接近。怪物似乎也意识到了他的意图,嘴里那低沉的咆哮声中充满了愤怒。然而不管它怎么挣扎,却始终难以往前再走一步。 天游子小心翼翼地来到陈半夜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往后一带,那小子顿时像个布口袋一样‘扑通’一声跌在了他的脚下。 第五章 盗洞惊魂 这时候天游子也没心思骂他了,连忙低头把他拉起来,还莫名其妙的顺手在他脑袋上来了一巴掌:“臭狗屎,你不是胆子大嘛!怎么这么怂?!没事,这东西过不来!” 要说这事也确实奇怪,按理说这么小的孩子,看到这种可怕的怪物,就算明知道对方威胁不到自己,恐怕也会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跑掉。可奇怪的是,这天游子此时却似乎对这个怪物产生了兴趣,他也不理身边早已吓尿了裤子的陈半夜,竟然对着那怪物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这个怪物的样子好像是个人,但是骨架要比一般人高大粗壮了许多,而且浑身长毛,除了一对闪烁着绿光的眼睛之外,一张脸就像隐藏在乱草之中,根本看不清长啥模样。 在那挣扎了许久之后,怪物似乎也累了,它恶狠狠地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嘴里‘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好像很生气很无奈的样子。而更让这俩熊孩子感到好奇的是,这怪物嘴里呼出的气息很臭很凉,而且还带着一种白里透青的颜色。 这时候,陈半夜也有些缓过劲来,他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害羞,很急于在小伙伴面前挽回颜面。他眼珠一转,顽皮心忽起,顺手脱下裤子就想对着怪物撒尿。然而可惜的是他忘了,自己的裤子现在还是湿淋淋骚呼呼的呢,哪里还能尿得出来? 天游子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撇撇嘴,大模大样地掏出小鸡鸡很拉风地冲着怪物撒了一大泡尿,一边撒一边还忘不了打击陈半夜:“你个胆小鬼!自己裤子都尿湿了,逞什么能啊你?!” 两人只顾在这里顽皮,却没发现西边的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就在树林上空最后一线亮光消失的同时,那只怪物忽然大吼一声,向着两人一下子扑了过来——那种束缚它的神秘力量消失了! 两个熊孩子猝不及防,眼看着避无可避,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一低头从怪物腋下钻了过去。身后恶风袭来,眼前无路可去。慌不择路之下,两个小子不约而同,一先一后分开灌木丛,一头钻进了那个让他们心惊胆战的洞口。 前边咱们就说过,这个神秘的洞口直径大约在半米左右,四壁布满了整齐细密的鱼鳞状挖痕。如果是内行人看到,立刻就能明白这是一个盗洞,而且还是那种非常专业的盗墓者——摸金门或是发丘天官门的手法。而他们身后的这个怪物,正是那些专业盗墓贼也闻之色变的一种墓穴生物——僵尸。 小孩子身体瘦小,行动灵活,这个对于大人们来说相对有些逼仄的盗洞,他们俩钻进去之后却是没有一点行动上的障碍。身后那个怪物的怒吼声正在迅速跟来,两个人根本不敢稍作停留,也顾不得害怕,更顾不上去想另一件更为严重的事情:这个怪物本就是从眼前这个洞里边钻出来的,他们这一来,岂不是跑到人家老窝里来了?而且这个洞里边,是不是还会有这个怪物的同伴?如果有,那他们岂不更是送羊入虎口了? 盗洞里完全没有一丝光亮,两个人只能凭借着本能沿着这条不知道通往哪里的通道快速地爬行。好在急速的运动抵消了他们心中难言的恐惧,他们只知道危险来自身后,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那种意识去考虑自身此时的处境。也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虽然身处险地,两个熊孩子倒是还能保持相对的冷静。 毕竟只是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又是身处在绝对的黑暗之中,他们的行动速度又怎么能比得上常年生活在地底的僵尸?前边的通道似乎漫无尽头,而后边的怒吼声却已经近在咫尺。正在拼命爬行的天游子忽然看到前边似乎出现了一点亮光,不由得加快了爬行的速度。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觉得身下一空,两个人同时惊叫一声,先后往下边坠落下去。 好在他们坠落之处并不是太深,也就一米多不到两米的样子。但是两个人实在是没有防备,后边的陈半夜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天游子的后背上。 还不等他们俩反应过来,就听脑后风响,那个怪物也随即趴在了陈半夜的背上。一阵浓重的腐臭味道倏忽传来,极度的恐惧加上这沉重的撞击,两个熊孩子几乎瞬间便要晕了过去。 若是按照一般的情况,两个小孩子落在僵尸手里,那根本就是有死无生的结局,然而让他俩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僵尸忽然怪叫一声,不但没有攻击他们,反而一下子跳了起来躲到了一边。 借着后边盗洞中和前边不知道什么地方射进来的微弱光线,就看见那个怪物身上冒起了一阵白色的烟雾,胸前的黑毛就像是遇到了硫酸一样,正在大片大片地剥落着。 两个熊孩子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却也明白机不可失的道理。顾不得交流什么,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爬起来就跑。 眼前似乎是一个面积颇大的地下空间,只是光线实在太暗,他俩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在这个空间的中心放置着一个长方形的大盒子一样的东西,而在这个大盒子对面,就有一线微弱的亮光。 这俩熊孩子虽然年纪小,却是脑子灵活,一看就知道那里肯定能够通到外边,于是不约而同,绕过那个大盒子就往光亮处跑。然而那个怪物似乎并不甘心,稍微迟疑了一下,随后追来。 也不知道陈半夜到底是倒了哪门子霉,大盒子另一侧的天游子很顺利地就跑了过去,但陈半夜却不知道被脚下一个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狗吃屎。 那怪物的动作很快,他这里刚趴下,怪物的爪子已经又抓住了他的脚踝。陈半夜大叫一声,顺手在地上抓起了一个铁疙瘩一样的东西,也不管害不害怕了,一翻身,一咬牙,扬手就往那怪物的头上砸去。 那怪物似乎对这个东西颇为忌惮,竟然松开爪子往后退了两步。这下子正回过头来想搭救陈半夜的天游子看清楚了:那个怪物一抓到陈半夜那被尿湿了的裤子,它的爪子上就冒起了一阵白烟——那东西怕尿?! 天游子灵机一动,趁着怪物迟疑的当口,几步跑到陈半夜身边,一把将他的裤子给扯了下来。(那时候的小孩子,流行那种松紧带的裤子,省得扎腰带麻烦,所以一扯就掉)。陈半夜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就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候还忘不了大骂一句:“臭句号你他妈有病啊!脱我裤子干啥?!” 天游子抬脚在他光溜溜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嘴里大叫一声:“臭狗屎快跑!我有武器了!”说话间眼睛一扫,模模糊糊地又看见地上有一个像是两只大手套一样的东西,中间还有一根细细的链子连着,于是顺手也捞了起来。 对于天游子,陈半夜一直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既然他说有武器对付怪物,那他就无条件地相信他有办法。他抬手看看手里的铁疙瘩,想扔又没舍得扔,随手往身后的里一塞,转回头就往亮光处跑了过去。 这一来僵尸可不干了,到了嘴边的小嫩肉想跑,那怎么行?它使劲地甩了甩仍在冒烟的右爪子,大吼一声,竟然绕开离它最近的天游子,直接往陈半夜扑了过去。看它的样子,似乎是怕前边的跑了,剩下一个不够吃的样子。 陈半夜听到身后脚步声响,百忙中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大爪子已经拍向了自己的后脑勺。他大叫一声往前一蹿,僵尸的大爪子无巧不巧地又拍在了他背后的书包上。 可能像今天这么倒霉的僵尸也是绝无仅有吧,就见陈半夜的书包上闪出了一抹淡淡的黄色微光,只听那个僵尸又是一声怪叫,硕大的身体竟然一下子凭空弹起,‘噗通’一声重重地摔在了追过来的天游子面前。 这时候天游子也豁出去了,趁着僵尸正在挣扎呢,他一下子把手里抓着的那条浸透了陈半夜的童子尿的裤子蒙在了僵尸的脸上,顺手还把两根裤腿拉到后边给挽了个死扣。 刺鼻的浓烟从僵尸的头上冒了起来,它浑身颤抖,两只爪子四下挥舞,却又好像不敢去抓头上的裤子,竟然就这么哀嚎着在地上打起滚来。 天游子绕过僵尸,几步跑到吓得半死的陈半夜跟前,拉着他的手继续跑。身后的哀嚎声渐渐低了下来,天游子一边跑一边回过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那僵尸好像是睡着了一样,竟然躺在那不动了。 不过这时候他们可实在是没啥勇气再回过头去拿陈半夜的裤子了,光着就光着吧,前边是一个比先前那个稍小了一号的洞口,直径也就大约三十公分左右吧,不过小孩子钻进去应该是没啥问题。 等到这俩熊孩子不要命地从地底钻出来的时候,天可是已经完全黑透了。两个人死里逃生,虽然又累又饿陈半夜还光着屁股,却也实在是不敢再在这鬼地方停留,当即稍微辨别了一下方向,发现他们现在已经来到了这个大土丘的背面。 再回去两个人是不敢了,于是只好就近找到一条街道,趁着夜色,尽量躲避着来往的行人往家里跑去。 第六章 怪老头 经历过这件事之后,陈半夜对于天游子当天的表现可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虽然桀骜不驯,却也非常清楚,如果不是天游子胆大心细,在那种极度危险的环境中依然能够保持相对的冷静,并且能够始终对他不离不弃,说不定自己的小命早就交代在那个怪物手里了。也就是从那次开始,他就对自己这位小伙伴产生了由衷的敬佩之意,虽然在两人日后的生活中他仍旧表现得随随便便,但是一旦碰到大事,却往往对他言听计从。 话又说回来了,虽然两个孩子在家里都比较受宠,但这么浑身狼狈地回到家里,这顿揍本来是应该免不了的。然而惊吓之下,两个熊孩子回到家就一起发起烧来,夜里睡觉都是一惊一乍的,嘴里说着一些让人莫名其妙却又非常吓人的话,什么‘臭狗屎(臭句号)快跑!’,什么‘别过来,别吃我’等等。这么一来家里的大人只顾着心疼,哪里还有心思去教训他们?所以说两人因祸得福,倒是免除了一场皮肉之苦。 刚开始的时候,两家的大人还以为是俩孩子晚上在外边疯跑着凉了,尤其是看到陈半夜光着屁股跑回家的样子,大人们更是坚定了这种想法。然而等他们带着孩子跑了几天医院之后,却发现这事挺怪的。一到医院,俩孩子就退烧,不管咋检查也检查不出什么毛病,等一离开医院回到家,得,病又来了。 折腾了几天之后,终于有一位好心的老中医偷偷告诉他们:“这俩孩子啊,可能是得了什么‘癔病’,这种病在医院是看不好的,还是另想办法吧。 听老中医这么一说,陈半夜来自农村的爷爷奶奶就明白是咋回事了。可明白归明白,事情却着实有点不好办。为什么呢?因为那时候国家的思想管制很严,到处都在破除封建迷信。不要说是天津这样的大城市,就算是农村,那些神汉巫婆也都闭门谢客,谁也不肯招惹是非。在天津这样一个大城市里,大多数人都有点文化,以无神论者自居,想找个能治疗这种病的人,那可真是难比登天。 或许是这俩熊孩子命不该绝,就在两家大人都束手无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的时候,一个人的出现终于打破了这个僵局。这人是个老道士,也就是天游子后来的师父。 话说这一天,天游子的爹妈还有陈半夜的爷爷奶奶带着俩孩子从医院回来,一路上正愁眉苦脸地商量着咋办呢,突然间就有个老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老头穿着一件脏兮兮的长袍,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了,浑身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臭味。头发花白,胡须老长,油乎乎的打着卷,不知道怎么搞的,额头上有个大青包,脸上脖子上还有几道血痕,就好像刚跟人打过架一样。 两家大人因为孩子的事心里正烦着呢,挺善良的人这会儿也没了耐性。这乍一看到这么一个叫花子一样的糟老头拦住他们,自然不会有啥好话。天游子的爸爸年轻一些,说话就有点冲:“哎我说,你这老头咋回事?要饭也不看好了找谁?没看见我们这孩子病着呢吗?一边去,一边去!” 说着话用手一扒拉老头,就想把他推到一边去。没想到这老头看着挺瘦弱的样子,力气倒是蛮大的。天游子的爸爸整天在工厂里干的就是体力活,身强体壮,本以为这随手一划拉,老头就算不摔倒也得打个趔趄,没成想人家站在那里根本就是纹丝不动,倒是把天游子他爹给闪了个趔趄。 这一来天游子他爹脸上可就挂不住了,街上人来人往的,那么多人看着呢!他眼一瞪正要发火,没想到老头一句话就把他的火气给压下去了:“兄弟别发火,这俩孩子的病,我能治。” 两家人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虽然看着眼前这个老头的样子实在有些不敢恭维,但还是觉得心里升起了一线希望。陈半夜的爷爷伸手拉了拉天游子他爹,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很和气地问道:“这位大兄弟,你说孩子的病能治,你知道孩子生的是啥病吗?” 老头笑了起来:“嗬嗬嗬嗬,这老哥心眼不少啊!还知道投石问路。放心吧,既然我说能治,那就是知道孩子生的啥病。”说着往两家人身边凑了凑,小声说道:“孩子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吓着了,也就是说啊,掉了魂了。” 这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一开始被老头身上的那种臭味给熏得直皱眉的天游子他娘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她也顾不得一旁的丈夫直翻白眼,竟然一把拉住老头那油腻腻的袖子就往家里拉:“哎呀,老先生,既然能治病那还说啥?走走走,先回家。” 这时候天游子他爹和陈半夜的爷爷奶奶也觉得是真的碰到了高人,自然也就自动忽略了老头刚开始给他们的那种猥琐印象。一时间反而想当然地人为那些真正的世外高人似乎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对待老头的态度当时就变了,一个个都是一副高山仰止的样子。 那老头并没有在乎这些人的前倨后恭,脸上反而是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他毫不客气地摆摆手,大模大样地说道:“那好!头前带路。” 这表情落在众人眼里,不由得又对这老头的身份犯起了嘀咕。然而正所谓病急乱投医,就算是明知道前边是个坑,恐怕两家的大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跳了。更何况不管咋说,一个陌生人一照面就说出了孩子的病根,如果没有一定的本事,恐怕是做不到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父母对于孩子的那种不计代价的疼爱,又有几个当子女的能够真正体会? 按照一般的情况,像这种招魂的事情,应该是在丢魂者自己家里进行。因为魂魄本能地想去的地方,往往就是自己最熟悉最亲切的家。不过这老头并没有那么做,用他的话来说那样太麻烦,还得分两次去做。‘不就是给两个小鬼头叫叫魂嘛!小事一桩!稍微动动手脚就办了,不用那么麻烦’。 看到老头信心十足的样子,两家大人更是对老头高看一眼。那时候天游子家的条件相对比较好些,置办一些应用的物品也简单方便,于是他们一商量,就把两个孩子全都带到了自己家里。 到家之后,老头并不急于去做法事,而是先让天游子他娘烧水洗澡、做饭做菜,据说是因为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洗澡了,怕到时候因为身上太臭熏到孩子的魂魄,再不愿意跟他回来那就不好了。至于酒菜,他更是说得理直气壮:这俩熊孩子的魂魄丢在了一个很隐秘的地方,而且离他们家还挺远,给他俩叫魂,应该是一件体力活。人是铁饭是钢嘛,不吃饱了肚子怎么有力气干活? 对于他的这种理论,众人自然不能反驳。人家到现在为止也没提起过任何报酬的问题,总不能连一顿饭菜也不舍得吧?于是两个男人负责陪着老头聊天喝茶,两个女人则分工合作,烧水做饭买酒买菜有条不紊。 洗澡的时候,老头提着自己的那个大包关上房门。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样子已经完全变了:几个大人竟然眼前一亮,颇有一种相当惊艳的感觉。老头脸上的胡子不见了,就连脸上的伤痕、额头上的青包也奇迹般地消失了。乱糟糟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而且还在头顶上挽了一个簪。他身上那件破烂脏污的被一袭青色的道袍代替,手里还拿了一只雪白飘逸的拂尘,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道骨仙风,飘逸出尘,哪里还是街上那个臭要饭的?完全是一位高妙全真嘛! 不过等到上了饭桌,这位道士的原形马上就又显露无疑:‘吧嗒’一口菜,‘滋溜’一口酒,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一大桌子酒菜竟然让他一个人给扫荡了一多半。完全是一副三年没吃过饱饭的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吃完了饭,老头变成的中年道士向两家大人要了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又让天游子他爹去街上买了两盏白纸灯笼和香烛。他一个人钻到屋里忙活了好大一会,最后拿着两盏写着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并且画满了符的白纸灯笼走了出来。 两家大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呢,脸上的那种焦急根本掩饰不住。但道士却显得胸有成竹,他看了看众人,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别急,这俩孩子的魂魄是丢在了一处聚阴之地,以我的本事,给他们招魂那是根本没啥问题,不过需要你们帮忙。这样吧,男人阳气重,怕惊了孩子的魂魄,还是由两个女人跟着去吧!你们两个,好好在家守着孩子,等啥时候看到我点在屋里的蜡烛连闪三闪的时候,孩子的魂就回来了。现在,你们先照顾孩子睡觉。” 说完也不管众人有没有意见,自顾自将两个灯笼往两个女人手里一塞,甩手背上自己的包裹,回过头走进了门外的万家灯火之中。 第七章 古墓招魂 从始至终,这道士都没有询问过两个熊孩子生病之前到底去过哪里,然而他出门之后,居然只是靠着手里一个小小的罗盘指引,便从迷宫一般的大街小巷中穿过,带着两个老娘们直接来到了学校后边的小树林。 此时已经接近半夜时分,周围大部分的楼房已经没有了灯光,小树林里更加阴森黑暗,透着一股诡异莫名的气息。中年道士吩咐两个老娘们点亮了手里的白纸灯笼,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土丘上方走去。 道士手中的罗盘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那块大石头下那么隐秘的一个洞口,他竟然在这样一个夜里,在这样一种环境中没有丝毫迟疑地走到了跟前。 这深夜时分,来到这样一个地方,两个老娘们本就有些胆战心惊,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在心里暗骂两个熊孩子的顽劣:这种地方也是俩七八岁的小孩子好来的?这不完全是作死的节奏吗?不过心里骂归骂,这时候她们可不敢骂出声来,因为事前道士就给她们说清楚了:在得到他允许之前,两个人不管看到什么或是听到什么,都不许说话,以防惊吓了孩子的魂魄,或是引起其他孤魂野鬼的注意,再对两个小子的魂魄不利,那就麻烦了。 这番话说得两个老娘们更加紧张,出于对孩子的关心,她俩竟然真的就紧紧地闭着嘴,尽管害怕加紧张之下已经浑身是汗,但一直到那个恐怖的洞口出现在面前,两个人始终都是一言不发。 道士对她俩的表现似乎颇为满意,他站在那块巨石面前,似乎并不太在意那个古怪的洞口中可能存在的危险,却抚摸着那块巨石默然半晌,脸上的表情竟然颇有些伤感和无奈。 两个女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又不敢问,只好站在他后边发呆。然而就在这时候,洞口中忽然有一声低沉的吼叫声传了出来。那吼叫声中似乎包含着数种情绪:痛苦、无奈、噬血、渴盼等等,就好像是一个已经失去理智多年的疯子,突然间见到了失散多年的至亲之人,他本能地想要倾诉,想要走出那种无形的阴霾,但是他所知道的表达方式却只有杀戮和破坏,他在渴望亲人的陪伴,渴望亲人鲜血的温暖。 道士回头对两个女人吩咐一声:“你们俩在这等着,看这样子,贫道必须进入这墓穴中一趟了。唉!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麻烦!” 一听这话,两个老娘们浑身就是一哆嗦,一个憋不住,顿时同时叫出了声:“墓穴?!您说这是个坟?!” 道士一瞪眼:“吵吵啥?!这当然是个坟,而且还是个大坟。唉!这俩孩子能找到这里,并且能在这么小的年纪从这座墓穴里逃出生天,看来贫道的师徒之缘确实是到了。只是师父......师父他老人家怎么会......怎么会......唉!这些该死的盗墓贼!” 说完也不再多说,竟然一俯身,直接就往墓穴里钻了进去。 白惨惨的灯光照射在两个女人脸上,阵青阵白,神情不定,连嘴唇都发青了。这时候天可没那么冷,两个人明显是被吓得,而且说实话,这个地方的温度似乎也确实要比树林外边低了好多,身上冷飕飕的,不停地起着鸡皮疙瘩。不过孩子的病要紧,两个人就算再怎么害怕,也不敢这时候半途而废地走人。只能互相用眼神给对方壮胆,希望尽可能坚持到道士出来。 再说道士。他进入墓穴之后,顺手从包裹里取出一个火折子一晃,然后又取出一支火把点着了。看他有条不紊不慌不忙的样子,倒好像是早就知道要到这种地方来一样,而且,他举着火把绕着墓穴缓缓地走动,竟好像是对这里的布局颇为熟悉。 火光照耀之下,可以看到这个墓穴占地并不算太大,四壁全是用一些长条形的砖石砌成,上边还用一种血红的颜料涂绘了一些内容奇怪的壁画。更奇怪的是,墓穴中空空荡荡的别无他物,只在中心位置很突兀地放置了一口巨大的石棺。棺盖已经被掀开了一大半,斜放在棺顶上,摇摇欲坠的样子。 整个地面是一副巨大的阴阳八卦图,石棺就放在八卦图的中心。在距离石棺不远处的地面上,一个浑身黑毛的人形怪物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头上蒙着一条小孩子的裤子,而那种低沉的怪吼声,正是从裤子下边传出来的。 道士摇头晃脑地走到怪物跟前蹲下,小声嘀咕:“唉!师父啊!你老人家可真够惨的,不但被人端了老窝,还差点被你徒孙给玩死,唉!看来你老人家人品不咋地啊!嘿嘿!嘿嘿!还好,你收了我这样一个好徒弟,关键时刻总是能给您老人家擦擦屁股!” 说完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蓝符,想也不想地一把扯下陈半夜那条裤子,就在那怪物正想爬起来的一瞬间‘啪’地一声将蓝符贴在了怪物的额头。怪物顿时安静了下来。 道士蹲在那儿发了一会呆,然后想也不想地走到石棺跟前往里一探身,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过后,竟然从棺材里边划拉出了两副骷髅骨架装在了一个袋子里丢到墓穴一角。一边丢一边还说:“两位一位摸金,一位发丘,身具崂山、茅山两家秘术,确实是本事不小!不过你俩跑这儿来干啥?找死吗?也不想想这样的墓葬本就是道家之人养尸之地,我龙虎山‘天元青丝陷魂阵’专门针对道术高手而设,你们俩敢来我师父头上捋虎须,还破坏了阵眼,引得我师父尸变成魔,被他老人家吸血食肉,那也是罪有应得。嘿嘿!贫道给你们说这些又有啥用?恐怕你们俩倒霉蛋的魂魄也已经被我师父给吞了吧?嘿嘿!嘿嘿!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啊!活该!太他妈活该了!” 做完了这些,他一改刚才的那种惫懒和嬉皮笑脸的样子,走到怪物跟前焚香、磕头,嘴里喃喃低语:“师父啊!人生百年,幻梦如电,死了死了,一死百了。生如梦,死如梦,长生如死也是梦。您老人家在这龙兴之地养尸百年,结局如斯,也该豁然梦醒了吧?尘归尘,土归土,还是让徒儿送您去该去的地方吧?想来您被困在这一隅之地百余年时光,这具躯壳又变成了这幅模样,倒不如就此放下,推倒重来,再世修行,说不定倒真可以求一个再世长生。您看如何?” 说完双手连动,掐了一个繁复无比的手诀,嘴里念念有词地在怪物胸口膻中部位用力一点。那怪物口中忽然吐出一缕青白色的气体,在空中盘旋一匝,化作一个中年道者的模样,面带微笑向着地上的道士点点头,然后又变成一缕青气从墓穴另一侧的小盗洞里钻出去,消失了。那个怪物的身体急剧萎缩,转眼间已经化作一副青森森的骷髅。 道士望着青气消失的地方发了一会呆,然后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那副骷髅捡起放入石棺,盖好。这才转过头,连续两张引魂符打出,墓室中随即现出了两个模模糊糊的小孩身影。 他也不言语,信手将引魂符往自己的屁股上一贴,然后撅着屁股从盗洞里爬了出去。那两个小孩影子似乎是对道士的屁股挺感兴趣,竟然就这么争先恐后地跟着爬了出来。 墓穴外,两个老娘们正苦苦地等呢,这时候一看到道士出来,连忙迎上前来。道士也不废话,从屁股上取下引魂符往哪两只灯笼上一引,引魂符无风自燃。 按照道士的吩咐,两个老娘们提着灯笼回头便走,一边走,嘴里还得不停地念叨:“天居(半夜),跟娘(奶奶)回家喽!” 虽然看不见,但是不管是天游子他娘还是陈半夜的奶奶,她们都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在一直跟着,并且身后的东西还给她们一种很熟悉很亲切的感觉。 不过她们可不敢回头,因为道士专门叮嘱过:“叫魂回来的路上,不管你听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都绝对不能回头,要不然小孩子的魂魄很可能会被大人嘴里呼出的阳气给冲跑,那时候再想招魂可就难了。” 路远,道士又在墓穴里耽误了很长时间,等三个人回到天游子的家的时候,两盏灯笼里边的蜡烛都即将燃尽了。房间里烛光摇曳,两个熊孩子并排躺在天游子的小床上,小脸通红,呼吸急促,显然又在发烧。 就在这时,两人床头上的两支蜡烛火焰闪动,突然间拉出两条青幽幽的长丝直指两人顶心。两个女人提着灯笼走入房间在两边站住,那道士走上前去,双手在虚空中一捞,就好像是抓住了两个什么东西一样直接按在了两个孩子的头顶。 两个孩子同时皱了皱眉,似乎是想哭,却又没有哭出声来。就见他俩一个‘吧嗒’了一下嘴,一个翻了个身,复又沉沉睡去。 直到此时,那道士才终于又笑了:“好了!这俩熊孩子可真是胆大包天,那种地方也敢去!你们也休息吧,等他们睡一觉,也就啥事都没了。” 两个女人放下灯笼扑上前去,就见两个孩子呼吸均匀有力,体温也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 第八章 天官印 第二天一早,两个熊孩子就早早地醒了过来,看起来精神头蛮好,一起床就嚷嚷着喊饿。折腾了这许多天之后,两家大人早就忘记了生气,只管忙活着给他俩做了一顿好吃的,看着他们吃得肚子溜圆这才放心。 等他们吃完了饭,静下来了,两家大人这才仔仔细细地询问有关那个隐藏在学校后边古墓的事情。小孩子不知道好歹,也不懂得后怕,反倒觉得自己挺英雄的。见大人一问,就竹筒子倒豆子,一股脑把那天的经历给说了出来。 至于丢魂之后的那段经历,在他们而言就只是一场很长的噩梦了。他们只记得自己睡着之后,总是感觉自己仍然呆在那座古墓里,那个浑身黑毛的怪物虽然一直不能动,却总是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带有威慑之意的吼叫。他们俩想跑,却发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不管自己怎么转悠,有时候明明看着那两个洞口就近在咫尺,却怎么也走不过去。 直到昨天夜里,他们突然发现迷宫里边来了一个道士,他在那个怪物身边鼓捣了好大一会之后,就看见那个怪物变成了一个跟这个先来的道士年纪差不多的,很慈眉善目的道士,两个道士好像还挺熟悉地互相打了个招呼,然后这个怪物所变的道士就走了。 后来,先来的道士屁股后边出现了两盏灯,他们觉得这个道士挺亲切的,于是就跟在他后边走。出了墓穴之后,他们又看见了自己的娘和奶奶一人打着一盏灯笼在前边走。这时候两边的街道上有很多奇形怪状的人围了上来,好像也想跟着那两盏灯笼回家。可是很奇怪的是,一旦那些人靠近,那两盏灯笼上就会弹出一些很奇怪的字符,甚至有时候还会跑出来一些很凶恶的小人,把那些怪人赶走。 等好不容易到了家,他们突然觉得很累很想睡觉,这时候那个道士一手一个把他们拎起来扔到床上,接着他们就睡着了,醒了之后就发现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 作为城里人的天游子爸妈并不太懂这些,但陈半夜的爷爷奶奶可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对于这些封建迷信的事情可懂得不少。他们一听就明白了这件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经过他们的一番解释之后,天游子的爸妈开始真正对那位神秘的道士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知道,这位道士和那些走街串巷的江湖骗子不同,确实是一位有真本事的世外高人。 中午时分,那位中年道士又来了,与昨晚做法事的时候不同,今天他又恢复了那种脏兮兮、吊儿郎当的叫花子样子,只不过因为昨天刮了胡子,脸上光洁一些,倒是不像第一天见到他时像个六七十岁的糟老头。 因为担心孩子的身体,所以天游子他娘和陈半夜的奶奶并没有出工,也没把陈半夜接回家去,两个熊孩子正在小院里叽叽咕咕地玩着呢,两个女人担心孩子会再闯祸,就搬了马扎坐在不远处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家常,顺带着监视着这俩熊孩子。 不管咋说,这中年道士都算得上是两个孩子的救命恩人,再加上此人昨晚的表现确实是可圈可点,他在两家人眼里已经是一位游戏人间的神仙之流的人物,所以他这一上门,两个女人自然是尊敬有加,就连那俩熊孩子也对他产生了一种很强的亲近感。 然而道士今天却并不想和那俩女人说话,很直接地说了一句:“我今天是来找这俩小捣蛋包的,有点事我想问他们一下,你们别跟着。”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无可辩驳的威严,这和他那脏兮兮的惫懒样子极不协调,但两个女人却根本兴不起一点反驳的意识,竟然就这么乖乖地搬着小马扎走到了院外,有意无意地充当起了警戒的角色。 看着眼前这两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一个沉稳冷静,一个顽皮跳脱,道士脸上也禁不住流露出了一抹温暖的笑意。他抚摸着两个人的脑袋,和颜悦色地问道:“说说吧!你们俩从那个洞里边带了什么出来?别想着骗我啊!就算你们不说,我也能猜得到!” 天游子和陈半夜对视了一眼,陈半夜向天游子眨眨眼,那意思是别上当,别说。然而天游子却对这位应该还算是陌生人的道士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他总觉得这人和他身边所有的大人都不一样,至于具体有哪些不同他也说不出来,但是他就是非常愿意和他亲近,愿意和他分享所有的秘密。 那时候天游子家里的条件并不好,住的还是那种城市里象征着脏乱差的大杂院。平时一旦到了上班时间,大院里除了会有几个老人留守之外,根本也没有其他人在家。他也不理陈半夜,直接拉着道士的手往家里走去。 陈半夜见天游子不搭理他,又不敢当着道士的面直接阻拦,急得他在后边直跳。不过眼看着自己也难以改变事实,只好也怏怏地跟在后边。 进了家门,天游子从自己的床底下拖出他俩的书包打开,两件沉甸甸黄灿灿的物事就露了出来。 道士面色凝重,伸手拿起这两件东西放在天游子的小书桌上,用手摸着下巴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双眼微眯,嘴里轻声嘀咕了一句:“鹧鸪穿山甲,发丘天官印,墓里黑灯鬼打墙;掘岭四海游,摸金校尉留,鸡鸣五鼓鬼上身。” 这两样东西中,有一件很明显是一方青铜所铸的大印,造型古拙中透着精巧,大印尾端是两个小巧的龙头,龙身盘绕,形成印身,爪牙宛然,鳞甲峥嵘,印台正面是八个以虫鸟篆与八分书铸就的八个小字。两个小孩子并不认识,但道士却念了出来:“天官赐福,百无禁忌。这是发丘天官印啊!嗯,你们这俩小子运气当真不错!” 两个孩子好奇,不约而同地就问:“这是个啥东西?很值钱吗?” 道士笑了:“很值钱?!这东西怎么能说很值钱呢?那是相当值钱!而且啊,这玩意就算是有钱,也根本没地买去。” 这下子陈半夜来劲了,他一把拉住道士脏兮兮的衣袖,双眼放光:“那你快说说,这东西到底是怎么个值钱法?” 道士笑吟吟地看看他,又看看一脸平静的天游子,暗暗点头:“这东西的来历啊,那说起来话就长了。你们听说过姜子牙吗?” 陈半夜摇摇头,一脸的茫然。倒是一旁的天游子说道:“我听说过,姜子牙是个很厉害的神仙,听我爹说,这天底下所有的神仙都是这个姓姜的管着,他想让谁当神仙就让谁当,就好像是......就好像是我们班主任,班里的班长、学习委员啥的,都是他任命的。” 道士呵呵笑了起来。陈半夜撇撇嘴:“臭句号你可真能扯,咱班主任能跟神仙比啊?!” 天游子白了他一眼:“你这个臭狗屎,整天除了捣蛋还知道干啥?一点常识都没有!我这是打个比方你懂吗?快滚一边去!” 陈半夜还要还嘴,道士说话了:“嗯,臭句号说得不错,要说起来,这姜子牙在神仙堆里的地位,还真有点像你们的班主任。这个咱先不去管它,总之这个东西是跟姜子牙有点关系。” 这一下两个孩子顿时都来了兴趣,一个个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道士,静等着下文呢。 道士笑嘻嘻地问:“咋的?想听?” 两个熊孩子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嗯!想听。” 道士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始说:“传说啊,当初姜子牙封神的时候,封到最后,有个人找他来了,是谁呢?就是他老婆马氏。按理说这马氏也没什么本事,更没啥功德,是没啥资格参加封神的。但是不管咋说,她始终是姜子牙的老婆啊!一夜夫妻百夜恩,这点面子姜子牙还是要给的。怎么办呢?姜子牙灵机一动,心说女人嘛,就是做家务,就封她个扫把星吧。本来这事呢,姜子牙是有点开玩笑的意思,没想到马氏倒是很高兴,也很热心,封神之后就到处跑。可说来也怪,这马氏不管走到哪,哪里都会倒霉,这一来二去,扫把星就成了倒霉的代名词。姜子牙也不好说他老婆什么啊,于是就写了一道符:姜子牙在此,百无禁忌。他老婆去哪,他就把这道符贴在哪,这样马氏就不会把霉运带给人家了。后来呢,这道符就慢慢演变成了八个字: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再后来,到了汉代的时候,有一位皇帝叫做汉灵帝,他为了给自己的俩儿子祈福,就专门请人铸造了这么两方大印赐给他们,上边写的就是这八个字。因为这两方大印上边有姜子牙的咒语,所以就成了辟邪圣物。后来曹操当权,他为了筹集军饷,就组建了这么两个部门,一个叫做摸金校尉,一个叫做发丘天官,专门负责挖掘古墓,从里边偷一些金银财宝,这两方大印呢,他就赐给了其中的一个部门——发丘天官,用来对付古墓里的僵尸鬼怪啥的,所以这两方大印又叫做‘发丘天官印’,我这么说,你们俩明白了吗?” 道士解释得足够详细,也够得上通俗易懂,不过俩孩子还是听得似懂非懂,反正就是知道眼前这玩意非常珍贵就是了。陈半夜性格活泼,随即又指着桌子上的另一件东西问道:“那这玩意呢?是不是也很值钱?” 第九章 鹧鸪穿山甲 道士又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半夜说道:“你是不是对这两件东西很感兴趣?” 陈半夜用力点点头:“嗯!我觉得这两个东西很好看,很......威风,反正我就是想要。” 道士点点头又问:“为什么呢?” 陈半夜很认真地看着他说:“这还用问?你想啊!要是我会用这个大印,等以后我再到那些大坟里去的时候,碰到僵尸啥的,不是就不用怕它们了?那多威风啊!而且我觉得吧,这另外一件既然也是从一个地方拿出来的,应该也跟这个大印差不多吧?肯定也能对付那些玩意,所以我想要。” 这时候一旁的天游子有点不高兴了:“我说臭狗屎,你可真是屡教不改狗改不了吃屎!那种地方你还想去啊?!” 陈半夜也瞪起了眼睛:“为啥不去?!你没听这大爷刚才说嘛,以前的大官都专门派人到大坟里去找好东西换钱,那就是说大坟里的好东西很多,并且没人管,为啥咱不能去拿?” 天游子不以为然:“放屁!要是没人管,那人家为啥还说是叫‘盗墓’?‘盗’就是偷,偷就是犯法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啊?” 陈半夜梗起了脖子,虽然说不过天游子,却很执拗地说:“反正我不管,这东西我肯定要。要不然这样,这个大印是我拿出来的,归我,那个像手套一样的东西是你拿出来的,归你。这总行了吧?” 天游子却很不屑地说:“用不着,这两样东西我都不要,全给你就是!只不过到时候你犯了法让公安局抓去了,或者是跑到大坟里去出不来了,可别后悔!” 道士在一边看着两个小娃娃拌嘴,也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时候他突然插嘴说道:“小句号,你对这些不感兴趣,那对啥感兴趣啊?” 天游子抬起头,一脸向往地说:“我啊,我对你把那个怪物变成骨头架子的本事感兴趣,要是你愿意的话,能不能教教我啊?” 道士一听这话,顿时双眼放光,就好像现代的人突然之间买彩票中了五百万大奖一样,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梢上去了:“好孩子!还是你识货,知道老子的本事比那两样东西值钱!不过你要想学我的本事,就要认我当师父,你干不干?” 天游子正想说话,一旁的陈半夜却也凑了过来:“不行不行!我说老头,你不能偏心,这本事你教他就得教我!我也要学!” 天游子使劲推了他一把,说道:“去去去!一边去!怎么啥事都有你啊?那两样东西都给你了,还不知足!再说了,凭啥人家教我就一定也得教你啊?” 陈半夜缩缩脖子,眼珠一转,顿时有了说辞:“这还用说?你说要不是我带你去那个树林子,咱俩就不会生病吧?要是咱俩不生病,这老头就不会来给咱治病吧?这老头不来给咱治病,那你俩根本连面都见不着,你能跟人家学个屁本事!所以说嘛,我是大功臣,这本事必须得教我!” 他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小胸脯也挺了起来,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看着两个人,倒好像他并没有闯祸,而是真的立了大功一样。 看到他这个样子,天游子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陈半夜的鼻子就骂:“臭狗屎!你可真是块臭狗屎!咋那么不要脸呢?” 陈半夜对天游子的臭骂根本不以为意,他伸伸舌头,做个鬼脸,直接无视了天游子望向了道士,脸上满是期待。 道士伸手拦住天游子,笑嘻嘻地说道:“你俩别着急,听我说。老子的本事多着呢,可不止是你们看到的这一点。不过想学我的本事人多了去了,老子总不能是个人都教吧?所以这事呢,还得讲究个缘法。这样吧臭狗屎,你选择一下,要是你想学我的本事,那这两样东西就不能要,要这两样东西呢,就别学我的本事,你选哪一样?” 陈半夜的小眼睛在道士和那两样东西之间恋恋不舍地转来转去,犹犹豫豫地问:“就不能两样都要?” 道士说得斩钉截铁:“不能!” 陈半夜犹豫了好大一会,忽然上前一把将那两样东西抱在怀里:“我要这两样东西!你的什么狗屁本事,让我学我还不稀罕学呢!哼!” 道士笑吟吟地点点头,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他回过头看着天游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小句号,你真的愿意拜我为师?” 天游子一脸鄙夷地看看抱着东西不撒手的陈半夜,嘴里嘟哝了一句:“没出息!”然后回头认真地答道:“嗯!我愿意!那东西有什么好?反正我也不想去盗墓。学了你的本事,我就能给人治病,还能打怪物救人,这样以后就不会有人瞧不起我爹和我娘了。” 道士显得很高兴,他伸手摸摸天游子的脑袋说:“那好,这件事呢,我会跟你爹娘说,相信只要不耽误你上学,这事他们是不会反对的。至于臭狗屎嘛,你们俩可以说是一辈子的缘法,不管以后你们俩干什么,恐怕都很难分开,所以呢,你们俩以后要互相帮衬,做一辈子的好兄弟,知道吗?” 听到这话,本来有点失落的陈半夜马上高兴起来,他上前一把揽住天游子的肩膀,很豪气地挺胸抬头:“这你放心,臭句号是我弟弟,我一定会罩着他的!” 天游子明显不买他的账,一把推开他:“去去去!吹牛不上税是吧?就你那怂样,以后还不知道谁罩着谁呢!以后你掉在坟墓里出不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一语成谶。 两个孩子的天真,看得道士‘哈哈’大笑起来。他伸手从桌子上拿起那两只手套一样的东西说道:“好了,现在咱们再来说说这件东西。要说它的来历嘛,可也不简单,说起来甚至比‘发丘天官印’的历史还要长些。这东西的名字叫做‘鹧鸪穿山甲’,早在春秋战国时代就有了。那时候鲁国有一位诸侯王的叔叔叫做鲁殇王,他一直醉心于研究道家长生之术。为了寻找那些上古秘方和丹药,他就在国王的支持之下组建了一支僵尸部队,专门从地下游走各国,盗掘古墓。因为这支僵尸部队只是偶尔会在夜里出现在地面上,非常神秘,加上这些僵尸的战斗力非常强悍,所以各个诸侯国虽然明知道有这样一支部队的存在,却拿他们毫无办法。然而这位鲁殇王虽然有办法控制僵尸部队,但僵尸这玩意是没什么智商的,所以碰到那些难度高的精巧机关,还得靠活人来挖掘。但是一来这古墓中太过危险,加上那些僵尸也随时都会有失控的可能,鲁殇王和他的亲信整天混迹在这种环境当中,自然要想办法自保。要说这鲁殇王不愧是盗墓界的老祖宗,这一来二去竟然让他发明了一种多用途的工具,就是这‘鹧鸪穿山甲’了。你们来看。” 他把两个熊孩子叫道跟前,指着手里的东西说:“这是穿山甲中的一部分,叫做‘手甲’,也就是手套。这幅手甲是用青铜制成,每个关节处都有可供弯曲的伸缩节,里边衬有鹿皮,戴起来还挺舒服。要么说你俩小子运气好呢,这手甲所在的那座墓非常特殊,就算是放一块猪肉进去也永远不会腐烂,只会慢慢失水变干而已,所以这副手甲的衬里仍然完好无损。这还不算,你们看这手甲的指尖非常尖锐锋利,而且这种青铜合金的冶炼技术已经失传,虽然是铜,却是非常坚硬,比现在的很多钢制品的硬度都要高了很多,所以这东西戴在手上,不但能防身,还能挖掘。更重要的是,这手甲本身就铸上了辟邪灭鬼的道符,可以说是一件极为厉害的法器,其威力比起那个发丘天官印也不相上下,你们说,这是不是好东西?” 陈半夜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得意地瞟了天游子一眼说:“当然是好东西,嘿嘿,我的眼光,怎么会错?臭句号,你可别后悔啊!这东西可是我的了。” 天游子也很倔强,一仰脖子一扭头:“且!什么好东西?不管它再怎么厉害,也是小偷工具,我才不稀罕呢!” 道士点点头说:“是啊!不管这东西有多么珍贵,它总是见不得光的。唉!可惜的是这玩意后来就只有这种手甲存世,要是有一整套的话,就算是普通人穿上,也能在碰到僵尸的时候立于不败之地。这种手甲流传到汉代,被曹操专门配备在摸金校尉身上,成为了摸金门的信物和法器。臭狗屎,这两件东西你好好保存,以后这就是你立身保命的宝贝了,明白吗?再有这东西你可要藏好,千万别没事拿出来显摆,一来这属于古董,是国家的东西;二来这东西要是让那些盗墓贼看见了,他们一定会来抢,说不定会因此而要了你的小命,记住了?” 陈半夜把这两样东西紧紧地抱在怀里,脸上已经笑成了一朵花:“这个你放心,就算是我爷爷奶奶我也不告诉,只要臭句号不说,那就谁也不会知道。” 第十章 龙虎门 一老两小三个人在房间里谈谈讲讲,眨眼间可就到了晚上。天游子他爹和陈半夜的爷爷收工之后,先后回家了。 看到两个孩子生龙活虎的样子,两家大人自然高兴,原本陈半夜的爷爷奶奶想把孩子接回家去的,但是看到救命恩人在,而且好像还有事情要说的样子,也就暂时留了下来。 那道士也不客气,直接吩咐两家女人烧菜做饭,说是吃了饭之后有件大事要和他们商量。看他那无所顾忌的样儿,倒好像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一样。 简短解说。吃过饭之后,道士大模大样地喝着大碗茶,并没有直接提起要收天游子为徒的事情,而是向他们做起了自我介绍。 原来这位道士出生在江西婺源,俗家姓刘,名大宝,因为幼年时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具体是啥病就不说了,反正其性质跟这俩熊孩子差不多,只不过要比他们严重了很多,总之就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甚至他还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已经见到了前来勾魂的鬼差。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位道士也就是他后来的师父突然来到了家里,免费给他做了一场法事,把他从阎王爷嘴里给救了回来。 等他病好了以后,师父一口回绝了父母的酬谢,只提出一个要求:刘大宝这孩子有道缘,而且跟他有夙世的师徒之缘,要收刘大宝为徒。而且他还说了,刘大宝这孩子命犯孤贫,如果不肯修道,恐怕以后还会出事,甚至连累亲人。 那时候刘大宝的爹娘就是那种普通的山民,家里唯一的财产就是一块占地极小的茶园,再加上除了刘大宝之外下边还有两个孩子,负担极重,听到那位道士这么说自然高兴:孩子跟着这位老神仙,不但不会饿肚子,而且还能学一身本事,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于是也没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恋恋不舍执手凝噎,就这么高高兴兴地让他跟着老道士走了。 等跟着师父回到山门之后,他渐渐了解了师门的历史。原来他的师门竟然就是在中国大地上赫赫有名的道家祖庭——龙虎山,张道陵天师所创天师道门中龙虎宗和正一道之中的龙虎宗,也就是世人俗称的‘龙虎门’。 据《云笈七签》卷二十七《洞天福地》记载,龙虎山为道教七十二福地之中的第三十二福地(历代天师及《龙虎山志》称之为道教第二十九福地),享有“仙灵都会”、“仙人城”之誉。这龙虎门历史悠久,高人辈出,据说从三国时代开始,张道陵天师第四代孙张盛已经入驻龙虎山建立道统。虽然这天师道的道统号称是一脉单传,但也只是指历代掌门而言,并不是说不能接收外姓弟子,加上这天师教乃是中国道教文化成形以来最早建立正规道统的一支,而天师张道陵虽不敢说是前无古人,却称得上是后无来者的一位道家奇才,其道法修为之高,已经达到了后人难以企及的巅峰——就连他的四代孙张盛也就是龙虎门的开庭祖师,也已经达到了丹化龙虎,白日飞升的地步,其道法之强,可见一斑。从汉末第四代天师张盛始,历代天师华居此地,守龙虎山寻仙觅术,坐上清宫演教布化,居天师府修身养性,世袭道统63代,奕世沿守1800余年,他们均得到历代封建王朝的崇奉和册封,官至一品,位极人臣,形成中国文化史上传承世袭“南张北孔(夫子)”两大世家。 上清宫和嗣汉天师府得到历代王朝无数次的赐银,进行了无数次的扩建和维修,宫府的建筑面积、规模、布局、数量、规格创道教建筑史之最。龙虎山在鼎盛时期,建有道观80余座,道院36座,道宫数个,是名副其实的“道都”,称得上是道士的世界王国。由此龙虎门日渐鼎盛,不断地开枝散叶,中国大地上处处都可见到龙虎门弟子的身影。 然而世事无常,就连这些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以渡己长生为追求的道家门派也不例外。随着岁月流逝、朝代更迭,中国大地上道统没落,逐渐到了末法时代。人们崇尚科学,将道法佛法等全都归入了封建迷信,中华大地上群魔乱舞,装神弄鬼骗吃骗喝的神棍流行,而那些真正的道法高明之士反而不被大多数人接受,迅速淹没在了历史的洪流之中,成为了一个游离于社会主流之外的特殊群体。而刘大宝拜入师门的时候,就正是这样一个特殊的时代。 刘大宝道号丹丘子,跟随师父在龙虎山学道十年后下山历练,等到他四十岁左右的时候,师父在给他留下了一句话之后,突然间从这个世界上失踪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且无声无息。有人说他师父是羽化成仙了,也有人说他是在降妖除魔的过程中受伤死掉了,众说纷纭,等等不一。虽然修行之人讲究的是一个清静无为、万事随缘,然而对于刘大宝来说,师父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为重要的亲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师父有可能会死这个事实,于是就在这以后的岁月里周游天下,一方面降妖除魔积累外功,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够有朝一日找到师父的踪迹。 关于师父留下的那句话,丹丘子也就是刘大宝并没有多说,他只是说那句话里的意思就是以后他肯定会找到自己的师父,而且还是通过自己的徒孙也就是丹丘子的徒弟来发现师父的线索。 转眼之间三十多年过去了,丹丘子在大江南北足迹密布,尝尽了世间甘苦。就在他已经感觉到有些绝望的时候,那天他在大街上和这一家人的偶遇一下子让这件事出现了转机。 作为道家正统,不管是龙虎宗还是正一道,他们在修行中都会逐渐形成一种特殊的标识,当然这种标识并不是说像那些黑社会分子一样有什么特殊的刺青,也不是像电影里演的少林寺武僧冲开十八铜人大阵之后,徒手搬鼎,在双臂上烙下的那种纹身一样,在身上有个什么特殊的记号,而是因为他们长期修炼同一种功法,服食一些特殊的丹药从而形成的一种元神印记或者说是气息。 当然这种标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看到,只有像他们这种有着强大而凝聚的元神之人,也就是那种拥有道法的人才能够看到或者是感受到。就像是一般的武林人士见了面,三招两式之间就能明白对方的武功门派一样,这些修行之人也能凭借这种元神印记来辨别对方的门派和道法高低。 总而言之,那天丹丘子在街上一看到这俩孩子,立刻就从天游子身上感受到了这种熟悉的气息。一个小孩子当然不可能修习本门道法且达到形成自己元神印记的程度,所以丹丘子第一时间便已经认定:这个孩子跟本门有关。 等他再凑近些仔细观察时,他更加吓了一跳:因为这个小孩子身上的元神印记竟然是来自于他的师父。虽然很淡,但那种特殊的气息却是丹丘子绝对不会认错的。而尤为让他诧异的是,这俩孩子魂魄不全,显然是在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之后,魂魄分离并离体了,也就是咱们平时所说的,掉了魂了。 因为他已经从孩子身上携带的师父的元神印记中感受到了一种混沌和鬼气,所以尽管他不愿意相信,却也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现实:现在的师父,肯定是已经去世了,而且这两个小孩的病肯定就和自己的师父有关。 但是也有一点他很难理解:按理说师父是修道之人,就算是不能羽化成仙,但他元神凝固,肉体消亡之后,他的灵识也绝对不会丢失,换言之就是说,就算他变成了魂体,他也仍然保留着生前的智慧和所有的道德理念,绝对不会变成厉鬼害人,那么这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师父死后,他的魂体受到了某种控制,或者说发生了某种不可控制的变异。 好不容易找到师父却是这样一个结果,丹丘子当然不会放弃,且不说既然碰上了,作为一个修道者他就不能对两个孩子置之不理,单说师父现在的这种状况,他就必须采取一定的措施。说到这里丹丘子还有点不好意思,说是他救这两个孩子其实也有私心,所以请两家大人不必太感激他,更不用觉得欠了他什么。他还说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两个孩子的事,以后就是他的事,只要有他在,两个孩子就绝对不会出事,阎王爷那里,他也能说上点话! 这话要是放到刚开始,两家大人肯定会觉得这人是吹牛b招摇撞骗,但是经历过前边的事情和他的一番铺垫之后,他在两家大人眼里已经成了在世的活神仙,所以听了这话并没觉得有啥过分,反而认为是理所当然——有了这样一个神通广大的大靠山,孩子们以后可就有保障了。 吹完了牛,丹丘子这才切入正题。他说其实那个古墓里边的怪物就是他师父,至于他老人家为什么会葬在那样一个地方,原因很复杂,他就不一一解释了。总之是因为有两个盗墓贼挖开了那座墓,惊扰了他的师父,由于某种特殊的原因发生了尸变,这才导致了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而之所以在古墓里的时候,师父所化的僵尸只盯着陈半夜而不伤害天游子,那是因为师父还保留着一定的理智,他知道,其实天游就是他注定的道统承继者,也就是他的徒孙! 第十一章 拜师 天游子和陈半夜两个熊孩子却对丹丘子的这一番胡吹海谤并不太买账,天游子还好些,他虽然也觉得丹丘子是在吹牛,但他性情相对沉稳,而且心里还在向往着能跟随对方学一些在他看来非常神奇的本事。而陈半夜可不然,他现在还在为丹丘子不肯教他本事而心怀不满呢,更何况,听丹丘子刚才的意思,好像在这次的事情当中,自己居然是可有可无,反倒是被自己强行拉到小树林的天游子成了主角。 这陈半夜向来是个想到哪做到哪的主,想到这儿,他马上跳了起来,指着丹丘子的鼻子说道:“你吹牛!你把自己说得那么厉害,怎么还穿得这么破,这么穷?而且,你等等啊!” 说完他扳着指头算了一下又说:“你刚才说你师父是你四十岁的时候死的,你又找了他三十多年,那意思就是说你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比我爷爷还大?你这么说,谁信啊?” 丹丘子还没说话呢,就见陈半夜的爷爷站起来照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个小王八羔子,咋说话没大没小?这是你的救命恩人,给我老实点!人家老神仙是修道之人,你爷爷我能跟人家比?给我老实点坐下!” 陈半夜伸伸舌头,冲丹丘子做个鬼脸不再说话了。丹丘子也不以为意,摆摆手说道:“没事,小孩子嘛,口无遮拦,他也不懂。” 说完回头看向天游子的父母:“贫道刚才说的话,你们夫妻俩听明白了吧?” 天游子父母互相对视了一眼,他爹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神仙的意思,是想收天居这孩子当徒弟?” 丹丘子点点头:“没错!刚才我就说了,这孩子有道缘,跟我呢,也有师徒缘分,这一点应该是毋庸置疑的。因为不光是我能算得出来,我师父三十六年前也早就说过,我的徒弟缘分就应在这孩子身上。” 天游子他爹有点犹豫:“按理说呢,这孩子能跟着老神仙,那是他的福分,只不过这中间有两个不便之处:第一,我就这一个孩子,还得指望他以后传递香火,要是出家了,那我家的香火不就断了?第二,现在孩子还小,如今这社会,孩子不学点文化总是不好,要是他跟着老神仙走了,这学肯定是不能上了,所以......” 丹丘子听了‘呵呵’笑了起来:“这个你尽管放心。第一,我们龙虎宗虽然是修行道法,却并不反对弟子娶妻生子,要不然我们教主一脉单传,父传子、子传孙,香火不断,这又是从哪来的?第二,我虽然要收这孩子为徒,却并没说一定要带他离开。只要给我三年的时间我带他入门,将道统留下,然后啊,呵呵,贫道也就离开这儿云游天下去了。我道家之人,又岂会为这些俗世闲情所累?所以说呢,天居这孩子的学业也不会耽误。你们看,还有什么不便之处?” 天游子他爹一张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说:“刚才我就说了,这是好事,只不过......只不过......” 丹丘子有点不耐烦了,他一摆手打断了天游子他爹的话,很认真地说:“行了,你也别婆婆妈妈,我懂你的意思。你放心,我收这孩子为徒一不为钱,所以你不需要担心学费,甚至必要的时候,为了孩子能专心学道,我还会拿点钱出来补贴一下你们的家用;二不为名,所以你也不需要担心我会把这事宣扬出去,从而对你们家造成啥不好的影响;三不为吃住,这事定下之后,我就会在附近的道观里挂个单住下,绝对不会影响你们的日常生活。这样,你还有什么说道没有?” 这丹丘子确实不愧为成了精的江湖人物,几句话就把天游子他爹给说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了,一张脸红得像猪肝一样,只能是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嘿嘿’傻笑。天游子他娘觉得不好意思,半真半假地嗔骂了丈夫两句,不停地向丹丘子解释。 然而这时候一旁陈半夜的爷爷坐不住了。老头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对于那些神怪传说从骨子里就是深信不疑的,而且以他的眼光看来,眼前这位老道士跟自己老家农村的那些神汉神婆可完全不同,这一点单从人家七十多岁接近八十岁的人,脸色身材却完全像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这一点来看,眼前这人就非同寻常。要是自己的孙子陈半夜也能...... 想到这老头站起身来,陪着笑脸说道:“老神仙,你看你咋着也是教了,一只羊呢是赶,两只羊呢也是放,反正这俩孩子也整天呆在一块,要不您也把半夜这孩子给收下吧!他父母死得早,我跟他奶奶年纪也大了,恐怕也照顾不了他几年。要是这孩子没点养家糊口的本事,以后这日子可咋过啊!” 陈半夜一听又叫了起来:“爷爷,你别求他!我才不稀罕跟他学呢!你放心!以后我有办法赚钱,而且一定能赚很多钱,不用你们操心。” 他爷爷一听恼了,扬手又要打,却被丹丘子给拦住了:“唉,我说老哥,你也别急。说实话陈半夜这孩子呢,我也很喜欢,只不过从他的命相来看,他确实没什么道缘,所以这收徒之说咱再也休提。不过你放心,这徒弟不收,不代表我就一定不会教他本事,我也会教他一技之长用来安身立命的,只不过不能让他跟天居一样学习正统的道法而已。” 这一来陈半夜一家人虽然心有不足,却也总算是皆大欢喜,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咱们长话短说,过了不长时间,丹丘子就把天游子带到附近的一家道观举行了拜师仪式,开始正式传授他龙虎门道法。由于他平时要上学,于是丹丘子就跟他的父母说好,每到礼拜六让天游子直接赶到他居住的道观学习道法,礼拜一早上再直接赶到学校上课。 那陈半夜脸皮厚,虽然明面上整天嚷嚷着不稀罕学丹丘子的本事,却也总是隔三差五地以找天游子玩为名跑到道观里去。丹丘子倒也说话算话,有意无意地传授给了陈半夜一些堪舆风水、寻龙探穴、机关秘术之类,而且还教给了他一些武功心法、拳术等等,虽然不如天游子学得全面深入,但学会了这些东西之后,却也为他以后的生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让他从此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于他人的不归路。 三年之后,天游子已经学有小成,正逢他们家所在的贫民区拆迁,新楼房的地址就在他们学校后边那片小树林空地。丹丘子给天游子的父母留下了一笔钱用于搬家和装修,然后带着天游子再入古墓将他师父的尸骨带了出来,又把龙虎门的一部道家典籍《青丝卷》留给了他,接着就不告而别,从此不知所踪。 后来,天游子的父母、陈半夜的爷爷奶奶相继离世,两个孩子也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之路。天游子痴迷道法,初中毕业之后就离开天津,按照师父的吩咐云游天下,寻仙访道,积累外功,因为他师出名门,又勤奋好学,一部《青丝卷》让他在短短数年间钻研了个七七八八,很快在京城附近的道家圈子里名声鹊起,不久就引起了政府部门的超自然现象研究协会关注,经人引荐成为了京城天虚观最年轻的监院。时间不长,随着前任观主的离世,他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观主。 而陈半夜则倚仗着一身风水堪舆和机关秘术,带着摸金手甲和发丘天官印,四处寻找古墓,成为了一名独往独来的盗墓贼。因为他术法精通,又有一身不错的武功,所以虽然从事的这个行业有着极大的危险性,倒是多年来一直有惊无险,在这一片盗墓圈子里也是颇有威望。 不过这俩人虽然所走的道路不同,倒也没有因此而互相疏远。因为两个人逐渐发现:这盗墓虽然并不光彩,却往往会在钱财之外发现一些意外的收获。比如一些失传的修行秘籍、法器、工具甚至是丹药等等,这些东西都是天游子非常喜闻乐见的;而天游子高深的道法又往往能够给陈半夜的盗墓生涯提供一些技术和力量上的保障,可以说两个人是一正一反、一明一暗,相得益彰。这样时间一长,天游子的思想也慢慢地开始发生变化,从以前对陈半夜盗墓的坚决抵制发展到不闻不问甚至是默许,再到后来,碰到那些有可能藏有修行法门的前辈道者墓葬时,他甚至也会跟陈半夜偶尔合作一把了。 这也正应了小时候那位算命先生说陈半夜的话:“此子出生于阴阳交汇之际,阴盛阳虚,命落鬼盘,此生非孤即寡兼且早夭。而且他命犯日游,生计难成,此生恐只能出阴入阳,鬼口夺食。好在此子父辈有德,荫庇此子生逢贵人,足能为其取阴补阳甚至逆天改命,然而可惜的是,他的这位贵人嘛,嘿嘿,跟这小子碰到一块,只能算他倒霉!” 第十二章 沼泽蛇群 话说这一年的秋天,也就是天游子担任天虚观监院的第二年,陈半夜也追随着自己这位发小来到了京城。 靠着历年盗墓积累,这时候的陈半夜已经是颇有资财,而且因为职业原因,他对古董这一行也有了极深的研究。正所谓‘干一行爱一行’,这陈半夜可说是这种理论的身体力行者。他到了京城之后,很快利用圈内关系在潘家园开起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古董铺子。他虽然年纪轻轻,但由于他眼光独到且颇具经商头脑,铺子开起来不长时间已经在潘家园崭露头角,成为了这个圈子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按理说这时候的陈半夜要钱有钱,要事业有事业,如果就此安下心来好好地成个家也能够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了。可是这陈半夜生性好动,这些年又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四处游荡惯了,这乍一静下来还觉得很不适应,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这人天生贱命,过不了安稳日子,就得整天餐风饮露地到处跑,要不一闲下来就会浑身难受甚至生病。” 果然,这陈半夜在潘家园的铺子里呆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憋不住了,这一天他跑到天虚观跟天游子说了一声,带上自己的家巴什就出了门。 要么说人这一辈子,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该来的事它总是会来的。陈半夜在河北境内转悠了一个多月,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像样点的大墓。不过这时候他也不缺钱花,所以也不着急,于是就信马由缰地往一些人迹罕至的偏僻地界游逛而去,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河北玉田县境内。 这一天傍晚,他正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呢,眼看着夕阳即将落山,前边却依然是一片苍苍茫茫的荒草野坡。北地秋风萧瑟,小路两旁的野草起起伏伏,青黄相间,斑驳中透着一股苍凉的肃杀之意。虽说陈半夜早已经习惯了野外生活,也不很在乎独自一人在野地里过夜,但是一个人经过长途跋涉之后,总还是想找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来洗个澡、烫烫脚,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的。所以陈半夜也无心去欣赏这片荒原上独特的风景,加快了脚步,想看看前边是不是会出现村镇或是那种独居荒原的猎户人家。 或许是天从人愿吧,就在天边最后一抹余晖即将隐没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片占地极广的沼泽地,就着落日的余晖,陈半夜隐隐约约就看到在这片沼泽地的中心地带好像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农家院落。他心里一喜,也没有多想什么,就这么沿着脚下的一条几乎看不出是路的小路向前走去。 人都说望山跑死马,让陈半夜没想到的是,这句话用到这片沼泽地里竟然也非常适用。虽然看起来那个村落离他并不算太远,目测直线距离的话,最多也就大半个小时就能赶到的样子,没想到他沿着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走了两三个小时之后,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而那个村落里也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他突然间很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好像离那个村落还是那么远! 这是怎么回事?鬼打墙?好像不是。陈半夜曾经跟丹丘子学过一些半吊子阴阳术,对于鬼打墙这种东西他还是有一定的识别和破解能力的。他站在原地琢磨了好长时间,心里忽然间恍然大悟:这片沼泽地中的小路,应该是一个具有保护作用的阵法! 但是这件事就有点怪了,在这样一个荒僻之地,一个一眼望去就十分贫穷的村落里,究竟有什么巨大的隐秘或是庞大的财富需要设计这样一个大手笔的阵法来保护?又能有什么样的奇人异士有这样的手段、肯费这么大的力气在这种地方布设阵法?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此时的陈半夜不但没有害怕,反而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兴奋——这个地方,必定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小路两旁又全是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沼泽,要是在黑夜里乱走,一不小心掉了进去,就算他陈半夜本事再大,恐怕也是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有死无生的结局。想到这里他干脆停下来不走了,就在这原地呆上一宿,等明天见到村落里的人再说——他已经对这个神秘的村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陈半夜常年漂泊在外,又是从事着那种特殊的行业,自然有着非常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他知道在这种荒凉的沼泽地带中,肯定会有不少蛇虫野兽,尤其是到了夜间,更是这些东西的活跃时期,所以在野外过夜,一个简易的帐篷还是非常必要的。 他简单地清理了一下路边的杂草,轻车熟路地支起帐篷钻了进去。长时间的赶路让他感觉有些疲惫,躺下之后不久便进入了梦乡。 半夜时分,熟睡中的陈半夜忽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他睁开眼睛,就听到帐篷外边传来一阵急雨般的‘窸窣’声,中间还夹杂着一种‘嘶嘶’的叫声。 陈半夜头皮一阵发麻,因为他听出来了,这‘嘶嘶’声是属于蛇类所发出来的特殊叫声,而从这种叫声的密集程度来看,外边显然不止一条,而应该是一大群。 虽说北方很少有毒蛇,大多数蛇类的攻击性并不强,但是想想自己的帐篷外边可能有无数条蛇围绕,又是在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陈半夜还是觉得有些恐怖。 不过,陈半夜向来不是束手待毙的那种人,一旦遇到危险,他是习惯于主动出击的。稍微镇定了一下之后,他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轻轻把帐篷拉链拉开了一点往外望去。 这一看不要紧,尽管陈半夜胆大包天,也不由得吓得浑身一哆嗦。就看见外边朦胧的月色之下,草丛中、小路上、沼泽里密密麻麻全是蛇,红的白的黑的青的花的,各种颜色、长短粗细等等不一的蛇形成了一片会移动的地毯,正从他的帐篷两边快速爬过,看起来倒像是很有纪律的样子,甚至根本没有一条蛇搭理过自己的小帐篷。 陈半夜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按理说这个季节的蛇类应该快要冬眠了,最起码是活动能力大大降低,怎么这里的蛇这么活跃?而且它们明显不像是在觅食,反而像是在着急赶往某个地方去聚会。 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的样子吧,蛇群终于过去了。陈半夜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提了起来,他穿好衣服,带上包裹,悄悄地尾随着蛇群,想看看它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沼泽的阵法对于蛇群并没有什么影响,陈半夜跟着蛇群走了不到半个小时,那座白天在他眼里遥不可及的小村落已经出现在距离他不到半里地的地方。 前边是一座高高的土丘,杂草丛生,周围还栽种了一圈几十棵高大的松树,而蛇群到了这里就停了下来,围绕着土丘形成一个色彩斑斓的大圆圈,全都盯着土丘的顶部,静静地一动不动,若有所待。 眼前的情景诡异莫名,陈半夜不敢出声,只能蹲伏在高高的草丛中偷偷观察。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的样子吧,就见前边的蛇群突然发出一阵骚动,然后又静了下来。 陈半夜知道这肯定是某种变化即将出现的先兆,自然更是警觉。他此时已经感觉到那座土丘中正有某种东西在缓缓地移动着,而且这个东西肯定非常大,因为随着它的移动,陈半夜脚下的地面竟然也在轻微地颤抖。 他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拥有如此之强的气势的生物,如果发现了自己并对自己产生了哪怕是一丁点的敌意,恐怕自己也是有死无生的结局。他有心转身离开,却又说服不了自己那强烈的好奇心,所谓好奇害死猫,说的就是陈半夜这种人吧。 就在这时,只见那土丘顶部的灌木丛一阵晃动,一个巨大的蛇头探了出来。这个蛇头的样子非常奇怪,虽然也和其他蛇类一样舌尖分叉吞吞吐吐,但它的头顶却是方的,而且两边还各有一个骨质分叉,有点类似于鹿角的样子,乍一看倒像是戴了一顶乌纱帽。 土丘周围的蛇群又是一阵骚动,接着全都笔直地伸直了身体,像一根根棍子一样紧贴地面,就像是老百姓见到了皇帝时那种五体投地的样子。陈半夜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些蛇之所以会聚集在这里并且有这样的表现,可能是在朝拜它们的国王。 土丘上,官帽巨蛇的身体慢慢地显露了出来,虽然距离很远,但是陈半夜还是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震撼:这条巨蛇浑身通红,在月色映照之下闪烁着冰冷的鳞光。它的身体粗如水桶,盘在一起就像是一座红色的小山一般,高高昂起的头颅上,一对蛇目放射着绿莹莹的幽光,像探照灯一样四下扫射,看它那睥睨自若的样子,很显然它就是这片沼泽地中至高无上的王者。 第十三章 祭祀 就在陈半夜被眼前这条巨蛇所震惊的时候,不远处的村落里忽然间就变得灯火通明,数百支火把组成了一条长长的火龙,正无声无息地向土丘靠近,这一下陈半夜更是目瞪口呆:不要说是眼前数以万计的蛇群,就只是土丘上那一条巨蛇,恐怕一口气吞下百来个人也不在话下,为什么那些村民会突然间出现?而且,眼前的蛇群和土丘上的那条巨蛇也依然是沉静如初,丝毫不为所动,就好像对发生的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这些人来得很快,眨眼间已经绕过沼泽,来到了土丘下方。土丘下的蛇群好像和这些村民有什么默契,不声不响地向两边游动开去,不一会就为他们闪出了一片空地。这些人的服饰很怪,一个个竟然全是一身的儒装,大袖飘飘,轻袍缓带,虽然难掩一脸的风霜,却一个个气质儒雅,颇有书卷之气,根本就不像是普通的农夫。 此时的陈半夜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这是怎么回事?自己这到底是做梦呢还是做梦呢?儒生、巨蛇、沼泽、乡村,这些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因素全都纠结在一起,形成了一副极不真实的画面,给人一种如坠迷雾的感觉。陈半夜下意识地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那种尖锐的疼痛感在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同时也确定了一件事:眼前的一切应该是真实的,自己现在很清醒! 土丘前,那些儒生打扮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他们有条不紊地摆好了供桌,点起了供香,摆上了三牲祭品。在一位长须老者的带领下,这些人在供桌前面向土丘上的那条巨蛇三拜九叩,态度极为虔诚。而尤为诡异的是,蛇群里的每一条蛇这时候也昂起了头颅,跟随着这些人的动作一点一点的,好像也在叩拜的样子。 看到这里,陈半夜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嘴里忍不住就‘咦’了一声。然而就是这几不可闻的一声,土丘上的那条巨蛇竟然马上就有所察觉。它嘴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嘶’声,长舌吞吐,陈半夜近处的蛇群顿时骚动起来。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呢,就听草丛中一阵急骤的窸窣声响过,长草披拂,上千条蛇已经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陈半夜苦笑一声,心说老子不是这么倒霉吧?不是说蛇这东西没有听觉的吗?难道这条蛇不光长得变态,就连身体构造也与众不同?!眼前的这些人明显是在举行一种神秘的仪式,虽然自己只是无意中窥探到了别人的隐私,但是人家恐怕不会这么想。眼前的一切到处都透着邪门,陈半夜甚至在想人家会不会把自己当祭品献给那条巨蛇当点心?然而不管他怎么想,就目前的情形而言,除非他能像天使一样一下子长出翅膀,否则那就只有束手就擒一条路可走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就在他顶着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从草丛中站起来的时候,那些儒服村民先是看着他发了一会愣,紧接着其中的一些年轻人竟然兴奋地欢呼起来,就连那个带头的长须老者脸上也露出了堪称灿烂的微笑,甚至陈半夜还莫名其妙地觉得,土丘上的那条巨蛇看着自己的眼神里也有着那么一点......亲切?好像还有那么一点阴谋得逞的......得意?! 陈半夜此时脑子里已经完全是一锅子糨糊,但他久走江湖,其应变经验却是极为丰富。眼看着自己此时已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也就只好硬着头皮来面对。此时围着自己的蛇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为他让开了一条通往土丘下方的路,而那些人也在满面笑容地看着他。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还有其他退路吗?过去呗! 看着那些笑嘻嘻的儒服怪人,不知道为什么陈半夜总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他一边别别扭扭地往前走,一边强作镇定地打着招呼:“诸位诸位,不好意思啊!我这也是路过此地,夜里找不到住宿的地方,所以只好在野外露宿,要是打扰了你们,还请不要见怪!不要见怪!要是没什么说道的话呢,我这里马上就走。诸位放心,我这人记性不好,等天一亮,今天夜里的事就全忘了,呵呵!呵呵!” 那些人对他的嬉皮笑脸置若罔闻,都只管笑吟吟地看着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陈半夜此人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好像缺根筋的样子,但其实他不但非常精明,而且警惕心非常重,虽然眼前这些人看似毫无敌意,但陈半夜却是丝毫不敢放松。因为他知道,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表现得毫不戒备的时候,其实有两种情况:一是这俩人属于非常熟悉的关系,二是其中一方已经完全吃定了另一方,而目前的情形自然不会是第一种。他本来就是那种遇事先发制人的性格,可从来没有坐以待毙的习惯。所以他一边笑嘻嘻地往前走,一双手已经偷偷伸到背囊里把那副摸金手甲戴了起来。 眼看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陈半夜心里也就越来越紧张。但是对面的这些人显然对他毫无戒心,那带头的长须老者竟然独自一人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迎了上来。 陈半夜暗中戒备,脸上却依然是不动声色,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三米的时候,他突然间脚下发力,一个前空翻直接落在了老者身后,双手前探,左手扣住老者右手脉门,右手手甲那犀利的指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部位。 陈半夜这几下动作可谓是兔起鹘落,快如闪电,已经发挥出了他这些年所练武功的最高水平。自以为已经翻盘的他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便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玩世不恭:“我说诸位,咱们萍水相逢,我也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事。只不过我刚才也说了,对于你们的秘密,我就当没看见,也绝对不会宣扬出去。如果你们肯放我走,那咱们好说好散,如果不肯,嘿嘿,少不得我也要这位老人家给我陪葬!” 一般来说,江湖人遇到这种情况,就该说好话讲条件了,然而让陈半夜非常郁闷的是,那些人对他的狠话根本就是一副听而不闻的样子,就好像对那位老者的生死毫不在乎一样,根本没人接茬。 这一下陈半夜可真的有点发懵了,心说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难道是自己哪儿做错了?他这儿正纳闷呢,就听那老者忽然大声吟起诗来:“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在天为日月......”正是文天祥的正气歌。 随着吟唱声起,那老者身上的长袍忽然间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气流猛地从他身上散发开来,陈半夜只觉得双手虎口一热,原本扣住对方脉门和咽喉的手竟然被弹了开来。那老者身躯一转,轻轻巧巧地脱出了他的掌握,笑吟吟地看着他说:“小兄弟,可是姓陈?你不要紧张,我们对你并无恶意,而且嘛,今日你我相见,应该是天意使然。”老头说话字正腔圆,竟是一口标准的京腔。 陈半夜见多识广,那老者刚一发功,他就知道自己碰到了高手:因为老者所用的武功他听说过却是第一次见,那叫儒家功,一种秉天地正气而修成的功法,至刚至阳,精纯无比。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老者谈笑间就将他的杀招化解于无形,可见两个人的武功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 陈半夜抬头望望四周,土丘上有那样一条神龙一般威猛的巨蛇,周围是密密麻麻的蛇群,还有一群莫测高深的儒服怪人,他心中暗叹倒霉,不过脸上却依然是一副吊儿郎当毫不在乎的样子:“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没想到老哥你还会算卦?你咋知道我姓陈?还说我来到这是天意,来来来,您老人家给我说说看,这天意是咋来的。” 那老者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依旧是一脸和气地说道:“呵呵呵,小兄弟当此情景之下仍能镇定自若,果然胆气非凡,不是寻常人物,看来祖上遗训,确是应在小兄弟身上。这样吧,小兄弟稍安勿躁,先请在一旁歇息一会,等老朽将祭祀仪式完成,送走了老祖宗,再请小兄弟到寒舍小住如何?” 陈半夜听那老者说得客气,语气确是不容置疑,他知道自己反正也跑不掉,也犯不着再自讨没趣,于是也哈哈一笑,径自走到一边,找一块干燥点的草丛一屁股坐了下来。 老者不再理他,转身走到供桌前拿起一张写满了字的黄纸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声音沧桑忧郁,合辙押韵,很明显是一篇祭文。陈半夜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也听不太懂,反正只是听着挺好听就是了。 老头念完了祭文,然后点着供桌前边小山一般的纸钱,连祭文一同烧掉。陈半夜正看着有趣呢,突听那老者喊了一嗓子:“请老祖宗进膳哪!” 这一声喊突如其来,毫无防备的陈半夜吓得浑身一哆嗦,急抬头看时,就看见夜空中仿佛飘落了一片红云,恶风过处,一张血盆大口带着浓重的腥臭味道已经来到了面前。 第十四章 蛇王秘史(1) 等陈半夜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竟然是一座气势宏伟的巨型宫殿,斗拱飞檐、雕梁画栋,透着一股子庄重和威严。高大的殿门前,两排身材雄壮的卫士盔明甲亮,手中各执一条丈八长枪,神情肃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陈半夜心里奇怪,心说老子这就算死了?好像被那条巨蛇吞下肚子也没感觉到难受嘛!而且这阴曹地府好像跟传说中不太一样啊!没看到阴风惨惨的黄泉路、奈何桥,也没有勾魂的黑白无常、卖迷魂汤的孟婆,而且,这阴间咋还有太阳?!陈半夜本就是桀骜不驯的性子,时至今日也仍然是孤身一人,除了天游子一个好朋友之外,说实话在人世间也没啥好留恋的,他心说既来之则安之,反正都到这儿来了,看来回是回不去了,那就跟阎王爷见见面呗。 想到这他大大咧咧地迈步上前,故作斯文地对最前边的那两名殿前卫士拱手施礼:“哎,我说哥们,兄弟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是不是请您进去给阎王爷通报一声,就说陈半夜来报到来了。” 没成想人家那两名卫士根本没搭理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好像没看见他一样。陈半夜觉得奇怪,也觉得挺尴尬的,肚子里一股邪火就冒了起来:他娘的老子糊里糊涂被那条怪蛇吞掉也就算了,来到阴曹地府你们这些小鬼还敢瞧不起我!你不是不答理我吗?好!那老子自个进去! 想到这他倒背着双手,挺起胸脯大模大样地就往里边走。还别说,这些殿前卫士还真就没阻拦他,竟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了大殿。陈半夜心中得意,心说鬼也怕恶人,信哉此言哪!既然这样,老子就好好看看,到底阎王爷长了个什么模样。 大殿中金碧辉煌,左边是一排长衣高冠的文臣,右边则是一排衣甲鲜明的武将。正中是一张巨大的龙椅,一位金盔金甲的中年男子高居其上,正在和台阶下一位浑身血污的文士说话:“孝孺乃我大明文学领袖,这即位诏书自是非君莫属,还望孝孺成全!”陈半夜站在那里东张西望,但殿上的这些人居然也都像没看见他一样,对他不理不睬。 那文士冷笑一声:“乱臣贼子,何来即位之说?笑话!” 中年男子皱皱眉头,显然是不高兴了:“孝孺此言差矣!吾之本意,欲效周公辅成王耳。” 文士大声叫道:“成王安在?”声音悲愤。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成王不知本王好意,自焚而死,却与本王无关!来人,将纸笔与他!” 文士挥手将纸笔扔在地上,大声疾呼:“死则死耳,诏书不草!” 中年男子大怒:“诏书不草,本王灭你九族!” 文士并不屈服,抗声大叫:“灭我十族如何?!” 中年男子面沉似水:“自讨苦吃!莫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文士冷笑一声,突然抓起纸笔道:“好!我写!” 说话间笔走龙蛇,写下四个墨迹淋漓的大字:燕贼篡位。陈半夜的历史知识虽然少得可怜,但他一见到这四个字也顿时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应该是后来的明成祖燕王朱棣,而这个宁死不屈的文士,则是孝文帝朱允炆的老师——方孝孺! 还没等陈半夜回过味来呢,就见朱棣气得浑身颤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喝一声:“酸生无礼!来人,给我割了他的嘴!” 一旁闯上两个甲士,一个按住方孝孺的肩头,另一个抽出尖刀‘唰唰’两下,方孝孺两边的腮帮子顿时从嘴角直裂到耳边,皮开肉绽血水四溅,就连白森森的颌骨都露了出来。陈半夜虽然也算得上是一个狠角色,在这些年的盗墓生涯中也有过那么几次黑吃黑的经历,但这般血腥残忍的事情他自问却是做不出来的。他脑子里热血上涌,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臭脾气登时涌了上来。他不管不顾地上前一脚就往那持刀武士的屁股上踢了过去。没想到他的脚明明踢中了对方的屁股,却一下子从对方的身体上穿了过去,反而把自己闪了个趔趄。他这才发现,原来眼前的这些人对他而言有形无实,自己只是一个影像之外的旁观者,根本无力去改变什么。 那燕王朱棣显然还不解气,他命令两个武士将方孝孺拉出大殿,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脱光了方孝孺的衣服,一刀一刀将他身上的皮肉给割了下来。 丹墀上鲜血横流,奄奄一息的方孝孺大声嘶吼如狂似癫:“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可求?呜呼哀哉,庶我不尤!”吼声消歇,血尽人亡。 这血腥的一幕看得陈半夜目疵欲裂,他怒吼着冲向朱棣,然而眼前一黑,就像是穿过了一堵无形的墙,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一队甲士用长绳像牵狗一样拖着一队一队的囚犯走向一座高台,其中男女老少,甚至还有襁褓中的婴儿。高台上,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刽子手手里的鬼头刀起起落落,一颗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不停地翻滚落下。人群中鬼哭狼嚎,到处都是刺目的殷红,直如人间地狱一般。陈半夜脑海中不停地回响着朱棣冷酷无情的吼声:“本王灭你十族!灭你十族!”陈半夜不想看,不想听,但天空的太阳起起落落,这场残酷的杀戮却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犯人中最后的一颗人头落地的时候,天地间忽然刮起了一阵刺骨的阴风。地面上肆意横流的鲜血忽然间像一匹红缎一样翻卷起来,迅速化作一条血红的巨蛇,长尾摆动,杀戮的高台轰然倒塌。那条巨蛇忽地冲到陈半夜面前,一张血盘大口中翻滚着无数悲号的头颅,刺鼻的血腥味道熏得他几欲晕去。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巨蛇口中传来,陈半夜立脚不定,大叫一声便被吸了进去。那些悲号的头颅一个个张开大嘴,争先恐后地向他咬了过来,陈半夜极力挣扎,却又怎么能摆脱得掉?耳边似乎有一阵呼唤声隐隐传来:“陈兄弟!陈兄弟!天亮了,快醒醒!快醒醒!” 陈半夜猛地睁开双眼,忽地坐起,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躺在一座简陋的茅屋中,一张破旧的竹床上。 他浑身大汗淋漓,眼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长须儒服,面带微笑,正是那位在土丘下主持祭祀仪式的老者。 陈半夜惊魂未定,梦中的场景仍旧时不时地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方孝孺那血肉模糊的身体、高台上不停滚落的头颅、鲜血所化的巨蛇。不对,巨蛇?那条巨蛇的样子,竟然和自己在土丘上所见到的那条一模一样!他浑身一抖,突然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老者问道:“你到底是谁?这座村庄是什么地方?你们......究竟是人还是鬼?!” 老者叹了一口气,声音沧桑而无奈,透着一股深重的悲凉:“我是谁?是人还是鬼?唉!时至今日,老夫还真的就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鬼了!” 陈半夜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跳到老者面前,脸色铁青:“你他妈少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快说!那条蛇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跟朱棣杀死的那个方孝孺有什么关系?!” 老者脸上的笑容非常勉强,他摆摆手示意陈半夜坐下,然后负手踱步,嘴里缓缓说道:“陈兄弟,你也别急,听我慢慢给你讲。老夫复姓方泊,单名一个志字,乃是先祖方泊吾第十九代孙。现在我们居住的这个村子里边只有我们一个家族,村名就叫‘方泊铺子’。至于村外的那个土丘嘛,则是我们家另一位先祖的陵墓。而那条巨蛇其实并无实体,只是八百先祖亡灵一股不散的怨气所化而已。” 陈半夜急了,又‘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少在这胡说八道!哪有这么巧的?我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历史书上说过,当年明成祖朱棣连灭方孝孺十族,就是杀了八百多口。我刚才在梦里也见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大红蛇,而且它好像也是杀人现场的鲜血所化!” 方泊志一声长叹,眼中忽地流下泪来:“陈兄弟,实不相瞒,老夫先祖正是当年的那位方孝孺,而这方泊铺子的第一代祖先,就是方孝孺的第二个儿子——方泊吾。” 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努力镇定一下,接着又说:“当年,灭族惨案发生的时候,先祖方泊吾正在外地游学,侥幸躲过一死。他不敢露面,更不敢回京,当即隐姓埋名,对外宣称自己复姓方泊,单名一个‘吾’字。然后他带着自己的书童和侍女:从江苏出发、历经井冈山、遵义、爬雪山过草地,来到了现在的河北省唐山市玉田县,就是咱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因为害怕官府的通缉,他只好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沼泽地中搭了个简易的窝棚定居下来。后来,先祖几经周折,托高人将惨死的八百族人的阴魂引来此地,以方孝孺的衣冠为引寄托亡魂,建立了这座大墓,也就是村外的那座土丘了。唉!族门不幸,至今仍是人丁寥落,痛哉!痛哉!” 陈半夜听得入神,这时候又下意识地问道:“那为什么你们先祖的亡魂会变成一条巨蛇的模样?而且......而且这片沼泽地里还会有那么多的蛇?” 第十五章 蛇王秘史(2) 方泊志长叹一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陈兄弟若是不嫌老夫啰嗦,那就听我慢慢给你讲来。” 陈半夜此时已经完全被方氏一族悲壮的历史给吸引,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于是方泊志面色悲戚,娓娓道来。 据传方孝孺虽说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大儒,受人尊敬,殊不知他的前世乃是蛇王,他投胎到方家做儿子,是来报仇的。 好像是方孝孺的曾祖父吧,他那个时候父亲过世,看到一块风水很好的墓穴,就准备把父亲葬在那个地方。只可惜他虽然粗通风水之术,却并未真正精研,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些蕴藏着天地灵气的风水吉穴之中,往往都会有一些灵兽守护。为什么呢?因为这种地方天地元气充裕,自然是吸纳阴阳、修仙了道的上佳之选,就算是那些无知无识的野兽也会本能地喜欢呆在这种地方,更何况是那些已经拥有了智慧的灵兽?因此当你找到真正的吉穴之时,也往往就是人和妖仙抢地盘的时候了。如果你福根深厚,当得起这种吉穴的福泽,也就是说你和这种吉穴有缘的话,那这些灵兽也能感应得到,它们自然就会避让,反之,如果你强心鸩占鹊巢,这些灵兽必然就会找你的麻烦。 在下葬之前三天,方孝孺的曾祖父两次梦到一个穿红衣的老人向他哀求,请他把下葬的时间延缓几天。那老人说他一家八百多口,就住在这个墓穴里面,希望能给他一点时间搬走。 方孝孺的曾祖父也没有在意,以为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而已,还是按照自己预定的日期去下葬。没想到下葬时,却发现墓穴下面是一个巨大的蛇窟,确实有小蛇七、八百条,他才晓得那红衣老人是蛇王,许是为了保全家人,所以才托梦给他。 方孝孺的曾祖父性情暴烈,根本没拿这些蛇当回事,于是安排人把这些蛇全部杀死,然后把自己的父亲葬了下去。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蛇窟中的蛇王乃是一条千年蛇妖,蛇性属阴,加上它修行千年,早已具备了出阴入阳的神通。这些动物妖仙向来是睚眦必报,若是你对它好,那它肯定会有所报答,若是你得罪了它们,那更不用说,它们势必会加倍报复。 就在葬礼完成的当天晚上,方孝孺的曾祖父就又梦到了那个红衣老人,他满面怒容,恶狠狠地对他说道:“你们抢占我家地盘,我们也知道斗不过你,已经准备好搬家离开了。本来你若是肯稍微宽限我们几天,或是不来伤害我的族人,那我算是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后人。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残横霸道,将我一家八百余口赶尽杀绝!既然如此,那你们也别怪我无情!我在此立誓:五十年之内,我必要你方家八百族人偿命,若有余孽,也定当身具蛇形,困居荒野,与蒿草为伴,与蛇虫比邻,五百年不得入世!” 说完身化巨蛇,一张口竟将方孝孺的曾祖父给吞了下去。 方孝孺曾祖从梦中惊醒,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他浑身腥臭,竟然真的沾满了黏糊糊的液体。他心知此事难以善了,当即嘱咐家人寻找高人作法。只不过他的性子过于刚烈,就算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也不肯低头,所以他请来那些高僧道士之后,往往只有一个要求:捉住那条蛇王,将它打个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然而面对一条千年蛇妖,加上又是方家无礼在先,那些和尚道士又有谁敢造此杀业?!就算偶尔有那么几个答应下来,往往也只是装神弄鬼一番,骗几个钱走了了事。 这样过了没多久,方孝孺的曾祖浑身溃烂,药石无果之下,几个月之后便离开了人世。 后来方孝孺出世,一生下来时候,他的舌头是开岔的,而且他的腋下还有一片红色的蛇鳞。这也就证明他确实是那条蛇前来投胎,来报仇的。要说方家费尽心力得来的那块吉穴也确实起了作用,那方孝孺虽然身具异象,却是聪明绝顶。他酷爱读书,且有过目不忘之能,据说他读起书来真正是一目十行,不但读得快,而且还理解的透彻。同样的一本书他读过去了,往往能提出一些其他人根本想不到的新颖见解。也正因为如此,他少年成名,成为了大明王朝数一数二的文学领袖,由此得到太祖朱元璋的赏识,提拔他当上了建文皇帝朱允炆的老师。 然而世事无常,后来燕王朱棣以勤王之名起兵造反,很快攻破南京,建文帝下落不明(有人说朱允炆自焚而死,也有人说那个烧死的人其实是朱允炆的一个贴身太监,真正的朱允炆金蝉脱壳逃到了泰国。到底是真是假也无从考证,咱们且不去说他)。方孝孺对朱允炆忠心耿耿,誓死不肯归顺他心目当中的反贼,最后因为草诏的事情在朝廷激怒了明成祖朱棣,结果被灭十族。要知道自古以来的严刑厉法之中,从来就没有‘灭十族’之说,他们方家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究其原因,其实就是那红衣蛇王的滔天怨气不但左右了方孝孺的意志,更左右了当时的明成祖朱棣的决策方式。 说到这里,陈半夜可就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了,他非常奇怪地问:“那照你这么说的话,方孝孺属于蛇王化身,本就是来找你们方家复仇的,虽说他也算是你们的祖先,但就算他不能算是你们的仇人,也应该是你们家的罪人,那你们干嘛还专门为他造这样一座坟墓,还这么隆重地祭祀他呢?” 方泊志点头说道:“嗯,陈兄弟所言确实不错。只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为当年我们方家的灭族惨案还有后来的这些遭遇,其实还有另外一只幕后黑手。看陈兄弟的样子应该也读过书,不知道你可听说过先祖方孝孺所作的文章《越巫》吗?” 这方泊志的谈话方式跳跃性太强,陈半夜一时难以适应,有点茫然地摇摇头。就在这时,突听房门之外有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无量天尊!《越巫》千古美文,陈大哥虽然不知,贫道却是略知一二!”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一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长身玉立,微笑着走了进来。陈半夜微微一愣,紧接着一跳而起,又惊又喜地上前一把拉住年轻道士的手大叫一声:“臭句号,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当今京城天虚观年轻的监院——天游子。 天游子也不理他,自顾自挣开他的手,单掌当胸一立,向方泊志打个稽首:“贫道天游子,乃是陈半夜的至交好友,来得鲁莽了些,还请方泊先生见谅!” 对于天游子突如其来,方泊志倒是显得非常淡定。他若无其事地迎上前去拱手施礼:“道长能够在无人引领之下进入沼泽,直入蔽庒,可见道法高明!只不过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道长此来,却也早在老夫意料之中。哈哈!哈哈哈!看来我方家这数百年沉冤,八百条亡魂,终有出头之日了!两位请坐!” 天游子也不客气,径直走上前在椅子上坐下。那方泊志开口就问:“道长方才是说,您知道先祖方孝孺的《越巫》?” 天游子微微一笑,直接开口念了起来:“越巫自诡善驱鬼物。人病,立坛场,鸣角振铃,跳掷叫呼,为胡旋舞禳之。病幸已,馔酒食持其赀去,死则诿以他故,终不自信其术之妄。恒夸人曰:“我善治鬼,鬼莫敢我抗。”恶少年愠其诞,瞷其夜归,分五六人栖道旁木上,相去各里所,候巫过下,砂石击之。巫以为真鬼也,即旋其角,且角且走,心大骇,首岑岑加重,行不知足所在。稍前,骇颇定,木间砂乱下如初,又旋而角,角不能成音,走愈急。复至前,复如初,手栗气慑不能角,角坠振其铃,既而铃坠,唯大叫以行。行闻履声及叶鸣谷响,亦皆以为鬼,号求救于人甚哀。夜半抵家,大哭叩门,其妻问故,舌缩不能言,唯指床曰:“亟扶我寝!我遇鬼,今死矣!”扶至床,胆裂死,肤色如蓝。巫至死不知其非鬼。” 陈半夜听得如坠雾中,张口结舌地看着两人,满脸都是问号。 还是方泊志给他解释道:“这篇文章的意思就是说:越地就是当年的越国有个巫师谎称自己善于驱除鬼怪,有人生病就设立法坛,吹号角,摇铜铃,蹦跳腾跃,大声呼叫,好像跳胡旋舞那样来作法驱鬼。病人侥幸有了好转,他就吃喝一番,拿了人家的财物离去;如果病死,就用别的理由来推托,总归不让人相信自己法术不行。他经常向人自夸说:“我善于惩处鬼怪,鬼怪不敢与我对抗。”有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少年恼怒他的荒诞,探听好他夜里回家,约了五六个人分别躲在路旁的树上,相距各一里左右,等候巫师经过树下,便用砂子石块砸他。巫师以为真的是鬼,马上拿出身边的号角,边吹边跑,心里十分害怕,脑袋胀痛得越来越重,脚底下深一脚浅一脚地也不知道自己的踩在了什么地方。往前跑了一段路之后,刚刚镇定一点,树上的砂石又像刚才那样乱掷下来,他再拿出号角来吹,却心慌得吹不出声音,于是就又急急忙忙地往前跑。他害怕得两手发抖、呼吸屏塞,再也拿不住号角,号角掉了他就摇动铜铃,一会儿连铜铃也掉了,只好大声喊叫着赶路。一路上听到脚步声和树叶摇动、山谷回响的声音,他都以为是鬼,只好悲悲切切地高声向人呼喊求救。直到半夜里回到家,大哭着敲门,他的妻子问他原因,他已恐惧得舌头僵硬,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床说:“快扶我躺下!我碰到了鬼,要死了!”他妻子扶他上床,终于胆吓破而死,皮肤像蓝草一般颜色。那巫师直到死也不知道用砂石掷他的是人而不是鬼。” 陈半夜听得莫名其妙,他抬头看看方泊志和天游子,很纳闷地问道:“这就是个故事而已,跟你们家族又有什么关系?” 天游子在一旁冷笑着摇摇头道:“臭狗屎,平时让你多读点书你不读,这时候傻了吧?没关系?这关系恐怕就大了去了!” 第十六章 蛇王秘史(3) 一旁方泊志笑道:“道长也不要这么说。其实像这种上古秘史,就算是一些真正的读书人也未必知道,陈兄弟也不是那种专门研究历史的人物,不懂得这些也情有可原。” 陈半夜白了天游子一眼,很不高兴地说:“听听!听听!还是人家方老爷子这种读书人会说话,你个臭句号就是一张臭嘴!显摆啥啊你?倒好像是你读了多少书似的!” 天游子懒得跟他拌嘴,回头对方泊志说道:“老先生,据贫道所知,古越地巫文化极为兴盛,应该不像是贵先祖所说那么不堪,这里边恐怕是有什么说道吧?” 方泊志叹了口气显得非常无奈地说道:“确实如此。先祖方孝孺之所以会如此贬低越巫,其实也跟他的前身有关。因为据说那条化作红衣老人的蛇王,其实就是来自当年的巫门圣地——古越人聚居的江西龙虎山。” 天游子听了若有所悟,连连点头:“原来如此,贫道好像明白了!” 陈半夜一听嗤之以鼻:“看你好像很有学问似的,你明白什么了?” 天游子也不在意他的态度,而是很认真地问他:“夜哥我问你:以你多年来所积累的经验来看,如果一个地方聚集了八百条数百年的冤魂,那这个地方会是什么样子?” 这两个人从小玩笑惯了,很少会有正儿八经谈话的时候,所以天游子虽然比陈半夜小了一岁,却也很少这么正式地叫他一声‘夜哥’,而一般到了这种时候,也往往就是意味着这件事情很严重,对方是在提醒自己:正经点! 前边咱们就说过,自从经过小时候那一次古墓丢魂的事件之后,陈半夜虽然表面上对天游子嘻嘻哈哈,但其实骨子里却对他真心敬重。尤其是这许多年来,天游子道法精进,不管是阴阳术数还是文史知识的积累,都远非陈半夜可望其项背的,所以一旦遇到大事,尤其是当天游子首先收起玩闹的态度的时候,陈半夜往往也会马上转变态度。这时候他听到天游子这么认真地发问,脸上的神态顿时变了。他低下头仔细想了想,脸上竟然也随之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对啊!如果这地方有那么多怨灵聚集,势必会形成一片毫无生气的极阴之地,就算是形成一个独立于阴阳两界之外的幻界也是极有可能的,不要说是人,就连植物在这种地方也应该难以生存。为什么这方老爷子一族人还能好好地在这里繁衍生息?而且这里虽然荒凉,却仍然算得上植被繁茂,处处生机盎然,这......这不科学啊!” 天游子摇摇头说道:“错了!你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另外一种更古老的、甚至说是凌驾于儒释道三家之上的法术——巫术。上古之时,人类世界中本没有儒释道之分,人们探究自然、驾驭猛兽、对抗妖魔鬼怪,甚至是讲求礼仪的本事,其实全都来源于一种东西,那就是巫。巫既是一种文化,也是一个种族。这个种族极为古老,和神、魔、妖、仙四个种族一样,从盘古开天、混沌初分时就已经存在,也可以说,其实巫才是人类真正的祖先,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所谓的盘古,其实就是现在的三十三天之外那位元始天尊的一个化身,也是这三界当中最早的一位大巫,巫族的祖先。他开天辟地,力竭而死,其身躯血液化作了江河湖海、山川平原,不但留下了巫族的种子,也形成了另一个种族——人类。可以说在三界六道所有的种族当中,只有巫族是个另类,他们不需要修炼而是天生神通,因为他们与天地万物本是一体,任何一种能量他们都能无差别地加以运用。当年大战之中,为了保护人类世界这样一个三界六道的基础和源泉,主神不惜耗费大法力将魔神蚩尤、妖帝东皇太一,仙帝昊天上帝、鬼王慈悲冥王各自封印,形成了如今的神、魔、妖、仙、冥、人六个结界,却因为巫族太过强大,而且他们本就是主神分身所化所以难以封印,只好将世间所有的巫族的大巫之体全部打散,然后将他们的大巫精气散入人类的一些特殊群体之中,形成了一个特殊的、能够与其他五界沟通的群体,这就是后来出现的巫师。可以说整个人类的发展史处处都有着巫的影子,这一点从当年黄帝与蚩尤之战中就能看得出来,那个时候的巫族,就已经掌握了相当先进的冶金、御兽阵法等通天彻地的神通,至于后来的儒释道三家,也只是巫门术法的几个主要分支或者说是流派而已。” 陈半夜听得悠然神往,却依旧难以理解:“那又怎么样呢?” 天游子瞪了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怎么样?!还能怎么样?那蛇王既然是从古越人也就是越巫聚居地而来,必然是被巫家放逐的妖仙一流,而他的后世化身方孝孺身为大儒却大肆贬低攻击巫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数典忘祖!那时候的巫族虽已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于这种事情,他们会置之不理吗?所以我觉得,此地之所以聚集了这么多怨灵却不能形成自己的气场和结界,而且还凝结成为一条头戴象征儒家的官帽巨蛇,这必然不是道法所致,更非儒家做派,而是巫族手段!方老先生,不知贫道说的对还是不对啊?” 方泊志听了忽然哈哈大笑,拱拱手说道:“道长胸罗万有,对这些上古秘辛如数家珍,老夫佩服!不过道长说了这么多,而且也不能说说得不对,却不知道长可有什么法子能解开这罩在我方氏一族头上的百年怨咒?” 天游子微微一笑:“方老先生也承认这一切是当年越地巫族所施加的巫术?” 方泊志愣了一下,随即释然:“事到如今,老夫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年先祖方泊吾建造这座大墓之时,他所请来的那位高人正是来自江西龙虎山一带。而且据老辈人口口相传,那人所做的建墓、引魂等一系列事情的手法,都绝非道家或是佛家手段,行事诡异,大异寻常,道长说那是巫家手段,应该是不会错的。更何况先祖曾经说过,我方家之所以会惹上蛇王招致灭门之祸,而且被困居此地数百年不得出头,除了是因为当年蛇王的诅咒之外,还因为这诅咒曾经被那人以法术加持过。只不过当年形势所迫,先祖虽然明知道那人似乎不怀好意,却也毫无办法,只是期盼着后世能有人和机缘破除怨咒,还我方氏一族一个复兴的机会而已。” 天游子笑道:“方老先生说笑了。既然您也知道这蛇王墓属于巫门手段,想贫道年轻识浅,道法低微,又怎么会有办法破解这些先辈法术?此事凶险至极,恕贫道无能为力。” 说完站起身来,偷偷向陈半夜挤了挤眼,伸出手一拉他的胳膊,转身要走。 方泊志并不阻拦,却在他俩身后说道:“方泊铺子虽然荒僻,但我族人在此地生息数百年,却也有些积累。两位如肯帮忙,我们必有厚报!” 天游子头也不回:“贫道方外之人,金银财宝身外之物,岂会贪图?老先生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陈半夜不知道天游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又不好违背他的意思,只好一边走一边低声问他:“句号,你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地来了,又莫名其妙地走,却又连个原因也不说,你想憋死我啊!” 天游子横了他一眼,也低声说道:“臭狗屎,你要是想死我不拦着。没听我刚才说嘛,这个地方非常凶险,要想破除怨咒,我们就得进入那座蛇王墓寻找当年那位巫师留下的线索。你想啊,抛开这座墓中肯定会有的巫门防御法术不说,就单是那条蛇王,你我能对付得了?别总想着发财,有财宝,你也得有本事拿,有命去花!听我的没错,趁人家还没翻脸,快走!” 陈半夜一想也是啊!就刚才那个方泊志那么大年纪了,一身儒家功都把自己视若无物,他们家那些年轻族人恐怕更不好惹。真要是他们翻了脸,就算是他和天游子两人联手,恐怕也很难走得出去。再者说了,如果那个怨咒好破,那座蛇王墓容易下,凭那些人的身手早就做了,还会一直等到今天他们来?看来这方泊志不怀好意,是想拿他俩当枪使啊!他暗骂了一句‘老狐狸’,也不敢在和天游子拌嘴,低着头跟着他就走。 看看已经走出了院门,陈半夜忽然‘哎呀’了一声,倒把天游子给吓了一跳:“干嘛?一惊一乍的!” 陈半夜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坏了,你个臭句号匆匆忙忙地拉我走,我的东西还留在人家屋里呢!别的倒不要紧,我的手甲和大印可是不能丢!这样吧,你现在这稍微等等,我进去拿了东西就出来跟你会合!” 天游子虽然也知道这个地方不宜久留,但他出于特殊的原因突然跑来这里为的就是要把陈半夜接出来,然而他却也知道手甲和大印对于陈半夜的重要性,而且那位方泊志老先生看起来也是很讲规矩的那种人,应该不会对他不利。所以只是低估了两句,并没有阻拦。 然而天游子一个人站在院门外傻乎乎地等了好久,却始终不见陈半夜出来,他脑子里一转,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陈半夜会不会出啥事?那小子虽然也很精明,却有个很奇怪的特点——一个盗墓贼,他却有着一副与他的职业风马牛不相及的性格:莫名其妙的善良和正义感!而这一点,是很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所利用的。不会是...... 来这里之前观主的话忽然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此行对你和陈半夜而言,很可能是命中注定的一次劫数,也可能是一个转机,至于该怎么做,事到临头之时,你可要拿定主意!” 天游子不敢怠慢,急忙转身跑回小屋,却见小屋里四下无人,方泊志和陈半夜竟然都不见了! 第十七章 床底玄机 两个大活人,青天白日的就这么突然间消失了,饶是天游子性格沉稳,也不由得心里打鼓。修道多年的他,对于道法一途涉猎越深,心中的敬畏感也越来越重。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虽然儒家与道家一样都是脱胎于巫门,然而两家的教义却是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的,也就是说,儒家和道家之间存在着一种不可弥合的鸿沟。所以对于儒家人的行事作风他并不能说是非常了解,更何况这方氏一族背负着数百年的沉冤、来自巫族和妖仙的双重诅咒,在这样沉重的压力之下,他们是很可能做出一些有悖常理的事情的。在这种情况之下,陈半夜的突然消失,就很可能意味着他会出事。 陈半夜可以说是现在的天游子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所谓关心则乱,现在的天游子可无论如何也淡定不下来了。他翻身冲出小院,以极快的速度在村子里转了一大圈,却发现整个村子里人迹杳然,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是很奇怪的是,每个小院里的鸡鸭猪狗等家畜家禽仍在,甚至有的人家桌子上还放着热乎乎的饭菜或是茶水,很明显这些人刚才还在,他们消失的时间应该和陈半夜在同一个时间段上。 要知道天游子可是道门正统龙虎门的正宗传人,在年轻一辈的修道者中,以他现在的道法修为,放眼天下应该也算得上是凤毛麟角,最起码是出类拔萃的。以他的灵觉之敏锐,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让整个村子数百口人就这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消失?天游子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对手的强大和难以战胜,那种失控的感觉让他茫然失措,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只不过天游子毕竟不是普通人,最初的惊慌失措之后,他迅速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在这种情形之下自己绝对不能乱,眼前出现的这一幕诡异莫名,扑朔迷离,如果自己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解决的办法,恐怕会将陈半夜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 他纵身跳上一家人的屋顶,手搭凉棚游目四顾,但见四野苍莽,到处都是星罗棋布的大小沼泽,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在高高的荒草和灌木丛中随风摇曳,村庄周围大片的玉米已经到了收获季节,一个个硕大的玉米棒子低垂着脑袋,大部分的外皮已经开始发白干枯,然而玉米地里却仍然看不见一个人影。 他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又重新投向了方泊志家的方向。他忽然想到了一点:或许当自己进入方泊志家的时候,方泊铺子的其他村民便已经收到了某种信息,开始了悄悄的撤离,也就是说,他们的消失有时间、有条件,只是自己正专注于和方泊志之间的谈话,他们又非常小心,所以自己没听见而已。这里唯一最神秘但也相应暴露出破绽的,应该就是方泊志和陈半夜的失踪——那时候自己就守在小院门口,一眼就能看到他们家的正房门,所以他们绝对不可能是从正门离开,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家的房间里有一条通往外边的密道,或者说是有一个隐秘的后门。 一旦想通了这一点,天游子可就不敢耽误了。因为与此同时他也想到了另外一种他非常不愿意接受的现实:陈半夜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善良,也有那么一点点正义感,但这并不代表他糊涂。正常情况下,如果他要去某个地方,他不可能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不声不响地离开。这一点天游子还是能够确信的,他和陈半夜之间的感情,那绝对不是某个人舌绽莲花一言半语就能说服他这么做的,所以这里就又出现了三种可能:一是事出突然,陈半夜根本就连喊他一声的时间都没有;二是出现了极大的危险,陈半夜如果通知他可能会给他也带来麻烦,所以他只能独自去面对;第三种可能是天游子最不想看到的:那就是陈半夜遭到了方泊志或是其他东西的突然袭击,他在失去了反抗能力或是意识的情况下被带走了。 总之不管是哪种情况,现在看来陈半夜都凶多吉少,所以天游子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他。 眼前别无他法,只能从方泊志家重新找起。天游子再次进入方泊志家正房的时候已经完全静下心来,他很仔细地检查着房间里的所有家具、地面还有四壁,然而这房间中陈设简单,一桌、一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简陋的书架,地面也是真真正正的土层,一眼望去一览无余,根本看不出一点异常。 天游子心里知道这事蹊跷,用常规的方法很可能是难有收获的。于是他闭上双眼,用手掐个指诀往额头上一点,眼前顿时出现了一个异常清晰的黑白世界。这叫开天目,道家手段,能够大幅度提升自己的感知能力,看到普通的肉眼所看不到的东西,比如灵体、煞气、怨气或是天地灵气等等。 果然天眼一开,天游子立刻在房间里发现了异常:就在那张被长长的稻草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破旧大竹床上边,有一股淡淡的黑雾正在不停地摇摇晃晃,看样子像是某种灵体,又非常虚弱,好像随时都会消失的样子。 天游子心里一惊,要知道他可是修道之人,而这股黑雾明显带着一种邪恶的气息,他刚才在房间里呆了那么久竟然毫无察觉,不能不说这是一种莫大的讽刺。而这好像也说明了一个问题,这房间里有着某种未知的力量在屏蔽着他的感知,有人或者是什么东西不想让他看到这些东西的存在。 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多想,直接迈步上前在床上仔细地检查了起来。他发现这张竹床很怪,虽然其他地方看起来破旧不堪,但床板却显得非常厚实。不一会,他在大床的一角摸到了一个把手一样的东西,他想也不想地往上一提,大床床板突然间无声无息地翻转过来,大量的黑色气体扑面而来,阴冷刺骨。下方是一条幽暗深邃的通道,而且里边还有隐隐约约的灯光。 天游子恍然大悟:刚才自己发现的那些淡淡的黑雾只不过是因为这个通道入口曾经打开过,也就是说陈半夜和方泊志肯定是从这里去了某个地方。 这时候的天游子不敢耽误一点时间,因为眼前的这种黑色气体明显属于一种极为阴邪的东西,加上方泊志目前还很难确定是敌是友,陈半夜落入了这样一个地方之后,所面临的危险可想而知。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辟邪符,想了想又干脆抽出背上的桃木剑拿在手里,这才小心翼翼地跳了进去。 随着他的进入,身后的床板复又无声无息地关闭。天游子抬头望去,这才赫然发现,在那块床板的背面隐约有两个人的画像,一个宽袍大袖腰间佩剑,细目长眉表情和蔼,一个短衣草鞋面容粗犷,天游子一望便知,这是两大圣人的画像:一个是孔圣人孔丘,一个是墨家祖师墨翟。这两个人的画像同时出现在一个儒家弟子的家里虽然透着怪异,但天游子却没有心思去研究这些。他只是一下子明白了一件事:自己之所以刚才在房间里一直感受不到这床下的玄机,正是因为这两大圣人画像的存在压制住了这通道之中的邪恶气息。 眼前这条通道距离地面大约有两米半的深度,高约两米,宽约一米,幽暗深邃,如果不是前方洞壁上插了几支即将燃尽的火把,恐怕这里边就是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 洞壁上的火把似乎是一种指引,它们在向他传递着一种信息:欢迎你的到来!天游子道法高明,当然不会被眼前这种诡异的氛围所影响,他一手持剑,一手持符,毫不迟疑却又是很小心地往前走去。 通道很长,并且很明显地是一路下行,虽然并没有什么机关埋伏,但随着天游子的逐步深入,洞里那种邪恶的气息却是越来越浓。天游子知道前方肯定存在着某种很强大的邪物,所以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洞里非常寂静,天游子甚至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喘息声。就在此时,洞壁上的火把火焰忽然跳动了几下,原本是橘红色的火焰竟然瞬间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淡青,周围的温度也瞬间降了下来。 天游子身体一僵,心说该来的终于来了!龙虎门道士擅长炼符降妖,捉鬼送鬼,干的就是游走阴阳之事,眼前的这种现象非常明显:前边有冤魂甚至是厉鬼拦路! 不过天游子并没有害怕,因为他非常自信,只要不是像方泊志和陈半夜口中所说的那条官帽巨蛇那种级数的鬼妖,以他的本事,对付一个普通的厉鬼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他并没有停步,只是信手又从怀中抓出几张镇鬼符,继续往前走去。 最后一支火把也已经被他甩在了身后,前边的光线越发黯淡,眼前的通道出现了一个极小的转弯,然后就没路了。 通道尽头,很突兀地摆放着一口黑色的铁棺,在这口铁棺的背后就是一堵用一整块巨石挡住的石墙。这块巨石通体血红,上边用白色的颜料画了一幅画。 第十八章 畜人妖煞 一看到铁棺,天游子心里就是一震。因为他知道,铁不透阴阳,一般来说若是地下出现了铁棺,那就说明这里边一定存在僵尸。而且这僵尸肯定是被人故意养在这里的,它的作用根本不用解释:这是一种守墓的灵物。养尸用的棺椁有两种,一种是石棺,就像是天游子的师公所用的那种,只不过那一般是修道者为自己准备的,他们在石棺内外刻上符箓,再配上特殊的阵法来吸纳天地灵气,一来可以保持肉体不腐,二来可以继续凝练元神,以达到逃避鬼差抓捕,然后通过长时间的修行达到重生的目的。第二种就是这种铁棺,这种东西是用来养煞的,它不能使棺中的死者维持灵识,却能够通过积累煞气而保持其肉身不腐,时间越长,煞气越重,甚至在特定的环境条件下会养成一种超越僵尸的东西——妖煞。 妖煞是什么?顾名思义,煞气成妖之意也。天地五行,气分阴阳,这煞气也分阴煞和阳煞两种。眼前这个铁棺所放置之地,在天游子天目感知之下,地下分明便是一个阴性的煞眼。这铁棺之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暗红色符咒,就像是一个巨型的吸尘器一样,煞眼中逸出的阴煞之气几乎是一滴不漏地被它给吸了进去。 按照方泊志的说法,他们这个方泊铺子从明成祖朱棣时代就已经存在,也就是说,这口铁棺里的东西已经在这个阴煞地眼上养了数百年的时间,其化妖的可能性是非常之大的。这个地道之中浓重的黑气正是从铁棺中丝丝缕缕地散发开来,竟然隐隐能够打破‘铁不透阴阳’的定律,其实力之强,可见一斑。 但是此时的天游子虽然明知凶险,却是不能退却,因为从目前的环境来看,那口棺材之所以放在这里,必定就是在守护着什么。这个通道里,除了对面那块巨石壁画之外别无他物,所以根本想都不用想,那面壁画极有可能就是一道门户,而开门的机关,必定就在铁棺周围。 天游子修道多年,也曾经对付过不少厉鬼僵尸,所以他也知道,像这种守墓的僵尸平时都在长眠,但是一旦被它感受到活人的阳气,立马就会起尸。因为活人的鲜血对它们而言,那可是难得的大补圣品,所以僵尸一旦见到生人,那肯定是纠缠不已,不死不休的。 铁棺中的东西虽然天游子还没看到,但他也已经隐隐感觉到它非常难缠,现在陈半夜生死不知,每一分钟对他而言都显得弥足珍贵,所以他只是稍一犹豫,立马就打定了主意。只见他先将桃木剑收起,然后打出剑指在自己头顶和两肩各点一下,嘴里念念有词,转眼间就见他脸色苍白,嘴唇发青,乍一看去竟然就像个死人一样。接着他又从怀中挑出一张隐魂符贴在胸前,长出了一口气,毫不迟疑地向铁棺走去。 懂行的人都知道,天游子此举叫做‘隐阳术’,就是运用道法将一个人头顶、双肩三盏代表生命的阳灯暂时熄灭,然后再用符箓将生魂进行封印,这样在那些阴物的感觉里他就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僵尸对同类是没啥兴趣的,它感受不到阳气,所以也就不会起尸。 天游子少年得志,虽然在俗世中并没有多少令人羡慕的成就,但他年纪轻轻就干上了天虚观监院,在业内还是小有名气的,所以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道法也颇有自信。也许是救人心切吧,这时候他却忘记了一点:这个地方的布置并不是纯粹的阴阳术而是越巫所建。 他几步绕过铁棺来到那副壁画跟前。刚才他离得远,通道中的光线又十分暗淡,而且因为此时他站在身后的火把和壁画之间,光影摇曳所以看得并不清楚。等他走到壁画跟前的时候,突然间愣住了。这巨石上并不是一副真正的壁画,而是镶嵌着一副奇形怪状的骨骼。 按理说只要是骨骼,那肯定是属于动物的,不是人,那肯定就属于动物或是禽鸟之类。然而这副骨骼却似乎脱离了这个范畴。它的头部和躯干明显属于人类的骷髅,但它却是像兽类一样四肢着地,而且它的四肢非常粗壮,还长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和四只粗大尖利的兽爪。这还不算,那个明显属于人类的骷髅头上,满嘴獠牙不说,还镶嵌着一对绿莹莹的眼睛。这对眼睛在火把的映照之下反射着幽幽的绿光,而且......而且好像还在转动! 天游子大吃一惊:这玩意是活的?!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等天游子有所反应,就见那个骷髅裂开一张满是獠牙的大嘴,竟然冲他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或许有人会说,这骷髅也会笑?扯淡吧?但是在天游子当时的感觉里,那个骷髅确实是在笑,而且还是在狞笑! 饶是天游子道法高明,艺高胆大,这一瞬间也不禁头皮发麻,浑身上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刚要退后,就听石壁上‘咔吧’一声轻响,那个骷髅一只白森森的利爪已经向他当胸抓来。 天游子当初跟随丹丘子学艺,学的可不只是法术,龙虎门的武功那也是江湖一绝。真正的武功高手遇到危险之时,往往不假思索,身体本身就会有本能的反应。此时阴风一起,天游子本能地便闪步侧身,左掌一起,切向对手的脉门——或者说是爪门?不知道该咋说。然后很自然地,他右手的桃木剑便刺了出去。 说也奇怪,那东西周身全是骨骼,而且是镶嵌在一块巨石之上,按理说一般的刀剑对它而言是没啥作用的,不过它对天游子手中的桃木剑却似乎有些忌惮。天游子剑出如风,那东西的动作却是更快。火光摇曳中天游子就觉得眼前影子一闪,那个东西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在巨石上留下了一个完整的骷髅形凹痕。 身后传来一声似人非人的怒吼声,天游子急转身看时,就看见那东西正蹲伏在铁棺旁边,一只前爪搭在铁棺之上,爪尖上有两滴鲜血已经滴在了棺头符文上。 那是自己的鲜血!天游子又惊又怒,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出现了一道划痕。原来刚才只是一个照面之间,那东西已经弄伤了自己!他只道坏了,那东西在用自己的鲜血唤醒铁棺中躺着的同伙! 天游子知道不好,却已经来不及阻止。就见那两滴鲜血倏地渗入棺头符文之中,刹那间铁棺之上黑气大盛,一声沉闷的低吼过后,接着就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天游子全神戒备,不管三七二十一从怀里掏出一把灵符拿在手中,准备随时给这两个东西来个迎头一击。 铁棺之中,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忽然消失,顿了一顿之后,铁棺那沉重的棺盖忽然间又剧烈地颤抖起来。随着‘咣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块一望而知不下千斤的铁质棺盖竟然冲天而起,‘咚’地一声撞在通道顶部,打个滚,落在了地上。通道中非常干燥,一时间尘土飞扬。 骷髅怪物并没有急着攻击,而是很急切地看着铁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个五彩斑斓的人形大头探出棺外,似乎是很轻蔑地冲着天游子低吼了一声,然后‘嗖’地一声跳了出来。 这东西的身形颇为雄壮,一身五彩斑斓的皮毛,竟然是一头长着人头的虎形怪物。只不过它身上的肌肉显然已经干枯,虽然瘦骨嶙峋,却愈发显得诡异而可怖。 天游子心中一惊,终于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他知道,古时候的一些人贩子把刚杀死的狗整张皮剥下来趁热全裹在偷来的小孩身上,热狗血粘在身上不掉如天生的,骗人说是狗,逼他人前表演杂耍赚钱,孩子不久就死。然后他们再重新弄个,这就是"造畜"。 不过眼前的这两个东西显然并不是一般江湖贩子手中之物,因为它们身上的这张皮来自兽中之王猛虎,而且身形庞大,很明显是用两个成年人做成的,这其中的难度之大,那绝对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一般来说,只有古代的一些皇室贵族或是王侯将相才能有这样的实力造出这样凶猛的畜人来守护陵寝,只不过一旦将这种东西放入墓穴且封闭之后,它们就只能靠蚕食同类甚至是自己的后代来生存,食物的极度匮乏之下,这种守墓兽不可能坚持太长的时间,所以不但古时候极少有人用这种东西来守墓,后世的盗墓者也很少碰到活的。没想到这里的建造者竟然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用养煞的方法来养畜人尸体! 这两头尸煞显然是一雌一雄,或许生前就是一对夫妻吧。后来从铁棺中出来的这一位身材明显比石壁上下来的这个高大了许多,而且两个家伙一见面,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对天游子发动攻击,而是很亲热地耳鬓厮磨了起来。 这或许是个逃走的机会?天游子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偷偷四下打量了起来。 第十九章 地底怨灵 再说陈半夜。 摸金手甲和天官印对于他来说可是吃饭保命的家伙,这两样东西对一个盗墓贼而言,那可比什么黑驴蹄子、黑狗血什么的强多了,所以就算明知道方泊志对他俩有点不怀好意,但他还是不愿意丢下。 那天他回到屋里的时候,就发现刚才还在房间里的方泊志已经不见了。当时他也没有多想,这是人家的家,说不定刚才已经跑到别的房间里去了呢,再说刚才听天游子说得邪乎,他虽然贪财也好奇,却也还没到要钱不要命的地步,现在他就只想尽快拿回自己的东西,然后跟天游子一起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 他的眼睛在房间里踅摸了一圈,发现不知道啥时候自己的包裹已经从桌子上跑到了床上,正在一个角落里放着呢。天游子还在外边等着,他不想耽误工夫,于是往床上一趴,想伸手把包裹拽过来先检查一下。没想到这一拽,出事了。 包袱皮似乎拴在了什么东西上,他一拽没拽动,又一拽,就听床板下‘咔哒’一声轻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就觉得身子底下天翻地转,眼前一黑,紧接着就掉了下去。 陈半夜习武多年,还算是身手不错,他掉下来的同时身体一曲一弓,下一刻脚尖落地。他松了一口气,还好,这里并不太深,也就是两米多的样子,所以虽然事出突然,倒是也并没有伤到自己。 他本能地马上抬头望去,却见头顶上刚才翻开的床板已经又合了起来。这一下他心里就有点着急,心说天游子可还在外边等着自己呢,得赶紧出去啊!然而现在他所处的位置比较尴尬,脚下空无一物,又是四壁光滑,想往上再打开床板,却是无处着力。 眼前是一条幽深的通道,洞壁上虽有几支火把,却影影绰绰地看不到尽头,也不知道到底通往哪里。通道里空无一人,但隐隐约约却能够听得到通道深处似乎有什么动静。只不过当时的陈半夜只想着尽快回去与天游子会合,却也没什么心思去探究这些。 他毫不犹豫地从包裹中取出摸金手甲戴在手上,想要在洞壁上掏出几个可以下脚的坑洞,也好借力打开上边的翻板。然而就在这时,突听通道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兽吼,接着就是几声急促的呵斥声。 那声音非常熟悉,似乎也非常着急。然而就在他停下动作仔细倾听的时候,那个声音又突兀地消失了。在这种诡异的情形之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陈半夜已经意识到了危险,当即把手甲往洞壁上一插,便要开始挖掘。 没想到就在此时,就听身后的通道中脚步声响,中间还夹杂着野兽的吼声。这声音来得非常之快,就在陈半夜刚一愣神的功夫,脚步声已经到了身后。 这时候再去挖洞显然是不可能了,他刷地回过头去,就看见刚才消失掉的方泊志满脸慌乱地跑了过来。他看到陈半夜好像愣了一下,接着又是一脸狂喜:“陈兄弟,快帮忙!” 这一下变生肘腋,陈半夜还没回过神来呢,就见方泊志身后已经出现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怪物。这东西浑身白骨森森,完全就是一副骷髅的样子,人头,兽身,屁股上还拖着一条长长的骨质尾巴,也不知道这玩意是靠着什么维持着骨架不散的。 这时候陈半夜可说是满肚子的问号,这是什么地方?眼前这是个什么玩意?方泊志来这干嘛?自己怎么会掉下来?但疑问归疑问,这时候他却也来不及询问方泊志什么。他只是本能地意识到眼前这玩意可能跟僵尸差不多,应该属于墓穴里的守护兽之类。这种东西大都凶残噬血,碰到它们一不小心就得送命。而且眼前这个东西可说是稀有至极,陈半夜见过粽子僵尸,可没见过骨架子会到处跑的,这东西明显要比一般的粽子邪门了许多。 陈半夜向来胆大包天,眼前这玩意虽然少见,但他可并没有觉得有多害怕,他一反手摘掉一只手甲,顺手又将发丘天官印给掏了出来,心说不管你是什么妖物,难道天上神仙们的班主任姜子牙还镇不住你? 还别说,陈半夜的判断基本正确,发丘天官印一出,那印底的八个字顿时放出了一缕缕淡淡的彩光,那怪物口中低低地嘶吼一声,竟然缓缓向后退去。 陈半夜有点得意,他瞥了方泊志一眼,嘚瑟地说道:“方老头别怕!有哥们这天官印在,通杀一切妖魔鬼怪!” 然而他话音未落,突见方泊志脸色一变,大叫一声:“小心!” 陈半夜吓了一哆嗦,这才发现前边的怪物竟然无声无息地凭空消失了!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就听身边‘轰’的一声,泥土飞溅中,一只白骨嶙峋的兽爪从洞壁上闪电般伸了出来,径直向陈半夜腋下抓来。看那气势,那速度,这一抓一旦抓实了,恐怕他就是个肠穿肚烂的结局。 两个人同时大叫,陈半夜本能地挥手一挡,手上的摸金手甲正好与那只兽爪碰个正着。眼前黄光一闪,那只兽爪倏地收了回去,看样子不管怎样,这东西对摸金手甲和天官印还是有所忌惮。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有点乱了,也不知道那怪物到底用了什么法术,分身术?土遁?总之两边的洞壁上不停地有白骨爪子伸伸缩缩,倏进倏退,然而不管它怎么折腾,那洞壁上似乎也有泥土不停地飞溅出来,但却留不下任何痕迹,就好像是鱼在水中一样。尽管陈半夜有天官印和摸金手甲护身,却仍然被闹了个手忙脚乱。方泊志的儒家功至阳至刚,本身一股浩然正气就对这些邪物有天然的克制,一时间倒也支持得住。 手忙脚乱之中,不知不觉两人已经离开了原地,那隐藏在洞壁中的白骨怪物似乎是在有意识地逼着两人往通道深处走。陈半夜心里一动,一边忙活一边大叫:“方老头,这地道里边有什么?是不是还有这玩意的同伙?这里可是你的地头,赶紧想办法,咱得出去啊!照这么下去,咱不被它抓死,也得让它给累死!” 方泊志倒是显得并不着急:“没错!里边确实还有它的同伙,不过只要你不受伤,不见血,它的同伙出不来!咱们出是出不去了,赶紧往里走,老夫有办法躲开它!” 陈半夜大怒:“娘的,不早说?快跑!” 话音刚落,就觉得身后一空,他急回头看时,却见方泊志已经扔下自己往前边跑了。 陈半夜暗骂一声,心说这老王八蛋还真他娘的不仗义!当下也不敢恋战,信手挡开面前的兽爪,也紧跟在方泊志身后跑了过去。 前边的通道拐了一个小弯,陈半夜一眼就看见前边出现了一口巨大的铁质棺材。他从事盗墓行业已久,一看到这玩意心里就打了一个突,心说不会这么倒霉吧?后边有骨架子怪物,这里还养着僵尸?!不过他也知道现在可不是抱怨的时候,因为身后那个骨架怪物已经重新现身,一步步逼了过来。 这时候就见方泊志已经跑到了那个棺材后边,正在一块刻画着奇怪花纹的巨石上摸索着什么。见他跑来,一边向他招手一边大叫:“快!快过来!” 后边骨架子怪物越来越近,陈半夜也知道只凭自己很难抵挡得住,当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咬牙便往那口铁棺跑去。 也不知道方泊志启动了什么机关,只见那口巨大的铁棺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中慢慢地横了过来。随即,地面上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那方泊志也不多说,一招手,当先跳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这下边是吉是凶,但后有追兵,身边还有这么一口透着邪门的铁棺,陈半夜实在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耽误,当即一闭眼一咬牙,也跟着跳了下去。 刺骨的冰寒。头顶上又是一阵‘咯咯咯咯’的机关响声,那口铁棺随即复位,眼前是一片望不透的黑暗。 这里根本看不清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空间,脚下似乎有水,因为一股刺骨的凉意瞬间已经浸透了小腿,然后迅速弥漫至全身。头顶上似乎有水滴正在不停地滴落,周围时不时会响起一种稀稀落落的‘滴滴哒哒’的声响。 陈半夜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脚下并没有水,那种刺骨的凉意好像是聚集在地面上的某种气体,越贴近地面越浓,高处则稀薄了许多。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间就打了个哆嗦:这里可是聚集了八百条被困数百年的怨灵,难不成这里是方孝孺的衣冠冢?! 人到了倒霉的时候,可以说是喝凉水也塞牙,放个屁也会崩着脚后跟,这不,陈半夜想什么来什么,他这里脑子里刚刚转了个念头,黑暗中就突如其来地刮起了一阵阴风。 周围的那种‘滴滴哒哒’的水滴声突然间消失了,代之而起的却是另一种更让人胆战心惊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哭声、饱含痛苦和绝望的惨叫声、怨毒的咒骂声,这数种声音混合在一起,萦萦绕绕,忽远忽近,像一张网,又像是无数的钢针一般折磨着陈半夜的神经。 陈半夜虽然胆大,但他最忌讳的就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墓穴里的粽子再怎么厉害,它总是有实体的,对付起来有迹可循,像眼前这种东西可不一样,那摸金手甲和天官印好像也发挥不了作用啊!他实在是忍耐不住,当即收起天官印掏出一支火折子晃了晃,火光一闪,在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张笑嘻嘻的脸。 第二十章 深坑 当前的情形实在是太过诡异,又是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之内,饶是陈半夜再怎么胆大,无声无息猝然出现的这张脸也结结实实地吓了陈半夜一跳。 好在眼前这张脸很明显并没有什么恶意,而且还好像有点熟悉的感觉。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女孩子面孔,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陈半夜却仍是忍不住怦然心动。这张脸有一种说不出的韵致,称不上倾国倾城,却又给人一种难以抗拒的魅惑之感。 那女孩子没有说话,紧接着就转过头去,陈半夜刚一愣神,两个人之间却出现了一支未点燃的火把。仓促中,陈半夜来不及思索,顺手就把火把接了过来,用火折子点着了。 一般情况之下,懂行的盗墓者或是考古工作者进入地下的时候,都是喜欢用明火的。这其中的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不外乎这么几个:第一,长年封闭的地下空间里很容易缺氧,明火可以检测氧含量的高低;第二,一般的兽类蛇虫以及鬼怪都怕火,明火可以破除一般的鬼打墙之类的鬼蜮伎俩,而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对护墓兽造成威胁;第三,火为至阳,可以祛除阴气,保护人体不受侵袭。当然了,这其中也有例外,比如有的古墓中藏有一种可燃气体,一遇明火,往往就会瞬间起火甚至爆炸,给侵入者造成灭顶之灾,当然这一点就需要盗墓者丰富的机关术和经验来进行识别了。 陈半夜年纪虽轻,但他下过的墓可不算少,算得上是盗墓一族中少有的独行大盗,加上有丹丘子那样一位名师、有天游子这样一位好朋友,他对于古墓中各种机关消息的了解可说是极为深入的,而这也正是他敢于打亮火折子,点着火把的原因:这里虽然阴气怨念极重,却并没有那种可燃气体的气味。 火把亮起,周围那些古怪的声音忽然间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就像是他和那些声音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开了好远,又好像是他所处的这个空间一下子变得广阔无边,更或者,是那些声音正落入一片无底的深渊。 深渊?!陈半夜忽然激灵了一下,火把照耀之下,自己竟然真的就是站在一个巨大的深坑边缘!火把的照明范围有限,陈半夜也看不清脚下这个深坑到底有多大多深,更看不清里边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只不过让他不安的是:那些幽怨的鬼声正是从脚下的深坑中传来,而且,在他前边下来的方泊志,还有刚才那个露了一下脸并递给他火把的女人,竟然都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此时想退回去那是绝对不可能了,而且不管咋样,那方泊志身为地主,自然他对这个地方的了解不是自己能相提并论的,更何况身后自己跳下来的入口已经被铁棺挡住,外边还有一只近乎无敌的骨架怪兽,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选择相信方泊志,按他的指引往前走才是唯一的出路。但还方泊志真的值得相信吗?陈半夜仍旧免不了有点迟疑。 就在此时,陈半夜忽然听到自己左边的黑暗中好像有动静,他急忙回头用火把一照,就看见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而且这个人影还在不停地向他招手,好像是在让他跟上去的样子。 迄今为止,在这个地下空间里应该有三个人,一个是刚才那个递给他火把的陌生女人,一个是先他一步跳下来的方泊志,再一个就是他陈半夜自己了。前边的这个人影衣衫宽大,虽然看不清面目,但从他的穿着打扮来看,应该就是方泊志。 陈半夜迟疑了一下,一边往前走一边轻声叫道:“方老头,是你吗?” 然而那个人影并不作声,只是又向他招了招手,然后一下子又没入了黑暗之中。陈半夜心中暗骂,但眼下显然不是赌气的时候,他拿着火把往两旁照了一下,发觉自己脚下是一条宽约两米的通道,通道一边是一面直上直下的石墙,另一边则是那个不知道深浅的大坑。这是一个有进无退的死局,陈半夜尽管心里有点不舒服,却也只能选择跟着那条黑影往前走。 大约走了百来米的样子吧,脚下出现了一道向下的台阶,而先前的那个人影就在下边不远处,正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在陈半夜的感觉里,这个深坑中肯定是存在着极大的危险,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鬼声一直不间断地从下边的黑暗深处传来,而这种声音和脚下那种几乎有了实体感的阴气似乎也正在不停地提醒着他这一点。 好在陈半夜也算是久经沙场了,其胆气之壮绝非一般人可比,他知道现在想回头那是绝无可能之事,所以毫不迟疑,拿着火把直接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前边的人影似乎点了点头,挺赞赏他的样子,紧接着转身回头,很快又在下边消失了。陈半夜心里憋气,心说你这老东西搞什么玄虚?就他妈不能等等我一块下去?不过想归想,他这话可没办法说出来。一个年轻力壮的大老爷们,怎么能在一个并不是太熟悉的老头面前示弱?更何况这里边好像还有一个应该是很漂亮的年轻女人。而且在他们这个黑暗世界里,有时候示弱往往就是自取其辱甚至是自取灭亡——这个世界里从来没有同情弱者之说,有的只是弱肉强食、优生劣汰的铁血法则。 陈半夜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心里又似乎对那个惊鸿一瞥的女子产生了某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总之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不愿意表现出哪怕是一星半点的怯懦。 台阶上很凉,仍旧是那种沁入骨髓的冰寒,不过让陈半夜心里奇怪的是,这种冰寒的感觉竟然好像有一定的厚度,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盖子盖在这个深坑表面一样,随着他下行的脚步,他突然感觉下边变得温暖起来,在他腰部上下大约有不到半米的样子吧,仍然很凉,但脸部和小腿却很明显地感受到温度的不同。 这一来他更是不假思索地往下走,毕竟那种刺骨的凉意太让人难受。大约往下走了两米多深的样子吧,那种刺骨的冰寒便彻底消失了。虽然下边的黑暗中仍是有那种令人心悸的鬼声传来,陈半夜却感觉心定了许多:前边的方泊志既然敢毫不犹豫地下去,那么这下边应该是比上边要安全得多。 这条台阶并不宽,当然也没有什么护栏,而且脚踩上去挺光滑的,好像一直有人行走。当然这很反常,但这个地方本来就很反常,所以陈半夜并没有过多地去纠结这些问题,只不过走得很慢很小心而已。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如果按照陈半夜的估计的话,可能有五六十米深的样子吧,脚下终于出现了一片空阔平坦的地面,应该是到了深坑的底部。 周围依旧是那种似乎是化不开的黑暗,但是影影绰绰的,能看到不远处似乎是陈列着许多黑乎乎的东西。不过到了这里之后,那种奇怪的鬼声倒反而消失了。 陈半夜不敢乱跑,一边用火把四下乱照一边轻声叫喊:“方老头,方老头,你跑哪去了?” 四下里一片沉寂,却哪里有方泊志的影子? 陈半夜心中烦乱,他一咬牙,心说老子也是从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人物,看眼前这里的样子,大不了也就是一座大一点的古墓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出来,老子自己就出不去了?! 想到这儿,他不再迟疑,抬腿就往前边那些黑东西走去。 那些黑影其实距离台阶并不算太远,一路上也没碰到什么危险,陈半夜不一会就走到了跟前。然而等他看清了这些东西之后,却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眼前竟然陈列着一大片棺材,密密麻麻的,恐怕有近千口之多! 陈半夜虽然干的就是盗墓的活路,见过的墓穴也实在不少,但就算是再怎么大的墓,也不可能在里边同时摆放这么多棺材。难道说这里是陪葬墓?如果是真的,那这里的主墓室究竟该是一种什么规模?这样的规格,已经能够赶得上皇陵了吧?但不要说是皇陵,就算是王侯陵寝,也不会是眼前这样寒酸的样子:地面只是用普通的灰土进行过夯实,刚才他下来的时候,这个巨坑的坑壁干脆还露着泥土,所以说这里绝对不会是帝王将相的陵寝,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里是方泊志所说的,他的那位老祖宗方孝孺的衣冠怨灵冢! 陈半夜忽然间打了个哆嗦。一种落入陷阱的感觉油然而生:自己可能是上了方泊志那老小子的恶当了!从他在土丘下被官帽蛇王发现的那一刻起,他就一步步地落入了那老头子的算计之中。 陈半夜心中一阵恶寒:如果这里真是蛇王冢,那自己还有可能逃出去吗?眼前的每一口棺材,就代表着一个积怨数百年的嗜血怨灵!那条怨灵所化的官帽巨蛇,在这样的一个地底空间之中,毫无疑问是一种无敌的存在,就算他手中有摸金手甲和发丘天官印,能够辟邪驱鬼对抗僵尸,但对于官帽巨蛇这种级数的妖煞,它们真的还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吗? 深深的绝望之后,陈半夜心中的愤怒勃然爆发。他是那种进了阎罗殿也要硬闯的愣头青,或许平时还有那么一点敬畏之心,但他一旦发起怒来,那可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心念电转间,他把手里的火把往离他最近的一具棺材旁一凑,狞笑着大声喊道:“方老头,你再他娘的藏头露尾,老子马上一把火把这给烧了!老子说到做到!我数一二三啊!一!二!......” 话音未落,周围忽然‘砰’的一声,亮起了无数火把,方泊志的声音随即在不远处响起:“陈兄弟息怒息怒!欢迎你来到方氏祠堂!” 第二十一章 方氏祠堂 床底通道中,天游子一边警惕地防范着前边的两个怪物,一边四处寻找可能存在的出口或是机关。他心里非常清楚,像这样的一条通道,尤其是这里还放养着这样两个稀有得没边的怪物,这手笔可不是一般的大,所以这里绝对不可能是一条死胡同,它肯定是连通着什么地方。 与陈半夜的后知后觉不同,其实当天游子第一眼看到这两只护墓兽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断定:这里必然是方家蛇王墓的一条墓道,而且必然是供方家族人进出之用的一条人道。只不过作为方家后人,他们肯定有某种方法能够避开这两头怪物的攻击,甚至是出于某种原因这两头护墓兽根本就不会攻击方家人。而失踪了的陈半夜和方泊志,十有八九也是通过这里进入了蛇王墓。 让天游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四下踅摸着寻找出口机关的时候,一件让他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那两头怪物并没有第一时间对他发动攻击,而是在一番耳鬓厮磨之后,竟然当着他的面交配起来!而尤为让他觉得尴尬的是,这两头怪物虽然是野兽的模样,但它们的动作甚至还有发出的那种声音,竟然和人类男女极其相似! 天游子这一发愣,注意力便不免给吸引了过去。一时间整个通道之中处处都溢满了这两头怪物的耳鬓厮磨之声,一种带着浓香的气味氤氲而来,刹那间侵入了天游子所有的感官之中。 眼前那条简陋阴冷的通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香气弥漫的闺房。那两个形态诡异的怪物也不见了,代之而来的却是一对俊男美女。那具铁棺变成了一张挂着红帐的雕花大床,床前地面上凌乱地散放着一身红色纱衣,在一旁的衣架上还挂着一身颇为华丽的铠甲。 男子身材雄壮,浑身肌肉虬结,女子身姿曼妙,肌肤吹弹可破。女子手扶床沿背对男子,整个房间中充溢着盎然春意。此时的天游子刚刚二十几岁的年纪,虽然修道多年,但毕竟血气方刚,眼前这香艳的一幕落在他的眼里,自然有着致命的诱惑力。不由自主地,天游子的身体已经有了自然的反应,他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步,忽然发现眼前的景象又变了:那个娇啼婉转的女子忽然变成了他曾经暗恋的一位初中女同学,她回眸一笑,身后的男子居然就是他自己! 天游子又上前一步,在他的潜意识里,眼前的这个自己好像是一个空壳,他应该过去填充他、代替他,美人深恩,不可辜负!那是一个对自己敞开了一切的女子,那是一场对自己虚位以待的美妙艳遇。 是心从所愿吗?就在此时,那个男子的身影忽然凭空消失了,而那个像极了他女同学的女子则向他转过身来,冰肌玉骨风随柳、齿白唇红桃花面,这女子吐气如兰,掩口笑檀郎木然。谁不贪恋这温柔陷阱?除非是佛祖太监!天游子似乎已经忘记了危险,他双目呆滞,呼吸急促而粗重,猛地上前一步,看样子就要向那女子扑去。 女子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也张开一双粉臂,一副投怀送抱的样子。就在此时,就见天游子忽然间从怀里掏出一张镇尸符,闪电般地一抬手,‘啪’地一声贴在了那女子的额头之上,紧接着他暗中咬破舌尖,一口舌尖血喷在手中的桃木剑上,弓腰转身回头,使了一个类似于回头望月的招式,桃木剑准确地刺入了身后扑过来的另一个自己的咽喉。 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肥皂泡‘砰’然炸开,房间、大床、男女都不见了,眼前还是那条狭长的通道,摇曳的火把映照之下,那个骨架怪物额头上冒起阵阵青烟,正盯着天游子瑟瑟发抖。而在铁棺的另一端也就是天游子身后,那头虎形怪物咽喉中剑,浑身斑斓的皮毛正以伤口为中心迅速溃烂,空气中那种氤氲香气已经消失不见,代之而来的却是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 天游子收起桃木剑,点点头,冲着两头怪物说道:“嗯!巫家手段,确是非同凡俗!若是你们俩跟贫道硬拼,或许我不是对手。不过这小小的一个尸煞迷障却是奈何不了我的,你们这也算是作茧自缚吧!呵呵!” 两个怪物缓缓倒下,身体上逐渐溢出一层淡淡的黑气,形成一对青年男女的模样,对着天游子跪倒在地,似乎是在乞求着什么。天游子点头叹息,脸上竟然有些凄然:“唉!无量天尊!这巫门手段莫测高深,只可惜过于残忍。你二人生前恩爱,也不曾做什么恶事。而且虽然被制成人畜养成尸煞,却又在孔、墨二圣浩然正气压制之下不曾害过生灵,这样吧,想来你们也不愿意困守此地难入轮回,贫道就度你们再入幽冥,脱离这无边无量之苦,你们可愿意?” 两个虚影连连点头。 天游子不再说话,他伸手取出一只青白色的小玉瓶托在手中,念动引魂咒之后,剑指一打,两个虚影分别化作一缕黑气钻入瓶中。天游子将瓶盖盖好收入怀中,叹口气说道:“你二人先在瓶中呆着,等贫道出去之后,再作法超度你们。” 说完回过头去,将两具怪物尸骨归拢一处,雷火符一点,借天火一次性烧了个干干净净。这也是天游子做事周密之处,若是任由这两具尸骨留在这养煞之地,一旦日后再有邪灵附体,必然又是一场麻烦。 处理完这一切之后,他这才真正静下心来,再次去寻找入口的机关。天游子师承龙虎门,对于机关秘术自然是研究颇深,这一定下心来,自然很快就找到了启动铁棺的钥匙。不一会铁棺移开,他随即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 ....................................................... 再说陈半夜。 随着周围亮起的火光,他终于看清了这个深坑的全貌。整整108棵合抱粗的柏树围绕着深坑四周,支撑起了一个巨大的穹顶,到此时陈半夜已经完全能够确定,这里就是他刚进沼泽时所看到的那座土丘,也就是方氏先祖方孝孺的衣冠冢。而他在地面上所看到的那些围绕土丘生长的柏树,却原来还有一多半的树干深藏地底,也不知道这大墓的设计者是怎么解决树木生长和墓顶稳定的问题的。 或许在地面上看起来,蛇王冢也只不过是一个并不太起眼的土丘而已,但此时进入了内部并看清了全貌之后,就连陈半夜这样一个盗墓老手也禁不住为眼前这座大墓的气势所震撼。这座墓穴并没有什么奢华的装饰,但不管是深度还是占地面积都达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其设计之巧妙更是匪夷所思。 近千具棺材围成一个巨大的八卦,中心地带是一座高高的土台,土台上则是一座造型古拙却显得非常结实的木屋,迎面匾额上白底黑字写了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方氏祠堂。 按理说当年方孝孺灭族案之后,方氏家族可说是一败涂地,这侥幸逃生的方泊吾一支更是惶惶然如漏网之鱼,按照当时的形势,方泊吾是绝对不可能有这种财力、物力和人力来支撑这样一座大型墓穴的建设工程的,所以这座大墓的存在本身就算得上是一个颇为费解的谜题。不过,现在吸引陈半夜目光的却不是这些,也不是土台周围突然出现的那些方泊铺子村民,甚至不是那个瞟了他一眼随即羞红了脸的神秘女子,而是一个洞,一个黑黝黝光溜溜散发着阴寒气息的大洞。 之所以他一眼就看见了这个大洞,是因为这个大洞就在他正前方的土台子底下,而之所以他忽略了其他所有东西只去关注这个洞口,则是因为他从这个洞口中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一种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阴冷、来自刑场杀戮的惨烈;有怨难申、有屈难诉的无可奈何;壮志难酬、忠心无寄的悲怆和愤懑;还有一种渴血噬血的激情、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以我之怒肃杀四海的深沉欲望。而这种气息他只感受到过一次:在那个或许会让他铭记终生的梦境中,官帽巨蛇那人头翻滚鬼哭神嚎的血盆大口中,这种气息曾经如利刃般割裂他的每一根神经。 火光照耀中,陈半夜紧盯着那个洞口一动不动,那条在方泊志口中有形无实的官帽巨蛇显然就藏身其中,不过它真的是有形无实吗?如果怨念够深,百年之下,一条冤魂也足以化煞为妖,为祸天下,这里却是八百冤魂,数百年的怨念,这世上还有什么力量能够真正禁锢和阻止它们? 方泊志的声音再次传来:“陈兄弟,你来自京城,也是熟知礼数之人,应该知道这家族祠堂向来是不许外人进入的。只不过我方家此时有求于人,所谓事急从权,也不得不破此特例,陈兄弟近前来吧!” 第二十二章 碑文 就像是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吸引力,不知道为什么,陈半夜此时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个洞口吸引了过去,方泊志的声音在这个地下空间之中虽然显得中气十足,他却仍是充耳不闻,根本就不理不睬。 这一来土台下的那些村民中可就有人不愿意了,只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哼’了一声,皱着眉头大声说道:“喂!我说姓陈的,别给脸不要脸啊!我们族长叫你呢!” 然而陈半夜好像完全沉入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他双目呆滞,一张脸上血色全无,竟然旁若无人地一步步向土台下的那个洞口走去。 那年轻人更加愤怒,他一挽袖子越众而出,向着陈半夜迎面走来,看样子是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姓人了。这时刚才那个面露羞涩的女子突然走了过来,一把拉住年轻人低声说道:“小海,别惹事!你看不出来他中煞了?让我来吧!” 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说道:“中煞了?!就这点本事,怎么爷爷还这么重视他?自己还顾不了自己呢,还指望他替我们解咒呢!真是莫名其妙!” 没想到这次陈半夜的耳朵倒是灵敏得要命,这时候两人之间相隔不下四五十米,那叫做小海的年轻人近乎耳语的声音竟然被他听见了。只见他忽然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缕阴冷的微笑,一双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针尖般锐利的幽光:“你叫小海?!” 那声音阴柔至极,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酷,虽然两人之间还隔着几十米远,但那种残冷之意却清晰地透入了小海的脑海。他激灵灵打个冷战,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竟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此时陈半夜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开始的犹豫,他将手里的火把信手往地上一扔,向着小海大踏步走来。这时候的小海却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一步步往身后的人群中退去。 陈半夜嘴角下垂,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嘲讽之意:“怎么?怕了?你他妈刚才不是还挺厉害的吗?!” 那小海毕竟年轻,一听这话顿时怒火中烧,心里对自己刚才所表现出来的恐惧羞惭不已,恼羞成怒之下,一时间忘记了害怕,竟然一下子绕过前边的女子,迎面向陈半夜冲了过去。 那女子和方泊志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不好!快拦住他!” 话音未落,几个儒服村民和那女子身影闪动,从棺材间隙中快速地包抄过来。然而他们的动作虽快,却已经晚了一步。因为此时的陈半夜就像疯了一样,竟然直接跳上棺材,一蹦数米,眨眼间已经迎上了小海。而作为方氏后人,儒服村民们包括那位女子却不能这么做,那可是先人的棺材啊!怎么能在那上边蹦来跳去? 说起来那个叫小海的年轻人也不是个善茬,见陈半夜来到跟前,也不说话,左掌一立,右掌横削,直取陈半夜脖颈。当真是掌缘如刀,去势如电,一招一式颇具大家风范。 此时陈半夜奔跑正急,若是按他平日里的水平,对方这一掌他要么硬接,要么硬挨,完全应该是被动状态。没想到这一次陈半夜的武功似乎一瞬间提高了很多,他身躯腾空,一蜷一缩,一下子便从小海的手臂下方钻了过去。这还不算,就见他高大粗壮的身体突然间像没了骨头一样一扭一转,竟是从完全不可能的角度来了个乌龙摆尾后旋踢。这一脚正中小海后心。小海惨叫一声,颀长的身子腾空而起,直飞出三丈开外,‘咚’地一声撞在一具棺材上,滚落在地,挣扎了几下,随即晕了过去。 陈半夜还要追击,这时其他方泊铺子村民已经赶了过来。与陈半夜预想的差不多,这些村民之中确实不乏好手,他们人数虽多,却是攻守有度,总算是将陈半夜给拦了下来。 然而此时的陈半夜如有神助,整个身体就像面条一样柔若无骨,不但总能在间不容发间避过众人的锁拿攻击,还能游刃有余地对他们发动反击。只不过他的手法身法已经完全背离了以前所学丹丘子的武功,完全就像是一条大蛇一般撕咬抽缠,显得诡异至极。方泊铺子村民虽多,一时间却哪里控制得住他? 就在此时,突听土台上方泊志朗声念诵:“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在天为日月......”他这里声音一起,土台下剩余的村民也随声附和,念的正是文天祥的《正气歌》。 这念诵声一起,陈半夜的身形就是一滞,动作顿时慢了下来。他眼神中似乎露出了一丝挣扎,好像正在极力摆脱着什么,又像是在极力抗拒着什么。不多时,忽然有一股淡淡的红色气体从他身上渗出,倏地钻入了土台下的洞口之中,陈半夜大叫一声,双眼一翻,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一干方泊铺子村民一拥而上,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那个女子走上前俯下身子看了看他,然后伸手搭上他的手腕,好一会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仰头对着土台上说道:“爷爷,他只是晕了过去,现在已经没事了。” 土台木屋的门‘吱呀’一声向两旁敞开,宽袍大袖的方泊志走了出来:“这位陈兄弟与巫门有缘,所以才会如此。看来先祖遗训确是应在此人身上。你们先把他请上来吧!我想过不了多久,另一位应运之人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的暗影中传来:“且慢!诸位处心积虑将我们兄弟引来此处,究竟想要干什么?这事不说清楚,可不要怪贫道翻脸!” 众人急回头看时,却见火光摇曳中,天游子仗剑而来,已经出现在众人面前。 方泊志哈哈大笑,一甩手从土台上走了下来,边走边说:“天游子道长果然高明!那通道之中一雌一雄两只畜人妖煞足可抵数千雄兵,道长只身一人竟能闯关至此,足见法力深厚!道长放心,我等如此做法,确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却绝不会因此而伤害陈兄弟分毫!” 天游子也不答话,径自上前分开众人,伸手在陈半夜眉心一点。陈半夜呻吟一声,倏地睁开双眼一翻身跳起,伸手重重的一拳打在天游子胸口,大声叫道:“你个死句号还知道来啊!知不知道陈爷差点被这帮王八蛋给折腾死?!” 说完回头指着众人,又恢复了那种桀骜不驯的嚣张神态:“你们这帮混蛋!趁着陈爷落单就他妈欺负老子,看见没?老子的好兄弟来了!我们兄弟二人联手天下无敌,有种的放马过来!” 对于自己这位粗线条的兄弟,天游子可说是无计可施。他苦笑一声刚要说话,却见刚才那位女子走了过来,一脸娇羞地说道:“陈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啊?我们什么时候欺负过你?是你把小海给打伤了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陈半夜一看到这位女子马上就没了脾气,他缩缩脖子,讪讪地笑道:“这位美女,我可没说你。像你这么温柔美貌的女孩子怎么会欺负人?我说的是这些大老爷们嘛!” 他的这种表现让一旁的天游子简直欲哭无泪,他轻轻一拉陈半夜的袖子低声说道:“臭狗屎,你长点出息好不好?!少说一句,没人拿你当哑巴!” 这时候方泊志已经走到跟前,他有些宠溺地看看那个女孩子,笑吟吟地说道:“小静,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别跟着瞎掺和,这些事情爷爷会跟他们解释的。” 小静娇嗔地白了方泊志一眼,很不情愿地嘟着嘴退到了一旁,但是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却一直盯在陈半夜身上。 陈半夜虽然脸皮够厚,这时候也未免有点尴尬,他斜瞟了小静一眼,老脸一红,也退到天游子身边不说话了。 天游子收起手中的桃木剑,对着方泊志稽首为礼:“老先生刚才言下之意,似乎是有难言的苦衷,只不过贫道和陈大哥既然已经掺和进来了,却也不得不问个明白:老先生把我们二人引来此地,究竟是为了什么?” 方泊志叹息一声:“其实两位就算不问,老夫也会对二位做出解释。我等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先祖曾经留下的一首诗。二位若是信得过老夫,不妨跟我过来看看。” 天游子回头看了陈半夜一眼,那意思是说:祸是你闯的,你看着办吧! 两个人自小一块长大,彼此间已经非常默契。他皱皱眉头,又斜眼看了小静一眼,很豪气地挺挺胸说:“既来之则安之,看看就看看,还能把我这条命给看没了不成?走!” 说完挺胸昂头,大模大样地走了过去。 事已至此,天游子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只好摇摇头跟了过去。 两人跟在方泊志身后,沿着台阶走上土台,就见方泊志在木屋前边的一块石碑前站了下来:“两位请看,就是石碑上这首诗。” 两人心里有些纳闷,心说这座大墓建成至今已经几百年了,里边的石碑居然还跟我们有关?半是好奇半是无奈之下,两个人走到跟前,借着火把光亮看时,就见石碑上确实写着一首半通不通的诗,文笔粗劣,却极不符合一位饱学儒生的风格。 石碑上是这么写的:天南居士天外游,耳听东方夜半钟。云端古棺藏龙虎,蛇王咒怨成越巫。桃红竹紫佳人笑,双乳峰下残月哭。画魂对镜说狐事,箭指官帽沉冤舒。 第二十三章 越巫蛇蛊 两人看了半晌,陈半夜莫名其妙,天游子沉吟不语。一旁方泊志叹口气道:“二位可看出什么来了?” 陈半夜又是老脸一红:“别问我,这种文绉绉的东西我可不懂,我们家臭句号是个酸秀才,读书多,你还是问他吧!” 天游子向来喜欢钻研一些古史秘辛,对于这些先辈遗存的东西颇感兴趣。此时见这石碑上的诗句透着古怪,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一时间倒忘记了被人算计的事情。 他嘴里颠来倒去,小声念了几遍,脸上竟然逐渐露出了一丝讶异,一双沉静的眼睛里也渐渐发出了一丝亮光。过了好大一会,他才沉吟着说道:“这首诗之中,前两句中似乎暗含了贫道和陈大哥的名字,第三句和第四句联合起来看嘛,好像应该是指龙虎山古越人巫族聚居之地的悬棺葬,而且好像还跟方家的蛇王诅咒有关。至于后边四句,贫道只知道双乳峰乃是吴越之地一处极为神秘的去处,而且据贫道所知,此处应该就是当年那位越国最神秘的‘手战’高手、越女剑的创始者越女的家乡,而能够与越女相提并论的弓箭高手,当是越国第一箭术教头,素有‘箭神’之称的陈音了。至于其他的,像画魂、对镜、官帽等等,贫道才疏学浅,却是孤陋寡闻了,对于这些人物、地名之间的联系,贫道更是参详不透,还请老先生赐教!” 陈半夜一听,不由得嘻嘻笑了起来:“哟嗬!臭句号不简单啊!就这么几句话你能看出这么多道道来,已经不错了啊!哈哈哈!最起码比陈爷水平高得多!嘿嘿!嘿嘿嘿!佩服啊!佩服!” 嘴里说得好听,但看他的神态,听他的口气,不管是天游子还是方泊志可都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他有一星半点的佩服。 天游子看不惯他那种不分场合的惫懒,斜着眼睛看了看他,没好气地说道:“我说陈爷,你能不能闭上你那张臭嘴?!以后大人说话,你小孩子少插嘴!” 陈半夜根本不理会他的鄙夷,摇头晃脑地说道:“我说方老先生,您可是真正的读书人,您来给评评理:这臭道士可是跟我从小一个被窝里滚大的,他又比我小。有句话咋说的来着?叫非礼勿言,对吧?您听他这说话没大没小的,是不是该揍?” 儒家子弟向来方正,对于自己的一言一行那都是相当注意的,此时碰到陈半夜这样一个痞气十足的家伙,堪称博学大儒的方泊志反而有些递不上话的感觉。他有些无奈地笑笑,一时间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天游子心里那个气啊,心说你小子能不能不这么粗线条?你也不看看这是在什么地方,自己当前是一种什么处境?刚才自己就差点挂掉你不知道啊?想着,他的脸可就真的沉了下来:“我说陈爷,你能不能说点正事?实话告诉你,这个地方虽说机关重重,还有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八百怨灵,但是如果我想走,恐怕这里还没有什么能够拦得住我,你是不是想自己留在这里?是,你就继续胡说八道插科打诨,不是,你就在一边老实听着!” 见天游子真的生气,陈半夜顿时老实了。他满脸谄媚地向天游子点头哈腰,笑嘻嘻地说了一句:“不不不不!你问你问!一世人两兄弟,咱俩谁跟谁啊?你咋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你不舍得!不舍得!” 见他还在啰嗦,天游子一瞪眼,他马上闭嘴,退后,规规矩矩地在天游子身后站好,不做声了。 他那滑稽的样子落在众人眼里,惹得众人忍俊不禁,那个叫小静的女孩子更是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这一来,整个墓室中阴森森的意味倒是顿时消散了许多。 天游子也是微觉尴尬,他急忙岔开话题言归正传:“方老先生,既然您说这碑文与我们兄弟二人有关,那就请解释一下这碑文中真正的含义吧?” 方泊志收住笑意,正色说道:“天游子道长,当年先祖所请的那位高人将本族八百亡灵引来此处,建好这座地下祠堂并立下此碑之后,就曾经对先祖解说过这里的布局,也曾经大致解释过这碑文中的寓意。老夫之所以费尽心机将二位引来此处,就是为了让二位明白这其中的机缘,二位且听我慢慢讲来。” 原来,当年的那位高人其实并非方泊吾的朋友,甚至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外地人。本来方泊吾率领家僮侍女来到此地,为的就是避世索居。在那样的一种情势之下,他又有什么心思和能力去顶风而上,做这样一件堪称惊世骇俗的大事?又有什么财力物力来进行这样一个堪称空前绝后的大工程?但是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从什么渠道得知了方泊吾的下落并追踪到了这里,不但不收分文为他们方家招魂引魂,而且还自掏腰包,自己带人替他们建造了这座庞大的陵墓。 据说此人本领极高而且非常神秘,他带人掘好墓坑之后,几乎是一夜之间,这墓坑中就长出了这108棵巨大的柏树,而且令人难以索解的是,这108棵柏树自从墓穴幔顶之后,三百余年来虽然一直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却再也不曾长高长粗过一丝一毫,这也是这座墓穴数百年一直能够维持原貌的根本原因。 而最让人称奇的是,那人还在数百年前就算定了日后这方泊铺子的人口发展数量和速度,他在墓穴中留下了一百多条入口,每一个入口都对应着以后的一栋居民房屋,每一条入口上都放置了一块刻有孔夫子和墨子像的床板,并且在每一条通道中都设置了一个人畜妖煞作为守护。只不过因为这妖煞全都曾经以方泊吾的鲜血祭炼过,也就是说已经认主,所以只要是拥有方氏血脉者,都可以自由出入此地,并不会遭遇什么危险,而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整个方泊铺子的居民能够在天游子的眼皮底下消失,进入墓穴而不被发现的问题。 除此之外,其实这座墓穴中的所有棺木当中都没有尸骨,甚至可以说是空无一物,只在这座土台木屋中的一具棺椁之中,才真正藏有当年方孝孺被杀时所穿的那身血衣。至于土台下的那个大洞则更加神秘,这数百年来,所有的方氏族人包括当年的方泊吾也从未进去过,更不会有人知道那里边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也不知道它到底通往哪里,甚至有先辈族人猜测,这个大洞,有可能还会跟远在南京的那座真正的方孝孺墓相连!虽然这种猜测过于匪夷所思,但以那人表现出来的那种神秘力量来说,这种事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说到这里,陈半夜忽然搭上了话:“哎我说方老爷子,这个洞呢,咱先不说,刚才我好像也觉得这里边有点蹊跷,说不定真的像你说的能通到南京也未可知,那些先辈高人的能力,有时候还真就不是咱们现代人能意想得到的。不过既然你说这下边的棺材里都是空的,那他到底用这些东西来干什么?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方泊志苦笑一声说道:“陈兄弟虽然粗豪,这句话却是问到点子上了。当初先祖也搞不清楚这些棺材到底是什么用途,只不过因为棺材的数量正好和方家当初被杀的族人数目相同,所以先祖想当然地就认为这些棺材应该是一种象征,或者说是给每一位亡灵提供的一个居所,就像是这木屋中的八百个牌位一样。然而到了后来,随着我们家族的繁衍传承,终于有一位先祖发现了这其中的秘密:原来这些棺材的用途并不单纯是为了给亡灵提供居所,更是为了养一种东西,我们先祖把它们称作‘蛇蛊妖灵’,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种用亡魂化煞为蛇的蛇蛊,而且这种蛇蛊是专门针对我们方家后人的!” 这话一说,就连陈半夜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奶奶的,原来那位神秘高人不怀好意啊!你们方家到底跟他有多大仇?值得他花这么大力气来对付你们?按理说以他的本事,就算当时就杀了你们那位老祖宗方泊吾也是神不知鬼不觉,更何况当时你们家还是通缉犯?这可真的有点邪门啊!” 方泊志看看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天游子,意有所指地说道:“其实这件事说穿了并不奇怪,咱们说了这么多,想必天游子道长应该能够明白这其中的因果了吧?” 天游子皱皱眉头,想了一会才轻声吐出一句话:“那人不是修道之人,也应该不是佛门中人,甚至他可能算不上汉人,他应该就来自这碑文上所说的那个地方:龙虎山悬棺——越巫!一句话,这应该还是当年那位明代大儒,你们家的先祖方孝孺惹来的祸事!只不过你们究竟是怎么发现这棺材中隐藏的秘密的?难道你们曾经打开过这些棺材?” 方泊志黯然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是在内心深处挣扎着什么,过了好大一会,这才突然抬起头对他们说道:“二位有所不知,你们看!” 说完抬头张嘴,摇曳的火光中,他的嘴里突然伸出了一条细长分叉的舌头! 第二十四章 美女方泊静 这诡异的一幕着实吓了天游子两人一大跳,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俩甚至发现在方泊志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隐隐约约的蛇头影像。身后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嘶嘶’声,两人愕然回头,不由得浑身一阵冰凉:土台下,几乎所有的男性村民都和方泊志一样,向着他们吐出了一条细长分叉的舌头。 小静的双目中闪烁着一种妖异的光芒,她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支小巧的短笛,幽幽地吹动起来。一阵异样的腥味扑鼻而来,土台下,一众男性村民随着笛声扭动着身体,一个个匍匐在地,竟逐渐化作一些人头蛇身的怪物,目露凶光,呲牙咧嘴地向土台上扑来。 两人吃了一惊,正不知所措呢,就听身后头顶上也传来了一阵瘆人的‘嘶嘶’声,甚至还有大滴大滴的涎痰滴落下来。两个人迅速转身抬头,就见身后的方泊志已经消失不见,一条浑身红鳞的官帽巨蛇正张开一张血盆大口俯视着他俩。巨口中黑雾翻腾,无数血迹淋漓的头颅正在向他们发出似人非人、似蛇非蛇的嘶吼声。 陈半夜大叫一声睁开双眼,却见自己的小帐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一段拉链,惨淡的月光下,帐篷外边影随风动,一个窈窕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用力搓了搓自己的双眼,一时间根本搞不清楚眼前这一切到底是现实还是幻梦。 他缓缓爬起身来,试探着小声问道:“谁?谁在外边?” 那个身影动了一下,一个显得颇为熟悉的女声随即传来:“我是方泊静,这里的村民。你是谁?怎么半夜三更睡在这种地方?胆子不小啊!” 方泊静?!陈半夜脑中一热,竟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是小静?方泊志的孙女?” 帐篷外边的女子僵了一下,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和警惕:“咦?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和爷爷的名字?” 话音刚落,帐篷出口已经被人‘刷’地拉开,一个颇为俏丽的女子面孔探了进来。 陈半夜吓了一跳,连忙裹了裹身上的毯子,有点恼怒地叫了起来:“干什么!干什么!老子还没找媳妇呢!你怎么直接就进来了?!老子可是正人君子,没那么随便的!” 那女子脸上似笑非笑,用一种鄙夷的目光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撇撇嘴说道:“你想什么呢?你不随便,本小姐就随便啦?!你穿着衣服呢,本姑娘刚才就看见了!睡得跟猪一样,本姑娘才懒得看你,以为自己是大帅哥吗?快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半夜呆在这里?再啰哩啰嗦,小心本姑娘放蛇咬死你!”说着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使劲一瞪,似乎是在故意装出一副凶恶的样子,可能是没见过如同陈半夜这种惫懒人物吧,又有点绷不住,转眼间又伸伸舌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那姑娘容颜俏丽,虽然说得凶狠,然而眼波流转巧笑嫣然之间,却是别有一番风致,陈半夜不但没有生出一点恐惧之心,反而没来由地心中微荡,胸中烟雨朦胧,如春水般荡起了一丝丝涟漪。尤其让他心安的是:这位姑娘伸出的舌头粉红娇嫩,如丁香吐蕊,可爱得很,正常得很,与刚才他在梦中所见到的那些村民完全不同。可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吗?为什么醒来之后,又是面对着这样一位令人心动的姑娘,那梦中的一切却依然如此真实,如此历历在目? 想着,他不由得看着眼前这张如花娇靥呆呆地发起愣来。 方泊静见他痴痴地盯着自己一动不动,脸上突然飞起了一抹红晕,捂着小嘴‘咯咯’一笑,然后故作恼怒地说道:“你花痴啊!没见过美女?看你那色迷迷的样子就不是好人!快滚起来,我爷爷要见你呢!” 陈半夜本是油嘴滑舌之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位姑娘面前却总有一种缚手缚脚的感觉,此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这半夜三更,荒郊野外,一个小小的帐篷,门里门外孤男寡女,这场景不但暧昧,还透着那么一丝尴尬。他老脸一红,连忙掩饰性地收回目光,手忙脚乱地爬起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小声嘀咕:“且!哪来的小丫头片子,大言不惭,陈爷美女见得多了,就算色,也色不到你个小丫头片子身上。咦?你爷爷要见我?!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难道陈爷的名气已经这么大了?!” 听他这么说,方泊静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脸上的表情也就有点冷:“哼!美女见得多了?万花丛中过是吧?就知道你们这些从城里出来的男人没几个好人!你少在那臭美,我爷爷可是这里的族长,在这片沼泽里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老人家,你前天一进来,爷爷就知道了。” “前天?!”陈半夜身体一僵,猛地回过头盯着方泊静,眼神里露出了深深的警惕:“你是说前天?!” 方泊静一仰头,秀美的脖颈在月色下散发着瓷器般莹润的光彩:“没错!你这头猪已经在这睡了差不多一天两夜了,要不是本姑娘来叫醒你,你这一觉可能都睡到阎王爷那去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现在心里疑惑的很,而且也知道你从哪来,是干什么的,还知道你叫陈半夜,刚才我就是跟你开玩笑的。快走吧!有什么事你去问爷爷,还有个熟人在等着你呢!” 这一下陈半夜可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还想再问,但显然方泊静已经失去了耐心,见他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也不理他,转身带头往沼泽深处的村庄方向走去。 尽管憋了一肚子的疑问,但不管陈半夜再怎么舌绽莲花,前边杨柳扶风般窈窕而行的方泊静却再也不肯说话,完全是一副讳莫若深的样子。陈半夜碰了几次钉子之后,也只好无奈地摸摸鼻子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跟在方泊静后边走。 不过两人之间这一静下来,陈半夜的注意力可就完全被前边的方泊静给吸引了过去:这姑娘不但脸蛋漂亮,身材也是好得出奇,而且她身上穿的衣服并不是时下流行的短打扮,竟然是一身窄袖的曳地长裙,一条翠绿色的丝带系在腰上,不盈一握。削肩、细颈、长腿、前凸后翘、乌发如云,走起路来如风摆杨柳一般,那风致、那韵味,直如月下仙子一般,看得陈半夜一愣一愣的。 就像是能感受得到陈半夜那猥琐的目光,快到村口的时候,前边的方泊静突然停下脚步‘唰’地一个转身,恶狠狠地看着他说道:“看够了没有?再看,姑奶奶挖了你的眼珠子!” 陈半夜一愣,心说,得,这一会辈分又上去了,小姐,姑娘,姑奶奶,这也长得太快了点。不过面对这位凶巴巴的超级美女,陈半夜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脑子都有点迷糊了。他愣愣地点点头,那意思是答应了。 然而刚走了没两步,方泊静又停下了,回过头用一根葱白一般的手指直接点着陈半夜的鼻子:“姓陈的!你个流氓!还看!” 这一下陈半夜可真的委屈了:“我说姑奶奶,这里就这么一条路,你说你这么一个大美女走在前边,我不看你,看啥?闭着眼睛啊?那不掉沼泽里淹死,也会绊倒摔死,你也不忍心啊是不是?再说你爷爷还要见我呢!要不你就将就着点?反正我也就是看看,又没有真干什么,对吧?” 方泊静一时气结,指着他的鼻子说不出话来,但是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啊!自己是带路的,小路狭窄,对方又是个陌生男子,总不能肩并肩手拉手吧?而且对于陈半夜嘴里的那个‘大美女’的称呼,她心里还生出了一丝莫名的得意,只是不好表露出来罢了。 想到这儿她气鼓鼓地说了一句:“总之你少往我身上看就是!不要以为你在我后边我就看不见,你一举一动我都清楚,甚至你心里懂什么坏念头我都知道,你身上有......” 说到这里好像自觉失言,顿了顿又说:“总之你老实点!要不姑奶奶对你不客气!哼!也不知道爷爷在想什么,还非得让我来接你!” 陈半夜心里疑惑,却又不敢再问,只好别别扭扭地继续跟着走,不过眼睛却只能盯着对方的脚下,再也不敢肆无忌惮地饱餐秀色。 不一会,两个人一先一后进入了村庄,方泊静又一次停下脚步:“好了,到了这儿,你应该认识路,你走前边,直接去我爷爷家就行了。” 确实,眼前的村庄颇为熟悉,几乎跟他梦中所见一模一样。他心中的疑惑更深,也顾不得再去争辩什么。两个人一先一后转过街角,前边是一座熟悉的农家小院,院门前有两个人正笑吟吟地并肩而立,一个长须儒服,一个道袍飘飘。 他看着这两个人瞠目结舌:这两个人他竟然都认识!一个是方泊志,而另一个,赫然便是天游子! 第二十五章 中蛊 陈半夜二话不说,当即跑上前去,抓起天游子的一只胳膊放到嘴里就狠狠地咬了一口。天游子大叫一声,也顾不得自己世外高人的形象了,抬腿一脚踢在陈半夜屁股上骂道:“臭狗屎你疯了?” 陈半夜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问道:“疼啊?” 天游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废话!我咬你一口试试?” 陈半夜退后一步,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就是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既然你觉得疼,那就肯定不是了!” 这一句话把天游子给气了个半死,心说这种事有咬别人的吗?!你可真是够奇葩的!身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方泊静在后边笑得花枝乱颤,捂着肚子直打跌,就连方泊志也不禁莞尔。 几个人笑够了,陈半夜这才忽然间反应过来。他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三个人,斯斯艾艾地问道:“哎我说臭句号,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还有,为什么我一觉醒来,小静美女竟然说我已经在野地里睡了一天两夜?那么我这段时间所经历的那些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假的,臭句号怎么会在这?如果是真的,那......那这位小静美女怎么会前后相差那么大?”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直问得天游子直翻白眼,方泊志连连发愣,但后边的方泊静却不干了。她上前两步一把揪住陈半夜的耳朵,不由分说就拧了两圈:“咦?你这个臭流氓,哪那么多问题?再说你问就问吧,总扯上我干嘛?什么相差那么大?找死啊你?!” 陈半夜惨叫一声,连忙强忍着疼痛挣脱魔爪一溜烟跑到天游子身后,嘀嘀咕咕地说:“还说相差不大?前边那么温柔害羞,现在却跟个母老虎一样!” 方泊静越发恼了,一张小脸气得通红,扑上前就要动手。这时方泊志咳嗽一声上前拦住:“小静!大姑娘家家的跟客人动手动脚,还有点礼貌没有?也不怕人笑话!还不快退下!” 方泊静似乎对爷爷颇为敬畏,闻言马上停了下来,她狠狠地剜了陈半夜一眼,跺跺脚,心有不甘地向他啐了一口,轻嗔薄怒,倒愈发显得娇艳迷人,陈半夜一阵发呆,一时间竟看得痴了,把耳朵的疼痛也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方泊静离得远了,天游子故意在他耳边使劲咳嗽了两声,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方泊志倒是对他的失态不以为忤,依然是很和蔼地将两个人让到了屋里。 一进房,陈半夜的眼睛立刻直了:这房间中的所有摆设,完全和他的那个所谓的梦里一般无二,甚至就连他们离去之前放在桌上的茶杯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他向来是那种想到做到的性格,眼睛在房间里稍一踅摸,也不等方泊志同意,直接大步流星走到那张大竹床跟前,伸手就向床角摸去。后边方泊志撩须微笑,却是并不阻止。 床板应手而开,陈半夜倒退两步,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床板下那个黑黝黝的大洞,还有翻开的床板背面鲜活的孔墨二圣画像,眼神里满是惊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站在那里呆立半晌,突然间猛地回过头,不去看方泊志,而是直视着天游子的眼睛面沉似水:“臭句号,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天游子摇摇头缓缓在椅子上坐下,转过头看看方泊志道:“这件事说起来嘛,我确实比你知道的多一点,但是总体来说却也相差不多,所以我心里的疑惑也就并不比你少。这件事嘛,贫道也想听方老先生给个解释。” 听他这么一说,陈半夜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但他把目光转向方泊志的时候,却依然忍不住露出了一缕狼一样的凶光——不管是谁,让人莫名其妙地摆了这么一道,恐怕心里都不会舒服,更何况是自命机智且是江湖老手的陈半夜?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恐怕会成为同道之间的笑柄。 方泊志轻轻叹息一声(这人好像非常喜欢叹气),也在椅子上缓缓坐下,喝了一口茶之后这才慢悠悠地说:“其实这件事很简单,这位陈兄弟是中蛊了。” “中蛊?”此言一出,陈半夜和天游子两个人同时脸色大变,‘腾’地一声站了起来。两个人都曾经跟随丹丘子学艺,而龙虎门总坛所在地就与当年的越巫聚居地摩崖悬棺地带毗邻而居,自然听说过巫蛊这种东西的厉害。不过最初的震惊过后,两个人对视一眼,随即又变得半信半疑起来。 因为他们非常清楚,‘蛊’这种东西虽然能够杀人于无形甚至可以控制别人的心智,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给制成傀儡,但它却绝对不可能在控制一个人去做了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之后,还能使他保持绝对的清醒、保留完整而详细的记忆。也就是说,当一个人利用巫蛊来控制他人的时候,被控者所表现出来的状态其实跟鬼上身差不多,在他被控制的这段时间里所做过的一切都将成为记忆空白。因为这段时间里他所有的行为都是在他本体的思维进入休眠状态下发生的,这段记忆只属于蛊虫或是鬼魂,与他自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所以两个人反应过来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老头在危言耸听,或者是在有意隐瞒什么。 所以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两个人脸上同时露出了一抹冷笑,又慢慢地坐了下去。陈半夜撇撇嘴,却又用一种明显夸张了的惊讶腔调问了一句:“巫蛊?!” 然而方泊志却对他俩的不屑视若未见,依然是很认真地说道:“没错!是巫蛊。不过你所中的这种巫蛊与一般的巫蛊不同,准确地说应该叫做‘灵蛊’,或者说叫做‘蛊咒’。” 就算是天游子学识广博,陈半夜见多识广,但他俩对这两个词也是闻所未闻。天游子抬手止住陈半夜的嘲讽,也很认真地问道:“方老先生,恕贫道孤陋寡闻,这‘灵蛊’和‘蛊咒’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和你们方家所背负的诅咒有关?” 方泊志向天游子翘了一下大拇指,由衷地赞道:“天游子道长不愧是龙虎门高徒!这份见识和识辨能力确非一般人可比。不错,陈兄弟所中‘巫蛊’其实跟我们方家每个人身上所中的都差不多,这中间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身上所背负的‘蛊咒’来自于血脉已经流传数百年,而陈兄弟身上的‘蛊咒’却是进入沼泽之后方才种下。” 陈半夜听得气闷,又有点难以置信:“第一,你凭什么就一口咬定我中了你们家的‘蛊咒’?第二,我这‘蛊咒’是什么时候中上的?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第三,臭句号也在这,难道说他也中了什么劳什子‘蛊咒’?” 方泊志苦笑一声:“第一,在这件事情上我没必要骗你,我说你中了‘蛊咒’自然有我的道理;第二,你身上的‘蛊咒’其实就是在我们的祭祀仪式上所中,你还记得当初先祖怨灵所化巨蛇享祭之时向你吐出的那一口蛇气吗?要说感觉,那更明显,你所做的那个真实发生过但在你的意识中却完全是个梦境的所谓的梦就是最好的证明;第三,天游子道长虽然也在这里,但他一身龙虎门真传,对于这种‘蛊咒’有着天然的抵抗力,所以他并没有受到伤害。你们若是不信,老夫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说完抬头往门外叫了一声,就见方泊静手持一支短笛走了进来。 小姑娘进门之后,先是向陈半夜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又转向方泊志,显得非常不情愿地说道:“爷爷,真的要试吗?你会很难受的。” 方泊志站起身,满脸慈爱地抚摸一下小姑娘的头说:“无妨!这‘蛊咒’已经跟着爷爷一辈子了,跟着咱们方家老老少少的男爷们更是数百年了,要说难受,哪个人不难受啊?只要以后咱能解了这个‘蛊咒’,让方家后人不再受苦,爷爷就算死也心甘情愿,更何况只是这一时之苦?没事,你放心去做就是!” 说完转身坐下,双眼一闭,再也不肯说话。 陈半夜二人有些莫名其妙,但又急于解开心中的疑团,所以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见方泊静又狠狠地瞪了陈半夜一眼,咬咬牙将短笛往小嘴上一横,轻轻地吹奏了起来。 这吹竹声听起来并无一定的曲调,显得杂乱无章,一声声短促而尖利,不但毫无美感,反而是刺耳之极。然而就是这种怪异的笛声一起,陈半夜和方泊志却立刻起了反应。 就见方泊志脸上一阵扭曲,虽然在极力控制,但整个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而令陈半夜两人尤为震惊的是,这老爷子嘴里的舌头逐渐探出了嘴唇,慢慢变细变长,舌尖也慢慢分叉,俨然便是一条蛇的样子! 与此同时,陈半夜也觉得自己的肚子里一阵搅动,似乎是有什么活物在肚子里醒了过来,正在不停地蠕动。好在他虽然也觉得舌尖发麻,却是并没有像方泊志那样控制不住地伸出嘴唇,也一直没有分叉的感觉。 一旁的天游子显然也感觉到了陈半夜身上的异样,他起身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撩开他的上衣,就见他肚子上的肌肤下边有一条细长的凸起正在蜿蜒游动,看那样子,显然就是一条寸许长短的小蛇! 这一下两个人可真的是目瞪口呆:虽然两人都未曾真正见过中蛊的人是什么样子,但没见过不等于没听说过,眼前陈半夜身上所表现出来的症状,显然是中蛊无疑,而且毫无疑问,是蛇蛊! 第二十六章 骑虎难下 天游子挥手止住了方泊静的吹竹声。 眼前这件事非常清楚:他们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而尤其让他们郁闷的是,设计这个陷阱的人来自数百年前,虽说面前的方泊志就是这个计划的具体执行者,但很显然的,他也没有能力救他们,因为这个执行者本身,也是这个陷阱之中的猎物。 那么怎样才能跳出这个陷阱进行自救,消除这个所谓的‘蛊咒’呢?或许杀死那条怨灵所化的官帽巨蛇或是将那八百亡灵超度掉就是唯一的方法。但是八百条积怨数百年的怨灵啊!而且已经合体凝结,那种恐怖的力量,恐怕是大罗神仙下凡也办不到吧?两个人面面相觑,几乎是同时说出了一句话:“画魂对镜说狐事,箭指官帽沉冤舒。” 三百年前,那个设计这个陷阱的人已经为他们指出了跳出这个陷阱的方法:箭指官帽沉冤舒!现在的陈半夜显然已经被绑定在了方家这条贼船之上,要想自救,必先救人。但是这能够消解沉冤的‘箭’到底在哪?是一件什么东西?恐怕只有按照那碑文中的指示去找了。 既然陈半夜的梦并非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按照他们的理解,不管是从蛇王墓碑文中来看,还是从方泊志口中传递出来的信息里来看,这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指向——龙虎山悬棺区,古越巫聚居地。 在方泊静的照顾下,方泊志很快恢复了过来,而陈半夜所表现出来的症状更轻,就在方泊静吹竹声刚停的一刹那,他肚子上那个蛇形的凸起就停止了活动并消失了下去,肚皮上是一如既往的光滑,就好像刚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样。 方泊志似乎显得很疲累,一直在闭目养神,然而陈半夜可沉不住气了。其实这也难怪,任谁看到自己身体上出现那样的状况恐怕也淡定不下来,更何况对于‘巫蛊’的厉害,像陈半夜这样的人了解更多,自然也更明白这东西的可怕。他稍微镇定了一下情绪,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方泊志跟前低头盯着他,眉心拧着,久久不语。 一旁方泊静发现了他的异样,顿时不乐意了:“咦我说臭流氓,你干嘛?我爷爷累了,没时间搭理你!” 没想到这次陈半夜却并不买账,他猛地抬起头,从上往下地俯视着她,双目之中竟突然闪过一缕冰冷的杀气,浑身上下也散发出了一种刀锋般凌冽的气势。 方泊静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就后退了一步,只觉得眼前的陈半夜仿佛刹那间变成了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就像是一头蹲伏在黑暗之中的猛兽,下一刻,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她一口吞下一般。其实她并不知道,此刻站在她面前的陈半夜才是真正的陈半夜,那种多年的黑道生涯所淬炼出来的霸气和杀气一直都被他很完美地隐藏着。如果不是这样,他又怎么能够在那个残酷冷血又诡谲多变的盗墓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直到今天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说穿了,他之所以会对方泊静表现出刚开始的那种猥琐和忍让,一是出于江湖人的谨慎,这毕竟是在方泊家族的地头上,强龙不压地头蛇一直是每一个江湖人的行事准则;二是他在墓穴中所见到的方泊静和现在的方泊静委实相差太大,对于一个谜一样的漂亮女孩子,陈半夜作为一个年轻的未婚男子,心里未免会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然而不管怎么说,一旦发现自己落入了圈套并且生命已经受到了威胁,那种猛虎入笼的感觉可不是陈半夜这样的人所能接受的。所以这时候那个真正的陈半夜也就褪去了外壳,将那种杀伐无情的真面目露了出来。 他这种前后变化落差极大,方泊静被他的气势所夺,一时间竟然愣愣地看着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天游子上前一步,把方泊静拉到一旁,尽量放缓了语气说道:“方泊姑娘稍安勿躁,现在我们跟你们家族已经上了一条船,陈大哥不会对老先生怎么样的。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你说对不对?” 方泊静这才反应过来,但她显然还对陈半夜突然表现出来的巨大变化很难适应,有点心有不甘地撇了撇嘴,低声说道:“哼!好了不起吗?本姑娘才懒得理他呢!我爷爷那么厉害,才不怕他会怎么样呢!” 天游子笑了笑也不再说话,回过头和陈半夜一起面向方泊志,静静地等他说话。 方泊志虽然一直闭目不语,但他显然对身边的变化一清二楚。又过了好大一会,他终于睁开双眼看着二人说道:“二位不要着急。陈兄弟虽然中了‘蛊咒’,但他身上带有发丘天官印和摸金手甲两件宝物,却也对‘蛊咒’有很强的压制作用。若不是先祖亡灵对他发动的是最高等级的‘灵蛊’,恐怕一般的‘蛊咒’还上不了他的身。所以现在他虽然能够感受到‘蛊咒’的存在,也会在某种程度上受到控制,但身体上却一直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变化。而且先祖亡灵下这个‘蛊咒’的目的并不是伤害他,相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在帮他——你没感觉到自从中蛊之后,自己不管是感应能力还是搏击之术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吗?” 陈半夜‘哼’了一声:“那又如何?人家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陈半夜跟你们方泊家族无亲无故,萍水相逢,跟你们家所谓的先祖亡灵更是阴阳相隔,八竿子也打不着,你们干嘛那么好心?!咱们废话少说,是不是这个该死的‘蛊咒’你也解不开?” 方泊志点点头:“那是当然!如果能够解开,我们这一大家子还用得着困守在这沼泽之中与世隔绝吗?我们可是儒家子弟,信奉的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凭一身本领上报朝廷,下安黎民,跻身庙堂,封妻荫子。” 陈半夜这时候心情极差,说话也不再客气:“算了吧!说得这么好听。现在可是新社会,哪来的什么朝廷?!还封妻荫子,扯淡吧你?再说了,现在你们家还是真正的儒家子弟吗?如果是,这劳什子‘巫蛊’你们又信他干嘛?!” 方泊志面色惨然,陈半夜的话确实击中了他的痛处:“陈兄弟快人快语,老夫惭愧!好了,事到如今咱们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我承认这次是我们不对,也可以说是行径卑劣算计了陈兄弟。然而为了我方泊家族数百人的未来,就算是明知道不对,老夫还是不会后悔。如果陈兄弟实在觉得心里不忿,那老夫在这里承诺:只要两位能够帮助我们解开这个诅咒,功成之日,老夫以命相谢!如何?” 这话一说,咄咄逼人的陈半夜反而一下子泄了气:“我说老爷子你可真会算计啊!先不说你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活几天?拿您这条命换我这条命,这买卖做得高明!这算盘打得响亮!再说了,您说了半天,我还不是得先去给你们家卖命?你这条命我没兴趣,还有没有其他好处?” 方泊志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好处?这还用得着老夫去说?两位都是聪明人,应该早就想到了吧?” 陈半夜很认真地摇摇头:“对不住老爷子,我这人脑子笨,一时半会还真就没想出来这里边会有啥好处。不如您老人家费心说说?” 天游子这时在一边搭了一句话:“老爷子是说越巫悬棺?” 方泊志捋着胡须,笑得像一头成了精的老狐狸:“嗯!天游子道长果然精明!没错!自古以来,不管是儒家、道家、还是佛家甚至是现如今西方的神教,其实都脱胎于上古巫门,这一点两位自然非常清楚。自从巫门衰退之后,真正的巫门法教现存于世的,就只有三苗之中的黑苗和花苗两支。不过黑苗和花苗全都隐迹于深山老林与世隔绝不说,而且他们还对汉人有着深到骨子里的敌意,所以想从他们那里获取这些上古法门,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而越巫悬棺正是古越地巫族数千年的遗存,其中隐藏着数不清的巫族奥秘。如果能够找到这些秘密,与现如今的道法、儒术互相印证,那么在当今末法时代,你们二位可能就是逆天一样的人物了!到了那时候,不但陈兄弟身上的‘巫蛊’必然能迎刃而解,就算找到什么超凡入圣的法门和途径,那也并非全无可能!二位,难道这个好处还不够大吗?” 这番话一说,虽然明知道这是一种赤裸裸的诱惑,但痴迷于盗墓的陈半夜却仍旧忍不住双眼放出了异样的光彩。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俨然已经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天游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过头不紧不慢地说道:“方老爷子开玩笑吧?贫道岂不知那越巫悬棺里边藏有巫门秘宝?但龙虎山是什么地方?那是本门祖庭!方老爷子学识渊博,想必也知道当年本门祖师之所以在那里开宗立派,并非全是为了在那片洞天福地之中修身养性,其中的缘由,老爷子应该清楚得很!更何况现如今龙虎山乃是旅游胜地,那龙虎山悬棺群更是国家一级保护文物。那悬崖之上无遮无挡,能不能上去暂且不说,就算能上去,众目睽睽之下,敢问这悬棺又该如何进入?!老爷子这话,可有点不着边际了啊!” 第二十七章 双胞姐妹 方泊志也不回答,只是回过头看着方泊静说道:“孩子,把你姐姐叫来吧!” 方泊静此时也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她有些迟疑地看着爷爷,好像有什么顾虑一样。方泊志又是苦笑一声:“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更何况这件事要想做成,你们姐妹俩始终都是要面对这一天的。” 天游子两人听得莫名其妙,却又不好问什么。只见方泊静面色肃然,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种刁蛮和活泼。她步履沉重地走到那张床板翻开的大床跟前,将那支短笛放在唇下,竟然吹出了一支宛转悠扬的小曲。 过不多时,就听那床下通道之中隐隐传来一阵机关转动的‘咯吱’声,然后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不一会一个柔柔的声音从下边传来:“妹妹,是你吗?找我干什么?” 方泊静脸上的表情颇为怪异,就连声音也显得生硬了许多:“姐姐是我,不是我找你,是爷爷。” 这下边声音一出,陈半夜就有点坐不住。因为这声音太熟悉了,他脑海中立刻就出现了一张娇羞的面庞,一个窈窕却稍显模糊的身影。他满面狐疑地看看方泊志,嘴里斯斯艾艾地问了一句:“小静?!” 方泊志刚要回答,就见方泊静回过头,冷冷地说道:“不错!那才是你的心上人,你所说的那个温柔娴雅的小静。不过她是我的孪生姐姐,全名应该叫方泊雅静。快去接着吧!” 说完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到方泊志身后,气鼓鼓地嘟着嘴,不说话了。 天游子和陈半夜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两个小静前后对比这么强烈,原来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啊!但是两人难以理解的是,看起来这小静对姐姐雅静好像敌意颇深,并不像一般的孪生姐妹一样融洽。 这时候就听通道中的方泊雅静幽幽地说道:“爷爷,你找我?是不是你身边还有别人啊?我......我也不方便出去啊!” 方泊志站起身来,走到大床前用一种异常怜惜的语气说道:“孩子,你切不要着急,等爷爷替你跟天游子道长要点东西,你再出来也不迟。” 这方泊雅静显然要比方泊静乖巧柔顺了好多,闻言之下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就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传出。 方泊志转身来到天游子面前,也不说话,对着他就是一躬到底。这天游子的岁数其实跟方泊静姐妹差不了多少,论年纪那方泊志给他当爷爷也足够了,见他突然间给自己行如此大礼,就算天游子再怎么沉稳,也不由得吓了一跳,慌了手脚。 他手忙脚乱地躬身还礼,然后伸手搀扶。没想到这方泊志年纪虽大,但一身儒家功却是非同一般,以天游子的道家武功,这一搀之下对方居然纹丝未动。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天游子心念电转间,已经大约明白了对方的心思:“老爷子,您若是有话,只管讲来就是。天游子修道之人,只要不违背良心道义,但有所命,必定尽力而为。” 方泊志这才直起身来,直视着天游子说道:“这件事说难不难,老夫只想要道长三滴丹田纯阳血。” 这话一出口,天游子还没说什么呢,一旁的陈半夜先不干了。他一个箭步插到两人之间,双目之中又露出了那种慑人的寒光:“老爷子,您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了吧?!咱们都称得上是修行之人,这丹田纯阳血对于一个修道之人意味着什么,我想老爷子您不是不清楚吧?我们哥俩来这之后,您老人家先是给我下蛊,现在又想要臭句号的纯阳血,怎么着?我们哥俩欠你们家的?” 没想到方泊志根本不搭他的茬,只管看着他身后的天游子默然不语,眼神中却是满满的期待之意。 天游子显然也有些犹豫,不过他倒是没有陈半夜那么激动。他稍一沉吟,随即抬头说道:“老爷子,这丹田纯阳血虽然珍贵,但贫道倒也不会吝啬。不过,您总该告诉我您要它做什么吧?难道是方泊雅静姑娘......” 方泊志点点头,向他们说出了一件颇为离奇的往事。 原来这方泊雅静和方泊静姐妹俩虽然是一胎双生,却并非是同一天出生的。方泊雅静属于早产儿,在第七个月上的时候,她们的母亲偶然有一天正午时分从蛇王墓前经过,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撞上了祖先蛇灵官帽巨蛇。要知道这官帽巨蛇虽然已经能够幻化实体,但它毕竟还是怨灵所化,一般来说大白天是不会出现的,只不过赶巧那天是七月十五,鬼门关打开的日子。而正午时分阳极阴生,又是一天之中阴气反制阳气的时辰,加上这里边还有其他一些错综复杂的原因,总之这官帽巨蛇是从墓穴中溜达出来了,而且让姐妹俩的母亲碰上了。 本来碰上了也没什么,这蛇王本是他们的先祖,日常祭祀时也会和他们见面,并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然而凑巧的是这位当娘的一时心慌,竟然被脚下的石块给绊了一跤,伤了胎气,流出了胎血。要知道这官帽巨蛇身上的每一条亡灵都曾经与当年的方泊吾滴血烙印,加上他们本身就是一脉相承的方家血脉,所以这蛇王对于姐妹俩的胎血自然是倍感亲切。 这一亲切不打紧,官帽巨蛇竟然用它那条水桶粗的大尾巴轻轻地将姐妹俩的母亲卷了起来,直接把她给带进蛇王墓中去了。连惊带吓之下,姐妹俩的母亲在昏迷中生下了老大方泊雅静,接着又被墓中浓厚无比的阴气所逼停止了生产,又将老二方泊静留在了肚子里。说起来这也算是千古奇闻了。 好在官帽巨蛇从来不会伤害方氏族人,它用心灵感应的方式通知了孩子的父亲。然而方泊雅静不但是早产,而且出生于阴时阴地,又浸染了大量的阴气蛇气,竟然从此不能离开地底墓穴,一旦接触到外界阳气,便会身化蛇形,所以只好自小在墓穴中长大。 而方泊静是在两个月之后的重阳节,也就是九月初九的午夜时分出生,占了一个阳时阳地,自小生活在正常的人群之中,所以这姐妹俩虽然是孪生姐妹,相貌身段毫无二致,但性格却是截然不同。一个阴柔温婉,一个活泼任性。不过姐妹俩虽然很少见面,但彼此间的感情却是极深,对于自己这个命运多舛的姐姐,妹妹方泊静心里总是存着一种深深的怜惜;而对于自己刁蛮任性的妹妹,方泊雅静也总是忍让有加。 作为族长和爷爷,方泊志对这姐妹俩自然也是极为上心的。妹妹方泊静自小就在家族中正常地生活,方泊志倒也并不用太过操心,但对于姐姐方泊雅静,他却格外地花费心思。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女孩必须长年生活在墓穴之中与怨灵为伍,那该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经过对家族中留下的一些典籍潜心研究,又和先祖蛇王进行了一些必要的沟通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让方泊雅静走出墓穴的方法:以一个童男之身的修道者身上的丹田纯阳血为原料,在姑娘的心口处做一个破邪符的纹身,将她体内的妖邪之气镇住,这样她就可以离开墓穴而不受蛇气影响了。而且不但如此,由于方泊雅静身上封印着浓郁无比的巫灵蛇气,所以她不但能够跟妹妹一样可以驱蛇御蛇,而且对于巫蛊天生免疫。 说到这里,方泊志颇有深意地看了天游子一眼:“所以道长应该明白,老夫想要道长的丹田纯阳之血,也并非只是我为了我这个可怜的孙女。日后龙虎山之行,这孩子也是势在必行。这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啊!” 其实方泊志所说也是实情,如果那方泊雅静真的是巫灵之身,那么她就能在巫蛊之地自保有余,必然会对他人有所帮助。而现在的陈半夜中蛊已是既成事实,在方泊志不能给他解蛊的情况下,不管天游子愿不愿意,这龙虎山之行都是非去不可了。他和陈半夜虽无血脉亲情,却也是彼此在这人世间唯一的亲人。他虽然道法高明,却仍旧做不到太上忘情的地步。更何况,方泊志先祖方孝孺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代大儒,忠孝贤良,他的后代困于巫蛊不能解脱,他作为一个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道者,这其实也是一个积累外功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未免犹豫,然而一旁的陈半夜却不干了。他瞪着一对大眼,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臭句号,你可不能犯傻!这丹田纯阳血不是别的,一旦外放,会对你造成难以逆转的损伤。你放心,不就是一个蛇蛊吗?这方泊铺子的人个个都中了蛇蛊,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我就不信,他们能带着蛇蛊活下去,我陈半夜就不能!算了,咱们走!” 第二十八章 血符镇 见陈半夜如此激动,方泊志也显得颇为愧疚。他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陈兄弟,事到如今老夫也不能再瞒你。你所中的这种‘灵蛊’应该是叫做‘离魂蛊’,就是说这种蛊能够在你熟睡之时操控你的魂魄离体,以近乎实体的形式去做一些类似于梦境的事情,而且这些事情很可能不会以你自己的意志为转移。而一旦你的魂魄在这个过程中受到损伤,那后果是非常严重的,至于严重到一种什么程度,你们可以自己去想。而且,或许‘灵蛊’不会在短时间里伤到你的性命,但如果一旦有一天失去了天官印和摸金手甲的压制,你就再也不能离开这片沼泽周围十里的范围,一旦离开,这‘灵蛊’就会爆发,你也会化作半人半蛇的样子。这一点,应该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非常可怕的。所以老夫刚才才会一直强调,现在这件事已经将我们捆在了一起,我们只有共同进退,才有可能渡过这次危机。你要因此而怪罪我们方家老夫也无可奈何,但是当初那块石碑可是越巫所立,我们方氏家族岂非也是受害者?而且从石碑上的内容来看,那位越巫在三百年前已经算定了你们二位的到来,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一个精心布置了三百多年的局,有如此神通之人,这样一个百年困局,那绝对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抗拒的,你们说是不是?” 陈半夜身体一僵,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听他这么一说,天游子反而一下子下定了决心。其实他非常清楚陈半夜在想什么,他是不想因为自己而拖累他啊!可是自己交出一点纯阳血虽然会有很大的损伤,但总是还能通过以后的修炼加以弥补。而陈半夜身上的蛇蛊却只是暂时被天官印和摸金手甲压制住了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作,他可不想有一天看到自己这唯一的兄弟变成那种半人半蛇的怪物。 心念至此,他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道:“半夜哥,其实你不用担心那么多。我修行多年,这区区三滴纯阳血并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然后他凑到陈半夜耳边,半开玩笑地悄声说道:“那姑娘不是你的心上人嘛!就当我送你的结婚礼物了。” 陈半夜老脸一红,却仍是心有不甘:“去你的!把陈爷当啥人了?重色轻友啊?!你要是非得这么干我也拦不住你,不过,要是你日后有什么不对,陈爷拼了这条老命,也会给你讨个公道!” 对于天游子这个过命的兄弟,陈半夜可说是了解极深,只要是他决定了的事情,就算他当时能够阻止,但天游子也势必会想办法瞒着他去做,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在场做个证见。而且也许真的有什么夙世的缘法使然吧,他对于方泊雅静这个素昧平生只见过一面的女孩子,竟然有着说不出的牵挂,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甚至是遏制不住地对她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望,甚至有一种为她赴汤蹈火的冲动。更何况正如方泊志所说,当年那位越巫能够百年布局,这种手段已经完全超出了世俗的范畴,他真的能够抗拒吗?方氏家族集数百人之力三百年的时光没有做到,他不能,天游子不能,恐怕就算是当年的天师道祖师复生,这件事也很难翻转。 见他不再阻止,方泊志祖孙显然松了一口气。而且当方泊志说出压制姐姐身上的巫妖灵力是需要天游子身上的纯阳之血的时候,那方泊静偷偷地瞄了陈半夜一眼,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收取丹田纯阳血不能假手于外力,只能靠天游子自己来完成。他从背囊中取出一只纯白色的玉瓶,在方泊志的陪同下到另外一间房里去运功逼血,而陈半夜则在方泊静的帮助下杀了一只白毛金爪的红冠子大公鸡,收取鸡血备用。这种大公鸡本身就是至阳之物,鸡这种东西又是五毒之虫天生的克星,所以对巫蛊也有着极强的克制作用。 不多时,天游子的纯阳血已经取来,与公鸡血进行调和之后,就要进行下一步:画符纹身。可这种破邪符专业性极强,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在段时间内能够学会的。而现场有这种本事的,好像就只有天游子一人而已。于是麻烦事来了:这个符是要纹在方泊雅静的胸口上的,虽说现在已经是新社会,并不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然而人家方泊雅静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天游子呢,虽然是个道士,但毕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这种事要想没有肢体接触又是绝无可能之事,所以这件事一说,早有心理准备的方泊志祖孙倒是还能保持冷静,但陈半夜的脸色却立刻变了。 他走到天游子跟前,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臭句号,我说你怎么这么热心呢!你故意的是吧?!你刚才还说那是你嫂子!” 此时天游子也未免尴尬,原来他也完全没有料到,那方泊志虽然知道这个方法,却并不懂得具体的操作方式。然而事到如今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纯阳血也收了,大公鸡也杀了,人家姑娘还在下边等着,总不能再停手不干了?再说,陈半夜身上的蛇蛊可是越早解除越好。 不过他对陈半夜那点小心思可是一清二楚,闻言之下立刻双手一摊:“那好!要么这事你去办?或者咱干脆撒手不管了?反正我也就是出了点纯阳血而已,浪费了就浪费了吧!” 陈半夜愣了一下,刚要说话,那边方泊静已经又冲了过来。这次她倒是没敢拧陈半夜的耳朵,只是两手一掐小蛮腰,柳眉倒竖,脸若冰霜啊!一张小嘴‘噼里啪啦’像连珠炮般地抢白道:“臭流氓!你在哪胡说什么?什么那是他嫂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那是我姐!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呸!人家天游子道长是给我姐治病,你跟着瞎搅和捣什么乱?!能不能滚一边去?!” 这连珠炮一打,刚才还振振有词的陈半夜顿时哑了壳,一张脸憋得红中透紫,呐呐地再也说不出话来。憋了好大一会,他这才缓过气来,讪讪地一边往旁边躲一边说:“好好好!陈爷我好男不跟女斗!臭句号,治病归治病,你可要心中有数啊!” 被他俩这么一打岔,这时候天游子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心说自己好歹也是个修道之人,当初师父所教授的那些道家心法都到哪里去了?怎么还没等怎么着呢,自己倒是先乱了心神。 于是方泊静一个人站在大床前,像个门神一样凶巴巴地盯着陈半夜,方泊志则又回到椅子上坐下开始闭目养神——他们倒是真的对天游子非常放心,就只让他自己进入通道,去给方泊雅静画符纹身。 通道中早已点起了两只火把,方泊雅静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盘膝而坐,已经将上身的衣服全部褪下。明亮的火光下,那种处子的幽香隐隐传来,线条优美的脖颈之下肌肤胜雪,峰峦叠嶂,无风,却随着呼吸时起时伏,两朵蓓蕾轻轻颤动。 天游子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作为一个正常男子,看到这种旖旎风光依然禁不住目眩神迷,心头撞鹿。方泊雅静睁开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一双眸子里纯净似水,倒是非常大方地柔柔说道:“道长无须顾忌,雅静身中巫妖之毒,不会讳疾忌医,道长尽管动手便是!” 方泊雅静那双纯净的眸子里似乎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天游子和她眼神一对,心中杂念顿消。他单掌当胸躬身一礼:“方泊小姐,贫道得罪了!” 说完上前一步,站在方泊雅静身前闭目垂帘,以意念引动丹田之内的纯阳道气直达笔尖,然后猛地睁开双眼,蘸上纯阳血‘唰’地点在她的胸口,笔走龙蛇,略无停滞,在一段‘破邪咒’念完的同时,一个繁复无比的‘破邪符’已经画完。 就在他的笔尖接触到肌肤的那一刻,方泊雅静雪白的肌肤表面忽然现出了一层薄薄的黑气,随着他符箓的进展,这股黑气迅速消退凝结,化作一条小蛇的样子收拢在了符箓之下。这个过程似乎非常痛苦,方泊雅静浑身颤抖,鼻洼鬓角冷汗直流,不一会便是香汗淋漓。她牙关紧咬,极力抑制着自己不发出呻吟之声。 好在这画符的过程极短,随着天游子符笔一收,方泊雅静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眉心一松,轻轻地说了一句:“多谢道长!” 其实天游子也是非常紧张,这用道家符箓镇压巫蛊可说是前所未有的一种尝试,他心里也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适得其反。此时见符箓明显起到了应有的效力,心里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不过这画符只不过是第一步,要想永久地镇住巫蛊之力使方泊雅静能够长久地出现在阳光之下,像这种临时性的符箓是不行的,所以下一步则是纹身——将这个符箓变成永久性的。 初步的成功给了天游子极大的信心,此时他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在了眼前这个符箓之中,他运针如风,双手不停,什么肌肤如雪,什么如花娇靥,什么吐气如兰他都看不见,闻不到,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空灵,一个蕴藉着灵力的血符正在一点点地凝聚、渗透、扩散,化作一张致密的血网,将一个蛇形的妖灵笼罩在内,一点点收紧,送入一片紫气氤氲的海洋之中。 第二十九章 回京 这刺符纹身可是个大工程,更是个技术活,而且这每一针落下之时都要灌注一点灵力在里边,就算天游子天纵奇才,但他也毕竟只有二十几岁,整整一夜的忙碌之后,到天亮时分,当最后一针刺下去的时候,那方泊雅静胸前一个鲜红的血符闪出一阵隐隐的血光,然后一闪而收,愈发衬得胸前的肌肤白皙而光洁,竟隐隐然透出一种莹润的宝光。她脸颊上红晕横生,烟波流转间,看向天游子的目光里竟然流露出了款款深情。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经过这一番折腾之后,两个人不但有了肌肤之亲,而且他们的血脉已经相溶,这男女情感的滋生恐怕已是在所难免。 不过这一点其实并不是天游子所乐意见到的,而且此时的他也确实已经感受不到这些:这位在京城道家圈子里边赫赫有名的后起之秀,堂堂的天虚观最年轻有为的监院,竟然眼前一黑,一下子晕倒在了自己最好的朋友陈半夜的心上人怀里。 然而可惜的是,这香艳的一幕他并没有感受到,那种娇嫩的触感、美人深情的注视、幽幽的处子体香他都无福消受,倒是像个无助的大孩子一样,被一位娇娇弱弱的女孩子从通道中抱着钻了出来。 清晨已经来临,外边阳光正好,和煦的风携带着沼泽地特有的气息从窗口吹了进来。方泊雅静轻轻地合上床板将天游子放了上去,用一种让陈半夜发狂的深情目光在天游子那因过度劳累而略显憔悴苍白的脸上注视良久,然后拉过一条棉被替他盖上,这才回过头看着房间里其他的三个人嫣然一笑。 风吹起她那如云的长发,吹动着她身上那一袭雪白的长裙,衣袂飘飞,美人如玉,恰如天上飞仙落凡尘,那份沉静、那份娴雅、那份飘逸,直看得陈半夜目瞪口呆,一时间恍若梦中一般。不但一下子忘记了美人刚出现时那一刻的嫉妒,甚至忽视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天游子是不是已经挂了。 就在此时,突然有一条散发着香味的手帕递到面前,方泊静那冷峭的声音随即传入耳鼓:“看傻了吧?!见到美女了吧?!快,先擦擦口水再看,别让人笑话!哼!” 这最后一声‘哼’声音极重,陈半夜这才一下子回过神来。他看着像蝴蝶一样扑上去抱着姐姐撒娇的方泊静,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这才反应过来:天游子还躺在床上没动静呢! 方泊志不愧为一位儒家族长,性情沉稳之极,他只是慈爱地上前抚摸了一下姐妹俩的头发,接着就跟着走过来查看天游子的伤情。 好在天游子内家功法极为扎实,他只是因为体力透支过度而晕了过去。方泊志伸手在他脉门上轻轻一探,然后便示意众人出去。陈半夜还要再问,却听方泊志低声说道:“无妨,道长脉搏稳定有力,呼吸绵长,应该只是过于疲劳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说完回头就走。 陈半夜无奈,正想跟着走出去,却见方泊雅静放开妹妹的手,一脸沉静地走到了天游子床前轻轻地坐下,然后抬起头用一种轻柔却是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妹妹,你和陈大哥跟爷爷去吧!姐姐在这照顾道长一会。” 她一反那天在墓穴中面对陈半夜时的那种娇羞甚至是含情脉脉,竟然直到此时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一次。陈半夜脸上阵红阵白,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这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了,这位仙女一般的方泊雅静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到了天游子身上,最起码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他陈半夜时没戏唱了。 不过方泊静倒是一副很解气的样子,她对着姐姐答应一声,然后一蹦一跳地走到陈半夜跟前白了他一眼,拉长了声音说道:“走吧臭流氓,还不死心啊?”说完又快速凑到他的耳边轻声嘀咕了一句:“我姐她名花有主了!你啊,没戏了!” 陈半夜心里纠结,垂头丧气地嘀咕了一句:“臭句号,算你狠!”低着头跟在方泊静后边走了出去。 直到三天之后,天游子这才终于恢复了过来。这三天时间里方泊雅静衣不解带,一直悉心地照料着他的生活。而让陈半夜大跌眼镜的是,素以礼教著称的儒家传人方泊志竟然也毫不制止,就连其他的一些村里人也对其视若不见,完全当成了理所当然一般。如果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看来,那简直就是一对恩爱有加的年轻小夫妻,直看得陈半夜眼里直冒火。 好在那方泊静这几天倒是也变得安静了许多,很少再对他冷嘲热讽,就像受到了她姐姐的影响一样,言谈举止中少了些许刁蛮任性,多了一点温柔娴静,而且还时不时地拉他在沼泽中闲游,似乎也不再在乎他看她时的眼神,还有他脑子里可能出现的那些龌龊想法。 这样又过了几天,村里其他村民已经在忙着收玉米,有些手脚快的村民已经开始翻地准备下一季的小麦播种。村庄周围落叶遍地,高高的灌木和草丛都显出里一片斑驳的肃杀之意。只有蛇王墓周围的那108棵松柏依旧郁郁葱葱,点缀着北地苍莽的天空,在人们的视野中营造着一点蓬勃的生机。整个沼泽笼罩在一片浓浓的秋意之中,远远望去,淡淡的离愁油然而生。 天游子的伤好了,南下龙虎山也就提上了日程。那陈半夜本就是四海为家野惯了的性子,自然是无可无不可。而方泊雅静姐妹俩从小便生活在这片沼泽之中,虽说除去方泊雅静这个特例之外,方泊家族中的其他女性并不受祖先巫蛊控制,但方泊志对族人管制极严,也从来不允许女孩子们外出。姐妹俩年轻人心性,自然对外部世界心向往之。而也正是因为方泊家族中的男性村民受巫蛊所限不能出门,所以这次的龙虎山之行也只能着落在她们姐妹俩身上,这姐妹俩也是跃跃欲试。只有天游子,他身负天虚观监院之职,却不能长时间在外逗留,所以这时便有了回京之心。 方泊志虽然急于解除家族巫咒,但是也知道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便可一蹴而就,此时听到天游子想要回京,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之后,那方泊雅静芳心可可,已经全都系在了天游子这位年轻道士身上。而陈半夜虽然对方泊静的刁蛮任性颇为头疼,但方泊静却似乎对他颇为依恋,情有独钟。姐妹俩一来是好不容易有了这个离开家乡前往外部世界的机会,二来是小女子情窦初开,这份情感委实难以割舍,所以天游子一提出回京的想法,姐妹俩不约而同,也都生出了进京的想法。那方泊雅静性情矜持羞涩,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方泊静任性惯了,她可不管这一套,拉着姐姐就跑到方泊志那里纠缠着也想一起出去见见世面。 自从天游子和陈半夜在沼泽中出现以来,方泊志已经明白这姐妹俩夙世因缘已经出现,不管这是良缘也好,还是孽缘也罢,总之他们这许多人都只是当年那位越巫局中的一颗颗棋子而已,根本就是毫无反抗之力。所以面对这对姐妹花孙女的要求,他也只是叹息一声,叮嘱一番了事,并没有丝毫阻拦之意。 年轻人说走就走,大多不会有什么恋乡情结。四个人收拾行囊离开方泊铺子,一路往北,向京城方向赶去。 那时候不像现在,道路四通八达,公交长途满地开花,这河北之地虽然临近京城,但是大部分情况下除了走路,还是只能坐那种蒸汽机车带动的铁路客车。 方泊铺子僻处荒野,距离最近的市区也足足有百余里的路程,四个人这一天走到一个荒僻的小山村附近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这要是只有天游子和陈半夜两个大男人,而且还是身负武功和高深道术的大男人的话,那他俩倒是不介意露宿野外,但是身边带了两个堪称绝色的大美女,这就不同了。一个是为了安全,二一个嘛,女孩子爱干净,身上的麻烦事又多,当然需要洗洗涮涮啊什么的。 于是四个人稍微一商量,决定先在前边的小山村找个人家住下,好好休息一下,等明天再一鼓作气赶到市区坐火车去。 这个小山村建在半山坡上,距离大路还有挺远的一段距离。四个人拐下大路,沿着稀稀疏疏的山林中一条崎岖小路逶迤前行。刚开始山下的这段路还好些,等他们爬上了山坡,就发现这里的小路难走得出奇:小路不但狭窄,而且脚下布满了那种滑溜溜的岩石,稍微一不注意就会滑倒,也不知道这里的居民是怎样从这条小路上运输生活用品的。 到了这种时候,不用说,四个人就自动分成了两对。方泊雅静一直就像小鸟依人一般不离天游子左右,虽然她身姿轻盈,走这样的山路也并不十分费力,但天游子还是尽可能地贴近她的身边,时不时地提醒她注意脚下,间或还不着痕迹地拉她一把。 对于天游子的这种举动,方泊雅静显得很是满足,一张小脸上不时飞起一抹嫣红,嘴角上翘,露出一抹掩饰不住的笑意。 后边的方泊静则没有她姐姐这么矜持,她直接一把拉住陈半夜的胳膊,几乎是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吊在了上边,陈半夜心里叫苦不迭,却又无可奈何。 直到太阳完全落山之后,小山村才终于在山林间现出了全貌。天游子停住脚步,无意间向山村里望了一眼,突然‘咦’了一声,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惊讶之意。 第三十章 山村鬼事(1)列棺街头 这个小山村依山而建,村里的房子大都是就地取材,用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垒成,虽然简陋,但在天游子和陈半夜这种生长于大城市的人来说,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此时已是黄昏,霭霭暮色下,一道道炊烟从村庄中飘摇而起,空气中飘荡着一股玉米饼特有的甜香,表面看起来,这就是一座寻常不过的小山村,但是天游子为什么又会显得那么惊讶? 那方泊雅静姐妹俩都是第一次出门,虽说处处新奇,却也未免对外界事物存有一些说不出的戒备心理。一直跟在天游子身边的方泊雅静自从被天游子以自身纯阳血纹身画符之后,更是对他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依赖,此时一看他面色不对,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她本能地抓住天游子的胳膊轻声询问:“怎么了?” 天游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然后回头招呼陈半夜过来看。此时陈半夜已经被橡皮糖一样的方泊静给累了个半死,听到天游子招呼,连忙就势挣开手臂跑了过来,边跑边问:“怎么了臭句号?这半天都累死了,你停在这干嘛?有什么......” 话音未落,他也已经注意到了前边村落的异常,不由得冒了一句粗话,看着天游子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这这......这他妈也太瘆人了吧?” 原来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村头,两座石屋的墙上竟然被涂成了一种极深的血红色,在暮色中显得极为诡异。而尤为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红色的颜料显然不是刷上去的,倒像是有人给泼上去的一样。而且在这两家人的院门上,各有一张黄色的符箓正随风飘扬,两个人都是内行,一眼就已经看了出来,那符,是驱鬼符,那颜料分明就是黑狗血! 两个人面面相觑,眼神里都是一个意思:这地方闹鬼,而且肯定是猛鬼!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们两个一眼就已经看出,那驱鬼符确实是高手所制,而天游子更是远远地从那两张符上感受到了颇为浓重的灵力。像这样的驱鬼高手还需要借助黑狗血这种东西而且是这样的一种用法,那这里的厉鬼之猛,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于是乎陈半夜就有点犹豫,他看看天游子,又看看那一脸茫然的姐妹俩,眼神中已经萌生了退意。这也不怪他,他虽然也懂得一些辟邪驱鬼的手段,但说穿了那也就是个半吊子而已。而眼前的一幕很明显的,既然那院门上还贴着符,那就说明这里的猛鬼还没有被降服。他只是个懂一点皮毛阴阳术的盗墓贼而已,可没有什么除魔卫道的高尚情操,更何况,这身边还有两个娇滴滴貌美如花的大姑娘呢!只不过他想这些的时候,却忽略了两件事:一,天游子是一位有着他所没有的那种高尚情操的、货真价实的道士;二,身边这俩姑娘貌美如花那确实是名副其实,但要说娇滴滴嘛,那可就纯粹是瞎掰了。姐姐方泊雅静暂且不说,那方泊静可绝对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这不,见到两个人神色有异,她的注意力也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她站在陈半夜身边看了没一会,突然间就扁着小嘴揶揄起他俩来:“我说你们俩还是男子汉呢!还整天自吹是什么道术高手。那不就是一张破符吗?瞧把你俩吓那样!没出息!” 说完也不等他俩回答,径直蹦蹦跳跳地向前走去,好像一转眼间,刚才的那种娇娇怯怯,仿佛一松开陈半夜的胳膊就能瘫倒在地的疲惫全都一扫而空了。 其实天游子和陈半夜不同,他本来也没打算撒手离开。且不说这降妖除魔本就是他道门中人职责所在,这件事既然让他碰上了,那应该就是天意和缘法,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不管,再者说了,他堂堂一个京城天虚观监院、正宗的龙虎门弟子,却让一直还没见过面的小鬼给吓跑了,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他以后还想混吗?只不过让他郁闷的是:自己什么时候整天自吹是什么道术高手了?这话,恐怕只有陈半夜才能说得出来吧?他转头瞪了陈半夜一眼,果然,这小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缩缩脖子,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马上一回头向前边的方泊静追了过去:“哎我说小静妹妹,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在这种地方也敢乱跑?等等,哥来保护你!” 天游子无奈地摇摇头,与方泊雅静相视一笑,也肩并肩相跟着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突听前边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是方泊静的声音。本来就觉得这个地方很不平常的天游子心中一紧,这时候也顾不得保持什么道家风范了,一把拉起方泊雅静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撒腿就向声音来处跑去。 转过街角,两个人只顾着奔跑,竟然差点撞在前边的两个人身上。就见陈半夜背对着他们,好像也在发呆,而在他怀里,方泊静则把自己的脸整个埋在陈半夜的怀里,正不住地跺着脚,嘴里语无伦次地不知道在嚷着什么。 两个人的目光转向前边的街头,眼前的一幕顿时让他们头皮上一阵发麻,就连从小在墓穴中长大的方泊雅静也忍不住浑身一抖,回过头蹲在地上就‘哇哇’吐了起来。只有天游子还能维持着他特有的镇定,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在方泊雅静背上轻轻拍打。 原来,在这条只有四五米宽的山村街道上,迎面竟然并排摆着三副薄板棺材。在满地乱飘的纸钱、香灰中,棺材前边摆着一张已经被砸成了两段的香案,各种供品、香烛也是洒满一地。但这些都不足为惧,吓人的是在这香案前的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八卦道衣,不过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子了,手上还拿了一柄挺不错的八卦七星桃木剑,不过可惜的是剑还在手里握着,但这只手却是孤零零地躺在距离身体三四米远的地方,而且只剩下了一只手掌——胳膊不见了。 可以说地上七零八落都是人体零部件,大滩大滩的鲜血早已凝固变色,而那颗挽着道簪死不瞑目的头颅,就仰面朝天地躺在距离方泊静脚后跟不到二尺的地方,也难怪会把这胆大包天的小妮子给吓成这样了。 这样的场景已经不能用惨烈来形容,刺鼻的血腥味道夹杂在那三口棺材中所散发出来的冲天怨气之中扑面而来,就连天游子和陈半夜这样两个人也不由得心中一阵烦闷,几欲作呕。还用说吗?这就是那位在前边街门上贴符的道士,而那三口薄木棺材里,必然就是他作法镇压的邪物。 什么样的邪物会藏在棺材里,而且会造成这种只有狼群才会做到的场景?答案显而易见:僵尸。 现在还只是傍晚,还不到僵尸喜欢出来活动的时辰。所以稍微镇定了一下之后,天游子他们决定先找个人家住下,打听一下这里的详细的实际情况,然后再决定怎么出手。 然而让他们郁闷的是,不管他们怎么敲门,这附近的人家竟然没有一个人应声,更不用说给他们开门了。 陈半夜气得嘴里骂骂咧咧,却又无可奈何,人家明显是在躲避僵尸呢,怎么能怨人家不给开门?再说总不能强行破门而入吧?那不成了强盗了?好在一直走到村庄另一头的时候,这才终于有一位老头战战兢兢地给他们开了门。 这老头显然也是被吓破了胆,他先是把大门开了一条小缝,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好大一会,这才飞快地打开门,一把将他们拉了进去,然后又赶紧关上门,瞪着一对昏黄的老眼看着他们说道:“你们这几个孩子是哪来的?!怎么这么大胆子?!没看到街上的东西吗?快进屋!快进屋!” 这时候四个人也顾不上客气了,在老头的带领下直接进屋坐下,山村里穷,也没啥茶叶,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给他们端上几碗热水。看看老头的情绪渐渐稳定了,天游子这才问道:“老人家,刚才我们在街上看到有三副棺材,好像还有一具尸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听他这么一问,老头忽然间又打了个哆嗦,脸上又显出了一片惊恐:“孩子,别问!现在天晚了,俺也不好赶你们走。不过你们啥也别问,等明天一早啊,你们就赶紧离开这。别问!别问!看再把那脏东西招来!” 原来天游子虽然是个正宗的道士,但他平时出门却是普通人的打扮,在老头眼里看来,这肯定就是四个出门在外游山玩水的小情侣或是小夫妻,所以才会有这种反应。 不过这一来陈半夜可就不干了,他把手里的白开水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大声说道:“什么别问别问的?不问,我们怎么替你们捉拿那些脏东西啊?” 第三十一章 山村鬼事(2)一门三煞 老头刚喝了一口水,听到陈半夜这句话猛地被呛了一下,毫无防备的陈半夜被他的鼻涕口水给喷了满满一脸。一旁的方泊静此时惊魂初定,竟然又没心没肺指着陈半夜‘咯咯咯’笑了起来。 这些山村居民可能一辈子没刷过牙,嘴里的那种味道可想而知,陈半夜下意识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只觉得黏糊糊,臭烘烘,几乎便要吐了出来。他正要发怒,却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散发着清香的白手帕。他看也不看地接过来在脸上抹了两下,这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他抬头看时,却见正低头看着他的方泊静脸上一丝关切迅速隐去,转眼间又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活该!再让你整天吹牛!” 说完又白了他一眼,一伸手抢过手帕,走到一边放脸盆里洗去了。不知道为什么,陈半夜对于方泊静这次的抢白并没有生气,反而在心里升起了一丝温馨的情感。小姑娘脸上转瞬即逝明显是刻意隐藏的那种关切,竟然在一瞬间唤起了他心中那一点冰封已久的柔软,对于老头刚才的质疑和失礼,他内心的那一点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 这一幕看得天游子和方泊雅静相顾莞尔,那老头老太却有些尴尬。老婆婆上前嗔怪地在老头额头上点了一下道:“你这死老头子,喝点水也能喝出花来!人家这几个孩子既然那么说,肯定是有点本事的。你就说说呗,外边那脏东西还能听见咋地?”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老婆婆的脸色也有些紧张,显然心里也是没底。不过她显然要比老头镇定了许多,还回过头跟几个年轻人客气了几句,然后去给他们做饭去了。 老头明显地是对他们还不放心,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们真能对付那些脏东西?” 天游子笑了笑,伸手从背囊中取出几件法器说道:“大爷您放心,我们也是修道之人,一般普通的妖邪鬼物我们还是能对付的,您尽管说来就是。” 老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这件事的始末说了出来。 原来这个村子有个十分雅致的名字,叫做‘石香村’。之所以取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村子的后山乱石密布,石材虽多,却因为材质的关系既不能雕琢,又难以当做建材外卖,所以没什么用处。然而奇怪的是,就是这样一座贫瘠的石头山,却是一种树生长的天堂。什么树呢?香椿树。 北方的人们都知道,香椿树的叶子可以食用,开春时它的嫩芽更是一种非常稀缺的食材,煎炸烹炒甚至是腌成咸菜都堪称是上等的美味。就是因为后山这大片大片的香椿树林的存在,这里除去冬天之外,春夏秋三季的时间之中,到处都飘逸着香椿树特有的香味。天长日久之下,就连后山那些乱七八糟的石头也都浸染了这种清香。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里的人们前山种田,后山采摘香椿外卖,倒也足以勉强维持生计。而那些在外人看来没用的石头,却也被村里人就地取材,当成了垒墙建房的建材给利用了起来。村里的老辈人中也曾经出过几个读书人,于是就给村子取名叫做石香村。 石香村不大,统共也就四五十户人家。村里没有杂姓,都姓石,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民风淳朴,大多数人都很忠厚也很善良。他们尊老爱幼,和睦相处,生活得虽然清贫却很平静。然而俗话说‘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自从村里一个叫石三炮的村民从外地带回来一个媳妇之后,村里的宁静就完全被打破了。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女人虽然长得挺漂亮,却非常强悍而且恶毒。那石三炮到三十岁上才好不容易俩连哄带骗娶到了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自然对她百依百顺,不敢有一点违逆。于是这女人恃宠生娇,不但跟她的丈夫颐指气使,甚至对她的婆婆也是嚣张跋扈,根本不放在眼里。 刚开始的时候吧,婆婆身体还好,能干活,所以这女人虽然嚣张,倒是还能容忍婆婆跟自己住在一起,不过说实话也就是拿老人当个老妈子使唤而已。她自己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实在闲的慌就打扮得妖里妖气嗑着瓜子走东家串西家叫老婆舌头说婆婆的不是,回到家那就是皇太后,碗不刷、地不扫,甚至连早上的尿盆都是要婆婆给端走的。就是这样,这婆娘还是整天对着婆婆横挑鼻子竖挑眼,每一句好话给她。当娘的疼儿子啊!生怕儿子受委屈,也就只能逆来顺受。 到后来,石三炮的女人生了俩儿子,这一下她可更不得了了,有功之臣啊!她借口带孩子,更是理所当然地过上了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日子,而且这时候石三炮的年龄也大了,她就开始嫌弃他,嫌他脏、嫌他懒、嫌他邋遢、嫌他不会赚钱,总之是一无是处。两口子在一起是天天吵天天闹,最后逼得石三炮实在是没办法,只好跑到外边去做生意,也算是避开这只母老虎吧。 这石三炮不在家,母老虎又耐不住寂寞,开始在村里村外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光棍汉勾勾搭搭,闹得村里是乌烟瘴气。石三炮的娘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却又说不出,管不了。天长日久之下,老太太的身体是每况日下,渐渐生起病来。 这一来,老太太可算是失去了利用价值,这母老虎又怎么能容得下她?她也不等石三炮回家,直接将老太太的被窝给卷吧卷吧扔到了门外。得,老太太辛苦了一辈子,这到老来老来,倒是无家可归了。 后来石三炮回到家,见到暂时借住在乡亲家里的老娘也是悲从中来。可他又实在是管不了自己的老婆,没办法,只好在后山给老太太临时搭了个窝棚,就这么暂时住了下来。就这么着,母老虎还不依不饶地跟石三炮吵了三天,甚至跑到老太太的窝棚里大骂不已。石三炮母子无计可施,只能是干生气而已。 也是该当有事,到石三炮的两个儿子一个二十一个十八岁那一年,老太太有一天拖着病体到自家那片小树林里去采摘香椿叶,想腌点咸菜度口,没想到正巧母老虎儿媳妇跑到这里跟外村一个光棍汉厮混。你想老太太看到这个能不生气吗?这一哆嗦不要紧,一个没抓牢,竟然一下子从树上跌了下来。 本来呢,村民们一般都不会让这些香椿树长得太高,经常修剪。一来是为了方便采摘,二来也是为了让它多生一些枝杈好增加产量,所以就算是从树上跌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这时候老太太都已经是近七十岁的人了,还生着病,这树下呢,还到处都是石头,所以这一跌下来就跌断了一条腿,疼得躺在地上直哼哼。 要么说这母老虎不是东西呢!就这样,她不但不知道害羞,也不想去照顾一下老人,反而大骂老太太没眼力见,那意思是坏了她的好事。骂了一通之后,居然又拉着那光棍汉跑到别的地方鬼混去了。 老太太那个气啊!想想自己这一辈子,想想自己那个窝囊的儿子,左思右想没活路,一时想不开,当时就解下裤腰带往香椿树上一搭,上吊死了。 那时候石三炮已经出了门,村里人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没办法送信。那母老虎呢,婆婆死了她正好称心如意,不但连一滴眼泪没掉,甚至连老人的后事都不管。 没办法,村里人只好按照北方的规矩,领着石三炮的两个儿子给老太太弄了一口薄木棺材装殓起来,抬到后山做成一个‘丘子’(北方规矩,死去的老人由于各种原因不能置办丧事,就要先将棺木埋起一半,上边用玉米秸或是芦席遮盖,暂时性存放遗体称之为‘丘子’),想等石三炮回来再办丧事。 然而让村里人没想到的是,就是因为他们这一时的好心,却差一点给村里带来了灭顶之灾。过了不多长时间,有一天夜里石三炮的两个儿子晚上在邻居家玩得晚了一点,在回家的路上竟然碰上了他们死去的奶奶。 如果是村里的老人,他们碰到这种情况肯定就知道这是老太太起尸了,因为这时候的老太太身上脸上都已经长出了一层白色的绒毛,一对眼珠子绿油油的,虽然断了一条腿,但就是一根独腿蹦啊蹦的,却也能一蹦老远,而最为明显的是,这老太太双手的指甲长得老长,就像是十根乌青色的小刀子一样,这明显是化煞了啊!碰到这种情况,普通人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跑。 然而那俩小伙子不懂啊!还傻乎乎地叫着奶奶往上凑呢。结果让老太太一口一个,全都给咬死了。等第二天人们发现孩子的时候,尸体也已经凉了。 当时村里也没人真懂这个,再说谁也没想到那么一个慈祥善良的老人死了以后会尸变啊!还以为这俩孩子是被啥野兽给咬了呢。这时候母老虎倒不是不想给儿子办丧事了,而是心疼得差点疯了,根本也办不了啥事。 于是还是村里人好心,凑吧凑吧又弄了两副薄木棺材,把这俩孩子也丘在了老太太旁边。 听到这里,天游子和陈半夜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种震惊和惋惜的意味。天游子叹息一声:“怨气集聚,一门三煞,大凶之兆啊!怪不得!怪不得!” 第三十二章 山村鬼事(3)恶有恶报 这时候,老太太已经端上了一笼屉金黄的玉米饼子,一锅香气四溢的玉米粥,甚至还有一大盘拌上了葱丝和青椒的香椿芽咸菜。这种饭菜对于方泊姐妹来说倒是没什么,但一直生活在大城市里的天游子和陈半夜却看得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反正两个人早已打定了主意等临走的时候给这对老夫妻多留点钱,所以也不客气,两个人一口玉米饼就一口咸菜,时不时还仰脖灌上一口黏糊糊香喷喷的玉米粥,吃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两个女孩子吃得秀气,一边吃一边催促老头继续讲故事。 老头可能是年纪大了,加上心中有事,所以吃了几口就不吃了,继续讲。 自从两个儿子死了之后,村里那些善良的村民终于爆发了出来。他们多少辈子生活在这个地方,虽然大都没什么文化,但却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尊老爱幼。他们之所以会对母老虎以前的行径选择忍让,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也都明白石三炮那人能娶到个媳妇确实不容易,能将就过就过吧,宁拆三座庙,不破一桩婚嘛!人这一辈子,谁还能不受点委屈? 但是随着老太太和她两个孙子的先后死亡,而且还都是那种让人心寒的非正常死亡,村里人对母老虎积攒已久的不满可就再也憋不住了。要知道越是那些思想单纯简单的人,他们表达爱和恨的方式也就越直接。石香村的村民也是这样。 如果是一般的情况,村里有人遭遇不幸时,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是一定会同情心泛滥,时不时地主动上门安慰的。然而母老虎的两个儿子死了,村里人虽然也未免掬一捧心酸之泪,却并无一个人上过母老虎的门。而且从那时候起,母老虎在村里可是处处遭遇横眉冷对,根本没有任何一个村民肯给她一个好脸色。这母老虎嚣张跋扈惯了,从来不肯服软,所以也只能这么跟村里人僵持着。不过到了这时候,她倒是开始想起了石三炮的好,整天心心念念盼他回家了。 好在这段时间里,虽然说有可能那死去的祖孙三人都已经化煞变成了僵尸,夜里也未必没有出来闲逛,但是因为村里人向来讲究早睡早起,很少有人夜里出门,所以倒是很长一段时间相安无事。 后来,外出的石三炮终于回了家。他在村头碰到村里人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家里的事情。如果说以前他对老婆的忍让那是为了维护家庭的稳定,但是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他对母老虎可说是完全绝望了。当下他也没回家,直接从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一点祭品,一瓶酒,跑到母亲和儿子的丘子上痛哭了一场,一瓶酒也全都喝光了。 傍晚时分他红着眼睛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家里,大门一关,院子里立刻传出母老虎凄凄惨惨的尖叫声,中间还不时夹杂着一阵阵‘噼里啪啦’或沉闷或清脆的响声。 到了第二天,蓬头垢面的母老虎手里拿了一个小包,被终于发威的石三炮给赶出了门,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在村里人鄙夷又冷漠的目光注视之下栖栖遑遑地跑向了后山。世事有轮回,这次轮到她住到当初婆婆的小窝棚里去了。 本来石三炮一回家,村里的老人们就准备张罗那祖孙三人下葬的事情,没想到就在母老虎被赶到后山的当天晚上,出事了。 当天夜里,村里所有人都从自家门缝里亲眼目睹了一件让他们震惊不已的事情:母老虎在前边鬼哭狼嚎地拼命跑,拼命地去砸每一家她所经过的院门。然而直到天亮,却始终没有一个人敢开门纳客。为什么呢?因为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原本已经死去多时的祖孙三人,竟然蹦蹦跳跳地紧紧跟随在母老虎身后,嘴里还不时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吼声。要是到了这种时候还有谁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那就是纯粹的傻子了——那祖孙三人全部起尸了! 要说这母老虎的体力还真就不是一般的好,也或许这里边还有另外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吧,这一个人三具僵尸整整折腾了一夜,母老虎居然还能好好地活着。只不过等早上鸡一叫,三具僵尸全都躺回棺材的时候,母老虎显然已经神志不清,疯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村里人从母老虎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中,终于明白了当初老太太的死因,也明白了那俩孩子到底是咋死的。 母老虎这时候够可怜吗?可怜。但是有人可怜她吗?没有。一句话,这就叫恶有恶报,又叫做天作孽,犹可灭;自作孽,不可活啊!神志不清的母老虎在村里呆不下去,那些以前和她勾勾搭搭的男人到了这时候也没人再来管她。就这么她像游魂一样出了村,从此不知去向,据后来有村外的人来说,母老虎死在距离石香村百里之遥的一条偏僻公路上,脑袋被车轮压扁了,身体被撞到了路边的山沟里。等到有人报案,公安局的人赶去处理的时候,尸体早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虽然母老虎走了,但是村里人的日子却还是得过。不过这日子却实在是有点艰难了:村里有这么三颗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人倒霉。谁知道那祖孙三个什么时候会跑出来,跑到谁家里去?出了这种事情之后,祖孙三人的丘子在村里人眼里也就完全变成了龙潭虎穴,那三口棺材也完全不啻于洪水猛兽,不要说去抬棺下葬了,丘子附近都没人敢再去凑一凑。 不过让人稍微有点安心的是,自从石三炮回家之后,只有他家的院门会在每天夜里的午夜时分准时被敲响,风雨无阻,非常准时。有大胆的村里后生从门缝里偷偷看的时候,就会看到石三炮门口静静地站着三个人影,身子僵直,一动不动。只有最中间那个矮小瘦弱的人影,会每隔一段时间在院门上敲打两下,静静的,倒好像是远行人夜里回到了家里正在叫门一样。这时候的石三炮就只能躲在房间里偷偷地抹眼泪,还不敢哭出声来。那种凄惶,那种恐惧,恐怕不是当事人谁也难以真正体会。 然而这种表面的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那祖孙三人三具僵尸敲不开门,好像一天比一天暴躁起来,每天夜里的敲门声也越来越大,甚至它们的嘴里又发出了那种低沉的、在静夜里传得极远的吼声。 到了最后,石三炮实在是忍受不住这种恐惧,也顾不得老娘和儿子的后事了。有一天他趁着中午大家伙都睡午觉的机会,收拾了一下行李就此不告而别,逃跑了。事情到了这儿,这家人可以说是真正的家破人亡,想来石三炮离家之后,背负着这种深沉的负罪感,他的后半生也不会好过吧! 可是石三炮跑了,事情却还是没完,而且后续的发展越发诡异且不可控了起来。先是有一天早上,村里人出门的时候发现石三炮家的院门被什么东西给砸开了,两扇木门直接飞到了院子里边。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人头皮发麻:到了第二天早上,村里人发现原本放在丘子里的那三口薄板棺材竟然出现在了石三炮家的院子里,整整齐齐,呈品字型排列。那三口棺材都是村里人张罗的,认识。中间最前边那一口,是老太太的,距离大门口最近。后边两口则是俩孩子的。 听到这里,就连陈半夜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阴煞返阳宅,这得是多大的怨气啊!我说大爷,这祖孙仨是恨上你们全村人了!这种返阳阴煞属于白凶,最是凶残,恐怕你们村里人要倒霉了。” 方泊静白了他一眼:“就你知道!别乱打岔好不好?”她一副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的样子,看着老头小脸煞白,却又满脸的期待。 老头叹了一口气道:“可不是咋的?后边村里可就真的开始出乱子了。” 从那天开始,这祖孙三具僵尸就开始每天夜里在村里东游西逛,村里的鸡鸭鹅狗猫也开始丢失死亡而且死状极惨,个个都是开膛破肚,四肢不全。村里人人自危,寝食难安,甚至就连白天也很少有人敢于出门了,这好好一个石香村,竟然变成了一个活地狱。 这样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被逼无奈之下,村里的几个青壮后生终于憋不住了,他们组织了几个人,想在白天阳气最重的时候,去把这三具棺材连上尸体给烧掉——骨灰总不会继续作祟吧?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祖孙三人的邪门远不止此。这几个青壮后生准备好了东西,正午时分壮着胆子进了石三炮家的院门,还没等动手呢,就听那三具棺材里传出一阵愤怒的低吼声,紧接着走在前边的三个就发了疯。他们并没有去点火烧棺,而是回过头向后边的人猛扑过来。这仨人脸上发青,肌肉扭曲,呲牙咧嘴不说,眼睛里还散发着一种绿中泛灰的亮光,一个个张牙舞爪,张着一张大嘴见人就咬。 第三十三章 山村鬼事(4)私欲之殇 这一下众人可全都慌了手脚,最初的慌乱过后,村里的年轻人在老辈人的指挥下,借来渔网将这三个人分别网住,用麻绳紧紧地捆住送回家里。说来也怪,等大家伙全都退出石三炮家的院子之后,那三个人就恢复了正常,问他们,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一来村里人算是彻底泄了气。他们也明白,像目前这种情况,不去请专业的高人是难以解决了。然而众所周知,一般能称得上高人的,那收费也必然不菲,这一点跟现在的一些所谓明星大腕大同小异。你名气大,自然出场费就高,连蹦带跳唱个酸溜溜的歌收个百八十万那也正常,有那傻蛋愿意花钱追捧嘛!那你没名气或者名气小,那没办法,只能少收点,甚至能吃饱饭就不错了。石香村僻处荒山,村里人的生活也就刚刚够得上自给自足的温饱水平而已,到哪去凑这么大一笔钱呢?思来想去没办法,村里一位读过几天书的老人想到了一个人:与石香村一山之隔的三里蛟村附近有一座小道观,观里有一位火居道士叫做张一恒的,据说颇有本领。 为什么会想到他呢?不是说这个人不收钱或是收费低,甚至可以说此人挺贪的,收费很黑。只不过这人跟石香村多少有点渊源。当然这渊源并不是什么亲戚关系,而是他看上了这石香村最漂亮的姑娘石香叶。他也曾经托人上门提过亲,但是一来这人现在已经四十多了,而香叶姑娘则年方二九,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年龄,这彼此间相差太多,不合适;再有就是这香叶姑娘早就有了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自然不会答应。那张一恒求亲失败,倒也并不生气,只是托人捎了话来:“贫道精通阴阳,早已算定香叶姑娘跟贫道有夫妻之缘,她现在不答应不要紧,反正她早晚都是我房中之人。不过贫道观山望气,石香村近来会有一场大的劫难,非贫道难以消解。到时候你们村我不会收钱,只要香叶姑娘能够回心转意,肯嫁我就行。” 现在的石香村确实是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而且似乎那张一恒说得还非常之准,于是乎那人一提,村里人不约而同,全都找到了香叶姑娘的父亲。 石香叶的父亲叫石老四,一辈子老实巴交,为人忠厚善良,在村里的人缘还是相当不错的。村里人虽然也觉得这事挺窝囊的,满村子的男子汉却要让一个小女娃去替他们挡枪,实在是也有点说不过去。但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像这种邪门的东西,可不是说单凭人多或是身体强壮就能解决的。于是人们就开始自我安慰:为了全村老小的安危,牺牲一个小女娃也应该说得过去吧?再者说了,那张一恒虽然年纪大点,但是人长得不赖还有钱,香叶姑娘嫁过去也不会受啥委屈,而且说不定那张一恒还能帮衬一下石老四的日子。 这人啊就是这样,遇到事情往往第一个念头都是好的,就怕想。这石香村的村民们就是这样,刚开始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后来越想就越觉得理所当然甚至是理直气壮。那石老四本来就老实,胆小怕事,这一见到全村的老少爷们众口一词,当时就顶不住了,也只好来做自家闺女的思想工作。 香叶姑娘觉得委屈啊!可是又架不住父母一哭二闹地折腾,于是只好违心地答应了下来。只不过村里人都高兴得太早了,他们都不自觉地忽略了一个人的存在,这一来终于为以后的事情种下了祸根。 石香村和三里蛟村离得并不远,其实那张一恒一直都关注着石香村的动静呢,对于这边发生的事情,他作为一个道士可以说是一清二楚,之所以一直没有出手来管,就是等着香叶姑娘的一个承诺。这时候见石香村的村民前来求助,并且答应了这门亲事,也就很痛快地收拾东西赶了过来。他并不怕姑娘反悔,因为农村人对这种事情是非常认真的,一旦应口,那就是板上钉钉,如果反悔是会让乡亲们指脊梁骨的,这对于一个大姑娘来说可是非常严重的一件事。 见到张一恒很痛快地应下了这件事,石香村的村民们自然非常高兴,于是就按照他的吩咐先着手准备一些应用之物,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大量的黑狗血。 虽说石香村地势偏僻,村里人的经济条件也普遍不好,而且像这种纯正的黑狗也是非常难找的。关于这一点,我相信生活在黄河沿岸的人们都应该非常清楚。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叫做黄河两岸无黑狗。这意思并不是说没有黑色皮毛的狗,而是说绝大多数黑狗的毛色都不纯正,它们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掺杂一点其他的颜色。而就算是一星半点的杂色皮毛,也会使它的血液中蕴藏的辟邪功能大打折扣甚至是不起作用。 然而这时候石香村的村民们早已经没有了退路,因为就是这几天的功夫,那祖孙三人三具僵尸的力量似乎又强盛了许多。它们不但在夜里的活动时间越来越长,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大,而且似乎拥有了一定的灵智——它们会依靠强横的躯体和力量破开院门,进入庭院之中捕捉家禽家畜食用。这一来那些藏在房屋之中只有一门之隔的村民们可就生出了危如累卵的凛惧之感。唯一让他们稍微安心一点的是,这三具僵尸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暂时还没有进屋伤人的意思。 而尤其让他们害怕的是,就算是大白天,一旦有人远远地经过石三炮的家,总会听到院子中三口棺材里发出一阵阵令人心寒的低吼声,甚至还会有人像前几天那几个壮汉一样中邪,发疯似的到处去抓了家禽家畜送到石三炮家的院子里,倒像是给僵尸上供一般。 这一来村里的人们人人自危,做起事来自然是空前的齐心。所以这黑狗血虽然难得,但是一天之内,他们还是想尽办法淘换到了五条黑狗,整整放了满满两大桶鲜血送到了张一恒面前。而这其中,就有那位石香叶姑娘的小情人——邻村小伙子刘大壮的一份功劳。 尽管明知道刘大壮跟石香叶青梅竹马,也非常清楚他应该是非常仇恨张一恒的横刀夺爱,但是那刘大壮确实是当着那位前去淘换黑狗血的石香村村民的面杀狗放血的,虽然他也在这中间去撒了一泡尿,但他却说什么也想不到,这刘大壮竟然会在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上捣鬼。山村的村民太善良太淳朴,他们根本不会明白,沉溺在男女情爱之中的年轻人,那是非常容易失去理智的。 见到这两大桶冒着热气的黑狗血之后,张一恒也是非常高兴。因为他非常清楚,那三只僵尸虽然可怕,但它们毕竟是有形之物,对付起来有迹可循。要想从根本上消除威胁,还是要从那三个附着在僵尸身上的三个阴煞——祖孙三人屈死的亡魂厉鬼开始。 要说这张一恒虽然贪财好色,却并不是没有真本事。他仗剑持符,独自一人在正午时分闯入石三炮的家门,以黑狗血混合朱砂为颜料,用墨斗在三口棺材上各自弹上了三十六根墨线,贴上镇魂符,然后招呼几个村民将三口棺材抬出家门,并排放在了街道上。在这个过程中,棺材中虽然也有一些轻微的响动,但是却再也没有人出现中邪的迹象。 这样一来,村民们对这位贪财好色的道士倒是有了一点较好的观感:有真本事嘛!那张一恒对于村民们那崇敬的眼神也颇为享受,尤其是他认出来这里边还有石香叶姑娘的父亲石老四的时候,心里自然更是得意,当然了,他也就更想刻意地表现一下自己的本事了。 本来呢,这时候厉鬼和僵尸都已经被墨线和镇魂符给压制住了,如果再用麻绳将棺材捆住,趁着白天阳气正盛的时候将这棺材一把火给烧掉,或许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可张一恒并不这么想。他觉得要是事情显得过于简单了,那就不足以在石香村村民们面前展示自己的本事,更不足以让自己的心上人香叶姑娘对自己心悦诚服,从而死心塌地地爱上自己。所以呢,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更危险而且也确实让他最终丢掉了性命的方式:他要在众人面前,亲手杀死那三只活生生的僵尸! 对于这种事情,石香村的村民们全都是绝对的门外汉,不懂,所以不管他说什么,都只能傻乎乎地照办。于是他并没有费多少口舌就说服了几个胆子大一些的村民给他当助手。 按照他的吩咐,村民们在三口棺材前边摆上了香案和祭品,等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下一步就是等待张一恒来施法驱鬼降魔了。 按理说张一恒算计得也不错,他并没有等到半夜子时阴气最盛的时候动手,而是天刚一擦黑就开始了行动:这时候不管是僵尸还是鬼魂都已经开始活跃却没有达到力量的巅峰,所以对付起来应该不会过于吃力——他对自己的本事还是有足够的信心也有客观的认知的。 他准备好了收魂瓶、引魂符、摄魂符、镇魂符,准备收魂;将八卦七星桃木剑抹上了黑狗血,准备杀僵尸。然后他摇铃仗剑,脚踏禹步,在香案前念念有词。一段符咒念完,他手中桃木剑一指,那贴在棺材上的三张镇魂符无风自燃,飘然落地。 第三十四章 山村鬼事(5)不作就不会死 棺材里突然间有了动静。 一般来说,黑狗血和朱砂虽然对鬼魂有一定的克制作用,但那也只能是将阴魂从它所附体之物中逼出来而已,因为这两种东西都是至阳之物,沾染了这种东西的物体对鬼魂来说就是一只火笼,呆在里边会非常痛苦。所以朱砂狗血的墨线可以困住僵尸,却绝对困不住厉鬼。张一恒的镇魂符确实是真东西,所以才能保证他们在挪动棺材的过程中,那些普通村民一直平安无事。 但是厉鬼虽然被镇魂符压制,却并不是说它们感受不到外边的生人气息和威胁,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它们其实一直在寻找突破围困的机会,此时这张一恒自毁符箓,那就等于是给它们打开了一扇门,于是它们立刻爆发了。 虽然对张一恒的本事颇有信心,然而在这样一个月色凄迷的夜晚,面对着这样三口明知道里边躺着僵尸还藏着厉鬼的棺材,那几个强壮着胆子前来帮忙的村民还是难免觉得心惊胆战。随着那三张符箓燃尽落地,这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悄悄地躲在了张一恒的身后。 张一恒也不说话,只是在嘴角露出了一丝鄙夷的微笑。他用极快的速度放下桃木剑取出收魂瓶,另一只手已经拿起了引魂符严阵以待。张一恒虽然也知道对于一个后天灵觉者来说,开天眼是非常损耗灵力的,而且说实话以他的道行,还不足以真正地打开天眼,也只能是提升一下自己的灵觉吧。所以他还是在第一时间里以剑指抵住眉心,在开启先天灵觉的同时,又运行了一遍‘清心咒’,以保持本身灵智的清醒并抵御厉鬼必然会有的冲击。 伴随着一种极度阴寒的感觉,一缕缕若有若无的黑色气体从棺材之中钻了出来,在张一恒的注视下逐渐凝结成两高一矮三个人形。张一恒不敢怠慢,一连三张引魂符随手发出,竟然像三张铁片一样旋转着直向棺材前飞了过去。 在后边的石香村村民感觉中,那三张引魂符好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突然在半空中凭空停住,接着便‘轰’地燃烧起来。张一恒手脚不停,引魂符刚一点燃,后边又是接连三张摄魂符。虽然是同样的路数,但是其手法却略有不同,符箓燃烧时所散发出来的气场也是截然不同。 阴魂符的作用是给鬼魂指一条路,而摄魂符则相当于这条路上的路标甚至是交通警察,相当于一种规则的执行者。因为这些符箓能够引动天地之间的五行之气,尤其能够以纯阳之气营造出一个暂时的封闭空间,所以一般情况下,那些并没有多少灵智只能凭借本能行事的鬼魂往往就会自动趋吉避凶,按照施术者的意愿来行动。 事实也的确如此。那祖孙三人的阴魂虽然狂暴,却在引魂符和摄魂符的双重压力之下突然失去了目标。在它们看来,眼前就是一条路,而这条路的两边和身后都升腾着足以焚毁它们的火焰,很热、很疼,总之很不舒服。而前边唯一的出路,就是一个狭小却散发着清凉气息的小房间。自保的本能之下,三个阴魂顾不得伤人,随着张一恒的一声叱喝:收!迅速化作三缕黑烟钻入了他手中的收魂瓶中。 张一恒不敢怠慢,马上封好瓶盖,用镇魂符裹住放在了香案一角。接下来的工作,就该是他今晚的重头戏杀僵尸了。毕竟那些阴魂虽然凶险,却不是一般人能看得到的,这怎么能真正展现得出他的本事? 只不过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天空中流云四散,清冷的月光像水一样泼洒在了那三口棺材之上。自来僵尸这种东西,最喜欢的就是这蕴含着玄阴之气的月轮精华,甚至可以说,这月华之力乃是所有僵尸淬炼力量的本源。对于它们来说,月华能量的重要性完全不次于鲜血甚至更为重要——躺在坟墓之中的僵尸在它苏醒之前何曾喝到过鲜血?但不但没有消亡,而且它们的力量还在不断地提升,就是这个道理了。更甚至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僵尸中的异类——月光尸,不过这种僵尸威力不大,一般很少能对人造成威胁,所以并不为众人所知。 此时的月光简直就像是一种有形之物一般,竟然像水一样快速地向棺材之中渗了进去。张一恒心里一惊,刚刚暗叫一声:‘不好!’变故已生。 不等他上前开棺,棺材表面的那些墨线随着一缕青烟消失不见,棺材中怒吼连连,三张棺盖同时往上翻起落在地下,紧接着那一老两少三只僵尸便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拉着一样,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这祖孙三人脸上都已经生出了一层长长的白毛,而且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幽光,让人看起来既像是三只毛茸茸的怪兽,又像是三尊造型诡异却又散发着恐怖和血腥的陶俑。 张一恒心里又是一惊。这三只僵尸形成的时间并不长,但它们的进化速度之快,却着实有些匪夷所思:这显然已经是三只真真正正的白僵,而且已经到了即将向绿僵进化的边缘。他心念电转间已经明白:是压抑已久的怨念在老太太死亡之后猛然爆发,让她在身死之后立刻完成了从一具普通尸体到白僵的进化,而她浓重的怨气又影响到了被自己咬死自己的孙子,终于造成了如今这种反常的局面。 只不过让张一恒难以理解的是,按理说一旦形成了白僵,它们所有生前的灵识便已经完全消失,剩下的,只会有噬血的本能,但它们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没有在村里大开杀戒?难道说,是它们那难以进入轮回的阴魂影响了它们的本体?可人死之后,魂魄也应该处于一种混沌状态才对啊!怎么可能还保持这样的清醒?如果它们真的能保持清醒,那为什么刚才又会那么轻易地被自己收服?张一恒心里打了一个突,心里已经隐约感到了哪里有点不对劲。 但是那僵尸显然并不想给他思考的机会,它们一现身,便立刻蹦出棺材,毫不迟疑地向张一恒扑了过来。 张一恒并没有太过慌乱,他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九枚五帝钱,一甩手接二连三地向僵尸身上打去。这五帝钱流通天下,沾染了无数人身上的阳刚之气,乃是道家子弟对付僵尸的不二法宝。僵尸本身就是一种物理防御极强的生物,而且这种低级僵尸行动并不灵活,所以打起架来都是硬碰硬,根本不知道躲避。每一枚五帝钱打在它们身上,都会腾起一阵刺鼻的浓烟,也能让它们在痛苦嘶吼的同时停顿一下前进的脚步。 然而张一恒显然低估了这三头僵尸的实力,五帝钱虽然对他们造成了一定的伤害和影响,却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直接透入身体,对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 猝不及防之间,那老太太最先扑到跟前。她那条断腿只是稍微晃荡了一下,张一恒面前那张厚实的香案已经被踢成了两截。百忙中,张一恒也顾不得风度了,一个懒驴打滚躲出去四五米远,这才堪堪避过老太太那双乌光闪亮的爪子。 或许是因为返身附体的阴魂已经被收的缘故吧,三只僵尸一反以前不伤村人的作风,并没有继续追击张一恒,而是直接向他身后的那几名村人扑了过去。 这些人什么时候这样近距离地面对过僵尸?一见之下顿时什么都忘了,一回头玩命地往村头跑去。三只僵尸在后边穷追不舍,一时间倒是把张一恒给忘了。 这一下张一恒可有点恼了。他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多年,一直是保持着一种无往不胜的得道高人形象,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尤其是这次还是在石香村,自己的心上人香叶姑娘家门口,要是那几个村民有什么闪失,就算自己最终能够收服僵尸,自己的威望,尤其是在香叶姑娘心目当中的形象也必定会大打折扣,而这一点,是他说什么也难以接受的。 想到这儿他爬起身来,伸手提起那两桶混合了朱砂的黑狗血,向着那三头僵尸追了过去。僵尸的行动并不算快,等他追到村口的时候,就见那几个帮忙的村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而三只僵尸则正站在墙边怒吼着转圈呢。 恼羞成怒的张一恒不管不顾,提起手里的桶照着三头僵尸便泼了过去。两桶黑狗血泼完,三只僵尸身上已经是一片血红而且青烟直冒。然而让张一恒没有想到的是,这混合了朱砂的黑狗血并没有起到像他想象的那么明显的效果,它们没倒下,更没死,只是在那里不停地颤抖怒吼,好像暂时失去了攻击性而已。 张一恒此时也顾不得多想,趁你病要你命,这本来就是他一贯的风格。他抽出八卦七星桃木剑纵身上前,就要下手。然而就在这时候,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人得意的笑声:“嘿嘿嘿!张一恒,你这个不要脸的流氓道士,敢抢我的香叶,你他妈去死吧!” 他本能地一回头,就看见一个身材健壮的年轻小伙子正愤怒地盯着自己,而在他的高高举起的右手中所拿着的,正是那只装了阴魂的收魂瓶! 不用说,这人正是村花石香叶青梅竹马的情侣——刘大壮。在张一恒愤怒中夹杂着绝望的惊叫声中,刘大壮的脸色决绝而阴冷。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手轻轻一挥,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那只收魂瓶在石墙上‘啪’地一声炸了开来。 第三十五章 山村鬼事(6)害人害己 失去了控制的鬼魂速度有多快?套用一个很有名的古代故事中的一句话就是:瞬息千万里。就在收魂瓶破碎的一刹那间,那刘大壮已经突然间变了样子。 张一恒嘴里发出一声无力的呻吟,因为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得到,三只阴魂竟然都在第一时间里冲入了刘大壮的身体!三鬼冲身!这也是因为刘大壮冲天的怒火所诞生的无边恶念导致自身魂魄不稳,虽是活人,却给了三个无处可去的阴魂一种空壳的感觉,而那三只阴魂的本体僵尸身上又因为沾染了大量的朱砂和黑狗血而无法进入,所以才会本能地冲进去占据这具更加鲜活的肉身。 刘大壮面孔青紫而扭曲,浑身肌肉暴涨,竟然一下子将身上的衣物给撑裂了开来,就连身上的皮肤也裂开了无数伤口,血淋淋地露出了下边的肌层组织。他乱发直竖,双目发红,直如魔神一般。 他的动作快得令人不可思议,力气更是大得出奇。还不等张一恒反应过来,就见他上前一步,信手一挥,那张一恒百来斤的身躯就像纸片一样轻飘飘地就飞了出去。 石香村的街道并不宽,也就五六米的样子。就听‘砰’的一声响,张一恒的身体已经撞在了街道另一边的石墙上。他只觉得胸口一甜,一阵剧痛袭来,大口大口的鲜血已经从嘴里喷了出来。他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刘大壮似乎对张一恒已经恨到了极点,他用一种极为怪异的姿态歪歪扭扭地大踏步上前,一把抓住张一恒的双臂,嘴里发出一声似人非人的咆哮,双手一分,竟然就这么活生生地将张一恒的两只胳膊从肩头处给扯了下来! 大量的鲜血喷溅而出,洒在刘大壮的身上脸上。刘大壮嘴里发出一阵得意的刺耳笑声,伸手将脸上的鲜血抹下,伸出猩红的舌头非常仔细地舔舔干净,显得非常舒畅,非常满足。这一幕委实太过血腥,那几个隐藏在不远处的石香村村民看得心胆俱裂,心里最后的一点依仗也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算他们再怎么胆大,再怎么淳朴,这种时候也失去了冲出来救助张一恒的勇气。几个人互相搀扶着,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逃离。 他低着头看着张一恒那不停抽搐的身体,嘴里又怪笑一声,然后抬起头冲着那几个村人离去的方向阴森森地笑了几声,随即一闪身,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过了不大一会,当刘大壮再次出现的时候,他手里竟然提了满满两大桶清水。他先用一桶清水泼在那三只僵尸身上,将那些朱砂狗血给冲洗一空,然后回过头一桶凉水浇在了昏迷中的张一恒身上。 张一恒惨叫一声,一下子醒了过来。然而此时的他不但失血过多,而且还没有了双臂,打,是根本没办法再打,逃,也是根本无力再逃。面对着这些原本只是他猎物的东西,他在朦胧中第一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而且,这死亡已经是离他如此之近,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勾魂鬼使那双冰冷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胸口,感受到了那条锁魂的铁链缠在了自己的颈项之中! 没错,此时的刘大壮已经‘砰’然倒地,他脸色苍白,浑身上下血迹淋漓,正瞪着一双恐惧的大眼一步一步爬向街角,然后猛地爬起身,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这片人间地狱。而在半昏迷状态的张一恒身旁,三只浑身溃烂的僵尸正在争先恐后地对张一恒进行分尸、分食! 这一夜,整个石香村的村民们本来是在巨大的希望中度过的,虽然街上的动静很大,但他们还是很一厢情愿地认为,这肯定是张一恒在大发神威与僵尸斗法,而且他们也非常坚定地相信,道法高明的张一恒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也许从明天开始,他们的生活就会回到从前的那种平静状态之中了。 然而正所谓‘理想是丰满的,而现实却总是骨感的’,从第二天一早那几个村民的叙述里,从事发现场那惨不忍睹的血腥画面里,村民们看到的不是活下去的希望,而是活不下去的冰冷现实! 他们也曾经第一时间派人前去寻找刘大壮,但被派去的村人到达刘大壮家的时候,却只见到了一具几乎已经变成了骷髅的干尸!厉鬼冲身,三鬼噬魂,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普通人的承受极限,刘大壮能够强撑着跑回家,这已经是异数了。不过虽然如此,那人还是带回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消息:原来那天石香村的人去刘家村淘换黑狗血的时候,那刘大壮事先早就准备好了一盆新鲜的猪血,他趁着石香村的那位村民去撒尿的功夫来了个偷天换日!难怪那满满两桶混合了朱砂的黑狗血居然不能制服僵尸!只可叹那张一恒空有一身不俗的道法,却因为夺人所爱而命丧一个普通的乡民之手;而刘大壮这个原本淳朴善良的农村小伙子,也由于因爱生恨,最终害人害己。 到了这种地步,石香村的人们已经彻底没有了办法,他们只能任凭那张一恒曝尸街头,眼睁睁地看着那三具僵尸躺回棺材里休息。虽然热土难离,但在生命受到了威胁的情况之下,大多数村民已经在打算离开家园,到别处谋生了。 听到这儿,陈半夜首先一惊一乍地叫了起来:“他奶奶的,原来这三具僵尸这么猛啊!我说臭句号,我看不行咱还是赶紧打道回府算了!这几个玩意这么猛,咱犯不着趟这浑水!” 一听这话,那老两口却是吓了一跳。眼前这两男两女四个年轻人可以说是他们好不容易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且看他们的样子,好像也应该是有些真本事的,这一点从他们见到这种事不但不怕,反而很镇定地吃吃喝喝、问东问西上就能看得出来。毕竟石香村发生的这件事太过诡异血腥,要是这四个年轻人只是普通人,见到外边的情景恐怕早吓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了,还能巴巴地找上门来? 但这种希望让陈半夜一句话给浇熄了一大半,老两口面面相觑,互相使个眼色,忽然间就冲着天游子跪了下来:“道长啊!你们可不能撒手不管哪!要是你们再走了,我们全村的人可就都没了活路了啊!” 天游子刚要说话,旁边陈半夜就又叫了起来:“哎哎哎!我说大爷,你是不是看我这兄弟女里女气地,长得俊,面善,好说话就欺负人啊?!什么没活路?刚才你不是还说村里人都准备离开这到别处讨生活的吗?依我看哪,就你们这破地方,穷山恶水的,借着这事离开这倒好!” 自来这陈半夜就是长了一条毒舌,一句话顿时堵得老两口上不来也下不去的,张口结舌起来。天游子过意不去,连忙站起身去扶老两口起来,嘴里不住地安慰,反正大意就是一定不会不管,一定会给他们把这件事给处理好的。 他虽然也很生陈半夜的气,但这时候却根本不用他动口也不用他动手:陈半夜的一只耳朵又被方泊静给拧得像收音机开关似的转了一圈半,嘴里杀猪一般地惨叫着,一口一个‘小姑奶奶’地不停告饶。那方泊静俏脸带煞,银牙紧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小嘴里‘噼里啪啦’爆绿豆一般不停地数落,什么‘没良心’、‘狼心狗肺’、‘一点同情心、一点侠义感’都没有;什么‘自私自利’、‘胆小如鼠’、‘不是男人’,到最后就连‘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这俩词都用了出来,还美其名曰‘一饭之德不可忘’,这是圣人说的!最后就听她很干脆地吩咐了一句:“去!给大爷大娘赔礼道歉!“ 这正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又叫做‘恶人还需恶人磨’,这陈半夜从小桀骜不驯,油嘴滑舌,一身的痞气,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自从遇到了这位更刁蛮更胡搅蛮缠却又单纯可爱外加正气凛然的方泊静小美女,他可就像是掉在了后娘手里:打不得、骂不得;逃不了、走不掉,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而且说来也怪,说来他也贱,就是这位方泊静这么虐待他,他不但从不生气,反而还慢慢地对她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情感,甚至还有些享受起这种被虐待的感觉来。慢慢地就连刚开始时放在方泊雅静身上的那份心思也迅速淡化,一门心思地沉浸在了这个小魔女阴晴不定的轻嗔薄怒和笑靥如花里。 对于眼前这一幕,天游子和方泊雅静早已是习以为常,安之若素。但看到五大三粗一脸粗豪的陈半夜被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给收拾得俯首帖耳,那老两口却一脸的错愕,想笑,又不敢笑,不笑吧,又实在是有点忍不住。 就在这俩活宝在房间里闹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突听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声,似人非人、悲切中透着暴戾;幽怨中夹杂着噬血,悲怆苍凉,竟似沉浸了千百年的沧桑。 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那方泊静一反刚才的嚣张,小脸一白,低呼一声一下子钻到了陈半夜的怀里,却又忍不住好奇地不时回头向房门口张望。陈半夜半是紧张半是得意地看看天游子说道:“臭句号,你不是能吹吗?三具僵尸,三个猛鬼,够你小子喝一壶的!快去快去!陈爷在这等着你胜利归来的好消息!” 第三十六章 山村鬼事(7)激将 天游子也不理他,倒是对方泊静说了一句:“小静姑娘,你可知道你陈大哥最擅长的是什么?” 他和陈半夜自小一起长大,对于彼此的性情和行事作风、思维方式都可以说是一清二楚。此时见到天游子那貌似平静且无心却在眼神里包藏着祸心的表情,陈半夜心里就是一惊:这小子恐怕是又要坑我! 然而还不等他阻止,原本一副胆战心惊的小女子模样的方泊静已经猛地转过身去,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睁得溜圆:“是什么?!这个臭流氓还有擅长的东西?” 这次轮到陈半夜胆战心惊了,他不假思索地大叫了一句:“没有!小姑奶奶你别听他的!我就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大好青年,除了爱读书学习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会!那什么......去打僵尸的事,跟陈爷我无关!臭句号是道士,陈爷我可不是!” 说完不住地在方泊静身后冲着天游子挤眉弄眼,暗中威慑,还用口型告诉对方:“坑我?!老子跟你没完!” 天游子故作不懂,显得一脸纯真地越过方泊静头顶故作狐疑地问:“夜哥,你眼里进沙子了?这屋里没风啊!你哑了?怎么干张嘴没声音呢?” 方泊静眉头一皱,头也不回地向后一伸手,一只葱白一样细嫩滑腻的小手已经伸到陈半夜腰间,很准确很精确地掐起了一块肉皮,然后很温柔地转了一圈,然后脸上还流露出一抹春花般灿烂迷人的微笑,看着天游子说:“他没事,就是有点皮痒,天游子大哥你说,这臭流氓到底有啥特长啊?” 陈半夜的脸都青了,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挣开,苦着脸在腰上使劲揉搓着,虽然看向天游子的目光恶狠狠地几乎能够杀人,但却再也不敢说话。 没想到就是这样,天游子却依旧没有想过要放过他,充分发挥了‘痛打落水狗’的革命精神:“怎么地啊夜哥?看你的样子好像很不愿意我说出来的样子啊?想要杀人似的!算了,我不说了,小静姑娘还是你自己问他吧!想来像你陈大哥这样爱读书爱学习正直无私的大好青年,也不会骗你的,是吧?再说了,夜哥那么聪明,一定也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对吧?!” 听他这么一说,陈半夜一张脸简直要苦得滴下水来。然而随着他身前的方泊静一转身,对着她那张似笑非笑让他怦然心动又有点心惊胆颤的小脸,看着她那双与天游子一样明显不怀好意的眼睛,他脸上的表情却在一刹那间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么阳光,那么自信,那么大义凛然:“是啊是啊!你看,还是臭句号记性好!这要是他不说,我自己都忘了!小静你放心,哥身上有两件宝贝,那可是专门对付僵尸的法宝!大爷大娘你们也放心!只要有我在,别说是三只白僵,就算是三只绿僵,老子也一块干死他!” 方泊静听得眼里直冒小星星,一脸崇拜地望着他:“真的吗?!原来臭流氓这么厉害啊!” 陈半夜挺挺胸脯,一脸的意气风发:“那当然!”接着又一哈腰,一脸谄媚:“小姑奶奶,这里可有外人,别总叫我外号好不好?给点面子嘛!” 方泊静转了转眼珠,脸上的笑容有点暧昧:“怎么?我这外号给你取得不对?算了,咱先不管对不对,这样吧,只要你下手把那三个僵尸给收服了,本小姐就把你这外号给消了,怎么样?” 面对方泊静,陈半夜的智商几乎为零,他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行行行!只要你以后不叫我这个外号,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夜哥为了你也干了!” 方泊静毫不迟疑,一伸手拉起陈半夜往外就走:“那好!咱走吧,僵尸就在外边呢!陈大哥这么厉害,本小姐可得见识见识!” 陈半夜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回头看着天游子惨叫一声:“臭句号!你小子又阴我!外边可是有三具白僵,还有仨猛鬼!怎么地?你这个天虚观监院,龙虎门嫡传弟子,碰到这种事也当缩头乌龟?!” 天游子‘哈哈’一笑,伸手从背囊中取出了一把黄灿灿的物事,这件东西就连陈半夜也从未见到过——那居然是一把完全用108枚五帝钱和金丝串成的铜钱剑!要知道到了如今这个时代,真正的五帝钱已经极为稀罕,所以一般的修道者身上能带个七八枚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像这样一把金丝串绕的五帝铜钱剑,其珍贵程度已经不能单纯用值多少钱来形容了。那陈半夜虽说也是身怀异宝之人,然而一见到此物也是有点傻眼。 他用手指着天游子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你小子不地道啊!你身上带着这种东西,用来杀僵尸不比陈爷的大印强多了?不行!这事老子不管了,你一个人足够!” 天游子摇摇头,正色说道:“夜哥,这次我还真的就不是想坑你。你想啊!那石家祖孙三人都是可怜之人,那老太太生前更是受尽苦楚,虽说死后身化僵尸,却也并没有真正做过多少恶事。至于那位张一恒道长之死,说穿了其实是他咎由自取。如果他不是对那位石香叶姑娘心怀贪念,在老太太刚刚化僵的时候就出手降服的话,又怎么会有后边那么多的事情发生?国人自来讲究视死如生,对于这样三个可怜之人,咱们又怎么能随意破坏他的尸体?我之所以一定要让你出手,倒并不是我自己没有把握降服它们,而是想借助你天官印的封印之力而已。你放心,只要你镇住了它们,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和雅静姑娘来办就是!” 方泊雅静和方泊静姐妹俩反应截然不同。方泊雅静很诧异地问了一句:“怎么了张大哥,这里还有我的事吗?”自从两人相熟之后,方泊雅静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天游子道士的身份,从来不称呼他为道长,一直以他的俗家姓名‘张大哥’或是‘天居大哥’称之。 而方泊静则很不满地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咦?你们都有事,那我呢?” 天游子一愣,这时一旁的陈半夜已经看出这位大小姐有了暴走的苗头,他想也不想地立刻搭话:“怎么会呢小姑奶奶?那不是有三具僵尸吗?我这里还有一件法宝,我对付俩,你对付一个,好不好?” 方泊静大喜,刚刚升起的一丝怒火顿时烟消云散,她喜笑颜开地向陈半夜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拿来!” 也是陈半夜一时脑子短路,他不假思索地从背囊中取出一件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往那只白嫩的小手里一放:“喏,拿去!” 可能是那种触感相当的不太美妙,这玩意刚一入手,方泊静脸上的表情就是一僵,紧接着她低头往手上一看,顿时‘哇’的一声大叫,手一抬,一道乌光闪过,正中陈半夜面门。陈半夜惨叫一声用手一抹,鼻孔里已经是鲜血直流。 那东西‘咚’的一声掉在地上,声音沉闷,显得颇为沉重。众人低头一看,顿时一脸恍然大悟外加活该的表情:地上躺着的,居然是一只干巴巴臭烘烘的黑驴蹄子!拿这样一件腌臜玩意当宝一样送到一位娇滴滴的大姑娘手上,这完全就是没事找抽型的嘛!方泊静气得小脸煞白,不依不饶地还要上前理论,却听外边街道上那三只僵尸的怒吼声迅速向这边逼近了过来。这种东西对于鲜血异常敏感,此时陈半夜鼻血横流,它们自然闻风而至。 天游子和陈半夜都是内行,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陈半夜顾不得发怒,连忙一转身把自己的脸浸在了那只方泊静用来洗手帕的脸盆里,这一来血腥之气迅速消失,外边僵尸的行进速度明显又慢了下来。 而天游子则闪身拦住方泊静,赔笑说道:“小静妹妹,你误会了。其实你陈大哥并没有骗你。这黑驴蹄子乃是‘南爬子’对付僵尸的不二法宝,对于陈大哥来说,这件东西是很珍贵的。这样吧,以前听方泊志老先生的意思,你不但会驱蛇,而且还懂得蛇蛊,是不是啊?” 方泊静怒气不息,没好气地抢白:“是又怎样?!” 方泊雅静对自己这个妹妹的脾气可是了如指掌,知道她最爱洁净,这次被陈半夜将一个脏兮兮的驴蹄子放在手里,心里还不知道多腻歪呢,于是也上前拉住她的手,柔声细气地说道:“小静你消消气,陈大哥也不是有意的不是?你先听天居哥安排嘛!” 方泊静气鼓鼓地看了天游子一眼:“哼!姐姐就知道向着他!我其实......也没生夜哥的气,你说吧!我懂蛇蛊,又怎么啦?” 天游子也不以为忤,淡淡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用蛇蛊来控制一下那三只僵尸而已,就是不知道小静妹妹能不能做得到。” 方泊静向来好胜,最听不得别人质疑自己,闻言之下顿时忘了生气,大声叫道:“我当然能做到!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就是......就是我从没对僵尸下过蛊而已!” 说到最后,语气中却不知不觉有了一点迟疑之意。 第三十七章 山村鬼事(8)炼魂化僵 天游子和陈半夜两人虽说年轻,但是阅历丰富,自然对小姑娘的这点小心思洞若观火。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天游子说道:“这也没什么,待会对上僵尸,什么时候我让你下蛊你就下,其实这次行动,咱们这边的主力还是你。” 不过这时候方泊静显然已经冷静了下来,她回头看看姐姐,大眼睛转了两转说道:“我看不如这样吧,既然你要下蛊,当然就是想要控制僵尸的行动。反正我姐姐也没啥事,下蛊的事让她做,驱蛊的事让我来,总不能风头都让我一个人出了吧?对吧姐姐?” 方泊雅静白了她一眼,摇摇头:“就你心眼多!”这一下总算是皆大欢喜,四个人并不迟疑,打开门,径直向黑暗中走去。 后边那一对老夫妇连忙关上门,那石老头若有所思地捅捅老伴:“老婆子,你听见没有?刚才那个小伙子说,他们身上的那个黑驴蹄子就是专门对付僵尸用的,而且他们还说什么‘南爬子’,你说,他们会不会是......” 老婆婆好像有点生气:“是又咋了?这些人你惹不起!再说,你以后少打那地方的主意!个老不死的东西!” 老头碰了个钉子,却不生气,摸摸脑袋到一边抽烟去了,那样子很是平静,好像是对出去的几个年轻人的驱邪行动并不如何关心,刚开始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恐惧也不见了。 街道上很黑,周围的村民家里全都黑灯瞎火的,看不见一丝光亮,也听不到一点人声,就连一般农村里常见的犬吠鸭鸣也听不到一星半点,若非是几个人刚刚从那对老人家里走出来,几乎都会让人觉得这是一座死村。 夜晚的黑暗对于这四个年轻人来说并没有多少不便,天游子灵识敏锐,且随时随地都可以打开天眼视物,所以黑夜对于他来说与白天并没有多少区别;而方泊雅静更是自幼生活在地底墓穴之中,早已练就了一副夜视的眼睛。陈半夜和方泊静却是相对正常了些,只不过这两人一个是独行盗墓贼,一个身具灵蛊而且是蛇灵之蛊,蛇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夜行动物,所以总体来说黑暗对他们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四个人出门之后沿着街道慢慢走来,不一会就听到前边一座民宅里似乎传出了一阵‘咯吱咯吱’像是动物嚼碎骨头的声音,而且那种低沉的吼叫声随即传来:僵尸在这儿! 天游子把手一挥,两个人自动分成两组慢慢地向那座民宅门口两侧掩了过去。民宅的两扇大门已经被打破,在夜风吹动之下发出一阵阵细微的‘吱呀’声,而一高两矮三个黑影正扑在一个鸡栅栏旁边,抓着几只鸡大嚼特嚼呢。 天游子和陈半夜配合默契,两个人互相打个手势,陈半夜一伸手,已经把刚才被方泊静弃如敝履的黑驴蹄子珍而重之地拿了出来,嘴里还轻轻地嘀咕了一句:“他奶奶的,老子这还是第一次不下墓用到你呢!宝贝啊!宝贝!委屈你了啊!”说完还响亮地在驴蹄子坚硬的蹄壳上亲了一口。紧跟在他身后的方泊静看得心里一阵恶心,差一点就吐了出来。 三只僵尸显然已经感觉到了生人气味,它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怒吼一声,争先恐后地扑出门外。天游子手疾,一连三张辟邪符转瞬间已经贴在了三个人身上。陈半夜大吼一声,手里一个硕大的黑驴蹄子抡成了一团黑雾,向着三只僵尸便打了过去。 要说这黑驴蹄子对于僵尸确实是有着强大的压制作用,三只僵尸气势汹汹而来,却在黑驴蹄子面前节节后退,不一会就被逼到了街道中央。 陈半夜并不迟疑,一反手收起黑驴蹄子,另一只手已经抓起了发丘天官印。他对于时机的拿捏可说是妙到豪巅,那黑驴蹄子一收,三只僵尸已经返身扑来。陈半夜行动如风,手中的天官大印一连三击,分别印在了僵尸的胸口处。 本来是力大无穷且刚猛无比的僵尸在这发丘异宝面前更是毫无反抗之力,竟然被陈半夜这毫无花俏的三下给瞬间击中,身体倒飞而出,接二连三地摔倒在五步开外,一时间竟再也爬不起来。 陈半夜大步上前,发丘印镇住了老太太,黑驴蹄子和一只摸金手甲则分别镇住了老太太的两个孙子。祖孙三只僵尸躺在地上怒吼连连,却是说什么也爬不起来。 他得意地拍拍手,好整以暇地回头冲其他三人做个鬼脸,然后冲着天游子一弯腰做个‘请’的手势:“臭句号,下边看你的了!” 他这几下动作刚猛迅疾而又潇洒,直看得方泊静一对大眼睛里又一次冒起了明显的小星星。而天游子也丝毫不敢怠慢,他上前几步,绕着地上的三具僵尸步罡踏斗,嘴里念念有词。他每走一步,就在地上抛下一枚五帝钱,手里的铜钱剑则顺势划线,连走三十六步之后,地上已经出现了一个隐约的北斗八卦图形。 一段符咒念完,口中大喝一声:“离魂现!疾!”随即他手中的铜钱剑一横,闪电般往三具僵尸的脑门上拍了下去。 刺骨的阴寒。 三个隐隐约约的黑影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冲击一般,‘砰’的一声从僵尸身上冲了出来。天游子纵身后跃跳出圈子。就见那三个黑影在地上的八卦图中左冲右突,却始终冲不出那些浅浅的划痕。八卦图似乎对黑影的体力损耗极大,过了不大一会,三个黑影已经委顿在地,一副可怜兮兮又不知所措的样子。 天游子单掌当胸,剑尖前指,用一种语速极快且颇为怪异的语言开始说话,那是所谓的‘鬼语’,乃是一些真正的修道者或是阴阳术士才能掌握的语言,专门用来和这些阴魂交流的工具。 一人三鬼一问一答,直看得陈半夜和方泊姐妹目瞪口呆:什么是真本事?!这才是呢! 过不多时,那三个黑影已经不复刚才的狂暴,竟然乖乖地跪在地上,向着天游子磕起头来。天游子也不多说,径自从怀中取出一张蓝色的符箓放在八卦图的东侧,然后又取出一张引魂符持在手中,右手铜钱剑一引一指,蓝色符箓前边的两枚五帝钱如有线牵,凭空而起黏在了铜钱剑的剑萼上,同时也为那三个黑影让出了一条出路。 天游子左手手指一弹,引魂符宛似一张铁片一般平平飞出,在三个黑影面前‘砰’地爆开,而与此同时,那张蓝色的符箓也无风自燃,虚空中竟突然出现了一个不知其深阴风阵阵的大洞。 这突然出现的大洞中似乎有一种巨大的吸引力,三个黑影根本来不及挣扎,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一把抓住,一下子就被拉了进去。天游子肃然稽首:“多谢鬼使法外施恩,小道日后定当设坛相谢!请鬼使关了阴门罢!” 说也奇怪,天游子话音刚落,一阵阴风过处,那个大洞就像它凭空出现时一样,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陈半夜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天游子,说话的音调都变了:“哎我说臭句号,不是吧?!阴门?鬼使?!你刚才不是变态到把黑白无常给招来了吧?!” 天游子瞪了他一眼:“闭嘴!黑白无常乃是冥界大神,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召之即来?刚才那只是一位普通的引魂鬼使而已!那张蓝色符箓乃是地府通关牒文,现在鬼使尚未去远,想死的话,就继续胡说八道!” 陈半夜吓了一大跳,立刻闭上了嘴巴。此时地上的三具僵尸已经完全没有了动静,脸上的白毛也正在逐渐地褪去,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看起来就与一般的尸体一般无二的样子。 天游子似乎有些疲惫,他回过头对方泊雅静说道:“雅静妹子,待会我让夜哥逐个放开尸体身上的镇物,你呢,也逐个在它们身上种蛊,动作要快,明白吗?” 方泊雅静点点头。可一边的陈半夜又不明白了:“我说臭句号,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现在你已经把厉鬼收了,咱们直接把这三具尸体搬到棺材里,明天一把火给烧了不就完了?还种蛊干嘛?” 天游子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臭狗屎,真不知道你当年是怎么跟着师父学的!这个都不懂?!这三具尸体都是含冤而死,身上残念未消,所以才会化煞成僵。虽然我已经将它们的阴魂渡化,但这三具尸体却已经成了所谓的‘千斤尸’,靠普通人的力量是搬不起来的。要想移动它们,还只能借助它们自身的意愿和力量。刚才我开阴门、招鬼使,已经损耗了太多的法力,短时间内不能恢复,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安排。你要是不服气,大可以去搬一具尸体试试!” 陈半夜一脸尴尬地挠挠头,向方泊雅静伸伸舌头,然后乖乖地走上前去,看方泊雅静准备好了,慢慢地伸手一把将老太太胸口的天官印给拿了起来。 印一离体,原本已经大致恢复原貌的尸体马上又开始变化,一张嘴也马上张了开来,看样子立刻就要起尸。方泊雅静手疾,手指一弹,一条淡红色的蛇形影子已经直接从老太太口中冲了进去。老太太嘴一闭,抬起的手随即垂下。 两个人如法炮制,将老太太的两个孙子也种上了蛇蛊。天游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勉强笑着对方泊静说道:“小静妹妹,下边就有劳你将它们赶入棺材吧?” 第三十八章 石老汉的秘密 或许是石老汉前边的描述有一些夸张,也过于渲染了一些恐怖气氛的缘故吧,方泊静本来对这三具僵尸还有着发自内心的畏惧感。没想到的是,方才看到姐姐和天游子、陈半夜三人出手之后,竟然看似毫不费力地就降服了僵尸、送走了厉鬼。她并不知道这其实是因为天游子调度有方,更因为这天游子本身就是当今道门翘楚,而陈半夜也堪称当今盗墓界的一代奇才。更何况,他们身上还带着威力极大的几件异宝:摸金手甲、发丘天官印、金丝铜钱剑。可以说只要一个人拥有了这几件东西并且能够运用自如的话,他就完全可以在人间鬼道之中横行无忌了,再加上这两人来自天下道门祖庭龙虎门的道法和武功,收拾这样几只僵尸自然不在话下。而且她还很难感受得到,作为这场法事的实际执行者,在他看似举重若轻的表象之下,天游子所肩负的沉重压力和巨大的付出。 然而不管怎样,这看似轻易得来的胜利已经让她遏制不住地跃跃欲试,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不该临阵退缩,以至于让姐姐抢了自己的风头,自己也从而失去了一次难得的向僵尸下蛊的机会。此时听到天游子这么一说,她顿时兴奋起来。姐妹俩本是一母双生,血脉相通,气运相连,由她来驱使姐姐下蛊之物,自然是手到擒来,根本就不会有哪怕是一星半点的障碍。 她取出短笛在朱唇间一横,随着那种短促而尖利的笛声响起,三具僵尸随即一翻身趴在地上,僵硬的躯体就像是三只木匠用的曲尺一般,一扭一扭地迅速往棺材方向爬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僵尸被降、厉鬼被捉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从石老汉家里迅速传遍了整个石香村。大家不约而同地向石老汉家蜂拥而来,都想在第一时间里一睹这真正的世外高人的风采。面对这些乡民的热情,这四位高人的表现也是大不相同:天游子不骄不躁,应对自如,完全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方外之人看破名利的姿态;陈半夜则是洋洋得意,口若悬河地胡吹海谤、自吹自擂,看他那股劲头,倒好像别人都成了他的陪衬一样。而方泊姐妹则一个兴奋,一个沉凝。不过不敢咋说,这两男两女在这些村民眼里都绝对堪称是俊男靓女甚至是金童玉女,那气质、那风度、那姿容、那美色,在他们眼里就是天上神仙下凡一般。 不过兴奋归兴奋,但每个人都知道,事情还没真正结束,那三只僵尸还好端端地躺在棺材里,摆在大街上呢!虽然明知道僵尸已经被制,但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谁又敢保证它们不会像上次一样再突然间从棺材里爬出来?于是吵吵嚷嚷了好一会之后,终于有一位看起来像是读书人模样的老者说话了:“哎我说老少爷们们哪!你们先别吵,现在还有一件大事没办哪!你们倒是说说,那三口棺材怎么办?” 这话一说,喧嚣的人群顿时冷场。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又将目光投到了说话最多看起来最有本事的陈半夜身上。这陈半夜可是个人精,岂能看不出这其中的意思?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眼珠一转,大模大样地说道:“嗯,现在僵尸已经被制服了,冤魂呢,也已经被送走了,这处理僵尸的小事嘛,还用得着陈爷我出手?就交给他——我这位兄弟来办就行了。” 对于这位宝货的脸皮之厚,方泊姐妹都是一阵恶寒,而天游子却早已习以为常。他也无心去戳破自己这位没脸没皮的兄弟,反而很配合地站起来说道:“对对对!这等小事,就不用麻烦我陈大哥了。其实很简单,现在棺中僵尸已经被镇住,你们只需要将麻绳粘上朱砂把棺材捆起来,然后去准备一些三年以上的桃木,架上火将它们连棺材一起烧掉,再将骨灰好好下葬即可。你们放心,现在那祖孙三人的阴魂已经被送往地府,绝对不会再出来伤人,你们尽管大胆去做就是!” 这些村民虽然淳朴,可也不傻,天游子虽然不太说话,但那份岳停渊峙的道家精纯气场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相比于陈半夜的夸夸其谈,眼前这位年轻人显得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高人气质,对于他的话,众人竟是毫无理由地选择了相信。 与上次一样,像石香村这样一个小山村,黑狗难找,这三年以上的桃木同样也不太好找。然而这时候整个村子里可以说是上下一心,男女老幼齐上阵,不过大半天的功夫,长长短短粗细不一的桃木已经在三口棺材周围堆成了几座小山。 天游子让村民们准备了应该说是相当丰厚的祭品、冥钱、香烛之类,很真诚也很郑重其事地开坛做法,向祖孙三人还有这次被请的鬼使送去程仪谢礼。对于一个普通的山民来说,死后能得到当今天虚观监院亲送程仪和路引,也可以说是备极哀荣了。而且以天游子的法力,他送出的程仪不但丰厚,而且绝对不会有其他阴魂敢于觊觎,而他亲手烧奠的通关牒文也就是路引,到了阴间那就不啻于是咱们人间一位政府高官的亲笔介绍信,不管到了哪儿那个关口,人家都是要卖几分面子的。 天游子之所以会强撑着疲惫之躯来做这些事,一是怜悯那祖孙三人悲苦的身世,不忍心让他们到阴世再受折磨,二来也是减少业报,为自己积一点阴德,毕竟他虽是道士,但阳间人管阴间事,说不准就会不小心打乱了人家阴间秩序,要是打点不好让阴差找上门来,可就说不准会出什么乱子。不过这一点,就不是那些乡民们能够理解的了。 一场繁琐的法事做完,天游子已经是疲惫不堪。他指挥众人点起木柴,将三具棺木完全烧透。又亲自到后山找了一处藏风纳气的吉穴将三人的骨灰葬了,这才回到石老汉家,请老婆婆安排了一个房间,再也不理别人,爬上床倒头便睡。方泊雅静看得心疼,也悄悄地守在旁边伺候。 他这里睡得昏天黑地,那边石老头却神秘兮兮地找上了依旧活蹦乱跳的陈半夜和没心没肺的方泊静。陈半夜年纪虽轻,却是久走江湖,早已磨练成精。他一看石老头那鬼鬼祟祟神秘兮兮的样子,就知道他必定是在心里隐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而且必然是有求于自己。这种时候他可不会傻到主动去问,因为要想让一个人袒露隐秘,就要让对方自己心痒难熬,这样他才会竹筒里倒豆子。这时候你越是好奇,越是追问,不但会让对方觉得奇货可居,使自己从主动变为被动,而且还往往在很大程度上被蒙在鼓里,最终导致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陈半夜是个中老手,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坐在石老汉对面,美滋滋地享用着那些难得的山村菜蔬、自酿浊酒,嘴里不住地东扯葫芦西扯瓢,天南地北地一通闲聊,一番云山雾罩之后,石老汉早已经被他忽悠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不过,他越是这样,那石老汉就越是坐立不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火候差不多了,陈半夜干脆欲擒故纵,又加了一把火。他伸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显得没精打采地说道:“唉!不早了,也累了一天一宿了,不行,石大爷要不咱还是睡吧?明天我们还得赶路呢!” 说完故作轻松地站起身来,冲着还在意犹未尽的方泊静使了个眼色,转身便要走。 这一下石老汉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身一把拉住,有些着急地说道:“我说陈师傅,你先别急着睡觉,老汉我......我还有一件事想求你呢!” 陈半夜故作惊讶:“哦?你看石大爷你这就不对了,咱爷俩都这么熟了,有啥事你直说不就行了?!你看你绕了这么大圈子,一直磨磨唧唧的,这要是我一直不提睡觉,你老人家是不是在这跟我磨叽一宿都不会说啊?没想到你还这么不实在!” 石老汉满脸不好意思,拉着他讪讪地坐下。陈半夜好像又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咦?我说石大爷,您不是还想让我们替你去抓僵尸吧?!先说好,这活我们可不干了啊!太他妈危险,又不赚钱!” 石老汉先是老脸一红,紧接着又双眼一亮,眼神中顿时充满了希望。他有点激动地搓了一会手,脸上的表情又逐渐黯淡下来:“陈师傅,不瞒你说,这件事呢,跟僵尸无关,是关于我儿子石锁的。” 陈半夜并不打断,伸手示意他继续。 石老汉抖抖索索地点上一袋烟,眼神茫然而凄凉,显然是在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情绪:“这件事呢,要从我们邻村的三里蛟村说起。这三里蛟村就在我们对面山上,说起来那位死掉的张一恒道长还是那边的呢!前几年吧,不知道是谁偶然在这个村子的后山上啊,发现了一个很老深的山洞。因为这个洞实在是太深,又总是有大股大股的白烟不分昼夜地冒出来,不但使这个山洞很难被人发现,而且就算后来被人发现了之后,也没有几个人敢进去看个究竟。” 这一下陈半夜终于来了兴趣,但他仍旧装得略不经意的样子,很随意地问了一句:“那就没人知道这是个什么洞吗?” 第三十九章 狐仙洞传说 石老汉叹了口气:“起先没人知道,后来还是听那位张一恒道长说,那里是一个狐仙洞,里边藏着宝贝,但是人不能进去。一旦进去了,就一定会被狐仙给吃掉。” 那陈半夜何等聪明?这一听便听出了破绽。且不说这洞里住着狐仙的说法是真是假,单说这张一恒透露出来的信息就颇值得怀疑:如果他能确定这洞中存在着致命的危险,作为一个修道之人,自然是会尽可能降低洞中可能存在的巨大诱惑,为什么他又刻意强调这里边藏有宝贝?如果他由于某种不可示人的目的希望人们进去,那他为什么又要渲染狐仙吃人的恐怖理论?这里边只有一个可能:散发消息的张一恒甚至是其他人都有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如此故弄玄虚,也许只是为了借此掩盖另外一个更大的秘密! 陈半夜脑子转得快,但他可不会把这些想法给说出来。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有些东西还是尽量少去宣之于口为好。俗话说卿本无罪,怀璧其罪,有时候看穿或是掌握了别人的秘密,也是会死得很快的!所以尽管他此时内心深处波澜丛生,表面上却越发显得平平静静:“狐仙洞?还吃人?老爷子您可真会瞎掰!这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会有什么狐仙啊?” 石老汉见他不信,就有些着急的样子。他咳嗽了两声,语气有些急促:“陈师傅你还别不信。这件事呢,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呢,大多数人也觉得那位张一恒是瞎扯,吓唬人的。但是对于洞里边藏着宝贝一事,却有很多人都半信半疑。为什么呢?因为据老辈人讲,这三里蛟村的后山虽然偏僻,却传说曾经有古代和近代的军队在这里驻扎过,而这些军队在这里驻扎的原因无外乎就有两个:一个是藏宝,一个是寻宝。” 陈半夜支起了耳朵。出于一个职业盗墓者的敏感,他非常清楚地知道,有很多隐秘的大型古墓的信息,其实就是从一些看似虚无缥缈甚至是荒诞不经的民间传闻中透露出来的,从石老汉的叙述当中,他已经敏锐地嗅到了古墓的味道。他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装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像是真的很困了,又像是并不太相信石老汉的话。 石老汉越发着急,于是真的就像是竹筒里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倒了出来。 其实刚开始石老汉所说的并不全是实话,那三里蛟村后山的狐仙洞并不是最近才发现的,而是一直都存在。据说上古时期,女娲娘娘曾经收服了一只狐仙,为了不让它到处害人,就把它关在了这个洞里边。 到了后来,大明朝洪武年间的时候,朱元璋火烧庆功楼,开始大杀功臣。于是就有一位据说祖籍就是三里蛟村的大将,在他被杀之前偷偷地将自己积攒的金银珠宝给藏在了洞里。而且呢,这位大将还和洞里的狐仙达成了某种协议,他给狐仙某种好处,而狐仙呢,则替他守护财宝。于是这个洞除了狐仙的传说之外,又有了藏宝洞的传闻。 据说以前这个洞里还有一尊狐仙塑像,每到过年过节,附近村落里的老头老太们还会上山在洞口前上香烧纸进行祭拜。后来解放了,政府提倡破除封建迷信,于是就有几个要求上进的年轻人跑到洞里把狐仙塑像给砸了。 很邪门的是,虽然当时那几个年轻人都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家,但是没过几天,那几个年轻人就相继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里人到处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后来就有人传说,那几个年轻人是因为冲撞了狐仙,所以被狐仙个迷进洞里给吃掉了。 关于这个传说的真假至今无从考证,因为自从狐仙塑像被砸之后,那座山洞就离奇地消失了,虽然后来也有人上山去找过,但是很奇怪的,原本山洞所在的地方突然变得云遮雾罩,人一到那个地方,往往就会迷失方向,甚至有人进去了就再也不见出来。而那些侥幸出来的,也是众口一词:那地方完全是一片凌乱的山石,根本就找不到什么洞口。尤为让后来人望而却步的是:那些侥幸回来的探秘者后来都离奇死亡,看不出什么病,就只是突然暴毙。而且这些人死后的样子都非常诡异,周身肌肤呈现一种半透明的蓝色,皮肤下边的筋络清晰可见,并且会在一天之内完全萎缩成一具骷髅的样子,就像是被某种东西将血肉给吸干了一样。 周围的乡亲们见这些人死状诡异,加上一些老辈人说这样的尸体容易出现起尸,所以这些尸体无一例外地被第一时间进行了焚化。 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这三里蛟村后山就成了一片令人闻之色变的禁地,再也没有人敢于轻易涉足。 听到这里,陈半夜似乎是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难道这些尸体没有一具留下来吗?” 石老汉摇摇头:“没有,那么吓人的东西,谁敢留?!” 陈半夜摇头轻叹,脸上流露出一丝惋惜的意味,不过也并没有再问什么。石老汉等了一会,见他不再询问,也只好再继续说下去。 后来,也就是到了两三年之前吧,有些在山上种田打柴的山民突然发现那个地方的雾障大幅缩水,那个消失多年的狐仙洞竟然又显现了出来。只不过这洞口也只限于在白天正午时分左右才会露出全貌,而且它出现的时间不但很短,还非常有规律:它只会在每月的阴历十四到十六三天时间的正午时分才会现身,其他时间仍然是难觅其踪。 然而尽管如此,狐仙洞的再次出现还是引起了一些发财心切的村民的觊觎,消息一经传出,周围三里八村就有人开始在这附近转悠,希望能够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到洞里碰碰运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毕竟大明开国将领的宝藏所具有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尽管那位张一恒道长一再告诫(不过他这告诫显得很不正常:一方面提醒人们洞里危险,另一方面又似乎是在故意渲染这座宝藏的庞大,颇有点故意告诉人们富贵险中求的意味),但还是抵挡不住人们到这里来探险的热情。 于是,几乎是完全不出意料的,没多久,这些宝藏觊觎者中就开始有人耐不住性子,冒险进入了狐仙洞,而在这些人里边,就有石老汉的儿子石锁。 石锁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是石老汉唯一的娇儿子。虽然石老汉跟其他大多数石香村村民一样,生活并不富裕,但是对于这个独根苗,还是难免娇生惯养,百依百顺,而这也直接造成了石锁游手好闲、好逸恶劳的性格。也正是因为他这种性格的缘故,周围村落里的姑娘们大都看不中他,而能够看中他的呢,往往就是那种相貌粗鄙且家庭更加贫困的姑娘。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直到三十岁上,他还只能每天晚上抱个枕头睡觉——光棍一个。 石锁不想干活,又整天臆想着发一笔天外横财来改变现状,所以这狐仙洞出现的消息刚刚传出,他就动上了心思。其实他所想的,也跟现如今大多数铤而走险的屌丝罪犯一样:与其穷困潦倒,做一辈子让人瞧不起的屌丝,倒不如拼死一搏,成功了,香车美女灯红酒绿,土豪也是有大量粉丝的嘛!如果不成功,大不了提前几年去阎王爷那报到,说不定下辈子还能托生个富二代官二代啥的呢!这就是一种典型的赌徒心理,不是想着怎样通过提高自身的能力然后付出一定的努力来获取财富、取得社会和他人的认同,以此来促进自己全方位的提升,成为福荫他人的富一代或是富二代,却只是想着不劳而获,一步登天。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应该是社会文明的倒退,最起码也是停滞不前。 话不多说,那石锁既然动了这个心思,自然就开始偷偷地准备一些他想象中的应用之物:比如麻绳、手电筒、镐头、铁锹甚至还有刀具、猎枪什么的。这些东西也许在今天的人们看来并不算什么,但是在那个年代,尤其是在石香村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边,这可是需要一大笔资金的。 石锁平时也不做工,不务农,又从来不屑于做什么小生意,整天坐吃山空地啃老,他手里哪会有什么积蓄?没有嘛,不要紧,不是还有老爹老娘嘛!跟他们要! 可家里也没有这么多钱,而且就算有,老两口也绝对舍不得让自己这个虽然不争气却是唯一能够传递香火独根苗儿子去那种地方以身犯险。于是乎石锁平生第一次在和父母的斗智斗勇中遭遇了滑铁卢:石老汉老两口很坚决也很一致地拒绝了他的要求。而且两口子放下了狠话:除非他们死了,要不然,不但不可能给他钱置办东西,而且就算他自己有办法弄全了这些,他们也会拼死阻止他前去冒险。 石锁虽然任性,却也非常了解父母的脾气和他们的苦心,所以也并没有再继续坚持。不过他不坚持可并不等于他已经放弃,这不,过了没多久他就突然失踪了。等到石老汉发现他不在村里而立刻赶去狐仙洞附近寻找的时候,这才听说,自己的这位宝贝儿子已经伙同了三里蛟村的两个二流子村民偷偷进洞去了! 第四十章 狐仙洞探秘(1)千鬼聚阴惑神阵 说到这里,石老汉显得非常伤心,而坐在一旁的老婆婆更是忍不住老泪纵横。石老汉哭丧着脸说道:“这个熊孩子不听话啊!那么大个人了,一点也不知道深浅!那狐仙洞里边可是有狐仙看门呢!就算有什么宝贝,又哪是我们这些凡人能拿到手的?这不是......这不是作死吗?!这不,从他们一进去这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吧?活不见人,死不见识啊!唉!我那可怜的娃啊!” 原来当时石老汉心疼儿子,也曾经发了疯一样想进洞去找,幸亏同去的几个本村人拼命拦住,这才没有步了儿子的后尘,不过石锁,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现在石老汉夫妇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有人帮他进洞去找到儿子的尸骨运回来葬了,也算是老两口余年岁月中的一点念想。可这事又谈何容易?一来经过这件事之后,周围的村民都算是亲眼目睹了这狐仙洞的凶险,谁又会为了一具尸体去甘冒风险?二来就算有人敢进去,那也必定是为了觊觎里边的所谓宝藏,更加不会来管这闲事。 原本过了这么长时间之后,石老汉已经完全放弃了希望,然而等他看到陈半夜等人不求回报,主动为石香村村民驱鬼化僵之后,加上亲眼见识了他们的本事,他终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说,本来老婆子一直在阻止他,不想让他开口麻烦这些好人。毕竟那狐仙洞中所隐藏的风险太过隐秘,谁也不知道那里边的东西究竟有多厉害,要是这些石香村的大恩人因此而遭遇什么不测,他们也是会良心不安的。 然而,老来丧子之痛谁又能真正理解?更何况他心里还有一个听起来很不切合实际的隐秘想法:既然还没见到儿子的尸体,那就有可能是因为儿子还在狐仙洞中某个隐秘的所在生活着,也许他们只是被某种东西给困住了呢?不是说有的地方发生矿难之后,隔了好几个月甚至是几年之后,还有幸存者被发现吗?总而言之他实在是不死心,这才不顾老伴的阻拦,将这件事向陈半夜一股脑说了出来。 到最后,他用手擦擦眼睛,唏嘘不已地说:“唉!其实呢,老汉我也不是一定要请陈兄弟去帮这个忙,毕竟咱们只是见过这一面,并不是太熟,而且你们也已经帮了我们这么大的一个忙,算是我们的大恩人了,俺都这个岁数了,有些事也能看得开一些。要是你们肯帮呢,俺肯定赶你们一辈子的情,只要能找到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活的也好,死的也罢,俺都会给你们立上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乞求上天保佑你们事事顺利,长命百岁;要是你们觉得这事不想管,那俺照样承你们的情,以后呢,俺就算把那狐仙洞当成石锁的坟墓吧,每年清明节,去那儿给孩子烧奠一下,也就完了不是?” 说到最后,老头也已经是伤心不已,泣不成声了。 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陈半夜总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老两口的悲伤背后,好像隐藏着一些什么,总而言之一句话:在他的感觉里,这老两口好像并不像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淳朴而毫无机心的样子,眼神飘忽,透着那么一点狡黠。 不过这种感觉非常模糊,虚无缥缈的,就连陈半夜也捉摸不定,那一旁红着眼睛跟着抹眼泪的方泊静更是同情之心泛滥,望着陈半夜的眼神里已经透出了‘这事咱得管’的信息。 陈半夜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他倒是说什么也不能相信这样一对一看就没见过什么世面且老实木讷的山村老夫妻会对他们包藏什么祸心,而且职业的敏感也在告诉他:这个所谓的狐仙洞,应该是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玄机,也许真的就是一个藏宝洞也未可知。 于是他就告诉石老汉,这件事他自己也做不了主,要等自己的同伴休息好了之后,好好考察一下,计划一下,这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石老汉倒是显得很高兴,也许他也认为,自己的故事已经挑起了这对青年男女的兴趣,尤其是方泊静那同情心泛滥的样子,更加为这件事的成功增添了一个极重的砝码。所谓人老成精,他还是很可以看得出,这方泊静在陈半夜心中的分量的。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睡够了的天游子在方泊雅静的陪同下走出屋门,也不理会陈半夜的挤眉弄眼,满脸都是‘别乱想,我们很纯洁’的表情。陈半夜心中有事,草草洗漱之后,拉着天游子走到一旁,嘀嘀咕咕地将昨晚石老汉的话给他讲了一遍。 天游子眉头紧皱,就有些左右为难。按理说这里存在这样一处凶险所在,作为一个修道者,他要说不管不问,那确实是有点说不过去。然而一来他确实已经离京太久,而听陈半夜的描述,要解决狐仙洞的事情绝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而且,如果那狐仙洞中真的存在古代的宝藏或者是墓穴,自己贸然下去,那可是犯法的,毕竟他和陈半夜的身份不同,自然不能跟他一样去思考问题。 陈半夜也看出了他的犹豫,也能理解他的难处,于是就悄悄告诉他:“要不,你先带着方泊雅静回京,给观主告个假,我呢,跟方泊静先准备准备,先进去探探路,如果实在不行,那就等你回来咱再一起动手。” 然而天游子却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行不行!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你想啊!如果照这些村民口口相传的样子,那里边的宝藏是属于大明开国将领所埋藏,其中必定机关重重,凶险不问可知。而且,如果那个所谓的狐仙真的存在,那它究竟能有多厉害?女娲娘娘时代的狐仙啊!万年道行,怕不是已经有大罗金仙的法力?如果真是这样,不要说是你我,恐怕就是祖师爷复生,进了此洞也难以全身而退吧!所以这事咱们绝对不可莽撞,还是应该先到那个地方实地考察一番再说。至于回京,我想晚个几天也应该不会有事。” 其实陈半夜虽然那么说,他心里也没底,巴不得天游子不走呢。这时候听他这么一说,自然高兴,于是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四个人都是当机立断的主,说干就干,也不跟村里人告别,只是跟石老汉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强行给他留下了一些钱和粮票啥的,马上就收拾行装,向三里蛟村进发。那石老汉更是毫不犹豫,也不管他们再三劝阻,自告奋勇地给他们带路。 三里蛟村和石香村离得并不算远,中间只隔了一座山头。石老汉虽然年纪大了,但他常年生活在山里,已经习惯了山路行走,所以脚程并不比这几个年轻人慢。一行人上午出发,中间只是稍作停留,吃了点东西之后就继续赶路,到了下午也就是四五点钟的时候,已经远远地看到对面山坡上出现了一座村庄。 很明显,这石老汉对这里挺熟悉。他脚步不停,直接带着他们穿越山地丛林,沿着一条崎岖的山路往三里蛟村行进。远远望去,这座山虽然不高,也不算大,但山势连绵,植被丛生,斑驳的秋意之中,透着一股子苍凉和肃杀之意。天游子和陈半夜都精通堪舆风水之术,一望而知此地应该是属于那种藏风聚气的天然灵地,不但非常适合避世修行,也应该属于那种可以找出上佳墓穴的风水宝地。在这样一个地方,出现一些妖仙之流甚至是古代大墓的几率确实应该是非常之高的。两个人不动声色地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已是大致有了一点眉目:按照这里的地势来说,那狐仙洞的传说应该是真的。 四个人艺高人胆大,也没打算在三里蛟村停留。按照天游子和陈半夜的计划,他们想先去狐仙洞看看,然后再回到三里蛟村找个人家投宿。而且石老头也说了,三里蛟村有他的一个表哥,平时关系还算不错,家里的条件也挺好,房子多,就算在他家住上个十天半月也应该没啥问题。农村人嘛,也没什么唐突一说,不会存在什么被拒之门外的说法。 这狐仙洞本就是附近的一处禁地,三里蛟村的村民们更是将这里视作了自己一处潜在的私有财产,所以对外来人还是颇有一些抵触情绪的,加上这类私底下的探险寻宝原本就不是什么正大光明之事,所以一行人心照不宣,却是很有默契地绕过了村子,直接往后山走去。 翻过山头,下方是一片夹杂着高高低低灌木丛的林地,落日余晖下,远远地就能看见丛林深处似乎有一阵阵的烟雾升腾而起,秋色迷离,斑驳的树丛烟雾缭绕,静谧中透着一种神秘的气氛。 一行人脚步不停,三转两转之下,随着眼前烟雾渐浓,前方隐约出现了一座怪石嶙峋的断崖。按照石老头的说法,那狐仙洞应该就在这座断崖之下。 脚下是一片相对平整一些的坡地,而且感觉上并不算太大,然而五个人在树林中转来转去,直走了一个多小时,看看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前边的那座断崖居然还保持着刚开始的那种距离。 五个人中,除去石老头之外,就连方泊姐妹也非常清楚,像这种情况,往往是有两种可能:一,这地方存在一个什么隐秘的阵法,为的就是阻止有人靠近狐仙洞;二,他们是遭遇了鬼打墙了。 天游子毫不迟疑,从怀中掏出一张探灵符,闭上眼睛往前一丢,只见那张黄符‘唰’地往前飞出四五米远的样子,竟然像突然碰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前行之势戛然而止,紧接着便‘砰’地一声燃烧起来。 众人都停下脚步看着他,却见天游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凝重,缓缓说道:“我们确实是遇到‘鬼打墙’了。不过这鬼打墙跟一般情况下的‘鬼打墙’不同,而是一个阵法——千鬼聚阴惑神阵。” 第四十一章 狐仙洞探秘(2)破阵 听到这话,方泊姐妹和石老汉懵然不知,但陈半夜却吃了一惊,因为这种阵法他虽然没见过,也不懂得其中的原理,但他以前却听丹丘子说起过。 一般来说,‘鬼打墙’是一个人在气运低迷、身体不好的时候,遭遇一些不入轮回的孤魂野鬼戏弄,用‘鬼遮眼’的方式阻挡活人的肉身视线,或者是制造一种幻觉迷障,把人眼前所感知到的景物进行有意识的改变,从而达到围困或是引导活人在不知不觉中走向自己指定之处的目的。 由于这些孤魂野鬼大多是孤身作战,本身并没有多少实体性的能量,更甚至有些时候出现这种情况,只是因为这些鬼魂长时间处于一个本不属于它们的空间之中,生活过于枯燥烦闷,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来寻寻开心。总之不管是上边哪种情况,这一类的鬼打墙一般都不会对人造成太大的伤害。除非这个营造鬼打墙的鬼魂是属于那种怨念极深的厉鬼,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索命,这才会在鬼打墙中设置一些足以致命的陷阱。 然而像‘千鬼聚灵惑神阵’这一类的‘鬼打墙’却不属于这个范畴,因为它的成因不是来自鬼魂本身的意愿,而是来自于活人。也就是说,这种‘鬼打墙’是有人通过某种媒介加上符咒的力量,人为地将附近的一些阴魂吸引聚拢起来,形成一个独立的异度空间,一旦有人闯入,往往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阴灵之力左右心神,形成一种接近实体的幻象视界。这个视界不但可以围困,而且可以靠着强大的阴鬼之力在你无法发觉的情况下侵蚀原阳甚至是将你的魂魄与肉体剥离。也就是说,这种‘鬼打墙’是可以在你不知不觉中夺走你的生命的。 因为这种阵法在《青丝卷》中曾有记载,所以天游子更加明白这其中的厉害。他知道,就因为现在还算是白天,阵中的阴魂还不是最强盛的时候,所以他们才能直到现在依旧安然无恙。如果这是夜晚,或许他们四人还能够勉强维持,那石老汉一个普通人,恐怕这么长时间一定已经着了道了。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会有什么表现?那就是你走着走着,会发现前边突然间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你,不过那只是你的肉身,也可以说只是一具尸体,而你,则已经变成了这阵法中的一个鬼魂,而且过不了多久,就连你的魂体也会慢慢被侵蚀消失,成为一缕单纯的阴属性能量,变成这阵法的一点养料。换句话也就是说,鬼魂在这里边只能是一种维持阵法运转的能量体,而这个阵法则自有其自身的主观意识:以守护某种东西为目的,将所有入侵这个地方的人类生命体杀死!而这也正好解释了 看出了这一点之后,陈半夜和天游子两人可以说是一喜一忧。陈半夜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心里高兴,因为这种‘千鬼聚阴惑神阵’属于一种顶级的守护阵法,布置这种阵法时,不但所需要的材料非常难得,而且还属于大损阴德之事,一般人根本不愿意去承受那种必然会来的可怕因果。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一般有这种阵法守护之地,那必然会存在着极大的隐秘或是宝藏。 而天游子则不然,作为龙虎门嫡系传人,他比陈半夜更了解这种阵法的厉害,也更明白那个布置这种阵法之人必然会因此而付出的巨大牺牲,那么单是这最外层的防御已经是如此规格,那狐仙洞中必然会有更多更凶险的防御机制。对于是否能够安然无恙地进出狐仙洞,他此时可以说是完全失去了信心。而且相对于这些防御机制的设置者而言的那些因果,也势必会有很大一部分可能会转嫁到破除者身上,这对于自己以后的人生和修行之路,就有可能造成极大的障碍。 然而这阵法不想进来也已经进来了,且不说这种设置在临近村落的阴阵会对那些前来探险者造成极大的危险,就算没有人前来探险,由于它对于方圆百里之内的魂体巨大的吸附作用,可以说只要周围有人离世,恐怕大都难入轮回,这可是一件有伤天和、搅乱阴阳秩序的事情,他是个修道者,于情于理都不能袖手不理。 此时天色渐晚,周围的雾气愈发浓郁,逐渐地像水一样,让人有了一种稍觉粘稠的触感且有了一种阴寒刺骨的感觉,就像是有某种东西正无孔不入地从周身无数个毛孔之中锲而不舍地往里边渗透,而一丝丝热力则在这种阴寒的逼迫之下逐渐向身体内部聚集,然后散入四肢,从十指指尖挥散而去。 天游子脸色发白,他知道,这阵中的‘离魂’功能已经启动,如果不尽快破阵,恐怕他们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而他们之中最弱的石老汉则更是危险:他的脸上阵红阵白,嘴唇发青,显然已经被阴邪入侵了身体。 天游子不敢怠慢,首先取出辟邪符给其他四人一人一张带在身边,然后又从怀中取出青铜罗经,小心翼翼地按照指针的指引在树林中仔仔细细地寻找起来。 这一找不要紧,天游子心中更加震惊起来。原来这罗盘一打之后,他首先找到的就是一株形状怪异的刺槐。天游子知道,这‘千鬼聚灵惑神阵’一般来说是用三十六块刻画符箓的阴石布成,巽位为口,死门为引,以一口封存萌尸的石棺为阵眼。这种阵法只需要封死巽位,然后将阵眼中的石棺找出,一把火烧掉萌尸即可。 但这种以树木布成的阵法则不同,其设置方法更为阴狠毒辣且极难破除。槐为木之鬼精,本身就是一种阴气极重的植物。还需要先将一个人活活剥皮,然后用倒栽葱的方式将其埋在每一棵槐树的树根之下,以其滔天的怨气滋养木鬼,然后将怨气通过槐树的枝叶发散开来,随日积月累,怨气愈甚,而阵法的威力也会越来越大。而且这种阵法的阵眼处则必然会有一棵枫树。枫树又称木中血鬼,相传乃是当年涿鹿之战中,蚩尤被黄帝所斩时喷溅的颈血所化,其聚阴聚煞之能更是登峰造极,无以复加。这枫树下的根系包裹中,会有一口更大的石棺,而里边所养的,则是比一般的萌尸更高一级的尸煞——青眼魅尸。 暂且不说这种阵法封堵巽位本身就是个极大的难题,而且就算你勉强封上了,那阵眼石棺处身于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枫树庞杂的根系包裹之下,要想将它刨出来就是一个极大的工程。更何况,那石棺中所养的青眼魅尸本就是一种接近于绿僵的高等僵尸,单是对付它,那就得费上好大的力气。 然而他们这次来的本意原本只是想实地考察一下而已,所以并没有带上太多的工具,加上如今天色已晚,阴气渐重,却不知道单凭一张辟邪符,能够让他们在这种情形之下撑多长时间? 看到天游子面色凝重,陈半夜等人也隐约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方泊姐妹不好多说,但陈半夜却上前一步在天游子肩头拍了一把:“臭句号,其实你也不用担心,你想啊!这里虽然很明显是属于‘千鬼聚灵惑神阵’的建制,但它的威力好像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大,要不然,那些普通的山民怎么可能有机会通过这里进入狐仙洞?依我看,这个阵法在这里存在了这么多年,或许已经由于某种特殊的原因遭到了破坏,所以才会空具其形却无法发挥其应有的力量。你也别犹豫了,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既然到了这里,那就只有硬着头皮上。行动或许有一线生机,不行动则必定是死路一条,你说对不对?”语气中满是盗墓贼所特有的那种杀伐决断、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味。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天游子刚一开始只是按照正规的思路去考虑问题,倒明显地忽略了这些不正常的地方,此时听陈半夜一说,不由得暗暗点头:眼前这座大阵的威力,确实跟《青丝卷》中所记载的相差太多。 于是他不再多想,顺着罗盘的指引一步步将所有的三十六棵刺槐给找了出来并做好了记号,找出巽位和死门。然后他沿着巽位和死门相对的那条直线缓缓前进,后边众人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 走着走着,前边的天游子突然停了下来。只见他缓缓直起腰身,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嘴里说了一声:“惭愧!”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前方出现了一小片空地。在这块空地的中央一处低矮的土丘下边,则是一个挺大的土坑。众人走上前去看时,却见那土坑中断根密布,一具巨大的石棺棺盖碎裂落在坑底,而棺中则是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枫树和青眼魅尸的踪迹? 天游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长舒了一口气道:“原来夜哥说得当真不错,这里的阵眼已经被破坏了。不过......那具青眼魅尸到哪里去了?” 第四十二章 狐仙洞探秘(3)失踪 陈半夜有点得意,笑嘻嘻地说道:“就是嘛!陈爷是什么人?慧眼如炬啊!我说你管那臭粽子跑哪去干嘛?!就算那玩意生前是个美女,我估计现在也没什么看头,你啊,还是先赶紧想法子破阵吧!再这么耗下去,就算咱们受得了,那石大爷可就要挂掉了!” 方泊静此时也终于不再紧张,也随声附和:“是啊是啊!张大哥,你还是......你还是赶紧破阵吧!我......我觉得很不舒服哪!” 天游子摇了摇头,也只好暂时放下心里的疑惑,顺手取下自己身后的包裹,从里边取出三十六枚棺材钉,分出一半交到陈半夜手上,很认真地叮嘱道:“夜哥,你我分成两组,咱们从巽位出发,分别向两边走,找到一棵标着记号的刺槐就往离地三尺六寸的树身上钉入一枚棺材钉,记住,以见血为度,不可太浅,也不可太深。太浅不能泻出怨气镇不住地下的血尸,太深则有可能惊醒并激怒其他血尸。一旦它们破土而出,那可是个大麻烦,明白了吗?” 这种时候陈半夜可从来不会跟天游子顶嘴,他很痛快地答应一声,拉着方泊静回头便走。那石老头犹豫了一下,也跟在陈半夜两人身后走去。 靠着辟邪符的作用,陈半夜的工作进行得颇为顺利,两组人各司其职,很快地天游子和方泊雅静手中的棺材钉就用完了。他俩继续往前找到前边的一棵刺槐,发现上边已经钉上了一枚棺材钉,但是陈半夜等三个人却并不在那。 天游子心里就有点不太舒服的感觉,连忙又沿原路返回到巽位,咬破指尖在三枚五帝钱上各点一下,然后刨了一个浅坑埋下。空气中随即传来一阵隐约的嘶鸣,每一棵刺槐树身上被棺材钉钉住的地方顿时血流如注,一股股黑烟随即冒出消散。周围的白雾也渐渐淡了下来。 天游子知道,这座‘千鬼聚灵惑神阵’算是暂时告破。然而直到此时,跟他一同出发的陈半夜等三人却依然不见踪影,他们到哪里去了? 这边天游子心里嘀咕,一边的一直默不作声的方泊雅静这时候却突然拉住他的胳膊,仰起头轻轻地说了一句:“妹妹他们进洞去了,而且好像有危险,我能感受得到。” 她秀眉微蹙,虽然天性使然她并不会表现得太过激动,但天游子依然从她那深邃如秋水的眸子之中读到了一种深深的担忧。她和方泊静本身就是孪生姐妹,心意相通,加上都身具蛊灵之力,所以就算是两个人并不在一起,却也能够在一定范围内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处境和心情。她低下头,又轻轻地补充了一句:“张大哥,咱们怎么办?妹妹她......她好像挺害怕,而且好像还很愤怒。” 在天游子心目当中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女汉子而且无法无天的方泊静居然也会害怕,而且这种情绪还能影响到远处的姐姐,那就可以想见此时那三个人的处境必定不太美妙。不过她所说的那种愤怒的情绪又是因何而来?难道说在这种情况之下,陈半夜那家伙还能再乱开玩笑惹她生气? 天游子并不是那种优柔寡断胆小怕事的主,且不说身边有方泊雅静那幽怨的、难以抗拒的眼神,就算没有其他人,这种情况下他也绝对不可能再转身离开——陈半夜在里边呢!他甚至一直相信,虽说这几年来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陈半夜遇到危险和难题之后,他出面来解救、解决的,但是如果事情反了过来,是他自己遇到了危险,那么陈半夜也必然会拼了性命地来救他。这是什么?这就是兄弟,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兄弟! 天游子也不多说,他只是温柔却坚定地拉起方泊雅静那只凉意沁人柔若无骨的小手,用一种柔和的却也是信心十足的语气说道:“雅静你别担心,有我呢!咱们走!” 方泊雅静眼圈一红,脸上却绽开了一抹灿烂的笑容。这样的一个男子,或许他从未说过什么甜言蜜语,但往往他一个简单的眼神、一个动作、一句简单的承诺,都可以给她一种莫名的心安,她相信那一副看似并不算坚实的肩膀,却可以为她遮挡世间一切的风雨、抵御所有的危险。 她只是乖巧地点点头,不做声,静静地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感受着那种宽厚和温度,默默地跟着他走。 丛林中的迷雾已经暂时消失,一轮清冷的圆月映照之下,眼前的景物凄迷而又清晰。两个人肩并肩穿过丛林,断崖下,一片嶙峋的乱石中间现出了一个幽深的洞口,洞外四五米的地方倒着一个破碎的神龛。 两个人都心性谨慎,在明知道此地暗藏凶险的情况下,自然不敢过于冒进。天游子小声叮嘱了方泊雅静一声‘小心’,然后一边暗中戒备,一边慢慢地向那个破神龛走了过去。 神龛已经确实破败得不成样子,天游子站在那里仔细端详了许久,却只能看到上边似乎有一些模糊的字迹,至于内容是什么,却是说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叹了一口气,直起身正要招呼方泊雅静,眼角余光却突然间发现自己右前方的草丛中闪过一道淡淡的绿光。天游子灵识通透,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本能地觉得那道绿光似乎是什么有生命之物。他心里一惊,一反手已经将一柄七星短剑握在手里。在这种荒山野岭之中,往往会有一些野兽,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并没有取用桃木剑和铜钱剑,那是镇邪的,可并不适合真正的物理攻击。只不过他手上这柄短剑上也镌刻了一个七星法阵,对于一般的邪物也会有相当的克制作用。 后边的方泊雅静显然也有所察觉,她一边低呼一声向天游子示警一边手掐兰花,一层淡淡的红色气体已经氤氲而生,很明显只要一发现情况不对,她的蛇灵蛊便会发动。 天游子把手在背后向她轻轻摆了两下,示意她不要紧张,然后倒提短剑绕过神龛,一步步向那片乱石丛生的草丛走去。 一直走到跟前,那种绿光并没有再次出现,也不曾有什么野兽突起伤人,直到走到跟前,天游子这才发现,原来长草之中竟然蹲伏着一座半人高的狐狸石像,只不过可能是由于年代久远的缘故吧,这石像不但已经遭到了破坏,而且身上还长满了一层淡黄色的苔藓——此时已是深秋,虽然这处断崖下空气潮湿,这些苔藓却也免不了已经开始泛黄了。 不过虽然已经看出这是一座石像,但天游子心中的那一抹不安却并没有消减:刚才那一抹明显具有生命迹象的绿光是从哪来的?难道是......他正在沉吟,却见身边一只雪白的小手伸了过来往石像上一指,方泊雅静那柔柔的声音随即在身旁响起:“天居大哥你看!” 天游子抬眼望去,不由得愣住了。就见这石像的一对眼珠在月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幽光,而且正是一种宝石一般荧光流转的碧绿颜色! 方泊雅静眼神迷离,看着石像幽幽地说道:“天居大哥,这石像之中好像封存着某种灵力,通过它的眼睛散发了出来,所以才会给人一种生命的感觉。不过我觉得,这种灵力好像对咱们并没有什么敌意,倒是给我一种挺熟悉和亲近的感觉。不过咱们还是先别研究它吧?小静他们还在洞里呢!” 天游子也感觉到这石像虽然有些诡异,但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危险,他点点头正准备离开,然而就在他刚一转身的功夫,却突然看到不远处的狐仙洞口内好像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一眨眼间已经不见了踪影。在天游子的感觉里,就好像那个人影刚才一直就隐藏在那里窥视着他们一样。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道以他和方泊雅静六识之敏锐,普通人一旦侵入方圆十丈之内,那是绝对难以瞒过他们的,此时他们俩距离洞口最多不超过五丈,那人却能一直隐藏在那里而避过他俩的耳目,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人。更何况此时陈半夜他们已经进洞有一段时间,如果此人有什么敌意甚至还有同伙,那么陈半夜他们显然已经陷入了敌明我暗腹背受敌的险境。而且很明显的,如果这个人影是友非敌,那就没必要这样遮遮掩掩地故意隐藏行迹并且暗中窥探他们。 天游子反应敏捷,想也不想地一拉方泊雅静,当先便往洞口方向冲了过去。 这所谓的狐仙洞虽然出名,但是洞口并不大,也就是刚刚足够一个成年人弯着腰钻进去。所以天游子此时虽然心里着急,却也并不敢在这种情况下直接进去。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往里使劲一丢,下一刻洞里便传出一声石头落地的沉闷响声。不过石头落地之后,洞中依然静悄悄的,并没有发现其他声音。 天游子不再迟疑,他先将手里的短剑伸进洞口,随着一个旋风急舞,紧接着一个前滚翻便翻进了洞里。他动作不停,打个旋子跳起身来,又是一个‘夜战八方藏刀式’,这是冷兵器时代一般武林人物在这种视线不清的危险情况下都会使用的一种自保方法,如果有人想趁势偷袭,往往会被这种无差别攻击式的防卫招式所伤。 然而天游子动作虽快,手中的短剑却全都落在了空处。他一边努力适应着洞中的黑暗,一边四下打量,希望能够找到刚才那个一闪而没的人影。 这狐仙洞洞口就像是在一堵石墙上开出的一个门口,洞口虽小,但一旦进洞,里边的空间顿时豁然开朗,四壁凛然,直上直下,看起来竟然像是一座面积不小的房间一样。 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杂物,地面也很平整,很显然不可能藏下什么人而不被人发现。在天游子左侧的石壁下方有一个大约一米多高的石台,天游子一眼便已经看出,这应该就是以前放置外边那座狐仙塑像的基座。 基座后边的石壁上,又是一个跟外边差不多大小的洞口,天游子脑子里突然间转过一个奇怪的念头:难道这个所谓的狐仙洞,竟然是一些彼此相连的地底石室不成? 洞口光线一暗一明,方泊雅静也钻了进来。然而还不等两人有所交流,就听到基座后边的洞口中传出一阵幽幽怨怨的女子歌声。 第四十三章 狐仙洞探秘(4)水鬼 天游子微微一怔,紧接着就觉得胸口没来由地一疼,心里忽然间就充满了满满的怜惜,就好像那是自己的一位至亲之人,正在被无边的寂寞所折磨,等着他去抚慰一样。而刚刚走到他身边的方泊雅静则更是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独自一人生活在阴森墓穴之中的日日夜夜,那种刻骨的孤独、渴望温暖、倾诉的寂寞,宛若跗骨之蛆,在每一寸时光的流逝中都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两个人心中几乎是同时兴起了一个相同的念头:去救她! 救她?!天游子忽然一把拉住了正要往那边走去的方泊雅静,然后轻柔却是坚决地说了一句:“等等!” 方泊雅静有些不解,也有些着急,在她的脑海中已经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娇弱的女孩子,或许是无意中闯进了这里,却被那基座后边的洞口中所隐藏的某种东西给抓住了,或是困住了,她一直在不停地呻吟,不停地呼救,却一直没有人肯来救她。她失望了,绝望了,于是就在濒死之际唱起了一首幽怨的歌——也许她并不恨这个世界,却惆怅于这个世界的冷漠。 然而天游子的手却抓得很紧,始终不肯松开:“雅静,你先别急,你就没觉得这件事有点不正常吗?” 本来方泊雅静对于天游子是有一种近乎于痴迷的信任的,不管他说什么,她几乎都会不假思索地选择相信。然而在那一阵阵飘飘渺渺的歌声中,她却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烦躁,对于天游子此刻的表现,她竟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抵触感,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说:“这个人怎么这么冷血?竟然没有一点最起码的同情心!我看错他了!看错他了!” 内心的情绪影响着她的动作,那双柔婉的眸子里竟然也渐渐生出了一丝愤怒,甚至开始出现一种近乎兽性的、冷血残忍的光芒。天游子打了一个冷战,他忽然间意识到,方泊雅静身体之中所隐藏的蛇灵蛊毒在那种歌声的引诱之下,竟然出现了发作的迹象!他眼前这一对美丽的眸子,此时已然发出了一抹蛇一样的、幽幽的绿光! 天游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拥有如此之强的蛊惑之力,那岂是一般普通女子能够做到的?就单凭这一点,石墙之后的所谓歌者,也必定不是什么善类! 顾不得多想,天游子突然张卡双臂,一把将方泊雅静那挣扎不已的身体抱在怀里,然后用手按住她的小脑袋,在她耳边低低地吟诵起了道家‘清心咒’。 刚开始,方泊雅静并不屈服,她一边使劲挣扎,嘴里还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嘶哑又尖利的嘶鸣——这种声音与蛇类在遇到威胁后即将发起攻击时发出的嘶鸣声极为类似,很明显,此时的方泊雅静不但已经极度愤怒而且失去了理智,这时候强行把她抱在怀里,无疑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 然而此时的天游子却已经别无选择,因为他知道,如果此刻他一松手,恐怕这位美人儿立刻就会冲进基座后边的洞里去。而面对这个只凭歌声就能够迷惑她心智的东西,那样的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他这里不肯放手,怀里的方泊雅静更加愤怒,僵持中天游子忽然感觉肩头一疼,急忙低头看时,却见方泊雅静一口咬在了自己的肩窝处,喉咙里还不停地发出一种无意识的呓语。 天游子空有一身道术,但面对这种状况却几乎是束手无策。他只能强忍着疼痛,逐渐提高了念咒的声音。或许是天游子充满了道家至阳之气的鲜血又一次补充了方泊雅静胸口那个血符的力量,也或许是来自龙虎门的正宗道家清心咒确实非同一般,先是天游子自己脑海中的那股阴郁之气一扫而空,紧接着怀里的方泊雅静也逐渐地平静了下来。随着她抬起头满脸茫然地‘咦’了一声,那种极度魅惑的歌声也随即戛然而止。 看清楚了眼前的状况,方泊雅静忽然间惊呼一声,小脸绯红,猛地从天游子怀里挣脱开来,一下子扭过身,背对着天游子扭扭捏捏地说道:“天居大哥,你......你......你好坏!” 虽然明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但天游子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虽说刚才被方泊雅静给狠狠地咬了一口,但那种美人在怀的奇妙感受仍旧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迷恋。他甚至有点怅然若失,竟隐隐有些后悔自己的清心咒念的有点早了,以至于方泊雅静这么快就清醒了过来。 不过他也知道,那边狐仙像基座后边还隐藏着一种未知的危险,现在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轻叹一声,一边暗暗甜蜜于方泊雅静的似嗔还喜,一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正在尴尬之时,就听那边的洞口中又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女子呼救声。 此时两个人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方泊雅静猛地转身看着天游子,眼神里已经有了一抹警惕之意:在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地方,怎么会有女子呼救?!事出反常必有妖,两个人相互对视,彼此点点头,然后慢慢地向基座后走了过去。 与外边的进口不同,基座后边完全是一整块巨大的岩石,而那个传出声音的洞口则是完全以人力在岩石上穿凿而成。岩石很厚,大约有一米多厚的样子,洞口的凿印细密而规整,应该是耗费了不少力气。 两个人一先一后,一边全神戒备,一边小心翼翼地钻过石墙。就算是方泊雅静见惯了蛇王墓那样奇绝天下的巧夺天工,就算是天游子有着一般人难以企及的江湖阅历,见多了奇诡异事,眼前的景象依然让他们有点目瞪口呆。 与身后那个一墙之隔的石室不同,这里居然是一个巨大的水塘。虽然不见天光,但水塘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不但生满了绿油油的水藻,而且居然还反射着五光十色的幽光。这里光线的来源更加奇特而匪夷所思:水塘四周生满了无数琉璃般色彩绚丽的无名花,硕大的花朵居然有人头般大小。在这样的季节里,数不清的彩蝶在花丛间翩然飞舞,双翼之上散发着令人目眩的荧光,而尤为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岸边居然还停靠着一只灯光幽幽的乌篷小船! 船头上,一个长发如瀑的白衣女子背对着他们俏生生地坐着,她一手拿着一面古色古香的铜镜,另一只手则拿了一把乌木的梳子,正在慢悠悠地梳理着长发。 这哪里是他们进来之前所想象的懵懂鬼蜮?哪里又有什么凄凉落寞的被困女子?哪里又有什么面目凶恶、狰狞可怖的山精鬼怪?这乍一看来,这里完全就是一处独立于红尘浊世之外的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两个人正在发愣,却见那个女子并不回头,嘴里却莺莺燕燕地说出了一串颇为优雅的古语:“妾身何幸?独居古洞,却得佳客远来,幸何如之!如此古洞深幽,却无佳酿待客,唯有清茶一盏,聊表妾之寸心耳!佳客莫弃鄙陋,且请上船奉茶可好?” 然而眼前风物虽美,佳人虽妙,天游子和方泊雅静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却只觉得啼笑皆非。天游子向前走了一步,有意无意地把方泊雅静挡在身后,然后悄悄地收起七星短剑,却将八卦七星桃木剑给抽出来背在了身后。他左后掐诀,心中默念,道心定处,天眼已开:“唗!大胆鬼物,吾乃龙虎山修真,你这般幻化,骗得了别人,却如何骗得了贫道?!识相的,收法退避,贫道念你修行不易,也不会伤你灵体。如若不然,休怪贫道手下无情!” 原来天游子一进来,就已经看出了不对。且不说在这样一个地方出现这样一种美景本身就非常反常,而且他从水面的绿藻、波光、还有那些鲜花、蝴蝶身上都感受到了一种极为浓郁的鬼气,而那个白衣女子背影虽然美若天仙,但她手中的镜子中却隐约反映着一张肿胀腐败生满了黑色绒毛的脸! 天游子师从丹丘子,精研《青丝卷》,对于天下各类鬼物可说是了若指掌,他一眼就已经看出,眼前这个白衣女子并不是什么仙子,而是一只极为凶厉的鬼物——水猴子。而周围的那些鲜花、蝴蝶、包括水面绿藻之下所暗藏的那些东西,无一不是被困此地的怨灵所化之物。随着他天眼一开,眼前的一切更是完全变了模样:塘中之水浑浊而粘稠,一层淡淡的黑气笼罩其上;那些鲜花和蝴蝶则是一些或动或静的、并无实体的黑色人影。而那位白衣女子一头长发只不过是一些长长的水草,那一袭飘逸的白衣则是一身纷披的白色长毛。 关于这种水鬼的形成,把《青丝卷》中的原文翻译成现代白话文是这样说的:“水鬼”俗称“水猴”,投水自杀或者意外而死的人,会徘徊在淹死的地方,变成水鬼。然后在水里耐心的等待,引诱,或者是强迫人落水而死,来当自己的替死鬼,千百年来,水鬼无忧无虑的靠这个方法投胎转世,摆脱来自地狱的苦难。而如果溺水死亡之人的尸身由于某些原因被一直留在原处,那么其魂魄便会留恋其中不肯离去,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之下,就会变成一种具有灵智的不死生物——‘水猴子’,一种类似于僵尸却有别于僵尸的东西。 这种生物半人半猴,在水里力大无穷,上岸后则四肢无力,喜欢用哭声引人到水里,趁机抓下水,吸取血液,吃眼珠,指甲,甚至吞噬灵魂来增加自己的力量。如果这种生物能够长期存在,甚至能够借此修炼成为鬼仙之流,占据河流湖泊,成为一方水中阴神。而眼前这只水猴子不但已经能够幻化人形,而且能够聚敛起显然为数不少的阴魂为其所用,显然已经和传说中的水中阴神相去不远。所以天游子才会说它修行不易,不想轻易翻脸。 听到天游子这么说,那白衣女子的动作忽然间停了下来,周围那些飞舞的蝴蝶也像是听到了某种指令,全都收起双翅翩然落下。 第四十四章 狐仙洞探秘(5)千尸镇棺 就见那白衣女子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站起身来,看样子便要回头。虽然天游子此时天目已开,早已看破她的本体,但他却知道一旁的方泊雅静所看到的依旧是那水鬼所幻化的幻象。 一般情况下,若是遇到这种以背影示人的凶厉鬼物,它们这一回头的结果往往不太美妙,不但会露出一个或恐怖或恶心的形貌,而且往往这也是它发动攻击的前兆。天游子一边全神戒备,一边低声提醒身后的方泊雅静小心。 然而让天游子也没有料到的是,那只水鬼虽然也确实转了一个身,但她的样子却依然还是一个背影。空气中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吱’声,水鬼的双手从两旁倏地插入自己的躯体往前一推,那具幻象曼妙的躯体居然像一只河蚌一样悠悠然向两旁分开,变成了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形平面体。 在两个人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之下,那两个平面人形手牵手站在船头,其身躯、面孔都在缓缓地发生着变化,不大一会,在天游子和方泊雅静眼中就出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影像:天游子眼中是两只面目可怖的雌性水鬼,而方泊雅静眼中则是一对美貌得就连她也自惭形秽的连体姐妹。 只可惜这样的美人美景转瞬即逝,或许是明知已经被天游子看穿装也无益,也可能是因为被揭穿了真面目恼羞成怒,更有可能是那水猴子要长久维持这种幻象比较耗费精力吧,反正那两只水猴子毛手或者说是纤手轻轻一挥,眼前的所有物体全都变了模样,直到此时,天游子和方泊雅静眼中的世界才变得一致起来。 巨大的视觉落差让方泊雅静一时间有些承受不住,她惊叫一声,下意识地一把抱住天游子的一只胳膊,花容失色,身体微微发抖。她虽然自小生活在蛇王墓中,与那条八百冤魂所化的官帽巨蛇相伴,但那条巨蛇毕竟对她没有敌意,所以天长日久之下,她对它也没有了任何恐惧,反倒是将其当成了自己名副其实的长辈和亲人来对待。 然而眼前的这些东西却不同,不但那一对水猴子浑身腥臭刺鼻,长毛下的面庞和躯体也是一种浮肿*、烂肉翻起的样子,那水塘水面、岸边更是布满了形状各异的,或断肢破腹、或污血淋漓、飘飘忽忽、时远时近的人形鬼物。与此同时,空气中突然间就盈满了各种各样的呻吟声、惨叫声、求救声、诅咒声,很明显若不是这些鬼物受到了某种约束,可能早就蜂拥而上了。 眼前的情景虽然宛若鬼蜮,但天游子倒是依然能够保持镇定自若的样子,他伸手在方泊雅静的手背上轻轻一拍,然后从背囊中取出一件明黄色的八卦道衣,一个转身间已经披在了身上。在漫天阴寒的黑气之中,道袍上的八卦图散发出一抹黑白相间且正在不停旋转的幽光,就像是一个小型的气体转换器一样,那些黑色气体不绝如缕地被吸入进去,然后又化作白色的气体被释放了出来。 不远处那些跃跃欲试的鬼物如同见到了世间最为可怕的东西,惊叫声不绝于耳,纷纷向水面上退了回去。 那一对连体水猴子好像颇为恼怒,终于再次发声:“不错!果然是真正的道家风范、道家手段!只不过你们贪念横生,法力虽有,道心却无,我这尸潭之中萌尸数千,阴兵也有数千,就算你们手段再强,恐怕这里也是你们难以逾越的天堑!嘿嘿!狐仙符文、刘氏秘藏,一个可窥天机,一个富可敌国,但同时也是收割贪欲之魂的利器!如果你们不怕死,如果你们想留在此地成为守护阴兵,那就尽管来吧!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极远处的水塘深处突然响起了一阵巨大而沉闷的轰鸣之声,眼前原本沉静的水面忽然旋转起来,随着旋转速度越来越快,那水面的高度也迅速下落,那只小船也随着水势闪电般向后退去,船上的水猴子似乎发出了一声愤怒的惊叫,转眼间就消失了踪影。 就好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抽水机正在抽水一样,不大一会功夫,原本占地极广的水面就已经完全消失,眼前出现了一个水碗状的巨大石潭,或者应该叫做‘尸潭’? 说它叫做尸潭,是因为潭水消退之后,潭底出现了数以千计形形色色的尸体。或许是因为水流冲击的缘故,潭底的尸体越往深处就堆积越多,边沿处还只是零零散散的一层,但到了四五十米之外的中心地带,却已经是堆积如山了。这些尸体上无一例外地包裹着一层绿油油的水藻,散发着幽幽的微光。 虽然离得挺远,洞里的光线也非常暗淡,但两人还是隐隐约约地看到在潭底尸体堆积最多的地方,好像露出了一些大树枝干一样的东西,就好像是有一株枯死的大树直插潭底,也正好挡住了那些尸体被水流带走。 天游子嘴里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无力的呻吟,他脑子里迅速浮现出了《青丝卷》中所记载的,与‘千鬼聚阴惑神阵’齐名的阵局——‘阴河千尸镇棺局’。他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地方会出现那么多的阴灵,而且会有一个实力接近于阴神的连体水猴子的出现。归根结底一句话,这一切都是人为造成的,这数千具尸体放在这里,就是为了让那些阴魂相互搏杀吞噬,最终形成一个最强大的尸煞。而这个尸煞的作用却也只是一个阵眼,它的作用是‘镇’,镇住某种实力更强、活动范围和危害性更大的邪物。如果这种理论真的成立,那么尸潭中心那个枯树一样的东西应该并不是树,而是一口异形的棺椁,那个被镇的邪物,必然就藏在那里。 一个实力接近阴神的连体水猴子就已经是逆天的存在了,那被它作为阵眼联合数千萌尸阴魂所镇住的,又能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东西?虽然这里边的邪物千差万别不能一概而论,但天游子却非常清楚地知道,那东西绝对不能放出来,它一旦出现,那就绝对不是自己现有的条件所能够制服的。因为他们只是在仓促中闯进洞来,并没有做什么应有的准备,一些必要但平时极少用到的法器、镇物都没有带来,若是单凭身上的三柄剑、八卦仙衣、五帝钱和一些符箓,那是绝对不足以应付这种明显是由道家邪派养尸高手所炼成的邪物的。 不过让天游子难以理解的是,这种阵局中的镇物和被镇物之间并不是一种合作关系而是敌对关系,也就是说,如果被镇之物被放出来的话,那么它首先要对付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一直镇压着它的镇物——在这里就是那只连体水猴子。而且这镇物和被镇物之间的属性往往也是相反的——水猴子死于水而困于水,虽然其法力来源于水,但这水对它而言却也是一把双刃剑,因为这水而使它不能进入轮回,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水对它来说是一个难以逃脱的网罗;又因为水而成就了它几乎是无尽的生命和无穷的力量,所以这水又是它的母体,总而言之一句话,水就是它能够存在的先决条件。 那么既然作为镇物的水猴子属于水属性的物种,那被镇之物则必然厌恶水,要不然当初布阵之人也不会煞费苦心地布下这样一座水属性的阵局,用水猴子作为阵眼来镇压它。 既然如此,那只水猴子又为什么要自毁长城,将它自己仗义生存的水源放走?难道说它自知不敌,想要放出被镇的邪物来对付自己?然而这显然是说不通的:他们还未曾动手,而且它不会不知道,放出被镇之物对它而言无异于自杀! 正在天游子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身旁的方泊雅静突然叫了起来:“天居大哥,我好像感受到了小静的气息,他们应该就在那里!” 天游子回头一看,方泊雅静面色惶急,纤手所指,正是潭底尸体堆积最多的那口树形的棺椁。天游子脑海中灵光一闪,蓦地明白了一件事:这潭中之水之所以会突然间退去,应该是被陈半夜他们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从另一个方向破坏了这里的平衡,所以才导致潭水快速地流到了另外一个更低的空间。他想起了刚才那只水猴子消失之前发出的那一声愤怒的惊叫,也就是说,它也没有预料到这件事情的发生。 那么那只水猴子又去了哪里?陈半夜他们又呆在哪里?难道那个树形的棺椁,本身就是从这里通往另一个空间的入口? 然而还不等他从这千头万绪中理出头绪,眼前的一切竟然又一次发生了变化:尸潭中心地带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忽然间一阵蠕动,所有的尸体竟然全都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彼此踩踏,张着一张张腐烂的大嘴,争先恐后地向他们扑了过来! 第四十五章 狐仙洞探秘(6)要挟 看着这些迎面扑来的尸体,就连天游子这样一个身负道法的大男人也不禁皱眉,但他身边的方泊雅静,一个看起来娇娇怯怯的大姑娘却出奇地毫无退缩之意。因为此时她已经清晰地感受到妹妹的气息就在附近,而且很明显就在对面那些歪歪扭扭行动起来像一种软体动物一样的尸体后边。 天游子当然明白她的心意,而且既然方泊静就在附近,那么跟她在一起的陈半夜当然也在。他们这还是刚一进洞就碰到了这种难以预料的危险,那么早先进入的陈半夜等人的处境更是可想而知。诚然他们此时可以马上转身离开,想来这些尸体受阵局所制也不会跟着冲出洞去,但若是他们就这么走了,势必就会将陈半夜他们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他能这么做吗?当然不能! 天游子眉头一皱,回头对方泊雅静说了一句:“雅静,你紧跟着我,自己小心!” 说完取出一张请神符,凝神静气轻声念诵:“召咒午文南气,神威豁落,金甲黃巾,手持铁鞭,红袍罩身,缘靴百鬼袋,双目虎睛,腰缠龙索,受命三清,追逐邪祟,速缚來呈,不伏吾使,寸斩如尘,急急奉九天雷祖大帝律令。”咬破舌尖一口舌尖血喷在符上,那张符应声燃起,天游子浑身一抖,双目之中顿时精光暴射。 身为龙虎门弟子,天游子既然善于驱鬼降妖,自然就懂得请神御神。他刚才所烧的请神符可以通关于人神两界,上达天听。当然了,以天游子此时的法力,想要请动那些高阶位的神灵还办不到,他请的只是九天雷祖大帝手下日游神将之中的一位:五雷黄巾力士。 这位力士其实在神界的地位极低,也就是相当于咱们人间派出所的一位片警。不过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这位五雷力士分管的可就是这一片,而且人家还是代表神界来迅游人间,他往上所传达的信息经过层层汇总之后,可是有可能会上传到四大天王甚至是昊天上帝那里去的,也就是说他是一位具有通天本领的小片警。这样的一位神将就算没有多大本领那也没有谁会闲的没事去轻易招惹,就连当地的山神土地城隍爷他们见了这些人也要小心翼翼,更何况他名字中还有‘五雷’两个字? ‘五雷’者,金、木、水、火、土五行天雷之谓也。此神将一身神通,可通五行之阳,正是此类萌尸阴物的天敌和克星。果然,这边天游子刚一请神上身,一股滔天的霸气已经是若有实质般迫人而来。然而对面的那些尸体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控制,只是稍微停滞了一下,随即又张牙舞爪地迎面扑来。 只见天游子仰天发出一声霹雳般的怒吼,左手在八卦桃木剑上用力一抹,剑身之上顿时电光缭绕。他脚尖一点,竟然一跃四五米远,直接扑进了尸群之中。 一团团黑、红、白、黄、青色的光焰从他手中的桃木剑上电射而出,在尸群之中发出一阵阵沉闷的轰鸣。所到之处肢体血肉四溅翻飞,几乎是每一次挥剑,就有十几具尸体被炸飞,而且绝大多数被天雷沾上的尸体都会被瞬间点燃瞬间焚化,几乎完全无视于它们那泡涨的躯体之中存在的大量水分。 让天游子没有想到的是,身后方泊雅静随后跟来,原本她还准备随时发动蛇灵巫蛊防身,然而一路走来她却发现,那些尸体竟然根本就不来理会她,就算是在别的尸体冲撞之下冲到了她的身边甚至有时候撞上了她的身体,它们也会马上走开,转而去追赶前边的天游子。直到后来,这件事过去之后,她和天游子才想明白这其中的原因:方泊雅静自小在墓穴中长大,身上原本就阴气极重,加上她身上的蛇王蛊灵又是以阴体的形式存在,所以那些尸体本能地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同类。它们只会凭着本能去追逐着试图撕咬一身阳气的天游子,又怎么会来伤害她呢? 不过不管怎样,这一来不但大大减轻了天游子身上的压力,也在极大程度上加快了他们前进的速度。随着距离尸潭中心地带越来越近,周围的尸体也就越来越多。即便此时的天游子有五雷力士的神力在身,也逐渐感觉到有点力不从心了。毕竟那黄巾力士的神通虽大,但他却受到了天游子这具凡人躯体的限制,不但有大部分神通无法施展,而且一旦他*的精力完全耗尽,五雷力士的元神那种至刚至猛的气息就会伤害到天游子的本体甚至是灵魂。这种黄巾力士乃是天道正神,他只会协助请神者尽最大可能地去消灭邪物,却绝对不肯伤害到请神者的本体,往往到了这种时候,他就会自动离去,至于请神者的生死存亡嘛,那是因果,就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天游子已经觉得难以支持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一直安然无恙的方泊雅静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他在百忙中回头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刚才消失的那只连体水猴子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出现,正在向方泊雅静快速逼近。 天游子勃然大怒。 在他的潜意识之中,方泊雅静的安危甚至比自己更为重要,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不愿意让她受到哪怕是一丁点的伤害。然而此时他周围的尸体实在是太多,密密麻麻的简直杀不胜杀。而那只连体水猴子此时浑身水迹淋漓,行动敏捷而飘忽,还不等天游子杀出重围,它已经冲到了方泊雅静面前。 方泊雅静虽然善于使蛊驱蛊,但却没有一点实战经验,最近一次也是平生第一次使蛊还是在石香村那一次。且不说那一次有事先的运筹帷幄,那几只僵尸也已经被制住,而且当时自己身边的人都安然无恙,并没有一点危险,自己只是按照天游子的安排定定心心地去施放蛊虫灵体而已。然而眼下的情形却是大不相同,她一直以来依为靠山的天游子此时看起来自顾不暇,自己的妹妹和陈半夜虽然明明近在咫尺却难料安危生死,她本就善良柔弱从不存攻击伤人之心,此时心神大乱之下,面对着连体水猴子那强大的气势、诡谲的身法,竟似乎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自卫本能,被那只水猴子往前一扑,两个身体一合一抱,竟然像一个大蚌一般将她那娇小的身体包裹在了当中。若不是显得有些臃肿,而且还在脖颈处探出了方泊雅静那一脸绝望和惊恐的小脑袋,几乎都要让人以为那只是一只胖一些的无脸鬼所化的水猴子。 天游子惊怒交加,他奋起全力一剑横扫,一阵密如连珠的霹雳声过处,十几具尸体应声而飞。他浑身挂满了零零碎碎的腐肉和内脏,目射神光,倒提长剑,状若魔神。他也不管身后纠缠而来的那些尸体,脚尖点地纵身而起,以双手持剑高举过顶,剑身上电光闪烁,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向着那只水猴子当头便劈,显然是一副情急拼命的架势了。 然而就在此时,就见那只水猴子那无脸的头颅蓦地一缩,脖颈处居然只剩下了方泊雅静的小脑袋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天游子脑中一清,这才忽然间想起,此时方泊雅静已经被水猴子包裹在了自己的身体之内,自己这一剑劈下,不相当于直接将方泊雅静给杀了? 他百忙中将桃木长剑用力一偏,剑锋紧贴着水猴子的肩头削了下去。他此时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这全力一击又不得不全力收回,他只觉得胸口如遭重击,一阵烦恶,几乎便要吐出血来。与此同时他身体一抖,一股清风过处,身子落地的同时,五雷神将的一缕元神已经离体。 所幸此时身后的那些尸体似乎收到了水猴子发出的信息,已经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追击。只见那只水猴子的脑袋忽然间又钻了出来,两下一分,转眼间又变成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躲在方泊雅静的脑袋后边鬼鬼祟祟地望着自己,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咦?那道士,看起来你好像很在乎她啊!你们出家人不是清心寡欲吗?” 天游子努力镇定着自己的心神,一边暗自着急方泊雅静为什么不趁机使蛊,一边尽量平静地说道:“你不过是一个贪食生魂的尸煞而已,懂什么人世情爱?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开她,如若不然,贫道就算拼了性命,也会让你万劫不复!” 水猴子嘴里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声音中竟是充满了落寞和凄凉之意:“人世情爱?人世间也有真正的情爱吗?那为什么当年我姐妹二人那么痴情于他,甘心抛下慈爱的父母、千金小姐的身份,跟随着他餐风露宿,受尽人间甘苦,到头来却落得个如花美眷无情弃,葬身古洞烟波里?!” 不等天游子回答,它忽然发出一阵疯狂而凄厉的惨笑:“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臭男人!得不到时痴情无比,一旦得到了就弃若敝履!好啊!如果你真的那么在乎她,那你能不能把身上所有的法器符箓全都扔掉,然后走过来让我咬上一口?你肯,我马上就放了她!” 第四十六章 狐仙洞探秘(7)化鬼成神 此时的方泊雅静已是几近昏迷,看着她那张逐渐蒙上了一层青黑色的面颊,天游子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内心那种滴血般的刺痛让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不过他始终是道心清明之人,就算在这样一种危急时刻也仍旧能够保持相对的清醒。他信手一挥,又是一张蓝色的符箓平平飞出。那水猴子似乎也知道天游子的意思,所以看到符箓飞来竟然是不躲不闪,任由它轻飘飘地落在自己肩头。 天游子也不废话,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符约!” 原来这人世之间既然有人鬼混杂,自然就有如天游子这般游走阴阳维持人鬼秩序的道者。那么这些道者既然要经常和孤魂野鬼甚至是凶鬼厉鬼打交道,自然也有时候会存在一些互相利用的关系。道者借助鬼物的力量来对付鬼物,而鬼物在达成道者一定的目标之后,也会从道者那里获得相应的报酬。这报酬或许是祭品冥钱,也或许是一个生前未曾完成的心愿,更多的则是一些因冤死枉死所以不能再入轮回的冤魂,借此从道者那里获取一张冥界的通关符文,或是得高僧作法超度,直接进入轮回脱离那种怨念难消的痛苦。 总而言之,这世上有一种人是可以和鬼物达成交易的,而既然是交易,自然就会有契约。当然我们人世间那种普通的契约是没有什么约束力的,于是就诞生了这么一种符约。符纸可以通灵,可以流通人鬼两界,一旦签订之后,那就对人和鬼都有了约束力。当然这里边还有更高级的血契和灵魂印记之类的高等契约存在,不过那种契约属于终生性质的,对于天游子和水猴子之间这种一次性的临时交易并不适用,所以天游子才会这么做。 那水猴子好像还有些犹疑,说话的语气倒不像刚才那么激烈:“怎么?你还真的肯为了她做这样的牺牲?我咬你一口的后果你应该很清楚!” 天游子有点不耐烦:“少废话!” 水猴子的眼神有些复杂,不过它也不再犹豫,伸出一只手‘砰’的一声重重地拍在肩头的那张符纸上,一阵淡淡的青烟冒起,那张符纸转眼间已经烧得一干二净,竟连一点纸灰都没有留下。 这符约一烧,也就等于在阴间给他们这一人一鬼备上了案,就算是再怎么凶厉的猛鬼也不会冒着被鬼使锁魂的危险来擅自毁约。急于救出方泊雅静的天游子没有一丝的犹豫,他伸手脱下八卦道衣,解下背囊,将手中的桃木剑也放在一边,径直大步上前挽起袖子往水猴子嘴边一伸,面色淡然:“动口吧!” 半昏迷状态的方泊雅静似乎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此时突然间用力挣扎起来,嘴里含含混混地叫着:“天居大哥,不要啊!” 天游子低头看看方泊雅静的小脸,眼底忽然露出了如水的柔情,他将胳膊伸在水猴子那张利齿横生的大嘴前一动不动,嘴里的声音中充满了款款深情:“雅静,别怕,大哥马上就救你出来了!” 方泊雅静小脑袋后边,水猴子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长长的毛发忽然间片片脱落,周身骨骼咯咯作响,四只眼睛里同时流下了四行殷红的血泪。它并没有真的下嘴,却不期然地松开了身体将方泊雅静送到了天游子的怀里。 天游子这时候倒有点不知所措了,不过他也顾不得多问,连忙抱着方泊雅静后退几步,仔细审视了一番,发现她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真正的伤害,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候,就见那只水猴子身上冒出了一阵阵散发着浓重腥臭味道的黑气,等黑气消散之后,它周身那白色的长毛大片大片地脱落,头上的那些绿色水草也在快速地变黑,过了不大一会儿,两个手拉着手的绝色美女已经出现在了天游子面前,只不过因为她俩拥有实体肉身,浑身上下不着寸缕,面对着天游子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羞赧的表情。 天游子来不及多想,连忙从自己的包裹中取出一件换洗衣服,又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给水猴子扔了过去。此时的天游子内心也是颇为喜悦,因为他知道,那只连体水猴子之所以会有如今这样的变化,正是因为它目睹自己对方泊雅静的一片痴情之后,终于消解了心中那股不知道积存了多少年的怨念,在极短的时间里突破了鬼与仙的瓶颈,成为了两位真正的水属性阴神。也就是说,只要它还呆在这里,那么以它的正神之力,不需要借助其他外力就已经能够压制住那口树形棺椁里边的邪物,不用再担心它破棺而出,为害一方了。 到了这种时候,天游子和水猴子,应该说是两位阴神之间已经没有了敌意,两位阴神披好衣服款款上前在方泊雅静额头轻轻一点,方泊雅静嘤咛一声,随即悠悠醒转。 其中一位女子直视着方泊雅静的眼睛幽幽说道:“妹妹,你好福气!你身边这位道长情深意重,你......你好好珍惜他吧!” 方泊雅静虽然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但她对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却似乎有所感应,她俏脸一红,轻轻地从天游子怀中挣脱开来,满面娇羞地点点头,眼波流转间,望向天游子的眼神里满是柔情。 一旦面对着清醒过来的方泊雅静,天游子倒是显得不自然起来。他故意避开对方的目光,向两位阴神稽首问道:“两位,贫道此来,只是因为听说此处凶险至极,常有无知村民误入此地而丧命,所以才想来此破邪降妖。却不知此地的所谓宝藏传闻是否属实?若是没有什么妨碍,还请告知一二,贫道也好斟酌行事,想办法消除诱惑,或许能拯救不少无辜生灵。” 其中一位女子叹息一声,幽幽说道:“人世间‘贪’之一字,不知道造成过多少的人间悲剧,又何曾有人能够破解这一迷局?不过道长既有此心,想必也是此地村民的救星到了吧!其实呢,这里的宝藏说有便有,说无也无。为什么这么说呢?据我所知,在这古洞深处隐藏着一位上古狐仙,她手里好像有一部有关妖仙修炼的符文。不过一来这位狐仙前辈难以见到,二来对于人类来说,那部符文也没有什么用处。再说就算有人侥幸见到了那位狐仙前辈,试问这世间又有什么人能够从她手里抢到东西?!至于传说中的财宝嘛,如果你们了解以前大明朝的一些掌故就应该能够明白。你们听说过刘六、刘七吗?据说那两人和这里的狐仙前辈有些渊源,那些财宝就是他们所藏,请那位狐仙前辈代为守护的。” 天游子点点头,若有所悟。原来这刘六和刘七祖籍河北文安,是明中叶时爆发于北直隶(今河北地区)的一次农民起义的两位起义军领袖,那时候明朝皇室和勋贵大量夺占农民土地,农民深受政府马政之害,以及捕盗御史们的滥捕滥杀,造成社会矛盾非常尖锐。正德五年(1510)十月,文安人刘六、刘七在霸州发动起义,数千农民响应。次年,起义军由河北攻入山东,以后又由山东回攻京畿。起义军纪律严明,不妄杀平民,使起义军迅速达数万人。起义军分兵两路,一路由刘六、刘七、齐彦名率领,另一路由杨虎、刘惠、赵鐩、邢老虎等率领。两路义军时分时合,互相倚重。明廷命太监谷大用总督军务,调京师及宣府、大同、延绥等地军队前往镇压。正德七年,杨虎一路起义军被击溃,刘六、刘七孤军奋战,率部走湖广,在黄州兵败,刘六船翻身亡。七月,刘七与义军余部全军覆没于江苏狼山,起义失败。这段历史早已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之中,鲜有人知,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样一段秘闻。很可能这里的宝藏,就是刘六、刘七率众起义初期,从官府以及富商那里劫掠而来,因为行军打仗过于动荡,所以才会将其藏在这里。这一点倒是和石老汉嘴里所讲的当地传说并不一致,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以讹传讹所以有所偏颇吧。 说完了这些,只见其中一位女子阴神挥挥手,剩下的那些尸体自动地往两旁分开,露出那口树形棺椁下方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现在妾身已经相信,凭你们俩的人品,应该不是为了觊觎此地的宝藏而来。下边应该是你们的同伴吧?他们的处境还很危险,你们赶紧去吧!” 两人也知道这不是客气的时候,当即向两位阴神点头为礼,转身便走。 就听那两位阴神在身后低声叮嘱:“下去之后将洞口封死,这里自会重新形成水塘,我们还要在此继续守护呢!那里边另有出路,记住!贪念不起,祸端不生!后边的路并不好走!” 两人回头摆手,随后弯腰钻入洞口,身后两位女子的歌声又隐隐约约地传来,婉约而又凄清,却少了以前的那种刻骨的幽怨。脚下的路蜿蜒向下,渐行渐远,身后的歌声也渐渐消失不见了。 第四十七章 狐仙洞探秘(8)多了一个人 对于刚才的那一番遭遇,天游子和方泊雅静两人都是颇多感慨。虽说经历了无数的惊险最终才能死里逃生,但两个人的收获却委实不小,对于一对青年男女来说,还有什么能比一份生死不渝的爱情更为重要?更何况,能够安然无恙地从‘阴河千尸镇棺局’之中闯过来,那可真的称得上是侥天之幸的一件事。 两个人一边摸索前行,一边低声讨论着刚才的经历,从天游子口中方泊雅静这才真正明白了前边那阵局的厉害之处:这种阵局的歹毒之处在于,这尸潭千尸加上作为阵眼的连体水猴子,本来就已经是难敌之物,而且作为闯阵者,就算你有能力也不能杀死那只水猴子,因为水猴子一死则阵眼必破,而阵眼一破,那被千尸所镇之棺中比这只水猴子加上数千具更为难缠的邪物必将会破棺而出。也就是说,你破阵的结果就是为自己招来更大的危险和麻烦,但是你不破阵,那就只有原路退走。可以说这本是一个死局,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在阴差阳错之下恰好戳中了那只连体水猴子的软肋,不但成功穿阵而来,而且还成就了两位鬼仙阴神,更重要的是他们俩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被水猴子有意捅破,也等于是让他俩相互做出了表白。 不过这样一来,两个人反而比以前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天游子再也不敢自自然然地去牵着方泊雅静的小手,而方泊雅静更不好意思再去拉住天游子的手臂。好在一来眼前也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时间和环境,二来有刚才那番经历谈谈讲讲,所以也不至于感觉过于尴尬。 两个人沿着石洞一路下行,感觉上大约下降了二三十米的样子吧,前边忽然传来了一阵轰鸣的水声,一阵潮湿的水汽随之迎面扑来。难道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居然也会有地下暗河的存在? 方泊雅静忽然有点激动地一把抓住了天游子的胳膊,好像一下子忘记了刚才的羞涩,声音急切地说道:“天居大哥,小静!小静就在这附近!” 两人紧走几步,转了一个弯之后,前方豁然开朗,洞口处好像是一道升起了一半的千斤石闸,石闸之外水声震耳,一条水流湍急的地下河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洞前河岸上,几个人影或坐或立,陈半夜和方泊静的声音几乎是同时传来:“臭句号(姐姐),是你吗?!” 两个人又惊又喜,急忙扑上前去。眼前的陈半夜浑身水湿并且隐有血迹,虽然见到天游子之后面露喜色,却仍旧很坚决地抬手制止了他们冲上前来的脚步:“先别过来!” 两人一愣,却听一旁又同时传来两个小静的声音:“臭流氓,你干什么?!为什么不让姐姐过来?!” 这一下不用陈半夜再说话,天游子和方泊雅静也已经意识到了不对。方泊雅静关心妹妹,自然更是着急:“小静,你......你怎么了?那边那个是谁?!” 两个方泊静的声音显得同样的气急败坏:“我也不知道啊!姐姐快来!我身边这个小静是假的!别人看不出来,你一定看得出来的!” 这一下异变横生,就连天游子也禁不住有些发懵:怎么回事?两队人分开的时间并不长,怎么会突然有两个方泊静出现?这个地方的诡异好像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之外。 天游子一把拉住想要冲上前去的方泊雅静,努力稳住心神,将陈半夜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臭狗屎,你搞什么幺蛾子?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让你们去树林里钉棺材钉,你们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突然间就跑到这里来了?” 陈半夜双手一摊,苦笑一声道:“他娘的,这件事邪门得很,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该咋说。不过总而言之,咱们好像都他妈上了石老头的当了!” 天游子吃了一惊。 说实话,这要是放在进洞之前,像陈半夜说的这种话恐怕打死他他都不会相信。那石老汉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根本没见过世面的山村老头,木讷憨厚,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有什么心机和本事的样子,而且他也不是没见识过自己这几个人的本领,他怎么敢、又怎么能成功地骗过自己和陈半夜这两个江湖老手? 但是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诡异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那些看似毫无规律的巧合、他们俩进洞之前在洞口处闪过的那个人影,突然间都一一在他脑海中闪过:当时他正发愁于怎么破坏外边‘千鬼聚灵惑神阵’的阵眼,然后突然间就发现阵眼处本应存在的那棵枫树已经被人给掘倒了,就连那下边所养的尸煞——青眼魅尸也不见了踪影;然后,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并且曾经多次合作早已默契十足的陈半夜竟然一声不响地突然失踪,而且下一刻方泊雅静已经感受到妹妹的气息进入了狐仙洞——以天游子进洞之后所遭遇的凶险而言,这陈半夜进洞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以天游子对陈半夜的了解,他应该对付不了外面的‘阴河千尸镇棺局’!再联想到洞口那个一闪即逝的神秘人影,天游子忽然间恍然大悟又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那石老汉根本不是第一次进入狐仙洞,他必然是使用了某种手段,带着陈半夜从另外一条通道进入了这里,而且,他在这里还埋伏着帮手,或许洞口处那个一闪而逝的神秘人影就是他的同伙!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问了一句:“你们是从‘千鬼聚灵惑神阵’的阵眼,也就是‘青眼魅尸’的养尸棺那里进来的?!” 陈半夜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突然间伸手在天游子肩膀上大力一拍,怪叫了一声:“臭句号,还是你厉害啊!不愧是‘道家祖庭’龙虎门的传人啊!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从那里进来的?!” 他说话时故意在‘道家祖庭’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而且还向身后努着嘴眨了眨眼。天游子心下恍然,这小子这是狐假虎威,想要先声夺人,他这几句话,显然是说给后边的人听的。 两个人自小一起长大,做起事来默契十足,此时自然顺口搭音:“贫道熟读道家秘藏《青丝卷》,像这样一些邪魔伎俩又怎么能瞒得过我的眼睛?我不但知道你们从什么地方进来,还知道那石老汉父子本就是一对职业盗墓人,并且他还在这里边埋伏了帮手!我说的对不对?而且最重要的是,贫道还知道那个假小静是什么东西所化——它就是那只失踪了的‘青眼魅尸’!” 这几句话真可谓是石破天惊,就连陈半夜也不由得看着他发起愣来。与此同时,陈半夜身后一个黑影蓦地纵身而起,‘噗通’一声跳入暗河,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游子一句话惊走了‘青眼魅尸’,真正的方泊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忙跑过来一头扑到姐姐怀里,哭哭啼啼地叫道:“姐姐!陈半夜那臭流氓欺负我!”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游子和方泊雅静都不约而同地吓了一跳,望向陈半夜的眼神里既是惊讶又有些啼笑皆非:这陈半夜可真称得上是一个没心没肺到了极点的奇葩了,在这种危机四伏充满了诡异的环境中,他居然还有心思对方泊静这样一位刁蛮丫头动手动脚?!看方泊静那委屈的样子,还不知道这小子怎么非礼人家哪! 然而陈半夜此时却涨红了脸,显见得也是满肚子委屈,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口。对于这对欢喜冤家,天游子和方泊雅静两人其实也是乐观其成的,而且他们也知道,凭方泊静的性格,说她欺负陈半夜嘛,或许还有人相信,说陈半夜欺负她,那几乎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他们想来,最多也就是这俩宝货在某种情况下一时情动,陈半夜没控制住自己的手脚罢了,这对于一对准情侣来说,又算得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过,既然人家姑娘诉苦,那天游子为了息事宁人,自然也得有所表示。他故意推了陈半夜胸口一下,虎着脸说道:“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一个大男人,在这种地方不但不想办法保护小静,还让她受这么大委屈,该当何罪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们的政策你是知道的,还不从实招来!” 说着话还偷偷向他挤挤眼睛,那意思是说:“快说两句好话,免得皮肉受苦!” 那陈半夜长得人高马大,皮糙肉厚的,没想到就是天游子这么轻轻一推,他居然一下子面色发白,捂着胸口倒吸了一口冷气,显然是身上有伤。 天游子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没想到却被陈半夜一把给推开了:“去去去!你个重色轻友的狗东西!猫哭耗子假慈悲!放心吧,老子死不了!” 说完自己在胸口轻轻揉了两下,然后一脸茫然地说道:“其实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呢,也真是冤枉。怪只怪我们被石老头那老骗子给骗进洞来之后不久,正走着呢,就发现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第四十八章 狐仙洞探秘(9)盗洞鬼影 原来,那天晚上陈半夜带着方泊静和石老头出发去往槐树上钉棺材钉的时候,那过程竟是出乎意料之外地顺利。虽然当时陈半夜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异常,但事后他却发现,在那个迷雾重重的环境当中,原本显得呆头呆脑的石老汉竟然像是突然间变得轻车熟路而且行动迅速而敏捷,在他有意无意的指引之下,他们甚至比天游子更快的用完了手中的棺材钉。 本来陈半夜还想在原地等候天游子的到来,但是石老汉却忽然转身往回走去。陈半夜叫虽然也了他几声,但他却一直不肯回头,就好像突然间中邪了一样。 陈半夜怕他出事,加上他也觉得反正天游子就在附近,声息可闻,不可能出现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于是在无奈之下,只好带着方泊静骂骂咧咧地随后赶了过去。 等到他追上石老汉的时候,就发现老头背对着他默默地蹲在那个放有养尸棺的树坑边上,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陈半夜心中烦躁,上前一步正要去拍石老汉的肩膀,没想到就在这时,那石老汉忽然身体前倾,‘咕咚’一声一个倒栽葱就跌进了坑底。 陈半夜吓了一跳,心说这石老汉身体虽然硬朗,但毕竟年纪大了,这要是摔出个好歹可就麻烦了。当下也顾不得多想,连忙也纵身跳了下去,伸出手想把他给扶起来。然而让他说什么也想不到的是,这时候从那口养尸棺下边忽然探出了一只手,一把抓住石老汉的脚脖子就往下拖。石老头一声惊叫,还没来得及反应呢,下半身已经被拖到了棺材底下。 这一下变故陡生,陈半夜不假思索地一把抓住石老头的胳膊,想要把他给拉上来——这棺材底下突然间伸出一只手想把一个大活人给拉下去,那还能是什么好事?当然是先把人给抢回来再说了。 不能说陈半夜的反应不快,也不能说他做得不对,只不过让他没料到的是下边的那只手力气极大,加上土坑里到处都是松土,根本无处着力,所以就凭陈半夜的体格竟然根本抵挡不住那股巨大的拉力——石老汉的身体还是快速地往下坠落着。 这时候土坑上的方泊静也沉不住气了,她脆生生地骂了陈半夜一句‘笨蛋’,然后也义无反顾大义凛然地跳了下来。她当然是想下来帮忙,而且也确实帮了,不过是帮的倒忙——随着她老人家双脚落地,树坑底部突然间就塌出了一个大洞,三个人连同那口养尸石棺一起‘轰隆’一声,掉了下去。 听到陈半夜这么说话,刚才还一副受惊小女子可怜兮兮的样子的方泊静忽然暴走,她猛地从姐姐怀中挣脱开来,三步连环,不声不响地照着陈半夜胸口就是一记漂亮的回旋踢。那动作,那风姿,简直就是一位专业的跆拳道运动员啊!陈半夜猝不及防之下顿时中招,嘴里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一个屁墩就坐在了地上。 方泊静不依不饶,还要上前动手,方泊雅静连忙上前拉住。却听方泊静愤愤然大叫道:“你个臭流氓!什么叫姑奶奶帮倒忙?!明明是你个笨蛋没本事,连一个糟老头都拉不住,要不然姑奶奶这么娇柔的一个大姑娘,犯得着往棺材坑里边跳吗?!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话一说,旁边的几个人脸上顿时挂满了黑线,就见陈半夜一边‘哎哟哎哟’地艰难爬起,一边小声嘟囔:“娇柔?!天地良心啊!这天底下有这样的娇柔法吗?” 方泊静一听,又要上前动手,这下子连方泊雅静也看不下去了,连忙沉下脸呵斥道:“小静!你闹够了吧?陈大哥身上还有伤呢!再说这是什么时候?看不出陈大哥是让着你呢?” 一旁天游子也连忙打圆场:“夜哥,你少说两句吧!怎么能那么说小静姑娘呢?这么大人了,说话嘴里都没个把门的!” 陈半夜知道自己这为姑奶奶不好惹,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我错了!应该说小静姑娘帮忙帮的好!帮的妙!帮的呱呱叫!这总行了吧?!唉!圣人说得好啊!世间唯小人与女子为” 天游子连忙打断:“行了行了!你别那么多废话!说正事!” 陈半夜对着凶巴巴看着他运气的方泊静伸了伸舌头,缩缩脖子,这才继续说下去。 当时的局面十分混乱,三个人随着大量的泥土足足坠落了四五米深的样子,等到定下神来一看,却发现已经身处于一条明显是由相当专业的盗墓贼所挖成的盗洞之中。好在他们正好落在这条盗洞的竖井之外的横向盗洞口处,虽然那口巨大的养尸棺也随着大量的泥土一块掉了下来,却因为竖井井壁的阻挡,并没有伤到人。只不过竖井已经被石棺和泥土给塞得严严实实,想要再回去,却已经是难如登天了——那样结实的一口石棺,想要弄破它谈何容易?更何况眼前的局势也容不得他们再回头,因为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陈半夜忽然发现,那石老汉正被一个人拖着脚脖子往盗洞深处飞快地钻了进去! 陈半夜虽然也盗墓多年,却一直没有大多数盗墓贼那种冷血无情的作风,遇到这种事不是置之不理,而是先想到要去救人。他回头向满头满脸都是土的方泊静大叫一声:“跟着我!快追!”当先就紧跟着往盗洞中钻了进去。 到了这种时候,方泊静就算是有满肚子委屈又能怎么办?也只好暂时放下柔弱大姑娘的身段,一边乱七八糟地咒骂着陈半夜一边紧跟其后,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盗洞中空间狭窄,又没有任何光线,几个人只能是凭着感觉往前行进。正爬着呢,就听前边黑暗中突然传来石老汉的一声惊叫,紧跟其后的陈半夜忽然间就觉得身下的盗洞往下的倾斜度大增且变得光滑无比,他两手四下乱抓却无处着力,于是不由得也发出一声惊叫,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快速往下滑去。 陈半夜心里一凉,心说坏了。要知道像这种传说中的密藏之中大多机关密布,在这种急速的下滑中,不用碰到什么太厉害的机关,就只是一块迎面而来的石头,或者是一个那种带有倒刺的陷坑,就足以要了他们的性命。 好在他所想象的这些东西都没有出现,他们顺着斜坡往下滑行了不久之后,身子下边突然悬空,紧接着就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边跌了个头晕眼花。 还没等陈半夜回过神来呢,就听头顶上传来一声尖叫,一阵香风自上而下当头扑来,方泊静那堪称软玉温香的身体就直接把他砸了个仰面朝天。不过可惜的是他并没有福气去享受那种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惬意,倒是被这一般人求之不得的美人投怀给砸得差点背过气去。 连摔带吓之下,那方泊静似乎也被这种混乱的局面给搞懵了,这时候竟然就这么实实在在地趴在陈半夜身上久久不曾起身,一张小嘴还随着脑袋无意识的摇晃不停地在他嘴唇上蹭来蹭去。 陈半夜心里那个无助啊!他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终于鼓足了勇气,尽量用一种和缓的语气低声问了一句:“我说姑奶奶,你老人家趴在我身上是不是很享受啊?能不能先麻烦你老起来一下?咱这可不是洞房!” 要么说这陈半夜就是属于那种嘴贱到没事找抽型的呢,那方泊静一听这话,顿时回过神来,她二话不说,一只手在陈半夜胸口上一撑,在翻身而起的同时一甩手就是一巴掌,黑暗中就听‘啪’的一声脆响,这一个耳光就干干脆脆毫不犹豫地甩在了他的腮帮子上:“臭流氓!不要脸!” 说实话这时候陈半夜心里是真的有点恼,不过眼下情势不明,深知地下凶险的他可没什么心思去跟方泊静理论。说起来颇为幸运的是,虽说事出突然,但是陈半夜身上的包裹倒是安然无恙。他没有去理犹自愤愤然的方泊静,自顾自爬起身来,从背囊中摸出一只在那个年代还颇为稀罕的手电筒一下子打开。 陈半夜倒斗经验丰富,手电筒一开,马上便快速地往四周扫射了一圈,却发现这里的空间并不算太大,地上铺满了一些白乎乎的东西,而在他和方泊静之外,附近竟然还有三个人影。 这是怎么回事?算起来他们三个之外,加上那个偷袭石老汉的人影也应该只有四个人才对,怎么这里会有五个人?!手电筒的光线虽强,但照射面积却有限,在他们三个之外的另两个人影只是一个闪身,就又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陈半夜暗骂一声,连忙把手电灭掉。此时敌我情况不明,他这里亮着手电,无疑便是一个最显眼的活靶子。 果然,就在他刚把手电灭掉的一刹那间,身体左侧突然间就袭来一股恶风。陈半夜反应极快,不假思索地侧身一躲,脚下一勾,在那个人影擦身而过的一刹那屈肘后撞,随着一声沉闷的低叫,随即传来一声肉体倒地的声音。 这一下陈半夜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心说你奶奶的,管你是谁,只要你还是个人,老子就不怕! 第四十九章 狐仙洞探秘(10)幻境迷情 黑暗中情势不明,陈半夜也明确地知道自己仓促之下的这一次反击并不足以给偷袭之人以摧毁性的打击,趁着那人还没爬起来,他一回手拉住方泊静低头疾蹿,跑到一个角落里蜷缩起来。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方泊静似乎沉默得出奇,不但一声不吭,而且那只小手还触手冰凉,有一种特别腻滑的感觉。 陈半夜也没多想,他想当然地以为这刁蛮小妮子一定是吓坏了,所以手脚冰凉而且在出汗。周围的黑暗中一片寂静,就连每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几乎都清晰可闻。他知道事不宜迟,必须尽快做出反应,当下将手电筒收起,偷偷准备好了一支用塑料薄膜裹着的松油火把,然后取出火折子一晃,猛地点了起来。 这火把一点,周围的一切顿时一览无余。方泊静一声尖叫,一下子就趴在了陈半夜的背上。刚才在手电光的照射下,这里本是一座不规则的地下石窟,按理说这种地方的地面上应该满是泥土或是碎石,但眼前的一切却完全违背了这一规律:他们刚开始时所看到的那些白乎乎的东西,竟然是一片松软洁净白色地毯。陈半夜常年盗墓,眼里自然不凡,他一眼便已经看出,这块地毯价值不菲,应该是那种非常纯正的波斯地毯!而刚才四周那刀砍斧削一般的石壁也不见了,居然是满墙精美绝伦的壁画!只是一转眼间,这里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简直就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地下宫殿一般。 火光照耀之下,一种极细的白色粉末漂浮其中,发出一种淡蓝色的幽光,而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贴着宫殿壁画分别站着两个人,或者说三个人形生物?其中一个当然是满面土色的石老汉,另外一个则是一位面孔苍白眼神呆滞的年轻汉子,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跟石老汉一样,属于附近的当地村民,而且看他的眉目相貌,倒是跟石老汉有八分相似。 在这座宫殿的一角,一座紫檀木的雕花屏风后边放了一张红绡遮蔽的雕花大床,屏风前边则是一张做工同样精致、古色古香的茶几还有两个圆凳。茶几上摆放着一套青花茶具,热气袅袅,散发着淡淡的茶香。一个女婢打扮的少女眉目如画,低眉敛目地在茶几旁悄然肃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手边的一只青铜香炉。 这是怎么回事?正诧异间,却见刚才还满脸惊惧的石老汉突然间激动起来,一挺身就往对面的那个年轻汉子扑了过去,嘴里还语无伦次地大叫:“石锁!你果然还活着呢!老天开眼啊!没让我们家绝后!” 不过那年轻汉子倒是平静得很,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木然地看着扑过来的石老汉,脸上根本就没有一点表情,只是任由石老汉抓着自己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 那石老汉还想再说,突见那位在茶几旁肃立的婢女柳眉一竖低声喝道:“噤声!这里是小姐闺房,你一个乡村鄙夫能让你进来就不错了,怎么还在这大呼小叫?!当心让老爷听见,皱皱眉头就看了你的脑袋!” 一个小小的婢女,言谈举止间竟是充满了威势,石老汉神情一僵,不敢说话,竟然就这么乖乖地退到了一边。 眼前的一幕充满了诡异,其变化之快,落差之大,就连见惯了诡谲之事的陈半夜也不禁目瞪口呆,一时间脑子短路,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不及此,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身后突然贴上了一个微凉柔软的躯体,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随之在他耳边幽幽响起:“夜哥,你还在这发什么愣啊?夜凉如水,又道是良宵苦短,咱们还是品一品香茗,早点安歇了吧!啊?” 陈半夜愣愣地看着一只白嫩的小臂从自己脖颈后环了过来,淡淡的幽香直入鼻翼,像陈半夜这样一个绝对的粗人,此时脑子里居然也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宋代大文豪苏东坡的一首词《洞仙歌》: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敧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这首词是当年苏东坡专门写来咏夏夜纳凉之后蜀花蕊夫人的。后蜀末主孟昶生活奢靡,沉湎女色,花蕊夫人更是冠绝群芳,艳丽无比,凭其“花蕊夫人”的别号也可以想见。花蕊夫人“冰肌玉骨”,在清凉的夏夜里,在银白色的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如此清雅脱俗,明丽照人。夜寂静,人无眠,携手绕户,疏星耿耿,时间在悄悄流逝,季节在暗中更换。眼前此情此景,香艳静谧,清茶一盏,美人在怀,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人生至此,却又夫复何求? 随着那如兰口气钻入鼻孔,陈半夜只觉得一缕热气不期然冲入脑海,脑中一晕,已经完全迷失在了身后这位突然间拥有了刻骨温柔的方泊静怀里。 方泊静浅笑如花,轻轻绕到陈半夜前边,俯身低头,在陈半夜唇上浅浅一啄,然后顺手一拉,陈半夜早已沉迷,毫不反抗地任由她拉着自己款款走到茶几前。 那婢女对着他俩中规中矩地敛衽一礼,非常熟练地翻开茶杯,一盏碧中透绿的的清茶随即递到了他们面前。方泊静嫣然一笑,十指兰花俏生生端起茶杯向陈半夜微微示意:“夜哥,你夜行辛苦,先喝一杯茶暖暖身子吧!” 陈半夜看着对面方泊静那晕生双颊的娇羞模样,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根本就不想去考虑其他的事情。什么狐仙洞,什么‘千鬼聚灵惑神阵’,什么养尸棺,什么青眼魅尸,全都统统见鬼去吧!美人如花,如此良宵,就算是有哪怕是一星半点的他念,岂不是都糟蹋了这无边风月? 然而就在此时,陈半夜无意间眼角余光一扫,却突然发现身边的那位婢女眼神中有一抹焦虑一闪而逝。他心中一动,出于职业的敏感伸手在腰间一摸,触手微凉之下,已经摸上了挂在腰间的那副摸金手甲。 一点清凉顺着指尖透臂而上,他忽然间有些疑惑:眼前这位方泊静改变得也有点太离谱了吧?这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啊!再说了,这里也不是方泊铺子,怎么还会有人叫她小姐?这都什么年代了?小姐的称谓也早就不流行了啊! 想到这儿,他忽然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用极快的速度将摸金手甲戴在手上,冲着眼前的方泊静大叫一声:“他奶奶的,青眼魅尸!” 话音刚落,突见那位被石老汉称作石锁的年轻汉子面色大变,原本苍白的面颊瞬间变青,嘴角还探出了两颗长长的獠牙。他双手一伸,十指指尖的指甲长可寸余,泛着乌油油的碧光,一纵身向着他迎面扑了过来! 陈半夜大叫一声,身体后仰,于间不容发间避过石锁的手爪,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顺势转身,犀利的手甲直接向对面那个方泊静的面门插了过去。 然而让他意料不到的是,对面的方泊静居然不躲不闪,反而一下子站起身,显得很是伤心地叫道:“夜哥!你......!” 陈半夜心里一惊,一时间难辨真假,只好把手一收,往一旁纵了开去,回头冲着那位婢女翻了个白眼:“你他妈倒是说话啊!” 却见那婢女忽然眼圈一红,然后又奇怪地笑了一笑,一个转身之间,陈半夜眼前竟然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方泊静!陈半夜嘴里大叫:“他奶奶的,真假美猴王啊!” 这婢女所化的方泊静忽然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陈半夜!你这个笨蛋!竟然当着姑奶奶的面跟别的女人亲热,看我等会不把你的耳朵给撕下来!” 随着方泊静的怒骂,周围的一切也瞬间发生了变化。这哪里还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地下宫殿?哪里还是那间充斥着温馨气息的小姐闺房?四周的墙壁壁立如削,地上的那张名贵无比的波斯地毯也变成了一地碎裂的白骨。茶几和石凳只不过是几块规整一些的岩石,而那张曾经让陈半夜无限遐想的红绡遮蔽的雕花大床,也只不过是一口巨大的石棺而已。 空气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腐败气味,随着脚下的移动,地面上的嶙峋白骨不断发出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寸寸断裂的同时,扬起一阵阵白色的烟尘。 听着方泊静那熟悉的骂声,陈半夜一时间觉得亲切无比,简直就跟仙乐纶音一般。他裂开大嘴笑着叫道:“对对对!这才是我的小静哪!刚才那娘们根本就是假的嘛!我的小静哪有那么虚伪!” 这边的方泊静显然是已经气急,她突然间不声不响地纵身而起,双脚齐出,直接踢向了另一个方泊静面门。 陈半夜大叫一声:“不要!”然而哪里还来得及?却见两个女子翻翻滚滚,已经纠缠在了一起,却哪里还能分得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第五十章 狐仙洞探秘(11)真假难辨 好在这种‘青眼魅尸’与其他种类的僵尸有一个最为显著的不同点,其他的各类僵尸无不凶横暴戾,遇到生人之后往往会爪撕口咬,以啃食血肉的方式来吸收阳气,就像刚才的石锁,他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并且化僵,只不过时间还短,并无太大的破坏力罢了;而这种‘青眼魅尸’则显得‘温柔’了许多,它们捕食从来不靠硬碰硬的物理性攻击,而是会用它自身所带的一种‘魅煞’来制造幻象,化成美女或是帅哥诱惑活人与其交媾,从而达到吸收元阳或是原因的目的。 这种僵尸的弱点就是其身体强度并不强,与普通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而且一般来说,它们所幻化的幻象跟自己生前的性别大都一致,也就是说眼前的这只‘青眼魅尸’生前就应该是一位女子。当然了,它生前的相貌到底是美是丑,那就难说了。也正是因为这类僵尸所具有的这种特性,所以才会被当做阵眼放置在‘千鬼聚灵惑神阵’这种以迷惑心神为主的阵法之中。而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那方泊静急怒交加之下与‘青眼魅尸’纠缠许久,竟然打了个平分秋色,还没带什么伤。 然而此时陈半夜这边却有些不妙。本来石锁所化的僵尸力量并不太强,就算是一只黑驴蹄子也能轻易将其制服,更何况他身上还有盗墓圣物摸金手甲和发丘天官印?只不过刚才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之后,石锁竟然被一个人给保护了起来。谁啊?当然就是他爹——石老汉。他横身挡在陈半夜和石锁之间,看样子是生怕陈半夜会以雷霆手段将石锁给杀了。 到了这个地步,陈半夜其实已经对石老汉父子隐隐起了疑心。一个孤陋寡闻的山村老汉,不但能在‘千鬼聚灵惑神阵’那种超级‘鬼打墙’中行动自如,而且面对眼前这种诡谲的处境,竟然还能够保持一种出奇的冷静,这本身就透着一股子不正常。更何况此时的石锁虽然还能够行动自如,但其形貌、举止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要说石老汉曾经在自己村里见过那祖孙三人所化白僵的模样,就算没见过,他也应该看得出石锁身上的巨大危险性。要说只是出于舔犊之情不舍得自己的儿子尸身被毁,这未免有些牵强——毕竟这不是在拍电影,就算父子情感再深,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也只能任凭别人处置了。除非,在进入盗洞之前石老汉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化僵的可能,并且他有把握在不毁坏尸身的情况下制住儿子。那么如果真是这样,他千方百计引诱自己这帮人来到这里又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带回儿子的尸体? 然而不管怎么说,目前的局势绝对不容许陈半夜有丝毫的犹豫:真假两个方泊静激斗正酣,而且‘青眼魅尸’本就以幻术见长,那方泊静的蛊术在短时间里很难对它起到作用。相应的,物理攻击性较差的它对方泊静造成的威胁也不会太大,眼前最危险的,反而是石锁,所以他必须尽快将其制住甚至是毁掉。 他回头看看方泊静那边,然后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就往石锁走去。然而,原本看起来老实木讷的石老汉却对着他弓腰抬手,目露凶光,摆出了一副攻击的姿态。而在他身后的石锁更是呲牙咧嘴,冲着他不停地咆哮。 陈半夜心中恼怒,他脚下不停,一边往前逼近一边说道:“石老头,老子不管你是不是隐藏了什么,但是你的儿子石锁现在已经变成了僵尸,石香村那三具僵尸的厉害你也见识过,如果你想活命,就他妈给老子滚一边去。老子不想伤你,不过你也别在这碍手碍脚!” 只见石老汉眼珠转了几转,忽然脸色一变,可怜兮兮地说道:“陈兄弟,老汉也知道石锁是活不过来了,不过老汉一大把年纪了,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能忍心看着他的身子被糟蹋?陈兄弟想要对付它我也拦不住,不过我想求你一件事。” 陈半夜很不耐烦:“说!” 石老汉哭丧着脸说道:“只要你不毁坏它的身体,不管你咋做老汉都不反对,你看行不行?” 说实话按照他们目前的情况来说,石老汉的要求是挺过分的。要知道僵尸之所以能够形成,大多是因为其生前死得心不甘情不愿,一股怨气难以挥发,导致其尸魄不能离体,所以才会成为一种没有思想只有噬血本能的生物。对于石锁这种形成不久的僵尸,想要杀死他其实也很简单:只需要将其咽喉洞穿,使其残存尸魄随一口郁结于胸的怨气离开身体也就行了。但是现在石老汉却要求不要伤害他的身体,那这难度可就大了。毕竟陈半夜只是一个盗墓者,并不是像天游子那种专业的道士,他可不懂得那些驱魂镇鬼的专业手法。 不过此时陈半夜恼归恼,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毕竟他身怀异宝,又不想在石老汉身上耽误太多的时间。于是他一边阴沉着脸答应,一边从石老汉身边走了过去。 石锁此时好像也感觉到了危险,还没等陈半夜过来呢,它已经咆哮着又一次猛扑过来。就算此时的石锁还只是一个低级僵尸,也不是一般人可以硬碰硬足以对付的。陈半夜这时候已经把左手的摸金手甲换成了天官印,他想要借助天官赐福的无上灵力一举将封锁在石锁躯体之内的残余尸魄彻底摧毁! 右手的摸金手甲在僵尸手爪上一拨一推,石锁手臂上冒起一阵青烟,惨叫一声往后便倒,陈半夜顺势欺身而上,左手天官印举起,便要往它额头上印去。 没想到就在这时,身后恶风起处,石老汉忽然像一头野兽一样嚎叫着扑了过来。陈半夜猝不及防,被他从身后一把给抱了个结实。这老头虽然看起来瘦弱,但力气却着实不算小,陈半夜一百七八十斤的身体被他这么一抱,竟然有点站立不定的感觉。 百忙中他吐气开声,沉腰坐马使个‘千斤坠’往下一蹲,总算稳住了身形。然而此时已经即将倒地的石锁却又直挺挺地站了起来,一只乌光发亮的手爪带着劲风就往他胸腹之间插了过来。 这一下腹背受敌,陈半夜彻底恼了。他腰间用力,一下子将石老汉甩在一边,然后匆忙间闪身躲避,却已经被石锁的手爪在胸口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那石老汉不等他回过神来,突然间在嘴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哨音,已经身化僵尸的石锁随即丢下他,转身往石老汉那边跑了过去。也不知道石老汉触动了什么机关,他身后的那块茶几状的巨石突然间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父子二人一先一后往下一跳,急骤的脚步声随即迅速远去。 陈半夜什么时候吃过这种哑巴亏?他只觉得胸中一股杀气迸发,再也顾不得去分辨两个方泊静谁真谁假,他强忍着胸口的疼痛,一纵身直接插进两个方泊静之间,一手一个,拉起来就跳进了那个即将关闭的洞口中。 与上边的石室不同,这条通道中湿润潮湿,脚下和两边石壁上都生满了光滑的苔藓,走起路来一步一滑,非常别扭。好在那两个方泊静这时候居然也不再相互纠缠,就这么一左一右地紧跟在他的身后,通道中除了前边隐隐传来的奔跑声之外,就只剩下了陈半夜愤怒而沉重的喘息声。 像石锁这种低级僵尸是并不太善于奔跑的,尤其是在这种逼仄狭窄的地方。所以三个人追了不大一会,就在前边出现了一点隐隐的光亮的同时,那对父子的身影也影影绰绰地出现了。 眼看着前脚后脚之间,前边的两个人影几乎已是触手可及,没想到前边的人影闪了一下,突然从出口处消失了。 这时候陈半夜可不敢再继续冒进了,那石老汉显然不是个什么善茬,而且好像还有操控僵尸的本事,自己现在已经受了伤,这要是被他藏在洞口外边来一个偷袭,那还真就有可能会在阴沟里翻船。于是三个人的脚步一顿,然后慢慢地往洞口处摸了过去。 洞口之外水汽袭人,而且还隐隐有水流声传来。在很多大型墓葬中,都会借助地下水来当做天然的屏障,甚至以流水作为催动机关永不枯竭的动力。所以陈半夜知道在这种地下密藏之中出现一些天然的地下活水并不稀奇。不过他也知道,往往在这种地方,会存在一些人力难以对抗的大型机关,其中所隐藏的风险实在是难以预料的。 他尽可能地放轻了脚步,慢慢地往洞口摸索前进。然而这次陈半夜作为一个盗墓老手可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同样的一种狼狈在这座狐仙洞中第二次出现在了他的身上:他脚下一滑,又是一个屁墩,而他身后的两个方泊静也没能幸免,全都一跤滑倒,怪叫着溜了下去。 陈半夜暗自咒骂,他这才知道为什么前边的那一人一尸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了。看来他们也并不是要埋伏偷袭,而是也从这里滑了下去。 第五十一章 狐仙洞探秘(12)容器 三个人越滑越快,怪叫连连中,不知道为什么陈半夜心里还突然间冒出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想法:自己身后的两个方泊静一真一假,里边可是有一位‘青眼魅尸’啊!它老人家可是住在这里的,为什么也会跟自己一样这么狼狈地滑了下来?难道说是自己想错了?那另一个方泊静并不是假的,而是被上边的某种东西或是力量‘砰’的一声给复制了一个出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嘿嘿嘿!一个温柔风骚,一个英姿飒爽,却是同样的貌美如花,这个这个......好像自己艳福不浅嘛! 想到这些,他在这种凶险难测的下滑过程中居然还能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没想到就在这时,身后几乎是同时传来两声怒喝:“臭流氓!你发什么神经!还不快想办法!” 陈半夜心中一苦,心说我的娘哎!看来这好事是不能想,这不,就这么一会功夫,俩方泊静全都变成一路货色了!这要是不赶紧把那个假的给找出来,后边可有自己的罪受了。 这刚想到受罪,果然受罪的事情就来了。身子下边的地面本来是一路下行,没想到最后竟然又有四五米的一段翘起了一个圆润的弧度,一男两女三个人的身体被自身的惯性给高高抛起,然后就是一次不知其深的自由落体。 要说陈半夜虽然倒霉,但其实运气也不算太差。在他自己的感觉中,这种腾云驾雾般的抛起和下落之间,其落差至少也应该有个七八米的样子,如果这下边有什么机关甚至只是一片坚实的平地,那他们这么落下来恐怕也得摔个半死不活。然而很幸运的是,大头冲下的陈半夜只觉得有一抹幽幽的水光急速逼近,然后就是满身的冰凉——下边是水。 这水并不深,也就三四米的样子。巨大的冲击力之下,他的脑袋竟然直接撞到了水底。虽说已经有了很大的缓冲,但他还是被磕得脑袋一晕,不由自主地就呛了一口水。一种辛辣的味道从喉咙里直入腹腔,那感觉,简直就像是电影里演的那些地下党员被反动派给灌了一肚子辣椒水一样。 陈半夜手脚并用,拼命划拉着往上浮起,谁知道刚刚露头,还没等喘口气擦擦脸上的眼泪鼻涕呢,头顶上又是一阵香风传来:这次更惨,上一次还是一个呢,这次是俩方泊静,一先一后,叠罗汉一样直接又把他给砸进了水底。 陈半夜心里那叫一个窝囊啊!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拉着两位美女再一次浮出水面,一面在心里发狠:“奶奶的,你个王八蛋石老汉!等老子抓住你的吧!他娘的不扒了你一身的老皮,老子就不姓陈!” 可惜的是,正所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女孩子凶悍了,这英雄也往往瞬间变成狗熊。就在陈半夜憋着气钻出水面,睁开一对凶光四射的牛眼四下打量的时候,突然间就觉得两个耳朵一起被一只滑腻腻的小手给揪住,而且是向相同的方向,按照顺时针拧了一圈,两个同样好听却刁蛮无比的声音同时在耳边炸响:“臭流氓!跟着你走就没啥好事!快说!现在该咋办?” 陈半夜惨叫一声,一肚子的英雄气概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脑袋不能动,两只手便下意识地往左右划拉。没想到这时候他手上还带着摸金手甲呢,只听水面下忽然传来两声隐隐的撕裂声,两个方泊静突然惊叫一声,同时往两边逃开,脸上都是又急又怒的表情:“臭流氓!你!......你干什么!” 陈半夜心里一惊,也已经意识到不好,急忙往左右看去,却见黑暗中两个方泊静上身衣服的前襟已经裂开,虽然都在极力遮掩,却依旧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的峰峦。 他知道闯祸,当然不敢细看,连忙避开视线往四周望去,却见这里的空间并不太大,除了上边一个月牙形的出口之外,竟然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就好像是一个容积巨大的容器一般。 这一下他心里就有点慌,他们所处的水面距离上边的出口大约还有一米半不到两米的样子,人在水中无处着力,如果这个容器的四壁上没有可供攀援的东西,那他们岂不是要被活活困死在这里?毕竟他们是人,可不是壁虎。 这时候方泊静也发现了不对,两个女孩子都是一样的动作,一边快速裹好衣服,尽量遮掩露出来的肌肤,一边非常默契地和陈半夜分别游到容器边缘仔细查看。 让陈半夜有些震惊的是,这个巨大的容器四壁居然完全是用一种非常稀有的暗红色石料制成,触手处坚硬中还透着一种隐隐的柔软,如果用力去按,在这石料之中似乎还有一根根骨骼一样的东西。这到底是什么玩意?此时陈半夜仍旧不敢离两个女孩子太近,他有意无意地向她们相反的方向游去的时候,却猛地发现从水面之下伸出了一条颜色略淡呈粉红色的条状物,而且还一直延伸到了上边那个月牙形出口的下方。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只觉得这东西的表面生满了一些倒刺一样的东西,细看起来倒有点像那种刺槐的枯枝。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是一条通往出口的阶梯?可是不对啊!这枯枝一样的东西粗大无比,而那些倒刺又过于细小且密集无比,根本也无处搭手。他正在那琢磨呢,身后方泊静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臭流氓!这里没什么其他出口,快想办法啊!咦?这是什么?” 还不等陈半夜反应过来,两个方泊静好像比赛一样一下子就转到了这根条状物和石壁之间,也不知道她们之中的哪一个碰到了什么地方,就见那根东西忽然间像活了一样,扭动着向水底缩了下去。陈半夜心里一阵发苦:“你们这一真一假两个姑奶奶,这不是坑人吗?你看到有什么机关按钮,倒是先说一声啊!照这么搞下去,老子非得被你们给还得翘了辫子不可!” 这也就是陈半夜,在这样的环境当中,面对一真一假两个方泊静,其中还有一个随时都准备要他命的‘青眼魅尸’,他居然还能保持这种乐观的心态,调侃的口气。 不过心态乐观归乐观,眼前的情势却真的是混乱无比:那根条状物完全缩进水面之后,竟然像一条死而复活的蛟龙一般在水底急速游动起来。虽然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直接的伤害,却将整个容器中的水搅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三个人被水流带动,不由自主地互相搂抱在一起以图稳定一下自己的身形。 然而他们这么做显然没什么用处,那股巨大的冲击力依然不停地将他们甩到四周的石壁上。两个方泊静同时将自己的脑袋钻到陈半夜的怀里躲避着时不时迎面而来的石墙,而就是在这种极度的混乱之中,陈半夜仍然能感觉到自己胸口的伤口处有一种隐隐的吸吮感。这种吸吮麻麻的,凉凉的,非常舒服,但陈半夜却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这是‘青眼魅尸’所化的某个方泊静在透过伤口吸食自己的阳气! 好在这种混乱并没有维持多久,容器中的水流在急速旋转的同时也在急剧下降,过了不大一会,这里边的水竟然完全消失不见,只剩下那根长满了尖刺的东西软塌塌地盘在容器底部,在它的身下,隐隐露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洞口。 一旦脚踏实地,陈半夜也顾不得这玩意是活的还是死的,立刻一把将怀里的两位美女推到了一边。他这一下可说是用处了全力,两个方泊静猝不及防,顿时被推得四仰八叉地倒在了那根条状物身上。这下可热闹了,那根东西身上可是生满了尖刺,两位美女尖叫一声,想伸手去撑吧,又触手生疼,不赶紧爬起来吧,后背刺痛不说,自己前边的衣服可全都敞开了,这对陈半夜来说,那可是满眼的活色生香啊! 陈半夜想去搀扶却又不知道该去扶哪个,就在两位美女那几乎能够杀人的目光中,他们忽然又觉得脚下震动,这个巨大的容器竟然慢慢地倾斜起来。 三个人立脚不定,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滚在了一起。这种时候,不但陈半夜没什么心思去享受什么软玉温香,就连方泊静也顾不得是不是被陈半夜这个臭流氓占什么便宜了。 容器的倾斜角度越来越大,到最后干脆直接倒了下来。透过那个月牙形的出口,前边宛然是一片生满了苔藓的乱石。三个人顾不得说话,彼此眼神一对,立刻就往出口冲去。 折腾到现在,陈半夜和方泊静虽说并没有遇到过什么足以致命的危险,但却已经是完全筋疲力尽了。他们只想尽快逃出这个诡异的容器,找一个地方躺下来好好休息休息。 可有些事情总是事与愿违,就在他们刚刚冲出容器的一刹那,一阵‘隆隆’的水声随即传来,陈半夜的目光往旁边一看,顿时叫苦不迭起来:不远处的一道石墙上缓缓升起了一面石闸,一股气势磅礴的水流冲出石闸,正向他们迎面扑来! 第五十二章 狐仙洞探秘(13)貔貅 这股水流来势极快,离老远就已经能够感受到一股带着水汽的劲风吹来。看这气势,如果被它给卷上,单凭那股巨大的冲击力就能把人给拍晕,更何况这里处处乱石,其危险性更是可想而知。 然而此时陈半夜他们所处的地方地势低洼,隐约就是一条地下河的河滩,显然无法避让。他眼角余光隐约看到前边不远处似乎有一带暗影,于是想也不想拉起两个方泊静撒腿就跑。可到了跟前他才发现,这一带暗影沿着河滩蜿蜒而去,却是紧贴着这个地下空间边缘的一道狭长的河堤。 说它是河堤呢,好像也不确切,因为这地方空间虽大,但算起来始终只是一个洞状空间,而且这所谓的河堤上方也并不宽,看样子也就只有两三米的样子吧。但是不管怎样,眼前唯一能够躲避水流冲击的地方只有那里。可是这河堤挺高的,大约有四米还要多点的样子。虽说陈半夜和方泊静都身怀武功,但这样的高度却也不是他们能够一跃而上的。 陈半夜来不及多说,往前一扑把手撑在河堤上急促地叫了一句:“快!踩我的肩膀爬上去!” 方泊静此时已经完全被一连串的变故给搞晕了,根本也没去想自己上去之后陈半夜该咋办,也或许是她潜意识里认为这陈半夜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吧?反正他总有办法。而那个一只演戏演得相当投入的青眼魅尸更加不会理会这个:他的死活跟它有什么关系?死了更好,自己说不定还能有个玩伴呢! 两个方泊静一先一后在陈半夜肩膀上借力跃起,用手一扒河堤上沿,一翻身就爬了上去。这时候那股水流距离陈半夜已经不足五十米远,陈半夜看着眼前这一道石墙一般的河堤,突然间莫名其妙地大喊了一声:“小静妹子!哥下辈子再娶你啊!” 其实陈半夜身上是带着绳子的,但那股水流的速度实在太快,他哪里还有时间扔绳子让上边的方泊静拉他上去?他本来是想自己这下子是死定了,所以才会这么大胆说这种话,没想到话音刚落,眼前突然间就出现了一条麻绳,石老汉那沙哑的声音随即传来:“抓住绳子!” 陈半夜又惊又喜,不假思索地一把抓住绳子,脚蹬石壁‘蹭蹭蹭’就往上爬,而上边的人也在快速地往上拉他。就在他踏上河堤的一刹那间,汹涌的水流已经紧贴着他的脚底冲了过去。 这一下死里逃生,陈半夜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边不远处,石锁正木愣愣地贴着石壁站着一动不动,在他身边地上坐着仍旧一脸戒备的石老汉,而在距离他四五步之外,两个方泊静一左一右地对面而坐,一旦脱离了危险,这一真一假两位美女立刻便恢复了敌对态势,只不过这俩美女显然有点心思不属,时不时会偷偷地瞟他一眼,眼神里好像还有点害羞的样子。 那陈半夜是个机灵鬼,他当然知道这肯定是因为自己刚才那心血来潮的一嗓子被听到了,到了这时,他才开始深深地为自己这种临死也要赚便宜的臭毛病后悔起来。 ‘青眼魅尸’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它拥有一对能够发出青光的眼睛。它的这对眼睛不但能够惑人心神制造幻觉,而且还具有读心的功能,所以它才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将方泊静模仿得惟妙惟肖。陈半夜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是很难一下子分清真假的,在找到天游子之前,只要它不主动离开或是现身,他恐怕也只能先把这颗定时炸弹带在身边。趁着这难得的间隙,他就想先解决掉石老汉的问题。 看到陈半夜的目光望向自己,石老汉瑟缩了一下,然后嗫嚅着说道:“陈兄弟,你也别这么看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其实并不是土生土长的石香村人,我来自湘西,年轻时为了追寻祖上流传下来的一个传说来到这里。后来因为探寻到了这座狐仙洞的踪迹,又一直无法进入,这才娶了石锁的娘在这里定居下来。其实当初我是和石锁一起进来的,但是石锁这孩子学艺不精着了‘青眼魅尸’的道儿。而我的‘赶尸术’又对付不了‘青眼魅尸’这种级别的僵尸,只好自己一个人逃了出去。但是我不甘心啊!因为这座狐仙洞里很可能就隐藏着我们祖上流传下来的秘密。所以见到你们之后我就动了心思。我是骗了你们是不假,但是对你们也确实没有恶意。你放心,如果这次咱们能找到宝藏,我什么财宝都不要,只要能解开祖上的谜团,然后将一样东西带回湘西老家就可以了。此外石锁是我唯一的儿子,他虽然已经化僵,但是我却能控制住他,所以我想把他带回家好好葬了,也算是给他娘留个念想,你看行吗?” 老头说得非常恳切,陈半夜虽然不敢再轻易相信他的话,但从对方刚才放绳子救他的举动来看,不管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最起码目前他还不至于做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举动。更何况如果他真的是湘西赶尸人的后代,那在目前这种环境中应该还能派上一些用场。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心里想着等找到天游子再说吧! 几个人各怀心事,一时间再也没人说话,全都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半夜忽然觉得有人轻轻碰了自己的肩膀一下,睁开眼看时,却见石老汉站在面前,好像是仍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陈兄弟,水退了,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脚下的河堤时有时无,想沿着河堤走是不可能的。于是一行人又慢慢爬到了河滩上。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他们掉下来的那个洞口正冲着一条地下河边上立着的一座造型古怪的雕像。这座雕像的样子像是一只趴卧的大蛤蟆,一张大嘴微张像一个月牙,显然这就是他们掉进去的那个巨型容器。只不过这个蛤蟆一样的东西浑身布满了铜钱状的鳞甲,而且头部生角,颌下有须,倒有点类似于龙头的样子。陈半夜读书不多却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这其实是一只传说中的上古异兽——貔貅。所谓‘龙生九子,种种个别’,这貔貅正是其中的一种。因为其贪食金钱且只进不出,所以人们经常将它当成一种广集财源的瑞兽来供奉。 但是这里为什么会设置一个貔貅雕像作为机关?是不是意味着这里已经是传说中的宝藏入口? 陈半夜慢慢走上前去用手在它身上使劲按了两下,他突然吃惊的发现,这雕像坚硬的鳞甲之下竟然隐隐有点柔软的感觉!也就是说,它并不是石头! 他急忙后退几步,心说这东西不会是活的吧?后边石老汉走过来看了看他说道:“陈兄弟不用紧张,这东西确实不是雕像,但也不是活的,而是一具干尸。” 陈半夜大吃一惊:“干尸?!貔貅的干尸?!” 石老汉点点头:“没错!这就是貔貅的干尸。不过按照我们老辈人的说法,要是有足够多的金银财宝给它填到肚子里,再将它屁股后边那个洞给堵上,它就能够重新活过来。也就是说,其实它现在就是饿昏了,处于休眠状态。” 陈半夜乜斜了他一眼,撇撇嘴说道:“哟嗬?知道的不少啊!这些不会也是从你所谓的祖上那里传下来的吧?!咦?!不对!你说它是一只干尸,你又是湘西赶尸匠后人,刚才的事情不是你干的吧?!” 石老汉苦笑一声:“陈兄弟太瞧得起我了。不要说这只貔貅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干尸,就算是,像这种上古异兽的尸体也不是我能赶得起来的,我要是有那本事,还用得着费尽心思骗你们一起下来吗?不过我虽然不能,但是有个人好像能办到。” 说着话有意无意地往两个方泊静那边看了一眼。 陈半夜心中一震,心说可不是吗?刚才在这只貔貅的肚子里,正是这俩方泊静中的不知哪一个触动了什么地方,那条长满了倒刺的条状物才会突然间活了起来。然后这貔貅肚子里的那些辛辣液体被突然排空,身体趴卧触动机关,将远处那座石闸后边的水给放了下来。现在他才想明白,那根生满了倒刺像龙一样的条状物,很显然应该就是貔貅的舌头!这玩意长得像蛤蟆,看来进食的方式和工具也差不多。 一想到石闸,陈半夜忽然有些高兴:那石闸后边既然能流出水来而且能够排空,那是不是说明有一条通道能够通到外边?而且从目前他们所呆的方位来看,石闸的方向,好像就是外边狐仙洞的入口!与此同时他还突然间想到:假设‘青眼魅尸’真的能够操控这具貔貅尸体,那对他们而言可说是一种巨大的威胁——要是这个刀枪不入的庞然大物动了起来,那跟一辆坦克有什么区别?再想想那条巨蟒一样的大舌头,陈半夜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一个冷战。娘的,还是得赶紧走,要不然‘青眼魅尸’那位姑奶奶一旦有什么不爽,自己这几个人可还不够这只大蛤蟆塞牙缝的。 想到这里,陈半夜并不多说,转身带着两位方泊静往石闸方向便走。谁知道他这里刚一动身,却又被石老汉给拦住了。陈半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手已经向腰间的摸金手甲探去。 第五十三章 狐仙洞探秘(14)真亦假 石老汉连忙后退一步,摆摆手说道:“陈兄弟别误会,那边......那边不能走!” 陈半夜心头火起:“那边的水都流光了,而且那么大的水量,那条水道当然也不会太小,钻一个人过去应该没问题吧?!什么不能走?!这地方到处透着邪门,老子可不想陪你在这玩。要玩,我还得找到臭句号才能再来呢!” 他一边说一边往方泊静那边瞟了两眼,那意思是说:看见没?这里可是有一位要命的姑奶奶,还是先出去再说吧!要钱不要命的事咱可不能干! 石老汉显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着说道:“陈兄弟,我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那条水道另一头更凶险,咱们去了就等于送死!” 陈半夜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犹豫起来。那石老汉关注这狐仙洞多年,对这个地方的了解显然要比自己清楚得多。可是要继续往下走,自己心里确实没底,更何况下边的路到底应该怎么走还是个未知数。跟着石老汉走吗?可看起来后边的路他很明显也没有走过,再说他也从来没有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习惯。 正在犹豫之间,那边的石闸后边忽然有了动静。石老汉脸色一阵发白,几乎来不及向他们打招呼就回头往黑暗中跑去。这石老汉可是在‘青眼魅尸’的幻境当中也能保持镇定的人物,见他如此,陈半夜心里也不由得一阵紧张,连忙也后退了一段距离,准备随时应付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这个地方地势空旷,根本就无处可藏,他们这边还一直准备着要来一场恶战呢,没想到等石闸后出来的两个人一现身,竟然就是天游子和方泊雅静。 听陈半夜讲完自己的经历,天游子也把自己进入狐仙洞之后的经历简单讲述了一遍。这时候天游子才忽然想起自己离开连体水猴子时,对方曾经说过的那一番话。 此时‘青眼魅尸’已经被天游子惊走,这如何将貔貅干尸复位封堵石闸,倒成了一件颇为费难的事情。他把这个想法一说,却听方泊雅静幽幽地说道:“天居,要不,我来试试吧?” 一听方泊雅静说话的口气,天游子还没说话呢,陈半夜倒突然间笑了起来:“天居?就这么一会不见,咋叫得这么亲热?不会发生了啥事吧?!” 方泊雅静猛地醒悟,顿时羞得满脸绯红,低着头说不出话来。而方泊静的目光也在姐姐和天游子之间来回游移,显得若有所思,不过倒是很奇怪地并没有帮着姐姐对陈半夜发动反击。 天游子横了陈半夜一眼:“闭上你那张鸟嘴!雅静,你有把握吗?” 方泊雅静稳定了一下心神,细声细气地说道:“应该没什么问题。听夜哥刚才说的意思,这里边能操控貔貅干尸的,应该就是它的舌头。我想将蛊灵放进去试试。” 天游子一想这倒不失为一个比较好的办法,人不用进入貔貅体内,也就少了很多未知的风险。得到天游子的认可之后,方泊雅静走上前屈指一弹,一缕淡红色的蛇影在貔貅干尸巨口中一闪而没。 过了不大一会,只听貔貅干尸的巨口中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它前肢撑地,后腿下蹲,那庞大的躯体果然开始往上立起。天游子洞察力极强,他无意间往旁边的方泊静脸上一看,却突然发觉她眼神中闪过了一抹奇异的绿色微光,不由得心中就是一动。 他暗中以剑指点额,心中默念开眼法咒,没想到这个方泊静在他眼里果然慢慢地改变了模样。他震惊之余却不敢出声,心里已经开始担心另外一件事:刚才跳入暗河的那个方泊静恐怕才是真正的方泊静,而从她刚才的表现来看,她显然已经被控制了心智。她到哪里去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一阵‘轰隆轰隆’的响声响彻了整个地底空间,就在貔貅干尸那张巨口重新对准了上边那个洞口的同时,远处的石闸也已经完全落了下来。 方泊雅静显得有点吃力,她收回蛇灵蛊,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回过头冲着天游子嫣然一笑,显得颇为自豪的样子——操控这种上古异兽所化的干尸,可不是哪个人都有这种本事和机会的。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击掌声,方泊静张开双臂,一蹦一跳地向姐姐跑去,边跑边叫:“姐姐,你真厉害!我怎么就不会哪?” 眼看着姐妹两人就要抱在一起,旁边人影闪动,天游子的身影忽然插在了两人之间。他满脸疼惜地看看方泊雅静,低声问道:“累了吧?你先休息一下。” 说完猛地转身,正对上方泊静那张充满了委屈的脸。天游子出手如电,扬手一道镇尸符‘啪’的一声正中方泊静额头。在陈半夜和方泊雅静难以置信的惊叫声中,天游子手中的铜钱剑已经直接透过方泊静的胸口从后背露了出来。 方泊静身体一僵,脸上的表情迅速从震惊转向痛苦,又从痛苦转向愤怒。还不等陈半夜和方泊雅静等人反应过来,就像吹破了一个肥皂泡一样,原本一个人见人爱的小美人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一个一袭古代长裙的长发女子,面色惨白。虽然面容姣好,却被一条挂在嘴边尺余长的猩红长舌给完全破坏了美感。加上她那一双绿光莹然的眼睛,在黑暗中愈发显得阴森而可怖。 这才是‘青眼魅尸’本体真正的样子! 天游子将手中的铜钱剑往后一抽,接着反手一拍,‘青眼魅尸’口中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身体在空中翻滚的过程中青烟冒起,迅速化作了一具枯骨掉在地上,摔了个七零八落。 直到此时,陈半夜和方泊雅静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两个人都顾不得去研究显然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的‘青眼魅尸’,也顾不得深究天游子到底是怎么看破了家方泊静的身份,不约而同地冲到地下河边就要往下跳。 这时候,石老汉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所谓事不关己,他当然要比陈半夜和方泊雅静要冷静得多。他和天游子一起上前将两人拦住,可两个人显然已经失去了冷静,仍然是发了疯一样企图跳入河中。 天游子蓦地大喝一声:“够了!都给我冷静冷静!” 这一嗓子他用上了‘龙虎门’的独门道家功法‘震’字诀,随着这一声大吼,他身体周围的空气中甚至都出现了一圈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 陈半夜和方泊雅静身体一抖,终于清醒了过来。陈半夜怒吼一声,抱着脑袋往旁边一蹲,再也没有了往日那种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的样子。而方泊雅静则在愣了一会之后,突然一头扎在了天游子怀里大声哭了起来:“天居,我怎么这么笨啊!刚才我明明感觉到身边就是小静啊!怎么会突然间变成了这个样子?小静她......她已经跳进河里那么久了,会不会......会不会......” 说实话此时天游子心里也是其乱如麻,不过就在他出手击杀‘青眼魅尸’之前,心里就已经开始了下一步的打算:那方泊静能在‘青眼魅尸’的操控之下跳入了地下河,那很可能就说明这条地下河是进入这里另外一个地底空间的入口。再加上这具貔貅干尸的出现,其答案应该已经是呼之欲出。不过,‘青眼魅尸’身为这里的守护灵物,它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做,也就是说,它知道下一个空间对于方泊静来说,必然是一个有死无生的死地! 见陈半夜和方泊雅静已经暂时冷静下来,天游子一边从包裹中取出一块防水油布把那些怕水的东西诸如符纸、火镰等物品包裹起来,一边用一种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安慰道:“你们不要着急,虽说小静被迷惑了心神,但她本身就是灵蛊之身,总还能保持自身灵识不泯。加上她自幼在沼泽中长大,熟识水性,我相信短时间内必定不致于有生命危险。只不过这时候我们都不能慌,更不能自乱阵脚,要不然在这种极度凶险的地方,自保都成问题,又怎么能尽快赶到小静身边,帮她脱离险境?现在事不宜迟,你们赶紧把身上怕水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去见识一下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吧!” 看到天游子这么镇定,余下的几个人倒是也逐渐稳住了心神。几个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东西,然后再点起一支火把,离开貔貅干尸,沿着地下河的河岸往前走去。 河道越来越窄,洞顶也越来越低,几个人往前走了大约三四百米的样子,河岸上已经没有了路,也一直没有看到方泊静的身影。到了这个地方,河流反而变得宽了许多,水流放缓,从往下倾斜的洞顶岩石下流了进去。 火把照耀下,河面与水道顶部相距不过半米的样子,要想继续前行,就只有入水一途了。然而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且不说河水之中是不是会存在某种危险,就只是这条不知道通向何方的地下水道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一厢情愿的那样可以直通另外一个空间,水面会不会在其中的某一个段落里完全淹没整个水道,这些也都完全是未知数。人可不是鱼更不是蛤蟆,如果出现了那样的一种情况,那么这条水道就成为了一道算不上机关却要比几乎所有的机关都更为厉害的防御。 然而走在前边的天游子并没有一点犹豫,他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背囊,直接就跳进了水里。一来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二来他也相信身化阴神的连体水猴子绝对不会骗他——她说过,这里边另有出口,而且只要他们不起贪念,必然能够走得出去。后边的陈半夜和方泊雅静默默跟随,只有石老汉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指挥着石锁也跟了上来。 第五十四章 狐仙洞探秘(15)阴阳梭 好在河里的水并不算太深,也就只没到胸口的深度。不过进入水道之后,空间逼仄,潮湿的洞顶在水面反光中水意凛然,触手可及,给人一种极度的压抑之感。 洞中很静,水流无声,在几个人小心翼翼的行进中,总感觉脚下水底里好像有一些烂七八糟的东西磕磕绊绊,一股阴冷的气息从水中不绝如缕地散发出来,加上火把的光亮很奇怪地只能照亮一个极小的范围,周围的黑暗若有实质一般,给这条水道平添了一股阴诡之气,让人总感觉水面之下隐藏着某种难以预知的危险。 受这种氛围的影响,几个人下意识地尽量贴近,天游子在前,方泊雅静居中,陈半夜殿后,而石老汉则驱使着石锁的尸体,隔了四五步的距离。 几个人本以为这条地下河会这样一直通到另外一个空间,然而现实的冰冷却总是会让人绝望得抓狂:几个人行进了两三百米的时候,忽然发现前边没路了。怎么回事呢?前边的水面上出现了一个浅浅的漩涡,漩涡前方则是一堵光滑的石墙。很显然,地下河到了这里,应该是继续下行或是完全灌满了这条水道,并且谁也不知道这水道的另一端到底通往哪里,这一段无法呼吸换气的水道到底有多长。 天游子正在发愣,身后已经传来方泊雅静‘嘤嘤’的啜泣声。是啊!无论如何,自己的亲妹妹突然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变得无影无踪,生死不知,这换做是谁恐怕都受不了。 这时候,一直闷不做声的陈半夜忽然红着眼睛冲了过来,他一反以往玩世不恭的一贯作风,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臭句号,雅静妹子,你们先在这等一会,我带着绳子进去探探路。要是我能进去,那我就拉拉绳子,然后你们再下去,要是我也过不去,那你们就别管我了,要是救不了小静,那我......” 说话间后头微微哽咽,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天游子心中也不是滋味,他拍拍陈半夜的肩膀说道:“夜哥,这个你还真就别跟我抢,你应该知道龙虎山道术之中本就有一门‘闭气’之术,所以这探路的事情啊,还是我来吧,你也别逞强。” 陈半夜一瞪眼:“不行!这边雅静妹妹还要你照顾呢,要是你一旦有什么闪失,那雅静妹妹咋办?!不行!还是我去!” 说完不由分说,从背囊中取出一条绳索往腰上一缠,回头便要往漩涡走。那天游子一手举着火把,行动自然没有陈半夜迅速,眼看着陈半夜已经即将走到漩涡边缘,没想到就在这时,漩涡中心地带竟突然间‘咕咚’一声冒上了一件东西。 几个人心里一惊,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几步。按理说像这种河流中的漩涡应该是一种单向的力量和水流,这从漩涡中心往上冒东西本就违反常理,而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件东西居然是一个梭子一样的东西,而且看起来还不小,那体积,那形状,如果是中空的话,盛下三五个人应该是没啥问题的。 这个梭子一样的东西逆流而来,一眨眼间已经来到了众人面前。几个人正凝神戒备这东西会发生什么突然的变化呢,没想到这东西突然打横,露出了侧面三个黑色的大字:阴阳梭。下边还有一行小字:阴河尽处,地狱门开,水鬼引路,生魂自来! 这居然是一条船,而且是来自地狱的一条接引船。 众人紧盯着这条造型奇异的小船,心里满满的都是凛惧:这样的一条船绝对不会自己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河道的另一端所隐藏的某种生物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到来,而且还有恃无恐地向他们发出了邀请。 这确实是一件令人左右为难的事情。为了营救方泊静,只要有一线可能他们就必须进入河道的另一头,虽说接受这种邀请看起来像是一种捷径,但对方既然这么做了,那对他们来说反而更像是一个充满了嘲讽的陷阱。如果就这么上了这条船,那可就意味着下边的一段行程只能任由那个神秘的对手摆布了,但是不上船,自己这些人又是否能有更安全的通过方式? 关键时刻,还是桀骜不驯的陈半夜最先打破了僵局。他大咧咧地走上前去在阴阳梭上用力拍了两下,嘴里叫道:“开门开门!老子要上船过渡!” 说也奇怪,随着他这么一拍,阴阳梭上竟然真的有一扇小门应声往上翻开,而且在船尾底部还钻出了两个头顶凹陷成碗状,里边还盛满了河水的、奇形怪状的头颅。这两个头颅没长头发,一对尖耳,皮肤上生满了细密的鳞片。一对大眼睛圆溜溜的,闪烁着红色的微光,形容可怖,却又微露憨态,望着众人伸出一只同样满布鳞甲指间带蹼的手掌向阴阳梭一摆,居然做出了一副请上船的邀请姿态。 这两个东西一现身,众人登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眼前这两个形貌奇特的生物不是别的,居然是传说中水鬼的另一个种类:据说是源自日本的河童。 传闻中的“河童”生物首次现身日本,据说日本神话传说中存在一种生活在水里的怪物——河童。虽说至今仍无直接证据表明这种水怪的存在,但日本人却对此深信不疑。因为据说“河童”之手惊现日本九州岛,据英国媒体报道,日本近日在位于九州岛宫崎县的miyakonijoshimazu居所首次展示一对已经成为干尸的“河童”之手。这对“手”相传来自miyakonijoshimazu家族在1818年猎杀的一只“河童”,但由于缺乏包括头部在内的其余肢体进行证明,因此其真实度仍存疑虑。不过日本以前确实在江河中捕到过河童。目前,研究者对于“河童”这种生物有着自己的理解。一些观点认为这种相传专拉女性和小孩下水的怪物实际上是一种生活在水下的娃娃鱼,而另有研究称其原型很可能是一种性情凶猛的原始蜥蜴。 河童传说的来源是这样的:据说战国时代有一位名叫九千坊的头目,带领着河童一族从中国(日本的一个叫“中国”的地区,不是指我们国家哦)辗转来到九州的球磨川云仙温泉一带的地方住了下来。他经常率领着部下出现在村庄里,惹出许多麻烦,由于他拥有能够将马拉到河边的怪力,所以村里的人都敌不过他。知道此事后,极为震怒的熊本城主加藤清正,为了打败九千坊,将河童引到会喷出硫磺气的地狱谷去,不仅在河川里放毒,还把烧烫的石头往水池里丢。最后聚集了河童最讨厌的山猿,群起攻之,九千坊因为硫磺的热气,使得头上盘中的水逐渐消失,具有法力的他,总算束手就擒。九千坊只好求城主放他一马,答应从此不再为害地方,其后便乖乖地住在熊本县筑后川。后来成为水天宫的使者,其分社位在江户之赤羽河岸有马氏的宅邸,后来移到日本桥附近。这就是河童的传说之一。(注:加藤清正是日本安土桃山时代的武将,幼时曾跟随丰臣秀吉将运,与柴田胜家殊死战之时,展露其高超的武艺,在原之战一役投奔德川家康,战后成为熊本城的城市,以勇猛善战和城堡建筑闻名于世。) 虽然以上只是传说,但从中也可以想见河童这种生物的凶猛。身为日本古代有名武将的加藤清正借助军队和地势之便还要那般大费周章才能收服河童九千坊,就算眼前这两只河童的能力比不上他,但能够轻松役使这种生物的那股神秘力量之强大也足以令人咋舌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目前这两只河童似乎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敌意,更没有什么发动攻击的意思,甚至在它们的眼神里边,陈半夜他们还看出了一点天真无邪的意味,或许这是两只幼年河童?或许是它们还没有品尝过活人血肉的滋味?反正不管怎样,眼前似乎已经没有了其他道路可选。 陈半夜一咬牙,率先收起绳索便爬了上去。他钻进船舱打量了一下,又探出头招呼道:“上来啊!你看人家主人这么客气,咱们就别抻着了!正好,咱们也去看看所谓的地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天游子稍一犹豫,也拉着方泊雅静钻进了船舱。后边的石老汉当然也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于是也带着石锁爬了进来。 陈半夜把头探出船舱,向两只河童招呼一声:“河童兄弟,开船吧!”说完一抬手把头顶的舱门拉上,船仓中先是一黑,紧接着又出现了一抹淡淡的青光。原来这阴阳梭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所制,竟然是半透明的,随着船体下沉,周围水中的微光透体而入,所以船仓中倒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伸手不见五指。 阴阳梭在两只河童的牵引之下行进速度极快且极稳,船体与水流摩擦的‘唰唰’声如急雨般隐隐传来,隐约能感受到船体在水中迅速下沉,然后平行前进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开始迅速上浮,到最后船体一震,猛地停了下来。 第五十五章 狐仙洞探秘(16)骨城 阴阳梭中透入的光线变成了一种淡淡的,蓝中透绿的颜色,而且显然明亮了许多。陈半夜戴上了他的摸金手甲,天游子则直接取出了铜钱剑,并且解开包裹摸出一大把符箓拿在手里。阴阳梭的舱门无声地开启,一个令人瞠目的奇异空间顿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几个人相跟着跨出阴阳梭抬头看时,发现眼前完全是一个白骨的世界。那条地下河到这里似乎已经到达了尽头,河水从一片由嶙嶙白骨形成的河滩下钻入,不知道流向了哪里,也许是真的流向了地狱吧?天游子等人这才明白自己刚刚进入地下河时,脚下的感觉为什么会那么怪异,原来这整条地下河的河底之中,竟然全是各种生物的骨骼。如此之多的白骨浸没在河底,也就难怪会有那么浓重的阴气了。 白骨河滩地势渐高,然后逐渐形成了一片白骨平原。这些白骨中形形色色,各类兽骨、人骨都有。空间之中大量的磷火不停地集聚、飘散,游走不定,就像是无数的魂灵正在游荡、曼舞、窃窃私语,或者是在窥视着他们,谈论着他们这些陌生的闯入者。 这里除了白骨和磷火之外,根本看不到有其他任何一点生命的迹象,只有一座座白骨垒成的小房子和一些同样是用各种骨骼组成的大树。这几个人都是灵识极为敏锐之人,他们很快就已经察觉到,在这些小房子和大树之中,应该是隐藏着一些灵体。 不过这些灵体都非常沉静,似乎都处于一种深沉的休眠之中,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惊醒。这里的主人是谁?它在哪里?它以这样的一种姿态迎接他们到来,到底是因为吃定了他们而有恃无恐,还是真的有某种善意?失踪的方泊静是不是真的也来到了这里?如果她在这里,那么又该怎么找到她?更甚至,她是否还活着? 天游子询问的眼神望向方泊雅静,就见她面色沉郁,但眼神中却依然闪烁着希望的火花:“天居大哥,从一踏上这片河滩开始,我就已经感受到了小静的气息,只不过这种气息飘渺不定,似乎距离很远,也可能是......可能是......”说着眼圈一红,两行清泪已经从面颊上挂了下来。 天游子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像这种情形可能会有这么几种原因促成:一是方泊静真的和他们距离挺远;二是她可能被某种禁制给屏蔽了气息;第三种情况最糟——有可能她已经受了重伤生命垂危,或者是被某种灵体侵占了身体,这其实是非常可能的。 然而无论如何,尽快找到方泊静才是眼下第一要务。然而到底要怎么去找呢?或许接引他们来到这里的河童能够帮忙?然而等他们再回头看时,却见水面上早已空无一物,不但那两个河童,就连阴阳梭也不见了。显而易见,两只河童并不想,或者是并没有收到指令带他们进入这个白骨世界。 无奈之下,天游子又一次取出了罗盘,然而让他哭笑不得的是,罗盘居然又一次失效了:指针像得了神经病一样不停地来回抖动,甚至时不时还会发了疯一样转上几圈,但就是没有一个明确的指向。天游子心里明白,这是因为这里存在着太多的灵体且这些灵体所散发出来的磁场力量相差不多,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现象。 他这里正在为难,突然一边的方泊雅静往前快速走了两步,蹲下身指着前边低声叫了一句:“你们快来看!” 几个人连忙上前,顺着方泊雅静所指的方向低头看时,不由得吓了一跳,随即又有些惊喜。原来到了这个地方,白骨之中竟然出现了一条很明显的路。这条路完全是由人类的四肢骨骼排列而成,非常规整平坦,而且在这条一米多宽的人骨小路两边,还用一个个兽类头骨做成了路界,更为诡异的是,小路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完整的人类骨架站在那里,微微躬身,一手斜摆做迎宾状,而空空的胸腔之中则跳动着一团绿色的磷火,照耀着这条小路从那些白骨小屋和大树之间蜿蜒穿过,远处,则是一座非常模糊却也应该是相当巍峨的建筑物。 几个人面面相觑,眼神里全都是匪夷所思。像这样一座规模巨大的白骨世界,究竟要埋藏多少生灵才能最终形成?又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或是力量,才能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在这样一个地方,持续不断地收割这么多的生命?因为从眼前的景象来看,很显然这些白骨是经过了很长一段岁月的日积月累,有的已经完全化成了骨粉,而也有很多显然还比较新鲜。 拥有如此强悍而邪恶的力量的那位此地主人,其实力到底会有多恐怖?其行为方式到底会有多残忍冷酷?他们真的能从这样一个地方安然离开吗? 可无论如何,现在的他们都只能选择前进——没有了阴阳梭和河童,他们想要通过那条完全隐没的地下水道返回已经是绝无可能之事,更何况前边还有方泊静的气息!陈半夜咬着牙说道:“算了,别想了,小静还在这里边呢,就算这里真的是地狱,是阎王爷呆的地方,为了小静老子也要闯它一闯!走吧!”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是不是同意,当先迈开脚步,就这么‘叽叽咯咯’地踩着脚下的白骨,在无数或人或兽的骷髅注视下,借着两旁人骨骷髅胸腔中的那一点点磷火灯笼之光,从那些一直静悄悄的小房子中间穿了过去。 这条小路幽暗而深邃,越往里走,周围就越发显得鬼影重重,好像有无数形形色色的影子充斥其间,游走不定。浓重的阴冷气息若有实质般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渗透着,就连天游子这样道气充盈之人也感觉阴寒刺骨。那方泊雅静还好些,她早已经适应了这种环境。但陈半夜和石老汉却越走越觉得步履艰难,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变得僵硬起来,甚至连呼出的空气也逐渐变成了白色的雾气。 天游子见状,心里愈发沉重起来。这里隐藏的主人尚未现身,单是这里的氛围已经让他们失去了大部分的战斗力,如果待会儿真的遇到了危险,岂不是只能束手待毙?想到这里,他取出一套五通神符分发给每个人,甚至就连僵尸石锁身上也贴了一张。然后他念动真言,各将五通神将的一缕神念注入其中,一股温暖的气息通过符箓传入每个人的身体之中,然后向四周散发开去,众人的行动顿时变得敏捷了许多。 好在这一路上倒也并没有出现什么其他变故,他们沿着人骨小路在小房子之间穿行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边那座建筑物已经清晰可见。他们目瞪口呆地仰望着这座几乎只能是存在于想象之外的建筑物,只觉得胸口发闷,几乎已经喘不过气来。 这是一座城,一座白骨垒成的城池。 高大的城墙足足有十几丈高,城楼、箭垛一应俱全,就连那两扇巨大的城门也是用无数白骨和人兽皮筋编织而成。在城门上方,镶嵌着一个巨大的头骨,看起来有些像是牛头,因为头顶生角,但仔细看时,却又像是一个人类骷髅的样子。天游子和陈半夜对视一眼,彼此眼神中都有一种极度震惊之后的麻木:在华夏文明历史的长河中,似乎只有一个种族会拥有这样巨大而怪异的骨骼,那就是以大魔神蚩尤为首的上古魔族:九黎族。 难道这个地方的主人,居然还跟九黎族有关?! 他俩正在狐疑呢,却见一直跟在身后的石老汉忽然冲上前去,对着城门上的这颗牛形骷髅头骨跪倒在地,双手抚胸,不断地磕头,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是在念叨着什么。距离他最近的陈半夜发现,这石老汉满脸激动,脸上的肌肉都在不住地痉挛。 过了好大一会,等石老汉慢慢平静了一些,陈半夜这才问他:“我说石老头,你是不是抽风了?那只不过是个骷髅头而已,值得你这么激动吗?看你的样子,倒像是看见你亲爹一样!” 石老汉并不理会他的嘲讽,依旧是浑身颤抖,显然内心的激动很难压抑下去。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陈兄弟,天游子道长,你们不知道吗?这个头骨是魔神之骨,拥有神奇的力量!” 天游子脸色一变,抬手制止了陈半夜继续调侃:“魔神之骨?难道你是说这是大魔神蚩尤的头骨?” 石老汉满脸虔诚,又冲着头骨磕了个响头,这才起身说道:“不错!这的确是魔神蚩尤的头骨!我们湘西赶尸一族与黑苗、花苗、白苗不同,他们的祖先就是大魔神蚩尤,上古魔族九黎族的嫡系后裔。而我们湘西赶尸族的祖先虽然同属魔族,但是地位却低了一些,我们的祖先是传说中的战神刑天,我们的种族则来源于一个更为隐秘的种族——伪黎。” 天游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战神刑天被黄帝斩首之后,曾经化*为目,以肚脐为口,手舞干戚指天怒骂,战意不息,是为战神,乃是魔族一支中尸魔之祖,这也难怪你们湘西苗族善于赶尸了!想当年战神刑天隶属于蚩尤,乃是十大魔神之一,想来你之所以如此敬拜蚩尤遗骨也是为此。我记得你曾经跟陈半夜说过来这里的目的是想寻找一个关于祖先的传说,难道这里还有刑天的遗物存在不成?!” 第五十六章 狐仙洞探秘(17)刑天骨墟 石老汉摇摇头,又点点头,似乎是因为内心激荡而有些迷茫。陈半夜终于不耐烦了:“我说臭句号,你跟他在这废话干什么?不管这里边有什么东西,咱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你看他这样子,像是很清楚的样子吗?走吧!别猜谜了!” 说着话回头便要往城池方向走。 天游子连忙拦住:“夜哥,你先别急。你看这里的布置就应该知道,这里绝非善地,你要是就这么贸贸然往前闯,能不能进去暂且不说,就算你进去了,没有准备,恐怕不但救不了小静,就连咱们自己都难以自保。” 方泊雅静虽说比谁都要着急,但她却也知道天游子所说的不无道理,于是也出声相劝。陈半夜此刻相当烦躁,他甩开天游子的手大声说道:“那你说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就在这等死?!” 天游子笑了笑没做声,却抬手示意他留意背后。陈半夜急忙转身看时,却见在刚才还什么都没有的城墙外围忽然出现了一条黑水流淌的护城河。河面之上雾气缭绕,隐隐约约能看到河水中有一些人影在翻滚呼号,那声音、那表情,或是绝望、或是愤怒、或是悲伤、或是贪求。看眼前这幅景象,若是再加上一座小桥,那简直就是阴河忘川奈何桥的翻版了。 说也奇怪,就在陈半夜心里刚刚转过这个念头的时候,护城河上居然凭空就出现了一座依然是白骨搭成的小桥,这座小桥与脚下的人骨小路浑然天成,结构大致相同,只是人骨路灯到这里变成了桥栏而已。 陈半夜眼珠转了几转,突然笑了起来:“哈哈!他奶奶的,这还真是邪门啊!想啥有啥!难不成这里还会有卖失魂汤的大神孟婆?!” 没想到话音刚落,一个女子的身影瞬间由模糊转为清晰出现在了桥头之上,彩衣长发,面容清丽,身材窈窕多姿,手里还真的就端了一只冒着热气香味四溢的大碗! 这下子陈半夜可真的有些傻眼了,他看着不远处那个姿态优雅的年轻女子目瞪口呆,嘴里下意识地就嘀咕道:“有意思!原来传说中的孟婆大神竟然是这么一位年轻漂亮的大美女啊!那这里既然有孟婆,是不是应该也有......” 话音未落,突见身边人影一闪,陈半夜的腮帮子上‘啪’的一声脆响,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突如其来,一下子就把他给打懵了,剩下的半截话也被打回了肚子里。 他晃晃脑袋定睛一看,打自己的居然是一向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石老汉!这一下子他可急了,一挽袖子就要扑上去动手。天游子连忙往两个人中间一拦,沉声喝道:“住手!” 陈半夜大怒:“臭句号!你没看见这老东西打我啊?别拦着我!老子早就看这老东西不顺眼,这次我非把他拆了不可!” 天游子一把将他推开,回过头对石老汉沉声问道:“石老汉,怎么回事?!” 石老汉此时脸上也有些惶恐,他带着歉意对两人说道:“两位别生气,老汉我这也是一时情急。天游子道长见多识广,难道还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吗?” 天游子的视线在陈半夜红彤彤的腮帮子和小桥、孟婆之间来回游移,忽然说了一句:“你是说,这小桥、护城河,甚至还有那位孟婆,全都是夜哥想出来的?” 石老汉面色沉重,缓缓点头:“没错!要是陈兄弟再这么信口乱说下去,下边再出现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东西呢!” 陈半夜低声怒喝:“放屁!你以为老子是神仙啊!说什么有什么!分明是你这老东西记恨我,公报私仇!” 石老汉苦笑一声:“唉!陈兄弟,好像一直以来你也没得罪老汉啊!这公报私仇从哪说起呢?其实我也是刚刚想到,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陈半夜依旧是面色不善,虎视眈眈地望着石老汉问道:“哼!你说这是什么地方?!难道还真是......” 对于陈半夜这张破嘴,天游子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没等他说完,马上打断:“石老汉,看来你是真的知道一些什么。现在我们这些人可以说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有什么事你还是说出来的好,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你说是不是?” 说话间还有意无意地瞟了陈半夜一眼,那意思就是说:看见这位爷了没有?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陈半夜当然明白天游子的意思,嘴里喘着粗气,不停地在一边撸胳膊挽袖子,那种威胁的意味表露无遗。 石老汉苦笑着摇摇头,很认真地看着天游子说道:“道长可听说过‘骨墟’?” 天游子显然非常震惊:“‘骨墟’?!你是说这里是上古传说中,刑天头颅所化的‘骨墟’?” 石老汉点点头:“不错!老汉我追寻多年,今天终于能够在这里见到先祖神迹,虽说很有可能再也走不出去,但也算是完成了多少代族人的心愿,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感谢你们帮我进来!” 说完竟然冲着他们双膝跪倒,趴在地上就要磕头。 不管怎么说,石老汉也已经是一位五十多岁接近六十的老人了,在这种情况下,天游子和陈半夜可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跪拜,这可是折寿的事情。天游子连忙躬身伸手去拉,没想到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突见石老汉双目之中闪过一丝狡黠和残冷的神色,眼前青光闪动,一柄月牙形的弯刀已经向他小腹刺来。 天游子此时避无可避,本能地手掌下拍,弯刀转向,已经在他的大腿上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石老汉纵身而起,手中一柄弯刀上下翻飞,竟是刀刀不离要害,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势。他身手矫健灵活,出手虎虎生风,哪里还有那种乡村老汉木讷笨拙的样子?几个人一路走来,凭着天游子和陈半夜的江湖经验,居然不知道这老头身上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一柄要命的杀人利器! 激斗中,石老汉口中呼哨连连,一直呆立在一旁的石锁也扑上前来,对上了满脸错愕的陈半夜。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本来只是初级僵尸的石锁此时行动敏捷,竟然对陈半夜手上的摸金手甲毫不畏惧。尽管陈半夜屡下杀手,却往往都会被他在间不容发间避过,一人一尸你来我往,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天游子腿上受伤,行动间大受限制。虽说他到了这种时候也并不想对石老汉痛下杀手,但眼前情势所迫,也只有速战速决一途,毕竟一旁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化的孟婆,还有许许多多隐藏在暗处未曾现身的灵体,而那个最要命的‘骨墟’主人还没有出现! 他一边尽力躲避,一边缓缓后退,想要找机会抽出七星短剑进行反击。然而石老汉动作极快,而且好像还有着颇为丰富的战斗经验,以天游子的武功道法,居然腾不出手来取出兵刃! 眨眼间,天游子手臂上又被划了一刀,身上已经两处带伤,石老汉得势不饶人,攻势愈疾,下手毫不留情,看样子就是想一刀要了他的性命。正在危急之时,身后一声娇斥,一缕红线一分为二,倏地没入了石老汉和石锁的眉心。 一死一活一对父子身形一滞,紧接着同时跌倒在地。那石锁倒地之后随即一动不动,但石老汉却痛苦地惨叫着翻滚起来。天游子和陈半夜这才有机会互相靠拢,看着地上的这对父子默默无语。 石锁此时七窍之中一阵翻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钻来钻去,不大一会,一具壮硕的身体一经完全干瘪,除去一张皱巴巴几近干裂的皮,几乎变成了一具骷髅。 石老汉同样的也是七窍流血,裸露的皮肤下边有无数小虫一样的东西在四下乱窜。向来温婉善良的方泊雅静此时竟然也是面色铁青,面对石老汉的惨状视而不见。天游子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彻底激怒了她。 天游子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边接受着方泊雅静动作急促却又极为仔细的包扎,一边大声问道:“石老汉,咱们本是同进同退的伙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石老汉的惨呼已经变成了无力的呻吟,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白骨之中,手里居然还紧紧握着那柄月牙弯刀。他努力睁开双眼,眼底的血丝已经变成了一条条血红色的小蛇,在眼球周围不停地蜿蜒游动,那样子狰狞而又恐怖。他怨毒地盯着天游子,断断续续地说道:“谁跟你们是同伴?!你们来到了这里,就只能做尸魔‘骨墟’的祭品!嘿嘿嘿!不要以为这样你们就赢了,我一死,我的灵魂就会和‘骨墟’融为一体,这里所有的灵魂都会立刻复活,到时候......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品尝万鬼噬心、万尸噬体的滋味吧!哈哈哈!......哈哈哈!......等着吧!......等着吧!” 第五十七章 狐仙洞探秘(18)孟婆 石老汉七窍之中已经开始有一些红色的蛇形细虫不停地钻出,甚至皮肤上也渗出了密密麻麻殷红的血珠,配上他那扭曲的面部表情,几近疯狂的惨笑之声,一个原本看起来忠厚老实的乡村老汉,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只厉鬼的模样。 天游子身上的两处刀伤都不算轻,几乎是深可见骨。方泊雅静用一种极快的手法为他处理着伤口,眼中滴下的泪珠渐渐变成了一种红里透灰的颜色。感受着她指尖的颤抖和那种异乎寻常的阴寒,离她极近的天游子忽然惊骇地发现,方泊雅静的眸子里居然漫起了一层可怖的灰白,他心中一惊,暗道不好。 要知道方泊雅静身上可是流淌着天游子的元阳真血,而且还有一个用他的真血刺绘的血符,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俩之间也是存在着心灵联系的。而且天游子本身就是道家高手,对于方泊雅静身上出现的异状自然能够明白个七七八八。他知道,方泊雅静自小出生于古墓,长期受蛇王墓蛇灵浸染,本就是极阴之体,甚至可以说她都算不上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活人,有点接近于半人半鬼的中阴身之体,只不过她还拥有肉身而已。若不是自己的‘血符镇’,她是根本不可能以活人的身份行走于世间的。 浓重的怨灵之气集聚之下,她灵魂中本就充斥着浓郁无比的负面气息,只不过是靠着自己至善至柔的纯良本性,才能在‘血符镇’的压制和帮助之下保持一个温柔女子的模样。而此时,这骨墟之中的阴气相比于蛇王墓有过之而无不及,原本就在不停地刺激着她体内的负面气息蠢蠢欲动,加上天游子这一被暗算受伤,隐藏在她体内的怨灵戾气顿时有些压制不住,开始侵蚀她的本性,左右她的意识。 只见她蓦地转过身面对着地上的石老汉,身上的衣衫无风自动,鼓荡而起。一股淡淡的血雾从她身上散发开来,竟然逐渐凝结成了一条官帽巨蛇的模样!那石老汉虽然凶厉,却也被官帽巨蛇强大的凶煞气场压制得面露惧色,几近疯狂的他,居然看着官帽巨蛇俯下的头颅瑟瑟发抖起来。 还不等天游子有所动作,就听方泊雅静口中发出了一种阴冷如千年寒冰的声音:“你想死?!很容易!可是在我面前,你的死就只能是真正的死!我会让你从*到灵魂彻彻底底的死去!你,不会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一点东西!” 石老汉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扭动起来,那是一种真正的扭动,完全违背了一个人形生物应有的物理常识,就好像是他周身的骨骼已经在刹那间完全消失,现在的他,只不过是包裹了一层人形肌肤的液体。在石老汉绝望的怒吼声中,他的肌肤砰然爆开,一个淡淡的黑色虚影倏地从地上弹起。然而还不等虚影做出下一步的动作,方泊雅静头顶上的那条官帽巨蛇大嘴一张,竟然在瞬间将其吸成了一道黑色的细线,毫不犹豫地将它吞进了肚子里! 官帽巨蛇动作不停,石老汉身体所化的无数条细细的红色小蛇争先恐后地凭空游进了官帽巨蛇的大嘴之中,转眼之间地上已经变得一干二净,就好像石老汉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这种力量之诡异恐怖,就连天游子也完全意想不到。他和陈半夜目瞪口呆地看着站立在官帽巨蛇那硕大无朋的虚影下方的方泊雅静,几乎已经完全石化了。 然而就在此时,突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银铃般的女子笑声。这笑声穿透力极强,不但瞬间将天游子和陈半夜惊醒过来,就连方泊雅静和她头顶的巨蛇虚影也同时向声音来处转过头去。 是孟婆,或者说,是被陈半夜的意念结合着尸魔‘骨墟’的力量制造出来的一个能量体——不管怎么说,以陈半夜和天游子二人的江湖经验和学问见识,他们可不会真的相信这里就是所谓的阴曹地府,更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女子就是冥界大神孟婆。 ‘孟婆’眼波流转,殷殷笑意居然如有实质一般,像一幅重叠的画一样,倏地从她脸上一张张飘飞而出,或男或女,或俊或丑,或喜或怒或悲或惧,天女散花般漫天飞舞,分别没入了周围的那些白骨小房子里边。紧接着她手中的那只汤碗微微倾斜,碗中的汤汁落在地面白骨之上,瞬间分化成无数条淡金色的细线向那些白骨大树根部流去,速度极快,‘嗤嗤’有声。 天游子大惊失色,这位‘孟婆’所用的手段在鬼道之中极是厉害,唤作‘千面鬼妖噬魂煞’和‘*引’。传说中,孟婆大神据守奈何桥头,以一碗*汤为引,在她无尽的鬼道岁月中不知道收取了多少人的生前记忆和形形色色的死后执念,而她也以此为能量修炼成了在鬼道之中仅次于十殿阎罗的鬼道神通,拥有了与黑白无常谢必安、范无救并驾齐驱的超卓地位,而她所修的鬼术,就是‘千面鬼妖噬魂煞’和‘*引’,可以说她本身就是无数阴魂执念的一个合成体,善能分神化身,以自己的意念来操控各种各样的魂体鬼物。眼前的这位‘孟婆’虽然并不是真的,但她显然也修习了这种鬼道秘术,所以她目前的所作所为意图非常明显,她肯定是想通过某种手段来唤醒和操控那些隐藏在白骨小房子和大树中的灵体!此时他和陈半夜都已经身上带伤,战斗力大减,而方泊雅静此时也已经神志不清,以这个白骨世界中所隐藏的灵体数量而言,一旦全部觉醒,那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一种毁灭性的的灾难。 到了这种时候,他可顾不得什么因果了,所谓‘打蛇打七寸’,又道是‘擒贼先擒王’,要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或者说尽可能降低即将到来的危险,那就只有先将眼前这个所谓的‘孟婆’一举击杀了。 没想到,就在天游子探手入怀请出‘五雷神符’,想要请神上身的时候,一旁的方泊雅静已经行动了。她嘴里发出一阵蛇类独有的嘶鸣之声,头顶上的那条官帽巨蛇的虚影迅速变得清晰起来,就连身上的一片片红色的鳞甲也清晰可辨。 巨蛇身体一弓,一颗硕大的头颅像出膛的子弹一样闪电般地向前弹出,一张巨口中血浪翻腾,人头滚滚,向着那‘孟婆’当头噬去。‘孟婆’显然也对官帽巨蛇颇为忌惮,她连忙收住汤碗,脸上也的千面鬼煞也不再继续外放。 面对巨蛇的攻击,她并没有硬碰硬地进行反击,而是选择了避让——她像一个纸人一样飘了起来,或许不能说是像,而是真的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在巨蛇扑击带起的劲风中飘飘荡荡,像是根本没有重量一般往身后的人骨小桥上退了回去。 与此同时,周围近处的一些小房子里边发出了一连串的震动和笑声、哭声、惨呼声、怒吼声,一些或黑或白或青的人影钻了出来!更有甚者,就连附近的一些白骨大树也忽然间有了生命,在一阵阵密如急雨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这些白骨大树枝干摇动,居然和那些虚幻的人影组成了一个虚实相间的包围圈,迅速向他们围了上来。 这一下子,就连一向沉稳冷静的天游子也禁不住暗中骂娘,心说这所谓的狐仙洞完全就是变态啊!‘千鬼聚灵惑神阵’,‘千尸镇棺’,连体阴神、貔貅干尸,这些无一不是逆天的存在,这里居然又有一个刑天骨墟、千面尸魔、无数的骨煞拦路!这完全就是一套人海,不对,应该说是鬼海战术嘛! 他只是在肚子里暗骂,陈半夜可是老实不客气地破口大骂起来:“他奶奶的,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啊!还他娘的没完没了!臭句号快发威,要不然咱们要归位!” 话音未落,一根巨大的白骨树枝迎面砸来,他举起带着摸金手甲的手虚拍一记,回头就跑。说实话他可不傻,像这种群殴式而且是势大力沉的物理性攻击,就算他有摸金手甲,恐怕也抵挡不住。 然而只是一转眼间,他俩已经完全陷入了重围,想跑,又谈何容易?迎面又是一只巨大的骨爪当头抓来,他掏出发丘天官印硬接一记,骨爪碎裂落地,而他自己也被那股巨大的力道给震得飞身而起,直接砸碎了一座已经空了的白骨小房子。 他这里刚想挣扎起身,地上的白骨中忽然伸出了十几只骨爪,抓头发的抓头发,抠鼻子的抠鼻子,抓胳膊拉腿,一下子将他呈一个大字形固定在了地面上。虽说因为他身上有摸金手甲和天官印,所以那些鬼影并不敢过分逼近,但附近的一棵白骨大树却抬起了一只大脚,没错,就是一只白骨嶙峋巨灵神一般的大脚,对着他就踩了下来。 第五十八章 狐仙洞探秘(19)花姑 这只大脚有多大?这么说吧,陈半夜一米八几的身高,躺在地上还没有这只大脚的脚后跟大呢!这一脚要是踩实了,陈半夜会不会骨肉成泥或者是变成一个人形肉饼子暂且不说,反正肚子里的下水那是一定会被踩出来的。 眼看着那只大脚离自己的面门越来越近,陈半夜大叫一声:“臭句号!老子先走一步!”一闭眼一咬牙,就等着洗耳恭听自己的肚皮爆开时那一声悦耳动听的‘噗嗤’声了。 然而他闭着眼睛等了一会,预想中的那一声‘噗嗤’却没有到来。陈半夜心里还奇怪呢,心说不对啊!就算他娘的死的痛快,也不能这么痛快啊!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他正闭着眼睛瞎琢磨呢,就听天游子气急败坏地大叫:“臭狗屎!你他娘的装什么死?!还不快滚起来帮忙!” 天游子向来温文尔雅,说实话陈半夜长这么大,还真的就是第一次听到他真正爆粗口骂人。然而尽管如此,天游子这时候的骂声落在他的耳朵里,还是不啻于天乐纶音一般,那叫一个亲切动听啊!最起码要比他想象中自己的肚皮被踩爆的声音肯定是强多了。 他急忙睁开双眼,却见原本悬在自己上方的那只大脚爪子已经不见了,而且刚才抓住自己的那些骨爪子也碎成了一地碎片,而就在自己不远处,天游子正双手持剑左冲右突,左手桃木剑专斩阴魂,右手铜钱剑则用来对付那些树形骨煞。两柄剑上俱是电光缭绕,时不时发出一声低沉的雷鸣,显然他已经又用上了五雷神通。 见自己原来真的没死,陈半夜自然是又惊又喜,他一骨碌翻身爬起,趁着那些阴魂骨煞被天游子冲开的缺口还没合拢,一个箭步冲到天游子身后,和他背靠背一起作战。借助天游子身上传来的五雷之力,他手中的摸金手甲和发丘天官印瞬间威力大增,两个人相互配合,竟然暂时抵住了对方的进攻,并且缓慢地向白骨奈何桥方向移动过去。不要说此时方泊雅静正在那边和‘孟婆’周旋,单是看眼前的形势,好像这么做也是唯一的出路——桥那边的骨城虽然必定隐藏着或许更大的危险,但最起码目前是平静的,而且这也符合擒贼先擒王的战术——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要能打败那位隐藏在暗处的主人,这所有的危险自然不攻自破,更何况早先进来的方泊静应该不会隐藏在其他地方,这座骨城,必定是她暂时的囚所! 就算是面临如此窘境,陈半夜也忘不了大吹牛皮:“看见没?关键时刻还得看陈爷,你看哥们刚才稍微休息了一下你小子就顶不住了,陈爷一出马,群邪辟易啊!嘿嘿!嘿嘿嘿!” 此时天游子所受压力极大,听到陈半夜这不着边的话简直是哭笑不得。他喘着粗气损了他一句:“我说陈大爷,你老脸皮之厚,天下无敌啊!佩服!佩服!也不知道是哪位老人家刚才跟死猪一样躺地上等死的!” 陈半夜‘嘿嘿’一笑,还要反驳,却被一只从地上伸出的骨爪抓住了脚踝,一个趔趄差点帅哥狗吃屎,哦,不对,在这个地方,好像应该说是狗啃骨头。他一俯身用摸金手甲将骨爪击碎,又一挺身用天官印挡开一只白骨大脚丫子,手忙脚乱之下,再也来不及耍贫嘴。 似乎是看出了两个人的意图,周围的树形骨煞和白骨阴魂变得愈发疯狂起来,攻势愈疾,前赴后继,简直到了癫狂的地步。 陈半夜和天游子两个人身上都有伤,在地底之中又一直没有得到过仔细包扎护理的机会,而且从进入‘千鬼聚灵惑神阵’开始,可以说就是风起云涌,诡谲之事一件紧接着一件,几乎没有正儿八经地吃过一次东西,没有得到过一点安安心心的休息,两人虽然强悍,却也到了强弩之末,几近崩溃的边缘。尤其是天游子,他力斗水鬼萌尸大军,化鬼为神之际就已经请过五雷神将上身,这没隔多久,而且还是在刚刚受伤的情况下又一次画符请神,其体力和精神力透支的程度自然是可想而知。之所以能支持到现在还能坚持不倒,也就只是凭借了一股意念之力而已,然而此时对方攻势一旦加紧,脚下头顶四面八方的攻击可说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原本还能勉强支撑的两个人顿时就有点支持不住。 眼看着两个人的动作已经是越来越慢,那天游子脸色惨白,体内的五雷神将元神分身也已经出现了自动离体的迹象,两人却突然间感觉周围压力一松,所有的攻击都在一刹那间停止了下来。 透过那些静止不动的属性骨煞和白骨阴魂之间的缝隙,两个人赫然看到方泊雅静头顶的那条官帽巨蛇大口闭合,两条女子的长腿彩衣破碎,正在它唇边不停地挣扎。 官帽巨蛇晃了晃脑袋,脖子一伸,嘴唇一动,女子露在外边的两条长腿也瞬间被吞了进去。蛇王灵蛊携数百年数百口忠直冤魂之力,其念力之强确实是达到了一种骇人听闻的地步,就连这地穴中拥有‘孟婆’神通的不知名鬼物居然也抵挡不住它的吞噬! 没有了‘千面鬼妖噬魂煞’和‘迷魂引’的控制和支持,那些白骨阴魂和树形骨煞顿时像失去了动力一样,空气中传来一阵类似于人在困顿之时倦极思睡的呢喃声,所有的鬼影都潮水般退去,各自隐没在了自己的小房子里,而那些树形骨煞也蹒跚着回到了原地,又变得一动不动了。 危机暂时解除,但是天游子却并没有感觉有一点轻松,因为他非常清楚官帽巨蛇所代表的蛇蛊之灵的快速进化对方泊雅静而言预示着什么:她很可能会从此完全受控于蛇灵,蛇性控制人性,变成一条人形的美女蛇!天游子此时已经对方泊雅静产生了极深的情感,这一点,那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也不可能接受的。 清风过处,他体内的五雷神将元神分身已经自动离体,失去了五雷神将的支撑,他和陈半夜浑身酸软,几乎是同时委顿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方泊雅静此时面无表情,一对原本灵动的大眼睛里边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死气,荧光闪烁,透着一种蛇类特有的残冷,很显然,此时她体内的本体元神已经被蛇灵压制。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本能地走到天游子身边,以手轻抚他身上的伤口。头顶上那条官帽巨蛇和她心意相通,此时也低头轻嘘,蛇气弥漫之下,天游子和陈半夜身上的伤口竟然奇迹般地快速合口结痂,而天游子更是感觉到有一股极为亲切温和却又透着阴寒的力量透体而入,迅速弥补着他透支过度的灵力。 说也奇怪,随着天游子体力的迅速恢复,官帽巨蛇的影像竟然迅速淡化起来,而方泊雅静眼底的那种死气和阴冷也逐渐消失回暖,望着天游子的眼神里又出现了往常的那种脉脉柔情。 天游子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虽说他此时身体之中盈满了冤魂业力,但他有信心能够凭借自身纯阳之力将其炼化,最终将其化为自身道力,最重要的是,他心目当中的那个温婉可人善良柔和的方泊雅静又回来了。为了她,就算自己承受一些业力侵身的危险和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旁的陈半夜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羡慕嫉妒恨地说了一句:“臭句号,你丫命真好!你可真是捡到宝了!”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天游子曾经以自身元阳精血,通过刺符的方式植入方泊雅静的身体,所以两人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类似于方泊雅静和方泊静姐妹俩之间的那种血脉联系,更甚至,两人之间还可以通过这种联系来互通有无,彼此疗伤。可以说只要这两人还在一起并且有一方精力充沛的话,那就随时可以分一部分给对方来维持生机,这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不啻于一份最为坚实的保障。 听到陈半夜的感叹,天游子和方泊雅静也是相视一笑,笑容里满是甜蜜和满足。一旁的陈半夜看得抓狂,突然大叫起来:“我说你们俩够了啊!小静还没找到呢!咱就别在这磨叽了行不行?!” 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世界中的天游子和方泊雅静猛地清醒过来,方泊雅静眼底更是闪过了一丝愧疚之意,她猛地站起身来低声叫道:“对啊!咱们快去找小静!” 话音未落,突听骨城方向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开门声。三个人急回头看时,却见骨城城门开处,一个浑身红衣的中年美妇款款走了出来。 她站在白骨小桥的另一端,举止间自有风情万种,声音中更是透着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魅惑之力:“三位,妾身花姑,乃是此地主人。小静正在舍下休息,三位想见她,就请舍下一叙如何?” 第五十九章 狐仙洞探秘(20)古战场 如果是一个青面獠牙的魍魉巨汉出现在这里自称是这个白骨世界的主人,那么好像还能够符合这里的环境和气氛,然而眼前这位中年美妇风姿绰约,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丽脱俗的高雅韵味,跟眼前的气氛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甚至自从她一现身,三个人包括方泊雅静在内都是眼前一亮,就仿佛这里的那种阴森恐怖都瞬间消失了。而且,这女子的笑容和声音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和之力,只是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竟然已经让三个人心里都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和信任感。 三个人之中,可以说秉性善良的方泊雅静最没有防人之心,加上一听到方泊静的消息之后心情激动,更是对这位突然出现的美妇好感倍增,她甚至在脑海中刹那间联想到了这么几个画面:方泊静被‘青眼魅尸’所惑,通过地下水道来到了这里,那么长的一段水道,她肯定受伤不轻甚至是已经昏迷不醒,是眼前这位和蔼可亲的中年美妇好心地将她救起带进骨城,细心地为她疗伤并精心照顾。而且妹妹肯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到来,只是她现在还身体虚弱,没办法出来接她,但她一定在望眼欲穿地盼望着自己的到来。 这所有的念头纷至沓来,却也只是一闪念之间而已。她头顶上的官帽巨蛇影像随着她的内心活动不断地扭曲并迅速淡化,最后化作一线倏地隐入了她的顶门。而目睹这一切的中年美妇则是暗暗点头,脸上闪过了一抹神秘的笑意。 她又扭动着腰肢风摆杨柳般往前走了几步,掩口轻笑间,一张看不透年龄的脸娇媚不可方物:“三位既有本领闯入骨墟冥域,莫不是不敢进这鬼城一探究竟?虽说三位看起来并不是那种贪财恋货之人,但总不会就任凭小静姑娘留在妾身身边,就此不见天日吧?!” 一听到‘小静’的名字,方泊雅静心中一痛,脚下移动,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对方走了过去。而陈半夜也是心头一热,也紧跟着往前便走。 这时候,好像只剩下天游子还能保持着脑海中的一线清明,他一直在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体貌神态、言行举止。这时候眼看方泊雅静和陈半夜已经着了道儿,突然间运足了丹田之气大喝一声:“道法阴阳,日出东方。北斗星落,破邪辟妄!破!” 他手中桃木剑望天一指,便是一声霹雳般的炸响。一股疾风凭空吹来,方泊雅静和陈半夜身体一僵,蓦地惊醒过来。两个人低头看时,却见自己已经走到了阴河边缘,双脚几乎已经踏上了那座白骨小桥。 天游子倒提双剑,腰背一挺,气势顿生。他目注中年美妇沉声喝道:“这位狐仙前辈数千年道行,实力之强已经足以在整个人间界中睥睨无敌,又何必如此用出如此手段?!不觉得令人齿冷吗?若是传了出去,恐于你名声无益!” 中年美妇并不慌张,反而抚掌赞叹:“好气势!不愧是龙虎门祖庭所传纯阳手段!小小年纪,一个‘震’字诀已经拥有如此威力,就连我的‘狐杀迷障’也能随手破开,当真是后生可畏啊!看来确实是到了妾身该离开这‘骨墟’秘境的时候了!这千年时光,独居幽境,与森森白骨为邻,与冰冷财宝为伴,这种孤独,这种煎熬,谁能懂?谁人问?我的孩子啊!花姑为你苦守千年,今天总算能够有所托付了!” 话音渐转悲凉,那一双眼波流转的美目之中,竟是渐渐泛起了泪光。那种难以言喻的刻骨寂寞和孤单、那种如释重负的释然和轻松,是如此复杂地混合在中年美妇的喃喃自语之中,流转着沧桑,刻画着岁月。那陈半夜性情粗豪,还没有多少感觉,但方泊雅静却马上又坠入了那种似有实无的情感幻境之中,就好像不远处的女子正是她自小素未谋面的娘亲,在一片黑暗幽独之中无奈地守望着如水的流年,她在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打破这个幽闭的空间,好去守护自己同样孤单的女儿! 这样的心情,这样的感触,对于方泊雅静来说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刻骨铭心,眼前的这个女子,这个同样阴冷幽暗的地底空间,和她自己的生活经历是何等的相似?!她甚至突然间在内心深处生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眼前这位叫做花姑的中年美妇,她一定有一个像她一样被迫幽闭了自己的亲人,或许近在咫尺,或许远在天涯。而花姑之所以会守在这里,应该是为自己的亲人守护着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这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或者说是一位母亲,她需要自己的帮助! 花姑似乎能够洞悉别人的想法,她眼波流转间,忽地把手一招,隔着十余丈的距离、一条阴河、一座白骨小桥,方泊雅静竟然就这么被她给凭空抱在了怀里,甚至就连天游子也根本没来得及做出任何一点反应! 天游子和陈半夜心中都是说不出的震惊:这样的手段,这样的神通,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如果对方有什么敌意,以自己三个人现有的本领和装备,那完全就是蜉蝣撼大树,几乎是没有任何一点可以翻盘的机会。此时天游子甚至开始怀疑当初那位连体水猴子是不是在骗他,故意让他落在了这位传说中的狐仙手中?因为从种种迹象看来,这位花姑必然就是传说中的狐仙无疑,那么既然如此,传说中大明中叶起义军领袖刘六、刘七托付她守护宝藏也必然是真的,他们闯入了这里,人家会相信他们没有恶意吗?! 然而就在天游子和陈半夜准备背水一战,凝聚起全部力量奋起一击的时候,却发现花姑轻柔地将方泊雅静搂在怀里,一边用手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抚摸着她那柔滑的长发,满面慈爱,絮絮低语,不但完全对他俩无视,而且也根本就没有伤害方泊雅静的意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脸问号的陈半夜甚至突然间冒出了这么一句:“我说臭句号,难不成这位花姑阿姨是那姐妹俩的亲娘?!她们失散多年,在这碰上了?” 这话问得颇为脑残,但是天游子却无心反驳,因为他也实在是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也不知道花姑在方泊雅静耳边嘀咕了一些什么,过了一会,就见方泊雅静突然间破涕为笑,满脸娇羞地向他们二人转过头来,笑吟吟地说道:“好了,你们过来吧!花姑阿姨确实不会伤害咱们,小静也确实好好地呆在骨城之中。花姑阿姨有些东西要给咱们看,还要托咱们替她办点事呢!” 这话一说,那陈半夜是又惊又喜,天游子却是啼笑皆非。身为龙虎门嫡传弟子的他可是早就已经看出,眼前这位花姑一身道行恐怕不低于两千年之久,那方泊雅静才多大年纪?居然张口闭口将这位比祖宗还祖宗的骨灰级人物称作‘阿姨’,这玩笑开得可是有点大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清楚对方的道行和身份,所以天游子也不敢轻易起衅:能不打还是尽量不打,因为真要是打起来,自己必定是以卵击石。他虽然自信,却还没有自我膨胀到自认为能够对付一位数千年道行的狐仙的地步! 那座小桥看起来脆弱不堪,好像根本无法承重的样子,但是两人一路走来却感觉脚下坚实无比,就连桥下河水中翻滚呼号的那些鬼影也已经销声敛迹,就算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冒出头来,也会在看到花姑的时候低头跪拜,接着就钻入河底。 见两个人无惊无险地过了小桥,花姑也不多话,转身拉着方泊雅静的小手,施施然地就往骨城城门下走去。这时候陈半夜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三个人真的就像是顽皮胡闹的小孩子碰到了家长一样,只能是乖乖地跟在后边走进了城门。 本来按照他们的想象,既然这位花姑是一位狐仙,那么作为她的居所,骨城之中肯定是充满了狐仙所化的帅哥美女,甚至还应该会见到成群结队的、还不曾修炼成人形的小狐狸。最起码,这里边应该是有一座大殿,还会有鳞次栉比的房屋。一位像花姑这种级别的人物,找一些同类来作伴,那应该是它们的荣幸,应该不会有谁拒绝吧? 可是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旦进入了城门,里边等待他们的不是一个繁华热闹的狐族城市,也不是鬼影重重的阴森鬼蜮,没有宫殿,没有房屋,没有前来迎接的下属,一股惨烈的杀气迎面扑来,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上两军对垒,闻所未闻的洪荒异兽、身形高大的牛头军队、天上飞的、地上跑的、碧血横流于累累尸骨之间,战鼓激荡于白山黑水之内,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居然是一个蛮古洪荒时代的古战场! 第六十章 狐仙洞探秘(21)破军 一条滚滚洪流,从一头背生双翼翱翔天际的红色巨龙口中喷薄而出,冲向下方一个牛头人身、四臂八足、铜头铁额的巨人为首的战阵之中。一时间那巨人阵中人仰马翻,一片混乱。空中的巨龙见了,更加张牙舞爪起来,在对面一位蛇身人面手持长剑的神人指挥之下加大了力道,水势更加汹涌。混乱中只见那名牛头巨人突然将手中长刀举起,仰天一声长啸,声震九天,身后的部下混乱稍止。接着他往后一招手,阵中突然飞起两个怪物,一个是雀首鹿身,通体豹纹,尾如黄蛇,一现身便是漫天的狂风,双翼巨龙所喷出的夹杂了许多巨大冰块的水流顿时止住,在半空中形成一道高有万丈切还在不断攀升的冰水之墙;另一个则是身形极小,形如七寸细蚕,背生鳞翅,行动快如闪电,但此物虽小,却显然极有神通。只见它在半空中突然取出一个小小的钵盂,迎风一晃,那钵盂发出万道金光,瞬间已经变得巨大无比,遮天蔽日。那双翼巨龙所喷出的漫天冰水瞬间被其一扫而光,收入其中。跟着钵口一转,望着对面蛇身人首的神人阵中便倒。这两个怪物配合默契,这边钵口水势刚出,那边雀首鹿身之人已经一声嘶吼,天地间立时狂风大作,比之刚才更加猛烈地向对面刮去。滚滚的冰水借着风势,如银河倒泻一般从空中直冲向对面。人首蛇身的神人大惊,不住地大声喝令空中的巨龙应对。但那头巨龙似乎只会放水却不会收水,在空中不断地摇头嘶吼,显得颇为无奈。跟着就见那雀首鹿身之人突然双眼精光一闪,一阵更为猛烈的狂风刮来,无数的冰块夹杂在洪水之中闪电般直冲巨龙。巨龙猝不及防,嘴里发出一声悲鸣,如流星般直坠地面,和对面的熊、罴、貔貅等一干神兽、人族战士一起,被卷入滚滚的洪流之中。那牛头巨人一声长笑,手中长刀一举,带领部下直冲过来。 蛇身人首之人见势不好,也连忙收束人马,迅速地向远方逃去。 画面一转,还是这个地方,还是这两支人马,两阵对圆,但见那蛇身人首的神人阵中推出八十一面夔牛皮鼓,分别由八十一位壮汉以雷兽之骨奋力敲响,声震天地。神人阵中的战士们听到鼓声,个个精神抖擞,斗志盎然;而这边牛头巨人阵中则是一片哗然,个个头晕目眩,斗志全无。 牛头人见势不好,心中大怒,于是把手中的长刀一挥,率领手下八十一个头领指挥军队奋勇杀来,两边的队伍一冲一撞,登时杀在一处,霎时间杀声震天,血光弥漫,日月无光。 神人见敌势浩大,难以取胜,于是便又让日前的那头双翼神龙出战,霎时间天上又是一股激流汹涌而下,直冲敌阵,牛头人阵中又是一片混乱。那牛头人并不慌张,只是微微冷笑一声,手一挥,那雀首鹿身和形如细蚕的两位神祗立时现身,也不多话,又是故技重施,将巨龙所喷出的水流反向对方阵中冲击而去。那双翼巨龙抵挡不住,连连后退。牛头巨人口中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更是步步紧逼。 就在此时,那位蛇身人首的神人嘴里发出一声厉吼,身后飞起一位浑身红光形如僵尸的女神人,越过后退的巨龙,直往这边正在得意的两位神祗飞来,身上红光到处,云散雨消,烈日当头,热浪滚滚,奔涌而来的冰水顿时烟消云散,所过之处一片焦土。那牛头人阵中之人猝不及防,一阵震天动地的惨叫过后,地上腾起一阵阵黑烟,刺鼻的焦尸味道充斥天地。刚刚还得意万分的雀首鹿身神祗和形如细蚕的神祗在热浪的炙烤下浑身也突然冒起一股股黑烟,惨叫着向后退去。 蛇身人首神人带人趁势追击,手中的那柄长剑彩光冲天,斩杀敌人无数。牛头人抵挡不住,只好带领手下往后败退。 败退中只见那牛头巨人仍是骁勇无匹,倚仗着一身铜皮铁骨独自断后,对方的兵器击打到他的身上毫无作用。而且他时而飞到空中,时而踏悬崖如履平地,捷如飞鸟,快似猿猴,蛇身人首的神人空有神剑,却是一直不能靠近。 一直追到冀中地带之时,那蛇身人首的神人突然灵机一动,趁着那牛头巨人正亡命逃窜无暇分心之际,示意手下突然敲响了那八十一面战鼓。那震天的鼓声一起,牛头巨人猛吃一惊,不小心从悬崖上失足落下。这边那位神人的手下见机不可失,纷纷冲上前去,将他捆绑起来。 那蛇身人首的神人持剑上前,指着他说道:“蚩尤!不是我轩辕氏不肯容你,只是因为你一味残暴,不讲仁义,我若不杀你,不但我的臣民受苦,而且全天下的黎民都要受你的荼毒。你今日受戮,也是天意。日后你为魔神,统领魔道,也算是尊荣已极,而我有熊轩辕也自会遵照九天玄女娘娘之命,待天下太平之后,飞升神界。但愿你我能够各守其职,使我等后裔能够在人界和睦相处,繁荣昌盛!” 蚩尤仰天长啸,双目滴血。随着轩辕黄帝手中的轩辕神剑一挥而下,一颗巨大的头颅翻滚而下。。。。。。四臂八足的身体也随之变幻,恢复了双臂双足的正常样子。 黄帝那双烁烁发光的眼睛里满是悲悯,渐渐地滴下泪来,落在地上蚩尤颈中溅出的碧血之中,随风变化,转眼间化为一片茂密的枫林,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似低语,似悲泣,更像是怨毒的倾诉,片片枫叶殷红如血,在天地间荡漾。。。。。 黄帝那蛇身人面的巨大化身渐渐缩小,不一会便变得如同普通人一样,原本横亘天地之间光华夺目的那柄轩辕神剑也光华尽收,自动地回到主人身后的剑鞘之中,轻轻颤动着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嗡鸣。 天游子杂学颇丰,由于其职业的关系,对于一些上古传说更是了解颇深,这对阵双方之中所有的人物、神兽都是一目了然,能够大约猜出他们的身份和来历,很明显,这正是当年时代魔神蚩尤和人祖黄帝之间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生存之战。只不过眼前这一幕幕的远古战事虽然惨烈,但对他们而言却完全是一种类似于现代社会中的3d电影,代入感极强却又并不曾融入其中。无数巨人、异兽、洪水、大火从他们身上经过踏过,却并不曾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 天游子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这里是刑天骨墟,又有大魔神蚩尤的遗骨存在,所以便残存了大量有关当年之战的信息残片,刚刚发生的那些,应该是属于魔神蚩尤和战神刑天共同的记忆。 果然,随着他心念一动,眼前的场景随即又一次发生了变化。眼前是一座雄奇巍峨的高山,云遮雾绕之中,似乎有一座气势雄伟的神殿高踞于大山之巅。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山甫一入眼,包括陈半夜和方泊雅静脑海中都闪过了一个地名:常羊山,飞升之后的黄帝居所。而且与此同时,随着一种与此地极不相符的浓烈杀伐之气隐隐传来,浓雾之中忽然闪出一个极为雄壮的身影。此人浑身肌肉虬结,左手持盾,右手持斧,一边在嘴里发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怒吼,一边向着大山上的神殿直冲而去。 古往今来,三界六道之中,拥有如此雄烈之气势和战意的,似乎只有一人:战神刑天!常羊山中无数神人异兽冲出雾障迎面扑来,然而刑天之勇确实是冠绝三界,他盾撞斧劈,眼前几无一合之将,那种简洁古拙的杀伐技法看得天游子等人目眩神驰,心旌摇动之余,却也不由得暗暗叹息。因为这场争战刚一开始,其实便已经注定了结局:神殿中,一位人首蛇身的巨人手挽长剑冲出殿门,一场更为激烈的大战之后,碧血冲天之中,刑天那颗硕大的头颅滚滚落地。干戚之威,滔天战意,终究不敌轩辕神剑浩然之正气! 天地之间响起了一声沉闷的叹息,一只巨手破空而来,捧起了刑天的头颅。然而刑天头颅依旧扬眉瞠目,在无声的怒喝之中,一抹红光从颈项断口处电射而出,没入他挺立不倒的身躯之中。而那只巨手则带着他的头颅没入了虚空之中。 眨眼间,刑天裸露的身体上瞬间*化目,肚脐成口,他毫不在意失去的头颅,依旧舞动干戚,怒骂不止,战意不息。那轩辕黄帝虽为天帝,却也不由得为其不屈战意所震慑,当即率领部下退入神殿,闭上殿门,运神力将整个神殿搬入了另一个空间之中。 常羊山上花落花开,日月轮转,岁月的沧桑也不能剥落刑天身上哪怕是一星半点的不屈战意。然而山间神踪已杳,这无穷战意空对着沧海桑田,却又有何意义? 在花姑满含深意的注视之下,天游子慢慢走到依旧挥舞干戚不止的刑天面前,轻声说道:“有交替、巫道亦轮回,万载光阴,干戚挥舞,猛志犹在,神已无存。大巫刑天天不在,骨墟存神神也空!放下吧!睡吧!” 说也奇怪,就只是这轻轻的几句话,那深陷暴怒之中的刑天居然慢慢放下了高举的利斧,肚脐所化的嘴里发出一声梦呓一般的低语,然后双目缓缓闭合,就那么站着憨憨睡去。 3d影像般的意念幻境一阵摇动,眼前的一切像肥皂泡一样瞬间破灭,消失。他们置身于一座深邃的古洞之中,周围是数不尽金碧辉煌的金银珠宝,宝气环绕中,不远处一张简陋的石床上,方泊静正带着恬静的笑容酣酣而睡,身后,则是一座白骨垒成的城门。 第六十一章 狐仙洞探秘(22)往事不可追 花姑牵着方泊雅静的小手,笑吟吟地看着天游子说道:“想来你就是天游子道长了,年纪轻轻,修为不凡,居然如此轻易便破开了大巫刑天万年的执迷!确实不愧为天命之人,好好好!很好!” 几句话说得天游子和陈半夜面面相觑,眼中俱是写满了困惑:“天命之人?前辈此言何意?” 花姑转过身,略不经意地从地上随意堆放的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金银珠宝之间穿过,却在一面镶嵌在石壁上,并不十分起眼的小铜镜跟前站住。 她撩起如云的长发,对着镜中的自己凄然一笑,并不回头,既像是对镜中的自己,又像是对身后的他们喃喃低语:“呵呵!天命,天命,命中注定。你们也不要奇怪,不要说是你们,就连老身我,包括那刘六、刘七和他们那数年的征伐、这困守地底跨越近千年时光的数万阴魂,又有哪一个不是天命之人?!只不过在这千年命局之中,每个人、每一件东西所起的作用有大有小、不尽相同而已。老身之所以特别说你是天命之人,是因为你是这个命局之中的关键节点:从你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里的一切即将走向终结,因为等你离开,这里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几个人听得更加一头雾水,心底的震骇却是愈发强烈。眼前这一切的存在,居然是有人为了某种目的故意布设的一个局,而这个局不但已经跨越了近千年的时光,而且还能将蚩尤遗骨、刑天骨墟甚至是大明中叶一场惊天动地的农民起义运动纳入其中,那么这背后所隐藏的秘密到底有多大?能够布设这样一个逆天命局之人,到底是人?是妖?是鬼?是神?!自己这样几个凡夫俗子,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命局之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而且,若是以此看来,自己和陈半夜此前的生命中所经历的一切,包括小时候误闯师祖之墓、巧遇师父丹丘子、一个学道、一个盗墓,甚至包括他们误打误撞进入方泊铺子发现蛇王墓、然后路遇石香村僵尸事件、被石老汉蛊惑探秘狐仙洞,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左右,都是为了将自己这几个人送到这里来?! 天游子越想越觉得这里边的信息量之大确实是有些匪夷所思:蛇王墓关系着从一代大儒方孝孺起始八百冤魂和数十代人的变迁,也关系着大明皇族的兴衰更替;石老汉来自遥远的湘西,这些东西看起来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而且跨越时光和地域之广,已经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而且它还牵扯到了囊括了现代儒释道、苗疆巫蛊、湘西赶尸这些或正或邪的巫门人物。加上这地底埋藏的数万白骨,这么多人和物的命运交织在一起,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做到这一点?在天游子的想象之中,除了神佛,恐怕没有其他力量能够达到这种级数。 像是能够洞悉他的想法,依旧在铜镜前顾影自怜的花姑突然‘呵呵’一笑,幽幽说道:“你这孩子,别想了。诚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也是局中之人,又怎能看破局中之事?就连我,也只能说稍知因果而已!” 这时候,一直闷声不响看着满眼的金银财宝暗中意淫的陈半夜终于回过神来,撇撇嘴插嘴道:“我说这位阿姨,您先别忙着辈分升级,开始还是道长呢,这一会臭句号都变孩子了。既然您说稍知因果,那能不能给我们解释一下您的这些因果啊?” 面对铜镜的花姑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意,就好像那铜镜之中不止是她自己的影子,还有另外的什么熟人存在一样。她缓缓转过身来看了陈半夜一眼:“怎么了?难道老身叫你们一声‘孩子’不对吗?” 说话间,她眼中闪过一抹深切得令人心悸的落寞:“老身来到这里之前,已经在一个遥远的洞天福地中修行了两千余年,后来劫后余生来到这里,转眼间又是两千年光阴过去了,这前前后后算起来,老身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活了近五千年!如果不是因为这命局未终,夙缘未尽,老身早就放下皮囊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你说,我能不能叫你一声‘孩子’啊?!” 陈半夜听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位看起来只有三十余岁的清丽女子,不由得张口结舌,向来伶牙俐齿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一时间竟然也说不出话来。 花姑也不在意,接着又淡淡地说道:“其实这千年命局之所以会形成并一直存在下来,并不是设局之人有什么通天彻地的神通,而是因为她执念所钟,引动天地阴阳轮回变化,所以才会将这许多人的命运牵扯其中,而这一点,恐怕就连她自己也想象不到吧!” 此时方泊雅静已经默默地走到了妹妹床前,看着犹自沉睡的她时而微笑,时而垂泪,这一场并不算太长却堪称惊心动魄的生离死别之下,她更加体会到了姐妹之间那种只属于血脉亲情的牵挂。而到了这时候,陈半夜反而并不好意思上前探望,只好跟在天游子身边,眼神时不时地在那些金银珠宝和方泊静之间来回巡视,偶尔插个嘴耍耍嘴皮子,也算是压制一下自己内心深处的激动吧。 天游子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恭恭敬敬地向花姑打个稽首:“前辈数千年道行,自然是不管怎么称呼我们都不算过份。却不知您口中所说的那个‘她’又是何人?‘她’现在又身在何处?我们又能为她做点什么?” 陈半夜口无遮拦,紧接着张口便说:“是啊是啊!她到底是谁啊?听你的口气好像跟她很熟,既然你是狐仙,那她是不是也是个妖怪啊!” 天游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声说道:“臭狗屎,要不说你是没事找抽型的呢!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什么‘妖怪’‘妖怪’的?还‘也’?你老人家这不是骂人吗?” 陈半夜猛地醒悟,他老脸一红,心中也是微微凛惧。对面可是一位拥有近五千年生命的妖仙,要是这位老人家真的发起怒来,恐怕他们这几个人还不够人家一根头发丝招呼的,自己这不是找死吗?!他虽然胆大,却也不是那种蠢笨到一撞南墙不回头的人物,当下满脸赔笑不停地像花姑打躬作揖,满嘴胡说八道地向人家赔罪。 没想到花姑却并不十分在意,倒是被陈半夜那种滑稽的样子逗得‘咯咯咯’笑出声来。狐族骨子里的那种媚态随着她的掩口轻笑尽显无疑,虽然明知道对方属于那种比老奶奶还老奶奶的骨灰级人物,但陈半夜和天游子依然禁不住看得心动神驰,有些神不守舍。 好不容易等花姑笑够了,陈半夜这才好不容易收住满脑子的猗念,心中暗呼‘厉害’,心说亏了这位老奶奶阿姨没有故意勾引自己,要不然自己还真的就说什么也扛不住,这位可比外边的那什么‘青眼魅尸’厉害得太多了! 可他这点小心思,在花姑这种必然精通‘读心’之术的仙流眼中自然是一览无遗,他这里心念刚动,花姑已经突然间板起了脸:“什么‘老奶奶阿姨’?!乱七八糟的!你看我长得很老吗?!” 陈半夜是个人精,他一眼便已经看出花姑虽然看似严肃,但眼底却露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当即打蛇随棍上,又是一顿胡柴:“没有没有!我刚才的意思,是说您的年纪给我做老奶奶都富富有余,但是看起来又比我的阿姨还年轻漂亮得多。真要是按我自己的看法,我都想叫您一声‘妹妹’了!不过这也太不礼貌,要不......以后我就叫您姐姐?” 天游子脸上声色不动,肚子里却对他充满了鄙夷:这小子脸皮之厚,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这么肉麻的话,这天下间除了他陈半夜,恐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说得出来。 花姑‘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不过这次她虽然依然是笑得花枝乱颤,媚态横生,但陈半夜和天游子早有准备,虽然仍是面对着对方,但眼神却瞟向了别处——那种心痒难耐的折磨可太难受了。 笑了好大一会,花姑终于止住笑声,正色说道:“其实,你们说的不错,我所说的那个‘她’,在你们人类眼里确实算得上是一个妖怪。因为她是我的孙女凤竹,春秋战国时代被人称为‘越女’的越国‘手击’教头,她的真身,就是一只修行千年的九尾白狐。” 两个人同时大吃一惊。稍微懂点历史知识的人都知道,这位越女乃是武林秘技‘越女剑’的创始者,据说其武功修为之高,已经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而当年越王勾践之所以能够以三千越甲鲸吞强吴,除去有范蠡文种出谋划策之外,靠的就是两位教头为他训练强兵。这两位教头一个是‘箭神’陈音,另一位正是这位越女。他们这还第一次听说,那位传说中的女剑客竟然是一位狐仙! 往事不可追,这中华数千年文明史中,究竟还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六十二章 狐仙洞探秘(23)出口 话说到这里,天游子和陈半夜心里虽有所悟,但也未免疑惑更深。以越女在她那个时代不论是在朝在野的声望和地位,她又是一位有着千年道行的狐族妖仙,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来形容恐怕也不为过,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她所办不到得不到的?既然如此,她又能有什么看不透、想不开,以至于执念如斯,引动天地阴阳,形成如此庞大的一个命局? 花姑一双美目之中泪光隐隐,一语道破天机:“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这可怜的孙女,她爱上了当年的越国箭神陈音,而陈音也不避族类之嫌对她倾心相恋,一对小情侣本想着协助越王复仇复国功成名就之后退隐山林,相伴终生,却不料那越王勾践兔死狗烹,觊觎凤竹的美色。在遭到凤竹的断然拒绝之后,居然设计用强,最后逼得陈音横剑自刎,凤竹千里逃亡。更有甚者,勾践为了迫使凤竹就范,还调集军队在鹰妖大军的帮助下围攻我的族人。可怜当年我族中千余子孙,除了我和凤竹逃出生天之外,其余族人无一幸免。本来凤竹虽然身受重伤,但她已经修成内丹,本不至于丧命。然而她逃到山东地界之后,却又被鹰妖和它们的主人余残余获兄弟衔尾而来,处处压制。加上伤心于族人灭族、又听闻陈音殒命,她不知道那时候老身也已经寻机逃生,自以为在这世上已无亲人的她已是生无可恋。于是她碎丹求死,且借用内丹之力布下养尸命局,意图他日复仇。那时候老身劫后余生,也只剩下了半条命而已,不但自顾不暇,更无力去探查这孩子的下落,于是这一切便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或许是这孩子怨念太深吧,没想到这小小一个命局竟然牵涉如此之广,甚至连老身也被圈定其中,至今无法脱身。唉!这也是当年老身未能阻止当年那场人妖之恋所衍生的罪孽所致吧!但愿你们这几个孩子能破此迷局,还我那可怜的凤竹一个自由!” 天游子和陈半夜听得面面相觑,心说这可不是强人所难吗?你们祖孙俩一个近五千年道行,一个算起来也有近三千年的修为了,你们都办不到的事却让我们替你们去办,就算这其中存在什么因果和机缘,恐怕以我们这些人目前的能力,也扭转不了这样一个逆天命局的运行轨迹啊! 花姑轻拭珠泪,却又微微笑道:“你们不必疑惑,这千年命局牵涉极广,却也巧妙异常,自然不会给局中之人派生超出其能力之外的责任。老身这骨墟秘境乃是心魔之幽冥,是一条单行之路,只来不回却自有通往外界之路。只要你们勿生贪念,自然能回归人间。不过嘛,前行之路仍有凶险,还望你们好自为之!小静姑娘也该醒了,你们去看看她吧!” 话音未落,那边果然传来了方泊雅静惊喜的叫声:“小静!你醒了?可吓死姐姐了!” 两人回头看时,却见方泊静已经睁开双眼,正扑在姐姐怀里撒娇呢。两个人会心一笑,也暂时放下心事,走上前去柔声安慰。 原来那日方泊静遭遇‘青眼魅尸’之后,原本已经在体内灵蛊的帮助之下拜托了幻觉迷障,然而却又因为任性出手,在和‘青眼魅尸’贴身搏斗之中被其将一缕怨念通过眼神注入体内,当时她倒也没什么感觉,但因为后来的局面太过混乱,她心神失守之下,不知不觉中就被蒙蔽了元神。在她当时的意识之中,自己就是‘青眼魅尸’,而那另一个假方泊静才是真的。 当听到自己的所谓‘身份’被识破之后,她潜意识里知道天游子道法高明,就算是比‘青眼魅尸’更高级的尸妖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而一旦天游子出手,自己必然是一个灰飞烟灭的结局。心慌意乱之下,她也来不及多想,当即纵身跳入暗河逃走。 由于她当时拥有‘青眼魅尸’的一部分意识,所以也知道暗河之中所隐藏的秘密。她通过心灵感应的方式与暗河中的接应使者,也就是那两只河童取得联系,坐上阴阳梭来到了这里。 然而,就在她踏入骨墟的那一刻,外边的真正的‘青眼魅尸’却被天游子一举识破并当场击杀。‘青眼魅尸’一死,自然也就失去了对她的控制,她突然间就清醒了过来。 此时的她早已经心力交瘁,因为元神被侵蚀已深,更是雪上加霜。她面对着眼前这座诡异恐怖的地下鬼域欲哭无泪,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当时几乎认为自己是死定了。 就在她准备拼死再入地下暗河回去找他们的时候,花姑出现将她带回了骨城。当时的方泊静无助已极,而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刚一见面那一刻就无条件地选择了相信眼前这个美貌高雅的女子。她只记得进入这座骨城之后,跟着花姑穿过了一片极为广袤的山川密林,中间甚至还见到过一些好像是神话传说中才有的神人异兽甚至是古战场,之后,才来到了这座古洞之中。 花姑安顿她在石床上躺下,然后取出一本小册子一样的东西,用手一揉,那小册子竟然变成了一颗散发着淡淡幽香的药丸。她在花姑的劝说之下将那枚药丸吞下之后,觉得非常困倦,不知不觉地便睡了过去,后来一醒过来,就看见他们出现在了面前。 对于方泊静刚开始的叙述,天游子等人也就是求证一下而已,其实就算她不说,他们也能猜个大概。然而等听到后半部分,花姑将一颗小册子所变的药丸喂她服了下去之后,天游子和方泊雅静却同时吃了一惊。因为他们同时想到了当初那位连体水猴子所说的话:狐仙符文,可窥天机! 难道,花姑给方泊静吃下去的,就是这本妖族秘宝,狐仙符文?可是人妖有别,她为什么会这么做?狐仙符文进入了方泊静体内,会不会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两人心中忐忑,连忙回头去找花姑想要问个究竟,却见身后兀自宝气珠光,但刚才还在和他们侃侃而谈的那位主人花姑却不见了踪影!这是怎么回事? 天游子向陈半夜使个眼色,两个人非常默契地左右一分,迅速在整个古洞之中游走一圈,甚至连那些石桌石凳、珠宝堆里都找遍了,却哪里还有花姑的影子?! 就在两人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发现方泊雅静依然沉静如初。见他俩终于停止了搜索之后,她轻轻地把妹妹从床上拉起来走到两人满前幽幽说道:“别找了,花姑她,走了。” “走了?!”陈半夜一听就急了:“这老娘们怎么回事?!刚才还说得好好的呢,怎么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她走了,把我们留在这算怎么回事?!我们也不知道出口在哪啊!” 天游子此时也有些着急,但他知道这不是埋怨的时候。他努力稳住心神,用尽量舒缓的语气问道:“雅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或许刚才,花姑前辈已经将出口告诉了你?” 方泊雅静轻轻地咬着下唇,缓缓摇头:“没有。花姑阿姨只是告诉我,从我们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她的使命已经完结。她尘缘已尽,此时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剩下的路,需要我们自己去找。因为那是我们自己的机缘,她不能干涉,也不能道破。不过,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必须赶紧找到出口,因为......因为......” 陈半夜有些抓狂,因为刚才他已经和天游子在这洞中搜索了一圈,以他盗墓贼和天游子龙虎门弟子的身份见识和机关经验,这个古洞除了他们进来的骨城城门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出口。着急之下,他就有些口不择言:“唉!我说方泊大小姐,你老人家能不能有话快说?!吞吞吐吐的,想急死人不成?!” 这一下方泊雅静倒还没啥,一边的方泊静却不干了。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冲过去对着陈半夜就要下手。 然而就在此时,就听骨城之外传来一阵奇怪的震动,几个人连忙循声望去,却见城门外那些骷髅、小房子、树形骨煞忽然间全都动了起来,甚至已经有一些阴魂钻出了小房子,正在慢慢地向城门方向涌来。就连那条黑水流淌黑雾缭绕的护城河中,也有无数奇形怪状的尸体站了起来! 此时方泊雅静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紧张,她迅速冲过去将城门闭合,然后回过头急促地说道:“快!花姑阿姨一走,这里所有的阴魂妖煞都已经失去了控制。这座骨城城门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出口!” 这一下方泊静也顾不得再去找陈半夜的麻烦了,眼前的局势,完全就是坑爹的节奏啊!四个人不再说话,自顾自各自转身,开始在古洞中四处摸索寻找。 然而古洞中所有的桌椅板凳包括那张石床都找遍了,也不曾看到有一点机关的迹象,而此时的城门处已经传来了一阵阵似人非人的哀鸣怒吼。 陈半夜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先是将眼前的一堆珠宝踢了个七零八落,觉得不解气,又一拳往石壁上镶嵌的那面古铜镜捣了过去,嘴里还狠狠地骂着:“娘的!让你再他妈装神弄鬼!让你再他妈臭......” 一句话没说完,他突然愣住了。原来,他的拳头明明已经碰到了那面铜镜,却忽然发现铜镜的镜面像水一样荡漾起来,他的拳头居然毫无阻挡地穿了进去! 震惊之余,几个人同时大喜过望:出口就是这面铜镜!可是,这面铜镜只有两尺大小,他们这么几个大活人,怎么才能通过这面小小的镜子走出去? 第六十三章 狐仙洞探秘(24)巫族重现 骨城城门在外边的尸妖骨煞撞击之下,已经发出了即将碎裂的呻吟声,如果不能尽快离开这里,一旦被它们一拥而入,恐怕就没有了冲出去的机会。 危急中,天游子忽然想起了刚才花姑消失之前的一些举动,他也来不及解释,马上将方泊雅静拉到铜镜跟前,急促地说道:“雅静,你身上带着梳子吗?赶紧对着镜子梳一下妆!” 几个人都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也知道天游子肯定是想到了什么进入这个出口的方法。方泊雅静也不多问,当即取出梳子,对着镜子散开长发梳理起来。 然而,过了好大一会,面前的铜镜并没有出现什么变化,镜面上一如既往,如同一泓清水般清晰地倒映着方泊雅静那微带紧张的娇美容颜。 一旁的陈半夜心里着急,有点怀疑地问道:“臭句号,行不行啊?!就这么对着镜子梳头,就能梳出一条通道来?!”正在梳头的方泊雅静也不时从镜子里瞟一眼身后的天游子,眼神里也是充满了疑惑。 天游子皱眉沉吟,突然间又说道:“雅静,你这样不行。你必须暂时静下心来,就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闺房,对镜梳妆的时候,要想着你心里最为渴望的事情,不能分心,不可有任何杂念,明白吗?” 方泊雅静柔顺地点点头,然后闭上双眼,努力镇定下来。等她再次睁开双眼望向镜面的时候,镜子里面忽然出现了一江春水,柔柔的月色下,波光粼粼舟自横,一对青年男女正手挽着手静静地伫立于江岸之上,面对着无边风月絮絮低语。 如纱般的月光从镜中泼洒而来,镜中世界迅速扩大,转眼间已经将他们包容在内,骨城消失了,那对青年男女满面含笑迎面走来,一下子融入了天游子和方泊雅静身体之中。两个人执手相对,目光中俱是款款柔情。这个世界,或者说是这样的一种生活,正是方泊雅静内心深处最为向往和渴望的,那面铜镜根据她内心的映像创造了这个空间的同时,也为他们打开了走出狐仙洞的出口。 但这里显然还不是真正的现实世界,也可以说这里只是一个虚拟的意识空间而已,想要真正回归,那就需要走出这个美妙的幻象。然而这个幻象是如此之美,就连方泊静和陈半夜也不由得沉溺其中,与前边的那一对一样,彼此含情,目光交融。 看着眼前方泊雅静那姣好的容颜,虽然心有不舍,但天游子还是叹息一声:“雅静,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眼前这些日后总会得到,还是先别想了,好吗?” 方泊雅静猛地惊醒,江水、小船、月光、连天碧草等等这一切蓦地消失,一个雄壮的声音随即从不远处传来:“四个小娃娃果然不是一般人嘛!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思风花雪月!” 重重迷雾随风荡开,在一片起起伏伏一望无际的黄沙之中,非常突兀地耸立着一座略显残破的古城。城门半开,两个一身古戎装的中年将军负手当风迎面走来,身后城墙上迎风飘扬着一面大旗,旗面已经因褪色而斑驳,上面绣了一个黑色的繁体大字‘刘’。 这两人身材雄壮,黝黑的脸庞上写满了沧桑,眼神坚毅而又犀利,像锥子一样,似乎能直透心底。这两个人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并没有什么多多余的动作和表情,却能够形成一种极强的气场,气势逼人,给人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天游子等人的感觉里,就仿佛眼前面对的并不只是两个人,而是千军万马一般。 在这样一个地方,出现了这样两个明显是来自古代的将军,加上他们背后城墙上飘扬的那面旗帜,天游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刘六、刘七?!” 自从进入狐仙洞以来,他们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难以想象的事和人,连体水猴子、千尸镇棺、貔貅干尸、青眼魅尸、河童、阴阳梭、刑天骨墟、拥有五千年道行的狐仙花姑,甚至还有那位湘西赶尸族后代石老汉。这些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接二连三地出现,那么在这个镜相空间之中再见到那座宝藏的主人刘六、刘七也就并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而且以天游子灵识之敏锐,他早已感受到眼前这两位将军身上阴气缭绕却又似乎生机未绝,如果是以一般道家眼光来看,这两个人应该是属于那种非人非鬼拥有肉身的活死人。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天游子总感觉这两位跟一般意义上的那种活死人之间有着本质上的差别,这种差别非常难以捉摸却又很明显地存在着,让天游子心中游移不定。 那两人之中的一位看起来好像比较面善,笑了笑说道:“哼哼!不错!你这小道士不但有见识,而且有胆子。既然知道是我们两兄弟在此,居然还敢对我们直呼其名,难道不怕我将你们砍了?!” 一旁的陈半夜心中不忿,他玩世不恭地抖抖双腿,翻着眼睛上上下下地看了他们两眼,先吹了两声口哨,然后才毫不在乎地说道:“哈哈!我说刘大将军,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两位为什么还能活在这里,但是我却知道现在已经不是你们那个年代了。你想砍我们的脑袋就能砍啊?!凭啥?!当年你们是失败了的英雄,陈爷我敬你们是条汉子,不过要是就凭这一点就想吓唬我们哥俩,那还真的就有点不够看!” 刚才说话这位听得笑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大人面对着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屁孩。他转头看看身边那位一脸严肃面无表情的汉子,笑嘻嘻地说道:“小七,看见没?这些小孩子根本就没拿咱哥俩当回事!也难怪他们敢先杀咱们闺女小倩,后杀咱们的后人石老头!不过这几个小家伙的性格六哥喜欢,要不咱就把他们留在这陪咱吧?” 刘七的那张脸就像是石头做的,根本没有一点表情变化,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嘴里吐出一个字:“行!” 这一下陈半夜首先不干了,他一伸脖子叫了起来:“哟嗬?!看你们两位这意思,是想栽赃陷害给我们来个莫须有啊!什么我们先杀你们的闺女小倩?!这还他妈的倩女幽魂呢!再说了,你们姓刘,石老汉姓石,你俩是河北人,石老汉可是湘西人,八竿子都打不着,说他是你们的后人,这不扯淡吗?!你们说这么多不就是想干架吗?行啊!想怎么打,陈爷接着就是!” 说完撸起袖子就准备往上冲。其实这可不是陈半夜鲁莽,而是他早已从眼前这两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敌意和杀气,以他的经验来看,既然这场架不可避免,那就尽量不要拖延。因为这里毕竟是对方的地盘,谁知道他们背后的古城里边还隐藏了多少力量?所谓擒贼先擒王,或许马上动手还有取胜的可能,一旦对方隐藏的力量出现,那自己就这么四个人,吃亏可以说是不可避免的。 没想到他这里身形刚动,就看见那位笑面虎似的刘六忽然很随意地往他挥了一拳,隔着四五米的距离,他的拳头根本就不可能接触到他的身体,然而陈半夜却清晰地感受到一只拳头重重地击中了自己的胸口。这看似略不经意的一拳力道极大却又显得非常绵柔,陈半夜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硕大的身躯居然倒飞而起,‘噗通’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地上的黄沙飞扬而起,顿时弄了个灰头土脸。 他并不追击,看着慢慢爬起来的陈半夜笑嘻嘻地说道:“小娃娃说话没礼貌!再胡说八道,我可揍你屁股啊!你不要不服气,你知道前边你们杀死的那个你们眼里所谓的‘青眼魅尸’是什么人哪?那是我亲侄女,就是我七弟的闺女小倩。当年我们兵败之后,小倩这闺女怕被那帮官兵侮辱,于是自缢而死。这孩子可怜呐!要是能再活一年,她身上的巫族血脉就能够觉醒,到时候就能跟我们哥俩一样,拥有不死之身了!后来我哥俩把她的尸身秘密带回此地,用‘千鬼聚灵惑神阵’聚阴养尸,好维持她肉身不腐,而且还能保留她生前的一些意识。你们说,老子说你们几个小娃娃杀了我们的闺女,没说错吧?!” 陈半夜和天游子等人听得目瞪口呆,如果说那‘青眼魅尸’可能真是刘七的女儿,那也不算太过离奇,他们吃惊的是刘六话语中透出来的一个信息:巫族血脉! 上古时代,大战之前,那时候还没有什么三界之分,人间界中同时有神、魔、妖、巫、人、鬼等多个种族共存。这其中不管是神、魔、妖、鬼还是人,如果想拥有特别的力量和法力,都需要经过非常艰难的修炼才能做到,只有巫族是个例外:他们不需要修炼,一出生就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这其中最为杰出的代表人物之一就是箭射九日的后羿。 由于他们的这种种族特性,所以对其他种族便不可避免地多有压制。后来,其他种族为了摆脱这种完全不对等的压制,在妖族首领东皇太一的倡导下联合起来,一举将整个巫族完全击溃。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巫族彻底没落,大巫不存,只剩下一些零落的小巫残存世间,巫族也从此湮没。他们说什么都没有想到,原来刘六和刘七这两位大明中叶的起义军领袖,居然会是巫族后代!而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数百年之后他们仍然隐藏在这里好好地活着,而且给人的感觉有点像活死人又完全不同于活死人了:巫族,本身就可以拥有极为漫长的生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可以说是不死之身! 第六十四章 狐仙洞探秘(25)镜相迷城 如果按照明史记载,刘六和刘七兵败之后,已经被官兵斩杀,但既然两个人能够现身此地,应该是事实与历史记载有所出入。关于这一点其实很好理解,有时候官府为了平息事态,避免引起民间恐慌,往往会在一些官方声明中隐瞒一些东西,像刘氏兄弟这种异类存在,自然是当时的明朝官府不愿意大肆宣扬的。 见两人并没有立即出手的意思,天游子自然也不想再轻易起衅,两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巫族人物,那可绝对不是好惹的,这一点从刚才刘六隔空一拳的威力便可窥一斑。努力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整理了一下思路,又开口问道:“两位前辈既然是上古巫族后裔,那为什么又跟狐仙花姑还有湘西赶尸族扯上关系?按照花姑前辈的意思,我们在这里所遇到的一切都关乎于一个千年命局,如果我们出不去的话,那这个命局就不能继续发展,我想这一点,恐怕对两位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这句话似软实硬,本来是颇有分量,没想到刘六却‘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小道士,你还真就别这么说,我们兄弟俩也不吃这一套!首先,湘西赶尸族本就是我巫族的一个分支,只不过他们只是继承了我们族中一部分法术的普通人类,不管是寿命还是身体力量都非常薄弱,甚至可以说,我们兄弟二人就是他们心目当中的神明,所以石老头才会坚持多年来寻找我们。至于狐仙花姑,她是妖,我们是巫,本就是两个种族,而且说起来还是有着世仇的两个种族。说起来我们巫族是很不受待见的,只要一被发现,往往会引起三界六道的联合攻击。只是因为现在的人间界已经很少再有能够伤害我们的上古神兵出现,所以他们也只能想办法封印我们而已。我们兄弟俩之所以会在这里出现,其实是上了花姑那老妖婆的当——她把我们骗进了这个镜像空间,一是为了封印我们,二是为了让我们替她做个便宜守门人,把守这个出口。所以嘛,她妖族的所谓千年命局管我们屁事!我们兄弟俩在这里困了数百年之久,太闷了,难得你们这几个小娃娃来到这里,就陪我们在这里玩个几百年又有何妨?哈哈!说起来这也是你们的造化,你们呆在这里可是不老不死的,比你们回到外边活个几十年就死强多了!哈哈!哈哈!” 他狂笑数声,突然间双手一合,如抱圆球,做了一个类似于太极拳‘揽雀尾’的动作。天地间狂风陡起,黄沙漫漫,刹那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风止尘消,刘六和刘七已经不见了踪影,而他们却已经站在了那座古城里边的一条街道上。 这座城池从外边看起来的时候,应该是占地极广,但是等他们真正进入了城里之后,却突然间发现这里居然是一个大约占地只有四五十个平米的空间。如果说这是一个房间的话,那应该算是挺大了,然而可惜的是这个房间没有房顶,而且城墙、城垛、四方的城门一应俱全,城门楼上还悬挂着一面跟他们在外边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大旗,上书一个繁体的‘刘’字。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是刘六和刘七那兄弟俩一下子把城池给变小了?!难道说这样就能把他们困在这儿?这好像也太小儿科了吧?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没有超强力量的阻挡,走出一座城池并非难事,他们从一开始最为发愁的,其实是一种东西:外边那一望无际不辨方向也毫无生机的荒漠! 这个房间大小的城池中设置倒是挺全,在小城中央有一座非常小的房子,里边摆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两张椅子,甚至桌子上还放了一壶热茶。看这样子,这里倒像是刘六和刘七兄弟俩经常光顾的地方,或者说,这里可能是他们俩其中一个的居所。 陈半夜觉得口渴,也不管那茶水里是不是会有毒,上前端起来一仰脖子便喝。天游子并不阻止,因为他也知道,凭刘六刘七二人的实力,如果真要害他们,是根本用不着下毒的。但是陈半夜一端起茶杯,天游子却在桌子上发现了一行字:“迷城迷踪,迷踪迷城。日隐月迷,岁月成空。” 他是个行家里手,一眼便已经看出这行字并非利器所刻,乃是以手指硬生生划破桌面写成。而且字迹很新,笔法遒劲,如同刀砍斧削一般,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势,桌面上甚至还有一些细细的木屑,很明显,这应该是刘氏兄弟的手笔,而且是写给他们看的。 几个人凑过来仔细看,这句话乍一看意思很浅显,无非是说这里是一座迷城,而且不见天光日月,生活在这里的人呢,可以无视岁月的流逝。但是这一点他们刚见面时刘氏兄弟就说过了啊!好像也没必要再专门写下来给他们看吧?而这几句话之中,后两句‘日隐月迷,岁月成空’好像能够做出一些其他方面的解释。 四个人围在桌前研究了半晌,总觉得这两句话里边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意思存在,却又总是云里雾里,不着边际。而且让他们觉得恐慌的是,虽说看起来眼前好像并没有什么危险,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剧烈的运动,但是一种莫名的疲累感却总是挥之不去,似乎周围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一直在不知不觉地消耗着他们的精力。而这一点,方泊姐妹的感觉尤为清晰,其中方泊静的这种感觉最为强烈。 四个人把这种感觉一说,天游子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这个地方生机全无,几乎不存在任何一点天地元气。那刘氏兄弟身为巫族,不在天地五行之内,根本就不需要五行之气的滋养便能维持生命,天游子和陈半夜骨子里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族,一旦失去了五行之气的供养,那就成了只出不进的局面,自然会更快速地感觉到疲惫。而方泊雅静和方泊静姐妹两人身上的蛊灵妖气极重,那巫族和妖族又是世仇,这个以巫族为核心的迷城自然会在下意识中将这姐妹俩当成敌人,尽快消耗她们的战斗力就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一旦想通了这一点,几个人身上不约而同地出了一身冷汗:眼前的这个困局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危险,但这其中所蕴藏的危险却更加歹毒和阴险:这里的主人刘氏兄弟其实根本就不用出面,只要能将他们困在这里一定的时间,单等他们的生命力自行耗尽,就会变成这座迷城里边的一缕游魂,也难怪那兄弟两人根本不屑于和他们对面缠斗了,因为对他们而言,只要自己这几个人来到了这里,只要他们找不到出口,那他们就是砧上之肉、瓮中之鳖,根本没有任何逃生的可能和机会! 一旦想通了这一点,四个人顿时坐不住了。那刘氏兄弟既然能在这里写上这么几行字,那肯定就说明,离开这个地方通往现实世界的通道肯定不在这里而是在外边,他们,必须到城外去找! 感受着体内精力的迅速流失,看着方泊姐妹迅速憔悴下来的容颜,天游子和陈半夜根本来不及多想,将桌上的一壶茶各自分一点喝光之后,又到小屋外面的一口水井旁将身上的所有水囊灌满,然后立刻推开城门往外边走去。 然而,等他们走出城门往四周一看,却又立刻目瞪口呆。因为城门之外居然是一座一模一样的城池,只不过城池的面积要比身后的那座小城大了数倍而已。而最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等他们再回头去看的时候,刚才的那座小城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远处一座大小和布置完全一样也稍微大了一点的小屋。四个人急忙冲进小屋一看,却见小屋中陈设如旧,只是桌面上的那壶茶又变成了满的,而那几行字却已经不见了——这里,显然是另外一个看似相同却又绝对不同的空间! 四个人心里的震惊难以言喻,下意识地快速跑向前方一座又一座似乎是永无尽头的城门,却发现除了越到最后眼前的城池占地面积越大之外,城池中的布局永恒不变:永远有一座小屋,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张床,还有一壶热茶摆在桌面上,而小屋之外,则永远有一口小小的水井荡漾着水波,井上有一只辘轳、一只水桶。那一片原本让他们心生绝望的无际荒漠,却反而成为了一种遥不可及的想象。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连串数之不尽延伸而去的城门,带着一种无声的嘲讽面对着他们。天游子他们终于无力地坐了下来。如果眼前所面对的是一个有形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敌人甚至是无形有迹的猛鬼阴魂、妖魔鬼怪,就算是明知不敌,却总还有拼一拼的机会,然而他们所面对的这一切早已经完全超出了这些范畴,天游子能够破开‘千鬼聚灵惑神阵’那样的绝杀阴阵,对这种掺杂了巫门之力的镜相幻境却是无能为力。 第六十五章 狐仙洞探秘(26)死里逃生 正在绝望之际,好动的方泊静无意间回头看时,突然发现在自己刚刚走出来的地方,沙地上居然画着一座高大的城门,而且画迹连绵,竟然就是一座城池的样子。 她大叫一声,猛地起身一下子跳进了地上的城门之中,却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返回了刚才走出去又马上消失了的那座城池!剩下的三个人看得双眼发直,这座城池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简直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一样!难道......眼前的这座迷城竟然只是画在沙地上的一幅幅大圈套小圈的平面图?可为什么当自己用手去摸城墙的时候,又会感觉到那厚实高大的城墙是真实存在的? 四个人面面相觑,却听方泊雅静忽然间大叫一声:“天居,妹妹,夜哥,我知道出口在哪了,快!跟我来!”说完转身便跑。 随着四个人前行的脚步,前边消失了的一座座大中套小的城池一一再现,等到进入那最小的一座城池之后,那方泊雅静居然一语不发地跑到了小屋前的那口水井旁,不由分说,纵身便跳了进去! 剩下的三个人正在发愣,却发现不远处的虚空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透明的漩涡,刘六和刘七的怒吼声随即隐隐传来。 三个人虽然仍旧搞不清眼前的状况,但却瞬间反应过来了一件事:既然方泊雅静跳入井中能引起那刘氏兄弟的愤怒,那就说明,很可能这口井真的就是通往镜相迷城之外的出口! 到了这种时候,三个人可没什么心思先去探究什么缘由了,当即撩起衣衫,一个接一个地往水井里跳了进去。 虽说曾经真真实实地从这口井中汲出过清水,而且实实在在地装满了他们身上的几个水囊,然而等他们真的从井口中一跃而入的时候,却并没有感受到瞬间入水的清凉——这里好像是一片虚空,无数稀奇古怪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符号从他们身体周围快速掠过,就像是一段段肉眼可见的时光。 快速的下落或者是平移中,那些符号连成串、连成片,聚成一片汪洋,有潮生潮落,有日月轮回,有春种夏长,甚至有秋收冬藏。眼前的景象看似诡异却又给人一种极为舒适和安全的感觉,他们甚至失去了思想的意识和本能,周身暖洋洋的,轻飘飘的,就像是婴儿未出生之时呆在母亲的身体里,是一种无意识睡眠的状态,只想微笑,却没有任何*。 或许这是一个逆向空间?又或者这确实是一次某种意义上的重生?总而言之他们每个人体内的精力都在迅速恢复着,成长着,从无意识的婴儿状态迅速衍生出了看到现实世界的强烈渴望。而也就在这一刻,眼前景色一变,水声潺潺中,微风拂面,漫天繁星,他们站在一条小河旁边的河滩上,不远处是一座并不太长却颇为精致的六孔拱桥,借着明亮的月光望去,桥上镶嵌的三块石板上分别刻了三个大字:乌河桥。 这是什么地方?他们怎么会来到了这里?几个人面面相觑,脸上俱是一片难以置信的神色。因为按照他们的预想,就算是一下子逃出了镜相迷城,甚至是完全走出了狐仙洞,那也应该还是处身于河北之地的那片山区之中,但眼前分明是一带平原景色,放眼望去,小河两旁树木葱郁,那些茂盛高大的杨柳树已经抽出了细细的嫩芽,两岸是鳞次栉比的村庄民房,正沐浴在夜色下沉静地睡着——他们进入狐仙洞的时候还是深秋,此时却忽然变成了初春,难道......难道真的是洞中无日月,岁月不知年?他们在狐仙洞中的那一番遭遇,竟然经历了外界数月的时光? 然而不管怎么说,离开了狐仙洞那样一个几乎是随时都能要命的地方,还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几个人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饿了。陈半夜盗墓出身,身上总是随身带着一些易于储存并且颇具营养的食物,他打开包裹,席地而坐,取出一些牛肉干、干面饼之类还有水壶,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些,随即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这时候,天游子已经确定周围不存在什么危险,于是就将脑子中的疑问向方泊雅静提了出来:“雅静,当初你是怎么确定那口位于迷城中心的水井就是出口的?而且,你能不能解释我们怎么会来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方?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方泊雅静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有些犹疑地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不过当时我心里一直回响着桌子上刻的那几句话:‘迷城迷踪,迷踪迷城。日隐月迷,岁月成空。’模模糊糊地就一下子认定,那口水井一定就是走出迷城的出口。” 说到这里她喝了一口水,思索了一会,又缓缓说道:“现在想来,当时我心里那些模糊的想法应该是对的。所谓‘迷城迷踪、迷踪迷城’,意思就是这里的一切都不是按照常理来安排的,要不何来迷踪之说?所以我们当时一门心思地总想着走出城池,按照正常的思路去走出沙漠,这本身就是错的——从迷城的那种变化我们就应该能够想得到,那个世界本就是镜相,似实还虚,也就是说,它可以无限小,也可以无限大,那迷城如此,那片荒漠一定也是如此。如果我们按照正常的方式去走,那肯定是走不出的。我说的对吧天居?” 一旁的方泊静忽然一撇嘴:“姐姐没羞!什么天居天居的?叫得那么亲热!是不是以后我该叫姐夫了?” 方泊雅静小脸一红,一下子扑了过去,笑骂道:“死小静!连姐姐的玩笑也敢开,满嘴跑舌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姐妹两人乍离险境,心神放松,顿时闹了个不亦乐乎。一旁陈半夜也不停地向天游子挤眉弄眼地做着鬼脸。天游子微觉尴尬,随手从身边的背囊中掏出一物,正要往陈半夜身上砸,猛觉得手感不对,急忙低头看时,却一下子愣住了。 嬉闹中的方泊姐妹和陈半夜也很快感觉到了他的异常,急忙凑过来看时,顿时也愣住了——天游子手里拿的,居然就是那面镶嵌在刑天骨墟之中作为通道和封印刘六、刘七兄弟之物的铜镜! 看着这面曾经给他们带来过无穷的噩梦又帮他们逃出生天的镜子,几个人都是面色古怪,沉默了好大一会,陈半夜忽然说道:“他娘的邪门啊!这面镜子咋跟着跑这来了?不会是......不会是刘六和刘七那俩变态也在镜子里跟来了吧?!” 说话间突然伸手一把抢过铜镜,一扬手就往不远处的小河里扔:“娘的,这是个祸害,留不得!” 天游子措手不及,就听‘噗通’一声,河面上水花四溅,那面铜镜转眼间已经沉入河底,不见了。 天游子又急又气,正要埋怨,却见方泊静猛地上前一把拧住陈半夜的耳朵,满脸愠怒地叫道:“陈半夜!你怎么那么手欠啊!我喜欢那面镜子,多好看啊!而且......而且那可是古董,咱们千辛万苦从狐仙洞逃出来,就带了这么一件东西出来,留着做个纪念也好啊!我不管,东西是你扔的,你赶紧去给我捞起来!” 陈半夜耳根剧痛,却又不敢挣脱,连忙向天游子和方泊雅静求救:“姑奶奶!那东西不吉利啊!你要它干嘛?再说现在水那么凉,哥哥我一下去,就算淹不死也冷死了!快快快!臭句号,你们俩赶紧劝劝啊!” 然而此时天游子和方泊雅静也在心里暗恼他的冒失,对他的求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任由他俩拉拉扯扯地向河边走去。 趁着这个间隙,天游子又问方泊雅静:“雅静,你刚才还没说完呢,继续说说吧!” 方泊雅静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嗯!那四句话的后两句之中,日隐月迷、岁月成空,其实对应的应该都是镜相,说的是虚实相间的意思。但是你想啊!那时候我们本就是身处于幻象之中,多面对的那些城池、小屋、黄沙,看起来是真实存在的,其实却应该是真正的幻象。而水井则不同,如果将那些幻象当成一张平面的画,那这口井无疑就是这张画上的一个洞,而且井中有水,水又能成像,幻象为虚,反过来不就是真正真实存在的东西?所以我觉得这口井肯定就是出口无疑!而且我还觉得,我们之所以一出来就到了另一个地方、另一个季节,也正暗合了‘日隐月迷、岁月成空’的隐喻。正所谓‘缩千山、拿日月’,我们在逃出镜相的同时,也跨越了极远的地域空间和一段极长的时间,换句话也可以说,我们丢失了一部分生命,或许那是存在的,只是我们丢失了那段记忆而已!” 这番话说得玄之又玄,就连天游子一时之间也有些难以理解。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方泊雅静,只觉得眼前这个娴静的女子突然间变得那么神秘莫测,有了那么一丝说不出的陌生。 方泊雅静被他看得俏脸绯红,扭捏地低下头玩弄着衣角,小声说道:“天居,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啊?” 天游子一愣,突然回过神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要说话,却听河边的陈半夜和方泊静突然同时大叫:“臭句号(姐姐)!你们快来看!这......这是怎么回事?!” 第六十六章 智取 两个人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去,却见方泊静正站在河边不停地手舞足蹈大叫大嚷,而陈半夜则像个疯子一样几步冲过来,拉着他们两个就往河边跑去。看他的表情,似乎有点害怕,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莫名的兴奋。 来到河边,顺着两人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见月色如银的水面上波光粼粼,原本空无一物的水面上此时竟然出现了一副清晰的画面。画面中,一男一女两位中年人面色凝重,正将一只高约尺许的铜像装进袋子,然后交到了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大男孩手中。 那座铜像做工精致,身披软甲,须眉宛然,前腿弓,后腿蹬,张弓搭箭,腰挎箭壶,俨然便是一个古代青年箭手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小的铜像一入眼,四个人竟然同时心中一跳,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油然而生。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竟使得他们一下子忘记了这河面上出现如此异象的诡异,注意力一下子就全被吸引了过去。 那对中年夫妇面色凝重,显得很是担心的样子,好像在嘱咐着那小男孩什么事情。小男孩并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点头。 不一会,那小男孩背起袋子转身出门,走出一个并不算大的平原村落之后,沿着一条路旁种有高大白杨的大路一直走来。虽然这条路他们从未见过,而且画面中叶没有声音,但四个人却都是一样的直觉:这小孩所走的方向,就是他们旁边的这座桥。 几个人相互对视,脑子里都是一样的想法:那对中年夫妇、这个小孩子,还有那尊莫名熟悉的铜人塑像,到底是什么来历?那个小男孩背着这个铜人往这里走,究竟是要干什么呢?还有,眼前明明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河,河里的水好像也没什么异样,为什么会突然现出这样的一幅画面?而这幅画面又意味着什么?暗示着什么? 画面一转,那个小男孩前边出现了一条河与一座桥,小男孩并不上桥,而是直接从桥头旁的一条小路上走下了河滩,然后往桥下走去。这一来四个人看得清楚,那座桥和他们身边不远处的这座桥一模一样,桥底拱起如彩虹,桥肩上东西各有三个大小不一却彼此对称的桥洞,迎面三块石板上所刻着的,正是‘乌河桥’三个大字! 小男孩似乎走得很累,他放下背上的袋子,擦擦脸上的汗,大口喘息了一会,然后前前后后地往四周看了看,突然拎起地上的口袋,毫不犹豫地就往河里扔了下去! 四个人不约而同,齐声惊呼,水面上涟漪阵阵,那个画面忽然间又消失了。 夜,忽然变得死一般的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中忽然响起了方泊雅静略带颤音的吟哦:“天南居士天外游,耳听东方夜半钟。云端古棺藏龙虎,蛇王咒怨成越巫。桃红竹紫佳人笑,*峰下残月哭。画魂对镜说狐事,箭指官帽沉冤舒。” 天游子听了忽然叹息一声,摆摆手示意三人离开河边走到桥底坐下,若有所思地说道:“不错!不错!画魂对镜说狐事,箭指官帽沉冤舒!我们去过狐仙洞,见过狐仙花姑,带出了铜镜。陈大哥又无意间将铜镜抛入河中,然后我们又看到了那个铜人箭手。看来这一切并非巧合,而是天意啊!” 陈半夜的眼珠转了转,顿时恍然大悟:“臭句号,你是说......刚才的那个画面是我刚才扔进河里的铜镜所化,而蛇王墓碑文中最后那句‘箭指官帽沉冤舒’中的箭,就是指那个铜人箭手手里的箭?” 天游子脸色古怪,闷声回道:“你难道还有其他解释?!” 陈半夜一下子被噎住了,他想了一会,还真是,要是说这一切只是偶然,那未免太过牵强,更何况那面铜镜中所蕴藏的神秘力量他们早已深切地领教过。如果说这是那位狐仙花姑借助铜镜给他们的提示,那么解释起来倒是顺理成章——看起来,那蛇王墓的存在,刘六、刘七甚或是蛇王墓背后的那位龙虎山越巫,其实都是花姑口中那个千年命局之中的一些关键节点,只有把这些节点一一串联起来,才有可能解开这命局之后的秘密。 四个人互相对视,四双眼睛在月色下慢慢发出了光。这件事根本不用商量:铜镜入河是必然之事,无须也不太可能再找回来,眼前最关键的是那个铜人箭手和它背后那家人的秘密。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得到那个即将被丢弃的铜人箭手!虽然并没有见过画面中的那家人,更没有真正经历过这件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潜意识里非常肯定地坚信,那个小男孩丢弃铜人的事情尚未发生而是即将发生,他们只要等在这里,就必定能见到他。 尽管明知道被陈半夜所丢弃的那面铜镜是一个稀世难寻的宝物,但同时天游子却也知道,那件宝物并不是他们这些人命中之物,也不是他们所能够驾驭得了的。他们眼前所要面对的问题不是怎么取回铜镜,而是怎么得到那尊铜人塑像。因为他们已经在不期然中达成了一个共识:那个铜人应该跟那面铜镜一样,是这个千年命局中的关键之物,最起码,它应该就是消解整个方氏家族百年沉冤的一个重要节点,他们之所以会被铜镜送到这里,最起码就目前的所见所闻而言,其实就是为了这个铜人塑像。 但是,究竟该怎样得到这个铜人?硬抢吗?如果单凭双方实力对比,这应该不难。然而经过几个人简单的商量之后,却都一致认为这么做不妥,因为这个铜人背后的那家人在这个命局之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跟他们之间会不会以后还有交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还都是一个未知数,如果硬抢,那无疑是自行切断了一条可供选择的道路,所以这件事最后的结论就是陈半夜一句半真半假的戏言:只可智取,不可强攻! 那么这件事该着落在谁的身上去具体执行,去‘智取’呢?不用问,方泊姐妹不行,她们太过惹眼,而且不管是方泊静还是方泊雅静,她们骨子里都过于善良,虽说智商足够,但是这种所谓的‘智取’之事却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而天游子虽然精明过人,但他身为道家弟子,性格又极为刚正,所以这种事也绝对不肯去做。最后讨论的结果不问可知:陈半夜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然了,对于这个结果陈半夜也没有太多反对,眼前这三个人他太了解了,好像除了自己,这仨人还真的都不太适合去做这件事。不过他也奸笑着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借天游子那身道袍,还有那一柄就连天游子自己也不太用的拂尘。 天游子有些不明所以,刚问了一句‘你借这个干什么’,就被陈半夜一句‘山人自有妙用’给顶了回来。看他一副洋洋自得欠抽的样子,也算是为了大局着想吧,天游子强忍着挽袖子的冲动,强捏着鼻子把自己的道袍和拂尘递给了他。不过在递给他的同时,天游子还是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臭狗屎,这两件东西可是师父传给我的,你......你别给弄坏了啊!” 陈半夜眼看东西到手,丝毫没有即将去做骗子或小偷的愧疚感和羞耻感,反而兴奋莫名,笑得像一只偷鸡成功的黄鼠狼:“好嘞,您就擎好吧您呐!” 三个人对他的兴奋同时表现出了掩饰不住也不想掩饰的鄙夷,嗤之以鼻地各自走到一边,找地方小寐休息去了。只剩下陈半夜一人在那里穿着道袍手执拂尘比比划划,为明天的一场‘智取’做着演习。 天很快就亮了。为了配合陈半夜,天游子和方泊姐妹分别走上河岸,到乌河桥两端去蹲守放风。要说这铜镜确实没有欺骗他们,到中午时分,就在几个人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那个背着尼龙袋的小男孩果然出现了。 一身便装的天游子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提前走上大桥,向桥下的陈半夜做个手势,提醒他做好准备。 正午的太阳直直地照射下来,小男孩自然而然地从桥头一条小路上下到河滩,然后走到桥底,在一块平坦而阴凉的空地上停住脚步。走了那么久的路,背上的铜人就显得格外沉重,他随手把铜人往地上一甩,铜人碰到草丛中的一块鹅卵石,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然后他走到河边用手捧起清亮的河水喝了几口,正准备洗把脸,却发现河水的倒影中,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小男孩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回头,却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陌生男子,身上穿了一件自己从未见过的衣服,手里还拿了一把软毛的笤帚(孩子还小没见过,那其实是正是道士打扮的陈半夜,手里拿的,是拂尘),正看着自己微笑。 见到陌生人的小男孩立刻心生警惕,他牢牢地记着父亲的嘱咐:不要让别人看到铜人,更不能让人看到他把铜人扔进河里。于是他也不去理会道士明显是想和他搭话才露出来了的那种微笑,低头拎起铜人就要躲开。 陈半夜并不阻拦,等他走出了五六步的时候,突然说:“小兄弟,你手里拎的东西那么重,还是坐这歇歇吧!这大白天的,也不会有人抢你的,我也只是路过这儿随便歇歇脚,一会就走了。” 小男孩也确实是累了,他抬头看看桥上不时经过的行人,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加上那人满嘴的外地口音,心里的紧张感就消除了大半。于是他重新放下铜人,在距离陈半夜十几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陈半夜表现得非常和善,他笑吟吟地从背囊里掏出一包油纸包裹的牛肉干,远远地作势递给小男孩:“看你好像也走了不少路,饿了吧?吃点东西吧。” 小男孩不知道那是一种盗墓者特有的食物,更不知道一个道士身上带着这种肉类有什么不正常——他根本不认识对方的装扮,也不了解出家人不吃肉这种规矩,但是对于肉,他却是有着非常热切的渴望——家庭败落之后,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吃到这种东西了。 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大口唾液,毕竟年纪还小,也没啥生活阅历,这种诱惑对他而言是非常之大的。不过,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起码的警觉性还是让他选择了拒绝:“我不饿,再说我又不认识你,干嘛吃你的东西?” 陈半夜也不生气,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你这小孩还挺倔,我们出家人讲究缘分,相遇即是有缘嘛,吃点东西有啥啊?再说我又不要你钱!放心吧,这大白天的,你又是个男孩子,我还能怎么着你不成?” 陈半夜的笑容极具亲和力,那一包牛肉干似乎也散发出了诱人的香气,小男孩心里最后的那点戒备心迅速土崩瓦解,不吃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来。 陈半夜察言观色,对于小男孩的心理变化尽收眼底,他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把牛肉干往他手里一塞,非常爽快地说:“吃吧吃吧!这包东西,就送你了!” 小男孩还想再推辞,陈半夜却转身走到一边,在桥下的阴影里盘膝坐下,双眼一闭,单掌在胸前一立,嘴里嘟嘟囔囔念起了经文。陈半夜的这种表现显然让强子完全放松了警惕,他转身背对着陈半夜的方向,大口大口地嚼起了牛肉干。这可是一个乡村孩子从未见过的一种美味,不大会功夫,那包牛肉干就完全进了他的肚子。他有些意犹未尽地将纸包里残余的肉末倒进嘴里,伸出舌头舔舔嘴角,这才转过身来。 身后人迹杳然。那个刚才还在那端坐念经的陈半夜已经不见了踪影,还有。。。。还有铜人也跟着消失了! 第六十七章 进退两难 看着小男孩那怅然若失的样子,天游子他们齐刷刷地向陈半夜伸出了一只小拇指。见到三个人面对自己的那种鄙夷的眼神,原本还有些得意的陈半夜有些沮丧:“怎么回事?陈爷这么做,叫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符合兵法的!再说了,我这么做是为谁?为了大家伙嘛!你们不去干也就算了,哥们去做了恶人,你们还不领情,太让人伤心了!” 说完,脸色一变,显得很是悲伤的样子,还煞有介事地拉起衣袖擦了擦眼角。 三个人也不理他,自顾自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因为从那铜人一入手,几个人就都感觉到了那铜人之中蕴藏着一种明显是阴属性却又十分刚猛的灵力波动,虽然天游子并没有刻意地开天眼去看,但是却非常确定这里边应该是封印着一个非同寻常的阴魂。而他也由此确定,这个铜人箭手,可能真的就是解开蛇王咒怨的钥匙。既然如此,他们自然应该立刻启程赶回河北方泊铺子——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靠谱,他们总要回去试一试。 然而就在几个人正准备启程上路的时候,方泊静却提出了一个相反的意见:“不行,咱们不能就这么离开,必须搞清楚这小男孩的身份住址,还有他的家庭状况。因为我能从这小男孩还有这个铜人箭手身上感受到一种颇为熟悉的气息——妖族的气息。而且,这种气息与花姑阿姨身上的气息非常类似!” 天游子等人都知道当初在狐仙洞的时候,花姑曾经将一卷狐仙符文化成丹丸给方泊静服下,虽然不知道这化丹之后的狐仙符文到底会对方泊静起到什么样的影响,但是他却非常清楚,随着时日迁移,这狐仙符文肯定会逐渐融入方泊静的身体,也就是说,她会逐渐拥有一定的妖力和妖法。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现在的方泊静其实就是一个潜力巨大的人族狐妖,她对于妖族气息的敏感自然要比天游子他们强了许多。所以既然她这么说,那就说明小男孩那一家人真的是和狐妖一族有关,而弄清楚小男孩的家庭背景,或许也有助于挖掘出铜人箭手背后的一些秘密,对于以后蛇王咒怨的破解,应该也会起到一定的帮助。 所以四个人经过简单的讨论之后,决定由方泊静和陈半夜两人对小男孩进行一次跟踪,很显然这俩人比较合适,因为方泊静能够察觉一些极细微的妖气,而陈半夜则善于隐藏且精于人情世故,料想在这种乡野之地,想要打听到这家人的一些信息还是不难办到的。 说干就干,陈半夜当即脱下道袍,放下背囊,远远地跟在那个垂头丧气的小男孩身后,沿着大路慢慢远去。 这时候天游子也没闲着,他让方泊雅静独自躲在桥下看着行囊,自己一个人装成一个前来探亲的外地人,到桥头的一家供销社里买了点东西,然后顺便就跟柜台后的那位售货员聊了起来。 此时的天游子一身便装,相貌不俗,气质儒雅,让人一看就是那种颇有些社会地位的大人物。加上他一直浸淫于道门学术,心态平和,对于这些乡村售货员来说自然是极具亲和力,三言两语之下,那位售货员已经完全对他放松了戒心,将本地的风土人情、人物、地名等等对他一一道来,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为了表现自己,还会在一些事情上添油加醋一番。 天游子久历江湖,对于他言语中的一些不尽不实之处自然是洞若观火,但他并不说破,反而很配合地时而微笑,时而沉思,时而惊讶,时而愤慨。这一来那位售货员说得更加来劲,不大一会天游子就已经对眼前这个地方有了一个比较详尽的了解。 原来这里已经是山东地界,属于临祈县乌河乡。而刚才背着口袋走过供销社门口的那个小男孩呢,售货员也看见了,他好像叫强子,是离这里不远的张家庄人,父亲名叫张连义,因为祖上是富商,但是家里的田地并不算太多,所以化成份的时候给划了个富农。 因为家里的财物田产包括一座老宅都被充公后重新分配,所以现在正张罗着盖房子。说到这里,那售货员还有些故作神秘地凑近了天游子小声说道:“那老张家家大业大,虽然家里的浮财都被分了,但是肯定还藏着一些财宝。他们家不是准备盖房子吗?我估摸着啊!强子刚才背着东西从这过去,肯定是偷着变卖啥东西去了。唉!其实那老张家从前为人不错,这政策一变,突然间败落下去了,这三里五村的乡亲们也都挺可怜他们的,这不,俺这明明看见强子背着东西去卖,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容易啊!干啥非得赶尽杀绝呢?你说是不是?” 对他这种说法,天游子自然是大加赞赏,几句话便将他捧得越发高大上起来。这天游子的气度做派像极了那个年代城里来的国家干部之流,能得到这样一个人的赞赏,那售货员当然更加高兴。他常年从事售货员的工作,那种基本的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他见天游子似乎对张家的事情颇感兴趣,于是就着重介绍起了张家村的一些奇闻异事和历史典故。 说着说着,售货员口中有关张家村来历的传说一下子引起了天游子的注意:这张家村的祖先乃是从外地迁来,而且据说当年这张家的祖先还带来了一位狐仙。 这个传说正好和天游子他们在狐仙洞中从花姑那里听来的那一段历史不谋而合,于是天游子更加确信,自己所陷入的那个千年命局的发源地,或许就在这里,就在那个小男孩强子所在的张家村! 但是这样一来,天游子却忽然为陈半夜和方泊静担起心来:如果张家村真的就是千年命局的发源地,那么那里必然就存在着花姑口中所说的那个养尸局,而花姑的那位碎丹自戕而死的孙女,也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越女凤竹必然就在那里。如果陈半夜和方泊静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贸然侵入了那个养尸局,惊动了凤竹妖尸,岂不是立刻就会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而且由此他还马上联想到了另一件事:那个铜人箭手的衣着服饰,分明就有着很明显的古越国的影子,它又是来自于越女凤竹养尸局所在地的张家庄,另一个同样神秘现在却尤为可怕的名字已经呼之欲出:越王勾践手下,三军‘弩击’教头,箭神陈音! 天游子一下子站不住了。他跟那位依旧谈兴未尽的售货员打了个招呼,急匆匆回头出门,趁着那售货员不注意的时候一头钻到桥下,找到方泊雅静,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没想到方泊雅静倒是显得颇为镇定。她细声细气地安慰他道:“天居,其实你不用担心。你想啊!就算那个张家庄真的就是花姑阿姨口中所说的养尸局所在地,那咱们的到来也是受他们狐族冥冥中的指引而来。而且,既然那位越女凤竹有能力形成这样一个庞大的命局,就算这其中有着天意和巧合,她也应该具有一定预知前因后果的能力。而且......而且我其实并不是十分相信,在这千余年的岁月之中,以花姑和凤竹的神通,竟然会没有一点联系!” 天游子听得若有所思:“你是说,其实咱们来到这里,有可能花姑阿姨早就通过某种方式通知过凤竹,凤竹也早就知道了咱们的到来、身份和来历?” 方泊雅静笑了笑,脸色却显得有些不太自然:“嗯,我觉得是这样的。或许在花姑和凤竹眼里,我们只是几颗棋子而已。我们的路该怎么走,该走到哪里,其实她们早就知道了,也早就设定好了——要不然咱们怎么解释我们从河北的狐仙洞逃出来,却被那面铜镜送到了千里之外的这里?!” 天游子恍然大悟,但他心里对于陈半夜和方泊静的担忧却并没有消解多少。作为一枚棋子,你是永远也不可能明白操棋的那只手究竟会落向哪里的,更不可能猜透弈棋者的心思。谁知道陈半夜和方泊静这两枚棋子被引到张家庄,是不是已经注定了被舍弃以换取更大的利益? 天游子在这里坐立不安,但他却知道现在自己不能马上赶去张家庄。因为一来他不知道陈半夜二人现在具体的位置,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接触到了养尸局中的妖尸凤竹,如果就这么贸然前去,反而可能会使他俩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而且那张家庄并不大,要是一天之内接连出现四位这么显眼的俊男美女,不引起轰动才是怪事。真到那时候,恐怕他们会陷入更大的被动。而且,谁又能保证,那个历经千年的狐仙养尸局所在的张家庄里没有隐藏的守护者?如果有,他们能够守护这个秘密几千年,肯定也有着非同寻常的能力和手段!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以静制动,先保留自己的实力引而不发,然后才能出奇制胜,一个字,他们现在只能等! 第六十八章 窥视 早春时节,天黑得还是挺快的。眼看着日头已经西斜,陈半夜和方泊静却依然杳无踪影。为了不引起当地人的注意,也是为了陈半夜和方泊静一旦回来能够第一时间见到他们,天游子和方泊雅静并没有去打扰那些近在咫尺的乡村居民,而是一直隐藏在桥底的暗影中。 黄昏时分,顺河风贴地吹来,颇有凉意,细嫩的柳枝随风摇摆,被天际灿若云锦的晚霞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淡金,摇曳生姿中又平添了几许华美之气,衬着潺潺流水、小桥人家,令人油然而生烟火相亲、南山望远的出世之意。一对相互属意的年轻男女在如此诗情画意之中,本该是两情缱绻,柔情蜜意的时候,只可惜他俩此时心有牵挂,对眼前的良辰美景根本视若不见。 就在他俩为陈半夜他们牵肠挂肚忧心忡忡的时候,那俩人也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 因为强子只是很匆忙地扫视过陈半夜两眼,所以对他的相貌身材并不是印象很深,加上他脱去了道袍,身边又跟上了一个堪称角色的年轻女子,所以虽然陈半夜两人跟在强子身后远远地一路尾随,强子也曾经在无意中回过头看见过他俩,但是强子却根本就没把身后这个步履矫捷的青年男子跟刚才那个古怪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加上这些青春期的农村小男孩普遍面嫩,看到方泊静跟在陈半夜身边更加不好意思细看,致使陈半夜他们很轻松地就跟着他直接来到了张家庄。 与他们预想的一样,这张家庄并不大,而且等强子赶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这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吃饭,街上根本看不见一个行人。眼看着强子走进家门,陈半夜和方泊静互相打个手势,彼此间心意相通:进去! 张家老宅在乡村之中确实显得颇有气势,院墙很高,足足有两米半左右,但是这样的高度对于陈半夜和方泊静来说却根本不在话下。两个人环顾左右无人,轻轻巧巧地就翻了进去。 这是一座非常典型的北方宅院,北边是一带正房,东西两侧则是稍微低矮一些的偏房。南边的房屋则更加低矮狭窄一些,应该是库房和厨房。院落中央偏东南种了一棵合抱粗的梧桐,正处于桐花含苞的时期。此时正中的堂屋中已经亮起了灯,窗口上人影晃动,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一种玉米粥和大白菜炖豆腐特有的香气悠悠传来,透入鼻孔,陈半夜肚子里不由得‘咕噜’一声,那意思是说饿了。 方泊静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用口型告诉他:“你怎么那么没出息?忍着点!” 陈半夜冲她讪讪地笑笑,比划了一个遵命的手势。两个人躲在那棵大桐树后边细细打量了一下整个院子的布局,当即有了主意。原来这张家祖上财大气粗,屋顶并不是像一般村民家一样是用麦秸屯成,而是用的那种清一色的蓝色c型瓦片,两行仰放,一行盖缝,相互搭接而成。这样的屋顶建造方式造价很高,却更能持久,也能体现出主人家的气势。两个人翻墙上房,蹑手蹑脚地走到最中间的堂屋屋顶,小心翼翼地揭开了几片屋瓦往下边偷看。 很奇怪的是,虽然明知道这座农家院里所有的人都呆在自己脚下的屋子里,而且两个人也对自己的身手颇为自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自从一进入院子开始,就总是感觉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似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在暗中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是心理活动。这种感觉让人非常的不舒服,就像是当初面对花姑,你这里心思刚动,还没等说呢,她那里已经明白了,我相信没有哪个人喜欢当一个透明人,陈半夜和方泊静当然也不想。 然而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虚无缥缈,似有似无,飘忽不定得极不真实。两个人无法捉摸,也就只好暂时放下心里的不安,只管先按照自己的思路来偷看。 从这里往下看去,房间里大人孩子一共有五个人,由于灯光还算明亮,看得还算是比较清晰。房间正中摆了一张小小的饭桌,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正趴在桌前西里呼噜地吃饭,看样子应该是强子的弟弟和妹妹;一位半老徐娘却颇有点大家气象的中年妇女正张罗着盛菜盛粥,而强子和一位中年男子则正一起在屋门西南角的一个雕花脸盆架上洗手洗脸。 看样子应该是强子刚刚说完了今天的遭遇,陈半夜和方泊静居高临下看得非常清楚。听了强子的话之后,那俩小孩当然只是有点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哥哥,随即注意力便又转向了桌上的饭菜。而那对中年夫妇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丈夫先是怅然若失,随即又露出了难掩的惊喜。陈半夜也算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直觉地意识到,这位中年男子应该是从这件事里边发现了某种机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机遇是什么?不外乎两点:升官的机会、发财的契机。陈半夜多年来走南闯北,不下斗的时候也曾经从民间收罗过不少古董,对于中年男子的这种表现非常熟悉——*不离十,他手里还藏着某种可能其价值不低于那个铜人箭手的宝贝! 而那位中年女子则不同,她听完了强子的话之后明显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而且注意到了丈夫的神情之后,还意有所指地说了一番话:“好了,别想了,那东西让人偷了就偷了,就当咱是把它丢进了河里。不是自己的财咱不强求,再说,像这种从地里挖出来的东西,很可能都不吉利。。。。。他爹,你也别想了,今天的事,你还没看明白?!” 中年男子听了,一方面连连答应,另一方面却露出了一种掩饰不住的不以为然的表情。 对于陈半夜来说,眼前无意中看到的这一幕、听到的这一番话之中所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了,他心中一阵兴奋,甚至连肚子里的饥饿感也忘记了。 他向方泊静打个手势,轻轻地将瓦片复位之后,悄无声息地溜出院子,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跟方泊静商量起来。 按照方泊静的意思,既然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而且天也这么晚了,现在就应该赶紧回去跟姐姐他们会合,免得他们担心。而且对于方泊静来说,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并且有一种危机四伏的感觉,所以她并不想长时间呆在这里。 但是陈半夜却不想走,他的理由很简单,从那对中年夫妇的表情和对话中可以得出两个结论:一是他们手里可能还有和那只铜人价值相仿的东西;二是这些东西可能不是他们的,而是从地里挖出来的!陈半夜是什么人?土夫子!听到这种消息怎么会不动心?!而且他还非常肯定地说了一句话:那个中年男人今天夜里很可能会采取什么行动,如果就这么走了,可能会错过一个了解这家人身后秘密的机会。而这个秘密,却是必定和铜人箭手有关。 最后这个理由让方泊静也不由得怦然心动。她自幼受的是良好的儒家教育,并不贪财,但是家庭观念却是极强。那铜人箭手有极大的可能就是解开蒙在他们家族头上数百年不解的蛇王咒怨的钥匙,如果能了解一些铜人箭手背后的隐秘,就算冒一些风险当然也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方泊静也就不再坚持,陪着陈半夜在张家老宅大门附近隐藏了下来。 果不出陈半夜所料,到半夜时分,整个张家庄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片沉寂,就在方泊静忍不住困倦靠在陈半夜肩上开始打盹的时候,突听张家老宅的院门轻轻地响了一下,一个瘦高的人影鬼鬼祟祟地闪了出来。陈半夜看得清楚,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强子的父亲,张家的男主人。 他轻轻地推了方泊静一下,两个人躲躲闪闪地跟在中年男人身后,沿着大街往村北走去。或许是中年男子太大意,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还会有人跟踪他吧,一路上他连头也没回,大步流星地直接走到村北的一片杨树林边缘,从一摞摞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土坯中穿过,最后在一片已经被翻开的黄土土场上停了下来。他的目标显然十分明确,毫不迟疑地在一个地方翻动了一下,然后捧着一样东西站了起来。 土场上,月影斑驳如一地粉白的茉莉花瓣,中年男子瘦长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就像一尊塑像般凝滞不动。风吹动着他枯草般的头发,身上的衣衫是一层水样的波纹。陈半夜拉着方泊静从杨树林里边慢慢地迂回过去,借着惨淡的月光远远望去,却见中年男子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捧着的,却是一块造型诡异的骷髅石板。 月色下,这块石板散发着一种玉一般的莹润光泽,愈发让人觉得平添了几分华贵和可爱。方泊静忽然觉得心里一跳,那块石板虽然因为距离远而并不能看得那么清楚,但她却隐隐觉得那好像是一扇门,一扇通往远古世界、妖族秘辛的门。 第六十九章 化身 就连陈半夜和方泊静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中年男子和他们俩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改变,清冷的月光依然是那么朦胧如纱,但那块骷髅石板在他们眼里却逐渐变得异常清晰。 他们眼里的骷髅石板竟然像一个美丽的女子一样,忽然间充满了奇特的韵味,借着月色,中年男子一边用手指仔仔细细地擦拭着石板上的每一处凹凸,一边欣赏着那种说不出原因的美。美?!陈半夜忽然间皱了一下眉,似乎也在为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这种完全不符合逻辑的想法而诧异,不过这种意识随即就消失了,因为他看到中年男子的手指抚上了那个红色的月牙,血红色的、滴血的月牙。 虽然骷髅石板并不在陈半夜手里,但他的指尖却清晰地传来一缕细微却尖锐的刺痛,中年男子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一滴血花已经在石板上悠然漾开。恍惚中,满目的月光似乎化成了澄澈的水,荡漾着,逐渐消失,石板上的红色月牙远远挂在了天边,而那支无柄的长剑却依然横亘在自己和一带远山之间。 脸上有一种温热的感觉,痒痒的,似乎有某种液体或是虫子正在慢慢地往下爬。中年男子下意识地用衣袖擦脸,却发现自己居然血流满面。剑无柄,是因为剑柄就握在自己手里,月色红,是因为自己的睫毛上也沾满了鲜血。而长剑横斜搭在左肩,一种心丧若死了无生趣的感觉油然而来,中年男子心中此时完全没有了其他想法,他只想用手中这柄长剑的锋刃割开自己的咽喉,用自己喷溅的鲜血来祭奠亦或是守护某种事物或是情感。 凄迷的月光泼洒而来,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走出了树林,远处的村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双峰夹峙形如*的一带山峦。眼前是一片长草萋萋的盆地,一只微带血红的月牙高悬天际,似乎在预示着一场注定的生死离殇。陈半夜忽然觉得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和意念冲入了自己的身体,眼前的自己已经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古代男子。在他此时的意念之中,自己曾经跟随着眼前这个英雄末路的青年将军出生入死,更曾经在千军教场中对他神乎其技的‘弩击’之术高山仰止。对于他,陈半夜甚至有一种近乎神明的敬仰,甚至为了眼前这位青年将军他可以牺牲自己。 而身边的方泊静也不再是方泊静,她静静地躺在高高的草丛里变成了一只毛色雪白的九尾白狐。此时的陈半夜没有觉得奇怪,他心里只有满满的怜惜和刺痛,还有几乎难以宣泄的无边恨意。虽说地上躺着的明明就是一只白狐,但在他的感觉里,这只白狐却是一位神仙般的美貌女子,她曾经是剑法如神的‘手击’教头,她曾经与那位青年将军并轡疆场,笑傲江湖。他敬慕她,爱慕她,但却因地位、武功的巨大差距而自惭形秽,只能将这种深情深埋心底。 这一人一狐都是他心目中的神,他没有嫉妒,只有祝福——除了眼前这位青年将军之外,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呆在那只白狐身边,对她都是一种亵渎;除了这只白狐之外,这世间任何一位女子的钟情,对这位青年将军而言都是一种侮辱。所以他要成全这种完美,哪怕是牺牲了自己也在所不惜。 陈半夜不由自主地扑上前去,一双手紧紧地抱住那位青年将军的双腿,苦苦地哀求着:“将军,夫人虽说身受重伤,但她身负绝顶神通,也未必无救。大王虽然阴狠毒辣,但咱们隐身在这样一个世外之地,想来他也不会再来为难咱们。只要将军您能保重身体,小人必定忠心侍奉,不离左右,与将军一起照料夫人,在这世外仙境之中了此残生,将军,您。。。。您还是把剑放下吧!” 然而话音未落,天空中已经传来一阵悠远的鸟鸣。抬眼望去,但见冷冷月辉、疏星微云之间,一只身形硕大得离谱的苍鹰正展翅盘旋。那青年将领不由得长叹一声,低头对跪在面前的陈半夜说道:“长弓,正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如今大王已经鲸吞强吴,雄视天下,以他的性格,就连文种、范蠡尚且不能容得,更何况是我和凤竹?在他眼里,凤竹神鬼莫测的剑法和来去无踪的身法,加上我这一手百发百中防不胜防的弩击之术,对他而言实在是一种巨大的威胁。我们这些人在大王眼里,是只可做患难之下属却不可做安乐之友邻的!长弓,你就别劝我了。等我死后,你可带着我的弓箭和凤竹的长剑上复大王,就说我等已经归天,想来这一切也瞒不过那头扁毛畜生的眼睛,大王不会不信。等事情平息之后,你再悄悄回到这里,带着我的骨殖和凤竹的法身远远地离开这里吧!或许,岁月荏苒之下,凤竹会忘了我,也或许,风月钟情,凤竹能再修仙道,成就再世姻缘。” 说话间,他推开陈半夜,蹲下身在身旁躺卧的那条奄奄一息的白狐那凌乱的长毛上轻轻抚摸半晌,一滴滚烫的眼泪冲出眼角,冲开脸颊上黏黏的血迹缓缓流下。 “以卿之剑,净我之魂。流年之下,何得我身?但得一生情,何惜再世人!阿竹,我去了!但愿以我之血,能换你日后平安!” 说完右手一紧,一颗硕大的头颅跌落尘埃,犹自用一种温情的目光望向旁边的白狐,半晌,才缓缓闭上双目。无头尸身轰然倒地,天空中,那头盘旋不已的苍鹰一声长鸣,倏地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 方泊静此时却陷入了一种近乎昏迷的状态之中,说是昏迷,但她却又觉得极为清醒,只是她慢慢地沉入了自己的内心,一个旋转不已的丹丸缓缓展开,化成一本书慢慢翻开,然后又变成了一扇开启的门。 她本能地意识到这扇门后边必然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于是她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她只在书本上才见到过的古代大帐,虽然布置简约,却洁净得一尘不染。一种幽幽的异香扑面而来,是那么熟悉。对面的地面上放着一张床,床上一位绝色的少女正在恬静地熟睡。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方泊静感觉自己就是一缕失去了本体的游魂,而床上的那位少女则是自己的躯壳,她只有回到自己的身体,才能找回真实的自己。她慢慢地,轻飘飘地走过去,像一滴水,缓缓地、缓缓地融了进去。无数从未有过的记忆、从未见过的画面纷至沓来,瞬间,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曾经是一只自由自在逍遥于山野的白狐,她修炼千年终得人形,因痴迷于月下剑舞被山间樵子所窥,于是成为了越国的剑仙——她是凤竹,花姑最心爱的孙女。她爱上了号称越国第一箭手的猎户陈音,跟随他离开山野进入红尘,成为了越王勾践手下的‘手击’教头。 就算是在睡梦之中她也知道,此时强吴已灭,陈音已经答应带着她功成身退,回归山林长相厮守,她很开心,睡梦中也在微笑。 然而一种沉重的威压从四面八方缓缓压制而来,凤竹蓦地从睡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已是周身汗湿,勉强坐起之后,已经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一种极为熟悉的气息所形成的压力,她虽然并没有走出大帐,但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帐外四角的那种猛禽特有的杀意,而这种感觉她曾经感受过,因为那完全是一种死亡的威胁——当初在紫竹林,就是陈音以一箭之威把她从余家老大余获弮养的那头大鹰利爪中救下,也因此,让她芳心暗许,从此对这位英武的箭师情根深种。 但是此刻,帐外分明有四股这样的气息存在,物种相克之下,她几乎已经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力量和勇气,而更为关键的是:陈音,她的守护神,此时并不在身边,他去哪了? 门帘开处,越王勾践一身便装施施然走了进来。他鹰隼般的目光在凤竹那张绝美的俏脸上掠过,然后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巡游着,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前时,凤竹明显地看到他高高的喉结滑动了两下,而且听到了他越来越急促而粗重呼吸。 凤竹本能地感受到了比帐篷外包围的那四头老鹰还要近的危险,因为勾践此时的目光里充满了攫取和占有的*,此时的凤竹甚至毫不怀疑,眼前这位曾经道貌岸然以道德楷模自居的男人就是一头饿狼,自己则是他眼中一块香喷喷的肉,他随时都会猛扑过来,将自己一口吞下肚去,连一点骨头都不会剩下。而且,自己此时还没有穿好衣服,只是穿着一件贴身的内衣,大片雪白的肌肤就这样暴露在对方眼中,让她心里既是羞惭又是愤怒。在她心里有一个信念从来不曾动摇:此生此世此身,只属于陈音一人,任何其他异性都不能有所染指! 勾践用一种欣赏戏谑目光看着她,甚至都已经开始在慢条斯理地脱下外边的长衣。他那种强大的自信和自上而下的俯视感既给了凤竹极大的压力,也让她内心的愤怒更加难以遏制。 就在勾践走到她身边向她慢慢俯下身子,一双粗糙却修长的手即将触摸到她肩头的肌肤时,她忽然觉得内心有某种力量蓦地爆发了出来。而在勾践眼里,却发现眼前这个娇柔的、似乎只能任他宰割的女子身上忽然散发出了一种刀锋般犀利的气息,那双毛茸茸的大眼睛里,竟然射出了两道绿莹莹的幽光! 勾践久经战阵,对于凤竹身上发散出来的这种气息自然非常熟悉:那是剑气,是一个顶尖剑客身剑合一之后才会有的、召之即来、随心所欲、如臂使指的杀伐之气,因为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随时让自己变成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当然这无坚不摧,也包括他勾践自己! 浑身一凉,勾践不由自主地连续后退三步,他已经从那对绿莹莹的眸子里,感受到了一种与敌偕亡的杀机和死意。‘铿’然轻吟中,凤竹挂在床头的长剑自动出鞘,下一刻已经落在主人手中。光可鉴人的剑身不停地抖动,映照着凤竹苍白的面颊,像一条渴血的蛇。充满自信的勾践刹那间就确认了一点:如果自己再往前一步,那柄长剑的剑刃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咽喉! 他只有退却,却只是不甘心的暂时的退却。当然了,他是勾践,越王勾践,强吴夫差都已经被他踩在脚下,凤竹只是一个剑客而已,就算她拥有其他剑客所不具备的力量,难道还能和他相抗衡?他眯着眼睛注视着凤竹,心里那种征服的*愈发强烈起来:这天下万物,要么被我向我屈服,要么被我毁灭,舍此无他!凤竹,既然我想得到你,那你就失去了选择的资格! 然而,此时凤竹却已经站了起来,一袭白衣飘然自落,遮住了那些让勾践留恋不已的肌肤。她一头长发和身上的白衣无风自动,帐外四角随即传来几声苍鹰的鸣叫,大帐的门帘飘然而起,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劲气四散冲击。 凤竹手中的长剑缓缓抬起,一双原本柔婉的眸子冷静得让人不寒而栗。勾践不由自主地又是后退两步,声音有些嘶哑地叫道:“凤竹,你想造反?!” 第七十章 幻境迷途 ‘造反’?!这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倒可以说是一个并不算新鲜的词汇。方泊静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有些兽性却又浑身充满了帝王霸气的男人非常陌生,又给她一种很讨厌的感觉。自己这是在哪?陈半夜那家伙去哪了?自从离开方泊铺子之后,这个玩世不恭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就一直是她最强有力的依靠,只要在他身边,似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自己,可是他现在为什么不见了?现在的自己又是谁?为什么自己的内心之中充满了愤懑和绝望? 她心里迷惑,但却有一个声音不由自主地冲口而出:“造反?!我本是逍遥于山野的精灵,与你何干?我之所以站在这里,只是追随我的爱人陈音而已!若非如此,你吴越之争与我何干?你们眼中的权柄富贵,在我看来一钱不值,我要的,只是和爱人放迹于山林、寄情于黑山白水,两情相悦,共度良辰美景。而你对我而言,只是路人而已,无所谓忠诚,也就谈不上背叛!再说,今日你布下这般阵势,又强行闯入我的寝帐,呵呵,你自己已经将大王的身份踩在脚下,还想在我面前高高在上?!虽然不管我做了什么,那都是为了陈音,但陈音为你出生入死,你却这般对他,呵呵,我虽有世外之心,却也难免为你齿冷!你出去吧!告诉你一句话:你心中所想,在我这里绝对难以实现!” 一种撕裂般的感觉在方泊静心中油然而生,自己这是怎么了?尽管她也能感觉得出有一种奇怪的、强大无匹的力量正在体内迅速蕴藉,似乎这时候就算是让她上天入地也并非难事,然而这种在绝大多数人眼里都称得上梦想的力量却让她感到恐惧,因为她很明显地感觉到,有另一个生命体就隐藏在自己体内,影响着她的思维,控制着她的言行。在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竟然闪过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难道自己竟然被鬼上身了?或者,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方泊静紧咬牙关,骨子里天生的那种倔强油然迸发。既然陈半夜不在,那我就自己来打破这个幻境! 或许是福至心灵吧,方泊静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既然自己体内有另外一个生命体存在,而且眼前的这一切显然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将对抗眼前这个所谓的越王勾践的事情全部交给体内的那个‘她’来处理? 方泊静曾经跟随爷爷方泊志修习过多年的儒家功,也懂得一些屏息内视收束元神的道理。她干脆不再去关注眼前的对峙,在另一个自己跟对面的‘勾践’唇枪舌剑的同时,将自己的整个心神全部收到了膻中气海之中。恍惚中,自己竟然化成了一道细细的黑线,沿着经脉从脚下倏地钻入地下,鼻翼间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气味,似乎颇为遥远,又像是近在咫尺,她双手划动,像一尾鱼,又像一阵风,从地底无数或粗或细或疏或密的各种根系之间穿行而来。 地面上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似乎有千军万马正在呼啸奔腾。那种熟悉而又亲切的气味越来越近,方泊静内心之中有一个名字已经是呼之欲出:陈音?不不不!是陈半夜!她的心里一阵激动,又是一阵恼怒。陈半夜!你个臭流氓!敢丢下姑奶奶自己跑了,看这回我怎么收拾你! 她一挺身从地下一跃而起,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是四面受敌。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在她身后凭空出现,他屈指成爪,动作快如闪电。方泊静猝不及防,被他双爪击中后心,身体顿时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出两丈开外,嘴角血丝渗出,倒地不起,显然已是受了重伤。 那人毫不迟疑,双爪一错,一跃上前,扣向她的咽喉,空中一只身形硕大的白头雕也随后扑来,一对闪烁着幽光的利爪袭向她的小腹。 千钧一发。 ‘勾践’大吼一声:“混账!莫伤她性命!” 那人一愣,随即收手往一旁跃开。但白头雕却听不懂勾践的怒吼,一双利爪眼看就要碰到她的身体。 马蹄声起,三支利箭破风而来,当真是气势恢宏,一往无前。最前面的一支箭直取白头雕抓落的利爪,强大的箭气将白头雕硕大的身体带得翻翻滚滚,直跌出三丈开外方才狼狈落地。第二支箭则是直取偷袭者咽喉,那人大叫一声,闪身急躲,却是已经来不及了。那支箭直接贯穿了他的左肩,余势不衰,他的身体也倒飞两丈,踉跄倒地。 第三支箭则紧贴着勾践面门飞过,竟是将他旁边一人口中所含的一管空竹一箭击穿爆开,那人大叫一声,四颗门牙随着血水喷落一地,也是差点跌倒。 这连珠三箭霸道无比又妙到毫巅,就算方泊静此时已经受伤,却依旧是看得目眩神迷。这是谁?她有些迷惑,却又感觉没来由的心安,因为在她的感觉里,或许现在他叫什么‘陈音’,但他那就是那个桀骜不驯让她又爱又恨的陈半夜。 墨龙彪悍的身躯宛若一道黑色的闪电,眨眼间已经冲到众人面前。陈音(陈半夜)毫不迟疑,翻身下马一把抄起凤竹(方泊静)跨上马背,刀锋般冷冽的目光在勾践和那兄弟两人脸上一一掠过。那对兄弟目光闪烁,但勾践却依旧负手而立,脸上毫无愧色。 方泊静安静地蜷缩在这个男人的怀里,看着他那张难掩痛苦的脸颊,似乎对他心中撕裂一般的痛苦感同身受,他在马上最后向‘勾践’躬身施礼:“大王,‘弩击’教头陈音、‘手击’教头凤竹,就此别过。从此隐居山野,此生不复相见,告辞!” 说完拨转马头,拍马便走。 秋风吹动着大营中处处林立的旌旗,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雄壮背影正在渐渐远去,地面上,是一行刺目的血滴蜿蜒伸展,显得那么孤独、那么落寞、那么凄凉。 岁月伴着风景在马蹄间一掠而过,*峰下,桃林紫竹、如烟飞瀑、幽幽深涧、古洞深幽。这本是远离尘世喧嚣的世外桃源,人间仙境,然而那满地的尸骸、狼藉的血污,还有天空中回旋不已的无数苍鹰、紫竹林中隐藏的凛冽杀气,却将这里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一种刀刻般的悲伤在方泊静心中蓦地弥漫开来,她的脑海中忽然间就想起了当初在狐仙洞中花姑的话:“我那可怜的孙女凤竹,她伤心于族人灭族、心爱的男人自刎身死,所以生趣全无,宁愿碎丹而死,布下一个千年养尸之局,以图他年。” 方泊静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眼里忽然流下泪来,嘴里喃喃低语:“姐姐!爷爷!家里人都死了吗?!陈音,不!陈半夜那臭流氓也死了吗?!” 朦胧中,一只温热的大手轻拍自己的面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静!快醒醒!夜哥命大,还没死呢!” 方泊静只觉得浑身酸痛,她努力地睁开双眼,陈半夜那张熟悉的面孔带着惫懒的笑容正俯视着自己。 她忽然觉得这张大多数时候让她有一种忍不住扇上两巴掌的脸是那样的亲切,竟然让她有一种抑制不住去亲近的冲动。她没有起身,而是慢慢地依偎在了他的怀里,心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和平静。 “天南居士天外游,耳听东方夜半钟。云端古棺藏龙虎,蛇王咒怨成越巫。桃红竹紫佳人笑,*峰下残月哭。画魂对镜说狐事,箭指官帽沉冤舒。” 方泊静轻声吟哦,目光迷离。陈半夜似乎也是深有感触,竟是一改往日的惫懒,柔声说道:“小静,累了吧?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方泊静秀眉微蹙,沉吟着说道:“对啊!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前生,看到了桃花林、紫竹林、*峰,还看到了我和你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一起驰骋。夜哥,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陈半夜一挺身将她轻轻抱起,柔声说道:“别说了,夜哥也知道了,这里是花姑阿姨所说的,她的孙女越女凤竹的埋骨之地,那个千年养尸局所在地。而咱们在桥下得到的那个铜人,应该就是当年的越国‘弩击’教头,箭神陈音!” 清冷的夜风吹过田野,掠过树梢,强子的父亲已经不见了踪影,四周是一片难以想象的安静。遍野的月光似乎在随风盘旋着,摇曳着,逐渐幻化成一个持剑起舞的白衣女子。一阵凄婉的歌声隐约传来,带着无边的幽怨,刻骨的凄清。 ‘月下竹花风,清秋万里明。长发及腰镜花红,无风三尺浪,隔岸听涛声。深闺不忍听,丝弦不了情。妾意遥钟天山雪,弓开如满月,伴我踏沙行。雨霏霏、雪如席,不念乡关人何在,万里归来,香车渺渺,墙内春花却凋零......’ 第七十一章 罗刹鸟 这若有若无的舞剑女子,飘飘渺渺的凄婉歌声,让田间原本此起彼伏的夜风也为之沉寂,陈半夜和方泊静并没有感觉到恐惧,却只是对一位远隔了两千年时空的奇女子内心深处那种挥之不去的刻骨幽怨和滔天的恨意感同身受。 就算陈半夜向来是那种粗线条的男人,此时也禁不住内心一片柔软,望向那个人影的目光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怜惜和温存;而方泊静这次竟然出奇地并没有吃醋,她安静地躺在陈半夜的臂弯里,仰望着这张近在咫尺却似乎融合于无际苍穹中愈显线条分明的面庞,一种莫名的情愫油然而生,引动着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女子柔情,化作一滴滴清凉的泪珠从眼角缓缓滑落,打湿了陈半夜的胸襟。 陈半夜的目光缓缓地从远处那个飘动的身影上收了回来,感受着怀中女子幽幽的体香,微微的轻颤,那两瓣丁香吐蕊般娇艳的红唇正微微翕动,贝齿如榴,吐气如兰,这个粗野的汉子,终于迷失在了这个夜梦微凉的缱绻春夜之中。 远处那个女子的身影无声地飘来,悄然融入了方泊静的身体之中,一声深幽的叹息发自地底,在月光下缓缓飘散,月下的田野是一片斑斑驳驳的迷离,那么静,又似乎萦绕着来自远古的回声。 ....................................................... 陈半夜带着方泊静回到乌河桥下的时候,天色已接近黎明。天游子和方泊雅静相互依偎,在桥下一处避风的角落里已是昏昏欲睡。两个人虽然对忽然间变得小鸟依人的方泊静和意气风发的陈半夜心生诧异,但他们俩并不像陈半夜一样口无遮拦,也没有对他们这种明显的变化多说什么,只是方泊雅静低声埋怨了妹妹两句而已。 不过,从那俩人相互间对视时的那种微带羞涩的眼神和情态中,还有他俩那有些躲闪的眼神里,天游子和方泊雅静也已经看出,这俩人之间一定已经发生了什么,可是青年男女相处,日久情生,这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只能在心里暗暗为这对欢喜冤家祝福而已。 天游子把自己打听到的东西和陈半夜他们带回来的信息相互印证,有一件事已经是毋庸置疑:这个名叫临祈的地方,正是当年越女凤竹和箭神陈音的埋骨之地,而且这个地方,必然还存在着另外一股势力——压制凤竹千年之久的越国鹰妖和它主人的后代。 从他们现在所掌握的信息中,这鹰妖是肯定存在的,而且既然花姑处心积虑地将他们从刑天骨墟运送到千里之外的这个地方,其目的无非就是想借他们之手破开这种压制,还凤竹一个相对的自由,那么鹰妖又在什么地方?它主人的后代现在又是一种什么状况?这双方势力能够对峙千年,凤竹一方必定也有留存于现实世界的守护者。这些守护者又是谁?和张家庄,和强子一家又有什么关系?或者干脆说,强子一家其实就是这千年岁月中一脉传承的守护者?可是,他们无论是从强子身上,还是在强子的父母身上,却根本没有觉察到有任何一点超出常人的地方。这一切似乎是一个难以索解的谜团,要想揭开它,当前的首要任务应该是找到这几股势力之中的对立方——鹰妖和它主人的后代。 在天游子的感觉里,目前的这一切完全就是一团解不开的乱麻,但是等他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之后,一直面带娇羞的方泊静却似乎显得胸有成竹。她非常肯定地说了一句:“你们别急,明天晚上就是月圆之夜,咱们只需要在这里等着,一定会有人前来带咱们去找的。” 其余三人甚至包括陈半夜都有些奇怪她的说法,但方泊静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这好像是自己的直觉,又像是脑海里有一个神秘的声音一直在这么告诉她。 和她一起经历过张家庄之行的陈半夜若有所悟,但他也说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总不能说方泊静可能是被凤竹的魂魄上身了吧?谁知道这究竟是凤竹的意念还是狐仙符文在起作用?但不管怎么说,眼前唯一的办法好像也只有信任方泊静的说法,等着吧! 天亮之后,乌河桥上突然间变得热闹起来,小河两岸的河堤上时不时会有三三两两的乡民往这边赶来。四个人此时在桥下已经难以藏身,只好走出桥底,混迹在乡民之中走上桥头。 直到这时,几个人才突然发现,这乌河大桥桥面包括两端的大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布满了各色各样的摊位,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形形色色的货物琳琅满目,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今天,居然恰逢此地的集日。 虽说这四个人的穿着打扮还有气质风度完全和周围那些淳朴的乡民格格不入,但是一旦淹没在人群中,却依然没有引起那些专注于挑拣货物讨价还价的人们过度关注。陈半夜和方泊静都是性格活泼好动的人,喜欢热闹,到了这种场合自然是如鱼得水,带头往那些人多的地方钻去。 然而四个人在集市上转悠了半天,却越来越觉得没啥意思。也是啊!那陈半夜和天游子都是从京城那种大地方来的,方泊铺子虽然地势偏僻,但是方泊雅静姐妹两人在整个家族中都颇为受宠,家里有什么新鲜玩意都是可着她俩先用,在这种乡村集市上又能有什么东西入得了他们的法眼?除了吃了一点当地的小吃之外,几个人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就在几个人意兴索然的时候,噘着嘴走在前边的方泊静忽然觉得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往旁边的一条岔路上望去。这条岔路不长,大约也就是五六十米的样子就被一座民房堵住了,似乎是条死路。这里虽然也有摆摊的小贩,但是卖的货物却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这里卖的,都是活物。活鸡、活鸭、活鱼甚至还有小猪仔、小狗崽、牛、羊、驴啥的,可以说在农村所能见到的牲畜在这里是应有尽有。不过这里的小摊规模都不大,来这里闲逛挑选货物的也不多,相较于其他地方要冷清了很多。 如果是按照方泊静平时的习性,像这个地方她是说什么也不会涉足的,因为这里到处都是动物的粪便,污秽狼藉,臭烘烘的令人不忍卒睹。然而这时候她却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的粪便之间小心翼翼地穿行了过去,而且目标非常明确——一个脸上疙里疙瘩相貌怪异的老人。 陈半夜等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连忙捏着鼻子跟了过来。就见这个老人浑身酒气,一对浑浊的老眼半睁半闭,正美滋滋地蹲在地上抽着烟卷,嘴里哼哼唧唧地也不知道在唱什么小曲。 在他面前的地面上放着一只巨大的铁丝笼子,里边关了一只毛色灰黑,鸟喙如钩,尖爪雪白的大鸟。这只大鸟爪下按着一只只剩下半截身体的小猪,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撕扯着。这大鸟并不怕人,见陈半夜等人围拢过来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佯佯不睬地自顾自撕扯吃肉。等到方泊静忍不住好奇往前一凑的时候,这只大鸟突然间张开双翅,对着她目露凶光,跃跃欲试,似乎随时都会对她发动攻击。 方泊静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心中隐隐升起了一种不安的感觉。那老汉听到动静,忽然睁开眼睛看了他们几眼,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说道:“你们这几个小青年想干啥?!离它远点啊!俺这只鸟可凶,会啄人的!人肉它也吃!” 这一人一鸟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意味,甚至还有一种浓重的阴气。天游子看得蹊跷,于是一把拦住想要上前理论的陈半夜,陪着笑对老头说道:“老大爷,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看这只鸟长得奇怪,所以过来看看新鲜。这是只什么鸟啊?我们怎么没见过?” 老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依旧是很冷淡地说:“你们是外地人吧?没见过很正常。这只鸟叫‘鬼鹰’,也叫‘罗刹鸟’,是坟地里生的。别说是你们,就算是俺们当地人见过它的也不多。俺是个看坟的,养着它一是作伴,二是帮俺看坟,今天高兴,所以带它出来赶赶集散散心,顺便给它买只小猪解解馋。你们看看嘛,没啥,不过俺不卖。” 说完又把眼一闭,对他们再也不加理睬。 陈半夜心里发恼,正想上前发火,却被天游子一把拉到了一边。陈半夜有点心烦,没好气地翻着眼睛问道:“臭句号,你拉我干什么?这老家伙说话太气人了,老子想教训教训他。” 却见方泊静跟过来白了他一眼,陈半夜立马不做声了。方泊静回过头又看了那一人一鸟几眼,这才转过身问天游子:“天居大哥,我怎么看这只鸟好像有点眼熟?你认识吗?它真的是罗刹鸟?” 天游子皱眉沉吟,过了好大一会才说:“看样子有点像,又有点不像。” 陈半夜不耐烦了,没好气地抢白:“臭句号,你别卖关子,有话痛快说,唧唧歪歪的!” 天游子也不生气,稍微寻思了一会这才说道:“清代的大才子袁枚所著的《子不语》中,有过关于罗刹鸟的记载,不过好像跟咱们眼前这一只有些区别。” 原来在袁枚的志怪类小说《子不语》之中,确实有这样一个故事:雍正间,内城某为子娶媳,女家亦巨族,住沙河门外。新娘登轿,后骑从簇拥。过一古墓,有飙风从冢间出,绕花轿者数次。飞沙眯目,行人皆辟易,移时方定。顷之至婿家,轿停大厅上,嫔者揭帘扶新娘出。不料轿中复有一新娘掀帏自出,与先出者并肩立。众惊视之,衣妆彩色,无一异者,莫辨真伪。扶入内室,翁姑相顾而骇,无可奈何,且行夫妇之礼。凡参天祭祖,谒见诸亲,俱令新郎中立,两新人左右之。新郎私念娶一得双,大喜过望。夜阑,携两美同牀,仆妇侍女辈各归寝室,翁姑亦就枕。忽闻新妇房中惨叫,披衣起,童仆妇女辈排闼入,则血淋漓满地,新郎跌卧牀外,牀上一新娘仰卧血泊中,其一不知何往。张灯四照,梁上栖一大鸟,色灰黑而钩喙巨爪如雪。众喧呼奋击,短兵不及。方议取弓矢长矛,鸟鼓翅作磔磔声,目光如青磷,夺门飞去。新郎昏晕在地,云:“并坐移时,正思解衣就枕,忽左边妇举袖一挥,两目睛被抉去矣,痛剧而绝,不知若何化鸟也。”再询新妇,云:“郎叫绝时,儿惊问所以,渠已作怪鸟来啄儿目,儿亦顿时昏绝。”后疗治数月,俱无恙,伉俪甚笃,而两盲比目,可悲也。 正黄旗张君广基为予述之如此。相传墟墓间太阴,积尸之气,久化为罗刹鸟,如灰鹤而大,能变幻作祟,好食人眼,亦药叉、修罗、薜荔类也。 然而正如袁枚所说,这罗刹鸟本是阴气所化,聚则成形,散则成气,神鬼莫测,为什么却被困在了一只普通的铁笼子里? 第七十二章 余家墓地 几个人正在疑惑,一旁方泊雅静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看你们在这嘀嘀咕咕,傻不傻啊?那个老人家既然能在这里,又带着这么大一只铁丝笼子,他的家自然离这里不会太远。像这种乡村集市,来这里买卖的应该都是附近的乡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肯定有人认识他,咱们暗地里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天游子等人一听,不由得也是哑然失笑。这段时间他们经历了太多诡谲神秘之事,都形成习惯了,一旦遇到事情往往会想得太过复杂,反而会把简单的事情人为地复杂化。看着天游子等人微带尴尬的样子,方泊雅静掩嘴一笑,一转身轻盈地向不远处一个卖鱼的小贩走去。 那个鱼贩子四十余岁的年纪,肤色黝黑,虽然初春时节春寒料峭,但他却光着两只手,挽起袖子在冰冷的大水箱里不停地捞鱼称重,看不出有一点瑟缩的样子。 方泊雅静走过去的时候,正逢一个顾客买好了鱼转身离开,他弯腰低头正在搅动着水箱里的水给鱼增加氧含量呢,见到眼前有一双脚站住,头也没抬地开口就问:“想要啥鱼?咱这都是野生的,包你好吃还是最低价!” 方泊雅静微微一笑道:“大叔,我不买鱼,想跟您打听个事。” 这中年鱼贩子好像脾气不大好,一听不买鱼就有点不耐烦,一边起身一边生硬地说:“不买鱼?不买鱼来俺这啰嗦啥?俺知不道(当地方言:就是说不知道。)去去......” 话还没说完,一抬头看到方泊雅静俏生生地站在那里,顿时就是一愣。方泊雅静衣着飘逸,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往那里一站,然而料峭的春风吹起她那飘逸的长发,配着她那张绝美的小脸,春风解冻般的如花笑靥,却彷如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一般,直把这位坏脾气的山东汉子看得目瞪口呆。 见对方出言不逊,方泊雅静倒是并不生气,一转身就要离开。这时那位鱼贩子一下子回过神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满心的愧疚,就好像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他连忙把方泊雅静叫住,一张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很不好意思地用*的手在自己的头上胡撸了两把,结结巴巴地说道:“哎......俺这人脾气臭,说话冲,你这小闺女别......别生气,有啥事你就问吧,只要是俺知道的,一定照实了说。” 方泊雅静转回身来,先向他微微鞠躬以示谢意,这才柔声细气地说道:“大叔谢谢你!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打扰您做生意,不好意思了。我就是刚才看那边那位老大爷笼子里那只鸟挺奇怪的,问他呢,他又不肯说,所以就想打听一下那到底是一只什么鸟,也算是涨涨见识吧!” 那中年鱼贩顺着方泊雅静的视线望去,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不屑的表情:“你说他啊!听口音闺女不是本地人吧?你也别太拿他当回事,这个老东西是个老光棍,叫周瘸子,不是我们临祈本地人,就是打小的时候吧,要饭要到我们这,被这附近一个叫双余村的余家族长收留,在老余家的坟地里看坟。至于说他笼子里那只鸟,这东西倒是有点说道。我们这边的土话叫它‘蹲虎’,用你刚才说的官话来说,应该是一种鹰吧?!俺也说不太清楚,反正这鸟是挺厉害的,见啥吃啥!要是放出来,咱农村的野兔、鸡鸭鹅狗猫啥的还有长虫都怕它。不过你就是好奇也没啥用,周瘸子那老东西把它当儿子养呢,不卖,给多少钱都不卖。” 鱼贩子的话方言味道极重,好在他对方泊雅静很有好感,不但尽量放慢了语速,而且还别别扭扭地尽量说起了普通话,虽然听着颇为搞笑,但他话里的大致意思方泊雅静倒是听懂了。 她瞪着一对毛茸茸的大眼睛,眼里的那种比冰雪还要纯净的神情让鱼贩子心里兴不起哪怕是一丁点的戒心:“大叔,那这种鸟在你们这很多吗?那边那位大爷不卖,其他地方买得到吗?” 鱼贩子的脑袋顿时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不!买不到买不到!这种鸟好像是老余家祖传的,而且不是咱们山东地界的东西,据说还是老余家的祖辈从南方带过来的呢!而且他们家这鸟邪乎的很,听俺们老辈人说,它还是啥鸟王,周围所有长翅膀的东西都得听它的,厉害得很!所以这鸟啊,只有他们老余家有,是帮着周瘸子给老余家看守祖坟的,可比咱一般的农村人家里养条狗管用多了。闺女你就别想了,这鸟啊,你买不到。” 方泊雅静脸上露出了一丝惋惜的表情,有点失落地向鱼贩子道谢,转身就要走。那鱼贩子倒显得有点不忍心的样子,竟然非常大方地来了一句:“闺女,你别不高兴啊!要不大叔送你一条鱼,别等走的时候,说俺们临祈人不够大方。” 这一句话把方泊雅静给逗笑了,她连连道谢,转身离开,那鱼贩子还摇着头小声嘀咕了几句:“唉!这哪来的小闺女啊!长这么俊,跟仙女下凡似的,啥样的爹娘能生出这么好看的闺女来?可真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啊!” 一旁相邻的另一个一直在关注他们说话的鱼贩子听见,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张二愣子,你在那瞎嘀咕啥?就你那黑漆皂光的样,你老婆又跟个夜叉似的,就算给你俩扒了皮,也生不出这么细皮嫩肉的闺女来!你他妈就在那歇歇自己的心眼吧!” 张二愣子大怒:“放屁!就你刘铁蛋子他妈好看!看你长得跟个地蛋(土豆)似的,老婆像皮球,俩人砍十六面也做不出个脚?楔(挖地的?头上用来固定手柄的长方形小硬木块)来,还他妈好意思笑话俺!”也许是担心那刘铁蛋子的话让方泊雅静听见失了面子,张二愣子是真急了,一对原本并不算大的眼睛瞪的溜圆,骨节粗大的双手攥得‘咔吧咔吧’直响,鼻子里还‘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刘铁蛋子吓了一跳,连忙讪讪地避开他的目光,低着头不言语了。张二愣子气鼓鼓地蹲下身,一抬头却正看见方泊雅静回过头冲他嫣然一笑,就像有一缕夹带着花香的微风迎面吹来,他一肚子的气顿时飞到爪哇国去了。 陈半夜在不远处看得有点傻眼,见方泊雅静满面春风地走了回来,立刻坏笑着迎上前去,阴阳怪气地说道:“啊哟哟!我说雅静妹妹,你这可真是美人出马,一个顶十个啊!你看就你这几句话的功夫,那俩大叔都差点为你打起来!” 方泊雅静白了他一眼,也不做声,径直从他身边擦过往天游子走去。陈半夜还要再说,却见方泊静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夜哥,你知道方泊雅静是什么人吗?” 陈半夜知道不好,连忙老老实实地正色回答:“知道啊!她是你姐姐嘛!” 方泊静脸上的表情更怪了:“那你说你该叫她什么啊?!” 陈半夜挺拔的身体忽然矮了半截,声音沮丧:“难不成我也得叫她姐?!” 方泊静俏脸一寒:“怎么?你不愿意?!” 陈半夜的眼珠转了一转,忽然慢慢往后退了两步,一梗脖子大声说道:“不行!要这么说,陈爷以后不是得管臭句号叫姐夫?!不行不行!太吃亏!不干不干!坚决不干!” 说完一转身就要跑。然而让他说什么也没想到的是,方泊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干,他这里身形刚动,就觉得眼前人影一花,方泊静那一对微露荧光的大眼睛已经和他来了个面对面。 陈半夜吓得‘嗷’就是一嗓子,声音极大,就连附近的几头叫驴的叫声也给压了过去。他可实在是不知道好像只是一夜之间,方泊静居然变得这么厉害?周围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约而同地一起转身,向他们看了过来。 这些淳朴的乡民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嘲讽的表情,一股浓重的腐臭味道扑面而来。这些乡民的脸庞和身体忽然间快速变化,不一会就变成了一些衣着各异的骷髅,各自伸出双手,缓缓地向他围拢而来。 陈半夜惊得大叫一声,猛地一睁眼,却发现方泊静依然静静地依偎在自己身边,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林地,高大的柏树和白杨相间,风过处‘哗哗’作响,周围是一些密密麻麻的墓碑和坟头,不远处,一点灯火如豆,一间低矮的墓地小屋的屋门‘吱呀’一声敞开,一个满脸疙瘩的老头佝偻着身体咳嗽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然后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声:“谁啊?半夜三更地,跑余家坟地里来干啥?!” 昏黄的灯光从小屋里照到老头脸上,半明半暗恍若鬼魅,不是别人,竟然就是刚才那位在集市上守着那只‘罗刹鸟’装逼的周瘸子! 第七十三章 貔子 这一次的境遇委实是有些扑朔迷离,陈半夜一时间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是梦境?还是现实?他轻轻摇了摇方泊静的肩膀把她叫醒。方泊静缓缓睁开双眼,突然尖叫了一声,倒是把陈半夜给吓了一跳。 就在陈半夜有些茫然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不远处的周瘸子也正在慢慢接近的时候,陈半夜忽然觉得自己的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他忍不住大叫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方泊静很认真地咬了自己一口。 陈半夜有点莫名其妙:“小静,你......你咬我干嘛?!” 方泊静松开嘴,很认真也很单纯地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嗯?没什么?我就是想看看现在咱们是不是在做梦。” 这话一说,陈半夜顿时哭笑不得:“我说小静妹妹,你要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做梦,那就得咬自己啊!你......咬我干嘛?!” 没想到方泊静回答得倒是非常坦然而且理直气壮:“谁说这事一定得咬自己?!多疼啊!咬你也一样。再说了,好像我这也是跟你学的啊!你忘了那次在方泊铺子的时候,我带你进村,你不是就这么咬了天居大哥一口?” 这一下说得陈半夜顿时哑口无言,人家方泊静说得没错啊!自己确实是这么干过,而且还是当着方泊静和方泊志祖孙两人的面干的。 两个人在这斗嘴打闹,似乎根本没把眼前这诡谲的遭遇放在心上。不远处,草丛中忽然传来一阵阴测测的似人非人的笑声,而且还有人在说话:“喋喋喋!这俩小娃娃胆子大得很!一点都不害怕啊!走吧走吧,送到了就行了!” 陈半夜反应极快,声音刚起,他一挺身跳起来,一个箭步就窜了过去。却见那片草丛一阵摇动,声音不停,却从地底迅速远去。他一伸手拨开草丛,就看见草丛中隐藏着一个黝黑深幽足有一尺大小的洞口。 他正站在那里看着洞口发愣呢,就听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小伙子,胆子不小啊!不过你也别寻思了,没用。那些貔子这时候早走远了!” “貔子?!”陈半夜猛地转过身来,周瘸子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坟包旁,一张老脸被树枝间的月光渲染得阴晴不定,乍一看上去宛若鬼魂。 不过陈半夜此时已经知道自己好像是着了道儿,既来之则安之,胆大包天如他,惊慌失措这种事在他身上可是从来都不会出现的。他满脸狐疑地看着周瘸子问道:“你是周大爷?你咋知道刚才那是貔子?” 那边方泊静一个人呆在暗影里,只觉得周围树林中似乎有无数鬼影在暗中窥视,随时都会扑上来一样。虽说她现在身怀狐仙符文,又有蛇王灵蛊护体,但毕竟是小女孩心性,所以还是会本能地害怕这种环境。她一步三回头,小心翼翼地从周瘸子身后迂回过去,在抓住陈半夜胳膊的同时暗暗地扭了他一把,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臭流氓,你一个人跑过来干嘛?” 陈半夜皱皱眉头,强忍着没叫出声来,一对牛眼依然紧紧地盯着周瘸子毫不放松。他心里隐隐约约地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挺猥琐的老头,必定是知道很多秘密,因为他是余家墓地的看坟人,而且,他还是刚才那个集市幻境之中的主角。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骷髅石板所制造的幻境之中见到这个老头,骷髅石板背后所隐藏的那种力量让他认识周瘸子之后,又把他们送到这里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们俩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周瘸子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说道:“俺咋知道那是貔子?!这话问得!既然你知道俺是谁,当然也就知道俺是干啥的。要说像俺这种人,可能这辈子所见过的鬼怪阴物比人还多。貔子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坟圈子里特有的,俺都在这看了一辈子的坟了,咋能不认识它们?俺不但知道那些东西是貔子,而且俺还认识刚才那个貔子的声音。它叫皮子山,是俺们这里方圆百里之内的貔子头,要不是它,恐怕一般道业的貔子也不敢来俺们老余家这坟地里转悠。” 陈半夜笑了:“周大爷您可真能开玩笑,据我所知貔子就是一种像狗一般大的犬类动物,虽然有点灵性,但是也不至于会说人话吧?而且还有名字?再说了,你们这余家墓地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那些普通的貔子为什么不敢来?周大爷您唬我们年轻人没见过世面啊?!” 周瘸子摇了摇头:“唬你们?!小伙子,你是在唬俺吧?你们俩小年轻在睡梦里被貔子给送到坟地里,醒过来之后居然一点都不害怕,这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吗?要说俺们这余家墓地吧,虽然算不上什么龙潭虎穴,但是却隐藏着所有的貔仙、狐仙、黄大仙之类都害怕的一种妖鬼仙家。所以嘛,那些貔子既然肯冒着危险把你们俩给弄来这里,一定是有啥逼不得已的原因。反正我老头子一个人在这守夜也挺闷的,要不然就到俺小屋里一起唠唠?” 这句话倒是正中陈半夜下怀。一来这坟地里确实不是活人呆的地方,就算陈半夜经常盗墓,他也不愿意长时间呆在这种大面积的家族坟地里;二来他也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深入敌人内部,好多了解一些余氏家族的历史。 但是这时候方泊静却沉不住气了,她一是担心自己这么长时间不回去姐姐会牵挂,二是实在是不喜欢这里的这种环境和氛围,她暗地里拉拉陈半夜的衣袖,示意他赶紧离开这里。 然而这时候陈半夜好奇心已起,而且他也知道这余家墓地其实是越女凤竹那个所谓的千年命局中非常关键的一部分,眼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岂能轻易放弃? 所以他对方泊静的暗示故作不知,两个人拖拖拉拉地跟着周瘸子,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坟堆之间穿过,向周瘸子的那间小屋走去。 这间小屋确实非常简陋,也非常狭小,里边只是盘了一个窄窄的土炕,还有一张小小的木桌、两个小马扎。三个人推门进去之后,竟然觉得拥挤不堪,连转个身都困难。 周瘸子倒不像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淡,他一进门就取出两个黑乎乎油腻腻的土碗放在小桌上,甚至还麻利地捏了点茶叶,给他们沏上了茶水。陈半夜性格粗放,毫不忌讳地端起来就喝,但方泊静却只是看了那两只碗一眼,微微皱了皱眉,没说话,却也绝对不肯去碰。 周瘸子也不在意,笑呵呵地示意他们俩在马扎上坐下,自己则转身在炕沿上坐了下来。陈半夜喝了两口水,眼睛在小屋里溜了两圈,突然开口问道:“我说周大爷,不是听说您这养着‘罗刹鸟’吗?怎么没看见啊?” 一听这话,原本笑容可掬的周瘸子微微一愣,随即脸色一沉:“小伙子,你知道的好像不少哇!不过,我们这余家墓地啊,只有一个护家仙,鹰王,哪儿有什么‘罗刹鸟’?这话你也就是当着我老头子的面说说,这要是让老余家本家人听见,肯定会跟你干架!你一个外乡人,身边还带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闺女,说话一定得小心点啊!” 陈半夜一愣,正想替自己打个圆场呢,却见方泊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笑嘻嘻地对周瘸子说:“周大爷,您别生气,我这哥哥啊,他的脑袋前几天被驴给踢了一下,所以不太会说话。不过我们这次来临祈串亲戚呢,确实听说您养了一只很厉害的神鸟,应该就是您说的鹰王吧?您看我们大半夜的,不知道让什么东西,或者说就是您说的那些貔仙把我们送到您这来,这也是一种缘分嘛!您看,能不能让我们看看鹰王,好让我们也开开眼长长见识嘛!” 要说这方泊静那种纯真的笑容,天使般的小脸确实是颇有威力,周瘸子顿时便被征服了。他又露出了一个令方泊静不敢卒睹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气和缓地说道:“小闺女,不是大爷我小气不给你看,而是这‘鹰王’啊,根本就没法看,看不到,你......你明白吗?” 两个人听得一头雾水,相互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一万个不相信:不管那‘鹰王’有多神秘,它也是一只活生生的大鸟,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猛禽而已又怎么可能看不到?难道说...... 方泊静心中一动,忽然说道:“周大爷,看您这么为难,不是这个什么‘鹰王’根本就是没有吧?其实也没什么,我们都是外地人,在这住不了几天就走了,您这里是不是真的有‘鹰王’跟我们也没关系。再说您一个人在这看着这么大一片坟地,为了吓唬人,编出来这么一个东西也确实是不错,好!很好!没想到啊!都说山东人淳朴实在,没想到也挺有心机的嘛!夜哥,要不咱还是走吧!要不然家里人该着急了。” 说完站起身,拉着陈半夜就走。 第七十四章 皮子山的烦恼 陈半夜本来就是个人精,方泊静这边刚一开口,他就明白了对方是什么意思。于是也就很顺从地起身,同样显出一副非常理解的表情:“对啊!对啊!周大爷一个人常年看着这么大一片墓地,确实也不容易,编点瞎话吓唬一下贼,确实是情有可原嘛!你说咱们俩也是,还巴巴地想看呢!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罗刹鸟?哪有什么会说话的貔子?更别说什么看不见的鹰王了!走吧走吧!” 两个人一唱一和,根本不去理会周瘸子那张越来越黑的脸。眼看着两个人已经跨出了房门,周瘸子这才有机会说话:“哎哎哎!我说你们俩小年轻咋说话呢?有些事你们年轻人没见过,没听过,可不一定就是没有!来来来!你们俩先别走,俺先给你们讲个故事。” 陈半夜回过头,显得是十二分不情愿的样子:“大爷,这半夜三更的,讲什么故事啊?有啥事咱捞干的说好不好?” 周瘸子显然是有些激动了,老脸通红,脸上的那一层疙瘩在煤油摇曳昏黄的光线照射下竟然也发出了淡淡的亮光:“你咋就知道俺不是捞干的说?你不是不相信貔子会说话吗?俺就给你讲一个俺亲身经历的事情。” 见老头上了勾,陈半夜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于是向方泊静使个眼色,犹犹豫豫地又转身坐下。也许是独居寂寞太久的缘故吧,见两个年轻人终于肯相信自己的话,周瘸子顿时兴奋起来,他一边起身烧水,一边在烟雾缭绕中给他俩谈起了一件久远的往事。 那还是三十多年前,正当壮年的周瘸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加上他常年一个人呆在坟地里,见多了那些灵异之事,所以对于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一些孤魂野鬼、灵怪妖仙根本就不拿着当回事,时间久了,他甚至还和它们交上了朋友,这其中,刚才他所说的那个貔子王皮子山就是一个。 周瘸子好酒,虽然这份看坟的工作收入微薄,但他没有家室拖累,也从来没想过以后攒钱成家立业,所以他向来是革命小酒天天醉,穿衣吃饭不讲究,邋里邋遢的,但每天的酒是从来不缺的。而且他这人还有个好处,虽然他嗜酒如命,但只要是有人肯陪他喝,他却是从来都不吝啬。只不过可惜的是,由于他职业的缘故,一般正常人是很少会来陪他喝酒的——谁会有事没事跑到坟地里来玩?所以尽管他嗜酒多年,尽管他也好客,却一直没什么朋友。 说起来也是巧合,有一个夏天的夜里,他觉得心里烦闷,一个人坐在小屋门前喝酒的时候,不知不觉竟然醉倒了,就在凉风习习的夏夜里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他似乎也感觉到身边有动静,但他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已经习惯了,甚至可以说已经和这片坟地里的那些鬼魂混熟了,也不觉得害怕,依旧闭着眼睛睡觉。 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直到第二天黎明时分才被一泡尿给憋得醒了过来。不过他刚一睁眼,就忽然发觉身边似乎躺着一个人,不,或者应该说是一个东西。这东西跟人差不多大,也穿着人的衣服,但是周瘸子搭眼一扫就觉得不对,因为这人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上长满了黄色的长毛,甚至一张脸都是毛茸茸的,嘴巴子还老长,乍一看倒像是一条大狗的样子。 周瘸子心里恍惚,却也没觉得害怕,自顾自起身跑到屋后的简易茅房里去撒尿。但是就在他撒尿的过程中,随着脑袋逐渐清醒,他就感觉有些奇怪:谁家的狗会穿着衣服跑到坟地里来?而且......而且它好像还一直在打呼噜!不行,我得回去看看到底咋回事。 他三下五除二提上裤子跑了回去,却发现刚才那个躺在地上的东西不见了,一个身穿长袍的中年男人正席地坐在那,捏着酒盅,有滋有味地喝他的酒呢。 周瘸子也没多想,总以为自己刚才是看花了眼了。虽然他不懂什么叫做‘有朋自远方来’应该‘不亦说乎’,但是他的孤独和寂寞却是真真切切的。难得有个人来陪他喝酒,他甚至都没想过要问一问这个人的来历,马上就又高高兴兴地从屋里拿出一壶散酒,还破天荒地从咸菜瓮子里掏出来两个咸鸭蛋煮上,又切了一点萝卜条端过来。那人也不客气,有咸菜吃咸菜,有酒喝酒,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据那人自己说,他叫皮子山,是泊寿县公羊镇人,家里老老少少一大家子,生活得还算和睦,日子呢,过得也算兴旺。但是有一点,他喜欢喝酒,但家里上上下下却都很讨厌他的这个嗜好,于是呢,他就经常借着出门做生意的机会,一个人在外边喝点酒过过瘾,解解馋。今天夜里他这是做完了生意往家里赶呢,因为急着回家,所以就连夜赶路,没想到路过这片林子的时候,远远地就闻到了一阵酒香,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 说到这里,那皮子山还有点不好意思,说是他摸到小屋跟前的时候,周瘸子已经醉倒睡着了。他本来是想叫醒周瘸子的,但想想又觉得不好意思,想回头就走,又舍不下地上的那壶酒,犹豫了半晌之后,还是没抗拒住美酒的诱惑,就这么坐在周瘸子身边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 酒好喝,但长时间的赶路也让他困倦不堪,他喝了一会,酒意和困意一起袭来,就这么躺在周瘸子身边呼呼大睡起来。后来,周瘸子起身撒尿的声音惊醒了他,他心想反正酒也喝了,觉也睡了,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喝吧,大不了走的时候给放下点酒钱就是。 周瘸子听得哈哈大笑,很豪爽地大手一挥道:“皮大哥说这话可就没意思了啊!俺一个破看坟的,你这能来俺这喝酒,那是瞧得起俺。以后啊,只要你乐意,随时都能来喝,俺这里别的没有,咸菜条子、臭鸭蛋倒是有点,酒嘛,不用说,管够!” 皮子山听得高兴,也扯着破锣一样的嗓子笑了起来:“周大哥是痛快人,俺也不跟你玩虚的。这样吧,说实话俺常年做生意,不缺钱,更不缺酒,就缺个能说的上话的酒伴。要是老哥你不嫌弃,干脆咱哥俩拜个把子,以后呢,俺就常来。你放心,以后你也别买酒了,俺让人给你送来就是,肯定供得上咱哥俩喝的,咋样?” 周瘸子此时已经酒意颇浓,意气风发之下也不客气,就这么一口答应下来。不过虽然两个人唠的高兴,但皮子山没等到天亮就走了,周瘸子怎么留都留不住。 那皮子山说话算话,果然从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经常在夜里跑来找他喝酒,而且也不用周瘸子再去买酒——每隔一段时间,半夜里就会有人悄没声地把一大坛子酒放在他的小屋门口,而且这些酒或醇厚浓香,或清淡可口,与周瘸子以前买的那些劣质散酒不可同日而语。 周瘸子也不客气,有酒必喝,两个人的交情也越来越是深厚,逐渐地变得无话不谈起来。不过让周瘸子有些奇怪的是,这皮子山来的时候都是夜里,白天从来看不到他的人影,而且虽然听他说话像是个有钱人,却好像从不洗澡,身上总带着一股挺浓的腐臭味。好在周瘸子向来邋里邋遢大大咧咧的,也不在乎这个,虽然也无意中问过,却总被皮子山三言两语遮掩了过去。 却说这一天夜里,两个人照例又凑在一起喝酒侃大山。这时候两人之间说话已经很随便了,酒过三巡之后,那皮子山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说瘸子,咱哥俩已经交往这么长时间了,有些事呢,我也不想瞒你,你不是总问我为啥总是夜里来找你吗?我告诉你实话,你可别害怕。” 周瘸子一呲牙笑了:“子山哥,你这话说得,有点瞧不起兄弟啊!瘸子俺在坟地里住了这么多年,啥怪事没见过?害怕?!俺活这么大还不知道啥叫害怕呢!” 皮子山‘滋溜’喝了一口酒,很认真地对他说:“你要是真不害怕,俺就告诉你。其实俺不是人,是一只已经修成人形的貔子。” 关于貔子这种东西,生活在坟地里的周瘸子可不陌生。虽然因为余家祖坟里有‘鹰王’的存在,所以这种动物极少出现,但关于这种专门生活在坟地里的动物的传说却知道的不少。他知道,貔子这种东西喜欢以死人为食,尤其喜欢死人脑髓,而且有时候还会袭击活人。所以听皮子山这么一说,心里也不由得打了一个突。不过转眼间他就镇定了下来,一来这余家祖坟中有‘鹰王’在,他不必害怕;二来两个人交往已久,他也相信皮子山就算真是貔子也不会伤害他;三来他孤苦伶仃一个人,过得又是这种半人半鬼的日子,生死对他而言好像也没有多大区别。 打了一个愣之后,周瘸子笑嘻嘻地说:“嗨!俺还以为啥事呢!俺早就觉得你有点奇怪,就是一直没好意思说罢咧!俺这种整天跟鬼作伴的人,还会怕貔子?能说上话就行!就行!” 这下子倒轮到皮子山打愣了,他向周瘸子竖起一个大拇指赞叹道:“不错!瘸子,老哥我真没看错人!不过嘛,俺现在虽然已经修成了人形,也不愁吃,不愁喝,但是有一件事却一直解决不了,唉!真他娘的愁死人啊!” 周瘸子一听,顿时热血上涌,他一仰头把酒盅里的酒干掉,大声说道:“老哥你说吧!到底是啥事解决不了?只要俺能做到的,一句话的事!就算要俺这条贱命,俺也绝不含糊!” 皮子山摇着头连连叹气,犹豫了好久这才说道:“瘸子,老哥我现在发愁的,就只有这一件东西一直去不掉。” 说完他站起身来,一把撩起长袍后摆,一条毛茸茸的黄色大尾巴露了出来。 第七十五章 断尾 听皮子山这么一说,原本还满腔义气的周瘸子顿时泄了气,就算他再怎么见多识广,毕竟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村老汉,他也不懂得什么修行之术,又能有什么办法帮助皮子山化掉这条象征着兽类妖仙化形为人最后门槛的尾巴呢? 看着他那无奈的表情,皮子山倒是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失望,他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拍拍周瘸子的肩膀,反过来安慰他道:“瘸子兄弟,没事没事!俺这也就是喝酒喝高兴了随便说说的,其实俺心里明镜似的,这种事呢,只能靠俺自己,别人根本帮不上忙!” 周瘸子也不是那种喜欢纠结的人,在明白了这事已经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之后,也就随之释然,他顺口搭音,随意地问道:“子山哥,你这是咋弄的?怎么其他地方都修炼成了,反而是这么一条尾巴弄不掉呢?” 皮子山叹了一口气,神色黯然:“唉!这事要怪就怪我自己,喝酒误事啊!想当初我化形为人的时候,本来是挺顺利的,但是可惜的是,就在我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化形完成就剩下尾巴的时候,我就迷上了喝酒,而且还在最关键的那一天去酒坊偷酒,结果喝醉了掉进了酒缸。这一泡就是三天三夜啊!要不是家里人去救我,恐怕都被人当成醉肉给下了酒了。不过那次虽然侥幸没死,但修行化形的进程却被卡住了,虽然后来我也试图破解过这种困局,却一直没有成功,唉!这就是命啊!再到后来,也有一位前辈告诉我,说我只要能戒酒十年,就能打破这个瓶颈,可是你看我哪能戒得了?” 周瘸子一听就有点发慌,虽然有时候余家祖坟里的那些阴魂也会陪他喝两口,但一来形质不同,二来难以沟通,总觉得别别扭扭的。这么多年来他就这一个能看得见摸得着志同道合的酒友,要是皮子山再戒了酒,他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情急之下,周瘸子的目光下意识地在小屋里踅摸了一圈,心里突然一动,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主意。他跟皮子山碰了一杯,装作很随意地问道:“子山哥,要是俺有办法给你去掉尾巴,你会不会怪俺啊?” 皮子山一听顿时笑了:“看你这话说得,你给俺去了尾巴那就是帮了俺一个天大的忙,俺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咋会怪你?你说吧,到死啥办法?” 周瘸子有低下头往小屋角落里瞟了一眼,故意含含糊糊地说道:“行了,你也别问了,这事要是说出来啊!可能就不灵了。喝酒喝酒!你放心,只要你不怪俺,三天之内俺就能给你办了!” 皮子山以为周瘸子是喝醉了酒瞎咧咧,也没当回事,笑了笑没做声,看看天也快亮了,于是推开酒杯,起身走了。 到了第二天天一亮,周瘸子就开始忙活起来。他从屋角把已经很长时间不用的一把斧子拿出来,又找来一块磨刀石,端了一盆水,撅着腚就磨了起来。直到将这把已经锈迹斑斑的斧子磨得蹭明瓦亮,锋刃飞薄,他伸出手指在斧刃上小心地试了试,这才满意地将工具收起来,然后把斧头在小木桌下藏好,就等着皮子山来喝酒了。 两天之后的第三天晚上,皮子山哼着小曲如约而至。虽说他并没有太拿周瘸子的话当回事,但自己这条化不掉的尾巴却是一块极大的心病,他心里总还是抱着一点侥幸:万一周瘸子真的有办法帮他呢?毕竟他在坟地里呆了这么多年,而且皮子山也知道周瘸子跟坟地里的那些鬼魂都有交情,说不定这里边就有谁懂得这种事情呢!更何况,周瘸子背后的老余家祖上可是妖仙鹰王的主人,懂得一些妖族修行之术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皮子山心里有事,又不好意思问,这酒喝得就有些没滋没味。周瘸子心里自有他的小九九,一直憋着,对这件事是提也不提,就好像已经忘了一样。 酒入愁肠愁更愁,闷酒醉人是一万年也不会变的真理。要说皮子山以前心里没啥希望的时候吧,他倒是也能放开怀抱,寻一个开心,但周瘸子那天给了他那么没头没脑的一个承诺,他心里已经开始活动了,没想到现在人家又当没这回事,不提了,你说他心里怎么能不郁闷?这一来二去,本来酒量极大的皮子山居然在周瘸子有意无意的殷勤劝酒之下喝醉了。 这时候周瘸子也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仗着一股酒劲,他脸红脖子粗地突然开口问道:“子山哥,那天你不是说要去掉自己的尾巴吗?咱说实话,办法呢,俺倒是真有,不过这一嘛,你可别怕受罪;二嘛,你可别怪俺下手狠。别到时候俺好心帮了你,你再记恨上俺,咋样?” 皮子山一听,眼睛就是一亮:“瘸子兄弟,你看你这是啥话?!咱兄弟相处这么长时间了,哥是啥样人你还不知道?你帮俺过了这一关,俺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咋会记恨你?!再说了,俺从小修炼,到现在修成这么个半吊子人形,受的罪那可真是数也数不清,所以说这世上俺最不怕的就一件事——受罪!你有啥办法,尽管使就行,放心,俺挺得住!” 周瘸子还是有点不放心,一边偷偷伸手从桌子底下把斧子摸出来藏在身后,一边又紧盯着问了一句:“真的?!你不后悔?!” 皮子山有点不耐烦了:“瘸子,你啰不啰嗦啊?!有话说,有屁放!腻腻歪歪的跟娘们似的!” 周瘸子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皮子山身边,笑嘻嘻地说道:“子山哥你别生气,俺就是怕你以后怪罪俺,没了朋友。既然你决心这么大,那好,你把尾巴露出来,俺给你想想办法。” 皮子山这时候已经完全将周瘸子当成了推心置腹的好朋友,根本不疑有他,当下连头也不回,一边继续喝酒一边漫不经心地抬抬屁股,吧尾巴从小马扎上耷拉下来。 周瘸子小心翼翼地撩起皮子山的长袍后摆,左手摸准了他的尾巴根子,猛地一咬牙一跺脚,抡起利斧就剁了下去。这把斧子让周瘸子磨得飞快,皮子山就觉得屁股后边掠过一阵凉风,根本没感觉到疼呢,周瘸子已经转身坐下了。 皮子山还觉得奇怪呢:“瘸子,你搞啥鬼?耍你哥呢?摸了一把就坐下!你的办法哪?” 周瘸子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一松手把还带着血迹的斧子往桌子上一扔,笑嘻嘻地说:“办法?!这就是办法!你自己摸摸后腚,看尾巴还有没有!” 皮子山脸色一变,连忙伸手往屁股上一抹,就觉得光溜溜黏糊糊,自己的尾巴果然不见了。他刚一发愣,一抬手看到满手的血迹,这才感觉到屁股后边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他‘嗷’的一声惨叫,也顾不得骂周瘸子,忽然间四肢着地,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足足有两三个月的时间,皮子山都没有在余家祖坟里出现。周瘸子当时心里也有些不安,毕竟他是人不是妖,也拿不准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帮了人家呢还是害了人家。他知道貔子这种东西生性残忍又恩怨分明,这要是帮了他还好,要是得罪了他,恐怕自己这以后的日子是过不安稳了。 时间在忐忑不安中很快过去了三个月,这一天晚上,许久没见的皮子山突然间提着酒拿着肉来了。周瘸子仔细一看,就见他脸色有点憔悴,不过看起来精神头还算不错,于是也就放下心来。 两个人坐在一起喝酒吃肉,谁也不提这件事。到后来天快亮的时候,皮子山忽然放下酒杯,向周瘸子拱拱手说道:“瘸子兄弟,今天呢,可能是老哥我最后一次跟你喝酒了,以后啊,你这里俺可能再也不会来了,今天这顿酒,就算是谢谢你帮忙了。” 周瘸子一听,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子,连忙问道:“老哥这话是啥意思?这说来说去,还是俺得罪你了不成?” 皮子山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兄弟你别想多了。实话跟你说吧!当初俺之所以来这里找你喝酒,其实是因为俺家‘祖神’告诉过俺,要想化掉尾巴,就来这里跟你交个朋友,等时机到了,你肯定会想办法给俺解决掉这个难题,就是没想到你竟然下手这么狠,想了这么一个损招!哈哈哈哈!不过不管咋说,这难题总是兄弟你帮俺解决的,虽说损失了几十年的道行,不过也值了!” 周瘸子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不过他还是有点奇怪:“那不就结了?为啥你还说以后不来了呢?” 皮子山笑笑说道:“兄弟你傻啊?这余家墓地里有‘鹰王’的鬼灵,虽然它不会针对俺,但是俺来这里毕竟还是要冒挺大的风险的。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万一哪天鹰王鬼灵一个不高兴冒出来,老哥我可就倒霉了是不?所以你这里啊,老哥还是少来为好!还有,老哥的那条尾巴就不要了,留你这吧!只要有俺这条尾巴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的貔子就都不敢欺负你,这个,也算是老哥我送你的谢礼吧!” 说完起身就走,果然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 说到这里,周瘸子站起身从床头的一个箱子里取出一条毛色焦黄的动物尾巴递到陈半夜手里:“小伙子,你看看,你不是不相信吗?这就是俺从皮子山身上砍下来的那条尾巴了!” 第七十六章 斗鹰王 陈半夜将尾巴接过来,两个人凑近了灯光仔细观察。就见这条尾巴皮毛光滑,尾根断口处显然是经过了处理,并没有腐烂的迹象,已经完全风干了,显见得周瘸子对它非常爱惜,保存得极好。 说实话到现在为止,陈半夜和方泊静两人心里对于貔子的说法早就深信不疑,他们俩一个常年盗墓,一个自小生活在荒野沼泽,对于这种动物的传说自然是耳熟能详。更何况,如果他们不信,那么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从张家庄来到余家墓地是怎么回事?那草丛地洞中迅速远去的说话声又是怎么回事?然而他们信归信,却依旧不想表现出来。因为他们还有一个目的没有达到:传说中能够对狐仙鬼灵形成压制的鹰王鬼灵。 两个人把尾巴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大一会,陈半夜忽然笑了,他伏在方泊静耳边,看起来像是偷偷说却又把声音拿捏得恰好能让周瘸子听见:“小静,我怎么越看这东西越像一种狼狗尾巴呢?算了算了,还是别看了,这老头在蒙咱呢!走吧走吧!这东西都有假,鹰王,更别想了!” 方泊静和陈半夜相处日久,两人之间的默契程度可以说是越来越高。她白了陈半夜一眼,故作生气地说道:“看你,胡说什么?!这位周大爷一看就是实在人,怎么会蒙咱呢?这事啊,也许他也是让人给骗了也说不准。不过咱还是走吧,看这样子,周大爷也不是能说了算的人。” 两个人一唱一和,似乎是很不经意地把那条尾巴往周瘸子手里一塞,回过头抬脚就要出门。周瘸子显然对两人的态度很不满意,他一边回过头珍而重之地把貔子尾巴放进箱子,一边气急败坏地嚷嚷:“慢着慢着!你们不是不相信吗?那好!俺今天就豁出去了,走走走!俺带你们去看鹰王!” 说完气鼓鼓地出门便走。 陈半夜偷偷地向方泊静做个鬼脸,两个人忍着笑跟在周瘸子身后,向坟地深处走去。 这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下半夜,月牙儿西沉,坠入高高的树丛背后,坟地里的光线越发黯淡,夜风穿林而来,刺骨生凉,衬着林间高高低低的坟头,形状各异的灌木,各种稀奇古怪的声响,使得周围的气氛更加阴森而又诡异。 坟地很大,坟堆之间又长满了灌木、荆棘、野草,几乎看不出有道路的痕迹。但是周瘸子显然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了,走起路来又一瘸一拐,但是他在前边却走得极快。方泊静紧紧地抓着陈半夜的衣袖,两个人拼尽了全力这才能够勉强跟上,不过不大一会,腿脚和手臂上已经被灌木和荆棘给划得生疼。 三个人从林地间斜斜穿过,一直走到这片坟地的东北角,前边的周瘸子这才停住了脚步。 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没有挨挨挤挤大大小小的坟头,只有一座大得有点离谱的坟堆孤零零地立在这里。在紧挨着坟头的东北方,生长着一棵极为高大挺拔的柏树,树干笔直粗壮,郁郁葱葱,与周围零星错落的白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半夜和方泊静身上都有蛇王灵蛊的存在,其神识灵敏度远超常人,两人一接近这座大坟,就已经感受到了一股颇为浓重的灵力波动,仿佛有一个沉睡中的巨人正在慢慢地苏醒,而且对他俩还有着一种很明显的敌意,甚至是一种猎手见到了猎物的兴奋。虽然暂时还没出现什么异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在潜意识之中居然产生了一种凛惧之意。两人相互对视,脑子里几乎是同时闪过了一个念头:物种相克,鹰类猛禽,本就是蛇类还有诸如狐狸之类小型哺乳动物的天敌! 几乎不用周瘸子再解释,陈半夜和方泊静已经完全确定:这座大坟里所埋藏的,必定就是那只传说中的鹰妖,而给他们带来如此压力的不是别的,正是鹰妖那千年不灭的灵魂! 随着三个人逐渐接近,那棵高大的柏树忽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一道道血线沿着树干上皲裂的纹理蜿蜒而上,在树枝间弥漫缠绕,宛如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巨大生命体,怒气勃然,正向他们辐射着强大的气势。 周瘸子蓦地停住了脚步,一张黝黑粗糙的脸刹那间变得煞白。他猛地回过头看着二人,满面惶恐地说道:“这这这......这是咋回事?!这么多年了,俺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鹰王’这么生气来!你俩......你俩到底是啥人?俺们老余家这‘鹰王’最灵,如果不是仇人,它......它老人家是不会这样的!” 虽然有着物种相克的劣势,但陈半夜和方泊静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所以倒不至于惊慌失措。陈半夜一边把方泊静拉到身后,自己对着那棵大柏树全神戒备,一边故作轻松地说道:“周大爷,你想多了吧?我们俩这还是第一次来到你们这个地方,怎么会跟‘鹰王’有仇?再说了,我们俩才多大年纪?‘鹰王’在这呆了多少年了?切!” 周瘸子一听,也是一头雾水。但是深知‘鹰王’厉害的他仍旧难以镇定,他着急地向两个人打着手势,语无伦次地叫嚷:“好了好了!咱也甭在这耍嘴皮子了,现在你们也看到‘鹰王’了,知道俺不是撒谎了吧?快走快走!‘鹰王’要是真发起怒来,俺没事,你俩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陈半夜和方泊静此时也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然而这时候他们虽然想走,却似乎已经来不及了。一股强大的气势在柏树树顶砰然爆发然后又倏然收缩,在林地间带起了一股激荡的劲风。那种感觉,分明就是一只莫测其大的巨鸟在他们头顶急速地扑扇了一下翅膀。林地间落叶纷飞,草丛乱舞,阴冷的风自上而下兜顶灌入,彻骨冰凉。三个人同时打了一个寒颤,周瘸子再也坚持不住,大叫一声扭头便跑。 说也奇怪,按理说周瘸子不论是体格还是应变能力都应该和陈半夜他们相去甚远,然而他回头就走,毫无阻碍,但他们俩却似乎被一种无形有质的力量给困住了,不但四肢像是被一些看不见的绳索紧紧捆住,双脚更是如坠泥淖,几乎难以移动分毫。 眼看着周瘸子越跑越远,转眼间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陈半夜心里暗骂,然而林间的风越来越大,枝摇叶动中,风沙扑面而来,却又难以张口。 柏树顶端,那一团雾气迅速凝结,宛如一个巨大的雾茧,里边隐藏了一只凶猛的大鸟,利爪伸缩,双翅扇动,正锁定了他俩蠢蠢欲动。陈半夜知道不好,连忙拼尽全力伸手到后腰上摘下摸金手爪戴了起来。而躲在他身后的方泊静也努力地克制着内心深处那种潜意识的恐惧感,开始全力调动体内的蛇蛊之气,准备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攻击。 就在此时,突然有一只尖利的鹰爪从树顶雾茧中探出,刹那间越过十几米高的距离,绕过陈半夜,闪电般向方泊静头顶抓来。陈半夜大吃一惊,猛地暴喝一声,浑身一震,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脆响,就好像一下子挣断了无数绳索一般。他手上的摸金手甲划出两道金黄色的暗光,对着这只有形无迹的利爪便硬接了过去。 夜空中先是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响过,火花四溅中,树顶雾茧中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凄厉的鹰唳,那只利爪忽然化作五根绳索状的雾气,蓦地散开,然后相互缠绕成了一张大网,向着他俩当头罩下。 陈半夜反应极快,就在那张大网即将临身的一刹那,他的两只手瞅准了近处的两个网眼倏地穿出,两个人只觉得浑身一紧,紧跟着一股巨力传来,两个人的身体竟然被这张雾状的大网收入其中,凭空给提了起来! 大网迅速回收,向着树顶的雾茧迎面飞去。与此同时,雾茧荡开了一个大大的缺口,一只白头黑羽的苍鹰若隐若现,那只泛着微光弯刀般的铁喙向着前边的陈半夜迎面啄来! 好在陈半夜有先见之明,两只手暂时还没有被困住。那摸金手甲坚韧无比又锋利异常,不管是从灵活性还是实用性上来说,比之一般的兽爪鸟爪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人类的体质所限,力量上有所差距而已。 然而此时的鹰王双翅扇动,绕树疾飞,不止是那只铁喙,就连另一只利爪和双翅也成为了攻击的利器。陈半夜不光要照顾自己,还要兼顾身后被捆得紧紧贴在后背上动弹不得的方泊静,一时间手忙脚乱,夜空中‘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只是过了不大一会,两个人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撕得褴褛不堪,双肩、后背、胸前也已经血丝渗出。 眼看着两个人已经难以支撑,突听下方地面上传来一声熟悉的道号:“无量天尊!孽畜!贫道在此,还不赶紧住手!” 第七十七章 得救 声音甫一入耳,陈半夜已是大喜过望,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努力支撑,一边扯着嗓子大叫:“臭句号快帮忙!再啰嗦老子就归位了!” 话音刚落,下方一连数道黄光闪过,十几张镇妖符接踵而来,准确地命中了绕树疾飞的雾茧,像鞭炮一样‘噼里啪啦’接连炸开。每炸响一次,雾茧就变得稀薄一点,而困住陈半夜和方泊静的那些雾状绳索也随之变淡拉长最后倏然消失。 还没等陈半夜反应过来呢,两个人已经突然间从三四米高的地方‘唰’地掉了下来。要死不死的,两个人落下的时候正冲着下边那个高高的坟头,倒是缩短了一些下坠的距离。不过,下坠过程中两个人身体翻滚,落地的时候居然又是陈半夜在下方泊静在上,方泊静那近百斤的身体结结实实地就压在了陈半夜后背上。 这鹰王冢在周瘸子的看护管理之下保存得极好,坟头上连一点乱草也没有,两人这一下砸得结实,陈半夜的身体竟然一下子在坟头上砸出了一个人形的凹坑,严丝合缝地镶嵌在了那里。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人影迅速冲过来,一个一把拉起了方泊静,另一个则一下子将陈半夜给翻了过来。陈半夜这一下连摔带砸,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就要背过气去,他用力把满嘴的泥土吐出来,好一会才缓过气来,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坟头上,仰望着苍茫的夜空,凄凄惨惨地说了一句:“唉!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此时方泊静也已经被折腾得精疲力竭,但是听到这话却依旧是不依不饶:“你放屁!本小姐让你背了那么长时间,就算砸你一下又怎么了?这便宜可让你赚大发了!怎么着?给本小姐垫一下背还委屈你了不成?!” 就算是在这样一种危机四伏的时刻,随后赶来的天游子和方泊雅静也不由得被这俩活宝给逗得莞尔失笑。眼看着方才那个近乎被击溃的雾茧再次落在那棵柏树树顶,在那些沿着树干纹理急速往上的血线滋养之下又一次迅速变浓,天游子来不及多说,抬腿一脚把陈半夜从坟头上踢了下去,嘴里半真半假地笑骂道:“你个臭狗屎!装什么死狗?不想变真死狗就赶紧爬起来!” 见到天游子之后,陈半夜可以说是一下子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虽然被踢了一脚,但他却依旧赖在地上不肯爬起来,嘴里哼哼唧唧的,就好像真的已经只剩了半条命一样。 天游子心里知道自己这位死党是什么玩意,也不再多说,一边指挥着方泊雅静把妹妹扶到一旁,一边手脚麻利地从背囊中掏出一些应用之物,准备迎战。 陈半夜一个人躺在坟堆旁,听到其他人都走开了,心里不由得就有点打鼓,他也知道刚才天游子只是暂时击退了‘鹰王’,危险并没有真正解除。这时候听身边没有了动静,自然犯起了嘀咕。他偷偷睁开眼无意中往旁边一看,突见身旁的坟堆上泥土翻动,竟然有一只白骨嶙峋的爪子正慢慢地向他探了过来!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本以为危险只是来自头顶,没想到这地面上居然也会有敌人的踪迹。再也顾不上装死偷懒,他大叫一声翻身而起,抡起摸金手甲对着那只爪子就是一下。虽说此时陈半夜已经筋疲力尽,但摸金手甲的辟尸功能却还在。这一下双方碰个正着,陈半夜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个跟头落在了天游子身边,而那只白骨爪子也冒着青烟缩了回去。 树顶上传来一阵怒气勃然的鹰唳,那种无形的威压又一次勃然爆发,很显然是陈半夜这一次的反击又深深地激怒了鹰王。天游子手脚不停,他飞快地提起朱砂笔,分别在方泊雅静姐妹和陈半夜后背上各自画上了三个符:乾字符、坤字符、震字符,然后指挥三人围着那棵大柏树按天、地、人三才方位站定,嘱咐他们待会不管发生什么都尽量不要移动位置。 紧接着,天游子脚踏‘巽’位,剑指一打,手中一张‘艮’字搬山符随手祭出。这张符被一股‘箭’风催动,闪电般直上夜空,在碰到柏树树梢的一刹那‘砰’地燃起。虚空中似乎凭空出现了一座隐隐约约的小山,带着风声向树梢上的‘鹰王’鬼灵当头压了下来。 说也奇怪,那座小山对柏树没有任何一点影响,甚至连一根最细小的树枝也没有摇动分毫,却唯独将‘鹰王’鬼灵罩在了下面,轰然巨响中,小山带着‘鹰王’鬼灵落向坟头然后融入其中,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 刹那间,脚下的地面发出一阵阵剧烈的颤抖,方圆数十丈之内所有的树木都开始摇晃起来。陈半夜等三人立脚不定,但是因为牢记着天游子的嘱咐只能勉力支撑。而以大柏树为中心,陈半夜等三人所站立形成的三角形圈子之内却是风平浪静,就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把这里隔成了两个世界。 天游子不敢怠慢,用手里的七星短剑在分别在三人中指上一划,各自滴在一枚五帝钱上,然后迅速埋在三人脚下。随着最后一枚五帝钱入土,地面的震动逐渐平息了下来。 他上前几步,用朱砂笔在大柏树离地三尺六寸处快速画上了一圈‘艮’字镇妖符,然后大喝一声,用七星短剑的剑柄将一枚棺材钉‘啪’地拍了进去。空气中似乎响起了一声凄惨的鸟鸣,那些依旧不断上涌的血线被从中截断,下方的回流,上方的则渗入了树干之中,天地间这才恢复了清明。 天游子运用天、地、人三才阵法,分别用上了‘震’字诀、‘镇’字诀、三阳锁阴、截阴分神等手段,可说是竭尽全力,这才将这头鹰妖鬼灵镇住,这还是多亏了有陈半夜等三人特殊体质的帮助,加上鹰王鬼灵本身就是处于一种奇怪的封印之中,根本不能完全发挥出其全部实力的缘故。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这一番折腾,使得这棵被余家人号称‘鹰王梯’的大柏树脉络被截,不但完全将‘鹰王’困在了墓穴之中,而且还在树干中困住了它的一缕元神。可以说他们今夜的所作所为,实质上是为以后张连义偷树做檩条却将‘鹰王’元神分身带回家,彻底改变张家庄和双余村之间风水格局做好了铺垫,也使得日后张连义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收服鹰王并与其元神融合做好了准备。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像这类法术施为极耗心神,做完这一切之后的天游子脸色煞白,浑身汗出如浆,背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湿透了。四个人不约而同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此时天色已近黎明,透过树枝的间隙,东方天际已经现出了一线鱼肚白。互相对视中,几个人不由得都被彼此的狼狈模样逗得笑了起来,几乎都要把刚才所经历的一番生死历险忘到了脑后。 几个人笑了好大一会,陈半夜这才突然想起:“咦?我说臭句号,你们小两口不是在乌河大桥那腻歪着呢吗?怎么突然间跑这儿来了?难道说是你老人家突然间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算到陈爷我有难,所以架起一朵祥云赶来了?!” 方泊雅静俏脸一红,啐了他一口嗔道:“陈大哥,怎么说你好呢?你这可真叫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了!也难怪小静妹妹没什么好话给你呢!都是你自找的!” 说话间俏脸飞红,掩嘴轻笑,虽说乱发飞扬,却依然显得娇美不可方物。陈半夜看得一呆,讪讪地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方泊静白了他一眼,颇有醋意地嘀咕了一句:“活该!臭流氓!” 陈半夜更加尴尬,只好撑起身子挪到天游子身边坐下,故意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借以掩饰自己的困窘。 天游子幸灾乐祸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突然到来的原因说了出来。 原来,天游子和方泊雅静两个人虽然等得着急,却一直不敢离开乌河大桥桥底的藏身之处,生恐阴差阳错之下,会错过跟陈半夜他们碰面的机会。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既没人认识他们,又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一旦错开,再互相寻找起来那就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直到下半夜的时候,渐渐地困意袭来,两个人坚持不住,不知不觉中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没想到刚合上眼不久,却又突然间被一阵说话声惊醒过来。 这声音距离他们很近,好像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河滩草丛里。天游子猛地睁开双眼,第一时间已经意识到了不对:这河滩上的草丛并不算太深,如果是有人走路经过,那一定是一眼就能看到,然而诡异的是,他只是听到了声音,却没有看到人影。而且那说话的声音颇为怪异,似乎非常生涩,而且非常沙哑。 一旁的方泊雅静也已经被惊醒,她用手紧紧地抓住天游子的手臂,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天居,说话的好像不是人!” 天游子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示意她不要慌张,他心里有数——这半夜三更的,会有哪个正常人会躲在草丛里说话?而且很明显对方的话就是特意说给他们俩听的。 第七十八章 上当 天游子随手将七星短剑握在手里,虽说未见其形,但他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草丛中说话的并非鬼魅,而是一种兽类精灵。他不是出马仙,但由于职业的关系却需要经常和这类精灵打交道,所以对它们的气息还是挺敏感的。 草丛中两个声音一问一答,声音虽然难听,却也能很明显地分辨出是一男一女,只听那女的在问:“当家的,你说祖神他老人家也是,费心劳力地让咱俩把那两个外地小娃娃从张家庄送到余家坟地,又不给咱说是为啥,可真够让人纳闷的哎!” 就听一个破锣一般的男人嗓音回答道:“我说你这老娘们啰嗦啥?祖神让咱送咱就送,管那么多干啥?她老人家心里咋想的,还要跟你汇报一声啊?!真不知道自己几两沉啦?!” 女人的声音似乎有点发恼:“哎我说你个死老头子,俺也就是随便问问,你哪来这么多闲话?!俺就是有点担心,那俩小年轻身上明显有咱们妖族的气味,而且还是鹰王最讨厌的蛇气跟狐族的气味,这要是让鹰王给发现了,那不得出事?” 男人怪笑了一声:“嘿嘿!这你可就想错了。你没看出来?那俩小年轻可不一般。真要是他俩被鹰王发现了,就算打不过,跑还是能跑得掉的。再说了,要是他俩真被鹰王给弄死了,也不管咱的事,祖神也没说让咱俩去保护他们不是?更何况就凭咱俩的道行,真跟鹰王对上了,那也是白搭,一点用处也没有。” 女人稍微沉吟了一下,接着又说:“当家的,俺还是有点担心哪!你想啊!那俩小年轻要真的有本事,怎么会那么轻松就被祖神给迷住?还睡得那么死。咱俩背着他们走了那么远,这俩人竟然一直没醒过来。虽说祖神没明确告诉咱们要保护他们,但是看样子祖神对他俩可是挺重视的,这真要是......” 男人显然不耐烦了:“行了行了!瞎咧咧啥?!他俩活着回来,那是祖神的意思,要是死在那里,那也是祖神的意思。你知道祖神把他们送过去到底是啥意思不啊?!瞎猜啥?!回家回家!” 一听它们要走,天游子还没行动呢,方泊雅静先不干了。是的啊!从这两个人的对话之中,它们所说的那俩外地年轻人绝对不是别人,百分之百就是陈半夜和方泊静。而且听他们的意思,陈半夜和方泊静应该是受了那个所谓‘祖神’的暗算,然后祖神又派草丛里藏着的这俩东西把他们送到了另一个叫做‘余家坟地’的地方。这里所谓的‘祖神’还能是谁?恐怕只有那位千年养尸的狐族妖仙越女凤竹了。 但是令人不解的是,陈半夜暂且不说,方泊静身上本就有着花姑所赐的‘狐仙符文’,以越女凤竹的道行不应该察觉不出,为什么又会暗算他们?而且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现在方泊静和陈半夜所处的那个地方极为危险,甚至随时都存在着丧命的可能! 所谓关心则乱,方泊静可是她一奶同胞的双生姐妹,血脉相通,十指连心,她怎么可能保持冷静?这边天游子刚感觉到身边气息不对,只觉得身边一空,急回头看时,方泊雅静已经不在身边。西斜的月光照耀下,河岸边蛇气弥漫,一条隐约可见的巨大蛇尾从方泊雅静身上席卷而出,从那一丛微微摇动的草丛上方一掠而过,一翻一卷,往回一拉,两个形容奇特的人形怪物已经落在了二人面前。 那俩人惊叫一声,还想挣扎,却不料虚空中突然凭空现出一只巨大的蛇头,大嘴微张,一根猩红的信子足有小孩手臂那么粗,一两米长,在他们面前伸伸缩缩,一对灯笼一般的蛇目带着一种残冷的意味紧紧地盯着他俩,嘴里‘嘶嘶’有声,看样子随时随地都会一张嘴把他俩吞下肚去。 方泊雅静情急之下潜力激发,又一次发挥出了超乎寻常的实力,利用体内的蛇巫蛊灵将这两个精灵一举擒下。两个人形怪物看着眼前这张大得离谱的蛇口,感受着它那若隐若现的庞大身躯所辐射出来的强大力量,不由得浑身瑟瑟发抖,竟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天游子纵身上前,把手轻轻搭在方泊雅静腰间缓缓收紧。方泊雅静情绪稍定,面无表情地开口问道:“说!你们是谁?是什么人派你们来的?有什么意图?还有,你们刚才所说的那两个外地年轻人是不是我们的同伴?他们在哪?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这两个人形怪物再也没有了刚才藏在草丛里时的那种好整以暇,更不敢再出言戏谑,那男子声音的怪物战战兢兢地看了天游子一眼,老老实实地说道:“这位道长,还有这位......这位......这位大妹子,你们别生气,俺俩就是来给你们送个信,没啥恶意。俺叫皮子山,这是俺婆娘。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俺们俩不是人,是修成人形的貔子。俺俩来这儿是受俺家祖神指派,至于刚才俺说的那俩年轻人是不是你们的同伴俺就不知道了,俺只知道那里边的一个女娃娃跟这位大妹子长得挺像的。俺们送他俩去的地方呢,叫余家祖坟,是双余村老余家的。因为他们家祖坟里有一只跟俺们祖神同时代的鹰妖鬼灵,它对咱出马仙家里边的长门、蟒家、胡家、黄家都挺讨厌的,所以嘛,那俩年轻人去了那个地方,肯定是有些危险。” 说到这里,他发现方泊雅静面色不善,那条时隐时现的大蛇眼里也射出了一缕愤怒的幽光,于是立刻掩饰:“不过也没啥!一来我们送他们去的地方离鹰王还挺远,鹰王也不一定能感受到他们的气味,二来俺们走的时候,已经把他们托付给了俺的一个朋友,就是看坟的周瘸子。周瘸子那人长得丑,但是心地不坏,应该不会让鹰王伤害他们的。再说了,看二位这样的道行,想必那两个年轻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就算是鹰王想对付他们,恐怕也办不到啊!你们说是不是?!” 说话间皮子山不停地低头弓腰,虽然看起来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但此时竟处处流露着讨好和谄媚,显得颇为滑稽。 虽说此时方泊雅静和天游子二人心中疑惑颇多,但他们心里挂念着陈半夜和方泊静的安危,却是不敢多问。天游子向方泊雅静使个眼色,方泊雅静会意,故意把眼一瞪,自己和蛇灵虚影身上同时爆发出一种冷冽的杀气:“那好!既然你们能把我们的同伴送去,那就能把我们送过去吧?这样吧,咱们做个交易,只要你们用最快的速度带我们找到他俩,我就把你们放了,绝对不伤害你们,如何?” 说完后退一步,蛇灵虚影粗大的躯体也随之放松,皮子山夫妻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时候他们俩哪里还敢讨价还价?当真是点头如捣蒜,只把两个毛茸茸的大脑袋都差点从脖子上晃下来。 天游子毫不犹豫,回过头将四个人的行李提起来背在背上,跟在皮子山夫妇身后便走。虽然皮子山也讨好地想替他背,但天游子却多长了个心眼没给他——他知道貔子这种东西其实是非常狡猾的,要是半路上一个不小心让他给跑了,自己行囊中的一些重要法器符箓什么的说不定就会丢掉。此时敌暗我明,大敌当前,他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然而尽管他百般小心,没想到还是着了皮子山的道儿:方泊雅静心疼天游子,硬是从他背上抢下了一个小一点的包裹背在了背上。走到半路,皮子山的婆娘慢慢凑到她的跟前,一边走一边千方百计地跟她套着近乎。 说实话虽然方泊雅静靠着蛇巫蛊灵制服了皮子山夫妇,但她心地善良,此时见这对貔子夫妇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反而觉得有些不落忍,加上她自认为凭自己和天游子的实力,这两只貔子也绝对玩不出什么花样,于是就在皮子山婆娘的一再要求之下,心甘情愿地把背上的包裹交给了她。 没想到包裹刚刚易手,那婆娘猛地把包裹往腰上一缠,对着皮子山打了一声呼哨,两个人往地上一伏,四肢着地钻入草丛,转眼间跑得无影无踪。 此时,余家坟地已经遥遥在望,树林中隐隐传出陈半夜的叱喝声。这时候天游子和方泊雅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包裹和皮子山夫妇?立刻不顾一切地冲进树林,这才把两个人救了下来。 说到这里,陈半夜下意识地往不远处放着的几个包裹一看,脸上忽然变色:“不好!丢了的那个包裹里边好像放着那个铜人!” 方泊雅静一听也是脸上变色,她顾不得身体困倦,跳起身上前将剩下的三个包裹全都飞快地翻了一遍,却哪里还有铜人的踪影?!四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全都目瞪口呆。 他们被花姑从镜相幻境中从河北送到此地,辛苦许久,最大的收获应该就是这个铜人,现在却就这么轻易地丢失了!方泊雅静心中难过,不由得双肩耸动,无声地啜泣起来。 第七十九章 交易 直到这时,天游子和方泊雅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皮子山两口子前边所表现出来的弱势,竟然全是有意为之,装的!恐怕它们的目的不光是要把他们引到余家祖坟,而且是一箭双雕,本来就想要拿走那个铜人! 想想也是,貔子这种东西修行艰难,成就一个粗略的人形恐怕最少也需要五百年的道行。就算他天游子和方泊雅静一个是龙虎门传人,一个是蛇巫灵蛊携带者,对上这两个五百年道行的妖仙,说什么也不会是那种完全一边倒的局面。怪只怪当时两个人脑海里全都是身处险境的陈半夜和方泊静,那对貔子夫妇的表演又确实是天衣无缝,所以才着了道儿。 天游子走上前去,当着别人的面不好有所动作,只是柔声安慰。然而方泊雅静姐妹俩心里早已认定那只铜人就是解开方泊家族千年巫咒的钥匙,这一下得而复失,解蛊之事又一次变得遥遥无期,心里的那种愧疚感宛若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那种伤心和懊恼又如何压制得住?!她此时也不管妹妹和陈半夜就在身边,一翻身扑在天游子怀里,一下子哭出声来。 陈半夜和方泊静面面相觑,两个活宝此时也没有了戏谑的心思,只是皱眉不语。此时天已放亮,朝霞满天,清新的风从树木空隙中吹拂而来,令人心神为之一振。树林中时不时响起一阵阵婉转的鸟鸣,莺莺燕燕,衬着草丛间飘荡的薄雾,若不是满眼起起伏伏大大小小的坟堆,倒是像极了一处人间仙境。 就在此时,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忽然打破了眼前的僵局:“哎!我说,你们这俩孩子命还真挺大啊!夜里那么大动静,都是你们弄出来的吧?!咦?咋还又多出来俩?!” 不远处草丛晃动,一张长满了疙瘩的老脸探了出来,正是昨晚逃走的周瘸子。 一看到他,陈半夜一肚子的怒气顿时爆发了出来。他跳起身几步蹿上前去,一把揪住周瘸子的衣领,几乎是脚不沾地地把他拖到天游子跟前往地上一推,没好气地说道:“臭句号,你俩先别在这肉麻,昨晚的事,应该就是这老小子给捣的鬼!” 天游子这才轻拍方泊雅静的后背将她推开,然后一起转过身审视着满脸莫名其妙的周瘸子。那周瘸子一抬头看到方泊雅静那张梨花带雨却又和方泊静极度相似的俏脸先是一愣,眼神一转又看到了天游子手中拿着的那柄寒光闪烁的七星短剑,这一下他顿时慌了。心说这余家祖坟地势偏僻,除去一些重大节日或者赶上哪位余家先人的忌日,轻易不会有人进来,这几个年轻人一看就是那种久走江湖的练家子,又不是本地人。这要是一个不高兴给他来上那么几刀子,再随便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恐怕就算过上一百年也不会有人知道。说不定自己当初的救命恩人余家族长还会骂他一声不告而别,忘恩负义呢! 他老脸变色,坐在地上往后挪了两步,嘴里没命地叫起撞天屈来:“哎哟!冤枉啊!俺瘸子比苏三还冤啊!比窦娥还冤啊!比......” 虽然心里生气,不过陈半夜也知道这周瘸子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他咬着牙上前在他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恨恨地说道:“冤?!他娘的你这老小子心怀鬼胎,跟你的好朋友皮子山合伙把我和小静骗到这里来,不光想让‘鹰王’要我们的命,还偷走了我们的东西!要不是我这兄弟来得及时,陈爷这条小命都差点交代在你手里!你说!你冤什么冤?!” 这时方泊静也凑了过来,添油加醋地说:“天居大哥,臭流氓说的没错,这个周瘸子确实跟那个皮子山认识,而且还是他自己说的。对了,他那里还藏着那个皮子山的一条尾巴呢!周瘸子,这个我们没冤枉你吧?” 天游子虽然道心清净,脾性比起一般人来要冷静谦和得多。但想到夜里经历的那些险恶,再看看身边方泊雅静那懊丧憔悴的脸颊,心里一股无名火还是忍不住冒了起来。他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声音虽轻,却被他在无意之中用上了道门‘震’字诀,周瘸子只觉得胸口如遭重锤,如受电击,浑身一抖,竟然一个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看着几个年轻人那刀锋般锐利冰冷的眼神,周瘸子自觉百口莫辩,情急之下他忽然冒出了一句:“好好好!你们不是不相信俺吗?那好!你们刚才说被皮子山偷走了什么东西,听你们的意思应该是挺重要的。这样吧,为了证明俺跟皮子山不是同伙,为了证明俺没有骗你们,俺带你们去找他好不好?可有一样,你们俺惹不起,皮子山俺照样惹不起,所以找到他们家的时候俺就回来,不能让皮子山知道是俺带的路,你们看咋样?” 说着话还低头嘀咕了一句:“骗你们?!你们几个小年轻精的跟猴似的,凶的跟鬼似的,不欺负俺这老头子就不错了!真是属猪八戒的,倒打一耙!” 陈半夜听得大怒,上前就要动手,却被天游子一把拉住:“夜哥,你冷静点!依我看这位老人家好像也真不是那种阴险狡诈的人,挺老实憨厚的嘛!” 他抬手止住陈半夜再次说话,低下头对周瘸子说道:“老大爷,你也别怕,虽然我不知道你跟那个貔子精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这事到底是不是你们联合起来给我们设下的圈套,不过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应该是被谁给利用了。其实呢,我们也不是坏人,更不会随便杀人,既然你愿意带我们去找皮子山,那咱们就说好:你给我们带路,找到皮子山之后我们放你回来,从此之后两不相欠,如何?” 这时候周瘸子也已经看出这四个人里边天游子才是主角,而且不像陈半夜那么凶神恶煞,也不像方泊静那么刁钻古怪,胆子也就慢慢大了起来。他慢慢爬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草丝,期期艾艾地说道:“那好,不过......俺还有个条件。” 陈半夜一听怒气上涌,挽着袖子又要往上冲,被方泊静翻着白眼一把拦住:“臭流氓你消停点行不行?!听天居哥怎么说!” 天游子冲她点点头,看着周瘸子轻声说道:“也好,你且说说看。只要我们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周瘸子有些得意地斜了陈半夜一眼,那意思好像是说:咋样?没招了吧?陈半夜心中气闷,却又无计可施,只好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一屁股坐在了鹰王冢上,低着头不再说话。 周瘸子走到那棵大柏树跟前,用手在树干上抚摸了一会,这才说道:“小伙子,要是俺看得不错,你们应该是把俺家的‘鹰王’给困在坟里了吧?俺从小就被老余家收养,可以说要是没有老余家,也就没有俺周瘸子。俺以前听老族长说过,这鹰王冢关系着老余家的命脉风水和他们家后代的气运,可不能出什么差错。你们今天封住了‘鹰王’,要是以后这里的风水局反扑,那俺岂不成了老余家喂的白眼狼?所以嘛,要想让俺带你们去找皮子山,就得先把这里的封印给打开。” 天游子一愣:“你居然也懂得封印?!” 周瘸子笑了笑:“不懂,但是俺族长懂。俺跟着他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然不会做,却看得出来。” 天游子点了点头,并不追究:“你这个要求并不算过份,不过我下的符镇是死局,不能逆转。这样吧,我教你一个破解的方法,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可以照着做,一定能把你们家的‘鹰王’放出来就是。对了,你识字吗?” 周瘸子两眼一亮,显然是很乐意——这一来岂不是说自己从此之后就可以操控‘鹰王’的命运了?要知道这可是会大大提高他在老余家的地位的。他点点头说道:“还行,俺虽然没啥文化,但是这字嘛,还多少认识一点。” 天游子也不废话,从包裹里取出一张符纸,用朱砂笔在背面刷刷点点写了几行字交给他。周瘸子接过去看了几眼,珍而重之地叠好放在怀里轻轻拍了拍,然后大声说道:“好了!反正现在俺也没啥事,咱这就走?” 天游子等人心里着急,自然也不啰嗦,几个人收拾了一下包裹,跟在周瘸子背后起身就走。 随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树林中忽然间又闪出了一个乡村老者的身影。他倒背着手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点点头咳嗽一声,低声嘀咕了一句:“嗯!算这周瘸子还有点良心!我们老余家没白养他这么多年!” 说完,转身走到那棵大柏树跟前,用手在树干上摩挲半晌,一双老眼渐渐湿润:“鹰王啊!你老人家守护俺们老余家这么多年,也该累了吧?歇歇吧!歇歇吧!几千年了,那些老辈人的恩恩怨怨,也总该是了结的时候了吧?” 他围着鹰王冢转了几圈,抬手用衣袖擦擦眼睛,又转身钻进树林,不见了。 第八十章 貔子窝 公羊镇位于泊寿县和临祈县交界处,距离双余村并不算太远,也就大约六七十里地的样子。不过要是靠两条腿这么走的话,恐怕也得走上一天。加上周瘸子腿脚不便,年纪又大了,行走艰难,这赶路的速度更是提不上去。 天游子等人忙活了一宿身心俱疲,心里又着急,更知道这件事万万拖不得,迟则生变嘛!要是那皮子山夫妇得到铜人之后再这么一转手,那事情可就麻烦了。天游子他们身上不缺钱,于是就托周瘸子七弯八拐地在附近村里雇了一辆在那年月还非常稀罕的拖拉机,一溜烟尘地赶了过去。 就算是这么着,等他们进入泊寿县地界的时候,时间也已经到了下午两三点钟。虽说周瘸子知道皮子山家的大概位置,但是很显然他也并不常来,对这个地方并不是十分熟悉。拖拉机在一条两旁长满了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芦苇荡的乡间土路上颠簸前行,绕来绕去,可能是因为走了不少冤枉路的缘故吧,直到黄昏时分,才在周瘸子的指挥下在一条通往芦苇荡深处的、几乎看不出是路的小路路口停了下来。 拖拉机手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这种地广人稀的荒郊野地里,当着两位难得一见的美女和凶神恶煞的陈半夜又不敢多问,只能听凭他们摆布。 周瘸子大声嘱咐拖拉机手在路上稍等,然后跳下车带着天游子等人沿着小路往芦苇荡中走了一段就不走了,回过头指着前方对天游子他们说道:“看见没?你们就沿着这条小道一直往前走,也就二三里地的样子吧,路边有一片很老大的坟头,皮子山他们就住在那里。先说好啊!这苇滩(方言:芦苇荡)里边可是啥都有,什么成了精的长虫(蛇)、狐狸、野狸子、黄鼠狼、纹姆、甚至还有僵尸啥的,到了夜里还闹鬼。不过看你们也不怕这些玩意,俺这也属于闲操萝卜淡操心,你们去吧,俺这就坐拖拉机回去了。” 陈半夜一听就恼了,他一把抓住周瘸子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你这老家伙这是什么意思?!皮子山的毛还都没看见呢,你这就跑了,要是耍我们怎么办?不行!” 周瘸子也不反抗,只是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天游子。天游子稍微沉吟了一下,挥手让陈半夜把他放开:“行,我们呢,就相信你一次。不过嘛,有一件事你得清楚:我们知道你住在哪儿,你大概也清楚我们的本事,要是你真敢骗我们,哼哼!我可不相信你能飞到天上去,明白吗?” 周瘸子显然对皮子山颇为忌惮,急着脱身,当下点头如捣蒜,一边答应着一边掉头就跑。大路上传来一阵拖拉机的轰鸣声,然后迅速远去,不大一会就消失了。 天游子和陈半夜虽说见多识广,但是像眼前这样漫无边际的芦苇荡却是第一次见,方泊雅静姐妹二人更是做梦也想不到,这天底下除了方泊铺子那种蕴藏着无数神秘的沼泽地之外,还有这种只凭一种单一的植物就能独霸一方天地的奇景。 然而这样的一片芦苇天地,在外边看起来确实是苍莽而壮观,给人一种寥廓而悲凉之美,然而一旦进入其中,那种感觉却完全变了:除了头顶上摇曳的苇叶间露出的一线天空之外,抬眼望去,只有望不透的芦苇逼人而来,视线所及,竟是永远只有咫尺之遥!四个人沿着小路艰难行进,风摇叶动,这片芦苇荡好像有了生命,那感觉,简直就像是被一头奇大无比的巨兽囫囵个吞进了肚子,他们则正随着这头巨兽肠道的蠕动通往幽冥。 这条小路实在是太过逼仄,而且还时不时的有一些看不清模样的小兽在他们身前身后倏忽闪没,两个人并肩前行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于是天游子在前,手持七星短剑开路,遇到一些枯死的死尜拉蔓或是其他植物拦路就随手斩断,想来这一幕要是被龙虎门的前辈看见应该会挺生气的:七星短剑大小也算是龙虎门一件入得了中游的法器,此时却被后辈弟子当砍柴刀用,也算得上是亵渎灵物了。 方泊雅静一只手天游子的上衣后摆,一只手在身后拉着妹妹紧跟在天游子身后,陈半夜则戴着摸金手甲骂骂咧咧地在后边断后。也不知道是周瘸子撒了谎还是因为这路实在是难走,反正他们一直走了两三个小时,天空中已是月上东天,繁星点点的时候,才终于看到前边的小路旁出现了一片开阔地,数十座简朴的农家小院连成一片,像一个个沉默的怪兽一样静静地蹲伏在月光之下,暗影重重,显得阴森而可怖。 虽说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也没有看到任何兽类妖仙的影子,但是天游子等人的直觉却告诉他们,这个地方蕴藏着一些颇为凶险的东西,而且,在这样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出现这样一个怎么看都很不顺眼的村落,本身就透着不合理——有谁见过一个村子里的房屋居然会建设得如此杂乱?这里竟然看不到一栋周周正正面南背北的房屋!周瘸子应该并没有欺骗他们,这里,就是皮子山夫妇的家! 一片寂静。 一路上周围的芦苇荡中那些不知名却一直不绝于耳的稀奇古怪的兽吼虫鸣忽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间是一种死一般的静。周围一望无际的芦苇丛依旧在夜风的吹拂之下起伏不定,宛若一片黑绿色的海洋,但那种急雨般的窸窣声却似乎已经远隔千里,又好像是相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似有似无,看着近在咫尺,感觉上却是远在天边。他们,似乎是进入了一个意识清醒的梦幻世界。 这种诡异的气氛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一下子攫住了他们的每一条神经,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突如其来地渗入了脑海,方泊姐妹不由自主地紧紧依偎在一起,发出一声细微的惊叫。 然而这惊叫声就像一滴水倏然落入了海洋,是被风吹走了?还是融入了凄白的月色里?声音刚刚发出,好像还没有离开喉咙,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奇异的氛围甚至比初春的夜风还要冰冷,就连粗线条的陈半夜也不由得脸色发白,他下意识地骂了一句:“他娘的,这是怎么回事?老子不是又在做梦吧?!” 他强作镇定地上前拉起天游子的一只手:“臭句号,要不我咬你一口试试?” 对自己这位死党的这种无厘头作法,天游子也是毫无办法。他没好气地一把甩开他的手,想也不想地甩手就是四张天雷符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甩了出去:“雷霆神将,赫赫威能,化邪破煞,唯我三清!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破!” 四张天雷符应手而出,虽然只是薄薄的几张纸,却像是四柄利刃般‘嗤嗤’有声地破风而出,在那些错落分布的民宅之间毫无阻挡地曲折前行,然后在这片空地四角无风自燃,‘砰’然炸开。 淡蓝色的火焰瞬间连成一个巨大的圆圈,然后就是一连三十六团耀眼的火球凭空落下,随着一阵密如急雨的霹雳声,空地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混乱的惊叫声。紧接着,那一圈淡蓝色的火焰迅速地向中央收缩,势如破竹,毫无阻碍。 随着蓝色火焰的迅速蔓延,所过之处那些朝向杂乱的民宅马上现出了原形——这哪里是什么农家小院啊!分明就是一座座高大荒芜的古坟! 眼看着中心地带最后一座宅院也即将被火焰波及,就见院门开处,一个身材健壮的农家妇女忽然走了出来。她不慌不忙地提起手中的一只木桶往下一倒,一股黑烟冲天而起,然后化作无数极小的人影,‘吱吱’叫着排成一个巨大的方阵,前仆后继地向周围的火焰冲去。 天雷符所招来的天雷那是天地间至刚至阳之气所化,能破一切阴邪之物。然而这些黑色的人影却是悍不畏死,或者说根本没有怕死的意识?它们一波接一波地冲向火焰,天地间阴气大盛,蓝色的雷火就像是遇到了水一样,虽然融合了大多数的小人影,却也迅速地黯淡了下来。 眼看着己方的火势越来越弱,天游子却并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他左手持符,右手持剑,对着那位农村妇女高宣一声道号:“无量天尊!贫道此来并无它意,只为讨回自己的包裹。佳客远来,贤伉俪就是这般待客吗?!” 这时候,周围蓝色的火焰已经完全熄灭,那妇女用手敲敲木桶,嘴里念念有词,那些剩余的黑色小人影像听到了命令一般立刻转回头,又化作一股股黑烟钻进了木桶。 那妇女将木桶放正,这才抬头看着天游子说道:“佳客远来?!还是来跟俺要东西的?这话说得,好像是俺们欠债不还似的!你们还是快走吧!俺们两口子就算是从你们那拿了点东西,那也不是你们的。以为俺们不认识吗?那可是俺们祖神的东西,俺们拿来只能说是物归原主,你们来要,不觉得害臊吗?!” 说完抬手一挥,周围的那些荒坟之间忽然出现了无数野兽的影子,绿莹莹的眼睛后面,密密麻麻,貔子、黄鼠狼、野狸子、蛇、甚至这里边还有几只或红或白的狐狸。 那个妇女回头向院门里边招呼一声:“当家的,出来吧!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你还缩在家里干啥?!” 小院里有人咳嗽一声,一个身着长袍的高大人影施施然走了出来,惨白的月光下,那人一张毛茸茸的脸庞分外醒目——正是那位骗走了铜人的皮子山! 第八十一章 护身报马 此时的皮子山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在乌河大桥下时的那种瑟缩,在身后无数荒原精灵的簇拥下,他睥睨自若,宛若一位无冕的王者。很明显的,天游子等人虽说是有备而来,但皮子山这里也是早有准备,他似乎早已料定那只铜人对于天游子等人十分重要,所以他们必定会衔尾而来。 然而看眼前的阵势,皮子山明明白白的是不想把铜人还给他们,而且说起来人家说的也确实在理:铜人是陈半夜从强子手里骗来的,或者也可以说是偷来的,而从这只铜人体内所隐藏的阴属性能量来看,他们说它是他们的祖神,也就是越女凤竹遗留之物,应该不会有假。那么既然皮子山他们将凤竹尊为祖神,他们替凤竹讨回铜人似乎也就顺理成章。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好像都是天游子他们理亏:这么理直气壮地打上门来讨要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既有些师出无名,又显得有点可笑——这不明显就是强盗嘛!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这铜人对于天游子等人来说确实非常重要,它是到目前为止他们所找到的唯一一件似乎跟方泊家族所中巫咒有关的东西,数百年沉冤,八百条冤魂,笼罩在一个家族头上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又岂能因这些小节得失而中断? 皮子山施施然来到天游子面前,竟然像模像样地向他拱手做了一个揖,一副执礼甚恭的样子,并没有像他的老婆那样表现出强烈的敌意:“这位道长,这位兄弟,还有这两位小妹妹,俺皮子山夜来后晌(昨天晚上)拿走铜人的时候,就知道你们一定不会就这么放手,有周瘸子在那,你们肯定会随时找到这里来的。而且俺也知道,虽说俺们早有准备,但是凭俺们这些人的力量想要挡住你们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就算是这样,难道你们就以为一定能从俺这拿走铜人?嗬嗬嗬嗬!俺觉得吧,你们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了吧?!” 还没等天游子说话,后边陈半夜抢上一步,‘嘿嘿’冷笑道:“是吗?!你是不是以为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就能把我们吓走?陈爷我虽然不喜欢杀生,但是那只铜人对我们来说相当重要,所以嘛,不管你们给还是不给,这铜人我们是要定了!为了它,陈爷可是会不惜大开杀戒的,就算是挑了你这貔子窝也没什么大不了,最多等老子回家之后,让我兄弟给你们办一个水陆道场,超度你们一下就是!” 这话一说,不但皮子山脸上勃然变色,就连他身后的那些荒原精灵们也是群情激奋,一个个挨挨挤挤,目露凶光,似乎随时都会对他们发动攻击的样子。 皮子山挥手止住身后的骚动,阴森森地向陈半夜说道:“这位小兄弟,你说话好像满了点!你得明白,这里是俺的地盘,先不说你们是不是有本事把俺们赶尽杀绝,就算你们能做到,难道你就认为一定能找到铜人?!想得太简单了吧?” 话音刚落,突听天游子身后一直不说话的方泊静出声说道:“哎我说那个丑八怪,要说那只铜人嘛,别人或许真找不到,但是只要它还在这里,那本姑娘就一定能找到!” 听她这么一说,不光皮子山觉得好笑,就连陈半夜也不由得诧异地回头看了看她,眼神里满是狐疑,又带着一种‘小妹妹,别吹牛,小心风大闪了舌头’的意味。只有天游子和方泊雅静微笑点头,似乎对方泊静这看似不着边际的话深信不疑,甚至是颇为嘉许。 这一来陈半夜顿时没了话说,那皮子山也是满腹狐疑,再也没有了刚才那种板上钉钉的自信。他迟迟疑疑地盯着方泊静看了又看,半晌才问了一句:“你凭啥这么肯定?!” 得到了天游子和姐姐的肯定之后,方泊静更是信心大增,她俏皮地仰头望天,故意不去看皮子山他们,满脸都是一副不屑的样子:“凭啥这么肯定?!这样吧,我问你一件事,你们既然把越女凤竹奉为祖神,那你们知不知道凤竹还有一位祖母花姑?还有,你们知不知道花姑那里有一本狐仙符文?” 此言一出,皮子山包括他身后所有的荒原精灵全都骚动起来,那皮子山的老婆突然间放下手里的木桶冲上前来,有些语无伦次地叫道:“你......你你你......你们究竟是谁?!花姑她老人家和狐仙符文的事,俺们也是这几天才知道,而且还是祖神告诉我们的。这些可是我们这一方妖族的秘密,你们......你们......又是从哪听说的?!” 方泊静更加得意,却又故意不说:“且!你问我就告诉你啦?想什么好事哪?想知道原因很简单,把铜人拿来,让本姑娘少费点力气,或许本姑娘一高兴,就会告诉你们也说不定!” 皮子山的老婆还要再说,却被皮子山一把拉到了身后:“臭娘们别在这丢人现眼!瞎咧咧啥?!”他抬眼直视着方泊静,一双眼睛里忽然间射出了两道尺余长的红光,若有实质,就像是两道凝固了的血液,又像是两柄浸血的利刃:“小妹妹,要是你们不这么说,或许咱们之间还有的商量,然而这狐仙符文乃是俺们妖族的至高秘宝,花姑她老人家的存在更是极高的秘密,不管你们是从什么地方,用什么办法知道了这些,对我们这一方妖族来说都是极大的威胁,所以嘛......嘿嘿嘿!” 说话间抬手一挥,身后那些早就蠢蠢欲动的荒原精灵顿时齐声呼啸,向着天游子等人围了上来。一时间空地上妖氛大起,蛇吐毒氛、狐散迷骚,黄鼠狼拜月放屁、野狸子‘哇哇’乱叫,而那些未化人形的貔子们则不停地四肢刨地,草丝泥土乱飞,臭屁狐臊齐放,加上皮子山老婆木桶中冲出来的无数失去了自主意识的阴魂、皮子山急速膨胀而起的那件长袍里传出的那些不甘的猛鬼厉吼,可以说是瞬间布成了一张从物理到精神全方位全覆盖的攻击网,将天游子等人紧紧地罩在了里边。 然而天游子并不慌张,他和方泊雅静一左一右分别扣住了方泊静双手脉门,一股纯正的道家真力和蛇蛊灵力沿着她的双臂经络迅速汇入膻中气海,方泊静几乎能够看见自己的气海之中浮起了一本书。这本书急速旋转,在两股颜色不同的气流冲击之下迅速吸收、收缩,刹那间变成了一颗散发着青白色耀眼光泽的圆球,然后这颗圆球又迅速拉长变形,化作一条细线从气海中直冲顶门。 一股青白色的气流以方泊静为中心砰然散开,像一堵会移动的圆形气墙一样将冲过来的皮子山等荒原精灵直推出三丈开外。方泊静嘴里忽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顶心处升起了一朵青白色的庆云,一只只有一尺来长的火红色九尾狐狸伸着懒腰显现了出来。而且不光如此,在这只红色的九尾狐身边,还盘踞着一条皮子山曾经见过也领教过厉害的、跟他在乌河大桥下见过从方泊雅静身上钻出来的一模一样的、迷你型的官帽小蛇。 这是拥有自己的堂口和大堂人马的出马仙弟子身上才能出现的异象,庆云中的九尾红狐和官帽小蛇,不用说便是这位出马仙弟子的‘护身报马’。若是以此来推断,方泊静不但和皮子山是一家人,而且其地位还远高于他——从那只九尾红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来看,单是这护身报马的神通,就已经远超皮子山不止一个位阶,最起码,它也拥有千年的道行!若是那条官帽小蛇也拥有跟方泊雅静身上那条蛇一样的道行神通,可以说单凭方泊静一人之力,便已经可以与他们抗衡有余,更何况还有天游子这位道法高深的龙虎山道士、凶神一样的陈半夜、另一位同样深不可测的方泊雅静姑娘? 这一下皮子山可傻了眼,他实在是搞不清楚,这个原本身上只有很淡的狐族气息的小姑娘为什么会突然间变得如此之强,而且,那条不知其来历的官帽小蛇暂且不说,那只九尾红狐身上,竟明显携带着跟他们的祖神极为相似的气息! 一个念头的升起突然间让皮子山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难不成那只九尾红狐就是他们祖神的奶奶花姑?花姑竟然是这小姑娘的护身报马还是之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恐怕他们的祖神见到这位姑娘也只能自居晚辈或是下属,自己这不是碰到了铁板上了?可是......可是......可是他们为什么又会在张家庄被祖神制住?为什么又会被自己送到余家祖坟而懵然不知?假设这一切都是祖神和眼前这帮人的刻意安排,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反而成了这件事的圈外人?可是......可是如果祖神把自己当成了外人,又为什么会交给自己这样一个明显是将眼前这帮人当做外人,所以才会用强迫交换的手段,逼迫他们去替祖神办事? 皮子山脑子里就像开了锅,又像是面放多了变成了一团浆糊,或者是三年没洗澡头发打了结,越是着急,越是梳理不清。到最后他干脆不想了,先躲一躲风头再说吧!反正只要拿不到铜人,这些人也绝对不会走! 趁着天游子等人不注意,他向周围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然后慢慢地后退。那些荒原精灵潮水般涌入小院门口,最后皮子山一步倒退进去,‘砰’地一声关上院门。 眼前最后这一座农家小院随之消失,眼前是一座在底部开了一个三尺方圆大洞,但洞口却被高高的荒草给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大坟。 第八十二章 寻寻觅觅 貔子这种动物常年深居地底,大部分时间都在寻找那些刚刚下葬不久的新鲜死人尸体,敲骨吸髓,吸食人脑,所以它们齿牙尖利,四肢粗壮有力,不但能轻易地破开人的骨头和脑壳,而且打洞能力极强。 在火葬制度实行之前,流行土葬的年代里,一般来说只要一片坟地里有了一窝貔子的存在,那么这方圆几十里甚至是上百里之内的坟地可能都会遭殃,而且很可能你从表面上还很难看得出来。因为这些貔子几乎根本不需要在地面活动,它们会利用自己对尸体敏锐的嗅觉在地下进行准确的定位,然后不断地挖通坟地与坟地之间的地下通道,直接在地底破棺食尸。这样时间一长,这些坟地之间就会形成一座巨大的地底迷宫,千回百转,繁复无比,除了这些地下迷宫的建造者自己之外,就算是鬼魂到了里边恐怕也会迷路,更不要说是人了。所以在民间有一种关于貔子窝的俗语说:东坡点火,西坡冒烟,形容的就是这些貔子窝的四通八达。而且不但如此,这种具有无数通道和出口的地下巢穴还具有一种极强的防护作用,要是有人用水来淹,水量小了,自然会自动地流入那些较低的地道之中,貔子们可以躲在高处的地道中,安安稳稳地继续生活,要是水量大,那么它们也可以在被水淹没之前拥有充足的时间从其他任何一个出口逃走。火攻烟熏呢?它们更不需要怕,因为烟气上升,会沿着高处的通道蔓延散去,这时候貔子们就可以躲在下层的通道中继续安然无恙地生活。 这种地下堡垒的结构不但复杂且颇为科学,显示出了貔子这种生物极高的智慧。或许在抗日战争时期,山东地带流行的那种令敌手闻风丧胆摸不着头脑的大型地道战,就是借鉴了这些貔子窝的构造也未可知。当然这只是玩笑,并没有贬低前人的意思,读者朋友不要借题发挥啊!哈哈! 皮子山夫妇已经是具有五百年道行的人形貔子,子孙众多,五百年的时间能够经营一座什么样的地下居所?他们所居住的地方肯定要比一般的貔子窝更为复杂广阔,这一点从他们在天游子和陈半夜这些行家面前,依旧能够在六七十里地之外的临祈县双余村周围做到来去自如且游刃有余这一点上就能看得出来——它们的地下宫殿显然已经从这里的大本营延伸到了六七十里地至外的双余村。 天游子等四人虽有手段,但面对着这样一座明显是大头在后头的地底迷宫的入口,却也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无所适从甚至是盲人摸象之感。沉默了好大一会之后,其余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转向了方泊静,刚才她可是红口白牙地说过,就算皮子山把铜人藏得再严实,她也有把握能感应到它,找到它。 方泊静本身就是个古灵精怪的机灵鬼,她自然明白这三个人的意思。经过短暂的皱眉沉吟之后,她终于说了一句:“你们别这么看着我,说实话那个铜人在什么地方呢,我是真的能够大体感应到它所在的方位。不过,这座大坟下边的空间好像很大很大,而且结构非常复杂。先不说这里边还有那么多野兽,它们肯定会全力对抗我们,就算它们不管,我们拿到铜人之后是不是能够从里边绕出来,我心里可没有什么把握。” 这话一说,天游子和陈半夜相互对视一眼,竟然笑了起来。陈半夜一脸贱笑地上前在方泊静头顶上摩挲了两下,一脸轻松地说道:“小妹妹,忘了哥是干什么的了?像花姑的狐仙洞那么凶险的地方咱几个都能平趟,难道还怕一个小小的貔子窝不成?!要知道这里可是平原地带,真要是在里边找不到路了,凭哥的本事,就算是硬挖,也能挖到地面上来!” 方泊静斜眼看着陈半夜放在自己头顶的手,脸上突然间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陈爷的本事,小女子当然清楚得很,也一直敬仰得很哪!不过既然您是这么德高望重的前辈,是不是该庄重点?” 说着话突然间柳眉倒竖,口气一变:“给姑奶奶把你那只爪子拿下来!” 陈半夜吓得浑身一哆嗦,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错了对象,他手忙脚乱地往后一跳,直接躲到了天游子身后,讪讪地笑着讨好:“嘿嘿嘿,小静妹妹,哥错了,虽然哥哥本事大,但是小静妹妹本事更大对不对?我这就是想给你壮壮胆而已嘛!别生气!别生气!” 方泊雅静生怕妹妹在这种时候再去跟陈半夜闹腾,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看着天游子问道:“天居,依你看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天游子眉头紧皱,沉吟了一会才下定了决心:“目前的局势确实对咱们很是不利。不过嘛,其实刚才夜哥说得不无道理。这里是平原地带,地势低平,而且土质松软,绝对不会像狐仙洞那种山地洞穴一样,到处都充满了难以挖掘的岩层,所以出路应该不是问题。而且以我们的实力,就算正面对上皮子山它们,只要他们背后没有隐藏其他大神通的妖仙,想来我们对付起来也不会太过艰难,所以我的意思呢,咱们还是该下去。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干脆咱们就索性打进门去,找到铜人更好,要是找不到,那就给皮子山给他们来个城下之盟,就算是逼,这次也得把铜人给逼出来!这件事事不宜迟,夜长必然梦多,要是你们没意见,咱们这就下去!” 方泊雅静还有点犹豫,但陈半夜和方泊静这两个好事分子却已经在兴奋地摩拳擦掌,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了。方泊雅静生性随和,自己也不愿意拿什么主意,反正她也是唯天游子马首是瞻惯了,也就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四个人收拾好了行囊,还是由天游子带头,陈半夜断后,从那个隐藏在蒿草之后的洞口一个跟着一个鱼贯而入,钻了进去。 入口不大,四个人只能把各自的包裹拖在身后,四肢着地往前爬行。为了节约体力和电池,四个人中只有最前面的天游子手中拿了一只手电筒,而且还是只有在遇到转弯的时候才偶尔打开一下。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靠着自己过人的夜视能力在摸索前进。 好在这种逼仄的通道并不太长,不大一会,前边已经迅速变得开阔起来,而且开始出现了一些高高低低、或大或小的岔道。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真正开始面对这座庞大的地底迷宫,前进的路标,就是方泊静对于铜人的感应。 到了这个时候,方泊静干脆闭上了眼睛,完全将心神放开,去捕捉铜人所散发出来的那种特殊气息。这里的通道已经变得高大宽阔,陈半夜作为护法和眼睛,很荣幸地牵着她的小手肩并肩往前走却没有遭到如来神掌的攻击。 在方泊静的感觉里,前方似乎是一片广袤的平原,阡陌纵横,星罗棋布的水田一望无际。自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因为两小无猜的情郎从军离家久未还乡,所以这才不惜辗转千里,靠着心里的一点情愫、一线思念、一缕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挂,向那一直在夜梦中留连的熟悉气味和体温寻寻觅觅。 说也奇怪,眼前的通道中洞口密布,而且还时不时会碰到一个早已被掏空了棺椁的小型墓穴,早已将天游子等人看得眼花缭乱,但闭着眼睛的方泊静却能脚步不停,宛若闲庭信步一般在这些难辨东西的通道中穿梭自如。而且陈半夜常年在古墓里讨生活,黑暗中的方向感极强,他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得到方泊静是在一路往北,虽然中间也拐了几个弯,但大致的方向却没有改变。 只是让陈半夜他们越来越担心的是,这座地下迷宫中安静得出奇,皮子山他们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而尤为让他们心生不安的是,方泊静的步子越来越是急促,而且脸上的表情极为怪异,看上去笑得很甜,但一双紧闭的眼睛里却是珠泪滚滚,显得既是伤心,又是甜蜜。 陈半夜等人不知道她脑海中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又不敢打断她的感应,只能小心翼翼地护持着她慢慢地往前走。 大约过了三四个小时的时间,估计外面的世界天已经接近黎明的时候,前边忽然出现了一个极大的地下空间,方泊静猛地挣开陈半夜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前扑去,一边跑一边啜泣着低叫:“大哥!大哥!是你吗?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陈半夜猝不及防,一把没抓住,方泊静窈窕的身影已经跑出去了十几步远。他刚要抬脚去追,却被身后的天游子一把抓住。陈半夜心中大怒,他回过头,嘴里一句粗话还未出口,却被天游子一把按住了嘴巴:“别嚷!看着!” 与此同时,方泊雅静身上蛇气氤氲,官帽巨蛇的影子再次出现,黑暗中似乎有悉悉索索的鳞甲摩擦声传来,官帽巨蛇的影子跟在方泊静身后往前一蹿,随即消失了踪影。 第八十三章 神箭之威 陈半夜心里一动,这才明白了天游子的意思。有方泊雅静的蛇巫灵蛊暗中保护,再加上他们三个跟在后边,一般情况下,方泊静可以说是非常安全的。然而在这样一个神秘诡异暗藏杀机的地方,情势瞬息万变,谁也不敢肯定下一刻会出现什么难以预料的变故,这么做真的就能万无一失吗? 可能对于这一点,就连天游子和方泊雅静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两个人都是一脸的凝重,根本来不及跟陈半夜解释,立刻循着蛇巫灵蛊的气息往前跟了过去。 陈半夜当然更加不敢怠慢,他不但戴起了摸金手甲,而且连轻易不出手的发丘天官印也翻出来挂在了腰间,以备不时之需。 这里的空间确实很大,空气潮湿而浑浊,虽是初春天气,但这里却没有一丝风,不但感觉不到一点凉意,而且异常闷热。也不知道皮子山他们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在这种地质松软的平原地带,这样一个空阔的地下空间中居然找不到一根用来支撑的立柱,但它却能长时间维持没有塌陷,不能不说这是一种奇迹。 方泊静的身影已经完全隐没在了黑暗之中,陈半夜心里没底,快步从天游子和方泊雅静身边越过,一路小跑,希望能尽快找到方泊静的影子。此时的方泊雅静虽然能感受得到妹妹的气息,但她同时也感觉到有好几个阴气逼人的生命体正快速地向妹妹的方向移动,而且还暴露出了一种强烈的敌意和杀机。 三个人不约而同,都尽量用最快的速度往前赶。前边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了数十团红色的亮光,这些亮光围成一圈正慢慢地向中心靠拢。天游子等人看得清楚,光圈中心出现了一口棺盖敞开的柏木棺材,一身白衣的方泊静正呆呆地站在棺材前,静静地往棺材里边看着,神情呆滞,一动不动。 蛇巫灵蛊所幻化的官帽巨蛇庞大的身躯盘起,将方泊静围护在中间,一颗巨大的头颅高高昂起,嘴里嘶嘶有声,不断地向四周扫视,摆出了一副攻击的威慑态势。 那些红色亮光越聚越多,在皮子山的带领下,无数荒原精灵再一次现出了身形。天游子他们知道自己又一次低估了皮子山他们的智商,他们这明显是在以铜人为饵,订下了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 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是天游子等人却已经清晰地感受到有一股姵莫可御的力量正在从那口柏木棺材里逐渐苏醒,这种力量中蕴含着一股锋刃般犀利的残冷杀意,不但令天游子他们为之心神战栗,就连那条有形无实的官帽巨蛇眼神里也流露出了强烈的恐惧之意,庞大的身躯开始不停地微微颤抖,那种原本令人心悸不已的鳞甲摩擦声中所透出来的,竟然变成了强烈的自我防护意识。 这棺材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东西?从皮子山那有恃无恐的眼神里,天游子他们迅速读懂了他的意思:只要棺材里的那股力量苏醒,他们这几个人必将变成砧上之肉、网中之鱼、瓮中之鳖! 陈半夜再也忍耐不住,他大吼一声,挥动摸金手甲往前便冲,天游子和方泊雅静也随后跟进,一个挥动着七星短剑往前冲杀,一个则默念巫咒,指挥官帽巨蛇发动攻击。眼前的局势清楚至极,只有赶在那股力量苏醒之前救回方泊静然后离开这个地方,才能暂保自身安危。在这种情况下,再想抢回铜人,那就真是本末倒置,要钱不要命的莽夫行径了。 然而面对他们疯狂的攻势,皮子山居然好整以暇地背起了双手,用一种讽刺的目光淡然地看着他们,好像根本就没拿他们当回事。然而此时天游子等人却顾不得去考虑这些,继续挥舞着手上的兵刃往前冲,而身处包围圈正中距离柏木棺材最近的官帽巨蛇也嘶吼一声,大嘴一张,就往棺材里边咬了下去。 没想到就在这时,柏木棺材里的那股力量倏然爆发,官帽巨蛇硕大的头颅如遭重锤,随着一声痛楚的哀鸣猛地往上弹了起来。它庞大的身躯轰然摔落,一下子变淡了许多,显然这一下挨得不轻。 紧接着,棺材中一具身材高大的骷髅猛地站起,在它的心口部位,那只丢失的铜人身上散发着一抹耀眼的金光,逐渐幻化成一副古代的皮甲将这只骷髅从头到脚包裹了起来。 骷髅张嘴吐出一口寒气凛冽的黑气,左手一伸,长弓在手,右手一伸,长箭在握。间不容发之间,他弯弓搭箭,手一松,连珠箭发。第一箭直射官帽巨蛇双目之间,第二箭射向天游子眉心,第三箭攻击陈半夜小腹,第四箭则似乎有些留手,擦着方泊雅静的鬓角飞了过去,犀利的箭意割断了她鬓边的发丝,风过处,缓缓飘落。 这连珠箭霸道无比,官帽巨蛇根本没来得及躲闪,那支箭直接透过它巨大的头颅,与它庞大的身躯一起化作漫天的烟雾迅速消散。后边的方泊雅静虽然没有直接中箭,却被蛇巫灵蛊牵连受伤,一声嘤咛之后,身体软软坐倒,脸色转瞬间变得惨白,嘴角血丝渗出。 感受着长箭那几乎是无坚不摧的力道,天游子知道不能硬接,仓促之下他以雷符祭出以卸力,然后才在侧身闪躲的同时用手中的七星短剑全力劈下。然而尽管如此,那支箭透过雷符轰炸之后与七星短剑相接,那股巨大的力道依然将天游子的身体带得原地旋转三圈,踉踉跄跄往后倒去。 陈半夜往前冲得最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那只气箭已经带着阴寒的风声到了面前。他本能地拧腰侧身,带着摸金手甲的双手一合,已经抓住了那支箭的箭杆。不能说他反应不够快,也不能说他的动作不够迅速,更不能说他的作法有什么不对,但是那支箭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根本就不是他这样一个凡夫俗子所能抗衡的。他硕大的身躯被那支小小的羽箭给带得凭空而起,手舞足蹈地就往后边飞了出去。 那骷髅以一箭之威连伤三人,官帽巨蛇也被打回了方泊雅静体内,而方泊静则完全暴露在了皮子山他们的包围和骷髅的面前,可以说这顷刻之间,胜负之机已经完全易势,原本占尽优势的天游子他们完全陷入了被动之中。 不过尽管如此,天游子他们艰难爬起之后,六目交接之间,却又露出了一丝带着悲凉的惊喜: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在方泊铺子的蛇王墓中所看到的碑文之中,会有‘箭指官帽沉冤舒’一说了,原来这铜人之中所封印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只是借助一具腐骨,就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如果能给它一个足够强大的附体之物,可能它真的就能破开方泊家族背负百年的蛇巫灵蛊! 然而就目前的形势来说,他们了解了这些却似乎毫无意义,一个铜人附体的骷髅已经把他们杀得毫无招架之力,更何况还有旁边虎视眈眈的无数荒原精灵?还有一个落在对方之手让他们投鼠忌器的方泊静?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很好地解释了什么叫做峰回路转,什么叫做世事难料。就在天游子他们又一次感受到面对花姑时的那种束手无策的时候,突然看到身处包围之中的方泊静脸上绽开了一抹春花般的微笑,她慢慢地走过去,伸手拉住那只骷髅的大手,用一种极为陌生却非常悦耳的声音说道:“陈音大哥,你不要生气,这些人都是花姑奶奶派来帮咱们的,只要他们能把咱们要的东西拿来,你还要去帮他们做点事呢!咱们现在可是互惠互利的合作伙伴,你要是把他们给杀了,小妹可不依!” 声音娇媚温柔,竟像是一对深情缱绻的情侣。 说也奇怪,那威猛无铸的骷髅被方泊静小手一拉,竟然一下子变得温情款款起来,它抬腿跨出棺材,伸手揽住方泊静那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颌骨翕动,黑气吞吐中,似乎是在说着什么。看那样子,竟像是在向许久未见的情侣倾诉着胸中浓浓的思念。 这一人一骷髅在那里深情款款,直看得天游子等人目瞪口呆,陈半夜心中醋意上涌,就连皮子山它们也一个个看直了眼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似乎一转眼间,原本剑拔弩张随时会拼个你死我活的敌我双方竟然变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自己人! 方泊静在骷髅的臂弯中轻盈转身,红光映射中,恍恍惚惚变成了一位长发及腰背负长剑的古装少女,她眼波流转,朱唇轻启,一阵柔婉入骨的歌声在这个宽阔的地下空间中幽幽响起:“月下竹花风,清秋万里明。长发及腰镜花红,无风三尺浪,隔岸听涛声。深闺不忍听,丝弦不了情。妾意遥钟天山雪,弓开如满月,伴我踏沙行。雨霏霏、雪如席,不念乡关人何在,万里归来,香车渺渺,墙内春花却凋零......” 歌声一起,天游子等人依旧心中茫然,但皮子山脸上却是猛然变了颜色。他回头向一众荒原精灵招呼一声,率先对着方泊静跪了下去,嘴里还恭恭敬敬地大喊:“孩儿们不知道是祖神驾临,失礼之处,还要请祖神责罚!” 祖神?!这一声大喊算是终于揭开了谜底:原来此刻的方泊静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方泊静,最起码就目前而言,她已经拥有了另外一个身份——这一方的妖族祖神,越女凤竹! 第八十四章 骑虎难下 看着妹妹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娇媚情态,还有她那一副似乎变得极不真实的容颜,方泊雅静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深深的不安:自从离开狐仙洞来到这里之后,妹妹身上表现出了太多不合常理之处,是这里特殊的地理环境还有凤竹的妖仙鬼灵作祟?还是这里边还有其他更隐秘的原因?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隐隐觉得,这一切好像和花姑有关——那位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千年狐仙看似人畜无害的外表和做派之下,或许本来就隐藏了什么难以预料的祸心! 由此,她很快想到了妹妹体内的狐仙符文,这样一件妖族异宝,作为狐族在人间界至高存在的花姑,会这么轻易且毫无目的地拱手送人?而且当初花姑也说了,他们这些人都是越女凤竹所引发的千年命局中的命定之人。想到这里,方泊雅静心里一阵后怕,自己的妹妹,或许已经因为狐仙符文而变成了一个傀儡甚至是容器,拥有狐仙符文的她,也许会被逐渐蚕食自己的神识,变成另外一个人,一只拥有人类外表的狐仙! 蛇王咒怨尚未解除,方氏家族似乎又陷入了一个更大更深的陷阱,命运多舛的方氏家族,为什么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为这些神秘力量的牺牲品?! 幽怨刻骨的歌声逐渐消散,方泊静笑吟吟地对皮子山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皮子山,这许多年来,你对我忠心耿耿,带着这些荒原精灵们守护我的灵魂家园,我虽然受形质所限不能出世,但这些事情却是一清二楚。起来吧,这件事你其实做得很好。不过,你也要记住,在我自我封印的这些年里,这一方妖族之中也已经有人开始自高自大甚至是自封为王,他们是很不愿意看到我破印而出的。至于这些人是谁,我想你也应该很清楚,所以嘛,有些事情咱们还是必须暗中操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皮子山慢慢地爬起身来,低眉垂首一副受宠若惊的恭顺模样:“祖神您教授我们修行之道,可以说对我们有再造之恩,我们貔族虽然愚钝,但是还知道感恩,绝不会像羊头村那些人一样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祖神您放心,只要您一句话,俺皮子山一家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一定追随在您身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皮子山此时的言谈举止变化之大,令天游子他们也是大跌眼镜,他们实在是没有料到,这个原本表现得粗鄙不堪的皮子山,居然也有如此文绉绉的一面,能说出这样文雅的话。 方泊静显得很欣慰,她转头仰脸对身边站立的那只骷髅甜甜地笑道:“大哥你看,咱们有这么忠心这么庞大的一群族人,还怕咱们的计划不能完成吗?你放心,过不了多久,凤竹一定能还你一具足够强大的肉身,到那时候,咱们就一起回归江南,先想法子收拾掉咱们仇人的后人,再将勾践那匹夫挫骨扬灰,以消雪咱们这千年遗恨。然后,咱们就可以回到*峰下,赏桃花林落英缤纷,听紫竹林天籁春风,同观花落花开,共度日月轮回,双宿双飞,逍遥快乐,大哥,你说好吗?” 虽然看不出骷髅脸上的表情,但从它那只白骨嶙峋的大手在方泊静脸颊和长发间轻柔拂过的动作来看,它显然是认可了方泊静的这种说法。 然而这样一来,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半夜却实在是受不了了,桀骜不驯如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闲气?虽说他一直和方泊静吵吵闹闹,看似一副互相嫌弃的样子,但包括天游子和方泊雅静心里也早就一清二楚,这一对欢喜冤家早已彼此心属,只是都拉不下面子不愿意承认罢了。 此时见到方泊静当着自己的面跟一只形容可怖的骷髅这么大秀恩爱,他心里一只大醋缸早已打翻在地,醋意横流之下,早已忘记了自己身上有伤,也忘记了双方实力悬殊,他很英勇也很拉风地一挽袖子,左手摸金手甲,右手发丘天官印就冲了上去。 本来不管是陈半夜的发丘天官印和摸金手甲,还是天游子的五帝铜钱剑,对于这种强魂附体的骷髅都有着致命的杀伤力,然而陈半夜妒火攻心之下却完全忘记了刚才自己是怎么被人家一下子给打飞的——骷髅身上所附的,乃是当年的越国第一弩击教头,箭神陈音!他根本就不需要跟你近身搏击,一弓一箭已经足以傲视寰宇,所向无敌了! 他这里失去了冷静,但却不代表天游子也会像他这样莽撞冲动,一见到陈半夜从后腰上摘下天官印,他已经知道不好。然而陈半夜的动作实在太快,他这里还没来得及阻止呢,陈半夜已经冲了出去。 天游子暗叫不好,他来不及多想,看也不看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符箓,也不管是不是管用了,先一扬手就撒了出去。这一把符箓中有辟邪符、镇妖符、镇鬼符、五雷符、甚至还有收魂符合引魂符,他嘴里默念引爆符咒,这些符箓先后在周围炸开,一时间整个地底空间中雷声大作,符火四起,直炸得皮子山他们鸡飞狗跳,乱作一团。紧接着他反手抽出铜钱剑,左手七星,右手铜钱,当真是义无反顾,跟在陈半夜身后便冲了过去。 也许是根本没想到他们在这种情形之下还会发动进攻,混乱中,直到陈半夜和天游子冲到面前,方泊静和陈音强魂附体的骷髅将军这才反应过来。 骷髅将军怒吼一声,白骨大手一握,一柄古形战刀已经在手,他动作奇快,随手一刀便向陈半夜当头斩落。这一刀招式简洁却战意雄浑,刀未落,一股强大的杀意已经逼得陈半夜头顶生疼。然而此时的陈半夜怒火填胸,早已失去了理智,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这个讨厌的骷髅打个四分五裂,把他的小静给抢回来。 他不躲不闪,左手的摸金手甲硬接长刀,右手的天官印则直接往骷髅将军胸前砸去。后边的天游子知道不好,连忙一步绕到骷髅将军身侧,左手七星短剑斜劈战刀,右手铜钱剑则插向了对方的肋下。 空间中响起了一声巨大的金铁交鸣之声,天游子和陈半夜合两人之力,总算是勉强接下了骷髅将军这仓促斩落的一刀。五帝铜钱剑和天官发丘印在击中目标的同时,两个人的身体也已经分别向后飞起,狼狈地跌落在地。 骷髅将军怒吼一声,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和痛楚之意。他身上的古装皮甲迅速变淡,那只藏在他胸腔之内的铜人终于显露了出来。 天游子和陈半夜不敢怠慢,勉强撑起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的身体,捡起掉落在地的法器,在皮子山等荒原精灵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又一次冲了过去。 此时骷髅将军高大的身躯摇摇晃晃,显然已经失去了攻击的能力,陈半夜心中狂喜,手里的攻势更是毫不留情。没想到就在这时,突见骷髅将军身旁的方泊静柳眉倒竖,嘴里一声轻斥,手里竟然也凭空多了一柄造型奇古寒光闪烁的长剑。 她单手持剑,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手法曼妙而又纯熟。就在两个人的攻击即将落在骷髅将军身上的那一刻,这支长剑犀利的剑尖竟然已经不分先后地指向了两个人的咽喉! 百忙中两个人各自侧身闪避,将剑尖挡开。陈半夜心中骇然,他停下手瞪着一对牛眼看着方泊静大叫:“小静!你干什么?!我们是在救你!” 方泊静手中的长剑无声地消失,一只纤纤玉手轻柔地在骷髅将军胸前拂过。骷髅将军身上的皮甲再一次重新凝结,又发出了那种皮草特有的光泽。 在陈半夜痛心的注视下,方泊静骄傲地依偎在骷髅将军怀里,转过头露出了一个如花般的笑靥:“救我?!有陈音大哥在此,谁能伤害得了我分毫?!哈哈哈!小子,我可不是你的小静,我是凤竹,是陈音大哥的妻子,我的安危只需要大哥保护,还用不到你们来管!” 陈半夜还要再说,这时皮子山等荒原精灵已经围了上来将方泊静护在中间,一个个目光闪烁,眼里全都是炙人的怒火。看样子只要方泊静一声令下,这些荒原精灵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来,将他们撕成碎片。 天游子心下黯然,他一把拉住陈半夜的手,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向方泊静问道:“那好!既然你是凤竹,那是不是可以说说,你费尽心机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你究竟要让我们怎么做才肯放了小静?” 方泊静笑了起来:“不错!看来还是你比较聪明,知道问个为什么。要是你也像那个莽夫一样,我还真就会怀疑花姑奶奶给我送来的破局之人够不够资格。这样吧,咱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眼前的局势已经是骑虎难下,陈半夜心里一股怒火无处发泄,他一挥手将离他最近的一头野狸子击出三四米远,然后直视着方泊静的眼睛沉声说道:“你说吧!只要你肯把小静放了,陈爷就给你当一回马前卒也认了!” 第八十五章 反过来的城下之盟 看着那只在地上痛苦翻滚的野狸子,方泊静眼底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怒意,她挥手示意皮子山前去救护,然后笑吟吟地说了一句:“陈爷?!呵呵!看来你确实是像花姑奶奶所说的,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嘛,这件事你说了不算,我得听这位‘张爷’答应了才行!” 说到‘陈爷’和‘张爷’两个词的时候,方泊静口气加重,带着一股明显的嘲弄之意。陈半夜和天游子同时红起了脸,一个是因为被无视而尴尬,一个则是因为对方的嘲讽而羞赧。是啊!两个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居然在一位有着两千年道行的狐仙鬼灵面前称‘爷’,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又是什么呢? 见方泊静暂时还没有什么危险,好像潜伏在她体内的凤竹鬼灵和骷髅将军陈音也没有什么攻击的意思,天游子收起手中的剑,恭恭敬敬地打个稽首:“越女前辈说笑了!在您面前,我们岂敢如此托大?我这位兄长说话有口无心,还请前辈不要介意。我们四人相处时间虽说并不算太长,但是却可以说情同骨肉,所以我跟陈大哥是一个意思,只要您不伤害小静,并且答应日后能借铜人给我们一用,不管你要我们去做什么事,只要不违背良心道义,只要是我们能够做到的,就算是拼了性命,我们也一定会去做。” 方泊静笑了起来:“呵呵!这话说得痛快!不过你们放心,第一,其实我挺喜欢小静姑娘的,所以不会真的伤害她;第二,我让你们去做的事其实只是顺水推舟,是让你们到龙虎山越巫悬棺群所在地替我取回一样东西,反正不管有没有我这件事你们都是要去的是不是?第三,那件东西本就是鬼族之物,巫族只是暂借用以守护一些东西而已,所以并不存在违背良心道义之说。而且以你的道法和那位陈爷的手段,再加上这两位小姑娘的巫蛊之力和快速成长的妖族神通,龙虎山越巫圣地虽然神秘莫测,却还不至于能够要了你们的性命,要不然,你们也不会成为我这千年命局中的解局之人,你们说对不对啊?” 这时候方泊雅静也已经基本压制住了自身的伤势,她走上前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个不是妹妹的妹妹:“那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你所要的究竟是一件什么东西?等我们取来这件东西之后,你是不是就肯将铜人交给我们?再有,你又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 一旁的皮子山听了怒喝一声:“大胆!祖神她老人家神通广大,上知五千年,下知五百载,她老人家的话怎会有错?” 此时陈半夜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又恢复了他惯有的那种惫懒,他吊儿郎当的抖着腿,斜着眼睛看着皮子山用戏谑的口吻调侃:“哟嗬!没想到皮老大这马屁功夫这么炉火纯青啊!还下知五百载。你怎么不说她老人家下知五千年呢?!再说了,凤竹姑娘年轻貌美,你看她长得很老吗?这话才真是大胆又无礼!凤竹姑娘嚎~” 一句话堵得皮子山哑口无言,只能瞪着一对大眼大喘粗气,却是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方泊静掩口轻笑,情态娇媚不可方物。她斜眼轻睨,媚眼横波:“哟!陈爷这话说得好听啊!这马屁功夫可比皮子山强多了!好像已经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了吧?” 陈半夜脸色一整,很严肃地回答:“岂敢岂敢!一般一般,天下第三吧!” 经皮子山和陈半夜这一打岔,场中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方泊雅静也放松了心神,又开口说道:“凤竹前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方泊静也端肃了表情,很认真地说:“首先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只要你们替我拿回了那件东西,那么我跟陈音大哥就能够成为这一方阴域之主,那时候替你们解决蛇王咒怨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再说你们也知道,修行者最看重的就是因果业报,我又怎么会给自己留下这样一个业障?我们都是局中之人,不但我逃脱不开,你们也是一样。所以这件事你们尽管放手去做就是。” 方泊雅静默然点头,一旁的天游子却是暗暗吃惊:“凤竹前辈是说,只要你能得到那件东西,就能成为一方阴域之主?!” 方泊静微笑点头。 天游子皱眉沉吟:“据我所知,这世上分别有三件宝物能有此神力:一是流落于我道门的巫族乾坤社稷图,二是妖族至尊东皇太一留下的妖镜‘空门’,第三就是当年的周穆王化身东王公之后所炼制的东王公夜宴图。这三样宝物虽不在中原十大神器之列,但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却也只是比十大神器稍逊一筹而已。如果凤竹前辈所说宝物乃是鬼族之物,那应该就是东王公夜宴图了吧?” 这一次倒轮到方泊静吃惊了:“张先生如此博学,倒是凤竹失敬了!既然先生对这些上古异宝了解如此之深,那我也没必要再瞒你们,不错,我要你们去龙虎山所取的东西,正是这幅东王公夜宴图。” 天游子耸然动容:“传说中周穆王仙游之后,化身阴界之主,号称东王公,所有阴界领域全都是他的属地,就连上古大神西王母也要向他购买阴界土地,而这幅东王公夜宴西王母图,正是西王母上门购买阴界土地之时所画,后来被东王公以无上神通炼化,成为了一件可以自造一界的异宝。传说中此画所在之处会形成一个独立于三界之外的异度时空,其凶险之处,实在是难以想象,加上它本身所在的龙虎山悬棺群又受巫族秘法守护,凤竹前辈真的能确定我们能平安无事地将它取回来?” 方泊静伸手在骷髅将军胸口部位轻轻抚摸了一下,他胸口的皮甲顿时变得透明起来,露出了里边安放的铜人箭手,然后看着他微笑不语。天游子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铜人箭手在我手里,你们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见天游子不再说话,方泊静又好整以暇地梳理了一下微乱的长发,笑吟吟地说道:“其实,你们根本不必担心,既然你们能够在妖镜的幻境迷城中从刘六、刘七兄弟手中逃出来,而且还把妖镜从‘刑天骨墟’中带到这里,那你们就一定能避开‘鬼画’的吞噬,平安地把它带回来。” 震惊之余,天游子和陈半夜还有方泊雅静都是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原来那面镶嵌在狐仙洞宝库墙壁上毫不起眼的铜镜,那面被他们抛进乌河的铜镜,居然是这样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上古异宝!妖镜‘空门’,撕裂时空,是为‘时空之门’,它的威力,也只是稍逊于位列神州十*器之一的‘昆仑镜’而已!这样一件宝物得而复失,不光是陈半夜,就连天游子也大有扼腕叹息心丧若死之感。 见到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方泊静忽然间又笑了起来:“其实你们也不用这么泄气啊!想想你们这么几个凡俗之人,居然能闯破‘刑天骨墟’这样的大巫秘境,安然无恙地从空门幻境中走出来,这样的经历,已经足以让你们骄傲一生了,还有什么可后悔的?再说了,不管是妖镜也好,鬼画也罢,这些东西不但跟你们无缘,而且就算你们拿在手里,也只有疲于对抗的份,根本就不能给你们带来任何一点好处。怎么样?你们可要赶紧想好,我占据小静姑娘的身体越久,对她伤害可就越大。” 天游子的目光在方泊雅静和陈半夜脸上一一掠过,得到的全都是肯定的眼神,于是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好!成交!” 方泊静笑了笑,神色间竟然有些落寞:“那好!跟你们说了这么久,我也累了,想歇歇。记住,我的一缕元神就隐藏在狐仙符文,也就是花姑奶奶留下的内丹之中,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能通过小静姑娘的眼睛一览无余,要是你们反悔,后果如何,你们心里应该非常清楚!” 此言一出,天游子和方泊雅静倒是没什么,陈半夜却是脸上变色:“什么?!那岂不是说,以后我跟小静在一起所说的话、做的事,你都能看得见?” 方泊静笑得非常暧昧:“也可以这么说吧!所以你最好老实点!不过嘛,我在这个世上已经几千年了,你们那点小儿女之事,在我眼里根本没什么神秘可言,再说了,大多数时间我的元神都在沉睡之中,只要你们不是故意惊醒我,或者是小静姑娘遇到了什么危险,我是不会醒过来的,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陈半夜老脸一红,梗着脖子强辩道:“我跟小静能有什么小儿女之事?!不过,我怎么还是觉得那么别扭呢?” 方泊静张开小嘴打了一个哈欠:“好了,闲话少说,这铜人嘛,就先放在这里,你们也不要想着再来偷或者抢,现在陈音大哥的魂魄已经苏醒,有他守护,你们是根本没有任何机会的。好好去做事,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用另一种方式见面的。” 说完回过头轻抚着骷髅将军的胸口,柔声说道:“大哥,你先睡吧,过不了多久,小妹就会回来接你,好吗?” 骷髅将军顺从地点点头,回身跨入棺材慢慢地躺了下去。方泊静转过身来,对皮子山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好好守护将军,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他,明白吗?现在我也要睡了,你们送他们出去就是,至于他们以后去哪里,做什么,你们都不需要再来过问。记住!小心羊头村我那个好徒弟那帮人!” 说话间,她的眼神逐渐暗淡,身上那个古装少女的影像也逐渐淡去,慢慢地软倒在地。 陈半夜抢上一步,和方泊雅静一左一右将她扶起。却见她脸颊上露出一抹不自然的殷红,双目紧闭,胸前起伏不定,已经是昏迷了过去。 皮子山走上前,没好气地向他们摆摆手,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走吧?!算你们走运!” 眼见方泊静这般模样,陈半夜也无心计较皮子山的态度,一弯腰将方泊静背起,一行人跟在皮子山身后往洞穴外边走去。 第八十六章 偶遇 在皮子山的带领之下,一行人并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走了另一条更为曲折却颇为平整宽阔的通道。地下空间中不辨时间,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脚下的地面开始缓慢上升,前方随即出现了一团模模糊糊的亮光。 皮子山停下脚步,仍然是非常冷漠地说了一句:“你们从这里出去,不远处就是大路,该怎么走,你们自己找人去问!” 说完不等天游子他们说话,回头便走,不一会就消失在了通道深处。陈半夜为之气结,却又无可奈何。四个人加快脚步走出洞口,面前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芦苇荡边缘,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火红的朝阳正缓缓升起,晨风迎面吹来,令人心旷神怡,整个身心都为之一爽。 天游子等人忙活了整整一夜,精神一直高度紧张,此时一旦放松下来,顿时觉得浑身酸痛,疲惫不堪。不过这貔子窝附近总是萦绕着一股浓烈的腐臭味道,周围还散落着一些零零星星看不出原貌的骨头。方泊雅静性喜洁净,并不说话,却一直坚持着走出很远,直到完全闻不到那种味道这才停下脚步。 这一来两个男人顿时开始忙活:陈半夜先找个相对平整的地方,用脚踩倒了一小片芦苇,将背上的方泊静放下,然后手忙脚乱地取出自己那个小小的简易帐篷支好,小心翼翼地将方泊静抱起放了进去,自己这才在帐篷一旁随便整理了一下,一骨碌躺倒,下一刻就打起鼾来。天游子为人细心,他将自己的道袍铺在一块向阳的干燥地面上,慢慢扶着方泊雅静坐下,躺好,拿一块薄毯给她盖上,又去找来几根木棍撑起一个包裹皮给她遮阳,然后又点火烧水,将几块干硬的牛肉干泡开了,一块一块地撕给她吃下。 方泊雅静心中感动,一边吃一边含情脉脉地仰望着他那有些憔悴的面颊,一时间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暖和满足。此时太阳慢慢升高,和煦的阳光渐渐散发出了柔和的热力,两个人四目交接,不知不觉地也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就听身边忽然有人叫了起来:“哟!这是哪来的几个小年轻啊!怎么大白天的就在这里搂搂抱抱的?也不怕让人看见长鸡眼?!快起来快起来!这苇滩里可不是睡觉的地方,小心让貔子野狸给拖了去!” 几个人猛地一激灵醒了过来,急睁眼看时,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粗壮、脸庞黝黑、浓眉大眼的男子。这人看上去大约有五十多岁的年纪,平头,两眼有神,肩膀上搭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褡裢。他脚上穿着一双在那个年月的农村还颇为稀罕的黄色军用鞋,一看就是那种生活条件相对较好的农村汉子,他双脚泥泞,很明显是走了不少路才到了这里。 在陌生男子和陈半夜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之下,天游子和方泊雅静这才忽然间发现,原来两个人此时竟然是紧紧地相偎相依,方泊雅静的小脸舒舒服服地埋在天游子的臂弯里,而天游子的另一只手则自然而然地搭在她的纤纤细腰上,甚至方泊雅静的一条腿还搭在了天游子的大腿上! 在那样一个年代,这样风光旖旎活色生香的一幕恐怕在电影里都很难见到,更何况是真人版的表演?陈半夜和那陌生男子看得是目瞪口呆,陈半夜满脸都是‘你牛!你厉害’的表情,那中年男子更是看得嘴角口水直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懵懂中的天游子和方泊雅静猛地惊醒过来,天游子赶紧把手从方泊雅静腰上拿开,方泊雅静也连忙抬腿一滚,离开了天游子的怀抱,一时间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把头埋在膝盖上,再也不敢抬头。 天游子也觉得很不自然,他强作镇定地咳嗽了两声,站起身向那陌生男子点点头,彬彬有礼地问道:“这位大叔,我们是过路的,走到这里累了,所以暂时歇歇。大叔您这是从哪来到哪去?是不是我们在这妨碍了您什么?” 陌生男子的目光一直从方泊雅静身上摘不下来,直到陈半夜忍不住走上前用手遮住他的双眼提醒他:“哎哎哎!我说,看两眼行了啊!那可是我兄弟媳妇,你说你这么大年纪了,咋还这么色眯眯的呢?” 陌生男子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举起右手,用那几根小棒槌一样粗细的指头‘咔嗤咔嗤’地在头皮上挠了两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看看你看看!听口音你们不是本地人吧?这你们还真就不知道了,俺们这地方吧,穷,土,从来就没见到过这么水灵的小闺女,这不就多看了两眼嘛,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嘿嘿!嘿嘿!”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大路上忽然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周长功!你个老不死的狗东西,跑那么快干嘛?!是不是又看上谁家大姑娘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陌生男子高大挺拔的身子忽然间就弯了下来,一张原本红光满面的脸一下子就变成了苦瓜,显然是对这声音的主人颇为忌惮。 天游子和陈半夜心里奇怪,就连坐在地上的方泊雅静也好奇地抬起头来,一起往声音来处看去。就见那男子身后苇叶摇晃,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身影从小路上迈着碎步走了过来。 这女人身材丰满,步态摇曳,一张光洁的脸上涂脂抹粉,一对毛茸茸的杏眼媚意横流,与天游子他们这几日所见的其他当地女子大相径庭,有着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妖媚之气。 女子的目光从陌生男子身上掠过,一下子就落在了方泊雅静身上,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只一看就没做过什么农活的葱白一样娇嫩的手闪电般伸出,准确无比地落在了陌生男子的耳朵上。那男子从一听到女子的声音开始,高大的腰身就弯了下来,俯首帖耳,就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专门把耳朵凑给这位身材娇小的女子来拧一样。 在天游子他们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就见那女子的手熟练无比地顺时针拧了一圈,然后又逆时针拧了两圈,男子疼得呲牙咧嘴却不敢出声,一只耳朵顿时变得红彤彤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周长功!你这老不死的东西,还真是贼性不改,狗改不了吃屎啊!俺说你咋跑这么快呢,原来真是跑这来想好事来了!说!这小蹄子是谁家闺女?你是咋勾搭上人家的?!” 这位叫做周长功的男子疼得嘴里‘吸溜吸溜’直抽冷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可怜兮兮的目光在天游子等人身上不停地乱转,意在求援。 天游子和方泊雅静被这滑稽的一幕引得相顾莞尔,心里都在想这一幕怎么看起来那么熟悉呢?然而一旁的陈半夜心里却忽然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唉!英雄难过美人关,再大的汉子,在这种美貌与凶悍并存的女子面前,也只能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哪! 他毅然决然地上前一步,大义凛然地喊了一句:“这位姐姐,请你住手好不好?”虽然看起来气势不错,但临了临了,声音却不由自主地蔫了下去:在这位风韵犹存的小少妇身上,他明显地看到了他的克星方泊静的影子。 小少妇微微一怔,一转眼看到相貌粗豪却男子汉气概十足的陈半夜,一张小嘴顿时张成了一个可爱的‘o’型,然后一转眼又看见旁边站着的天游子,一个长相清秀气质儒雅玉树临风般书生气极浓的天游子,一对毛茸茸的大眼睛里更是突然开出了两朵鲜明的桃花。她迅速地把手收回,掩着嘴发出一阵柔媚入骨的轻笑:“哟!没看见这里还有两位俊小伙哪!看看看看!你这死老头子咋不早说呢?这不让人笑话吗?你看你看,你们这身上脏得,哪来的?没洗澡吧?没吃饭吧?饿了吧?俺家就离这不远,老头子,快,快带人家回家洗个澡歇歇,可怜见的,这么俊的小伙子,看着就让人心疼!” 这女人嘴皮子挺溜,说起话来干脆利落,像炒绿豆似的,根本就让别人插不上话,而且说话间腰肢扭动,一对媚眼电光四射,不停地在天游子和陈半夜身上扫来扫去。在这两个人的感觉里,这女人的目光简直就像是锥子一样,只把他们看得浑身难受,就好像是被一下子剥光了衣服一样。 周长功在后边看得窝火之极,却又似乎不敢发作,只能低着头嘟噜:“这臭婆娘,整天看得俺死死的,说俺爱吃腥,也不看看自己,看见个小伙子就挪不动步!” 女子也不回头,脸上依旧是笑吟吟的,一只小脚却往后狠狠一跺,竟直接把周长功的一只脚尖踩进了泥地里。周长功惨叫一声,连忙使劲抽出脚,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行行行!我说你们这几个小年轻,没听见吗?俺家婆娘请你们到家里做客哪!走吧走吧!再晚一会,老子的耳朵又要倒霉了!” 那女子似乎对相貌清秀的天游子更感兴趣,她挺着高耸的胸脯,扭动着腰肢,一步一颤地向天游子靠过来,嘴里还浪声浪气地叫:“小伙子,你看你这小身板也太弱了,细皮嫩肉的,看别让苇叶给拉出血了!来来来,姐姐领着你。” 说着话伸手就来拉天游子的手。 没想到就在这时,眼前人影晃动,一阵香风过处,天游子的手已经被另一只更加纤细白嫩的小手给抓了过去。方泊雅静笑容甜美,很有礼貌地说道:“阿姨,您别费心了,天居哥有我照顾就行了。” 女子神色一变,脸上已有愠怒之意。一旁的陈半夜趁势插科打诨:“是啊是啊!我说姐姐,我这兄弟没事,倒是我,最怕这些讨厌的苇叶了啦!要不你领着我咋样?” 那女子顿时又是眉花眼笑,一转身正要去拉陈半夜的手,脸上的笑容却突然僵住了。陈半夜的身边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同样年轻同样绝色的少女,一只纤纤玉手快如闪电,动作娴熟地拉住了陈半夜的耳朵。 刚才还在嬉皮笑脸的陈半夜顿时矮了半截:“别别别,小静妹妹,你醒了?可把夜哥给担心死了!夜哥刚才是在跟这位阿姨开玩笑呢!外人面前,给哥留点面子!留点面子!” 方泊静并不松手,拉着他的耳朵转到前边,有意无意地挡在了他和那位女子中间:“担心?!你就是这么担心的?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有什么担心的呢?!” 陈半夜的耳朵此时已经落得了跟周长功刚才一样的命运,他一边呲牙咧嘴一边大叫:“救命啊!救命啊!谋杀亲夫啦!” 这一嗓子一喊,一旁的天游子和方泊雅静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方泊静猛地松开陈半夜的耳朵,小蛮腰一扭,小脚在地上狠狠一跺,眼里竟突然间流下泪来:“哼!陈半夜你个臭流氓,你就知道欺负我!” 说话间,还不等陈半夜开口辩白,突然间脸色发白,双眼一翻,身躯一软,竟然又仰天往后倒去。 第八十七章 求救 本来天游子他们并没有跟着这对奇葩的老夫少妻回家的意思,但是眼前的局势却又让他们实在难以拒绝:先不说此时每个人都已经是身上带伤,那方泊静更是虚弱不堪,单是这段时间以来天游子带出来的那些符箓,还有他们所带的一些日常应用之物,就已经消耗了一多半。这后边的路途凶险莫名,宁可备而无用,不可用而无备,他们必须找个地方去补充一下了。 正是由于这些原因,所以尽管明明知道这对陌生夫妻好像不是什么好人,而且天游子和方泊雅静还从这两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灵力波动,但是倚仗着自身道行,几个人还是选择了跟随这对夫妻回家——不管怎么说,先让方泊静好好休息一下吧。 陈半夜又一次背起方泊静,天游子和方泊雅静收拾好行李,一行人离开芦苇荡走上大路,在周长功夫妻的带领下向北走去。 那位周长功非常健谈,一路上总是有意无意地跟在方泊雅静身边,而那位小少妇则扭扭哒哒地紧贴着天游子。两个人虽然觉得别扭,但是这青天白日的,这对夫妻倒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两个人也不好说什么。陈半夜一个人背着方泊静,俗话说路远无轻担,虽说陈半夜身体强健,方泊静的身体也不重,但时间长了,未免也有些气喘吁吁。不过在他看来,自己背着方泊静那是天经地义,就算再累,他可也不愿意让她趴到别的男人背上去,就连天游子也不行。他是个闲不住嘴的性子,虽说累得够呛,但还是没话找话,一直在和周长功夫妻攀谈。 谈谈讲讲中,这对夫妻的身份逐渐明了:男人叫周长功,羊头村人,是公羊镇远近闻名的一位阴阳先生,女人叫黄四妮,羊尾巴村人,因为周长功的原配妻子前几年去世,作为老姑娘的黄四妮被父母做主下嫁周长功,做了一对看起来颇不般配的老夫少妻。这次是黄四妮带着周长功回娘家呆了几天,回家路上,两个人又因为一些琐事拌起了嘴。周长功招架不住黄四妮的嘴,更招架不住她的手,所以一个人跑到了前面。走得累了,又有点尿急,跑到芦苇荡里解决个人问题的时候,无意间就撞上了天游子他们。 关于自己的来历,陈半夜和天游子当然是默契十足,就说是四个人结伴出游,半夜里走到这儿,找不到借宿的地方,所以只好在芦苇荡里露宿。 关于这一点,周长功夫妇倒是显得深信不疑,只是有些担心地问他们:夜里有没有碰到什么脏东西啊?因为这公羊镇地广人稀,辽阔深邃的芦苇荡中,可是隐藏了很多妖仙精灵、毒虫野兽的,而且还闹鬼。不过周长功很自豪地说,自己身为这一方有名的阴阳先生,这里的精灵鬼怪几乎都认识他,只要有他在,不管是什么样的精灵鬼怪都不在话下,安全得很。 萍水相逢之下,天游子他们并不了解对方的底细,当然也就只能‘哼哼哈哈’地敷衍答应,陈半夜更是油嘴滑舌,将这对夫妻哄得眉花眼笑。 不过让天游子和陈半夜颇不舒服的是,这周长功的眼神总是在方泊姐妹身上转来转去,似乎是有些色,又像是有点忧虑的样子。他几次欲言又止,都是被黄四妮用眼神给制止了下来。 羊头村距离天游子等人露宿的地方并不算远,走了不长时间,几个人就在周长功的带领下进了村。周长功的家就在羊头村的村头,一座颇为精致的乡村小院。看起来这周长功在村里还真的就是个名人,虽然他不在家,但是院门前却聚集了好几个乡民。一看到他,这些人马上就陪着笑脸迎了上来,递烟的递烟,送酒的送酒,言语间都是来找周长功办事的:什么谁家小子娶媳妇要择日子了、什么谁家老人去世了要办丧事了、什么谁家有了病人村里的大夫看不好了、什么谁家大姑娘小媳妇被仙家附体了等等等等。 周长功看似心烦实则得意,眼睛时不时地向天游子他们瞟一瞟,那意思是说:咋样?俺没吹牛吧? 对于乡民们所说的这些事,天游子自然是一听就懂,只不过他是客,既不想节外生枝,又不愿意抢了人家的风头,所以只管在黄四妮的安排下找房间先住下。陈半夜虽然好事,但他此时的心思全都在方泊静身上,也根本无心去显摆什么。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就听周长功在院门外嚷了起来:“不行不行!这事俺办不了!你们家这邪煞闹得凶,应该是厉鬼跟妖仙在争地盘呢!阴物争阳宅,你们家这宅子肯定是呆的地方不对,不行就挪挪窝吧啊!这要是一个两个的妖仙鬼怪啥的,俺肯定能对付,但是听你这说法,这肯定是一大窝子啊!办不了!办不了!给多少钱也办不了!” 出于职业的敏感,天游子顿时留上了心。就听一个乡民正在不停地哀求:“俺说长功叔,这要是俺但凡有点办法,也不回来麻烦你老人家啊!你说说,咱都是乡里乡亲的,谁还不知道谁家有几把勺子几个碗?!俺家里是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吗?就是盖这几间房子,家里的老底都给掏光了,到现在院墙还没钱垒呢。你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让俺挪挪窝,你说这不是要人命嘛!” 就听周长功语气急促,显然是有点恼了:“哎我说你这熊孩子,俺不说你就算了,咋还来这倒打一耙哪?当初你盖房子的时候,俺是不是给你说过那地方不行?不干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时候你不是说俺装神弄鬼想骗你家钱吗?去去去!这事俺管不了!走吧走吧!俺家里还有客人呢!再说走了大半天的路,到现在还没吃饭,你不饿,俺还饿呢!” 院门‘咣当’响了一声,周长功黑着脸一阵风一样走了进来:“他娘,做饭!烙点老咸鱼,捞一盘鲜爬虾,一盘嘟噜子,俺们啊,先喝着,你再弄点面鱼子水饺,这几个小年轻都是从城里来的,可不能慢待了!” 那黄四妮听着周长功吆五喝六显然有点生气,但是一转眼看到天游子和陈半夜站在一边呢,马上就又高兴起来:“行行行!看在这俩帅小伙的份上,就让你这老东西跟着享受一回。你们先坐着,酒菜马上就来!”说完转身风风火火地去了。 周长功显得很是得意,神秘兮兮地凑到几个人跟前低声说道:“嘿嘿!今天你们这几个可有口福了!这老咸鱼跟鲜爬虾还有嘟噜子可是我们泊寿县特产,别的地界吃不到的,一般来说,要不是贵客,这老咸鱼还不上桌呢!尤其是那个面鱼子水饺,那就更难得了!这种鱼春天孵化,顺着我们这的弥河往入海口迁移。这时候捞上来,鱼身上根本连一点鱼刺都没有,剁成馅就像鼻涕,但包成水饺煮熟了,就是一个香喷喷的肉丸,那叫一个鲜啊!不过这种鱼季节性很强,也就是十几天的功夫吧,就会长刺,以后就不能吃了。要不说你们有口福呢,正赶上这段时间面鱼子孵化。嘿嘿!嘿嘿!” 他那里说的热闹,但方泊姐妹却听得有点恶心:什么像鼻涕一样啊?!周长功却对她们嫌恶的表情视若未见,转身拿过暖瓶,刚要往茶壶里倒水,就听外边的院门又被人敲得山响:“长功叔,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俺上有老下有下,一大家子人等你救命呢!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好意思不管?!” 这下子周长功可真火了,他把茶壶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一转身就往外冲,嘴里还直嚷嚷:“他娘的,你这死孩子还有完没完?老子说不管就不管!也管不了!还是那话,想过安稳日子,那就赶紧搬家!另起炉灶另开张!你那宅基地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埝子(地方)!” 话音刚落,就听他的声音突然间又高了八度:“咦?你小子能死了是吧?咋进来的?!说!咋进来......” 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就是黄四妮不高却颇具威慑力的声音:“怎么地?老娘让他进来的!咋地?不行啊?乡里乡亲的,人家孩子来这找你是看得起你,端啥架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什么人物了是吧?!说你胖你就肿得喘不开了是吧?!还知道自个姓啥吗?!事能不能办不能好好说话?你一个大老爷们整天小肚鸡肠的,都不如个老娘们有肚量!一点事就记心里一辈子忘不了!孩子别怕,进去吧!有婶子在这呢,看这老东西能怎么着你!” 周长功显然是很着急,却又不敢跟老婆正面冲突,就听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低声下气地解释:“他娘,这些事你又不懂,别跟着瞎搀和行不行?!他那地方真的是不能盖房子。别说是他,就是咱们两口子住那,活不了几天也得到俺娘那报到去!这还是他家里过世的老人护着呢,要不,这熊孩子今天还能来这找我?” 说话间正房门推开,一个满脸灰白的年轻人跟在两口子身后,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黄四妮依然是不依不饶:“俺不懂?!俺不懂?!你以为你个老棺材瓤子心里想啥俺不清楚?!一门心思钻钱眼里出不来的东西!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也真好意思!” 周长功满脸通红,一脸的气急败坏:“我说你这娘们瞎叨叨啥?!什么钻钱眼里出不来?!你知道这小子的新房子盖在了啥地方?门前是祠堂,院子后边不上二里地就是公墓。那公墓里有些啥你不知道?祠堂是干啥的你不知道?!他们的新房子怎么盖起来的你不知道?!人家都说‘待要会跟着师傅睡’,你说你也跟着俺这好几年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那地方有多凶你看不出来?多管闲事,你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 看起来周长功所说的倒真是实情,黄四妮虽然泼辣任性,听了这一番话竟然也沉默了下来,看着那年轻人的眼神里露出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怜悯。 天游子等人在一旁听得清楚,还没等他发话呢,陈半夜先忍不住了:“哎我说兄弟,你过来你过来!跟哥说说,你们家到底咋回事?” 那小伙子有求于人,听他一副外地口音,周家又是一副待若上宾的样子,还以为是周长功家的亲戚呢,当然不敢得罪,连忙哭丧着脸点头哈腰地跑了过来:“这位大哥你是好人,俺告诉你你可别怕,俺家里啊,闹鬼了!” 第八十八章 阴阳戏台 那年轻人很明显是被吓破了胆子,虽然周围站了一圈的人,但他一说到这个‘鬼’字,却仍旧是脸色发白,目光游移不定,甚至还克制不住自己地哆嗦了一下。 只不过让他有点意外的是,这屋里除了他之外,就连那两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漂亮女孩子也没有表现出一点害怕的样子,陈半夜甚至还笑嘻嘻地问了一句:“闹鬼?多少鬼啊?你看见过?凶不凶?我能不能看看去啊?” 年轻人有点不高兴:“这位大哥,俺刚才还说你是个好人呢!怎么这会就笑话俺了?俺这命都快吓没了!看鬼?!鬼有啥好看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是快替俺给长功叔说说情,救救俺吧!” 陈半夜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此时见到年轻人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越发来了兴致,他学着当地人的口音很认真地说道:“来来来!俺告诉你。你知道俺为啥不怕鬼吗?因为鬼怕恶人,俺呢,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大恶人!” 说着话挤眉弄眼,故意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这种惫懒样子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直看得周长功身边的黄四妮眉开眼笑,满脸都是意乱情迷。 这时候周长功忍不住走了过来:“我说小兄弟,你就别跟着捣乱了。你以为鬼这东西是你家新媳妇啊?那么好看,还想看就看?行了行了,我说你这熊孩子先回去,你家这新房子啊,就先别住了,搬别人家先住几天吧!今天俺也累了,明天,明天行不行?俺去给你看看,尽量想想办法。” 看起来这周长功在这些当地村民心目当中确实是颇有声望,纠缠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周长功这样一句承诺,年轻人顿时变得兴奋起来:“那好长功叔,俺这就回家,先搬到俺大爷家住几天。只要有你老人家出马,再厉害的妖魔鬼怪都翻不起浪来,俺心里有数!有数!嘿嘿!嘿嘿嘿!” 他一脸憨笑中透着一股子极不自然的谄媚,显然这些淳厚的乡民并不习惯也不擅长拍谁的马屁。周长功苦着脸笑骂一句:“滚你妈的蛋!早干啥去了?!这会儿上赶着拍老子马屁来了?以前不是总在人前人后地骂俺装神弄鬼吗?!快滚快滚!别耽误老子吃饭!” 年轻人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反而是显得很受用的样子,笑嘻嘻地低着头出去了。 黄四妮虽然看起来风骚,但手脚倒确实麻利。不大一会,炕桌上就已经摆满了地方特色极浓的各色小菜,还有一壶烫好了的白酒。对于老咸鱼和鲜爬虾,因为名副其实,天游子等人倒是没有过多关注,只是对于周长功所说的‘嘟噜子’颇感好奇。原来这种所谓的‘嘟噜子’竟然也是一种海鲜,属于河海交界处的一种小螃蟹。 这种小螃蟹跟‘面鱼子’一样,季节性非常强,只有春夏两季才能食用,而且也不用烹炒,可以直接生吃的。不过这玩意到了秋天会吞食当地特有的一种落花,在身体里边形成一种毒素,一般人吃了会闹肚子,严重的甚至会产生过敏反应而丧命。当地人在春夏两季的夜里赶赴海边大量捕捉收集,可以当做一年的下酒小菜。 陈半夜一边有滋有味地喝酒吃菜,一边还不忘打听刚才那位年轻人家里闹鬼的事情。 原来,那年轻人姓隋,紧邻羊头村的羊犄角村人。虽然没念过几天书,却有一个颇为响亮的名字,叫做隋德昌。这小子头脑灵活而且相当勤快,除了从事当地农村汉子都会去做的苇编手艺之外,还依靠地利之便,经常搞一些海产品偷偷运到外地去卖。他嘴甜手黑,用现在的话来说属于那种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所以虽然家庭底子薄,家里负担也重,但是不几年间倒是也把家里的小日子给过得红红火火的。这不去年春天的时候,他把家里那几间已经快塌掉的老房子给拆掉,在村头建起了一座有五间正房外带东西偏房甑明瓦亮的小院,还没等装修完呢,就带着一家人搬了进去。 就在他家选址建房的时候,恰好有人请周长功去羊犄角村办事,一看就知道那地方根本不适合建房,于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了他一句。没想到的是,这小子向来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加上自以为见过世面,当时的日子又正过得顺畅,根本没把周长功这个他心目当中的神棍给放在眼里,他翻着眼皮一句话就把周长功给顶了回来:“长功叔,神啊鬼啊那些玩意,俺没见过,也不相信,俺就知道凭着自己这个脑袋瓜子还有一把子力气赚钱过日子。你要是闲了呢,来俺这喝点小酒吹吹牛逼那俺欢迎,要是跟俺捣鼓别的,对不起,你还是哪凉快哪呆着去啊!俺没工夫搭理你!” 这周长功不但懂得阴阳之术,而且读书不少,大小也算个文化人,在这三里五村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不管是谁看到他都要卖几分面子。本以为自己这善意的提醒一定能得到意料之中的那种热切回应,没想到被隋德昌这一盆冷水给浇得,差点背过气去。 看着隋德昌那一脸不屑的样子,周长功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做‘无知者无畏’了。他铁青着脸在一帮青皮后生阴阳怪气的起哄声中回头就走,一边走还一边撂下一句话:“那好!小子,有本事你就在这盖房,可有一条,以后碰到啥倒霉事,你就算说破了大天,也别想老子来救你!” 隋德昌那时候正春风得意呢,顺口搭音就回了一句:“长功叔你慢走!放心吧!就算老子真碰上鬼,那也是老子该着倒霉,俺手里的钱,你是赚不到手了!” 虽然都是过去了的事,但是说到这里,周长功仍是气得面孔扭曲,嘴里直喘粗气:“你们说说,像这种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东西,俺家孩他娘还要俺去救他,还有天理没有了?!” 说了半天,天游子等人还是没听明白那隋德昌家到底是碰到了什么事。方泊雅静无奈地向天游子摇摇头,柔声细气地问道:“长功叔,这个隋德昌的新房到底盖在了什么地方啊?为什么说不行呢?” 看起来周长功是真的被气坏了,他捂着肚子皱眉摇头:“算了算了,咱先不说了,一顿好好的饭,就让这小死孩子给破坏了!这样吧,看样子你们今天也累了,吃过饭好好休息,明天啊,叔干脆带你们去羊犄角村看看去,也让你们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叔的本事,咋样?” 方泊雅静虽然不想多事,但陈半夜和刚醒来不久的方泊静却是两个不折不扣的好事分子,而天游子身为龙虎门传人、天虚观监院,碰到这种事却绝对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她询问的眼神在三个人脸上一一掠过,轻轻叹息一声,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夜里陈半夜和天游子跟着周长功睡在正房大炕上,方泊姐妹则跟着黄四妮睡在了东边偏房。或许是真的累了吧,三个男人脑袋一沾着枕头就马上鼾声四起,睡了个不亦乐乎,但等到真的跟黄四妮近距离的躺在一起,方泊姐妹却似乎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极为熟悉的气息。这种气息似有似无,但是给她们的感觉却十分强烈,就好像......就好像她们最近在哪里见过她似的。 然而姐妹两人也实在是太过疲惫了,辗转反侧了一会,也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方泊雅静还好,睡着了也就是睡着了,但方泊静却一直睡不踏实,朦朦胧胧中她似乎总能听到脑海里有一个细如蛛丝的声音在不停地提醒她:“小心点!小心点!不是人!不是人!” 好在夜里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第二天一早,几个人早早爬起来的时候,黄四妮已经又殷勤地准备好了早饭。休息了一夜之后,四人的精力恢复了很多,于是草草吃了点,就收拾东西跟着周长功向羊犄角村赶去。 羊犄角村位于整个公羊镇的东北角,站在高处,就能看到距离这里三十多里地之外的海岸线。若是碰到天气晴朗能见度高的时候,甚至能看到正对羊犄角村东北角的海面上,还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海岛。 由于公羊镇本身就是一座漫无边际的芦苇荡,地广人稀,所以农村的房屋建设并不像其他地方那么紧凑严谨,有时候虽然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但彼此的家却并不挨着,东一家西一家的,凌乱而随意。 羊犄角村的隋家祠堂已经很破败了,不大,就坐落在村北一条通往村外的大路旁边,在周长功的带领下,一行人沿着这条路走不多远,就发现这条路居然断了,前边出现了一座崭新的民宅,而昨天见过的那位隋德昌,正满脸焦急地在这座房子门前转来转去,一见到他们几个人出现,马上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其实到这时候,天游子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只不过在没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他还是沉住了气并不作声。就见周长功倒背着双手,大模大样地看着迎上来的隋德昌,毫不客气地一伸手:“拿来!” 隋德昌一愣神:“啥啊叔?拿......拿啥?” 周长功鼻子里‘哼’了一声,仰面望天,很不屑地撇着嘴说:“我说昌子,跟叔装愣怔是吧?!好!那俺也不想跟你在这费劲,你婶子还等俺回家吃饭呢!” 说完一转身,作势要走。 隋德昌脸上的肌肉一阵不自然地抽动,眼神里竟然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狡诈和阴鸷。他一把抓住周长功的手臂,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叔!叔!叔!你看你咋总是这么急性子呢?俺这不是没来得及吗?规矩俺懂,给!” 说完咧着嘴满脸肉疼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十块钱的票子塞到周长功手里:“看看!俺这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你别急!别急!这十块钱是俺孝顺你的,等给俺看好了事,咱一分钱都不会少,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就行,你说你从小看着俺长大的,还不知道俺是个啥样人?” 周长功看也不看地把钱往口袋里一塞,鼻子里又‘哼’了一声:“哼!知道!太知道了!你不就是那种抠抠腚眼子也得舔舔手指头的那种人吗?占便宜没个够,花一分钱也得三天三宿睡不着觉。先说好,这十块钱是俺的路费,你这事呢,不管办得好办不好,这十块钱俺都不退,知道不?” 隋德昌脸上的肌肉又是一阵抽搐,打着哈哈说道:“长功叔你这话说得就外道了啊!不办事,俺就不能孝顺孝顺你了?再说了,长功叔你可是咱公羊镇远近闻名的活神仙,这种事你办不了谁还能办得了?咱还是先看事吧!以前是俺不懂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俺一般见识!” 周长功不再理他,倒背着手当先往院子里走去。其实看起来,这座院子好像也跟其他的农村小院没什么大的区别,只不过房屋高大了一些,院墙还没垒起来,东西偏房之外其他的地方临时用篱笆围着,南边留了一个简易的栅栏门。 虽然已经在院子里感受到了一种淡淡的阴煞之气,但天游子这回并不是主角,所以也没有取出罗盘来寻阴定位,只是静静地看着周长功在那转悠。 想来周长功对于他这里的地形和可能发生的事情已经是胸有成竹,所以也没有取出罗盘,只是站在东偏房和正房的夹角那里皱着眉头叹气:“唉!门前鬼拍手,门后柳荫绕。阳宅占*,妖鬼两相邀。梦里人是鬼,鬼戏夜夜招。仙家来看戏,生人命难保。昌子,你家这个院角,是不是夜里有人唱戏?你们家屋顶和院子里,是不是每天夜里都有很多人来看戏?” 隋德昌浑身一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对对对!长功叔你可真是活神仙,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一点不错!自从俺搬到这来住之后,每天晚上一定了夜,就会有一帮人在这搭个戏台子‘咿咿呀呀’地唱戏,而且这院子里、屋顶上还坐满了人。不过他们天一亮就走。刚开始的时候俺也不知道这是闹鬼,夜里还起来跟着看了两回。那时候俺还觉得奇怪哪!这些人搭戏台子快,拆戏台子快,来得快,走得也快,往往是一眨眼的功夫吧,他们就来了,戏台子也扎起来了,又一眨眼的功夫,戏台子拆了,人也走光了。后来搁不住他们天天这么来闹啊!俺就想赶他们走。没想到这一赶,出事了。那些唱戏的漂亮娘们和小伙子一下子都变了,有的青面獠牙,有的耷拉着舌头,还有提溜着自己脑袋的,有肚子上流出肠子来的,血呼啦的,一下子跟那些看戏的打起来了。这还不算,那些看戏的也都一下子变了样:有貔子、黄鼠狼、野狸子、长虫,反正是他娘的啥都有,就是没有人。这不嘛,从那天起俺娘跟俺媳妇就吓病了,到现在还爬不起来炕呢!” 周长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天游子皱着眉头四下观望,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道:“人搭台,鬼唱戏,台上台下,鬼疯妖痴,这不就是个阴阳戏台嘛!” 第八十九章 五鬼运财断仙路 周长功有些奇怪地看了天游子两眼,疑惑地问道:“小伙子,这种事你也懂?” 天游子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呢,身后精力恢复的方泊静快嘴快舌,扁扁嘴说道:“也懂?!我们家天居大哥可是正宗的龙虎山......” 话音未落,却已经被身边的方泊雅静打断:“小静!别乱说话!” 方泊静一愣,伸伸舌头做个鬼脸,低声说了一句:“没事,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这两口子啊,可能不是好人!” 方泊雅静嗔怪地白了她一眼:“你又知道了?!整天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方泊静心里着急,却又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一咬牙一跺脚,一拧身子跑到陈半夜身边,抱着他的一只胳膊较劲去了。 听到方泊静的话,周长功心里未免也是一惊。龙虎山道统传至山东地面之后,在民间广为流传,因为其收纳信众的条件是需要交纳一贯铜钱或是五斗米,所以又叫‘一贯道’、‘五斗米教’,其真正的名称‘正一道’、‘天师道’倒是被淹没无踪,一般乡野村民很少知道,而对于‘龙虎山’,在那个信息和交通都相当闭塞的年代,与江西相隔数千里的山东小民更是知之甚少。不过作为一个精通阴阳术的读书人,周长功却对这些道统流传知道的不少,这天师道作为中国道教鼻祖,他当然是耳熟能详。 只见他脸色一变,上下打量了一下天游子,脸上极不自然地笑了笑,半是狐疑半是认真地问道:“龙虎山?!这位小兄弟是龙虎山传人?要真是这样,俺周长功可真的是鲁班门前拉大锯,关公门前耍大刀——自找难看喽!” 到了这种时候,天游子也不好说什么别的,只能打哈哈:“长功叔,你别听我这妹妹瞎说。我也就是跟着师父学了几天道术,还没入门呢!之所以一直没跟你说,就是想跟着你长长见识,学点东西。没想到我这妹妹肚子里藏不住事,一下子说出来了。你别想多了啊!我们真没别的意思。” 如果天游子真的顺着方泊静的话往下说,那就很有可能会导致隋德昌撇下周长功转而来求他们办事,天游子他们不指望这个吃饭,当然不会在乎,但是对于周长功这种靠着这种手艺混饭吃的阴阳先生来说,这就叫‘呛行’,这在那种特定的圈子里是非常忌讳的,严重的,甚至会结下世仇,数代不解。 但是周长功看到天游子言语谦逊,并没有骄傲自矜的意思,而且看起来这几个年轻人并不缺钱,好像挺有社会地位的样子,应该不会跟他这样一个靠捉鬼驱邪过日子的乡村阴阳先生抢饭碗。而且人家刚才也说了,想跟着自己学点东西,这明摆着就是当着隋德昌的面往上抬自己呢。他也是这个圈子里的老江湖了,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他会心地微微一笑,并不点破,而是一转身走出院门,绕过院子,又往房屋后边走去。 这一走到屋后,就连半吊子的陈半夜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这个叫隋德昌的农村汉子的胆量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大,这样的一个地方,这样的一种风水格局,他居然敢在这里建房居住,倒真的是令人匪夷所思。 原来,隋德昌的屋后是一片茂密的柳树林,浓荫蔽地、凉风袭人,细柳若裁,景色宜人。按理说,这柳树本就是镇鬼之物,俗话说:柳枝打鬼,越打越小嘛!而且这里的风物如此迷人,如此安静,难道不是一处宜居之所?可让这里的一切发生根本性转变的是,在这片柳林中,正冲隋德昌家新房后墙的地方是一条林间小路,与他们家门前那条路两侧栽满了白杨的大路遥遥相对,可以想象的是,如果没有隋德昌家的这栋新房,那条大路应该是能够和这条林间小路相互连通的。看到这儿,几个人也都在想:看来这隋德昌确实有点办法,他断路建房,村里的乡亲们居然也就这么默认了? 而更让天游子他们大跌眼镜的是,沿着这条林间小路往里走不多远,就是一片松柏和槐树相间的坟地。这座坟地参差错落,高高低低,大多数都是荒草萋萋败落不堪的老旧坟头,甚至里边都看不见几块立着的墓碑。虽然并没有走进去,但天游子也已经隐隐约约看见墓地里有很多掩映在荒草之间的洞穴,有大有小,光溜溜、黑黝黝的,一看就是有东西经常出入的样子。 其实看到这里,天游子包括陈半夜心里已经有底了:诚如周长功所说,这个隋德昌在这个地方建房居住,那完全就是知作不知死的节奏啊!因为这个地方的风水格局是这样的:松柏和槐树属阴,栽种在坟地里有招魂安魂的功效,而柳树呢,则可以将这些阴魂约束在这样一个特定的圈子里,不至于使它们四处游荡,对生人造成不必要的危害,也可以说,这片围绕在坟地周围的柳树林就是一道天然的院墙和屏障,分割着人鬼两界。 柳树林中的这条小路与前边那条白杨夹道的大路相连,一直延伸到羊犄角村的祠堂门前,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羊犄角村的先人们可以通过这条小路走上通往祠堂的大路,在后人们所安排的欢迎仪式中进入祠堂享受香火,然后再在后人的欢送下回到墓地。也就是说,其实这是一条‘仙路’,是专门让羊犄角村先人们的灵魂出入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白杨树叶子宽大,风一吹互相拍击‘噼啪’作响,像极了无数的手掌在热情鼓掌,所以又称‘鬼拍手’,有欢迎鬼魂入内的意思。所以这种树是严禁栽在阳宅门前的,要不然你就是在对那些游荡在人世间的孤魂野鬼表示欢迎呢: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鬼领导们前来视察!~~瘆不瘆的慌啊?! 这隋德昌胆大包天,竟然将专门供鬼魂行走的‘仙路’截断,而且还盖上了房子。就算那些鬼魂无意害他,这天长地久之下,无数鬼魂在他家里穿进穿出,对于活人来说也是有极大的危害的。更何况,虽说俗世的房屋并不能真正阻挡鬼魂行走,但终究对他们有一些妨碍。而且既然是阳宅,那自然会集聚大量的阳气在里边,那些鬼魂每次经过这里都会像被火烤着一样,心里能舒服得了?诚然鬼里边也有善鬼,但是恶鬼也有不少。对于这样一个欺负上门来的大活人,就算是那些恶鬼将他们弄死,好像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可是有一点天游子闹不清楚:为什么这么久了,这隋德昌一家还只是有人生病却没人丧命?为什么那些鬼魂和妖仙会聚集到他们家里唱戏看戏?为什么它们会把这里当成了一个露天戏院? 他用疑问的目光望向周长功,然后又把头转向了隋德昌家东厢房的方向。周长功心里明白事情已经被他看破,于是也就顺水推舟,带着众人又回到院子里。他径直走到东偏房门前,一伸手就要推门,没想到这段时间里一直闷声不响的隋德昌突然一下子蹿了过来,一伸手挡住屋门,显得很不自然地强笑着说:“叔,这屋里没啥,没啥!挺乱的,你们......你们就别进去了。” 周长功把眼一瞪,没好气地说道:“不进去?不进去你小子就他妈死定了!你知道你夜里看到的戏台在哪?就他妈摆在你这间屋里呢!而且还是你小子自己摆上的!说吧!让不让看?!不让看咱就不看,你那些玩意,老子不用看也知道里边都是些啥,干啥用的,甚至是谁教你干的俺都知道,你瞒俺?有用吗?有意思吗?快他妈滚开,别耽误老子办事!” 隋德昌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他一张黝黑的大脸盘涨得通红,只好极不情愿地往一边挪开,嘴里还不停地嘀咕:“这是咋说的呢?这是咋说的呢?不是说这东西能让人发大财吗?” 周长功撇着嘴斜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发财发财,发你娘的大头棺材!你他娘的懂个啥?你那个半吊子表哥懂个啥?也不想想老子是干啥的,你们在家搞这些东西,老子虽然没看见,但是能不知道?知道啥叫阴阳先生不?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 这一下连枪加炮,把隋德昌给骂的垂头丧气,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天游子等人也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隋德昌还有个表哥,好像也懂点风水阴阳,他现在所搞的这一切,应该都是他这位表哥教他这么做的。 随着东厢房的房门一开,陈半夜和天游子便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同时也印证了天游子暗中的猜测:东偏房东北角靠墙放了一张小木桌,桌子上蒙了一块黑布,直接盖住了小桌的四条腿。在小桌的桌面上放了一碗清水,碗上用黄纸遮盖围护,上边还放着几张纸币。 虽然现在是白天,但是由于窗口上也挡了一副厚厚的窗帘,整个东厢房里边阴暗昏沉,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阴森诡异。这一下连陈半夜也忍不住了,他一回头看着缩在身后的隋德昌,一脸惊奇地说道:“哟嗬!看不出啊!你这小子胆可真肥,这是‘五鬼运财’术,不过好像搞得不对。我说,你小子是不是真活够了?你连基本的常识都不懂,就敢招五鬼进家?!” 第九十章 表哥之死 隋德昌显然是吓了一大跳,他瞪着一对大眼珠子直盯着陈半夜的眼睛,结结巴巴地叫了起来:“你......你说啥?!你这意思是说,俺表哥给俺摆的这个‘五鬼运财阵’不对?可他说是一位世外高人教他的啊!还有......还有......俺在这盖房也是他的主意,为这,俺还给村长......给村长......” 周长功撇着嘴走过来插在了他们俩中间,用嘲讽的语气说道:“给村长送礼了是吧?按你这一毛不拔的脾气,要是没好处,恐怕你是拿锥子扎都扎不出血来的,说说吧,你那个宝贝表哥是咋给你说的?你为啥一定要千方百计地在这盖房?” 隋德昌此时已经被他们的话给完全吓住了,马上老老实实地一一交代了出来:“就是前年的时候吧,有一天俺表哥突然跑来找俺借钱。你也知道,俺表哥这人好吃懒做还好赌爱嫖,有多少钱都不够他祸祸的。俺知道他没啥正事,要是把钱借给他呢,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事,这慢说俺手头没钱,就算有,你想俺能把钱借给他吗?就为这,俺这表哥还不高兴了,跟俺吵吵了几句。” 周长功不耐烦了,一摆手打断他的话:“你他娘的啰嗦啥?!捡有用的说!” 隋德昌缩了一下脖子:“长功叔你别急,俺这不说着呢嘛!本来要是按表哥的脾气,他借不到钱当时就会走路,没想到也不知道那天他中了哪门子邪了,吵完了没走,一会还又笑嘻嘻地说要在俺家蹭饭。都是亲戚里道的,俺也不好意思撵他走,就让俺媳妇准备了俩下酒菜,哥俩就喝上了呗。” 说到这抬眼看到周长功又在吹胡子瞪眼,连忙缩脖子赔笑脸:“叔你别急,这就说正事。那天俺俩喝着喝着吧,表哥好像喝醉了,拉着俺的手说是这段时间他碰到了一位世外高人,给了他一些什么‘毛头书’?还是啥的,反正俺也不懂。他就说啊,这人想要发横财,就一定得在宅子上占个好风水,还得请鬼帮忙。那时候俺正想翻盖宅子呢,一听这个就上了心,就使劲问他。刚开始他还神神叨叨的不肯说,挡不住俺嘴皮子溜啊!又一个劲给他灌酒,不大一会他就说了实话。他说啊,俺们村村头这片柳树林子边上是块风水宝地,只要把宅子盖在这,把这条道给截住,他再给俺在家里摆个什么‘五鬼运财阵’,就能让村里所有的先人们给俺往家里送钱。你想这种便宜事俺能不干嘛!就这么着,俺这才破了血本给村长家送礼,把房子盖在了这。长功叔,俺给你说实话吧!为了盖这房,俺可是把这些年攒的老本全都搭上了,这要是这房子不能住了,俺......俺可真的是活不了了!你......你老人家可一定得帮帮俺啊!” 说话间眼圈一红,一个大老爷们,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这一下众人顿时全明白了:不用说,这隋德昌自以为聪明,其实是被他那位表哥给耍了,人家是因为借不到钱,变着法的坑他呢!不过,按理说这借钱不给也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他表哥这么做,明显是想要隋德昌的命啊!而且把阳宅建在这种地方,那最终的结果肯定只有一个:家破人亡,断子绝孙!什么样的仇恨能促使他表哥做出这般狠毒的事来?如果说就是为了借钱的事,恐怕根本就说不通。 事情发展到这里,似乎又出现了一个难题。像这种以阴阳术害人的把戏是不能随便去破的,因为这类似于鲁班们的厌胜之术,你去破除一个人所布的局,那就形成了一种敌对的斗法格局,如果你的道行比对方深厚,那你破局之后对方则会遭到反噬,由此你也会背上业债——这在修行者来说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如果你的道行不如对方,那么你一旦插手,这个局便会反过来伤害你,它针对之人所受到的攻击会一丝不差地落到你身上。所以事到如今,当务之急不是破局,而是找到布局之人,也就是隋德昌的表哥。 陈半夜自小和天游子呆在一起,耳濡目染之下对这种东西也是了解颇深,他看着周长功在他面前不停晃动着的背影,忽然觉得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左右着他们的命运,又像是忽然掉进了一个看不见的漩涡,自从陈半夜这次离开京城之后的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无数稀奇古怪的诡谲之事就一直缠绕在他们身边,如跗骨之蛆般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看着周长功那略显花白的头发,陈半夜甚至忽然间生出了这样一种奇怪的想法:是不是自己这辈子一直跟老头犯冲?从当年的丹丘子到方泊铺子的方泊志、从石香村的石老汉到双余村墓地的周瘸子一直到现在碰到周长功,这些不同职业不同性格的老头似乎占据着他生命中的每一个重要节点,改变着他的命运,左右着他的生活。上一刻还在嬉皮笑脸的他,忽然间有些低落,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又将是怎样一场难以预料其发展轨迹的变化? 果然不出陈半夜所料,周长功只是稍微沉吟了一下,马上就做出了决定:“昌子,你家里这边的事呢,先放一放,你先带我们去你表哥家一趟。这事,必须得见到你表哥本人才行。” 没想到这话一说,隋德昌的脑袋顿时摇成了拨浪鼓:“不去不去!这咋能去呢?长功叔你开玩笑呢吧?!” 周长功一听顿时就恼了:“哎,我说你这熊孩子,本来按你小子以前对老子的态度,就算你小子死八遍老子也不想管的。这一来你婶子逼得紧,二来当初老子跟你爹也算是交情不错,老子不想看到老伙计断后,这才强捏着鼻子来给你看事,咦?怎么着?你这还跟老子拽起来了?” 隋德昌急了,也直愣着脖子嚷起来:“长功叔,看你这话说得,俺就算再咋不知道好歹,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跟你拽啊!就是你刚才说要去见俺表哥,俺觉得心里瘆的慌。这事你老人家能去,俺......不能去!” 周长功还要再说,天游子却在一边看出了门道,他向周长功使个眼色,然后和颜悦色地向隋德昌问道:“你别急,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去找一下你表哥,有什么不方便吗?” 隋德昌缩着脖子苦笑了一声:“不方便?当然不方便!而且还是相当相当地不方便。我这倒霉表哥,从俺这房子盖起来没多久就生了怪病,一直没治过来,几个月之前就蹬腿翘辫子了!你说说,这俺从哪带你们去找他去?”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周长功的嗓音都变了调了:“啥?!你说你表哥死了?啥病?咋死的?” 隋德昌这人看起来本性确实不算太坏,就算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认定他表哥在坑他,但是说到表哥的死,他还是表现出了一种淡淡的感伤。 原来,隋德昌这表哥姓刘,叫刘二牛,是羊蹄东村人。按说起来呢,这刘二牛跟隋德昌可说是渊源颇深,不但是表兄弟,而且他跟隋德昌的婆娘翠玲还是本村。往深里说,这刘二牛跟翠玲的关系可不一般,两个人从小一块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间也相互属意。两个人只盼着等年龄到了,两家的大人一点头,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夫妻了。没想到到了临了,翠玲家的父母却嫌弃刘二牛家太穷,转而把翠玲许配给了会赚钱的隋德昌。 那年月的农村,虽说已经解放了,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占据着绝对的上风的,什么自由恋爱那是城里人的事,对于农村人来说那还只是一种遥远的传说。虽然是一百个不情愿,但是到了婚期,翠玲还是被隋德昌一顶轿子抬了回来,变成了刘二牛的表弟媳妇。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这刘二牛就开始破罐子破摔,不但再也不肯下力干活,而且还逐渐地吃喝嫖赌俱全起来。可有一样,这刘二牛好像对翠玲仍未死心,经常借故跑到隋德昌家混吃混喝,有时候喝醉了酒,还会风言风语地撩拨翠玲。 隋德昌和翠玲都觉得有点对不起刘二牛,只要他不做什么太出格的事,还是每次都好酒好菜地招待他。这一来二去呢,刘二牛好像也有些被感化的样子,对待翠玲的态度也慢慢变得庄重起来。隋德昌家里的条件要比刘二牛好得多,他虽然吝啬小气,但是倒也不是很在乎那点吃喝,兄弟两人的感情日渐深厚。这也是为什么隋德昌会那么相信刘二牛的原因吧。 本来呢,因为翠玲觉得有负于刘二牛,所以还想着等自家房子弄好之后,想办法给他说一房媳妇成个家,没想到就在前几个月,也就是隋德昌家开始闹鬼的那段时间,这刘二牛竟突然间疯了。那时候隋德昌两口子正被自家的事情闹得焦头烂额,也没精力去探望,只听说这刘二牛好像是碰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整天疯疯癫癫地,不吃不喝,还到处乱跑,短短十几天的功夫,一个身强体健的农村汉子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刘二牛家里只有一个病怏怏的老娘,也看不住他,据说是有一天早上他老娘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儿子竟然一条绳挂在了自家院子里的那棵大枣树上,死了。 对于刘二牛具体的死因,这一点根本没人能说得清楚,只是隋德昌的一句话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听说俺这表哥啊,临死那几天一直神神叨叨的,总在念叨啥自己有罪,不该祸害人啥的。你说说,他一个农村娃娃,也没啥大本事,能祸害谁去?这不是失心疯了嘛!” 第九十一章 鬼戏 听了隋德昌的话,天游子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但周长功却似乎心里有数。他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着隋德昌,没好气地嘀咕道:“你小子平时精的跟个猴似的,怎么这时候倒成了傻缺了?你说他祸害谁了?!娘的,一个字:笨!” 隋德昌顿时瞪起了眼睛,很显然他并不是真的蠢笨到了周长功所说的地步,而是从感情上不愿意去接受那种残酷的现实。他的表情从激动慢慢地转为沮丧,又从沮丧慢慢地转回激动:“你是说......你是说俺表哥祸害的人是俺?!他是因为祸害俺才落到了现在的下场?!这咋会呢?俺可是一直一心一意地待他!再说了,俺......俺既没有那本事,也没有那狠心让他生那种病啊!” 周长功斜着眼睛看着他:“嗯,俺知道你没有,但是你爷爷有。这样吧,这种事跟你也说不清楚,俺刚才不是说了嘛,这件事要想解决,还得去你表哥家走一趟。要去呢,你就去,不想去呢,俺也不勉强,羊蹄东村俺常去,你表哥家俺也找得到。” 几个人绕着隋德昌家来来回回这么折腾了好几圈,虽然没有办什么事,但是天色却是眼看着黑了下来。按照周长功本来的想法,是想先来看看马上就回去,但是一来天晚了,二来他也看出来了:天游子他们并不想走。而且他心里也想看看,这位表面看起来不动声色却明显颇有心计的年轻人,这位号称是龙虎山天师道正宗传人的小道士到底有多少斤两。加上他们既然来了,急于解决问题的隋德昌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让他们再离开。在他的极力挽留下,周长功顺水推舟,稍微推辞了几句,也就不再坚持回去了。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隋德昌马不停蹄地跑到村里买了一些酒菜送来,自己却不敢多呆,客气了几句之后,就借口要回去照顾老娘和媳妇,匆匆忙忙地走了。 草草吃过晚饭,周长功马上就开始忙活起来。这次他要面对的可不是那种孤军作战的孤魂野鬼和落单的妖仙,而是数量众多并且占据了天时地利的坐地户——这里是羊犄角村的祠堂和公墓所在地,不管怎么说,在那些动物妖仙和羊犄角村的先人们来看,他们都是一群真真正正的入侵者。隋德昌虽然在这里建起了房,但公墓里的阴魂中却有他们家的祖辈,血浓于水嘛! 就算明知凶险,但天游子他们却自问足以自保有余,所以并不去跟着忙活,只是若无其事地冷眼旁观。周长功先把西偏房门口和窗户撒上朱砂挡住,然后又在门外摆上了一张供桌,香烛、祭品、纸钱等一应俱全,四个桌角各放了两枚五帝钱,而且还点上了三柱供香。这其实就是在告诉那些即将到来的阴魂和妖仙:这间房子不能进,来的都是客,吃点喝点拿点就走吧!这里边的人是好人,而且是内行,不好惹,咱井水不犯河水。 忙活完了这些,周长功招呼众人进入西屋,关上门,然后他取出一支驱魂铃拿在手里,让天游子他们大跌眼镜的是,他一个乡村阴阳先生,居然还从百宝囊里拖出了一件明黄色的道袍披在身上,甚至还取出了一把油光锃亮的桃木剑、十几张镇妖符、驱鬼符。而且天游子看得清楚,周长功手里的桃木剑和符箓材质和质量均属上乘,虽然跟他手里的那些法器还有所差距,但是放在公羊镇这样一个小地方,还是显得有些突兀。由此,天游子他们对于这位看起来脾气火爆却有些爬婆子的山东汉子的底细也就有了更深的猜忌,尤其是方泊静,她对于那位并没有跟来的黄四妮,从感觉上也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隋德昌给他们准备的夜宵还是挺丰富的,有酒有菜不说,就连开水也烧好了几暖瓶预备着,而且还拿来了一大包那个年代的山东人大都爱喝的花茶。 几个人凑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他们心里有事,谈话内容却尽量避开鬼怪一类。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经到了晚上的十点多钟,几个人就听到外边好像忽然刮起了风,而且还有淅淅沥沥的、类似下雨的声音,周围的温度也一下子低了好几度的样子,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在场的人都可以说是内行,当然马上就意识到是那些东西来了。 几个人立刻站起身,分别凑到门前和窗口从缝隙里往外看。就见朦胧的夜色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东屋和正房的夹角地带已经出现了一座大约有四五个平方的戏台。这个戏台造型简单,就是四根方形的立柱支撑着一个木制的平台,乍一看起来,那就是一张放大了的小方桌而已。尤其让人心生凉意的是,这戏台上铺了一层黑色的地毯,很大,周围下垂,将戏台下方也遮了个七七八八的样子。这地毯边缘垂着一些白色的流苏和穗子,随风摆动,像一道道流动的雾,又像是一圈蛇一样扭动蜿蜒的光。 戏台上没有像大家常见的那样摆着桌子和椅子,而是放了一只巨大的香炉。三支已经燃尽的巨香根部还在冒着淡淡的青烟,香味随风飘荡,从门窗缝隙悠然钻入,竟是透着一股令人心神愉悦的味道。 然后突然间,那香炉背后转出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略施粉黛、一袭青衣,向着空空荡荡的戏台下来了一个千娇百媚的万福:“各位大哥大姐、大爷大娘、老少爷们们,大家上午好!(现在是前半夜,对于阴魂来说,这时候就相当于咱们眼里的上午)。首先,俺祝大伙身体健康、家庭和睦、财源滚滚、万事如意,尤其祝那些年轻小夫妻们婚姻美满幸福、夫唱妇随,更要祝那些还没结婚的小伙子大姑娘早一点找到合适的对象,不辜负这大好春光!这里,是不是应该有掌声啊?!不鼓掌,下边的戏还咋演哪?!” 话音刚落,院子里的墙头上、房顶上、甚至就在院子的地面上凭空就响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拍手声和起哄的声音,甚至里边还夹杂着几声尖利的呼哨,几个人头皮一阵发麻,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夜色下的小院里已经挨挨挤挤或坐或站地挤满了人,就连房顶和院墙上也是黑压压一片。 台上的女子笑得更加灿烂:“还不错,乡亲们很热情。咱们夜来后晌(昨天晚上)演的是吕剧《王汉喜借年》,今天的节目更精彩,有吕剧《小姑贤》,还有京剧《苏三起解》,乡亲们想先看哪一出啊?” 院子里和墙上房上的人影交头接耳,挤挤擦擦,不一会就有人直着脖子喊:“俺们这些人就是来看个热闹,演啥都行。先演啥后演啥,还是老太公跟常太奶定吧!他们看啥,俺们就跟着看啥!” 这话音一落,院子里所有的目光就全都落向了正冲戏台台口的下方。虽然隔着许多人,但是这些人似乎是非常有默契地将西屋窗口这个地方让了出来,就好像是故意要让屋里的几个人看清楚台上台下的情况一样。 台下正中放着两把铺着软垫的太师椅,椅子上分别坐着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头和老太太。这位老头一身棉布长袍,光头没戴帽子,下巴上倒是生了一部足有一尺多长的雪白胡须。这人面无表情,脸上的皱纹横七竖八的,就算是在这样黯淡的夜色下也似乎在演绎着岁月的沧桑;在他旁边,一个被浑身绫罗绸缎包裹得闪闪发亮的老太太笑眯眯地坐在那儿,虽然是坐着,看年龄也肯定是不小了,但仍然能看得出这位老太太身材苗条而颀长,要是站起来,恐怕那个子不会低于一米八,这样的身高,就算是在山东地界的女人当中也是极为罕见的。 天游子等人六识敏锐,身藏蛇巫灵蛊和狐仙符文的方氏姐妹以及陈半夜更是有着一般人难以企及的敏感,自从这些人一现身,他们就已经清晰地分辨出这里边既有来自公墓的鬼魂,也有来自地底的妖仙。而这位老太爷和常太奶,很明显一位是几百年的老鬼,而另一位则是这北方世界难得一见的一种蛇类妖仙——蟒仙。 蟒这种东西在北方本就极为罕见,加上它身躯庞大,性情凶猛,而北方的本地蛇类中又极少会有剧毒蛇类的存在,所以这种能够修成人形的巨蟒在这里的妖仙族群中地位尊崇,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而那位老鬼老太爷的身份也早已是呼之欲出,周长功低低的一句话更是揭开了谜底:“看见没?那个老头就是隋德昌家的先人,叫啥俺不太清楚,反正啊,隋德昌这小子至今还好好地活着,还有他表哥刘二牛的死,应该都和这老东西有关。” 陈半夜在一边看得过瘾,听得兴奋,马上接了一句:“那咱们先把这老东西抓来,审问审问不就完了?不管怎么说隋德昌那小子都是他的后代,他们总这么折腾,难道真想让他自个断子绝孙啊?” 没想到他这边话刚一出口,那老头居然马上向这边回过头来。一对鬼火烁烁的眼睛似乎透过了窗户,直接盯着陈半夜的脸说了一句:“咳咳!那屋里的小子,看来你本事不小啊!你到底是想抓俺呢?还是想帮俺?” 话音一落,外边院子里、戏台上、墙头和屋顶上所有的目光全都在同一时间转向了这里。 冷,夜色冰冷,彻骨的冷。 第九十二章 清风斗妖仙 这一幕变化让陈半夜也是始料未及,他根本没想到,那个老态龙钟的老头,看起来应该是六识不聪的样子,却又有如此灵敏的听觉。鬼真的能听到人说话吗?他不知道,但是他亲眼见过天游子跟鬼魂交谈;我们眼里的实体障碍能够阻挡鬼魂的视线吗?他也不知道,但他此刻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得到,所有的鬼魂和妖仙的目光都透过了墙壁和窗户,迅速而准确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就好像是一个自以为隐蔽得非常好的小偷,突然间发现自己所依仗的遮蔽物原来并不存在,其实自己一直就*裸地暴露在主人的视线之内,人家之所以没有赶自己走甚至暴打自己一顿,那只是因为人家心情好,或者说是故意耍弄自己而已。 不过虽然尴尬,但可不代表陈半夜就会害怕。想当初他在方泊铺子梦回大明,误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阎罗殿也不曾有过一点恐惧,面对那位挥鞭断流、杀人百万也毫不眨眼的燕王朱棣、九五之尊也不曾生出过一丝一毫的畏惧之意,眼前这老头和老太虽然一眼看上去就是那种极不好惹的人物,但是想要吓住他,却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陈半夜虽然胆大,但是遇到这种事却一般不会莽撞,甚至还可以说是有点小聪明小狡猾,眼前亏他是不会去吃的。他知道外边的这些东西虽然能够看到他们,但周长功在外边撒上的那一圈朱砂对它们来说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所以他照例摆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痞子模样,吊儿郎当地抖着腿回了一句:“这老爷子说话有意思啊!你也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什么时候见过有活人帮着恶鬼对付活人的?老爷子,再怎么说隋德昌那小子也是你的后人,你整天带着这么一大帮鬼来他家唱戏,难道是想吓死他?带他走?想整个断子绝孙?!你这么干,可算不上厚道啊!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错就完了呗!” 听他这么说,那老头忽然回头对着身边的那位常太奶,脸上露出了一个非常恐怖的笑容,他一张嘴露出了一口零落不堪的大黄牙,嘴里的舌头干瘪萎缩,像一只黑色的虫子一样来回蠕动,而且还有十几只长长的尸虫扭动着从他嘴角爬了出来:“老婆子,你看看,这几个小家伙是来帮俺的。” 常太奶脸上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毫不在意地面对着眼前这张恶心至极的老脸,甚至还向他飞了一个相当妩媚的眼风:“你这死老头子,做出这个鬼样子吓唬谁哪?你会吓人,俺不会啊?” 说完,一张樱桃小嘴忽然慢慢地张开,越长越大,最后,上下颌骨居然形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九十度角,整个脸都仰了起来,看那样子,要是她愿意,这张锯齿獠牙的大嘴完全可以很轻易地将一个大活人给一口吞下去。 而且不但如此,这老太太那一袭华丽的裙摆下,突然间就伸出了一条粗如水桶般鳞甲宛然的长尾,似乎只是轻轻一摆,尾巴末梢已经避开窗台上的朱砂,无声无息地抵在了窗口上。 她大嘴不动,声音却依旧不绝如缕地持续传来:“死老头子,你觉得这几个小子能帮得了你?!” 老头却并不慌张,脸上依旧是那副诡谲可怖的笑容:“老婆子,你想错了吧?这些小娃娃要是没点本事,会这么大胆跑这来管咱们的闲事?”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蓦地从椅子上凭空消失,下一刻,天游子他们就觉得有一股极度阴冷的气息从头顶屋瓦缝隙间倏然吹下,周长功大叫一声,手腕脉门处就像突然间钻入了一条冰冷的蛇,又像是钻进了一缕炙人的火焰。他急忙抬起手看时,就见一道细细的青黑色细线像一条虫子一样正从手腕处往上急速钻去,而自己的背上也像是突然间背上了座沉重的冰山。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阴阳先生,不用多想,更不用回头去看,周长功也知道这是厉鬼在冲自己的身子。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这只厉鬼居然会选择从没有朱砂防护的屋顶钻进来。 周长功心里是又急又怕,这一个专业的阴阳先生,且不管这厉鬼冲身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管它冲身之后会不会对自己造成生命的威胁,单就一个专门降妖捉鬼的职业人却被厉鬼冲身成功这件事而言,对他来说那就是绝大的讽刺。这不就相当于一个玩鹰的却被鹰给啄了眼?一个猎手却被猎物给反猎成功?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他周长功还想在公羊镇混吗?! 要说这周长功的反应也不算不快,他一反手从背包里掏出一条用朱砂浸泡过的红色线绳递给身旁的方泊雅静,嘴里急促地大叫:“快!给我把胳膊勒住!” 说起来这人呢,也是自作孽,不可活。这周长功要是呆在天游子这种道术高手身边,那不用他说,天游子自然会有很多手段来替他阻止厉鬼冲身,然而这老家伙却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天游子和陈半夜,一直黏糊在方泊姐妹左右。虽然不能说他的这种防御办法不对,但他却显然找错了对象——方泊雅静拿着那条红线绳呆呆发愣,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她不懂啊! 更要命的是,这隋家老爷子的行动似乎是发出了一个进攻的信号,首先是常太奶的那条长尾巴尖闪电般地一缩一弹,那两扇紧闭的窗户就像纸糊的一样,‘噗’地一声破了一个大洞,长尾尾尖随即夹杂在像子弹一般射来的碎片中向陈半夜卷了过来。 与此同时,院子里、墙头上、屋顶上、包括戏台上也突然涌出了一些身穿戏装的人影,一起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向这间小小的偏房涌了过来。四下里那种瘆人的鬼哭兽吼声不绝于耳,空气中的那种阴冷气息愈发浓烈,就仿佛瞬间从温暖的春日进入了苦寒的严冬。老头老太的行动无疑是一种无声的指引,无数阴魂开始从各个方向涌上屋顶,而另一些小型能跑善跳身体灵活的妖仙如黄鼠狼、老鼠、野狸子等则直接越过地上和窗台上的朱砂防线,从窗口破洞里钻了进来。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天游子他们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去顾及周长功?就连方泊雅静也丢下周长功,与天游子、方泊静、陈半夜四人背靠背站在了一起,在陈半夜用天官印击退常太奶那条尾巴攻击的同时,开始全神应对接下来的进攻。 此时的周长功心里那个后悔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臂上的那条细线长驱直入,瞬间便越过了手肘,然后倏地从肩部掠过,紧接着,他就失去了对于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对于周长功的遭遇,此时的天游子可说是爱莫能助,因为他此时虽然已经在仓促间布下了五雷阵法,暂时挡住了那些妖仙和鬼魂的进攻,但是与此同时,被附身的周长功却已经双目尽碧,嘴里发出一声苍老的大笑,将自己手中那柄还没有用过的桃木剑往地上一扔,然后从屋角抓起了一柄锈迹斑斑足有一人多高的大朴刀(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隋德昌的这位祖爷爷生前是位武举人,这把刀,就是他以前拿来练功用的,足足有78斤重。隋德昌家虽然一直生活困窘,但是倒坚持着把这把大刀给保存了下来。),大吼一声一跃而起,以双手握刀,力劈华山,向着常太奶那条水桶般粗细的大尾巴就斩了下去。 这一刀气势雄浑,刀气凛冽,这哪里还是那个身材高大却气质猥琐的周长功?分明就是一位杀伐决断勇猛无匹的百战大将军!常太奶似乎也对这迅猛的一刀颇为忌惮,窗外一声尖叫,那条尾巴倏地缩了回去。 周长功此时可以说是意气风发,他长刀一引,,脚一跺刀前人后,大有人刀合一之势,从窗户上一个跟头就翻了出去。院子里已经让出了一大块空地,常太奶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条大得离谱的巨蟒,她庞大的身躯蜿蜒游动,一颗笆斗大的头颅高高昂起从离地二三丈的地方俯视着举刀作势的周长功,若不是那张大嘴里一条分叉的长舌不停地吞吞吐吐,简直会让人误以为那是一条黑色的神龙。 事到如今,天游子他们对于眼前的局势已经大致分辨清楚:且不管这两方势力是不是都是想伤害隋德昌一家,但最起码的是,这双方之间肯定是存在着利益分歧,它们是在敌对而绝对不是在合作。而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隋德昌会说那天他企图赶这些东西走的时候,它们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打起来了。 但是一般来说,动物妖仙跟‘清风’流的鬼魂敌对,往往会占有一定的优势。因为这些动物妖仙之所以能称之为妖仙,那就是因为它们经过了一番长时间的修炼之后,其精神力也就是灵魂已经凝练到了一定的程度和强度,足以对抗那些主要是靠着精神力攻击取胜的‘清风’鬼魂。而且因其精神力足够强大,它们是可以伤害到鬼魂的魂体的,但反过来,这些魂体因为不具备实体化的能量,在精神力受挫的情形之下又很难对动物妖仙的本体造成实质性的威胁,所以往往会屈居于下风。 关于这一点,以前的农村人都非常清楚:有时候一些黄皮子也就是所谓的‘黄大仙’等动物妖仙经常会役使鬼魂害人,但却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厉鬼冤魂会附体动物妖仙的。 所以鬼魂一旦与动物妖仙之间发生争执,附体于人身或是那些还没有开发出灵智的动物身上是最好的选择。眼前动物妖仙数量众多,在这种敌强我弱的态势下,天游子他们这几个一眼看去就非常好用的肉身自然就成了所有鬼魂觊觎的对象,而相应的也成为了众多动物妖仙急于毁灭的对象。 如果他们不能及时自救,那么必然会面临两个结果:一个是被百鬼冲身,就算不死也会在事后变成傻子和废人;一个是被群妖撕碎,*变成他们肚子里的食物,灵魂则有可能变成无主游魂,也有可能同时被那些妖仙所吞噬。 面对这样的局势,天游子他们究竟该怎样抉择,才能最终逃出生天? 第九十三章 吞噬 此时房间里挨挨挤挤,已经是挤满了阴魂和形形色色的妖仙。这些家伙似乎全都将眼前这四个人当成了自己的口中之食、囊中之物,却又对天游子和陈半夜身上所带的大量辟邪法器深为忌惮,一个个探头探脑,呲牙咧嘴地作势威慑,却又不敢贸然进攻。 四个人虽然暂时安全,但那种刺骨的阴冷却让他们觉得极不舒服,就连自小生活在古墓之中的方泊雅静也感觉四肢僵冷起来。面对这众多的阴魂妖仙,天游子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因为这次事件的发生,其实是活人理亏,说穿了它们只是在自卫而已。而不管是阴魂还是妖仙,对于道家之人来说都是众生,妄自杀戮都是造业。并且很显然的,房间里的这些都只是外边那位常太奶和隋老爷子的从属,要解决这件事还得从他们两个身上下手,擒贼先擒王嘛,就算杀光了这些走卒又有什么用处? 天游子先用铜钱剑将冲在最前边的几只阴魂击飞,然后用朱砂红绳将三十六枚五帝钱穿起,滴血为镇,默念请神咒布成一个小型的三十六天罡阵法将这些阴魂妖仙隔绝在外,暂时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安全空间。房间里的那些阴魂和妖仙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自己的目标,顿时变得愤怒起来,开始互相攻击,有些弱一些的阴魂被妖仙攻击吞噬,也有一些强猛的阴魂厉鬼攻破妖仙的精神力防线冲身成功,一面在对方体内吞噬其灵魂,一面驱使着其肉身向妖仙一方发动攻击。加上有些妖仙或者阴魂一不小心之下往往会撞到红线连接的三十六枚五帝钱上,被其中所附的天罡神将神念所伤甚至是瞬间击杀,一时间整个场面一片混乱。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没有天游子道力后续支持的三十六天罡阵中所蕴藏的力量也在迅速消耗着,那种无形的屏障逐渐变得稀薄透明,显然是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做完这一切之后,天游子就开始着手准备下一步动作,希望能在对方不注意的情况下冲出包围,去帮助周长功对抗隋老爷子和常太奶。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方泊雅静突然拉住了他,一对妙目眼波流转,意带娇羞地在天游子和陈半夜脸上转了几转,低声问道:“天居,你能想办法掩盖住你和陈大哥身上的道气吗?” 天游子有些着急,但是对于方泊雅静却永远有着异乎寻常的耐心。他停下动作诧异地问道:“可以啊!你......你想做什么?” 方泊雅静羞涩地说道:“天居,你也知道我身上有蛇巫蛊灵,它既是阴魂煞气化身,又有妖仙灵气,一旦放出,不论妖仙还是阴魂都会将其看作是同类。而小静更是有蛇巫灵蛊和狐仙符文双重护法,我想......我想......只要你们俩能将身上的生人气息掩盖住,我俩就能把你们从这间房子里带出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陈半夜更是大喜过望:“对啊!你看咱们怎么忘了?咱们身边带着宝呢!蛇巫灵蛊、狐仙符文,那可是妖鬼通杀啊!你说咱们在这费什么劲?干脆,你们姐妹俩把蛇巫灵蛊和狐仙符文里边的凤竹元神放出来,先让官帽巨蛇它老人家把这里这些恶鬼全都吞了,然后再让凤竹大美女去对付那个什么常太奶。她不是这里的妖仙祖神吗?什么常太奶常断奶的,见着她还不是得俯首称臣?!” 方泊静白了他一眼:“这可真是你一个大老爷们该说的话!有你们在,却让我们这么娇弱的两个女孩子冲锋陷阵,好意思吗你?!再说了,你说什么凤竹元神?我咋不知道呢?” 陈半夜一愣,这才猛地想起,原来那天方泊静在皮子山家的地底迷宫中被凤竹元神所控制的时候,其本体意识应该是处于一种朦朦胧胧的休眠状态,对于自身所发生的事情其实并不太清楚,最多也就是做了一场很不清晰的梦而已。而且好像当时的凤竹也说了,如果不是方泊静自身受到了极大的威胁,那么她就会一直在狐仙符文中保持沉睡的状态,也就是说,此时的凤竹元神分身其实是与外部世界隔绝了两层空间结界,方泊静的身体是一层,狐仙符文又是另外一层,这就像是佛家所说的芥子化须弥一样,虽然凤竹的元神分身就存在于方泊静体内,若是意念相通,那就是近在咫尺甚至是不分彼此,但若是意念不通,那就是无限遥远,说不定,人家凤竹的元神分身此时还睡的正香,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呢! 再说了,现在方泊静的身体虽然已经基本恢复,但却仍旧有些虚弱,这凤竹元神离开狐仙符文出现在她的魂舍之内,对她的身体可是会造成一定的伤害的。想到这里,陈半夜马上举手投降:“算我没说!算我没说!我说臭句号啊!俺家小静说得对,咱俩大老爷们,怎么能躲在女孩子裙子底下做缩头乌龟哪?这不就是一些小鬼小妖嘛!来来来,你喊个一二三,咱哥俩马上带着两位美女冲出去!” 天游子并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正色说道:“雅静说得很有道理。现在是这些阴魂和妖仙占理,毕竟是隋德昌有错在先嘛!这就像一个村子里边本来有一个公共食堂或是其他的娱乐场所,突然间有一天被一个外来人把人家通往公共食堂的道路给造房子截断了,村里人能不跟你急?要知道不光是阴魂,那些妖仙也是很需要人间的香火供奉来修炼的!咱们要是硬来,势必会造成众多妖仙鬼灵的消亡,这不但有伤天和,而且会对我们以后的路形成一些难以预料的干扰,所以咱们能不动手还是尽量不动手,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 陈半夜斜眼看着天游子,好像很不乐意的样子:“那你的意思是说,这次一定要靠两位美女度过难关喽?” 天游子也不搭腔,只是对方泊姐妹说道:“那好,趁现在我的三十六天罡阵还没有被攻破,咱们分头行动吧!” 说着话又一次故技重施,取出两张锁阳符往自己和陈半夜额头上分别贴了一张,剑指一打,法咒一念,两个人身上阳气顿消,阴气缭绕,若非还能走能跳有体温,给人的感觉那就完全是两个死人了。这龙虎山玄门正宗,这符箓锁阳乃是天下一绝,到了这种时候,不要说是周围那些普通的阴魂妖仙,就算是十大阴帅亲临,恐怕也很难看得出眼前这居然是两个生龙活虎的大活人了。 与此同时,方泊雅静姐妹二人头顶上各自冒出一个巨大的官帽巨蛇头颅,身体也逐渐被巨蛇那庞大的身躯所覆盖,俨然就是两条一模一样狰狞可怖的巨蛇模样。两条巨蛇大口微张,轻轻巧巧地便把天游子和陈半夜给吞了进去。这一幕看起来虽然可怖,但两个人却是乐在其中——大蛇躯体遮盖之下,两对青年情侣相互依偎,鼻翼间彼此的气息呼吸可闻,在这样的一种情势之下,那种旖旎风光,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两条官帽巨蛇庞大的身躯蓦地冲破了三十六天罡阵的隔离出现在房间之中,强大的同类气势冲击之下,那些妖仙鬼魂纷纷避让,一时间根本无法去分辨这其中的真假。 天游子趁势将地上的五帝钱和红线收起,天罡阵一消,那些阴魂妖仙突然发现眼前在多了两个似是而非的同类的同时,刚刚还在的那四个大活人鲜活的肉身却不见了。不过此时它们双方正忙于自相残杀,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又哪里还有余力来追究这些?而两条官帽巨蛇气势威猛,身上又同时具有妖仙和鬼灵两种气息,它们自然不会向这样两个实力强劲又似乎是同类的东西发动进攻,平白无故地增加对手。这样一来,倒是果不其然地让方泊雅静的计划得逞,轻轻巧巧地便从西偏房脱出身来。 此时,院子里的常太奶跟周长功也就是隋老太爷的争斗也已经差不多接近了尾声。周长功虽然有隋老太爷的猛鬼阴灵附身,一口78斤重的朴刀使得是花团锦簇,宛若瑞雪飘飞一般,但是却挡不住那常太奶一身鳞甲细密坚硬,就好像是披了一层厚厚的铜钱一般,软中带硬,柔韧无比,说是刀枪不入有点过份,但隋老太爷手里这柄锈迹斑斑的大刀就算偶尔碰到它的身体,那也只是会溅起一片火花,根本就对她造不成什么太大的伤害。 周长功这边则不然,抛开力量和身体上的巨大悬殊不说,单就是常太奶那种巨大的身躯和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灵活性相结合的、来自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无差别、全覆盖、无缝隙的密集型攻击方式,那就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武师所能够招架得了的。试想一下,有哪一个凡夫俗子的*能够承受这样一条身躯庞大到世所罕见的巨蟒身体任何一个部位的轻轻撞击?如果这具身体被碾成了肉饼,再强横的鬼灵恐怕也得放弃附身先求自保! 而尤为让周长功也就是隋老太爷难以招架的是:常太奶的一张大嘴中会时不时地发出一股强大的吸力,若是一个不小心,恐怕他就会像个小肉丸一样被吞进对方那个山洞一般却长着尺余长尖利獠牙的大嘴里! 事实也果真如此,就在天游子他们四个人在官帽巨蛇化身的掩护之下冲出房间来到院子里的那一刻,周长功硕大的身躯蓦地被常太奶的尾尖扫中,就像是一根柴火棍一样翻滚而起。蛇类的攻击速度有多快?我想那些经常看《动物世界》类电视节目的朋友们应该非常清楚:四分之一秒,就是几乎所有蛇类发动有效攻击所需要的时间!那常太奶嘴里发出一声慑人的嘶叫,大嘴张开的同时,头部闪电般一缩一弹,众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呢,空中的周长功连人带刀竟然是全都不见了踪影。 第九十四章 蛇蟒之争 常太奶所化的巨蟒那庞大的身躯跟周长功的身体大小完全不成比例,在几个人惊骇的目光中,也算得上人高马大的周长功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小的肉丸子,被常太奶那张巨口一吸而入,连个‘喯’都没打,更没看见他有什么挣扎的机会,常太奶也根本没有动用那一口獠牙的必要,就这么着进了人家的肚子。 一个大活人被巨蟒吞掉是什么样的结果?关于这一点,我想看过美国大片《狂蟒之灾》的读者朋友应该是非常清楚的。蛇类的消化能力之强,甚至比犬类动物都要强悍了许多,不用说是肌肉皮肤了,就连那些其他动物完全不能消化的骨骼毛发甚至是衣物,那在蛇类的肚子里都是毫无差别的营养,这一瞬间,目瞪口呆的四个人脑海里甚至同时出现了一副这样的画面:周长功头前脚后,被无数强有力的肌肉组织包裹着、推动着,在一些腐蚀性极强且粘稠腥臭的液体之间痛苦地挣扎着,向一个未知的黑暗死亡世界穿行。他脸上的皮肤迅速融化,融入那些粘稠的液体之中,然后这些液体流进衣服,他全身的肌肤、肌肉也开始相继融化,接着就是内脏、骨骼、衣物、毛发,到最后只剩下了一把被粘液腐蚀而重新变得光洁如新的长刀,裹挟在少量的渣滓之中,通过一个蠕动着的洞口回到了这个世界。 此时的周长功已经完全变成了两个半透明的虚影,一个老态龙钟满脸沮丧,一个满脸悲愤怨气难平,不用说,那当然就是周长功的魂魄和对他冲身成功的隋老太爷了。 这两个虚影被困在那个黑暗世界之中,虽然极力挣扎,却依然被一种巨大的撕扯之力扯成了丝丝缕缕的青烟,通过一些或细小或粗大的脉络通道被分解吸收,变成一些无意识的能量体进入了一个不停旋转的球体——蟒妖的内丹。普通的蟒蛇只能消化猎物的*以获取能量,但常太奶这种级别的蟒妖,无疑具备吞噬灵魂的能力和*!也就是说,现在的周长功和他体内的隋老太爷,极有可能已经是陷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还不等天游子他们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常太奶那颗硕大无朋的头颅已经闪电般探到了他们面前,而且以常太奶的能力,她显然已经明白眼前这两条一模一样却一大一小的两条官帽巨蛇并非实体,而是靠着某种能量支撑着一个元神分身所化。而且她显然也已经看出,这两条巨蛇的幻体之中,就隐藏着刚才那几个跟她肚子里的周长功一起的几个年轻人。 不过尽管如此,官帽巨蛇强大的怨念气场还是对她形成了巨大的威慑力,她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在他们周围慢慢地蜿蜒游走,目光残冷,再也不复人形状态下的那种妖媚甚至是和蔼可亲。她一条粗如手臂的分叉舌尖不停地伸伸缩缩,很显然是在谨慎地寻找着一击必杀的机会。 刚才天游子他们躲在西偏房里,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但周围却有无数的阴魂妖仙围困缠绕,精神极度紧张而集中,所以并没有真正感受到这位常太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强大的气势,然而一旦走出房间,毫无阻隔地近距离面对这条罕见的巨蟒,这才真正领略到那种来自这种高级别妖仙的绝强威压,这一刻他们身上所感受到的压力,甚至与当初在皮子山地宫中面对神箭陈音强魂时也是不遑多让,只不过其中唯一的区别是,陈音身上是一种锋刃般犀利似乎能够穿透一切撕裂一切的穿透力,而这位常太奶身上则是一种重如山岳的倾轧感、吞噬一切的虚无感。 天游子向身边其他三人使个眼色,四人联手交握,同生共死的兄弟情感和你侬我侬的柔情蜜意相互渗透,刹那间水乳交融,竟将原本是水火不容的道家元力和越巫妖气完美互溶,两条巨蛇相互纠缠,刹那间成为一体。陈半夜手中的摸金手甲和发丘天官印如有线牵,悠然飘起,分别融入了巨蛇的官帽和利齿,而天游子手中的铜钱剑居然自动飘向了巨蛇尾部——一条本是能量体所幻化的巨蛇,突然之间就拥有了几乎可辟万邪的道家争气和强大的物理攻击能力。 官帽巨蛇的这种变化相当明显,不但体积瞬间增加了将近一半,几乎已经可以和常太奶那巨无霸般的身体相媲美,而且气势沉凝,身躯扭动间鳞甲摩擦,居然发出了一阵阵令人心悸的金属交击之声! 从几乎是绝对的压制态势瞬间转转变为几乎是旗鼓相当,游走中的常太奶敏锐地嗅到了一种危险的味道。气机牵引之下,她大头往后一仰,粗壮的身体像弹弓一样自上而下,向着官帽巨蛇七寸部位疾扑而至,而与此同时,那条粗如水桶般的蛇尾也已经从后边无声无息地掩杀过来,直击官帽巨蛇后脑。 她这一招双向夹击,不但气势雄浑,更兼动作迅疾,本来是一式一击必杀的杀招,然而此时的官帽巨蛇却并不是孤军作战,它的体内有四双眼睛一体同心,对于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可说是洞若观火。她这边气机一动,官帽巨蛇也就是天游子四人加上巨蛇的元神已经做出了反应。 巨蛇大嘴张开,头一偏避开攻击,融合了摸金手甲的长牙向着常太奶的七寸部位便咬了过去,与此同时,它的尾尖‘唰’地立起,对着急刺而来的蟒尾迎头直劈。要知道巨蛇尾部可是暗藏着天游子的那把金线五帝铜钱剑的,那可是龙虎山门下数得着的上等法器,驱邪弑魔,神鬼难当。巫蛊之气与道家正气相互交融,亦正亦邪,无形中便弥补了官帽巨蛇形质上的弱势。 常太奶感受着对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异样的气势,竟然不由自主地心生惧意,下意识地便收住了攻势往后便退。然而此消彼长之下,官帽巨蛇却是气势激增如虹,它大嘴和蛇尾一击不中,头顶上的那顶官帽却忽然像一枚炮弹一样弹了出去,常太奶猝不及防,被那顶官帽重重地击在了七寸部位。 一声沉闷的巨响。官帽之中隐藏的发丘天官印威势大显,常太奶身上忽然散开一抹淡青色的亮光,庞大的身躯竟然被那顶与她那庞大的身躯对比起来显得颇为渺小的官帽直击出三丈开外,就连隋德昌家临时用作围墙的篱笆也给压倒了一大半。 这一来,隐藏在官帽巨蛇体内的天游子等人顿时信心大增,好事的陈半夜更是大呼小叫:“好好好!好你个大长虫!叫你再厉害!叫你再吃人!冲啊!杀啊!为我们死难的兄弟长功大哥报仇啊!” 要知道他们此时可是四位一体的状态,他这边兴奋前冲,天游子等人也就不得不跟随前进。官帽巨蛇大头一摇收回官帽,竟然随着陈半夜的动作凌空而起,下一刻就跟常太奶纠缠在了一起。 然而让陈半夜料想不到的是,这两条大蛇一旦开始真正相互纠缠,他们的优势便弱了下来。为什么呢?因为官帽巨蛇毕竟不是实体,虽然它能量化的身躯能够将四个人包容在内,但能量体毕竟是能量体,物理对抗可就成了绝对的弱势。四个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像突然间被卷进了一层层翻滚搅动的乌云,眼前除了一圈一圈快速流动的金钱状鳞甲之外,再也看不见其他东西。这样一来,他们失去了对外界战斗形式的把握,也就再也无法协助官帽巨蛇去指挥自己的法器。好在方泊姐妹和官帽巨蛇血脉相通,还能通过肢体和官帽巨蛇的眼睛观察到战斗的具体形势。 然而如果说到实战经验,方泊姐妹跟天游子和陈半夜可绝对不能同日而语,她们本就是那种心性善良的女子,就算是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也免不了缚手缚脚,更何况是面对这样一条庞大而凶残的巨蟒?所以只是一刹那间,官帽巨蛇的身躯已经完全被压制,甚至进而影响到了它体内的四个人身上。 巨蟒的缠绕之力是相当惊人的,不一会四个人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被无数柔韧的绳索紧紧缠绕且越缠越紧,甚至连呼吸也变得极度困难起来。而官帽巨蛇则不停地扭动反抗,却似乎是越来越有心无力。 眼看着场上已经是完全一边倒的态势,就在陈半夜吃力地嘟囔着什么要挂了,要跟他心爱的小静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时候,他们忽然觉得周围的压力一下子消失了,紧接着便听到常太奶所化的巨蟒发出一声慑人的嘶吼,眼前的一切忽然又变得明朗起来。 几个人死里逃生,都是又惊又喜却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等他们定下神来,透过官帽巨蛇的双目望去的时候,却见常太奶的七寸部位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裂开了一个血呼啦的大洞,那位原本在他们的意识之中已经死翘翘了的周长功肩扛长刀,浑身血肉模糊地站在那里,宛若凶神一般,而且在他的手里,居然还抓着一颗碗口大的碧绿色圆球! 第九十五章 妖丹 这一下变生肘腋,天游子他们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刚刚还在嚷嚷着要为周长功报仇呢,没想到转眼间情势逆转,倒变成了是人家周长功救了他们的性命。 对于周长功手里托着的那颗碧色圆球,天游子和陈半夜虽然并没有见过,但是却一望而知那是什么东西,而方泊雅静姐妹俩身具蛇巫蛊灵,对这种东西更是极为熟悉,再加上常太奶七寸部位那一个显眼异常的大洞,这东西的来历已经是呼之欲出。 常太奶庞大的身躯变得僵硬起来,她那两只灯笼一般的眼睛在离地四五丈的高处俯视着他们,原本残冷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更有着深深的不甘和难以置信。她实在是意想不到,原本已经成为了她腹中之食的周长功,怎么会在她的肚子里呆了这么久依然能够安然无恙,而且还破腹而出,取走了自己的内丹,给了自己致命的重创。 双方僵持许久,常太奶那绿莹莹的眼睛终于迅速黯淡,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扬起漫天的尘土。一道淡淡的蛇形虚影逸出躯体,正要逃离,却被官帽巨蛇大口一张,像吃面条一样‘嗖’吸了进去。她肉身陨灭,内丹被收,正是极度虚弱的时候,当然抵挡不住本就是冤魂能量显化有着噬魂化魂本能的官帽巨蛇。到此地步,可以说周长功也就是隋老太爷跟常太奶之间完全是胜负易势,一个修行数百年的妖仙,就这么走到了生命历程的尽头,而且是身死魂消,万劫不复。三界六道之内,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相同的生命出现。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这边场上的形势急转直下,已经注意到这边变化的那些妖仙顿时乱了阵脚,它们也顾不得来照顾常太奶的尸身,一阵杂乱的嘶吼之后,转眼间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些阴魂并没有趁势追击,不一会便全都无声无息地聚集到了周长功的身边,一双双鬼火烁烁的眼睛全都紧盯着周长功手里那颗硕大的内丹,贪婪的眼神中满是垂涎之意。妖仙内丹,对于天地人神鬼任何一种存在来说都可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材地宝,其中所蕴藏的能量之大,实在是不啻于一座能量宝库。不管是谁得到了它、吸收了它,便能得到常太奶绝大多数的神通和力量。 此时天游子他们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因为他们此时仍是跟官帽巨蛇心意相通,所以也跟官帽巨蛇一样,竟是本能地对那颗内丹产生了难以克制的渴求之意,而身为蛇巫灵蛊的寄生媒体,方泊雅静心里的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只是很奇怪的是,同样也有蛇巫灵蛊在身的方泊静和陈半夜心里的这种感觉倒是极淡,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方泊静心里对它还隐隐有一种排斥之意。 对于官帽巨蛇来说,那些阴魂灵体对它来说本就是一些食物,加上这颗蟒妖内丹巨大的诱惑力,那种捕食进食的*忽然空前高涨,难以克制。感受着官帽巨蛇因刚刚吞噬了常太奶魂体之后实体化愈发明显的身体,感受着它元神波动中透露出来的那种饥渴和强烈的猎杀欲,天游子明显看到对面的方泊雅静微微眯起的目光中射出了两道碧莹莹的微光,甚至伸出那条可爱的粉红色舌头,不停地舔舐着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 周长功转过身来,毫不畏惧地与官帽巨蛇相互对峙。透过官帽巨蛇的眼睛,天游子等人惊奇地发现,在常太奶肚子里呆了那么长时间的他,脸上的肌肤竟然是毫无损伤,只是好像有点发白发虚,就好像是一个人在水里泡了好几天的样子。而尤其让他们惊讶的是,在周长功的眼神背后,好像还隐藏了另外一双眼睛,脸皮之下,好像也隐藏了另外一张脸——这是厉鬼冲身之后的典型特征——鬼重瞳、双层面。也就是说,此时的周长功体内,他自身的灵魂也已经觉醒,与夺舍的隋老爷子暂时达成了某种平衡,一体双魂,却能和平共处。 好像是感受到了官帽巨蛇的蠢蠢欲动,而且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巨蛇体内四个人的存在。他那张依旧布满了血迹和粘液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竟然不理身边环绕的那些阴魂,而是笑嘻嘻地向官帽巨蛇迎面走来。 满身血腥、诡异的笑容、加上他肩上扛着的那柄斩蛇长刀,这样一个人无疑充满了巨大的危险性,而且很显然的一点是,现在的周长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周长功,对于他体内的隋老太爷来说,他和眼前这条融合了天游子等四人在内的官帽巨蛇无疑是站在了敌对的立场上,谁也不敢确定,他下一刻不会暴起伤人。 但是,为什么他竟然慢慢地把肩上的长刀放在了地上?为什么他竟然将手里的那颗珍贵无比的蟒妖内丹举到了官帽巨蛇的大嘴前?难道他不知道,或者说是隋老爷子并不知道,这颗内丹有多么珍贵?难道他其实并不想跟他们敌对? 在他的眼神里,一缕诚恳和焦急自内而外相互交织,他的嘴里竟然发出了一个二重奏一样的声音:“小姑娘,俺知道祖神的一缕神识就在你妹妹身上,她老人家告诉俺说了,这东西给了你,要比留在俺这有用得多,你拿去吃了吧!长点本事,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听话知音,这话显然并不是周长功而是隋老爷子说的,而且他言下之意,这颗内丹是很明确地要送给方泊雅静,加上他话语中屡次提到祖神——难道,那位越女凤竹的鬼灵之威,已经涉及到了阴界之内?!想想也是,那位越国神箭陈音的魂体既然能够受她控制,像隋老爷子他们这些亡灵,又为什么不会向其臣服? 然而这样一来,原本对这颗内丹颇为垂涎的官帽巨蛇和天游子他们反而有些迟疑起来,它轻轻往后一退,大头后仰,一双蛇目警惕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表里不一的同伴或者说是对手,摆出了一副进攻的姿态。 周长功似乎显得颇为无奈,他摇摇头,用手仔细地擦了擦蟒妖内丹上的血污,一低头放在地上,然后后退几步,仰面说道:“俺知道你们这次来是为了啥事,也知道周长功这小子这次来是为了啥事。其实呢,虽说俺那个不肖的孙子隋德昌不该在这起造阳宅,断阴冲阳,还摆下一个半吊子‘五鬼运财阵’,招引外来的孤魂野鬼来抢他祖宗们的香火,但他毕竟是俺的孙子不是?俺也不想断子绝孙,所以才想来吓唬吓唬他。没想到一直跟俺们和平共处的常太奶他们竟然想要了俺这个不成器的孙子的命,俺这才召集了隋家的这些先人们,先抢占了这个‘五鬼运财’的法坛做成戏台,借着唱戏,一是提醒隋德昌那小子这里不适合建房,二是对那些妖仙形成一种震慑,算是保护俺的子孙后代吧!没想到后来矛盾激化,两边也暗地里较量了几次,互有胜负,也没分出个输赢来。现在好了,祖神她老人家神机妙算,借着周长功把你们带来,不但给了俺机会宰了常太奶那老妖婆,而且还交给了俺一个任务,就是把这颗内丹交给这位姑娘。你们放心,关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和解决方法,俺已经告诉了周长功,待会俺们走了,你们按他的说法去做就行了。不过俺告诉你们,这颗内丹也是周长功很想要的,你们最好趁着俺现在还没走,先把它给收了。” 说完,回过头向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阴魂摆摆手,那些阴魂虽然看起来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却也很听话地化作一缕缕阴风,不一会就全都消失了。 天游子果断地放开方泊雅静的手,一边示意她赶紧收起妖丹,一边手一招收回铜钱剑穿出官帽巨蛇的身体,往它和周长功之间一站,打个稽首说道:“隋老爷子,既然你无意伤害隋德昌,那你们以后就大可不必再来这里现身了。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你的孙子隋德昌另找地方建房,而且会给他找一处好一点的阳宅风水之地。如果他钱财上有欠缺,我们也会尽量帮他。我这样说,不知道您老人家信得过我吗?” 周长功点头微笑,看着天游子身后的那颗蟒妖内丹已经被官帽巨蛇吞下肚去,忽然身体一软,双眼一翻,‘噗通’一声扑倒在地,一迭声地呻吟起来。 天游子知道隋老爷子已经离去,连忙抢上前仔细查看,但是等他用手去拉周长功的手腕的时候,却突然间愣住了:明明是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的周长功,此时居然浑身冰凉,而且,没有脉搏! 这是怎么回事?!天游子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周长功的胸口,却依然是触手冰冷,根本感受不到心跳的迹象!天游子心中一震,一个很奇怪的念头突然在脑海里冒了出来:难道说此时的周长功其实已经死了?他之所以还能有活人的意识、思维、以及行动能力,是因为在常太奶的肚子里那段时间有什么奇异的遭遇,被某种力量将灵魂封存在了身体之中,变成了一种介乎于生死之间的物种——活死人?! 第九十六章 吞丹 像咱们中国道家所说的‘活死人’,其概念并不等同于现如今所流行的所谓‘丧尸’,因为现代社会所说的‘丧尸’,是指人死自后,尸体受某种未知的病毒所感染,变成了一个细菌的集合体,它虽然也可以行动,但却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有进食和通过进食来繁衍后代的本能,也就是说,‘丧尸’是属于真正的行尸走肉。 而道家所说的‘活死人’则不同,它是在某种特定的环境条件下,被某种外力将*的所有生命体征完全消灭,却将这具*炼化成了一个密闭的特殊容器,不但将它原有的魂魄完整地保留了下来,而且还继续保留了它的肉身控制权,甚至在大多数情况下,‘活死人’自身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意识不到自己的变化:他们依然保留着以往的记忆和情感,虽然其性格和生活习性会发生极大的变化,但他们却依然还会拥有亲情,对自己周围的亲人也会保留那种血脉上的依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人能够变成‘活死人’,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莫大的福缘,因为从他变成‘活死人’的那一刻起,他的肉身就再也不会衰老,而他的灵魂印记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就是说,从此之后阴界的鬼使再也找不到他,勾魂这种事情自然也就再也与他无关,而且也无从勾起——他的灵魂已经完全和*融合在了一起,你想勾他进入冥界,那就意味着要捎带着一具肉身,这在六道轮回之中是绝对不允许的。修行者追求的最高境界是什么?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而这种‘活死人’,却正好就是一个完全独立于天、地、人、神、鬼之外的物种,三界法则已经与他无关,不老不死、不生不灭,除了不能上天入地、幻形变化、没有那种毁天灭地的莫大神通之外,他们,其实已经和仙人没有了多少区别。 最重要的是,‘活死人’依旧可以修炼,而且他们不论是修仙修鬼还是修魔、修邪,因为其体质特殊的原因,几乎都可以做到成功几率最大——一个不老不死的生命体,时间限制对他已经失去了作用,他可以在无尽的生命里尽情地挥霍无穷无尽的岁月,试问这个世界上哪一种物种拥有这样优越的先天条件? 然而有所得必有所失,不管怎么说‘活死人’也是死人,它跟真正的活人相比还是有一些致命的缺陷的。因为他们的生命体征已经消失,也就是说,他们已经不需要也不会再有正常人的新陈代谢,所以他们虽然还有常人的*,却永远失去了以男欢女爱的方式繁衍生命的能力,而且,随着生命体征的消失,普通的人类食物他们不但不会再有摄入的*,而且还会非常排斥。他们获取生物能量的渠道无非有两种:一是修炼,修仙修鬼修魔修邪都行,总之是通过吐纳的方式吸收天地元气来供自己所用并慢慢积累;二是杀戮,用杀戮的方式积累煞气,获取其他生命体的血液来维持自身所需。而这种方式,则与西方黑暗世界中的吸血鬼极为相似。 也就是说,当一个人变成了‘活死人’的时候,他无疑就成为了一颗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定时炸弹,因为渴血是他们从此之后无法摆脱的一种梦靥,除非有极大的自控能力,他们通过第二种方式生存的几率是非常之大的。换言之也就是说,‘活死人’本身就是一种难以见容于三界之内的一种邪恶生物,最起码他们是道家之人见之而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一种东西——降妖除邪,道家本色! 然而理论毕竟只是理论,到现在为止,天游子也只是从师父丹丘子口中还有《青丝卷》的相关记载中听说过‘活死人’,却没有真正见识过,所以一时之间他也不能确定此时的周长功是不是真的就变成了‘活死人’,道家慈悲,当然也就不能马上痛下杀手。更何况从以前的表现来看,这位周长功虽然好色贪财,却也不是那种残忍好杀、生性凉薄之辈,就算他真的已经变成了‘活死人’,谁又能一定就能保证他没有控制自己的能力?而且,那位隋老爷子不是还说,他已经将破解眼前‘阳宅截煞’局的办法告诉了周长功吗? 这所有的念头在天游子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尽量控制着自己内心的波澜将周长功扶起来,以内家功力为他推宫过血,不大一会,周长功终于咳嗽了几声,然后使劲吐出了一口阴冷的青白色雾气,睁开眼,醒了。 此时方泊雅静等人已经收起了蛇巫灵蛊巨蛇化身,陈半夜和方泊静正没心没肺地围拢在方泊雅静身边研究那颗已经收缩得茶杯口大小的蟒妖内丹呢。 周长功虽然已经苏醒,但他此时脸色苍白,而且还透着一股淡青色的鬼气。就算隋老爷子已经走了,但作为一个不知道存在了几百年的老鬼,他所遗留在周长功体内的浓烈阴气还是不可能立刻消失的。加上周长功刚刚化身‘活死人’,他自身的元神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适应这具已经翻天覆地改变了的*的,所以显得有些疲惫和衰弱自然是在所难免。 天游子咳嗽一声,示意陈半夜等人先放下内丹的事情,最起码也得先把死里逃生的周长功安顿好再说。好在现在所有的阴魂妖仙都已经离去,眼前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天游子和陈半夜强捏着鼻子,把浑身腥臭刺鼻的周长功抬到屋里,给他草草擦洗了一下,让他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此时天际渐白,几个人忙活了一夜也早已累得东倒西歪了。不过这时候他们却还是不能睡,因为有两件很重要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一,蟒妖内丹,这东西是不能长时间存放的,一来它的能量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所损失,二来像这类异宝长久暴露,会招来邪物觊觎。二,院子里还躺着常太奶那具庞大的尸体呢!这样一条大得难以想象的巨蟒,要是让隋德昌或是其他村民看见,还不得吓出人命来?! 现在时间已经接近黎明,说不定什么时候隋德昌或是其他早起的村民就会赶来。像处理蟒妖尸体这种绝对的力气活,天游子和陈半夜可不好意思让方泊姐妹俩伸手,俩人自告奋勇走出屋门,正要去抬尸体呢,却突然发现黎明前的黑暗中,无数影影绰绰的影子正围绕在常太奶的尸体周围。常太奶那粗如水桶般的身体怕不下千斤吧?但却被那些密密麻麻的影子合力抬起,从垮塌掉的篱笆上穿出,然后向旁边一拐,不一会就消失在了柳林深处。 这奇异的一幕,让粗线条的陈半夜也禁不住为之唏嘘:“唉!难怪现在的人都喜欢说什么禽兽不如禽兽不如的!现在看来,这些野兽的仁义,还真的就是很多所谓的‘人’都做不到的呢!你看这些小妖多忠心啊!为了弄回它们头的尸体竟然肯冒这么大的危险,也不怕咱们收拾它们!” 不过不管咋说,妖仙们的这一举动倒是省了他们不少力气,他们抓紧时间将院子里稍微休整了一下,然后马上回过头来研究蟒妖内丹的事情。 按照隋老爷子所说,这颗内丹应该还算是他借花献佛,在完成越女凤竹鬼灵的嘱托,而且他曾经很明确地说过,这颗内丹是送给方泊雅静的。这样说起来就有点奇怪,按理说,妹妹方泊静才是狐仙符文的寄宿体,对于藏身在狐仙符文内的凤竹元神分身来说,只有让方泊静吸收了这颗内丹,才会对她形成最大的利益,她为什么要指明了要将其送给方泊雅静呢?难道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不过这个谜底很快就被揭开了,方泊静看着那颗绿光莹莹的内丹,脸上竟然露出了一种强烈的厌恶感:“你们别在那看着我,反正这种蛇肚子里的东西,我是觉得太恶心了,看着都难受。不要说那位隋老太爷没把它送给我,就算送了,我也会扔掉。让我吃它?!干脆杀了我算了!” 天游子和陈半夜都是老江湖,揣摩别人心理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从她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她确实是发自内心地抗拒和厌恶。然而与其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同样爱美爱干净的方泊雅静望向蟒妖内丹的眼神里却充满了克制不住的渴求之意。 天游子心中一动,心中已经生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但他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他拿起内丹,背转身,暗运玄功将三滴丹田纯阳血逼出滴在内丹之上,青烟袅袅中,蟒妖内丹迅速收缩,三滴纯阳血化作一层白色的薄膜包在了内丹表面,白中透绿,莹润光洁,甚至还散发出了一种氤氲的清香。 他回过头将内丹送到方泊雅静面前,只见她似乎早已急不可待,根本不在乎这玩意的来历,小嘴一张,毫不犹豫地一口便吞了下去! 第九十七章 化妖 对于天游子的这种做法,其实陈半夜心里是不太赞同的,他自小与天游子一起长大,后来又常年盗墓,见过和听过的奇闻异事也是不少,虽然远远比不上天游子的博学,但在这方面积累的知识和经验还是相当丰厚的。 他知道,跟狐仙符文一样,其实这类妖族内丹虽然蕴藏着极大的能量,但同时也携带着它母体中大量的生物信息,如果一个人自身肉体不够强大,元神不够凝炼,那么巨大的能量落差之下,这种内丹其实是可以反过来由内而外地同化甚至是吞噬其宿主的,说到这一点,其实有点近似于佛家所说的‘芥子纳须弥’——目视形态的大小其实并不真实,宇宙中的黑洞可以小如针眼,但那种极致的虚无、庞大到无远弗届的能量却可以撕碎一切、吞噬一切。 他知道天游子之所以敢于让方泊雅静吞下蟒妖内丹,是倚仗着方泊雅静体内蛇巫灵蛊强大的化魂之力,还有他纯阳真血中充沛的浩然正气。然而,自己也身中蛇巫灵蛊的陈半夜却有些怀疑:本就因蛇巫灵蛊而身具蛇性的方泊雅静,再吞下这么一颗千年蟒妖的内丹,两相融合之下,天游子融入她体内的纯阳真血和血符镇是否还能有效地克制住蛇性的爆发?也就是说,方泊雅静会不会因此而被蛇巫灵蛊和蟒妖内丹融合之后的巨大能量反噬,作为‘人’的生物信息被完全压制甚至是被同化?这位仙女般的女孩子,会不会真的成为一条美丽的人形蛇妖?想到这里,他甚至由此而联想到了方泊静身上,狐仙符文同样也是一枚妖丹所化,而且其原身花姑道行之高,与常太奶相比又高了不知道多少个量级。 原本她体内虽然也有蛇巫灵蛊存在,但是与姐姐方泊雅静相比却是淡了许多,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初方泊志只是托付陈半夜尽量不要远离方泊静,以摸金手甲和发丘天官印的镇邪之力来克制巫蛊,从而不至于使她被迷失了神志。没想到后来阴差阳错之下,她竟然又被花姑将狐仙符文封在了体内,她身上可是既没有血符镇,也没有纯阳血,以花姑必定会封存在狐仙符文中的强大生物信息而言,区区一点蛇巫灵蛊的蛊毒应该是根本形不成任何障碍的,那么,等狐仙符文中的能量和生物信息爆发出来的时候,它会不会将蛇巫灵蛊和方泊静的本体元神全部融合或是吞噬,将她再造成一个真正的狐妖? 他这里在脑子里胡思乱想,天游子却显得胸有成竹,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又或者说是虽然他知道后果,却有把握能够控制一样。 果然,蟒妖内丹入腹之后,过了不大一会,方泊雅静身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她白皙的脸颊上慢慢地出现了一些色彩斑斓的细线,由浅而深,渐渐地凸起,而且有头有尾,就像是一条条小蛇不停地蜿蜒游动。这些蛇状的细线迅速蔓延,不一会就布满了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表面。不但如此,她那一双水汪汪明媚如春水的眸子之中,也逐渐射出了一红一绿两种慑人的荧光,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残冷和无情。 她自己显然也已经感觉到了身体的异状,但却没有表现出哪怕是一丁点女孩子的胆怯和惊慌。看着眼前一脸沉静且眼底依然是脉脉含情的天游子,她那张已经变得极度丑陋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满足的微笑。天游子伸手将她轻轻扶起,搀到炕头上盘膝坐下。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在她的对面,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丝变化。 虽说方泊静自幼在蛇王墓周边长大,见惯了那种在常人看来匪夷所思之事,但此时发生在姐姐身上的一幕依然让她有些难以接受,她实在是难以想象,接下来,在姐姐身上还会发生什么?她仙子般的容颜,是不是会就此彻底改变?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日后天游子是不是还会待她一如既往、一往情深?!而且,看起来天游子对于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似乎早有预料,那他又为什么会选择对那个什么越女凤竹的意愿无条件、不折不扣地执行? 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她慢慢地向姐姐凑了过去。陈半夜知道此时方泊雅静体内必然是天人交战,妖气与巫蛊正在相互吞噬或者说融合的过程中,此时的她,元神不稳,性情自然也是忽人忽妖忽蛊,她这么凑过去,应该是非常危险的。 但是此时方泊雅静又正处于一种非常虚弱也是非常关键的时期,容不得有一丝的打扰。他悄然跨前一步,猛地一把将方泊静拦腰横抱而起,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跨出了房门,然后一回头把屋门关上。 眼看着方泊静双目微眯,一副马上就要爆发的样子,陈半夜连忙把她放下,急急地竖起中指示意她噤声:“姑奶奶,你先别任性,你没看出来吗?你姐现在正处于一种非常关键的时期,咱们不能打扰她,明白吗?虽然我不知道臭句号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却知道他绝对不会害你姐姐。所以咱们现在要做的事不是去捣乱,而是为他们俩做护法,明白吗?” 方泊静满脸涨红,眼看着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好在她也听明白了陈半夜的意思,并没有吵闹,而是也用一种细微的声音说道:“可是......可是......可是你看姐姐现在的样子,以后她......她......她还怎么见人啊?!” 陈半夜其实心里也没底,但是这种情况下却不得不故作乐观:“放心吧小静,你想啊!臭句号对你姐姐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有哪个男人肯把自己的心上人变成丑八怪吗?臭句号的本事我最清楚,要是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不会冒险的,放心啊!” 方泊静依旧犹疑,但陈半夜却不再解释,也无从解释,他也不懂啊!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见外面并没有什么动静,不但没看到有什么早起的村民,就连隋德昌也一直不见踪影。两个人很无奈地走到窗口处,透过窗棂往里看时,却是又一次被吓了一跳:此时呆在天游子对面的,哪里还是以前那位天香国色的美女方泊雅静?一颗巨大的蛇头上,柔滑纷披的如丝秀发也已经不见,代之而来的是无数细长的小蛇,红绿相间,一边不停地蜿蜒游动,一边相对撕咬吞噬着。那张贝齿如榴的小嘴,乍见之初曾经给过陈半夜无限遐思的两瓣朱唇,则成为了一张微微张开的巨大蛇口,一根蛇须伸伸缩缩,就在天游子面颊不足一寸之处不停地来回摆动。而那条白色的裙摆下,一条半红半青的蛇尾正在蜿蜒伸出,竟然慢慢地把天游子的身体缠绕了起来!而此时的天游子居然依旧是面带微笑,直视着眼前那对残冷的蛇目、狰狞的舌头,镇定如恒,甚至依旧是脉脉含情! 看到这里,就连陈半夜也不由得佩服起天游子的勇气来,而在他身边的方泊静则是眼眶发热,泫然欲涕:试问这天下间哪位女子有如此福气,能够寻得这样一位深情如斯的如意郎君?!她心中感动,却又不自觉地有些幽怨,习惯成自然,下意识地一伸手就在陈半夜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看看人家天居大哥对姐姐多好!” 陈半夜腰上吃痛,一时间不注意,张嘴惨叫一声。没想到就在这时,突见天游子目光闪动,手一扬,一道黄光迎面一闪即至。那种气息陈半夜非常熟悉:引神符! 符纸像有生命一般钻出窗棱,准确地在方泊静面前炸开。方泊静惊叫一声,身子前边忽然间就出现了一虚一实两个影子:一只九尾火狐叼着一条蜿蜒扭动头顶官帽的小蛇,一甩头将其摔入符纸所化的烟气之中。 符纸烟气一阵颤动,幻化成一只大手的模样,一把抓住小蛇倏地从窗棱中缩回,方泊雅静蛇口一张,居然又将这条小蛇一口吞了下去! 那只九尾火狐一抬头冲着陈半夜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又一头钻入方泊静眉心,随即消失不见。方泊静又惊又怕,一声嘤咛,身子便软倒在了陈半夜怀中。 陈半夜又惊又怒,再也忍耐不住,一伸手抱起方泊静,回身一脚踢开房门便蹿了进去。他正要向天游子发难,却见炕上的方泊雅静身上忽然剥离出了一条黄绿相间的巨蛇,巨大的身躯在空中一阵痉挛,双色互溶,已经化成了一条头顶官帽的紫色大蟒。 天游子顾不得理会身后的陈半夜,一挥手将自己平时作法用的那件法袍展开,向着那条大蟒当头罩了下去。说也奇怪,那条大蟒看起来力大无穷,并且一副凶残的模样,但是被法袍罩住之后,居然毫无反抗之力,被天游子一把抓住,咬破中指,极快地在上边凭空画了一道锁神符,他口念锁神咒,原本还在不停扭动的法袍渐渐平静了下来。 此时的方泊雅静已经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只不过面色煞白,显得极为虚弱。她强撑着身体,任凭天游子将那件锁着大蟒的法袍披在身上,然后一侧身躺下,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法袍下,大蟒的身体一阵蠕动,然后逐渐消失,睡梦中的方泊雅静脸上也渐渐恢复了红润。 陈半夜看得目瞪口呆,但肚子里却是怒气不息:他的小静怎么了?!他正要上前理论,却听一旁忽然传来了周长功的声音:“小兄弟,别闹了!这位小道长是在救她们呢!” 第九十八章 揭秘 陈半夜一愣,这才突然想起这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更新好快。只是刚才的局面太过‘混’‘乱’,他居然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更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他不是一直昏‘迷’不醒,在大炕的另一端躺着呢吗? 天游子不动声‘色’,站起身帮着陈半夜把方泊静放在炕上,然后拉过一‘床’棉被,仔细地替她们姐妹俩盖好,这才转过身,看着站在屋角的周长功微笑着说道:“周师傅醒了好久,一直在一边看着,想必是看出了一些什么,何不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也好让我陈大哥心里明白明白?” 这一来陈半夜顿时回过神来,虽说事出突然,天游子并没有来得及告诉他真相,但是他也是极为‘精’明之人,也已经隐约感觉到周长功身上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这种变化是好是坏?这一点他不得而知,但他却从周长功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特殊的气味和威势——一种极为熟悉的、介乎于死人和僵尸之间的味道。 他头脑灵活,一刹那间已经明白了这种变化的来源:眼前这位乡村‘阴’阳先生,曾经被猛鬼冲身并且被蟒妖吞入腹中呆过一段时间,不用说,这种变化肯定是与此有关。不过,他有点纳闷的是,听天游子的口气,倒好像是现在的周长功的学问见识倒超过了自己,自己还没‘弄’明白的事情,看样子周长功倒是清楚得很。 其实关于这一点,倒是陈半夜有些小瞧人家周长功了。这位‘阴’阳先生虽然僻处乡村,行为举止也让人看起来有些猥琐,但其实此人读书颇多,肚子里的学问还是‘挺’深的。他虽然肚子里对天游子意见颇多,但他也深知一致对外的道理,现在面前的周长功变化之大,让他一时间也难辨深浅,更搞不清楚现在的周长功到底是敌是友。所以他没有再继续跟天游子纠缠,转身跟天游子并肩站在一起,一脸戒备地看着周长功,眼神里全是问号。 只见周长功先是耸着鼻子在自己身上闻了几下,皱皱眉头,随即展颜一笑:“嗯!不错!不错!这一次虽然差点喂了长虫,倒是因祸得福了啊!老子梦想了多少年了,一直修不到现在这个境界,嘿嘿!不错!不错!” 陈半夜有些莫名其妙,却听天游子笑‘吟’‘吟’地说道:“看来周师傅对于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是非常清楚了,也好,倒省了贫道一番猜测。却不知周师傅对于日后的修行之路是怎么规划的?须知正邪一念、仙魔一线,周师傅该好自为之啊!”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周长功表面看起来与以前无异,但是陈半夜总觉得他的举止行动中透着一种‘阴’森森的鬼气,就连笑容也变得‘阴’恻恻的,就像是面对一头噬血的怪兽一样,让人看着极不舒服:“看来小道长是动了除魔卫道的心思了吧?连‘贫道’的称呼也说出来了!不过你放心,俺虽然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是从小也读了不少圣贤书,这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正与邪、仙与魔,俺还是能够分得清楚的。而且俺能因祸得福,成就这‘活死人’之体,其实也并不是全靠运气,实话给你们说了吧!俺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修习‘鬼修’之术,而且也算是师出名‘门’,那个隋老爷子所说的祖神,其实也算得上是俺名义上的师父。至于俺真正的师父是谁,这个嘛,俺就没必要告诉你们了。不过不管咋说,俺都不会往妖邪那边靠,所以呢,小道长你也没必要把俺当成啥除魔卫道的对象来看待。” 陈半夜在一旁听得恍然大悟,这才终于明白周长功身上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变化。他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哎,我说周老爷子,你也别在这卖关子,就算你不说,我好像也猜到你师父是谁了!” 周长功脸‘色’一变,眼睛不自觉地就往天游子那张深浅莫测的脸上望去,神情就有些戒备:“哦?是不是二位早就看出点啥来了?” 陈半夜得意地一笑:“嘿嘿!其实我倒是没看出啥,臭句号到底看没看出来我也不知道,但是咱这倒是有个人早就看出来了。只可惜她一直在说,我却一直不太相信而已。现在想起来,看来确实是这么回事:你家那位年轻漂亮又风‘骚’‘花’痴的小媳‘妇’,嘿嘿,恐怕也不是什么一般人物吧?看你一直那么怕她,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嘴里所谓的师父,应该就是她吧?” 周长功脸上‘阴’晴不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显得极不自然:“哦?难怪俺婆娘对你们这么上心呢!俺本来是以为她是冲着这两位妖气冲天的姑娘去的,闹了半天,这大头是在你们俩身上啊!那好!既然你们早就看出来了,现在事情也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你们打算咋办?除魔卫道?宰了俺和俺家婆娘?!” 陈半夜毫不在乎地耸耸肩往后撤撤身子,一摊手说道:“这宰不宰你们,我说了不算,这得看我兄弟的。反正你心里有数,只要我兄弟动手,我这一定跟着就是。到时候要是下手狠了,你可别怨我。我是讲义气,我兄弟才是除魔卫道呢!” 天游子白了他一眼,向着周长功打个稽首,正‘色’说道:“周师傅您不要紧张,贫道虽然早就看出来尊夫人并非人类,但是也知道你们夫‘妇’俩的‘性’格还算良善,最起码你作为一名‘阴’阳先生,还是在尽量为这一方人保平安的。而尊夫人身上,也没有那种邪类妖仙的狠毒之气,她虽然教了你‘鬼修’之术,自身也在修习一种‘阴’属‘性’的仙术,但是你们身上却没有什么妖邪煞气,很显然你们并没有真正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所以在贫道眼中看来,你们并不能算是邪魔外道,当然也不会先入为主,不问青红皂白就打打杀杀。这一点周师傅尽可放心便是,眼下咱们最要紧的事情还是隋德昌的这座宅子,如果就这么放着不处理,就算隋老爷子保着,但是阳宅养煞,妖鬼齐至,也难保哪一天就会出什么大事。您说是不是?” 听天游子这么说,周长功的神情顿时放松下来,他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虽然隋德昌那小子不地道,对俺也一直不当回事,不过既然咱干了这一行,那就得说这一行的话,要不然,祖师爷也不会饶了俺啊!” 他们俩这里一岔开话题,陈半夜却先不干了:“哎哎哎!我说,你们俩在这一唱一和的,顾左右而言他啊?你们还没告诉我,小静姐妹俩是咋回事呢!” 或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天游子向周长功笑了笑:“周师傅,看起来您也是行家,要不您给我陈大哥说说?” 这周长功本就是倚老卖老的‘性’子,眼见天游子并没有对他下手的意思,‘精’神也就完全放松了下来。他好整以暇地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然后走到房间正面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下,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 原来,方泊静体内同时拥有狐仙符文和蛇巫灵蛊,方泊雅静体内有官帽巨蛇的灵体分身,虽然在表面看起来类似于东北出马仙弟子身上的‘护身报马’,但其实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因为护身报马是属于那种本身拥有实体的妖仙(清风仙也就是鬼仙一般是不会长时间入窍傍身的),所以它们不会去过于贪恋宿主的‘肉’身。但方氏姐妹体内的灵体却不同,它们没有实体‘肉’身,大多数情况下还只能依靠宿主的‘肉’身而存在,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这类灵体在宿主体内呆的时间越长,也就入窍越深,对于宿主本体元神的伤害也就越大。更甚至它们会自觉不自觉地侵蚀宿主元神,慢慢地将其同化,最终将宿主‘肉’身据为己有。到那个时候,这个宿主就变成了一个空有人形的妖物,如果‘弄’得不好,就连其外部形态也会随之变化,这对于两个美貌的小姑娘来说,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办法是什么呢?就是迅速积累足够强大的能量,为宿主体内的寄生灵体再塑实体,使其能够独立存在并且可以在必要时跟宿主实现剥离。这样说起来呢,体内灵体相对强大并且单一的方泊雅静‘操’作起来就简单一些,而同时拥有两种灵体寄生的方泊静就非常麻烦。 也算是机缘巧合或者是缘分到了吧,本来方泊雅静体内的官帽巨蛇经过这么多年的寄体修行之后,其能量体化身已经到了实体化的边缘,现在只是缺少了一个契机,还有最后一份足够强大的能量和‘性’质相近的生物信息注入而已。蟒妖常太‘奶’作为蛇类一种,其内丹所蕴含的能量和生物信息不但足够强大,而且形质接近,只要方泊雅静能够将其安全地炼化入体,官帽巨蛇的灵体分身便能真正成形。而一个足够强大的官帽巨蛇灵体,又会本能地去融合身边的同属‘性’能量以使自己更加强大,所以天游子才会选择了那样一个恰当的时机,以引神符将其从方泊静体内引出,而与其同处一体的狐仙灵体则本能地希望自己能够在宿主体内独自存在,所以很配合地将蛇巫灵蛊给驱离了出来。 那狐仙符文本身就是近万年的存在,其中又有越‘女’凤竹的元神分身入驻,分身化形,本就不在话下,这样一来,可以说这姐妹两人身上的巫蛊咒怨已经基本肃清,成为了两个真正意义上的出马仙弟子,体内灵体再也对她们形不成太大的威胁。 第九十九章 活死人传说 听了周长功算得上是深入浅出的一番解释,陈半夜用怀疑的目光望向天游子,却见他点头微笑,显然是认可了对方的这种说法。.访问:. 。这一来陈半夜总算是稍微有点放心,心里对于天游子的怨怼也暂时得到了缓解。 见炕上的姐妹两人呼吸平稳悠长,面‘色’也逐渐变得红润起来,而此时虽然天‘色’已经大亮,但隋德昌却一直未曾出现,也不知道是睡过了头,还是害怕看到一个他不想见到的结果。陈半夜‘精’神放松之下,好奇心又起。 他看着周长功那张似乎突然间变得白皙光滑了许多的老脸,嬉皮笑脸地问道:“我说周老爷子,听你刚才的说法,好像对自己现在变成什么‘活死人’还‘挺’得意的,那我就想问了,这‘活死人’究竟是个什么玩意?这名字听起来好像也不咋地啊!” 周长功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倒好像是很得意于别人相对于自己的无知。他呲牙一笑道:“这个你不懂,但是俺想这位小道长应该非常清楚,俺的话呢,你也可能不信,而且可能对于这些有关上古秘辛的事情,俺知道的也没有他们这种名‘门’正派的道家弟子详细准确,你还是问他吧!” 眼前左右无事,方泊姐妹此时又离不开他们的守护,于是天游子就开口慢慢地解释起来。 说起这‘活死人’,历史上有这么两个非常著名的神话传说级人物,一个是号称三坛海会大神的哪吒,另一个则是那位著名的‘鸟人’雷震子。这两个人都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在大能者的帮助下借助当时特殊的环境和天地之力对他们的身体进行改造,然后经过自身后天的修炼,不但得到了不老不死的‘活死人’之体,而且还最终拥有了莫大的神通。这其中,哪吒是以魂体附着于已经修炼出自身灵体意识的植物体实体化而成,而雷震子则是借助了天材地宝对‘肉’身进行了改造,化羽生翼,所以这两人才能够不受天地法则所限,上天入地,游走三界之间。而这一点,显然跟周长功和方泊姐妹的情形都有着或多或少的相似之处。 虽然在后来的人界历史中,像这种‘活死人’出现的几率少之又少,然而若是真的追根究底起来,‘活死人’其实是上古时期一个曾经非常繁盛的种族:拜月族。 据说这一族人乃是当年黄帝和蚩尤在涿鹿大战之时,‘女’娲娘娘和九天玄‘女’娘娘派下界来帮助黄帝的两位大神之一的‘女’魃后人。这‘女’魃乃是以僵尸之身修炼而升入天界为神,虽然神通广大,但作为僵尸的本‘性’却是难以改变。所以她虽然自己有无量神通,体内自有乾坤,不加外求,所以并不轻易杀生,但她留在人间的这一枝苗裔却是以鲜血为食,而且生‘性’高傲冷酷。 好在这些族人虽然嗜食鲜血,却并不轻易伤人,只是躲在密林之中狩猎为生。而且他们这一族之人个个相貌俊美,气质高贵,非常喜欢洁净,所以对外界的其他民族便有些瞧不起,从不轻易与之往来。年深日久之下,这拜月族便和那时候的魔族九黎的一个旁支——伪黎一样,变成了游离于人魔两道之间的一个独立的民族。 他们既不和汉人来往,也不亲近南方生活在十万大山之间的蛮族,对九黎族更是敬而远之。所以在和平年代,不论是轩辕联盟还是魔族九黎,对于这个高傲的民族都是不冷不热,若即若离,既不起衅,也不拉拢,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由于拜月族族人乃是当年的‘女’魃大神与普通的人族血脉‘交’融繁衍而来,所以他们本质上与普通人类和真正的僵尸都有很大的差别。首先是他们的寿命极长,随随便便活个千八百年根本不成问题,而且他们还保留了僵尸嗜食鲜血之外的另一个特‘性’:崇拜月华能量,以吸收月华作为最重要的修炼方式。除去这些之外,他们身上还有一个最显著的特点:自出生开始,他们背后便生有一对隐形的翅膀,而且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功力的加深,他们背后的翅膀会持续增加,直到增加到久对为止,到了这个时候的拜月族人,其神通法力已经与神灵无异,足以破开虚空,像后来的哪吒和雷震子一样,自由地穿行于三界之间了。 后来,轩辕黄帝遵从大战中对于魔神蚩尤的承诺,跨龙飞升,离开人界,一段漫长的和平岁月之后,大魔神蚩尤和他手下的第一战将战神刑天所遗留的后人九黎族和伪黎族又开始蠢蠢‘欲’动,不断地兴风作‘浪’,蚕食其他种族部落的地盘,甚至还企图用秘法打通人魔界‘门’,迎接包括蚩尤在内的十大魔神战神刑天、星神夸父、水神共工、风伯飞廉、雨师屏翳、冥神神荼、郁垒,魔星后卿、遁神银灵子回归人界,想要灭杀所有其他人族,一是向当年的黄帝报复,二是要积累力量进攻神界,使三界归一,奉大魔神蚩尤为三界主宰。 对于这种情形,神界当然不会置之不理,于是便又派太上道祖第八十一次化身,进入人界,来率领人族奋起抗争,这就是当时的净乐国太子招摇童光,也就是后来的真武大帝人间历劫之身。 这样一来,原本已经在长久的和平状态下各自发展几成一盘散沙的中原各族又一次在招摇童光和当时的黄帝后裔轩辕胜的号召之下团结起来,组‘成’人族联盟,与强盛无比的九黎魔族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又惨烈异常的大战。 后来,虽说这场人魔之战最终以人族一方获胜,但是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惨重的。其中当时最为强盛的几大人族部落幽然、屈炽、桑夷、神火、水傣等全都是十停中去了八停,部落所在地曾经被作为主战场的拜月族作为人族一方的绝对主力,其伤亡更是惨重,甚至就连当时族中最为强大的*师也差一点丧命。所以这场大战之后,其他种族都能迅速融合重建,但拜月族去从此淹没在了岁月的长河之中,只剩下了一个流传千古的美丽传说,还有零零散散出现在历史故事中的传奇人物。 说到这里,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那就是在这场人魔大战的过程中,净乐国太子招摇童光与拜月族族长殇月之间产生了一场缠绵悱恻的旷世之恋,后来殇月珠胎暗结,却又被十大魔神之一的遁神银灵子以元神分身冲身成功,最终被体内结合了人、神、魔三体合一的胎儿同化吞噬,化身西方黑暗世界的血族之祖该隐,被招摇童光忍痛驱逐出中原大陆,成为了西方世界黑暗世界的统治者。 按*关于当年大战中,拜月族和招摇童光之间的故事,以及西方血族之祖该隐、狼人祖先穆图、黑暗魔法师始祖尼古拉*勒梅与中原民族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和恩怨纠葛,在我的另一部玄幻类作品《巅峰之神》或者叫《界殇》中有详细的叙述和讲解,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在网上搜索一下,一来能够跟咱们这部书里的故事相互呼应,更能看清楚这里边的来龙去脉,二来也算是以文会友,互相切磋,相互提高吧!当然不喜欢的朋友可以忽略这些,您能一直跟进这一部作品,三虎已经非常感‘激’了!谢谢!真心感谢! 天游子一番侃侃而谈,将这些上古秘辛娓娓道来,说到热闹处,就连周长功也不由得热血‘激’‘荡’,陈半夜更是听得心旌动摇。天游子看着陈半夜说道:“所以说,这所谓的‘活死人’不但并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反而是一个源远流长的庞大种族,在这个种族之中不但有该隐那样的暗黑首领,也有哪吒和雷震子那样倾力于维护天地正道的神界正神。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周师傅得意于自己的‘活死人’之身,倒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你说是不是?” 这一来不但周长功更加洋洋得意,就连陈半夜也流‘露’出了明显的向往和羡慕之意:“我的天!这这这......原来这劳什子‘活死人’这么牛‘逼’啊!那咱是不是也能想个什么办法办办这事?就算变‘鸟人’也无所谓,最起码,咱能活个几百年不是?!” 天游子斜了他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地揶揄了他一句:“我说臭狗屎,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哪?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是要讲求机缘的!一句话:这辈子你是别想了,最起码,我是没办法帮你实现这个愿望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做你的生意吧!” 陈半夜不服气地瞪起一对牛眼正要反驳,却突然间听到炕上的方泊静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惊叫。三个人急忙回头看时,就见姐妹两人身躯扭动,脸上全是痛苦和悲伤的表情。 陈半夜急忙扑上前去,正要伸手去推醒方泊静,却被的天游子一把拦住:“别动!她们两个,现在正易阳化‘阴’,处于人妖分际的关键时期,咱们谁也帮不上忙,千万不要惊动她们!” 第一百章 梦里阴阳1 就在方泊静眼看着那只九尾火狐去而复返,再次从自己眉心一冲而入的那一刻,她的眼前忽然间出现了另外一个见所未见的世界。 眼前是一片望不穿的灰色雾气,冰冷而又潮湿,脚下是一条砂砾密布的小路,也或许,这脚下的大地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一成不变的样子?因为她之所以觉得这是一条路,只是因为前方有一点跳跃不定的火红,刺穿了浓雾一直延伸到了她的面前,像一条两山夹峙的狭窄通道,仰望时,似乎能够看到一线天空,而在前方遥远的空际里,有一弯血一般红的月牙,正在丝丝缕缕的白云间穿行。 左右两边还有身后全都是那种浓重得若有实质一般的灰色雾气,除了前边那一点跳跃的火红之外,方泊静根本感受不到其他任何一点生命的气息,虽然看不见,但她却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种无远弗届的荒芜。她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儿时,一个孤独的小女孩,独自一人在暗夜里、沼泽间、星光下,凄惶地寻找传说中妈妈的怀抱,危险无处不在,她很凄凉,也很无助,但是内心的那一丝渴望却一直执拗地驱使着她,向着远处那一堆跳动的篝火走去。 记忆忽然间变得如此清晰,眼前的一切也随之切换成了另外一幅让她倍感亲切的场景:望不穿的灰色雾气瞬间消失,星罗棋布的大小沼泽之间,小径曲折,在那堆已经即将燃尽的篝火旁,有一座小小的帐篷,一个瘦小的人影背面而坐,似乎正在篝火上翻烤着什么。夜深露重,幼年的方泊静觉得很冷,也很饿,那应该是已经在她的记忆里几乎消失殆尽的妈妈吧?她走过去,应该会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还有一只烤熟了的玉米,甚至是一只滴着油的、香喷喷的野鸡? 她不知道害怕,只知道自己必须走过去,因为那堆篝火是这个寒夜里唯一的温暖,那个陌生的背影又似乎那么熟悉。她开始奔跑,哭喊着奔跑:“妈妈!妈妈!我冷!抱抱!抱抱!” 两旁高高的荒草齐刷刷地往后退去,就像是一闪即逝的时光,好像只是一眨眼,又像是一下子过去了很多年,当那堆篝火近在咫尺,那个端坐的背影向她慢慢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长大了,而那个转过身缓缓站起的人影长发披肩,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熟悉无比的微笑——方泊静一下子愣住了,那居然,是另一个自己! 她和她之间的空气中忽然泛起了一层透明的涟漪,就好像她所面对的是一面透明的玻璃幕墙,而在幕墙对面,则只是自己的影子而已。可是不对啊!对面的篝火依旧明明灭灭,自己僵立不动,对面的自己却微笑着向自己伸出了一只手。篝火跃动,但夜风微凉,却是感受不到哪怕是一点点温暖的气息。 对面的影像忽然荡漾开来,变得非常模糊,只剩下一只白皙柔滑的手从那片荡漾的水波中探了出来,似乎是一种无声的邀请:来吧!你已经迷失的太久,回来吧!回来吧!找回最真实的自己! 眼前这一切显得异常真实又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方泊静忽然觉得自己的内心异常空虚,巨大的失落感在内心深处砰然散开,身后的世界也变得空前的冷、异常的静、空旷得宛如一颗无父无母的心灵、一片无星无月无云无风的夜空。一个声音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她脑海里萦绕起来:去吧!拉着那只手,去吧!那才是你,那里才有你的家! 她慢慢地伸出手,当指尖接触到那只探出涟漪之外的手的时候,这才蓦然发现,原来自己的躯体竟然只是一种有形的虚无。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从手指开始正在慢慢转化成一缕烟,或者是一条线,而那只手上也好像忽然间打开了一些细小的通道、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吸力,自己竟然就这么从那只手的掌指之间钻了进去! 起初的惊恐之后,不一会方泊静便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因为她发现自己忽然出现在了另外一个异样的空间,变成了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她不认识此时的自己,但是脑海里却有无数驳杂的信息纷至沓来,纷乱繁复,如一团乱麻一般,一时间根本就难以理清。 如果这种情形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会一下子完全变得不知所措,但是方泊静自幼在方泊铺子长大,有跟着天游子和陈半夜经历了这么多波澜云谲之事,其思维方式已经是大异常人。所以此刻的方泊静虽然并没有醒来,但她的潜意识中却已经大致明白,自己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必定是幻境而不是现实。但这种幻境的厉害之处在于,它往往太过逼真,而且一旦你沉迷其中,那么虚幻也就变成了真实。这就跟一个人在睡梦中无意间闯入了鬼界一样,如果你能保持元神清明,找到回来的印记,那么你就只是在做梦,到了时候,你自然会醒来。但如果你陷进去了,那么不好意思,你也就是真的死了。 睡梦中的方泊静一旦意识到这一点,马上就已经生出了警惕之心,她打定了主意,不管在这里看到什么、遇到什么,都必须保持一个旁观者的立场和心态,相信这样一个幻境就算再怎么厉害,总也不会强过花姑所居住的刑天骨墟吧? 周围的景色很美,月色撩人,清香阵阵,此时的方泊静所处的,是一片疏落而广袤的桃林。她抬头远望,目力所及之处,两座造型圆润的山峰在月光下静静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方泊静看得微微有点脸红,一只手下意识地在自己的胸口拂过,心里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那两座山峰双峰夹峙,简直就跟一对圆润挺拔的女子乳房毫无二致!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如此奇异的景观? 就在此时,在她前方不远处忽然又出现了一点跃动的火红,她心中一动,自己自从进入这个幻境以来,一直是这种色彩在吸引着她,或者说是在指引着她。它到底是什么?要带领自己去什么地方?反正是既来之则安之,或许只有跟着这种指引继续前进,才能最终揭开谜底,也才能最终走出幻境回归现实。 那一点跃动的红色似乎在慢慢远去,方泊静不敢迟疑,立刻迈开脚步,一路追踪而去。桃林中地形复杂,可以说根本就难以辨别方向。而且这个地方显然是一处人迹罕至之地,方泊静跟着那点红色穿行了许久,眼看着前方似乎已经出现了一抹深紫,好像已经到达了桃林边缘的时候,她竟然没有发现一点人类在这里活动的迹象。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路! 好在那个红色的东西似乎就是专门为了来给方泊静引路的,她快,对方就快,她慢,对方就慢,总之他们之间总是保持着那种基本上固定的距离,从来没有离开过彼此的视线。 穿出桃林,眼前紧接着就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竹林。这片竹林品种奇特,在北方那是根本看不到的一个物种——通体深紫,植株修长而柔韧,夜风吹来,随风摇曳,发出一阵阵如泣如诉的飒飒声。 这种景观若是白天看了,那一定是赏心悦目,令人叹为观止的。然而此时方泊静孤身一人僻处荒野,周围又是一种极不正常的、没有一丝生命气息的静,所以在她眼中看来,这片世所罕见的美景之中,必定是隐藏着难以预知的危险! 就像是回应她的这种想法一样,刚才还一直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若即若离的那点红色,这时候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紫竹林中忽然升起了一股股白色的雾气,一种极度冰寒的气息从林间水一般流溢而出,缓缓地,却也是无可抵挡地向方泊静包围了过来。 方泊静心中一惊,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在这种本是虚幻的世界里,难道还真的会有实体化的危险存在?心念电转间,她下意识地蹲身弓步,气沉丹田,运起了儒家功,然后双拳微合,目视前方,却正是她自小跟爷爷方泊志学来的儒家秘传拳法。 她这里刚刚摆好了姿势,还没等探查一下周围的形势呢,就听竹林中传来一阵‘噼里啪啦’连珠炮般的脆响,一大片竹林向两边分开,一头身躯庞大的异兽蓦地冲了出来。 一见到这头怪兽,方泊静心里马上就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头怪兽不但身躯庞大,而且浑身火红,一身缎子般的皮毛在黯淡的月色下散发着幽幽的光泽。不用说,前边一直引诱着自己前来的,肯定就是它了。 更让方泊静头皮发麻的是,这只异兽的长相完全就是一只狐狸,但它不光身材大得离谱,而且屁股后边还生了足足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方泊静不傻,狐族修炼,每五百年增加一条尾巴,也就是说,只要一条狐狸化身九尾,那么它最起码就会有四千年到五千年的道行!方泊静脑子里纷乱如麻:这样一只九尾妖狐,自己绝对不是对手,现在她最关心的是,这只九尾狐为什么会把自己引来这里?究竟是好意还是敌意?还有,按照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来推算,这头九尾狐应该不外乎有两个身份:要么,她是花姑,要么,就一定是那位越女凤竹! 可奇怪的是,按理说不管是花姑还是凤竹,她们都不会对自己有什么恶意,可是为什么,眼前这头九尾狐的眼神中,竟然充满了强烈的威慑之意? 此时的方泊静完全可以说是孤军作战,强烈的危机感促使她只能一边努力运功,提升自己的气势,一边脚下移动,希望能找到一个尽快脱离眼前窘境的契机。 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却见那只九尾狐忽然直起身子,口吐人言:“小姑娘,你我同处一体,休戚相关,所以我也不会欺负你。你现在是人形弱质,我若是以真身攻击,那就太不公平了。” 说着话庞大的身躯急剧收缩,眨眼间竟然化成了一个一身大红纱衣的清丽女子。这女子也不多话,一抬腿旋身疾舞,身姿曼妙却又快捷无比,足足十几丈远的距离简直就是一蹴而至。 一只粉嫩光洁的小脚丫带着一股异样的幽香扑面而来,就在方泊静还没明白咋回事的时候,一场根本不知道动机的争斗已经开始。 第一百零一章 梦里阴阳2 再说方泊雅静。 从她吞下蟒妖内丹的那一刻起,就不知不觉地坠入了一个如真似幻的梦境。恍惚中,她似乎身处于一个幽暗狭小却又舒适温暖的包裹之中,在她的身边,有一个跟她一样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正在甜甜地酣睡,虽然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她却下意识地知道,眼前这个小女孩几乎就是她的翻版。她的意识一片混沌,却对这个小女孩充满了本能的怜惜和亲近感。 世界是混沌的,意识是混沌的,时光也是混沌的,方泊雅静时而陷入睡眠,时而无意识地去和身边的这个小女孩互相触摸对方滑腻的肌肤,因为无意识,所以也就无忧无虑。 然而,突然间有那么一天,方泊雅静所处的这个世界忽然莫名其妙地开始了一阵急剧的翻转,而且与此同时,一阵阵对她来说颇为巨大的收缩之力从四周传来,让她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恐慌。她本能地将身边的小女孩抱在怀里,是在保护她吗?她不知道,她只是本能地不愿意让那种挤压和混乱传递到小女孩的身上。 就在这时,周围的黑暗中似乎凭空出现了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人影,这些人影无一例外地浑身是血,甚至他们刚刚出现的时候,有绝大多数都是用手提着自己的头颅。方泊雅静不知道害怕,她只是觉得那些人的样子很奇怪,而且还有点恶心,然而奇怪的是,除了这些感觉之外,在她心里还有一种潜意识的亲近感。 不但如此,那些人影刚出现的时候一个个表情扭曲,张着嘴发出一阵阵无声的怒吼,显得痛苦而又狰狞,就仿佛要把这两个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一把撕碎吞下肚去一般。然而一旦离得近了,两个小人儿身上忽然发出了一抹柔和的白光,光线到处,那些人影如沐春风,刹那间浑身血污消融,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他们一个个忙不迭地将手里的头颅举起来放到脖颈上装好,用一种特别慈爱还掺杂着好奇的目光审视着她们,一个个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方泊雅静早已忘记了他们刚才那种狰狞可怖的样子,居然放开怀里的小女孩向那些人爬了过去。而她怀里的小女孩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 那些人见到她那天真无邪的样子,一个个显得开心无比却又有些手足无措,好像很想抱抱她,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不敢来抱她的样子,一个个畏畏缩缩你推我搡,显得异常滑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人的身后忽然冒出了一颗巨大的头颅,一张大嘴,一对相对而言小而圆的眼珠子,一条前端分叉又细又长的舌头伸伸缩缩,头顶上还戴着一顶奇怪的帽子。 方泊雅静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却能感觉得到那个东西在冲着她微笑——没错,那颗头颅的面部肌肉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方泊雅静却能够感觉得到它在笑,而且还是一种慈和的、让她非常安心的笑。 它要做什么?在方泊雅静茫然而纯净的眼神注视下,那颗头颅大嘴张开,拥挤在她周围的那些人顿时安静了下来。似乎那张张开的大嘴就是一种信号,或者说是一种命令一样,那些人虽然看起来并不太情愿,却又很顺从地一个紧接着一个地向那张大嘴里边走了进去。 大嘴后边仿佛有一个深邃无比的巨大空间,那么多的人依次鱼贯而入随即消失,竟像是永远填不满的样子。许久之后,刚才还拥挤热闹的世界重新又变得寂寞而又冷清,除了耳边不时传来的小女孩那沉稳悠长的呼吸声和偶尔的呓语之外,就只剩下了那张大嘴深处许多人窃窃自语和杂乱轻忽的脚步声。 那颗头颅一直张着嘴不动,脸上也一直保持着那种只存在于感觉中的笑容。那条开叉的舌头时不时在她脸上身上轻轻拂过,温润潮湿,有着一种让她难以抗拒的温柔的触感。 那张张开的嘴是一种邀请吗?或是一种无声的诱惑?总之方泊雅静下意识地离开了小女孩身边,慢慢地爬了过去。小女孩不需要她保护了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慢慢地往前爬,爬进了一条没有光的隧道,爬进了一个宿命的世界,一段从此不见天日的光阴。 等她回过头来的时候,身后的世界已经消失,那个陪伴了她很久的小女孩也不见了。她慢慢地睡了过去,然后,她就把以前的世界忘记了,或者是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一堵看不见的墙,悄无声息地阻断了她的以前和现在。 她不觉得闷,因为这里有许多脑袋可以随便拿下来再安上去的人总在陪伴着她,教她说话,陪她玩耍,牵着她的手教她走路,给她讲一些无声却总能马上印在脑海里的故事,饿了的时候,那些人就会随手从身上掏出一条蜿蜒扭动的虫子,一种同样长了一颗戴着帽子的小虫子给她塞在嘴里。 她就这么吃着这种小虫子一天天长大,而那些小虫子也慢慢地融入了她的躯体和血脉,以至于她渐渐分不清,自己到底应该是跟那些没有脑袋也能到处乱跑的人影是同类呢?还是自己就是一条带着帽子的大虫子?因为随着身体的逐渐长大,她几乎能够非常清晰地感觉得到,在自己这个与那些人影相似的躯体之中,其实生活着一条长大了的虫子——它和她一体共生,不分彼此,每天睡着了之后,她会在睡梦里缩进自己的身体,在那条大虫子轻柔的缠绕之下玩耍嬉戏,就像当初在另一个世界里时,她和那个消失了的小女孩一样相处。以至于后来她真的长大了,知道那是一条蛇的时候,也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害怕——那只是另外一个自己而已。 很多时候,方泊雅静会将那条蛇当成自己的小弟弟,一个需要她保护的小弟弟。因为她可以在醒来的时候面对外面的世界,而那条蛇却只能蜷缩在她意识深处的某个角落忍受孤独。那条蛇没有告诉她,但她却本能地知道它离不开自己的身体,因为它只是一团虚幻的影子。它在渴盼着长大,渴盼着拥有自己的身体。而这一点,除了方泊雅静之外,似乎没有谁能够帮助它实现。 这是她的使命,如果不能完成,她小小的身体将逐渐不能容纳逐渐长大的蛇弟弟,更不能满足它日渐变大的食量。她已经隐隐地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每次在睡梦里面对蛇弟弟那日趋庞大的身躯和大嘴的时候,她总会在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这个温驯的蛇弟弟会突然间因为饥不择食而吃掉自己,从而独占自己的身体?到那个时候,自己还是自己吗?不管怎样她都知道,自己已经渐渐地从一个守护者的角色变成了一个被守护者,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被自己的这个守护者所吞噬! 她要找到一种东西一次性填饱蛇弟弟那几乎是无底的肚子,或者是给它找到一个化出实体的契机或是躯壳。她在这个黑暗的、没有边际的世界里漫游,寻找,直到眼前出现了一点光亮,随即就有一条身躯庞大的紫花巨蟒被一只手从那点亮光里丢了进来。 没有任何一点惧怕和犹豫,她马上扑了过去。因为在她看来那并不是一条吃人的冷血怪兽,而是食物,是能量,更是她的蛇弟弟最适合居住的一座会移动的房子! 所有的无头怪人都蜂拥而来,兴奋得就像碰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盛大节日。那条气势汹汹的紫花大蟒在众人七手八脚的揉搓下眨眼间就变成了一根色彩斑斓又细又长的面条,她把它抓在手里,慢慢地、慢慢地吞了下去。 她吃得很饱,也很累,于是慢慢地睡了过去。她的蛇弟弟不再虚幻,而是披上了一层紫色的外衣,一身鳞甲宛然、扭动间铿然有声的铠甲! 仿佛有一只手在轻轻地抚摸着她,动作轻柔,却又充满着一种令她心醉的特殊气息,是她的蛇弟弟吗?她很累,只想就这么永远躺在这个人的怀里。 怀里?!方泊雅静猛地睁开双眼,面前是一座陌生的房子,有刺目的光从窗口中透入,一张微笑着的陌生面庞随即映入眼帘,而在她身边,还躺着另外一个仍在熟睡的女子! “你是谁?!”方泊雅静猛地坐起身来,却又被浑身的酸疼痛得一下子倒了下去。 无视她的惊恐和敌意,那个男子轻柔却又坚定地握住她的手,脸上的笑容宛若春风:“你醒了?别着急,一会你就能想起来了,我是张天居!” 方泊雅静还要挣扎,却听那男子背后忽然又传来另外一个似乎很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男声:“臭句号!你他妈做的好事!雅静妹妹都不认识你了!还有俺的小静哪!她......她待会醒了,会不会也把我给忘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这个粗野的声音,方泊雅静居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不再挣扎,任由面前的男子握着自己的手,有些迟疑地问道:“张天居?臭句号?我不记得啊!这里......这是哪儿?我......我怎么会来这里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梦里阴阳3 天游子耐心地微笑着,用手轻柔地为她梳理着略显凌乱的头发,语音轻柔,在方泊雅静听来柔如春风,宛若幻梦:“雅静,你累了,不要胡思乱想,先睡会,啊?!” 方泊雅静躁动的心神逐渐安定下来,她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相信眼前这个似熟悉又似乎陌生的青年男子,她的双眼逐渐沉重,螓首低垂,斜倚在天游子怀中,眼看着就要再次沉睡过去。 然而就在此时,突听身边的方泊静尖叫一声,一睁眼便从炕上站了起来。正在担心的陈半夜大喜,连忙奔上前去。就在他的一只脚已经踩上炕沿的时候,这才发现不对。原来此时的方泊静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眼睛虽然睁着,却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薄膜,竟然根本看不见眼珠!而且她沉腰坐马,双手上抬,居然对着他做出了一副防御反击的架势! 饶是陈半夜见多识广,胆大包天,但是方泊静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阴测测的浓重煞气还是把他给吓了一跳,而且,就算方泊静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女,但此时的她不但面部肌肉扭曲,表情狰狞得宛若一头正欲择人而噬的母兽,而且那一对只见眼白的大眼睛更是流露着一种极浓的鬼气。像这种情况,陈半夜心里也非常清楚:除了鬼上身,好像其他情况下还不会出现这种现象。 他顾不得上前去救方泊静,一回头,就想去找天游子算账——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他,而且他还是正宗的龙虎山道士,这种事不找他,难道还要他这个盗墓贼来处理?! 没想到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原来就在这短短的一刹那间,身边竟然已经空无一人,就连炕上的方泊雅静和太师椅上的周长功也全都一起不见了! 这一下事出突然,陈半夜也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可能遇到了实力强劲的对手,那三个人遇到危险了!然而下一刻,他接着就听到身后屋门‘吱呀’一声合了起来,天游子清朗的声音随即从外边传来:“臭狗屎,现在小静还在梦中,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关系着她是否能够压制住体内的妖丹之力,我现在要照顾雅静,帮不上你,这件事的结果好坏,那就只能看你怎么处理了!” 陈半夜一听,顿时急了:“臭句号!你他娘的不仗义!老子也不是道士,又不会驱鬼,这种事我怎么能处理得了?!......”话音未落,突听陈半夜‘啊’的一声大叫,紧接着房门向两下里猛地分开,陈半夜那硕大的身躯四脚腾空,仰面朝天地跌了出来。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来,一脸的惊慌失措,游目四顾间,却见天游子抱着沉睡的方泊雅静和周长功早已远远地走出了院子,隔着篱笆墙气定神闲地看着他,就好像这事跟他们毫无关系,是在看戏一样。 陈半夜一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嘴里一声嚎叫,就要冲过去跟天游子拼命,没想到他这里还没等有所行动呢,一条长长的被单卷成一根长绳,宛若一条长蛇般从堂屋门口电射而出,准确地缠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条绳子后边的力量大得惊人,以陈半夜的身手和力量竟然来不及躲闪,更难以抗拒。可怜的他连再骂一句的机会都没有,身体再次腾空而起,重新飞进了屋子里。 堂屋门‘砰’地一声闭合,紧接着就是一阵拳头巴掌脚丫子击打在*上的声音密如连珠地连续传来,中间还夹杂着陈半夜那几乎已经是非人的嚎叫声和求饶声:“啊!......啊!......小静!你醒醒!......醒醒!......我是你陈大哥啊!别打!......别打!......哎哟!......我说姑奶奶!你下手轻点!......轻点!......我说你别打脸啊!这以后陈爷可怎么见人啊!” 然而不管他怎么求饶,房间里的打斗声却是始终不停。虽然中间过程中也有两次房门被陈半夜打开,但是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他却根本没机会逃出来,一对熊猫眼只是在门口处一闪即逝,随即便会被一只手或是那条搓成了长绳的被单给缠住脖子拖回去。 这一场几乎不用看就知道是一边倒或者说是虐与被虐的战斗一直持续了大约十几分钟,房间里这才终于静了下来。在陈半夜有气无力的呻吟声中,突然传来了方泊静咬牙切齿的声音:“臭狐狸,看你再敢欺负我!怎么样?被姑奶奶打趴下了吧?!服了吧?老实了吧?!这下子以后该你听我的了吧?!” 天游子和周长功互相对视,彼此脸上都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释然:这件事,看来是在很顺利地朝着他们所期待的方向发展着。 天游子知道,这个时候,该是自己这个龙虎山道士出场的时候了。他此时不方便将怀里的方泊雅静放下,只好先把她抱到院子里,铺开自己的道袍将她放了上去,然后手持桃木剑,在身后周长功略带试探的目光中走上前去,慢慢地把屋门推开。 一条长蛇般的被单再次蜿蜒而出,像一条长棍一般击向天游子面门。天游子早有防范,他左手掌心攥了一张赤火符,闪电般一把将被单抓住。一缕火光在他手掌中‘砰’地燃起,那条被单瞬间化成了一道火线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沿着被单向里边烧了过去。 房间里的方泊静一声惊叫,紧接着一条白色的人影头前脚后,双掌齐出,从门口凌空蹿出,一掌横切天游子脖颈,另一掌则印向了他的胸口。 这是儒家功中的一式杀招,名唤‘静以修身’,名字取得虽然儒雅,但这样的修身方法却无疑是要命的。不过面对方泊静的攻击,天游子可不像陈半夜那样束手束脚。他大喝一声,一闪身让开正面,手中桃木剑横向一拍,柔韧的剑脊直接拍在了方泊静的手腕上。 方泊静此时身在半空,无处借力,被他这一拍整个将身体拍得凌空转了一圈,已经将背后空门全都卖给了他。 天游子毫不迟疑,一张口咬破中指指尖往方泊静背心处用力一点,方泊静的身体顿时僵住。紧接着他意随指走,一个凝神符一气呵成,直画得方泊静背上血迹淋漓。 方泊静嘴里嘤咛一声,似乎是豁然梦醒,僵立的身体也慢慢柔和起来。她缓缓地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天游子茫然地说道:“咦?张大哥?你......你这是干什么?还拿着桃木剑,降妖降到我头上来了?!” 天游子哑然失笑,他一边默念‘止血咒’止住指尖的鲜血,一边苦笑着说道:“呵呵,降妖?你别说,我还真是降妖来着。不过,我这里只是指头受了点伤,还是自己咬的,你陈大哥可就惨了,要不,你自己进屋去看看?” 方泊静大吃一惊,竟然没有发现院子里的道袍上还躺着自己的姐姐,一转身像风一样冲进堂屋,紧接着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臭流氓!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死啊!你要是死了,没人陪我吵架,那可把我闷死了!” 这种伤心的方式和理由,好像天底下也只有方泊静这一家,别无分号。天游子知道此时事情已经基本完全解决,于是跟周长功打声招呼,又将方泊雅静抱起走进了堂屋。 堂屋里此时可说是一片狼藉,不但屋子里的桌椅板凳早已没有一件完整,就连那盘大炕的炕面也已经完全塌陷,简直就像经历了一场地震一样。 那陈半夜下半截身子陷在炕面下,上半截身子趴在炕沿上,满身满脸全都是黑乎乎的草木灰,浑身衣衫褴褛,鼻青脸肿,那样子简直就像是一个只剩下一口气的乞丐。 此时的方泊静也不嫌他身上埋汰了,正在一边尖叫,一边奋力地从炕洞里往外拖他。不过说实话,此时的她也是浑身酸疼,几乎没有了一点力气。那陈半夜身材高大健硕,足足有一百七八十斤的一条大汉,方泊静虽然用足了力气,却始终难以将他从炕洞里拖出来。 就在天游子他们进屋的一瞬间,方泊静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拉着陈半夜往外一拉,就听‘轰隆’一声,那盘大炕硕果仅存的外围墙也轰然倒塌,完全变成了一地废墟。 方泊静也顾不得肮脏,一把将陈半夜的上半身抱在怀里,小脸煞白,竟然‘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张大哥,你快救救陈大哥啊!他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什么妖怪这么厉害,竟然把他给打成这么一副样子?张大哥你不是道士吗?怎么你也不帮着他啊?” 天游子正要回答,却听一旁的周长功突然间搭腔了:“唉!俺说小静姑娘啊!这事呢,俺可是从头看到尾,你陈大哥受伤,可是跟你张大哥没有一毛钱关系,跟什么妖怪也没有一毛钱关系。” 方泊静猛地回过头来,一对杏眼中杀气迸射:“是你?!” 周长功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不!不是我!是你!” 方泊静性子刚烈,这一下顿时怒火勃发,她下意识地将怀里的陈半夜往旁边地上一划拉,跳起身就要往上冲。 没想到这一下子摔得重了,一直闭目不语的陈半夜突然间睁开眼,‘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这一幕看得心中有数的天游子啼笑皆非,他止住方泊静沉声说了一句:“别闹了!咱们先办正事!” 对于天游子的话,方泊静倒是一直言听计从,加上眼看着陈半夜已经醒了过来,又在痛苦地呻吟着,看起来好像是马上就要去阎王爷那报到一样,不由得心疼,连忙一边上前去扶,一边嘀咕:“什么事啊?难道比陈大哥还重要?” 天游子看了周长功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周师傅,天已经到了中午了,隋德昌可还没来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灭门惨祸1 一语惊醒梦中人。 五个人一整夜忙于对付群鬼群妖,后来又专注于方泊姐妹之事,倒是把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隋德昌给忘记了。想想这件事确实有些不太正常,先不说礼节性的问题,就只是作为这件事的直接利害人来说,无论如何,这隋德昌也不该表现得这样沉稳,这跟他当初去请周长功时所表现出来的急切也完全对不上号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心里不由得都升起了一丝不祥的感觉:不是这小子出了什么事吧?有些时候,这世界上的事情就这么怪,你不想,啥事没有,你一想,哎,事情就真的来了,而且还必定是如期而至,生硬无比。 天游子话音刚落,就在众人心生不祥的一瞬间,房间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杂沓纷乱的脚步声,有人惊慌失措的叫喊着:“长功!长功!你是不是还在屋里?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啦!” 周长功一听到这个声音,脸色马上‘唰’地一下变得煞白,看来隋德昌这小子是真的出事了!这个声音对于周长功来说太熟悉了,不用见到人,只是听声音他就知道,这个咋咋呼呼的人名叫隋玉书,论起辈份来呢,应该是隋德昌的叔叔。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羊犄角村的现任村长,也就是批给隋德昌这块宅基地的那一位。 羊头村和羊犄角村比邻而居,可以说是鸡犬之声相闻,加上周长功干的本身就是走村串巷的上门生意,对于公羊镇大大小小十几个自然村里的老老少少十之*都十分熟悉,他这一行靠的就是一张嘴巴和人脉混日子,像这种各村的村干部、土皇帝,他又怎么可能不去格外关注?所以对于隋玉书此人的脾气性格,周长功还是十分了解的。 因为家庭环境的原因,隋玉书其实并没有读过几天书,但是这个人头脑精明,甚至称得上是一个足智多谋的人物,在三里五村非常有名,人送外号‘小诸葛’。不过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爱财、好色。只要是能赚到手的钱,他就一定会不遗余力不择手段地去赚;只要是能讨到便宜的女人,那么他也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收入囊中。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件事会让他着急,那就是钱和女人,除此之外,就算是他娘掉河里了,他也一定是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的。 所以不用说,能让这么一个人如此失态的那肯定是不同寻常的大事,能够让他想到周长功并且指引他到这里来寻找他的,那根本就不用多说,用脚丫子一想也能明白:除了隋德昌还能有谁?这种情况下,该出现的隋德昌没出现,倒是村长隋玉书到了,而且还来得这么突然这么狼狈,如果说不是隋德昌出了大事,好像也没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释了。 果然,脚步声到了门口毫不停留,三个农村汉子‘砰’地一声推开屋门就闯了进来。这三个人进得屋来,几乎没有正眼看过天游子他们,三个人六只眼睛顿时齐刷刷地盯在了周长功身上。 就见中间一个五十岁上下矮矮胖胖的男子一步窜上前去,一把拉住周长功的手,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长功啊!看来德昌那孩子没说瞎话啊!你果然在这啊!快走吧!德昌那孩子......哦,对了,还有他娘和他媳妇,都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去晚了,这一家人啊,可就全完了!“ 他们这边一闹,那边陈半夜可就不好意思再躺着了,他呲牙咧嘴地坐起身来,在方泊静的搀扶下终于勉强站了起来,只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仍然非常虚弱非常需要别人的照顾,他像是浑身没了骨头一样软软地伏在方泊静的肩头,嘴里还时不时发出一声似乎是极度压抑的呻吟。 此时的方泊静虽然仍旧对陈半夜之所以受伤一头雾水,对方才周长功的话也有些半信半疑,但是她此时一来心疼,二来也隐隐觉得周长功的话好像也未必完全不可信,所以心里未免愧疚。以她的性格自然不会有什么开口道歉之说,但她却破天荒地没有推开陈半夜,更没有再一巴掌扇过去。陈半夜享受着这难得一见的温存,身上虽然无处不疼,但心里却好像是乐开了花。 只是尽管这边这么闹腾,天游子怀里的方泊雅静却依然沉睡如故。天游子也不着急,也不掺和这边的事情,只管一边抱着方泊雅静的身体,一边用手心劳宫穴紧贴着她的后心轻轻揉搓,将一缕缕纯净无比的道家纯阳之力缓缓注入。这些纯阳道力通过奇经八脉散往四肢百骸,一边修复着那些破损的经脉、滋润着她的元神,一边还要向她体内的另外一个客人——已经能够化虚为实、独立存在的蛇巫灵蛊传递一种信息:你们虽是一体同生,却是人妖有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你已经能够独立存在了,那就不要再觊觎这个原本就不属于你的躯壳。否则,这些目前用来疗伤的内家真力,就随时有可能转化成要命的追命符! 他们这边各怀心事,各行其是,那三个人好像也根本没把他们这几个年轻男女放在眼里。隋玉书看起来是真的急了,他上前拉了一把,身材健硕的周长功没拉动,倒是把他自己给拽了个趔趄。 情急之下,隋玉书一挥手间,房门外边又窜进来了两个愣头愣脑的精壮小伙,不由分说,四个人抬起周长功往外就跑。看来这位隋玉书村长也并不是外行,他一回身划拉起周长功的百宝囊,只是匆匆地扫视了屋子里的其他四个人一眼,转身跟着就跑。 周长功那气急败坏的叫喊声迅速远去,天游子跟陈半夜对视一眼,都是一样的想法:跟着!这时候陈半夜可不能再继续在方泊静香肩上赖着了,他有点不情愿地站直了身子,拉着方泊静的手,又将天游子的背囊提在手里,一瘸一拐地跟着跑了出去。 这时候,整个羊犄角村已经完全炸了营,村里的街道上就像是变魔术一样出现了这里一堆那里一伙的人群。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面色惊恐,有些瑟缩又有些好奇地望着村子中心地带的一座宅院窃窃私语,对于天游子他们这一队奇形怪状的外来人居然是视而未见。 远远地,那座宅院门前三三两两的人群中传来了周长功愤怒的叫喊声:“你们这是干啥!干啥!快把俺放下!他娘的,有你们这么请先生的?!快放下俺!” 然后就是隋玉书的大嗓门在叫:“对对对!快把你们长功叔放下!一点礼道也没有!长功啊!你快给看看,这到底是咋回事啊?德昌这一家人,到底是咋地了?”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随即就是一阵似人非人极为低沉却又的大门里边传来。天游子他们心里一惊:这声音虽然怪异,但是却并不难分辨——这是隋德昌在怒吼,而且,这咆哮声里还夹杂着另外两个女性的声音!虽然还没有真正见到隋德昌,但是天游子却已经基本上做出了一个判断:此时的隋德昌肯定已经不是真正的隋德昌,他肯定是已经被某种意识形态的东西控制了。 作为龙虎门传人,这可不是袖手旁观的时候,然而此时方泊雅静依旧沉睡不醒,似乎周围的嘈杂对她根本没有一点影响。方泊静看出了天游子的为难,她先把陈半夜扶到一处墙角坐下,然后又从天游子背包中取出一块毯子铺在地上,示意天游子将姐姐放下,自己则坐在一边守护着这一对伤兵。 天游子腾出手来,不再迟疑,马上分开人群走上前去,站在周长功身边低声问道:“周师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隋玉书似乎对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这么硬挤进来有些不满,但看他跟周长功好像很熟,却又不太好意思发火,只能话中带刺地说了一句:“小伙子,你是长功家的亲戚吧?这里不是你玩的地方,长功啊!你是不是先让这小伙子回家?咱这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呢!人命关天的事,就别耽误时间了!” 周长功这时对于天游子的本事已经是心知肚明,但他这样的江湖老手却绝对不会在众人面前自贬身价。只见他先偷偷向天游子挤挤眼睛,然后昂起头来斜着眼睛看着隋玉书来了一句:“你说啥?!你知道这小伙子是谁?他是俺的一位远房表侄,正宗的道家弟子!你这有啥事也别瞒着掖着,赶紧实话实说!” 他这一句话顿时将隋玉书说得缩起了脖子,在这片荒原上,真正的道家弟子那简直比大熊猫还要稀有。不过他随即又面露喜色:正所谓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以大多数人的心理来说,像这种有点背景或是名气的外地人,他们之所以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在一个地方站住脚,那就肯定是有真本事的。 他不再迟疑,一句话将天游子等人真的吓了一跳:“实话告诉你们吧!这座宅子是隋德昌一个本家的。前几天的时候吧,也不知道这孩子哪根筋长错了,他突然放着自己好好的新房子不住,却带着他娘和他老婆跑到这里,非得说是要在这里借宿几天。没想到昨天夜里吧,出事了。” 周长功很不耐烦:“都这时候了,你就别拿出开会那一套来啰嗦了!捞干的说!” 隋玉书忽然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脸色发白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说道:“唉!你不知道,今天早上有人来串门,发现大门关着,敲门敲不开,又听到里边好像有什么野兽在叫。于是来,就爬上墙头去看。这一看不打紧,差点把那家伙给吓死。德昌那孩子一家三口浑身是血,就像狗一样正趴在地上撕吧着吃人呢!满院子都是胳膊、腿、还有肠子、心、肝、肺啥的,一看到院墙上有人,德昌那小子还抱着个东西扔了出来。喏,你看!”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两个人浑身一阵发冷,肚子里也是一阵恶心——院门一边的墙根里,竟然放着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 灭门惨祸2 那颗人头上的血迹已经有些发黑,显然是已经死去很久了。而且上边的肌肤已经被撕咬得七零八落,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而尤为让人觉得恶心的是,人头眼窝处已经没有了眼皮的遮盖,一对大得离谱的眼珠子一颗已经干瘪,另一颗则被一根筋吊在鼻梁左侧,微风过处,这颗眼珠微微转动,似乎还在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如果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单从这颗人头上来看的话,想来一百个人里边一定会有九十九个会坚定地认为这颗人头的主人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凶残的野兽,但是现在隋玉书等人言之凿凿,而且天游子也已经听到了院子里边传来的那种非人的怒吼声,他当然不会怀疑隋玉书等人的话——此时的隋德昌一家,若不是被厉鬼冲身,那就一定是被妖仙附体了。 而且,这里边妖仙附体的可能性要大得多:若是一般的鬼冲身,因为阴阳相冲的原因,天亮时它一般都会自动离去,就算是厉鬼,它也会选择暂时隐身,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还闹腾得这么欢。 而不管是妖仙还是厉鬼,这样明目张胆地附体杀人都是极不明智的一种做法。且先不管这么做日后必然会来的业报,就只是这种做法必然会招致的人界道家高手,那也不是这种妖仙厉鬼所能够抵挡的了的。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会让人不惜甘冒天谴,两败俱伤?难道这隋德昌一家除了以阳宅养五鬼断仙路之外,还做过其他不为人知的伤天害理之事? 现在附身在隋德昌一家身上的灵体,其凶煞之气已经完全超出了天游子和周长功的认知,这么猛的灵体,在这一老一少或长或短的降妖生涯中,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贸然出手是不行的,看这几个灵体的劲头,那完全就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拼命姿态,再加上它们所附的肉体并不是自己的,甚至有可能还是仇人的,它们当然不会有所爱惜,甚至还会寻机破坏。 周长功和天游子一老一少相互对视,随即就把目光一起转到了隋玉书身上——这个羊犄角村的土皇帝,他在这个人口尚不过千的小乡村里做一把手已经二十多年,说他清楚村里每户人家家里有几双筷子几只碗也毫不过份,对于村里的父老乡亲们之间存在的恩恩怨怨,自然更是应该一清二楚。 见这俩人看着自己不动,隋玉书在莫名其妙之余更是有些愤怒和恐慌掺杂的情绪,他故意大着嗓门借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高声嚷嚷:“我说周长功,你这是啥意思?!不管咋说咱也是邻庄聚团的乡里乡亲,往上数八辈,可能都是一家人呢!现在呢,德林(就是隋德昌寄宿的这家主人,也姓隋)肯定是没救了,那颗脑袋就是他的。但是他家可还有其他人呢?你就好意思干看着不伸把手?!再者说了,就算德昌那小子咬死了人,不过咱一看就都知道这小子是疯了,疯子杀人是不会被判刑的对不对?但是要是就这么可着他们疯下去,那这个院子里肯定留不下一个活物!你们俩咋就不动心哪?!咋就不动手哪?!快点麻溜地不行哪?!” 天游子知道自己对这位村长不够了解,所以并不言语,只管站在一边看着周长功对付他:“我说隋大村长,你这扣大帽子的毛病在俺这不好使,就别乱扔了,浪费。俺们不是不想救人,但是至于这怎么救人,啥时候救,能不能救,那就得看你了。你说老实话,咱这事就解决得快点,你藏着掖着,那不好意思,俺俩只能回头就走——救人呢,是好事,但是要是为了救人把自己搭进去了,那就不能算好事了。你说对不对?” 隋玉书一听,顿时额头青筋暴起,满脸涨红地拍着大腿叫起撞天屈来:“天地良心啊!咱们说话可都得从本心眼里说啊!这里边真的没俺啥事啊!” 说着突然间眼珠一转,脸皮一翻,冲着周长功撸胳膊挽袖子地咆哮起来:“周长功!老话说得好,饭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乱说!你说这话是啥意思?是不是看自己本事不到家,救不了人,就来这瞎咧咧找台阶哪?!他娘的,老子大小也是个村干部,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你不救,滚蛋!老子另外请人去!” 周长功并不生气,仰天打个‘哈哈’,然后回头冲天游子挤挤眼,嘴里叫道:“俺说表侄啊!你看既然人家不用咱,还准备另请高人,那咱还在这戳着干啥?!走吧!” 天游子何等精明?他早就看透了眼前的情势。那隋玉书虚张声势,为的不过是转移视线而已。要是这附近还有其他有能力的阴阳师,那他根本就不会这么气急败坏——找另外的人来解决了这件事,那么周长功对自己含沙射影的人身攻击就会不攻自破。眼下他没有这么做,那就其实是在以攻为守——这人身上,肯定藏着某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其实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是时至今日,又有哪位村长身上没藏着这种秘密呢?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果然,见周长功等人真的要走,隋玉书也不由得慌了手脚。他一边大声嚷嚷着:“别拦着他们!让他们走!离了他们这两棵葱,天上还不下雨了咋地?!”一边在后边对身边的几个亲信挤眉弄眼,摆手示意。 那几个人跟随隋玉书多年,自然是心领神会,一个个挤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拉住他俩,说好说歹,总之是不让他们走——他们心里其实也害怕,一旦着了魔的隋德昌一家跑出来,那不就是三头杀不得碰不起的老虎?谁碰着谁倒霉! 见周长功他们走得坚决,隋玉书自己也终于绷不住了。他走上前对着周长功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长功,你也别怪哥哥生气,主要是你说的话太难听了!好像这事是俺捣鼓的似的!不管咋说,看在庄里乡亲的份上,这事啊,你还真就不能撒手不管。” 周长功本来就没想走,他也知道天游子绝对不会走,所以就坡下驴,也缓和下来:“玉书哥,你也是个急脾气,你知道俺想问你啥啊?你就在那火急火燎地嚷嚷?!其实俺就是想知道知道,这隋德昌一家子还有隋德林最近是不是做过啥不该做的事?冲撞了啥不该冲撞的东西?看这意思,这里边的东西是要对这两家人赶尽杀绝啊!要是这里边的原因搞不清楚,怨气难消,就算咱们暂时赶走了它们,也解决不了实质性的问题。今天它们走了,明天还会再来,俺总不能一直守在这吧?你玉书老哥行得正,走得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心惊啥啊!” 看起来周长功对这位隋玉书村长的意见还是挺深的,就算到了这种时候,也忘不了夹枪带棒地损他一句。 隋玉书听了他的话,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对于他最后那句话就选择了没听见。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迟迟疑疑地说道:“好像也没啥啊!要说这俩小子最近有啥大动作,那就是德昌建新房,而这新房呢,就是德林领人帮他建起来的。至于其他的嘛,这俩小子平时对老人还算孝敬,也没做过啥坑蒙拐骗的事,说伤天害理嘛,那就更不着边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虽然隋玉书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但周长功和天游子却是十分清楚:不用说,作为这整个事件中的始作俑者和具体实施者,隋德昌和隋德林两个人无疑已经成为了众妖仙的报复对象,只不过是因为隋德昌就住在新宅子里,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先招致了妖仙的报复,隋德林无形中成为了它们报复的下一个目标而已。 昨晚的一场混战中,妖仙首领常太奶被杀,那些妖仙知道不是对手,于是避重就轻,转而瞄上了正好聚在一起的隋德昌和隋德林两家人。而那时候的天游子等人又自顾不暇,这才最终酿成了这种惨祸。 现在事情的起因已经基本明朗,下一步解决问题的事情也就变得清晰起来。有隋老太爷那只百年老鬼坐镇,就算隋家祖坟里有那么一些个别的鬼魂想要对后人不利,恐怕也很难做到。加上这种剥皮吃肉的生猛做派,那肯定就是一些本性残冷的妖仙所为。 其实说起来,对付妖仙上身,从表面来看要比对付厉鬼冲身要简单得多。因为清风鬼仙无形无迹,有实却是无形,行为举止更加难以捉摸。而这种妖仙却不同,它们都有自己的实体肉身。一般来讲,妖仙附体为害,大多是将自己的灵体分化出一大部分进行附体,操控被害人的身体和意识,而这时候它的本体肉身必定不会离现场太远。 从昨夜的那场混战来看,那些妖仙中应该是以常太奶法力最高,其他的那些妖仙好像还没有远距离附体操控他人的本事,所以说,这几个为害的妖仙应该就在附近,甚至最有可能的是:它们就隐藏在隋德林家的院子里! 第一百零五章 灭门惨祸3 找到了妖仙为祸的原因,那么下一步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对付这种附体的妖仙,最简单也是最粗暴的办法莫过于找到它的真身,直接用物理方式来对付它,胁迫它离开或是干脆将它的真身毁灭。 不过这种办法虽然简单有效,却也有两个不好的地方。一是这种有了道行的妖仙,其智慧已经远非一般的人类可比,它们也知道自己的弱点,更懂得趋吉避凶,所以一般情况下,它会将自己的真身隐藏在一个绝对隐秘绝对安全的地方。要不然,在它的大部分神识已经离体的情况下,就算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或是一只猫、一条狗,都有可能对它造成致命的伤害。它们会这么傻吗?当然不会。 第二一点呢,就是这种直接毁坏真身的方法过于粗暴残忍,其实这些妖仙附身人体,往往都有自己的诉求,或是像现在这种情况,是人们先侵犯了它,所以它才会出手报复。本来这种事大多数都是可以通过协商来解决的,但若是轻易伤害了它的真身,那就成了一个死结:动物妖仙的报复心最重并且极为执着,不但它本体的鬼灵会从此跟你纠缠不清,而且它的子子孙孙都会无休止地延续这种仇恨,这一点是相当可怕的——最现实的例子:当年方泊志的祖先占取蛇王宝穴,杀掉蛇王子孙近千口,不但遭到了当年业报,甚至数百年之后的今天,方氏家族也依然深受其苦,始终难以摆脱。 说到这里呢,我倒是想起了一个发生在我童年时代的真实故事,在这里给大家讲一讲,希望不要嫌我啰嗦啊! 在我们老家,有这么几种动物老人们是不让碰的,一是黄鼠狼,也就是黄大仙,二是白毛黑嘴的刺猬,还有一种就是家蛇。 按照老辈人的说法,每每一座宅院建成,随着人气的逐渐累积,宅院里就会慢慢地出现家神守护。那么既然是神仙,当然就会千变万化,不可能真的面对面跟家主人共同起居坐卧,同进同出的。这些家神寄居在宅院里,当然就会保护这座宅院里的人,甚至还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为家主人引进财源,辟邪挡灾。可有一样,它向着你,当然你也得尊重它,要不然它们也是会翻脸的。 大约是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吧,有一年夏季的一天,突然下起了一场暴雨。那时候的农村大多还是土坯房,村里的规划也不是那么完整科学,现在所说的所谓排水系统根本就是没这概念的。最多也就是各家各户院子里的水流到胡同里,然后再顺着胡同流到大路两边的排水沟里。 那时候,大多数胡同里的地面都是高洼不平的,容易积水,这对于那些土坯房来说可是极为不利的。于是一场大雨过后,大家伙不约而同,都扛着铁锹挽着裤腿走出家门,在房前房后疏通排水。 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贪玩,跟着家里的大人跑到胡同里之后,就开始趟着水来回疯跑。就在这时候,突然间有一声小孩子惊恐的尖叫声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声。胡同里的人们循声望去,就看见我的一位小爷爷(其实是一个小屁孩,还光着屁股到处跑呢,只不过俗话说‘萝卜不大但是在那个坑里’,他的辈分比我爹还大一辈,所以也只能喊他一声‘爷爷’了),正站在泥水里,用手指着他们家房屋后墙上一团色彩斑斓的东西哭叫。 一家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都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路跑了过去。这一看,大家都放下了心。其实我这位小爷爷根本没遇到啥危险,只是被一条从他们家后墙里边钻出来的大花子蛇给惊着了。 这种花子蛇属于无毒蛇,虽然长得挺大,但是性情相对温驯,一般不会攻击人类。而且像这种跟人一起生活的红色花子蛇,在我们老家被称为‘家财神’,是聚财的,所以更不会有人去伤害它们。 说来也怪,那条花子蛇见到这么多人围观,竟然也不害怕,依然盘踞在墙上慢腾腾地来回探视,好像在寻找什么一样。也可能是我这位小爷爷被吓得狠了,又任性,虽然众人极力安抚,他却一直在那嚎啕大哭,看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伤害似的。 过了不大一会,小爷爷的爹,也就是我的老爷爷风风火火地扛着铁锹赶来了。我这位老爷爷那时候也就三十多岁,身材虽然不高,却是短小精悍,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一眼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指着墙上的一条蛇嚎啕大哭,顿时就不干了。还没等周围的人们说话呢,他一把将那条花子蛇从墙上拽下来扔在泥水里,顺手一铁锹,就将它砍成了两截。 周围的人们一声惊呼,全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那位老爷爷也不理他们,拉起自己的儿子就回了家。那条花子蛇的两段身体在泥水里蜿蜒挣扎了好长时间这才终于没了动静,还是我们胡同口的一位大嫂子小心翼翼地将它的尸体弄到河边上,挖个坑给埋了。 本来这件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从那天晚上开始,我这位小爷爷就开始折腾。每天一到夜里子时左右,他必定准时开始发烧说胡话,而且还总是嚷嚷着自己的腰断了,疼得要命,活不成了云云。 刚开始呢,他爹也没太在意,只是认为他可能是被雨水激着了,有点着凉,于是就去村里的卫生所拿了点药给他吃。没想到,他这病是时好时坏而且非常有规律:白天没事,就只是昏睡,一到晚上就开始发烧折腾,嘴里来来回回也总是那么几句话。就这么几天的功夫下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就被折腾得小脸蜡黄,瘦了整整一圈,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这件事一经传开,村里的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坐不住了。这根本就不是啥头疼脑热的病啊!很明显孩子是招了啥不干净的东西了。一些老头老太不请自来,上门告诉老爷爷:“别再去卫生所费事了!这病卫生所治不了!还是赶紧去村南头请端然家的(我们村的一位神婆)来看看吧!” 老爷爷刚开始不以为然,后来架不住大家都这么说,加上心疼儿子,也算是病急乱投医吧,就带了点东西去了。 那老太太好像早就知道老爷爷要来,见他提着东西进来,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他叔,你今天来呢,俺也不撵你,不过待会走的时候把东西带走,你这礼俺不收。为啥呢?孩子的病俺没办法治。” 老爷爷一听就急了:“哎我说嫂子,你看你咋说话呢?!俺这一进门,腚还没挨着椅子呢,你连问也不问,就说不给治病。咋的?俺哪里得罪你了不成?!” 老太太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憎恶:“他叔,你没得罪俺,你是得罪了仙家了。你本事太大,连家财神都敢杀,现在是人家来索命来了,而且还是得到了那边的允许,合情合法,俺能有啥办法?!不光这样,虽然你来找俺,肚子里却还是满满的不服气、不相信,所以啊,这事俺不能管,也管不了!” 老爷爷一听吓了一跳,他也不敢坐了,就这么提着手里的东西,像个小学生一样规规矩矩地站在老太太面前,有些惶恐地问:“嫂子,这事......这事真有这么邪乎?你说的家财神,不是真的就是我拿铁锹砍死的那根长虫吧?!” 这话一说,老太太顿时气得脸色煞白,她指着老爷爷抖抖索索地说道:“你快闭上你那张乌鸦嘴!这都啥时候了?还满嘴喷粪!什么邪乎?!什么长虫?!那是你们家的财仙老爷!你再这么胡说八道,不但孩子救不了,就连你后边也会倒大霉!走吧走吧!别在俺眼么前戳着,俺看见你就心烦!” 老爷爷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想想躺在炕上的儿子,他也顾不得自己啥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噗通’一声就给老太太跪了下来:“嫂子,是俺错了!俺以前就当这些事都是瞎说的,根本不相信,所以才会这么干的。不过现在事已经出了,咱总得想办法补救啊!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折腾死吧?” 老太太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叹口气说道:“唉!不是俺说你,这世上任何一种活物都有灵性,都是一条命,就算不是你家家神,你就能随随便便下死手了?!杀生就是造业!以后啊,你这脾气可真得改改了!” 老爷爷这时候已经完全没了脾气,跪在地上点头如捣蒜:“改改改!俺一定改!” 老太太摆手让他起来,然后告诉他:“他叔啊!亏得你们家这位家财神脾气好,没马上下死手把孩子带走。这件事呢,总算还有挽回的余地。这样吧,你也别怕花钱,回去准备五头三牲,香火元宝纸钱,还要找人做一件红花的蟒袍。再去给你们后胡同的刘才家的送点礼品,请她一起过去给你求求情,这事估计能过去。记住,管住你自己那张破嘴,别胡说八道!” 到了这时候,老爷爷还能说啥?只能是唯唯诺诺,千肯万肯地答应着去了。 后来这件事处理得算是非常圆满,在老太太和那位埋葬蛇尸的刘才嫂子的说合下,老爷爷也花费了一笔不小的钱财,小爷爷的病总算好了。 而且在老太太的主持下,老爷爷在家里给那条蛇供上了一个长生牌位,一年四季香火不断,倒使它成为了自家的一位真正的‘护家仙’,据说还颇为灵验,后来还曾经救过老爷爷的命。 所以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句话并不是只适用于人类世界,我们跟周围的其他任何生灵之间也是如此,千万不要自恃万物灵长而恣意妄为,因为在这个世界里,还有很多东西是我们所不了解,也是不可抗拒的! 第一百零六章 收妖1 咱们言归正传。 天游子他们既然已经基本确定了这场祸事的肇事者,那么下一步的行动就是要找到根源,对其进行降服或是驱逐了。对于这种事,陈半夜一般帮不上什么忙,而且他和方泊姐妹俩还都很虚弱,也不适合参与进来。 天游子和周长功粗略地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行动,从两方面同时入手:由天游子先进入宅院制住隋德昌一家人,最起码是要先牵制住他们。周长功呢,则负责去寻找妖仙的真身。 这种事拖延越久,对事主和周围的人来说就越危险,说干就干,此时天游子也顾不得周围人们惊诧的目光了,他稍微后退几步,然后‘唰唰唰’一阵助跑,脚尖在院墙上连点两点,身体如一只大鸟一般腾身而起,直接就落入了院子里边。 后边周长功取出罗盘,按照指针的指引沿着院墙慢慢走去,希望能尽快找到妖仙的藏身之地。没想到他围着周围的几家农户绕了好几圈,却发现罗盘所指,竟然全都在院子里边,而且指针波动强烈,很显然藏在院子里的妖仙真身并不只是一个。 这一来事情就有些麻烦了。先不说周长功并没有像天游子那样受过正统的道术传授,院子里又情况不明,谁也不知道被妖仙附体的到底有几个(除了已经明确隋德林已经死亡之外,里边还有隋德昌一家和隋德林的老娘、老婆和一个孩子呢!),如果这些人都还活着,并且也已经被妖仙控制,贸然进去的话,面对数量如此众多且失去了自主意识的杀人狂魔,他能不能自保都成问题,岂不是反而会给天游子拖后腿? 看到周长功在那里犹豫着来回转圈,后边的陈半夜可就有点沉不住气了。他虽然看起来遍体鳞伤的样子,但说实话只是皮外伤,他之所以故作虚弱,一个是想在这其乱如麻的局面间隙中稍微喘一口气,二一个也是害怕方泊静再次莫名其妙地发狂——他没有天游子那种高妙的道家手段,又不能像对待敌人一样面对面硬撼对手,方泊静也是自幼习武之人,那对粉拳香足抡起来也是力道十足,他可实在是不想再遭一次二茬罪了。 然而看到院墙外那个惨不忍睹的人头之后,他心里已经知道院子里隐藏的巨大危险。他和天游子自小一起长大,风雨同路、同生共死了这么多年,彼此间已经成为了对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种时候,他又岂能袖手旁观? 他低声示意方泊静小心照顾姐姐,然后强忍着满身的疼痛,呲牙咧嘴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看着仍旧在那转圈的周长功说道:“我说周大叔啊!你这是在这转悠什么?!好像那些害人的东西在里边吧?臭句号已经进去了,你这总呆在外边算怎么回事?捡现成便宜啊?!” 陈半夜好歹也算得上是半个内行,或许周长功能忽悠得了旁人,对陈半夜却是毫无办法。他老脸一红,有点尴尬地看了看守在一旁的隋玉书等人,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这个......刚才俺表侄进去之前,说是让俺负责寻找妖仙真身,俺这不正在这找着呢么!你别急,别急!” 陈半夜冷冷地看着他:“哦?那我看你好像也在这转悠了不少时间了,找到了吗?你老人家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不是一般人物啊!不应该怕这些杂七杂八的牛鬼蛇神吧?!”说话间一对青肿的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罗盘,视线在罗盘和院墙之间来回巡视。那意思显然是在告诉他:别他妈蒙我,哥们懂!再不老实,小心老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了你的老底! 周长功更加尴尬,面对脾气火爆的陈半夜他可不敢瞎忽悠,一旦这小子恼羞成怒将他现在‘活死人’的身份给揭出来,那他以后也就别在这地界混了。 他挺挺胸脯,尽量做出一副坦然的样子说道:“找到了,找到了,这些东西应该都藏在德林家的院子里,不过具体的方位还得再找。你看俺这不正着急嘛!你说俺一个农村老头,也没有表侄那么好的功夫,这么高的院墙,俺也进不去啊!” 见到他这一副看似淳厚实则狡诈的嘴脸,陈半夜一时间怒火不打一处来。他怒极反笑,一伸手抓住周长功的衣领,另一只手在他腰间一搭,大喝一声:“好!既然你也着急,那陈爷就陪你进去!” 说完双手一抬,竟然将周长功一个一百七八十斤的身体从近两米半高的院墙上给扔了进去! 他这一手一露,周围的隋玉书等村民登时哗然。这个一身是伤狼狈不堪的年轻人都有如此力气,那么刚才那位行动间迅若飞鸟先行进入院子的年轻人又该如何了得?!什么是功夫?这才是功夫!什么是高人?这才是高人!相形之下,他们以前一直依为靠山、甚至是奉若神明的周长功可就弱爆了! 院子里传来一声沉重的身体落地声,紧接着就是周长功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哎哟!摔死俺了!” 陈半夜冷冷一笑,也不后退,只管用手轻轻一搭院墙墙头,身子一偏,已经轻轻巧巧地跳了进去。这倒不是说他的功夫要比天游子高明,而是因为他的身高要比天游子高了不少,能够伸手借力,加上他们来的时候,大部分装备都背在天游子身上,行动不便,这才有如此之大的差别。 这一下本来是陈半夜情急之下无意中显露身手,却一下子将周围看热闹的村民给镇住了。本来还有那么几个村里的二流子一直在垂涎于方泊静姐妹俩的美色,正偷偷摸摸地想趁乱靠上去揩点油呢。陈半夜这一手功夫一显,这些人顿时面面相觑,一个个咬指咋舌,又悄悄地退了开去。不一会,姐妹两人身边已经空出了一大块空地。 方泊静此时一门心思都在姐姐身上,又牵挂着陈半夜和天游子的安危,加上说实话她也根本没把这些农家汉子放在眼里,所以对于周围的变化根本就没有注意。 再说陈半夜。他跳进院墙之后,发现周长功正呲牙咧嘴地爬起身来,看到他跟着进来,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敢埋怨,连忙从地上捡起罗盘,开始鼓捣着寻找目标。 他这里后知后觉,但陈半夜一进来却发现有些不对:按理说,这院子里有隋德昌那几个被附体的凶神在,天游子一旦进来,一场争斗必定再说难免。可是奇怪的是,现在整个院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配上那满地的断肢残体、血污狼藉,简直就像是一座死寂的人间地狱。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去理周长功了,一个人甩开他,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那些残缺的肢体向正面的堂屋走去——透过半掩的房门,他隐约能看到几个人影正在晃动。 周围情况不明,他一边走一边将摸金手甲和天官印取出戴好,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一边慢慢向前走。 隋德林的家跟大多数北方农家院差不多,东西两座偏房,正北面则是五间正房。就在陈半夜从东偏房的门口经过的一刹那,突听身侧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一股刺鼻的腥臭味道夹杂在一阵恶风中疾扑而来。 陈半夜早有防备,一翻身,摸金手甲和天官印齐出,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扑过来的人影躲过了他左手的手甲,却没躲过右手的天官印。一股散发着焦糊味道的青烟在那个人影胸口冒起,接着四脚腾空,张牙舞爪地向后跌了出去。为什么说是四脚腾空呢?因为这个人影行动间四肢着地,其身形动作完全就是一头野兽的模样。 陈半夜虽然一击得手,却是心中一凉:既然这院子里边还有行动自由的被附体者存在,周围又如此寂静,那很可能就是天游子遇到了危险! 他一边附身作势,防备着对方下一次的攻击,一边大喊一声:“臭句号!你他妈在哪猫着呢?还活着没有?”他虽然语气轻松,但心里却在打鼓:臭句号啊!你小子可别有事啊!老子还没跟你玩够呢! 好在下一刻他就放下心来,天游子清朗的声音随即从堂屋里边传来:“臭狗屎你来了?放心!道爷我死不了!快!把剩下那两具行尸给我逼过来!” 行尸?!陈半夜心里一凉,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听天游子话里的意思,现在这院子里的活人好像不多了。他刚才在院子里已经看见了两个人头,加上天游子所说的两具行尸,这么算起来,隋德昌隋德林两家加起来一共七口人,剩下唯一可能还活着的,也就只剩下了两个。就算他们能够制止事态的发展,这一次的行动可以够失败的! 不过眼前可不是他惋惜的时候,因为他面前的东偏房里的那头行尸虽然还没有开始反击,但他身后却又有了动静。以他多年盗墓的手段和天官印以及摸金手甲之威,杀一两具行尸应该不成问题,但是既然天游子让他把它们逼过去,那自然就是有他的道理在。所以他转身后退,让开正面,随即便看到有两具行尸一左一右分别从东西偏房俯身爬出,呲着牙慢慢向他逼了过来。 第一百零七章 收妖2 这两具行尸一老一少,身上的衣衫已经破碎不堪,露出里边伤痕累累的肌肤,其中那位老太太肚腹破裂,已经露出了一大截肠子,而另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的脖颈已经被撕裂了一半,喉管处血肉模糊,不停地往外冒着黑红色的血沫子。 陈半夜一边暗中戒备,一边暗自猜想,那个小男孩不用说一定是隋德林的儿子,而那位老妇人则极有可能便是小男孩的奶奶,隋德林的老娘了。那么剩下的那两个可能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了隋德昌和他的老婆翠花。 这时候堂屋中忽然又传来一阵桌椅倾倒破裂的响声,天游子的声音也跟着又一次传来:“臭狗屎!你还在那等什么,快点把它们赶进来!” 陈半夜一愣,随即发起怒来:“你个臭句号说得轻巧!你以为这是两只小鸡啊?!我想赶进去就赶进去?!那么听话啊?消停点等着!” 他不知道天游子为什么一直藏在屋里不出来,却也明白他现在必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做,于是强忍着恶心不退反进,慢慢向那两具行尸逼了过去。 他两只手上都戴着摸金手甲,还抓着那枚发丘天官印,这两样东西都是先天性克制尸妖之物,有着一种强大的破煞之气。其中那具老妇人行尸刚才已经领教过厉害,现在感受到他慢慢逼近,那种恶煞之气顿时为之一敛,低声咆哮着缓缓往后退去。 但是那个小男孩却似乎被这种莫名的威胁激发了凶性,它后腿一弓,上身下伏,嘴里竟然发出了一声类似于猫叫的‘喵呜’声,紧接着它后腿一弹,整个身子闪电般向前扑来。它双手十指微曲状似虎爪,原本并不太大的一张嘴一咧,竟然直接撕裂了两腮,一张嘴直接张成了九十度,连两边白森森的后槽牙和颧骨都露了出来。看那样子,要是被他这一口给咬上的话,陈半夜身上至少也得损失半斤肉的样子。 与此同时,那老妇人好像也懂得分进合击的道理,也或者是两人虽然已经没有了生命意识,但骨子里的那种血脉亲情的本能还在。那小男孩一动,那老妇人也紧跟着往地上一伏,闪电般蹿到了陈半夜侧面,以同样的姿态和速度向他夹击过来。 陈半夜吓了一跳,他怪叫一声:“乖乖!两只猫啊!把老子当老鼠玩了是吧?!” 嘴里戏谑,手上动作可是丝毫不敢怠慢。他倚仗着手中法器对于这类尸妖的先天克制之力,竟然不躲不闪,大喝一声,左手摸金手甲张开拍向小男孩面门,右手天官印则直向老妇人的顶门砸了过去。 没想到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发现正面小男孩那充满了死气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了一丝狡黠,随即就见它一条腿在身后一屈一伸,整个身体居然在半空中凌空转向,一下子变得头前脚后,陈半夜猝不及防,被它一只臭烘烘黏糊糊的小脚丫子一下子从摸金手甲下边钻过,结结实实地踢在了面门上。 这一老一小两具行尸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那老太太也是同样的动作,一只犹自缠着裹脚布却没有了鞋子的畸形小脚像锤子一样砸在了他的腰眼处。两具行尸的动作迅疾而又灵活,乍看起来完全就是两只大号的野猫,其动作之快完全出乎陈半夜意料之外。 行尸的力量之大,那可是跟普通人完全不是一个等量级。陈半夜只觉得脸上跟腰上如遭重锤,当真是痛入骨髓,差点一下子就闭过气去。他硕大的身体被这来自两方面的力量撞击得腾空而起,像一个大陀螺一样旋转着往斜刺里飞了出去。 混乱中,陈半夜眼角余光看到那两具行尸脚尖稍一点地,随即又向他凌空扑来。他一刹那间就明白了天游子刚才一个人进入这座院落之后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就只是这两具已经没有了生命意识的残破行尸、老弱病残就已经如此棘手,更何况是那两个身强力壮正当盛年的家伙?! 可以说此时的他处境已是极度危险,虽然有摸金手甲和天官印护身,但这两具行尸的动作也太灵活太快了,一旦它们有了防备,自己的护身利器根本就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啊! 要么说这陈半夜也真称得上是天下一等一的狠人,身受重创之下,他不但没有在心里生出一丝惧怕之意,反而一下子激发出了他多年盗墓生涯中淬炼出来的那种随时随地准备与敌偕亡的凶性。 他强忍着身上脸上那种撕裂般火辣辣的疼痛,一个驴打滚避开老太太,然后顺势起身,张开双手将那个小男孩从后边一把抱住,一回头就往堂屋门口跑去。 小男孩咆哮一声,断了一半的脖颈‘咯吱’一声响,竟然直接拧了个180度,那张令人恶心胆寒的大嘴直接就向他鼻血直流的脸上咬了过来。 这时候陈半夜可真是发了狠了,出于本能,他不管不顾地腾出一只手往小男孩那张大嘴上一按,就听一声凄惨的厉吼,小男孩脸上冒起一阵青烟,小小的身体一阵急速的扭动,随即身体一软,伏在陈半夜身上不动了。 后边的老妇人似乎还对小男孩有着本能的关心,她双眼中蓦地射出两道慑人的绿色荧光,又向着陈半夜凌空扑了过来。陈半夜也不知道怀里的小行尸现在到底是死是活,不敢撒手,一边狼狈地躲避着老行尸的追击撕咬,一边绕着圈地向堂屋门口跑去。 眼看着门口就在眼前,陈半夜心里刚刚有点放松的时候,突听身后似乎是从地底下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惨叫,听声音是周长功的:“哎哟!他娘的,挠死俺了!” 此时的陈半夜正是心慌意乱的时候,这院子里又是遍布残肢断体,阴风惨惨宛若人间地狱,这一声突如其来,其方位又来得古怪,沉闷深幽,简直就像是从阴间传来的一样,陈半夜虽然胆大,却也不由得吓得一愣。他动作稍缓,一个没留神,后边老太太的两只爪子已经向他屁股蛋子上捞了过来。他百忙中一个大扭身,屁股是躲过去了,脚下却绊在了门槛上。 这下子乐子大了,这位向来自负武功高强风度出群的陈半夜,竟然抱着一具臭烘烘血淋淋的行尸像个滚地葫芦一般直接滚了进去。耳边传来天游子的一声叱喝声,怀中一轻,眼前一亮,那具少年行尸已经离开了他的怀抱。 他一骨碌爬起身来,双手交错护住身体,这才发现天游子正用一条穿满了五帝钱的朱砂红线将那具少年行尸缠住,而且在他嘴里还叼着一根同样的线头,早已经变得面色狰狞宛如厉鬼的隋德昌还有另一个同样面孔扭曲的农家少妇也被捆在了一张断了一条腿的八仙桌上,正冲着他发出威慑的怒吼。 少年行尸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任由天游子将它缠住却并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陈半夜隐约觉得有可能是自己刚才慌乱中用摸金手甲按住了它的面门,从而把它体内的凶灵逼走了的缘故。 然而少年行尸被擒,那老太太行尸却似乎完全疯狂了起来。从陈半夜刚才跳进院子时所见到的情形来看,这一老一少两具行尸显然是因为忌惮天游子,所以才分别躲藏在东西两座偏房里的。而天游子虽然暂时制住了隋德昌和他的婆娘,却又苦于腾不出手来作法,更无法再去分身制服那两具行尸,所以见到陈半夜他们进来之后,才会让他设法将它们给逼进来。这也是设个圈套让它们钻的意思。 不过这时候那具老年行尸竟似乎对天游子失去了畏惧之意,它慢慢地推开那扇犹自半掩的房门,不但完全将自己暴露在了天游子面前,而且还毫不犹豫地向房间里爬了进来。 看着它望向小行尸的眼神里那种若隐若现的关切之意,虽然明知道这只是一具没有了生命的行尸,但天游子和刚刚还差点死在它们手里的陈半夜还是不由得心下恻然,血脉亲情,究竟该有何等之重! 眼看这具老年行尸已是跃跃欲试地准备攻击,天游子此时却又腾不出手来,只好抬腿踢了犹自发愣的陈半夜一脚,示意他从背囊中取出朱砂线来制住对方。 也是陈半夜倒霉,如梦初醒的他,手刚刚探入天游子背囊,还没等摸到红线呢,那老年行尸却根本不给他这机会,身体一伏,后退一弹,就像跟他有仇似的,绕过天游子直接就向他扑了过去。 陈半夜知道厉害,来不及再取红线,急忙侧身躲过,就在堂屋中这狭小的空间里跟对方翻翻滚滚地缠斗在一起,一边打一边还破口大骂:“奶奶滴你这死老婆子,你孙子在那边呢!有本事找臭句号去,他娘的总缠着老子干嘛?老子虽然帅,但是不好你这一口!” 说实话,陈半夜虽说身强体健武功不错又有法器在手,但是经不住多日来奔波劳顿、连番恶斗又有伤在身,虽说强自支撑,却也早已是强弩之末,不大一会动作就已经慢了下来。 而与他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行尸这种东西本就不知疲倦为何物,那简直就是一台几乎不需要能量的永动机。陈半夜这里体能下降,它那里却是越打越精神。眼看着陈半夜就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突然发现老年行尸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紧接着它身体一软,竟然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陈半夜气喘吁吁却又得意洋洋:“奶奶的,你也有累的时候啊!跟陈爷斗?耗不死你!” 话音未落,屁股上却又挨了天游子一脚:“别在那臭美了!快把它捆起来!你以为这是你厉害啊?应该是周师傅得手了!” 第一百零八章 收妖3 陈半夜如梦初醒,连忙跑上前取出朱砂红绳穿好五帝钱,他也是真的被折腾得够呛,恶狠狠结实实地将老年行尸几乎捆成了个粽子,看得天游子在一边直心疼:“哎哎哎!我说臭狗屎,你倒是节省点用啊!以为那些东西都不花钱是吧?!” 陈半夜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丝毫不加理会,仍旧是一边缠一边嘟囔:“奶奶的,让你再他妈厉害!让你再折腾!让你再跳!让你再打!” 五帝钱和朱砂红绳对于邪煞之流是有着极大的杀伤力的,包括隋德昌两口子在内,在红绳和五帝钱的作用下全都是身上青烟袅袅,一个个精神愈发委顿起来。体内的邪煞不断地被吸收消耗,却又像是坠入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火网一样,根本无法脱身逃出,此时它们所处的这具肉体已经不再是它们仗以行凶的工具,而是变成了一座牢笼、一副无可逃脱的枷锁。 天游子这时候终于得以腾出手来将手里的几个线头系住,然后又协助陈半夜将老年行尸和少年行尸搬放在一起。一老一少两具行尸虽然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但它们相对而卧,冒着淡淡黑气的嘴里不停地轻声嘶吼,竟似乎是在交流着什么。 这一切刚刚做完,外边周长功已经洋洋得意地走了进来。只见他浑身泥水,全身的衣服都在‘滴滴哒哒’地往下滴水。虽然一张黑脸上挂着抑制不住得意的笑容,但两颊和脖颈上却有数道血肉模糊的伤痕,不用说肯定是受伤了。 一见到他,陈半夜马上气不打一处来:“姓周的,你他妈刚才跑哪去了?老子一个人打两具行尸你没看见啊?!缩头乌龟!要不是陈爷我大发神威一举将行尸制服,说不定这时候已经去阎王爷那报道了!你他娘的还在那笑!笑!” 他言辞无礼,周长功看起来倒是并没在意,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甚至连笑纹都没看出来有一点变化,但是一边的天游子可有点听不下去了,他眉头一皱,不高兴地说道:“夜哥!你也够了!不管咋说周师傅都是长辈,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周师傅没帮忙?刚才那只老年行尸是怎么被你制住的,你不知道啊?” 陈半夜这才一下子想起来刚才的事,不过他这人向来是死不认错的脾气,尤其是对于外人更是如此。不过他也不好意思再说,抻抻脖子咽了口唾沫,摸着脑袋不做声了。 周长功也不以为意,笑呵呵地看着天游子说道:“嘿嘿嘿!还是小道长眼力好,一眼就看出来刚才俺没闲着了!说实话,虽说刚才陈兄弟一直埋怨俺,其实俺刚才也是差点回不来呢!” 天游子看着他脸上和脖子上的累累伤痕,点点头道:“嗯!这几只畜生确实有些道行,周师傅现在的体质异于常人,它们居然也能给你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看起来我是直到现在都低估了它们的实力!” 周长功的脸色变了变,摇摇头说:“唉!小道长你何止是低估啊!是低估得狠了!实话跟你们说吧,这伤俺的仙家其实只有一个,其他那俩到现在还没什么攻击能力呢!” 这一来天游子的脸色也变了,要知道现在的周长功可不再是以前那个普通的民间阴阳师,他已经拥有了‘活死人’之体,其身体灵活性和强韧程度虽然还远远达不到刀枪不入的地步,但是一般的小型野兽也是很难伤得到他的。然而现在只是一只能够行动的妖仙本体就能将他伤到这个地步,其实力之强可见一斑。 似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周长功有点不好意思地瞥瞥一旁犹在愤愤然的陈半夜,斯斯艾艾地说:“小道长你也别慌,其实刚才吧,是那只妖仙出窍的元神灵体突然间回去了,正巧赶上俺在收拾它的真身,也是俺一时大意,所以才会被它给伤着了,没事!没事!” 天游子微微一怔,随即心下恍然:他刚才也看到了陈半夜情急之中将手上的摸金手甲按在了怀中小行尸的面门上,那小行尸随即失去了反抗之力,原来是附在他体内的妖仙灵体受不住摸金手甲的破煞之力离体逃逸,回到了它的真身之中,巧之又巧地撞上了周长功。这样一只形神兼备的妖仙当然跟一般的兽类不可同日而语,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像周长功这种新晋‘活死人’被其所伤倒也在情理之中。 此时房间里这几个邪物虽然已经被制,但却并未驯服,天游子不敢离开,只好嘱咐陈半夜跟着周长功前去取回那几个妖仙真身。 陈半夜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也知道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只好强打精神,跟在周长功身后走了出去。 在院子的东北角临近院门口的地方,有一口水井,看起来应该是许久没用的样子了,井台上的辘轳落满了灰尘,不过上边缠着的绳索有一小段是湿的。井口半盖着,一块薄薄的青石板被掀开放在一边。井边的地上有一滩水,还有几个大脚印,陈半夜一看便知,这肯定是刚才周长功鼓捣的——难不成,那几只妖仙竟然藏在井里?难怪一直找不到呢! 见陈半夜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周长功也不敢倚老卖老让他下去,只好摇摇头,嘱咐他随时准备接应,然后将辘轳上的绳子完全放开,也不敢劳驾陈半夜放他下去,自己拉着绳索溜进了井里。 陈半夜虽然不想搭理周长功,但对于那几个妖仙到底藏在井中的什么地方还是克制不住地好奇。他探过头去,看着周长功的身体迅速下坠,就在即将接触到下方那一汪浅浅的水洼时,就看见他用脚在井壁上蹬了一蹬,随即一猫腰消失了。陈半夜这才明白,原来这井中另有乾坤,居然还有一个横向的大洞!他见识过皮子山那座庞大繁复的地下迷宫,对于这种现象自然是一看就懂——不用说,那些妖仙肯定是早就未雨绸缪,将自己的洞穴直接打进了仇人的家里。 不大一会,垂下的绳索抖了几下,陈半夜不敢怠慢,连忙伸手抓起辘轳的摇把,西里呼噜地摇了起来。下边的东西份量不轻,黑乎乎的,只看见有两对绿意盈盈的眼睛正在恶狠狠地自下而上瞪着他。不知道为什么,陈半夜的眼神跟这两对眼睛一对,居然产生了一种颇为熟悉的感觉。他心里有些发毛,连忙避开眼睛,随即心里一亮:对啊!这种眼神,不正是那一老一小两只行尸的嘛! 随着下边的东西距离井口越来越近,陈半夜逐渐看清了它们的身份:那居然是两只像狗一般大小的虎纹夜狸猫!陈半夜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心说难怪那两只行尸行动间迅捷如风,灵活得让人匪夷所思,夜狸猫这种动物,其灵活性、攀爬能力与家猫相比毫不逊色,其身量和力量之大,却又比家猫高了不知道几个等量级,在山东地界的荒原中,这几乎是一种没有天敌的自由神,就连貔子和狐族对它们也几乎是毫无办法。更有甚者,一些成年的夜狸猫甚至会猎食那些还没有道行的狐族为食。 顾不得研究这两只已经被周长功用法绳捆住的夜狸猫,陈半夜解开绳索放下去,不一会又吊上来一只浑身红毛像小猪一般大小的老鼠。这可真是天下奇闻,人都说蛇鼠一窝,陈半夜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猫鼠一窝却能和平共处的。 等到周长功气喘吁吁地顺着绳索爬上来,两个人费力地将这三只妖仙弄进堂屋的时候,天游子看着它们发了一会愣,忽然说了一声:“不好!” 周长功和陈半夜忙活了半天刚要喘口气,天游子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却又让他们浑身一个激灵,不约而同地问道:“怎么了?” 天游子面色阴沉,目光在地上的三个妖仙真身和隋德昌两口子以及大小两具行尸身上来回巡视:“三个孽畜,四个人被附体,这里边还少了一个!” 此言一出,三个人都是吃了一惊,就连天游子自己也被自己的这句话给吓了一大跳:自从进入这座院子开始,他就已经固定了一种思路,这里边的人肯定都是被妖仙所附体无疑。而因为他孤身一人要对付两个被附体者和两具行尸,匆忙之下只是按照收服妖仙灵体的法门来做事并且马到成功,所以也就更加坚信了自己开始的判断。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却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感觉:或许,自己刚开始的判断并非绝对正确,他很可能低估了这里边所隐藏的灵体的狡诈!也就是说,在这四个人身上,应该还会有另外一种并不具备实体真身的灵体存在,也就是鬼魂!因为以周长功的本事和他手里那个一望而知必是古物的罗经来说,只要有妖仙藏在这里,必定难以逃脱他的搜寻。 仿佛是在验证,也像是刻意隐瞒之后恶意的嘲弄,刚刚还和丈夫被捆在一起,看起来早已经被五帝钱和朱砂法绳给折磨得无精打采的翠玲,突然间睁开一双已经看不见黑眼珠的怪眼,一张嘴发出一声完全是一位壮年男子的狞笑,还不等天游子他们有所反应,已经一口咬住了丈夫隋德昌的咽喉。 第一百零九章 厉鬼表哥 一声轻微的脆响过后,紧接着就是牙齿切入肌肉的那种钝钝的声音。隋德昌两口子一个咬人一个被咬,脸上却同样都是一种复仇成功之后的得意,一种成功戏弄强大对手之后压抑不住的嘲讽。 翠玲趴在丈夫脖子上大口大口地吸食着鲜血,就在天游子刚要有所动作的一刹那,她厉吼一声,一抬头用力一扯,竟然直接将隋德昌脖子上连皮带肉外带着一根尺余长的喉管给扯了下来! 直到此时,深悔自己过于大意的天游子这才以剑指点额,打开天眼看时,却见翠玲身上哪里是什么妖仙附体?分明就是一个耷拉着舌头眼珠突出的吊死鬼,一个彻头彻尾当地打扮的年轻农村汉子! 自天游子天眼中看来,此时翠玲的本体元神早已经被这只厉鬼完全制服,化作了一个只有几寸长的小人儿,满面惊恐,眼神里还带着一股不甘和悲愤,委委屈屈地蹲伏在这只吊死鬼的胸口处,而这只吊死鬼虽然凶残无比,但是显然对翠玲却别有一番爱护和怜惜——像这样一只厉鬼进入人体之后,就算是直接将本体元神给吞噬消融也并非难事,但是这只吊死鬼却只是将她收进了自己的体内,不但没有伤害她,而且显然还完整地保留了她的神识,这显然是一个异数。 反观咽喉被撕裂的隋德昌则不然,他的本命元神此时早已经成为了一个淡的几乎透明的虚影,就在天游子天眼打开的那一瞬间,这个虚影已经在一阵几不可闻的细微惨叫声中,化作一缕青烟,被一头蹲伏在他识海中的大老鼠‘滋溜’一口吸下肚去。 饶是天游子道行高深,涵养功夫极好,这一次也不由得怒从心起。身为龙虎山门人,却被一只厉鬼和几只妖仙耍弄于股掌之上,在他眼前将两个大活人一个弄了个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一个魂体分离,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而且,这一切还是在他自以为已经掌控了大局的情况之下发生的! 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再也不肯留手,扬手一张引魂符打出将厉鬼从翠玲体内引出。厉鬼凶性难驯,面对一身道气的天游子竟然也是毫不屈服,居然一下子挣开引魂符符气的封锁,张牙舞爪地迎面向他扑了过来,看他那样子,显然是企图冲身! 天游子怒极反笑,以他的道行,不要说是一只普通的厉鬼,就算是阴界鬼使见了他,也只有规规矩矩的份,丝毫不敢越礼。他道力充盈,元神凝聚,自有一层天罡正气护体。就算是他毫不反抗地任由厉鬼冲身,恐怕它也是难有尺寸之功,更何况他还有一身的道法、用之不尽的法器、符箓?! 此时他打定了主意要直接剿灭这只凶顽的厉鬼,所以并没有立刻出手,而是蓄势待发,准备给对方一个雷霆一击。没想到就在这时,身后的周长功却突然出手了。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搬来了一只鱼筌,斜刺里出手,向着那只吊死鬼当头罩了下去。吊死鬼一门心思都在对面的天游子身上,而且显然它也很清楚敌方实力最强的是哪个,所以根本没想到半路里会杀出个程咬金。 它猝不及防,被那只鱼筌给一下子套了个结实,竟然再也挣脱不出!天游子和陈半夜急忙仔细看时,这才发现这只鱼筌着实特别,竟然是用垂柳枝和细桃枝编制而成。 俗话说‘柳枝打鬼,越打越小’,桃木更不用说,乃是辟邪之圣物。按理说,一般的鱼筌应该是用竹篾编制,一来容易成型,二来不像柳枝和桃枝那样味道浓郁,更容易诱捕水中的游鱼,所以这样的一只鱼筌存在本身就透着不合理。而且这只鱼筌很小,只有一尺多长,倒像是个小孩子的玩具一样,这样的鱼筌能用来捕鱼吗?这话说出来恐怕鬼都不信! 周长功手脚麻利,用一块画满了镇鬼符的红布将筌口封住,然后自动解释起来:“两位别笑话俺啊!这件小玩意是俺自己捣鼓的一件法器,专门用来收鬼的。嘿嘿!嘿嘿!小道长别生气,俺看你刚才的意思,应该是想把这家伙给打散。所以俺才来了这么一手。” 反正天游子此时已经完全有了防备,也不怕这只吊死鬼跑到天上去,所以也不着急,怀着一点悄然升起的戒心问道:“周师傅,这只吊死鬼怙恶不悛,根本不可能再将其渡化,如果不将其打杀,恐怕日后还会为恶。难道说周师傅还有更好的办法?愿闻其详!” 陈半夜此时也凑了过来,站在天游子身边,瞪着一对大眼珠子把手攥得‘嘎巴嘎巴’直响,那显然是一种无形的警告:“老小子!你可别刺毛!要是不老实,我就先让你尝尝老子的拳头!” 其实现在的周长功倒是真不怕他的拳头,只不过对他的摸金手甲和发丘天官印却有着本能的畏惧,加上有天游子这么一个道家高手在,虽然他现在是‘活死人’,但是眼前这俩人却都有着消灭他的能力和手段,他是个聪明人,当然不会也没有必要跟他们冲突。 他捧着那只没有一点动静的鱼筌,陪着笑脸解释:“这个这个,你们别着急,听俺说啊!俺是个阴阳先生,当然也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也就是说啊,刚才小道长把这只吊死鬼逼出来的时候吧,俺认出来了,这只吊死鬼不是别人,就是隋德昌那小子的表哥——刘二牛。” “刘二牛?!”听到这话,天游子和陈半夜不由得一起瞪大了眼睛。按照之前周长功的说法,这刘二牛的死,应该是隋德昌的太爷隋老太爷那只老鬼干的。以隋老太爷的手段和心机,他既然敢这么做,那就必然有足够的能力和把握制服刘二牛的鬼魂,而且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一个几百年的老鬼,想要收了一只新鬼还不是手到擒来?就算是直接吞了它也是轻而易举的啊!为什么事到临头,不但这刘二牛的鬼魂依然能自由自在地到处跑,而且好像还跟这些当地的妖仙混在了一起并且还混得相当不错的样子? 不过,疑惑归疑惑,他们现在却也明白了一件事:隋德昌之所以难逃一死,其实并不只是因为他得罪了羊犄角村祖坟里的妖仙家族,更是因为他还面对着一个更为强大难缠的对手:情敌刘二牛。 想想这件事也不难理解,本来刘二牛是打好了如意算盘想害死隋德昌的,没想到隋老太爷那只老鬼一出手,还没等隋德昌怎么着呢,他自己先翘辫子了,这事换了谁,恐怕也很难淡定得了,只要还有可能,他不跑来要隋德昌的命才怪呢! 天游子眯起双眼,颇有意味地看着周长功说道:“那以周师傅的意思,你把它给抓起来,到底是想怎么做?” 周长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其实也没啥,俺就是想知道知道,当初到底是谁教给他那个办法害隋德昌的,还有,他到底是怎么从隋老太爷手里逃出来的。” 其实这时候的天游子已经从那只过于平静的鱼筌上看出了一点问题,但他并不说破,只是点点头淡淡地说道:“那好!这几只孽畜在贫道手里,谅他们也跑不掉,周师傅尽管慢慢问就是!” 周长功也不客气,顺手将鱼筌往地上一放,‘唰‘地一声抽出一支打鬼鞭(也是用桃枝和柳条编织而成,在朱砂狗血中浸泡七七四十九天而成),也不说话,先在鱼筌上狠狠地抽了两鞭,这才开口问道:“说吧!你小子嘴里的那位高人是谁?!” 话音刚落,就听‘砰’地一声响,鱼筌前的地面上先是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手印,紧接着就是弯弯曲曲的一行字。所谓人有人言,鬼有鬼语,鬼界也是有它们自己的文字的。刘二牛生前读书不多,却也粗通文理,死了之后自然也知道怎么跟活人交流。 像这类鬼语,一般来说只有天游子他们这种有着正宗道统的人物才能够有机会了解,没想到周长功却显然也认识,这一点就连天游子也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只听周长功低声念叨:“这个人俺管不着?!还是跟俺一伙的?!放屁!放屁!俺就跟俺老婆是一伙的!难不成是俺老婆让你这么做的?!” 说着话抬手又是两鞭子。 鱼筌仍旧是平静如初,只是地面上的字开始多了起来。周长功跟着念:“这个人姓张,临祈县张家庄人,排行老五。他跟俺说过,他教俺的办法一定好使,而且,你不用怕什么公羊镇的那些狗屁神汉神婆阴阳先生啥的,就算是这里边最厉害的周长功跟他的婆娘也不敢管,他们跟俺是一伙的,要是严格说起来,这俩人还得听俺的呢!” 起初周长功还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但是他念着念着,声音却逐渐低了下来,神色间也好像有了一点恐慌。 听到‘张家庄’、‘张五爷’这几个称呼,天游子和陈半夜四目对视,心里已经在暗暗吃惊:难道说,他们绕了一圈,竟然一直没从张家庄那个无形的圈子中绕出来?这个张五爷又是谁?他和那个神秘的中年男子张连义又是什么关系?和越女凤竹的鬼灵以及这个他们越陷越深的千年命局之间,到底又有什么扯不断的联系?难道说,这里一夜之间死了这么多人,摆下这么大的阵仗,竟然也是冲着他们来的?总而言之,现在事情绕了一大圈,所有的矛盾焦点竟然又全都绕了回去。 周长功不再说话,但地上的字迹却还在继续:“怎么?不问了?害怕了?怕了就赶紧放老子出去!” 第一百一十章 女子 天游子和陈半夜看着地上的字迹若有所思,但周长功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这公羊镇甚至是整个泊寿县境内数一数二的阴阳先生,岂能让一只吊死鬼这么轻易地挑战自己的威严?哪怕这是一只厉鬼,一只或许是有冤屈甚至是有后台的厉鬼也不行! 他突然间将打鬼鞭往腰上一缠,一反手抽出自己背上的那支桃木剑,伸手就要将鱼筌上的封口红布揭开,看他的样子根本不用猜,肯定是动了杀心。 天游子在一边看着,当然也明白他的心思,却是并不制止,只是将几张镇魂符扣在手里,又从包裹里取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小牛皮袋,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周长功,一言不发,若有所待。 就在周长功的手即将触摸到鱼筌的时候,突见那只鱼筌忽然一阵剧烈的抖动,竟然发出了一种刺耳的尖啸。周长功脸色大变,竟然顾不得作出其他动作,脚尖一用力,一下子往后倒退了三四步!这是邪呲,只有真正的猛鬼才能发出这种声音。而周长功也非常清楚,这种能够发出邪呲的猛鬼,根本就不是他那只小打小闹的鱼筌所能够控制得了的!难道,这刘二牛刚才呆在鱼筌里一动不动,竟然是装的? 像是在回答他的疑问,一股淡淡的黑气从鱼筌的缝隙中急速地冒出,眨眼间就已经又恢复成了刘二牛的样子。不过,这时候的刘二牛已经不是像刚开始的时候那么淡淡的,虚无缥缈的样子,就连旁边的陈半夜也大致看清楚了它的面貌。 他并没有害怕,倒是有点好奇:“我的乖乖!这只鬼长得可真够他娘的吓人的啊!可他娘的吓死我了!”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用手在胸口拍了两下。不过看他两眼放光的表情,可没看出来他会吓死的样子。 这一来周长功更加尴尬,虽然他明知道有天游子在旁,刘二牛就算再厉害,想来也逃不出他们两人联手。只不过刚才他还一直在那吹嘘自己的自治法器——鱼筌呢,按他刚才的神态表情,好像这只鱼筌完全就是李天王的玲珑宝塔,是属于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那种。没想到只是过了这么一会,自己的牛皮就被刘二牛给无情地戳穿了。 眼看着刘二牛的鬼魂眼珠乱转,似乎想要寻机逃脱,要知道现在虽然已经是白天,一般的鬼魂是绝对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的。但是刘二牛死去的时间虽然短,但是现在连周长功的鱼筌都困不住他,可以想见他现在的力量之强。只要它不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之下,那么外边的阳光对它就很难构成真正的威胁。 天游子丝毫不敢怠慢,忽然用手使劲一捏手里的牛皮袋子,一道青灰色的细线‘唰’地从袋子上的一个小孔中喷出。天游子身形如电边喷便走,刹那间已经绕着刘二牛转了一圈。 那道细线喷到地上形成了一个直径大约两米的圆圈,陈半夜跟天游子配合默契,不用他说,已经在同一时间里跑过去将房门关了起来。房间里有一股浓重的檀香味弥漫而起,周长功突然眼神一变,嘴里叫了一声:“三清香灰!你果然是正宗的龙虎山门人!” 原来,道门中流传着一种锁鬼的圣物,那就是在一些道教名山大观中供奉三清圣位积攒的香灰。这些香灰中不但保存了大量善男信女的念力,而且还浸润了三清祖师的神力,普通的阴魂不要说正面接触,只要碰到这种香味就会被其炼化,破除其执念之后堕入轮回,用这种东西来困住刘二牛这样的猛鬼自然也不在话下。 果然,随着这些香灰落地,刘二牛的影像迅速缩小淡化,眨眼间又变成了一个淡淡的影子,就连那条维系着他一身鬼力的长舌也缩短了一半!这时候的刘二牛再也没有了刚才那种嚣张的样子,他一双鬼火烁烁的眼睛仇视地紧盯着天游子,虽然浑身发抖,却依然还是一副狰狞凶残的样子。 天游子恨他狡诈凶残,也不想再跟他废话,扬手将镇魂符‘啪啪啪’在他前后左右的圈子里边一贴,刘二牛顿时像被一座山给压住了一样,一下子变成了薄薄的一层,像一个半透明的纸人一样躺在了地上。 天游子咬破舌尖,将一口舌尖血喷在手中的七星桃木剑上,踏前一步,剑尖往下斜指刘二牛眉心,冷冷地问道:“刘二牛,贫道只问你一遍:你说的张五爷到底是谁?他教你陷害隋德昌,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刘二牛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之力,天游子手中的七星桃木剑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强大的纯阳破煞之气已经完全打消了他的斗志。他目光闪烁,显然还是不肯屈服,却又似乎并不在意出卖那位张五爷的后果:“这个张五爷是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现任祖神墓的守护者,也就是隋老太爷那老鬼还有周长功他们的同伙!至于他要俺陷害隋德昌是为了啥,俺不清楚。再说俺为啥一定要清楚?只要能让隋德昌那王八蛋死,只要能夺回俺的翠玲,俺才懒得管他到底是为啥!” 天游子眉目带煞,又冷冷地问道:“那好!那贫道再来问你,要是我现在放了你,再给你一个进入轮回的机会,你会不会放了翠玲?” 刘二牛恶狠狠地笑了起来:“放了她?你他娘的做梦吧?!现在翠玲就是俺,俺就是翠玲,俺好不容易得到她,为什么要再把她放出去?不可能!俺现在已经死过一次,本身就是鬼了,有本事,你再杀俺一次啊!杀了俺,就等于杀了翠玲,你动手啊!” 天游子冷冷一笑,轻声念诵了一声道号:“无量天尊!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怙恶不悛,那也就别怪贫道手下无情了!” 说话间将手中的七星桃木剑往刘二牛眉心一插,沿着中线往下轻轻划去。只见刘二牛的身影就像一张纸一样整整齐齐地往两旁分开,到他胸口部位的时候,桃木剑的剑尖绕着翠玲的身体旋动一周,居然完完整整地将她剥离了出来。 天游子随手取出一只收魂瓶,烧掉一张引魂符,青烟袅袅中,他伸出另外一只手将同样像一张薄纸的翠玲轻轻卷起,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收魂瓶,嘴里还轻轻念叨了一句:“翠玲,贫道大意,这才让你和隋德昌死于非命。现在你丈夫已经魂飞魄散,就连贫道也毫无办法。不过你放心,等贫道收拾了刘二牛和这几只孽畜,一定替你做一场法事,好让你再入轮回,重新做人!” 收魂瓶中传来一阵嘤嘤的哭声,一个温柔的女声不停地道谢:“谢谢道长!俺一直觉得对不起二牛哥,他现在落到这步田地,做下这许多错事,俺也恨他,也不恨他,您要是有办法,还是饶了他吧!” 天游子心下恻然,并不言语,只管一手将收魂瓶收在怀里,另一只手中的桃木剑却是并不停顿,三下五除二,就将仍在不停地挣扎叫喊的刘二牛给分成了两半。 他随手将刘二牛的身体一层一层地折起,用一张镇魂符盖住,然后将地上洒落的香灰抓起往上一洒,那张镇魂符‘砰’地一声无风自燃,青烟过处,地上的镇魂符、香灰、包括刘二牛全都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天游子举重若轻,随随便便就将一只凶性难驯的猛鬼消饵于无形,一旁的周长功看得目瞪口呆之余,心里对于这位年轻的龙虎啥弟子又平添了几分敬畏。 他讪讪地上前收起自己的法器,已经完全将自己置于了一个从属的地位:“小道长,你看咱下一步该咋办?这几只畜生?......” 天游子声色不动,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没什么,这几只畜生作恶多端,已经触犯了阴阳律法,杀了就是!” 他这里说得轻易,周长功却显然吓了一跳:“杀了?!你就不怕......” 天游子一皱眉:“怕什么?我辈修道之人,除魔卫道乃是本份,对于这一类所谓的妖仙,就该以杀止杀!” 他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语气也是波澜不惊,但言语神态之中自有一种无可辩驳的威严和霸气,周长功虽然也算得上是一个桀骜不驯的汉子,此时对他的话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服从感。 但是这样一来,那两只夜狸猫和那只大老鼠,包括显然已经死去的隋德昌和地上的那一老一少两具行尸却突然奋力挣扎了起来,发出一阵阵尖利的嘶吼声。 天游子虽然说是要杀了它们,却又并没有立刻动手,也没有理会它们,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堂屋门口,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不大一会,突听房门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急雨一般的响声,紧接着堂屋门无风自开,一红一白两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这两个女子眉目如画,身姿绰约,清丽可人,只是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风骚味道。在她们身后的院子里,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荒原野兽:貔子、黄鼠狼、蛇、老鼠等等,不一而足,占满了整个天井。 这两个女子站在门口并不进来,与门内的天游子对视许久之后,这才终于掩口一笑:“小道长好狠的心啊!一定要斩尽杀绝吗?这一次,可不是俺仙家无理啊!” 这两天一直在忙网店的事 读者朋友,非常不好意思啊!可能是我的写作水平确实有限,一直没有多少读者,所以收入实在是少得可怜,方便面都快吃不上了。所以这段时间开了一家网店,店名就叫‘爱上火狐’。这几天一直在忙网店初期的宣传工作,对于小说就有些兼顾不上。明天开始更新,说到做到,只想请一直跟看的朋友们谅解我这样一个有家庭拖累的男人!谢谢! 第一百一十一章 震慑 不知道为什么,打从这两位女子一出现,周长功脸上就露出了明显的尴尬之意。其中那位红衣女子眼波一转,秋水盈盈般从周长功脸上扫过,只是若不经意般地嫣然一笑,周长功却已经是脸上一红,畏畏缩缩地往天游子身后退了过去。 对于他这个小动作,天游子是视若未见置之不理,一旁的陈半夜却忍不住挖苦调侃起来:“哟嗬!周大叔艳福不浅啊!这两只骚狐狸是你的老情人?还是你们本来就真的是一丘之貉?你藏什么啊?” 被他这么当众戳穿,周长功显得愈发尴尬,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一时间手足无措,呐呐无言,看样子是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对于他的出言不逊,那两位女子倒是显得浑不在意,只不过白衣女子眼底有一丝冰寒的怒意一闪而过,望向陈半夜的目光中就多了那么一层厌恶之意。 红衣女子掩口轻笑,虽然明知道她们并非人类,但那风情万种的样子仍然让陈半夜心神一荡。他心中微微一凛,这才真正领略到了狐族的那种几乎是无可抵挡的魅惑之力。 红衣女子檀口微张,语音莺莺燕燕,宛若珠落玉盘一般,好听之极:“这位帅哥看起来这么英俊好看,咋说起话来这么难听呢?俺们狐族重情重义,最崇尚男女之间最纯洁的爱情,咋到了你嘴里就成了‘骚’呢?是你看到俺们姐妹俩的美貌之后,心生邪念了吧?自己个龌龊,别把人家也捎带上啊!” 这女子言辞犀利,直逼人心最隐秘处,陈半夜虽然口齿伶俐,此时竟然觉得无可辩驳。红衣女子将视线从陈半夜身上再次转移到一言不发的天游子身上,神色却立刻变得庄重起来:“小道长,俺知道你一心只想除魔卫道,也知道俺们这几个族人得罪了你。不过这一呢,俺这几个族人其实也是受到了厉鬼刘二牛的蛊惑;二呢,它们之所以这么做,也确实是隋德昌和隋德林兄弟欺负我们在先。昨夜隋德昌家的那场大战我们姐妹俩虽然没有参加,但是却也知道小道长你们全都在场。以你们的眼力和见识,应该能看明白这场祸事的根源所在——人家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还不允许我们反抗一下?就因为你们是人,我们是妖?小道长你觉得公平吗?!” 天游子皱眉冷笑:“贫道当然知道这件事是隋德昌和隋德林兄弟二人有错在先,但是他们虽然做了错事,却也罪不至死吧?最起码他们没有直接伤害你的族人吧?再说,就算你们想要报复,也该对报复对象有所甄选,又何必牵涉无辜?难道说这两家整整七口人,每一个都得罪了你们?更何况,昨夜贫道已经跟隋老太爷说好,我会劝说隋德昌另寻宅基地建房,资金问题贫道也会帮他解决,只要他现在这座宅院不复存在,那就再也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影响,你们又何苦这样咄咄逼人?要说赶尽杀绝,恐怕不是我们,而是你们才对!” 红衣女子面泛寒霜,那种柔美可人的微笑已经不见了踪影:“以小道长这么说,那常太奶她老人家的事情又该怎么算?!你们不但下辣手杀了她老人家,还抢去了她老人家的内丹,吞了她老人家的元神,致使她老人家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说到赶尽杀绝,这恐怕才是真正的赶尽杀绝吧?!” 这一来陈半夜可不干了,还不等天游子开口呢,他马上抢白:“我说这位狐狸姑娘,既然你也说昨夜的事你不在场,那么我是不是就可以说,你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昨夜是常太奶先把我们这位周大叔给吞到肚子里想把他变成粪,后来又想把我们几个给吃了。这事要怨,你也得先怨她胃口太大,结果把自己给撑死了才对!总不能说,我们几个不还手,乖乖地让她吃掉?!我们那是正当防卫好不好?你觉得这事靠谱?你有没有一点法律常识啊?再说了,正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只老鼠和这两只老猫杀了整整七口人,让它们偿命难道不应该?” 双方唇枪舌剑,气氛逐渐紧张起来。那两个女子显然已经逐渐失去了耐心,身上的衣衫无风自动,显然是到了即将爆发的边缘。而与此同时,她们身后院子里的所有妖仙也都开始蠢蠢欲动,山雨欲来,一场大战似乎已经是在所难免。 就在此时,突听外边传来一阵骚乱,那些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的野兽自动向两旁分开,一股逼人的气势扑面而来。 两个女子似乎也被这股气势所慑,急忙回头看时,却见身后的院子里突然间出现了一条紫色的官帽巨蛇,粗如水桶般的身躯如入无人之境般长驱直入,直接分开兽群,缓缓地向堂屋门口游动过来。在它那颗高高昂起离地四五丈的头顶上,还突兀地蹲伏着一头毛色火红的九尾狐狸,目光闪烁,威仪十足,看它那种睥睨自若的神态,简直就是一位至尊的王者。 在它们身后,有两位容颜清丽的女子紧紧跟随,同样的仪态万方,同样的超凡脱俗,陈半夜和天游子眼睛一亮:来人正是方泊雅静和方泊静姐妹二人! 方泊静不用说,她身边的方泊雅静此时眼神清亮,远远望向天游子的目光中充满了刻骨的柔情。天游子虽然性情沉稳,此时却也不由得欣喜若狂:很明显这姐妹俩都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实现了本体肉身和护身法体的自由结合和分离。 在官帽巨蛇和九尾火狐强大的气势压制之下,所有的妖仙包括那两位女子全都在一瞬间变得噤若寒蝉,尤其是那两位女子,官帽巨蛇和九尾火狐的气机已经牢牢将她们锁定,仿佛只要她们敢于有所动作,这一蛇一狐马上就会毫不犹豫地发动攻击——官帽巨蛇身上是一种可以吞噬一切的虚无,而九尾火狐身上则是一种可以撕裂灵魂的犀利。这两种力量相互交织,只让她们感觉身体和元神全都如坠泥潭,几乎喘不过气来。 到了现在,天游子一方可以说在气势上已经完全处于了绝对的压制状态,方泊姐妹旁若无人,施施然从两个女子中间穿过进入堂屋,一个立刻揪住了陈半夜的耳朵,另一个则小鸟依人般地抱住了天游子的胳膊。 有了这两个绝强的臂助之后,不但是陈半夜,就连天游子也觉得有些意气风发。他持剑捏符,腰背挺起,威势暗生:“今日之事,虽然是隋氏兄弟无礼在先,但这几头孽畜伤人害命残忍歹毒,却是断断留它们不得!如若不然,不但贫道无法向村里的父老乡亲们交代,更会给他们留下无穷的隐患!现在贫道也不愿意横生枝节,还是请这两位狐仙姐姐带着你们的族人速速离开,一来免得让外边的人们看到惊世骇俗,二来也不要再为自己平添业债了!” 这一边倒的局势,那只被擒的老鼠和两只夜狸猫当然看得清楚,绝望之下又开始极力挣扎,张牙舞爪目露凶光,眼神里满是乞求和威胁的复杂意味。 狐族姐妹两人显然是心有不甘和不忍,她们欲言又止,又在官帽巨蛇和九尾火狐的震慑之下不敢有所动作,一时间进退两难起来。 天游子心中不耐,再次瞠目大喝:“孽障!还不退去,难道真要贫道大开杀戒不成?!” 随着他的叱喝声,方泊姐妹也一起取出了腰间的短笛放在唇边,一阵细如春雨淅淅沥沥的笛声响起,官帽巨蛇的大头缓缓低下,和九尾火狐一起直逼狐族姐妹而来。与此同时,那条粗如水桶般的蛇身蜿蜒扭动,动作虽慢,却将院子里的那些兽类妖仙给逼得几乎没有了容身之地。 狐族姐妹轻声叹息:“三界之内,强者为尊,你们今天有祖神元神撑腰,又有正宗道法为辅,俺们确实不是对手。不过,山不转水转,你们今天种下的因,必然会有日后的果!但愿你们不要后悔!” 声音虽然柔细,但语气阴毒,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幽怨。红衣女子小手往后一摆,一众兽类妖仙群情耸动,似乎已经有了撤退之意。 然而就在此时,事情却又出现了另外的转机。兽群中忽然有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哎哟哟!这位小道长好大的威风,好大的煞气啊!就这么三言两语就要把咱们给打发了吗?!” 院子里忽然漾起了一阵水波一般的雾气,一个体态丰腴的女子突然间凭空出现,就这么俏生生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天游子眉头一皱,似乎早已料到这女子的出现:“无量天尊!果然是你!” 身后周长功忽然一步跨到门口,显得很是吃惊地看着那女子叫出声来:“秋......四妮,你咋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周长功的那位年轻媳妇——黄四妮。 第一百一十二章 峰回路转 黄四妮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鬓发,步态摇曳,旁若无人地从院子里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黄鼠狼、蛇、老鼠还有貔子中间穿过,似乎根本无视于官帽巨蛇和九尾火狐的强大气势,径直向堂屋门口走来。 说也奇怪,这黄四妮表面看起来也就是一个身材相貌出众一些的农村妇女而已,若是说到气质风度,甚至比那一红一白两个狐族姐妹还有所逊色,然而自从她一出现,不但那对狐族姐妹和所有的兽类妖仙全都精神一振,就连官帽巨蛇和九尾火狐的眼神里也有了一丝明显的戒备之意。 天游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更加笃定:这位看起来相当花痴的乡村女子、公羊镇最好的阴阳先生周长功的老婆,其实正是这一片荒原之上所有兽类妖仙的首领,其势力之大,最起码在这个地方甚至已经到了可以与越女凤竹的鬼灵分庭抗礼的地步! 果然,随着黄四妮越走越近,高踞于官帽巨蛇头顶的九尾火狐身上也逐渐开始出现变化,一身火红的长毛逐渐褪色,眨眼间已经变得毛色纯白,其身形也变得大了许多。 就见它双目微眯下弯,一张灵动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抹明显的笑意:“黄四妮?你今天摆下这么大的阵仗,是想跟我作对吗?” 本来天游子等人还以为黄四妮必定会马上大动干戈,然而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随着九尾白狐现身发问,原本嚣张无比的黄四妮居然马上神色一变,恭恭敬敬地对着九尾白狐躬身行礼,那种低眉顺眼的样子,完全就是一副小学生突然间见到了班主任的表现:“啊哟!师父您老人家这不是折俺的寿嘛!俺今天来是想帮您,怎么敢跟您作对哪!” 九尾白狐笑了笑,语气倒是云淡风轻:“那好!有我这好徒弟在这,想必一定能顺着我的意思办。我在这看着,你想咋做就咋做吧!” 一听这话,黄四妮显得更加得意。她回过头看着天游子,用一种无可辩驳的语气说道:“小道长,你听见了没有?俺师父可是发了话了,这件事呢,由俺来全权处理。” 天游子不动声色,淡淡地问道:“那好,你说说吧!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理?” 黄四妮仰头轻笑,一回手把那对狐族姐妹叫道跟前:“红云、白雪,你们说说,这事该咋办啊?!” 红云和白雪此时已经一扫刚才的颓势,显然是觉得自己有了绝对的底气,两个人一起抬头直视着天游子,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畏惧和退缩之意:“师父,俺俩刚才已经跟这个臭道士说了,这件事是隋德昌兄弟俩无礼在先,灰大仙和两位猫大仙也是受刘二牛那只吊死鬼蛊惑,而且还是正当防卫。现在刘二牛已经被这个臭道士给收了,隋德昌兄弟俩也都死了,这件事就应该到此为止。而且呢,他们还应该马上把那座借阴阳宅给扒掉,不能继续挡着咱们的仙路,您说对不对?” 黄四妮似乎对红云的说法颇为满意,点点头看着天游子说道:“小道长,虽然红云叫你臭道士这不对,不过她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啊!怎么着?你是不是还有啥不满意的?” 天游子一听,不由得怒极反笑:“哈哈哈!周大婶,您这位徒弟说得确实相当有理,不过贫道就想问一句:这隋德昌和隋德林兄弟两人两家七口人,就这么白白死掉了?!你们家这位灰大仙和那俩猫大仙就不该为此负一点责任?!” 这一下黄四妮终于拉下了脸:“小道长,我们仙家行事,向来都是恩怨分明,受人点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不过若是有人胆敢欺负我们,那我们也必定是睚眦必报!这一点,小道长应该非常清楚。隋德昌兄弟断我们仙路,还勾结隋老太爷帮着你们杀了常太奶,就只这一点,他们两家人就算死光了也是活该!现在咱们当着我师父的面就把这事说开:灰大仙和两位猫大仙有错,但是情有可原罪不至死,今天你必须放人!要不然,不要以为你有龙虎山道法,我手下这数千族人可不是摆设!大不了咱们拼个鱼死网破!”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可以说又一次陷入了僵局。官帽巨蛇和九尾火狐虽然是方泊姐妹的护身仙家,但是此时九尾火狐已经又一次完全被凤竹鬼灵控制了意识,单从表面来看,她此时应该是站在黄四妮一方无疑。而单以实力而论,凤竹鬼灵此时最起码应该能够和官帽巨蛇平分秋色,加上自己这一方还有个跟黄四妮是两口子的‘活死人’周长功在,双方实力对比已经出现了绝对的倾斜。现在不是天游子威胁对方,而是变成了对方以绝对的优势压制住了自己。 然而不管怎样,天游子身为龙虎山弟子,总是代表了正义的一方,以他从小所受的教育而言,面对这种事那肯定是宁肯鱼死网破,也不肯坏了天道正义的。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眼看着就要一触即发的时候,事情竟然再次出现了转机。 不远处院门一响,慢慢开启了一条缝,紧接着逐渐扩大,一个人影缓缓地挤了进来。此人身材高大却略显佝偻,一头花白的头发,满脸皱纹,显得老态龙钟。 院子里那些兽类妖仙再次被无视,这老头进门之后,慢条斯理地回身将院门关上,使劲咳嗦了两声,然后倒背着手往里走。此人步态蹒跚,行动间老态龙钟,显然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头,但是黄四妮一看到他之后,却马上变了神色。 她脸上阵红阵白,显得极不自然。过了一会之后,这才换上一副笑脸一摇三摆地迎上前去:“哟!这不是张五太爷嘛!是哪阵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您看您看,这大老远的路,您老人家这腿脚又不灵便,有啥事捎个信来不就行了?还值当的您亲自跑这么一趟?” 老头捂着嘴使劲咳嗽了两声,低头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脸上也是一副一看就没什么真心的笑容:“呵呵!他周家大嫂子,你还是这么会说话啊!你以为俺这把老骨头愿意折腾啊?!这不是没办法嘛!一来嘛,这是俺家护家仙的事,要是俺不亲自跑,怕事情办不好,再让护家仙怪罪;二来嘛,要是俺不亲自来,周家大嫂子现在这么大势力,恐怕别人的话也听不进去啊!对吧?!” 两个人一问一答,根本也没什么避讳,天游子等人听得明白,当然也马上心中雪亮:不用说,这位张五太爷突如其来,以他的腿脚肯定不会是来自远处,肯定是一直就在附近某个地方躲着呢。联系到吊死鬼刘二牛的话,不用这位张五太爷自己说,天游子等人也明白了他是谁:那位教给刘二牛所谓‘五鬼运财阵’和‘阳宅破煞断仙路’的高人就是他!而且,既然他说这件事是自己家护家仙的安排,另一个答案自然也是呼之欲出:这位张五太爷正是来自临祈县张家庄,也就是凤竹鬼灵冢的所在地!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眼前这一场天大的祸事,隋氏兄弟两家七口人命,加上魂飞魄散万劫不复的常太奶,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拜这位面容慈祥的老头所赐。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此人不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凶手,而且还应该站在天游子绝对的敌对方! 然而,看他和黄四妮之间的样子,好像他们之间也并不是真正的朋友,更谈不上是什么联盟,而且好像彼此之间还敌意颇深的样子。那么这位老汉突然间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想干什么?他是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还是会促成这件事圆满解决? 天游子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官帽巨蛇头顶上的九尾白狐身上。不管是张五太爷还是黄四妮,这双方势力其实都跟凤竹鬼灵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几方面人马凑在一起,彼此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其症结又逐渐集聚到了一个原点——凤竹鬼灵身上。 第一版一十三章 突变 九尾白狐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众人关注的感觉,它蹲伏在官帽巨蛇的头顶,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人,眼神平静,淡漠得宛若一位君临天下的帝王。 天游子双眼微眯,当此逆境之下却也射出了一缕威棱四射的寒光:“凤竹前辈是吧?这位是临祈张家庄的张五太爷是吧?关于今日之事是战是和,现在恐怕只有凤竹前辈能一言而决。不过,贫道忝为龙虎门传人,维护天地正道乃是本份,无论如何,今天贫道也不会放过这三只孽畜!如若不然,贫道就对不起当年恩师一番教诲,更对不起这一身道法!” 说着话后退两步,七星桃木剑和五帝金钱剑同时在手,已经逼住了两只夜狸猫的咽喉。 此时不管是黄四妮还是张五太爷包括红云白雪两姐妹以及所有的兽类妖仙都在堂屋之外,以天游子的身手如果想要两只夜狸猫和鼠仙的性命,那根本就是反手之间而已,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阻挡。 然而就在此时,九尾白狐双目之中却突然闪出了一缕碧绿的幽光,就像是一柄伸缩自如的长剑,于间不容发间倏然跨越十余丈的距离,‘叮叮’两声击打在了天游子的双剑之上。 虽然只是一缕有形无实的寒光,但其力量之大,分寸拿捏之巧,却是与一柄真正的长剑几乎毫无二致。天游子只觉得虎口一热,手中的剑几乎抓握不住,不由自主地往两旁荡了开去。 黄四妮等人一见之下,顿时来了精神:不用说,这是它们的祖神凤竹鬼灵在用行动支持它们呢!机不可失,黄四妮身形蹿动,带着红云白雪两姐妹就往堂屋里冲了进来。而与此同时,本来躲在天游子身后的周长功居然也突然反目,挥手一拳直击天游子面门。 混乱中,天游子一低头仓促闪过周长功的拳头,紧接着就听一旁的陈半夜虎吼一声,左手摸金手甲一晃周长功的视线,右手发丘天官印‘砰’的一声,已经击中了周长功的胸口。 要知道此时的周长功可是‘活死人’之身,虽说算不上真正的僵尸,但发丘天官印对他还是有着极强的克制作用。也是见到天游子受到攻击之后确实急了,陈半夜这一下力道刚猛,就听一阵细微的脆响过处,周长功的胸口处竟然被砸得微微凹了下去,很显然是胸骨断了几根。 周长功惨叫一声,一个硕大的身体张牙舞爪地凌空飞起,直接飞出屋门,外边的兽类妖仙往四下里一闪,他的身子‘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落在地上,腾起一片灰尘。 此时,黄四妮和红云白雪两姐妹已经冲进了堂屋,黄四妮那双毛茸茸的媚眼中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那种刻骨的娇媚,绿意盈盈,散发着一种噬血的兽光。她双手成爪,行动如风,刹那间已经逼近了天游子。这边天游子刚刚躲开周长功的攻击,黄四妮的双爪已经从天游子的双剑之间穿过,直接抓向了他的咽喉。这哪里还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妇女?其手段之狠、动作之快,简直让天游子这个武道双修的武功好手也为之瞠目。 与此同时,红云白雪姐妹两人迅速从他们身边擦过,直奔鼠妖和猫妖而去。然而,就在她们的手已经将要接触到目标的时候,却忽然觉得身边香风一闪,还没等她们看清楚来人的面目,随即就分别被一只手抓住了尾巴(这姐妹俩虽然已经修成人形,但是到了危急时刻或是剧烈争斗的时候,尾巴还是会自动恢复,一来是节省法力,二来也是兽类的本能——这条尾巴是可以帮助它们在快速行动中维持平衡,甚至在凌空跳跃过程中调整方向和姿态的)。 尾巴对于兽类的重要性不必多说,这一点任何一个有点生活常识的人都非常清楚:一条狗,或许你刚才跟它玩得还挺好的,但是如果你无意间或是有意识地去抓它的尾巴,那你挨上一口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对它们来说,要是被控制住了尾巴,那就等于是失去了一大半的战斗力,出于自保,它不咬你咬谁?! 一感觉到尾巴被抓,红云白雪姐妹犬类动物的本能立刻爆发,她们顾不得去解救近在咫尺的鼠妖和猫妖,一翻身口手并用,立刻全力反击。 然而身后之人显然早就料到了这一手,姐妹两人只觉得尾巴上一阵巨大的力道传来,身体腾空,不由自主地往后飞了出去。好在狐族控制身体的能力确实非同一般,两姐妹虽然被甩了出去,但她们在半空中瞬间调整着身体姿态,落地时倒是轻轻巧巧,毫发无损。 等她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再次站在了房门之外,就连那些还没来得及冲进来的同伙也被她们挡在了身后。面前是两位美貌得让她们两个也不由得心生妒意的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官帽巨蛇和她们的祖神——凤竹鬼灵的宿主——方泊姐妹。 尽管明知道对方身份特殊,但是此时红云和白雪自恃有凤竹鬼灵撑腰,身后又有数千同类,所以并没有一点退缩之意,稍微愣了一下神,随即又冲了过来。 堂屋中,黄四妮的动作迅若鬼魅,面对着天游子这个道家高手和拥有摸金手甲、发丘天官印的陈半夜两人竟然也是毫无惧色,在两个人之间穿插往来,一时间居然斗了个平分秋色,旗鼓相当。 这样一来,房间里的人个个自顾不暇,这狭小的空间中,其他妖仙又很难再冲进来,于是乎包括官帽巨蛇和九尾白狐在内全都成为了旁观的看客,倒没有人再顾得上去照顾鼠妖和猫妖了。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个老态龙钟的人影悄悄地走了进来。他步履蹒跚,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中躲过争斗中的双方,悄无声息地掩到了鼠妖和猫妖的身旁。 天游子和黄四妮他们正打得热闹呢,突听房间里接连响起了一阵凄惨的叫声,众人一愣,连忙停下手往两旁分开,定睛看时,却见张五太爷的手正好从隋德昌的眉心处放下。 众人仔细一看,就见隋德昌和猫妖、鼠妖的额头上都出现了一个细小的孔洞,红红白白的脑浆从这个孔洞中汩汩流出,脑袋低垂,已经完全没有了呼吸! 这一下变生肘腋,就连天游子这一方也完全出乎意料之外,黄四妮更是目疵欲裂,尖叫一声就要往上扑。 没想到此时堂屋中白影闪动,那头原本高踞于官帽巨蛇头顶之上的九尾白狐突然出现,挡在了黄四妮和张五太爷之间。紧接着又是一阵腥风过处,官帽巨蛇庞大的身躯也横亘在了双方之间。 九尾白狐抬起头淡淡地盯了黄四妮一眼,就一眼,原本气势汹汹的黄四妮居然如遭重锤,一张涨红的脸颊迅速变白,踉跄着后退两步:“师父!你......” 九尾白狐也不说话,抬头向官帽巨蛇使了个眼色,官帽巨蛇点点头,大嘴一张作势轻嘘,数道淡淡的黑影从隋德昌和鼠妖、猫妖身上无声地逸出,毫无悬念地被官帽巨蛇给吞了下去。 这一来黄四妮更加愤怒,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和九尾白狐之间的身份差别,说话间就有些口不择言:“师父,鼠仙和猫仙可是我的属下,你这么做,不觉得过份了些吗?!” 九尾白狐横了她一眼,并不作声,倒是刚刚下手干掉猫妖和鼠妖的张五太爷慢吞吞地来了一句:“他周家大嫂子,你这话说得可有点不对啦!你说它们是你的属下,那你呢?是谁的属下?!咹?!没一点人恭理智,俺家护家仙就是这么教你的?!” 这一来黄四妮更加恼羞成怒:“老东西,你放屁!说到底你就是师父的一个家奴罢了,有什么资格在这跟姑奶奶我指手画脚?平时俺敬你,你是一尊神,不敬你,你连个泥胎都不是!俺这跟师父说话呢,啥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张五太爷哈哈一笑,并不生气,但九尾白狐眼底却闪过了一丝寒光:“哼!听你这意思,师父在你眼里恐怕也是这样了?要不然,你恐怕也不敢这么跟我说话!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翅膀硬了,没必要把我放在眼里了?” 九尾白狐话音轻柔,但语气却是极重。黄四妮愣了一下,这才终于缓过神来。她脸色一变,随即就是一脸的委屈,言语中甚至还带上了一种浓重的撒娇意味:“师父!您看这件事,根本就是张五太爷一手策划的嘛!鼠仙和猫仙都是受他害死的刘二牛那个吊死鬼的蛊惑,才会做下这么多错事的!以我看,这件事里边该杀的不是鼠仙和猫仙,倒是张五太爷!师傅啊!您老人家能够看透阴阳,难道还看不清这里边的事?!您得给俺做主啊!” 九尾白狐目光闪烁,在张五太爷和黄四妮脸上来回巡睃。那张五太爷脸上表情不变,还是那样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黄四妮脸上的表情却逐渐变得不自然起来。 九尾白狐用一种几乎能够直透人心的目光紧紧地盯了黄四妮一会,直到她垂下头不再说话,这才忽然间显得非常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极其可爱的懒腰,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道:“好了!你们每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我心里都清楚得很!不要以为自己有些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你们要清楚一件事:在这片土地上,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说完稍微顿了一顿,又抬头对天游子说道:“小道长,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猫仙和鼠仙的本体就在那,你们拿去跟村里人交代就是。至于隋德昌的那所宅子,反正现在也已经是无主之物,应该很好解决,你让周长功帮着你去处理吧!” 说完,又满含深意地盯着他嘱咐了一句:“记住!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该去哪,就赶紧去哪,时间长了,恐怕对你们不利!” 她这一句话语带双关,天游子当然心里明白。加上此时的凤竹鬼灵其实是和方泊静一体双修,自然不会真的对方泊静不利,于是不假思索,立刻答应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老夫少妻夜半鬼语 九尾白狐身上的长毛颜色慢慢变深,不大一会又化作了火焰一般的殷红,她跟官帽巨蛇一起迅速缩小,在天游子和陈半夜欣喜的目光还有黄四妮等人妒忌的注视之下,不一会就变成了迷你版,大约有一指来长,凌空跃起,像是撒娇般在方泊姐妹的肩头盘恒了一会,两姐妹张开小嘴,一蛇一狐再次回头用威慑的目光盯了黄四妮一眼,随即钻进了姐妹俩的嘴里,消失了。 在场的人都是行家,虽说道家、阴阳家、妖族跟巫族有着很大的区别,但巫术乃是万法之源,异曲同工,这些人对于巫术还是也有一定的了解的。像方泊姐妹现在这种情形,其实已经完全超出了中国北方出马仙弟子的范畴,九尾红狐和官帽巨蛇对于此时的她们而言,已经不能用‘护身报马’来解释,它们的存在,其实就是巫族弟子的‘本命蛊’——一体同生,既能相互扶持,又能独立存在。本命蛊和宿主之间元神相连,同气连枝,可以说只要是本命蛊所拥有的神通,作为宿主的方泊姐妹假以时日之后,都能够拥有。可以说,只要一个人拥有了‘本命蛊’,那就等于是拥有了一座取之不竭的神通宝藏,另一个本命同源、有着特殊能力的自己。 对于黄四妮她们而言,此时的方泊静无疑就是她们拥有另外一个人类躯壳的祖神,面对她,其实就是面对越女凤竹甚至还有神级狐仙花姑,此时鼠妖和猫妖已经殒命,再也回天无术,而且面对天游子和陈半夜加上方泊姐妹两人的本命蛊,其实力对比显然已经不是一个等量级,她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无力改变的事实,那就暂时顺其自然,这几乎是所有修行的妖仙的共识。像黄四妮这样已经修炼到能够长时间生活在人群中,就连天游子这样的道家高手也要费力分辨的高级别狐仙,自然是更加懂得顺势而为的道理。 几乎只是一转眼间,刚才还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的她已经完全转变了态度,她回过头冲着红云白雪两姐妹摆摆手,姐妹两人不敢违抗,当即率领院子里的一众妖仙潮水般涌向井口,刹那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黄四妮对着院子里呵斥一声:“周长功!你个老不死的死鬼!还不赶紧过来!” 话音刚落,一身尘土的周长功立刻屁颠屁颠地跑进门口,点头哈腰地在黄四妮身边站住:“孩子他娘,咋地了?别怕!有俺呢!谁欺负你,俺就跟他拼命!” 说话间瞪起眼睛向天游子他们身上来回扫视,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似乎完全把刚才的狼狈忘到了脑后。陈半夜眼尖,马上发现周长功刚才被自己打塌了的胸口部位已经奇迹般地恢复了原状,心里对于‘活死人’这个物种强大的生命力和再生能力也是震惊不已。 黄四妮显然对丈夫刚才的表现很不满意,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似乎是想动手,却又忍住了:“没用的老东西!你不吹牛能死啊?!指望你护着俺?!能指望得上?!” 周长功面色尴尬,只是用手不停地挠着头皮,低着头‘嘿嘿嘿嘿’地傻笑。 此时天游子一方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他的目光在黄四妮夫妇和张五太爷脸上来回扫过,很谦恭地问道:“周大婶、张五太爷,前边的事情呢,既然凤竹前辈说了不追究,加上现在杀人元凶已经全部伏诛,那这件事咱们就到此为止。不过嘛,这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可也不是一件小事,瞒是瞒不住的,政府部门一定会介入。想必对这一点,周大婶可能并不在乎,但是张五太爷在这里却有很多不方便处,二位看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一听这话,张五太爷首先打了个哈欠:“俺老了,又是外乡人,这种事俺可不想掺和,你们看着办吧!天也不早了,俺还得赶回家,就不麻烦你们了。” 说完倒背着手施施然出门,走了。 虽然明知道他是罪魁祸首,但此时的天游子等人对他却是毫无办法,待会政府部门的人来了,你总不能说是他指使吊死鬼作恶吧?所以道家之人行走俗世,虽有除恶扬善之心,但很多时候却也是有心无力。陈半夜两眼冒火,看着张五太爷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时候,黄四妮也笑吟吟地发话了:“当家的,俺一个妇道人家,对这些事也不懂,后边怎么处理,还是你跟小道长商量着办吧!看这样子,你们今天也不会回去吃晚饭,俺呢,也不等你们了。这几天村里几个姐妹约着拉家常,俺这就回去了。” 说完也走了。 接下来的事情相当麻烦,既要安抚死者两家的族人亲朋,又要应付政府部门派下来调查的公安民警。好在羊犄角村的人们都见识过隋德昌等人疯狂的样子,对于这种鬼上身和仙家附体的事情又是深信不疑,加上那两只大得离谱的夜狸猫和大老鼠尸体更有说服力,所以根本没用天游子动用自己的社会关系,这件事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平息了下去。 出于内心的愧疚,天游子自费为翠玲做了一场超度法事,虽说道家度鬼要比佛家差了那么一点,但是像翠玲这样寿数未到惨遭横死的亡魂,能够被送入轮回路已经是侥天之幸,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天游子又给翠玲的家人留下了一笔不小的钱财,然后托周长功从当地采买了一些作法应用之物,这就准备离开泊寿县,按照凤竹的意思赶往江西龙虎山了。 知道自己和老婆的真实身份已经在天游子他们眼里暴露无遗,不管当初黄四妮有什么企图,到此时也已是完全成空。而且按照天游子他们的实力,也完全不是他们这些兽类妖仙所能控制得了的。所以周长功并不挽留,只是打几个‘哈哈’,虚情假意地客气了几句,也就自己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在羊犄角村的最后一夜,天游子他们是在隋德昌的那座新宅里度过的。他们已经跟村长说好,等第二天他们一走,村长就马上安排人将这座新宅彻底拆除。虽说隋玉书心里也有点觊觎这座宅院,但是隋德昌和隋德林两家的惨状却深深地震撼了他:东西再好,也得有命享受不是?! 当天夜里,疲惫不堪的天游子他们吃过晚饭之后倒头就睡,刚刚经过了几场人鬼妖仙的争斗,他们也不怕再有什么脏东西来骚扰,一个个睡得踏实无比。 然而,就好像是专门跟他们作对一样,这一次难得的休息机会却又再次被打破了。半夜时分,先是有一阵凄凄惨惨的女子哭声由远及近地隐隐传来,紧接着就是另外一个颇为熟悉的男声:“哎哎哎!我说,你就消停点行不行?!人家小道长他们还有自己的事呢!总在咱们这种小地方耽误咋行?你就不怕祖神......” 那女子止住哭声,忽然回嘴抢白:“呸!祖神咋啦?俺儿子在岛上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有个救星来了,你还不让俺试试?!那好歹也是俺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这个当爹的不放在心上,俺当娘的可受不了!” 男人似乎不以为然:“唉!我说你想啥哪?!什么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知道你自己现在是啥吗?是鬼!还你身上掉下来的肉!说给鬼听呢!再说了,咱儿子现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要说镜儿宫那种地方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就算能进去,恐怕也出不来;就算有本事出来,恐怕也逃不出咱儿子的手。就算这些都能解决,谁又敢把咱儿子放出来?那不是造孽吗?” 一男一女在外边吵吵闹闹地拌嘴,时哭时笑,时而隐隐约约好像离得极远,时而清晰无比,好像就在耳边。不用说那随之而来越来越浓的阴寒之气,就只是这声音忽远忽近的诡异,也足以让人头皮发麻了:这样一个静夜里、这样的一个地方、这样的一种环境,会有人做这种事吗? 天游子和陈半夜心里烦躁,一骨碌爬起身披衣出门。朦胧的月光下,另一间房里的方泊姐妹也已经开门走了出来,四个人四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盯向了院子里——西屋门前,两个人影正在拉拉扯扯地争吵。一个是老熟人,隋老太爷,另一个则是一位妙龄少妇,齿白唇红,面容俊俏,身材也算高挑苗条,只是小腹隆起,像是怀了孕的样子。 见天游子他们出来,隋老太爷倒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看你看,耽误你们睡觉了不是?这娘们也不听话,俺也管不住她,见笑!见笑!” 虽然明知道对方是鬼,天游子他们却只是觉得有点诧异甚至是好笑:这是怎么回事?隋德昌的事情他们已经尽力了,难不成隋老太爷这老鬼还心有不甘,想来找他们的麻烦?! 陈半夜向来是那种天塌下来也不知道担心的人,说话口无遮拦:“咦?我说隋老爷子,你行啊!年纪一大把了,这是从哪拐来这么年轻漂亮一女鬼啊?不怕人家家里人打上门来?” 隋老太爷脸上有点挂不住,很不自然地强笑道:“陈兄弟说笑了!子子孙孙一大把了,俺怎么会做那种事?这是贱内!贱内!”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头发 对于这位曾经出其不意地帮助过自己的积年老鬼,天游子他们对他既有一种由衷的敬佩之意,又有一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愧疚之心:不管是不是真的只是出于凤竹鬼灵的授意,总是他借助周长功的肉身,冒死击杀了蟒妖常太奶,不但以蟒妖内丹之力彻底解除了方泊姐妹身上的蛇巫咒怨,还使其转化为姐妹俩的本命灵蛊,这样的一番恩情,可以说是天高地厚,杀身难报的。 然而,就只是对方一个小小的托付——保护隋德昌性命这件本来是简单至极的小事,他们却也未曾完成。虽说这里边也有一些出乎意料之外的因素在,但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在潜意识里根本没把隋德昌当回事——一个普通的乡村汉子,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个蝼蚁一般的存在而已,值得他们过于关注吗?而且他们过于自信,太过小瞧了这片土地上的妖族力量,这才最终导致整件事情走向了一个不可逆转的结局。 也正是因为这份隐秘的愧疚之心,所以尽管此时天游子他们身心俱疲困倦无比,却也不好意思直接下逐客令。再说他们有资格下逐客令吗?应该没有,这里,其实是人家的地盘。 这时候还是陈半夜沉不住气,再次开口:“喂!我说那女鬼!我该叫你什么呢?姐姐?不对!阿姨?好像也不对。嫂子?呸呸呸!更差了辈了!叫奶奶?你可也没那么老啊!你......” 一句啰哩啰嗦的话还没说完,那女子忽然止住了哭声,身体没动,一颗长发纷披的头颅却凭空出现在了陈半夜的面前。她那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将整张脸颊完全盖住,几乎是和陈半夜额头相抵,用一种阴惨惨、幽怨怨细如蛛丝的声音问道:“你想知道该叫俺啥吗?要不要先看看俺长了个什么样子?老不老?美不美?” 饶是陈半夜胆大包天,却也被女鬼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按照他以往的经验,但凡是这类鬼物,越是身材窈窕俏丽且长发遮面的,一旦露出真面目的时候,往往就会越发狰狞可怖。虽说陈半夜到不至于会被吓倒,但那种任谁看到都不会觉得舒服的场景他却也不想看到。 于是他赶紧后退两步,连连摇手:“不用不用!那还用看吗?您老人家肯定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女啊!要不然,隋老爷子那么大的人物也不会娶您做媳妇啊对不对?” 女鬼头颅凭空悬浮,凝滞不动,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只听她在头发底下轻声嘀咕:“大人物?娶俺做媳妇?美女?” 那语音轻柔无比,柔柔的,细细的,虽然只是一颗头颅,虽然看不见面目,但陈半夜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张眉目如画的俏脸,含羞带露,支颐沉思,甚至还衬着旁边一支玲珑剔透的玻璃海棠,妙不可言。 然而,不远处的隋老太爷看到自家小媳妇的这种表现,却突然间显得紧张起来,他站在后边不停地向陈半夜摇手示意、挤眉弄眼,甚至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双脚分开,似乎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陈半夜正觉得奇怪呢,一回头指着隋老太爷向身后的天游子说了一句:“你看看这老爷子,真有意思!他这是......” 话没说完,却突然间顿住了,因为他愕然发现,刚才还跟他贴身站立的天游子已经不见了,他茫然地游目四顾,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游子已经到了方泊雅静身边,三个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脸上全是一副‘我不认识这个人’的表情。 陈半夜猛然意识到不好,怪叫一声正要拔腿逃跑,却忽然发觉自己的腿已经迈不开步了——一大缕乌黑的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双腿。 猝不及防之下,他立脚不定,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百忙中他刚要伸手去拉腿上的头发,没想到随即又有另外两股长发像蛇一般缠绕而来,一下子缠住他的双手手腕往两旁拉开,竟然将一个硕大的汉子给拉成了一个十字架的形状。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一张宛若黑白底片的女子脸颊已经凑到了他的面前,鼻尖相碰,那种冰寒的气息彻骨生凉,陈半夜身体一僵,整个人完全愣住了——女鬼柔细的声音随即在他耳边响起:“我美吗?为什么一定要说那老东西有多好?为什么一定要说我是不是配得上他?为什么不说他是不是配得上我?你......你说话啊!你倒是说话啊!” 陈半夜喉间‘咯咯’作响,一张脸憋得通红,又哪里说得出话来?也不知道女鬼的头发到底有多少,此时他的整个身体已经完全被缠绕成了一个黑色的大茧,就连脖子也被紧紧缠住。他仓促起身,摸金手甲和发丘天官印都没带在身边,对这个女鬼根本没有一点威慑之力,而且就算他带着法器,这个女鬼可是隋老太爷的禁脔,难道他还能用天官印把她打个魂飞魄散不成?!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隋老太爷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步一步,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哦,应该不对,其实是被女鬼那无头的身子用手揪着耳朵扯了过来。 站在东屋门口的天游子他们看得清楚,女鬼的身体像皮筋一般抻得又细又长,转眼间已经和头颅结合在一起,然后猛地收缩,在恢复常态的同时将隋老太爷拉到了陈半夜的身边。 女鬼并不回头,脑袋后边的长发之间却突然间又出现了一张脸。不过这张脸跟面对陈半夜的那张脸可完全不同,这边笑靥如花,那边却是冷若冰霜:“隋老太爷,您老人家是不是也觉得我配不上你啊?!” 鬼这玩意应该是不会流汗的,但是此时的隋老太爷却完全是一副冷汗直流的样子:“夫人啊!娘子啊!孩子他娘啊!你看你这话说得,这还用说嘛!当然是俺配不上你啊!你又年轻,又漂亮,还知书达理识文解字,我就是个大老粗嘛!你不是也常说俺什么榆木脑袋不解风情啥的嘛!俺当年娶了你,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这一点,以前判官大人不是也说过嘛!” 女鬼忽然脸色一变,又是一副珠泪纷纷梨花带雨的样子,缠住陈半夜的头发瞬间松开,眨眼间又将隋老太爷给缠了个密不透风。女鬼充满着怨气的声音不绝如缕地传来:“那你当年为啥狠心把俺娘俩赶到海狼岛上去?孩子还在肚子里,能有啥错?!俺娘俩死得好冤啊!俺娘俩受了多少苦啊!孩子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还不是全都拜你所赐!你还俺孩子的命来!还俺孩子的命来!” 头发大茧中一阵‘噼里啪啦’的巴掌声传来,中间还时不时夹杂着隋老太爷沉闷的‘哼哼’声,很显然,这是一场完全一边倒的家庭暴力。 陈半夜终于脱身出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喉咙狂喘了好大一会,这才终于有气无力地爬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天游子和方泊姐妹跟前委屈地叫了起来:“我说,你们仨还有没有人性?还有没有人性!那女鬼差点要了老子的命你们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你们?!” 天游子看着他,很认真地点点头:“知道。” 陈半夜愤怒的目光又从方泊姐妹脸上分别掠过,这姐妹俩也是异口同声,同样是很认真也很无辜地说道:“嗯!知道!” 陈半夜更加怒不可遏:“知道!知道!知道你们还站在这干看着?也不知道搭把手帮帮我?!” 天游子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装有三清香灰的香囊,沾了少许在他的双手双腿以及脖颈上仔细地抹了一遍,陈半夜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凡是被女鬼头发缠绕过的地方,全都出现了一条条青黑色的印痕,密密麻麻,触目惊心。此时被三清香灰一抹,先是一阵清凉,紧接着就是一阵尖锐的烧灼般的刺痛。 不过这股刺痛转瞬即逝,陈半夜紧咬牙关,身上一阵冷汗流过之后,疼痛感和那些青黑色的印痕也就消失了。不过他并不领情,依旧接着刚才的话题不依不饶:“说啊!刚才为什么不搭把手!” 不等天游子回答,一旁方泊静突然一伸手揪住他的耳朵一把拉了过去:“笨蛋!刚才我们不救你,其实就是救你!你看!” 陈半夜一愣,强忍着耳根子部位的疼痛,顺着方泊静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黯淡的月光下,院子南面倒塌了的篱笆墙上,竟然趴着一个胖乎乎的绿色小娃娃。 这个小娃娃看起来也就是刚刚会走的样子,身体其他部位都很正常,只是头顶尖尖的,像是长了一只独角,一双手也有些瘆人,不但长着鱼鳞一般的甲片,而且十指尖尖,指甲足有一尺多长,就像十把匕首一般,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幽光。 第一百一十六章 鬼魃 就算是陈半夜胆大包天,一见到这个小娃娃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这才明白刚才天游子他们为什么会一直袖手旁观没有过去帮他。陈半夜多年来游走于全国各地的地下墓葬之中,各种各样的僵尸粽子也算见过不少,但眼前这个小娃娃,他却也只是听说而并没有真正见过。 看它的样子陈半夜就已经知道,这是一只在僵尸中极为罕见的湿尸类小儿尸魃,这种东西成形条件极为严苛,所以也非常罕见。它是在母体还活着的时候胎死腹中,然后还要母体一直带着它直到足月,到即将临盆之时与母体一起葬入一个聚阴养气的煞眼墓穴,这样再经过整整七七四十九年的地煞阴气滋养,然后破体而出,这才能形成这种尸魃。 先不说一个胎死腹中的婴儿一般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长时间呆在母体之中的,死婴的尸毒,是足以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要了孕妇的命的,遇到这种情况,要么会自动流产,要么也会借助医者之手将死婴取出,又有谁会将死婴带在身上那么长时间? 再一个就是就算机缘巧合之下前边的这些条件都满足了,那么后边的这个条件就更加难以满足也更加残酷:只有母体活体下葬,并且在墓穴中保持生命体征达到足够的时间,才能为死婴的继续成长提供必需的营养和能量,这一点就更为艰难。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活体下葬却长时间保留生命体征甚至是意识的母亲往往会积攒难以想象的凶煞之气,这些怨煞之气通过母体传递积累到死婴身上之后,使它一旦出生,便会对所有活着的生灵产生本能的杀戮之意,浓厚无比,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力量可以化解的。 所以说此类尸魃的形成往往有两种情况:一是有意为之——一些别有用心的鬼修者用这种方法炼制尸魃,以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二是怀有死婴的母亲在即将临盆之际假死,被自己的亲人无意中埋入墓穴。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这种东西一旦形成,其后果都是极为可怕的,有尸魃母子存在的地方,绝对不会有任何活着的生物存在,甚至还会波及到它们的亲人和其他活人。 而且由于这种尸魃形成的特殊条件使然,这种尸魃母子之间的相互依恋程度远远超出于人世间任何一种母子情感,死婴尸魃绝对不允许有任何生物侵犯自己的母亲,一旦有这种情况出现,那么它必定会疯狂攻击,不死不休。 不过,如果仅仅是这样,当然还不至于让陈半夜如此惊惧,更不会让天游子这位道家高手也望而却步。眼前这个死婴尸魃的身影若隐若现,竟然并非实体,而是一个婴灵,一个死婴尸魃的鬼灵!这种东西的出现,已经远远超出了包括天游子在内的想象之外——尸魃的形成,最主要的一个前提条件就是死婴尸体已经完全与鬼灵融为一体,肉体和灵魂分离的情形几乎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然而不管这种现象产生的根本原因是什么,鬼灵的行动速度更加迅疾更加不受限制却是众所周知的常识,所以当陈半夜受到女鬼攻击的时候,天游子他们也只能远远观望,一方面尽可能避免他受到更为凶残的攻击,一方面也是想做一些必要的、更周全的准备,以应对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更加不可收拾的局面。 让天游子他们大跌眼镜的是,刚才女鬼攻击陈半夜的时候,他们确实看到死婴尸魃的鬼灵目露凶光,似乎随时都在准备攻击,但是当看到女鬼揪着隋老太爷的耳朵拽来拽去,后来又放开陈半夜将隋老太爷裹在头发之中一阵胖揍的时候,这只小鬼灵的脸上竟然慢慢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到最后居然盘腿坐在篱笆上,将一根指头含在嘴里轻轻地吮吸着,咧着小嘴‘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情形,完全就是一个天真的小孩子在看到父母打情骂俏时的样子。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现在看起来就算是做了鬼也一样。那隋老太爷冲身周长功,手舞长刀大战常太奶的时候,那种滔天的战意和威势,恐怕跟当年的张飞赵云也逊色不了多少,按照他的本事,同样是鬼灵之体,阴鬼之身,就算女鬼煞气再重,他也肯定有一搏之力。然而现在他被女鬼的长发缠住之后,却很明显不敢有一点反抗——做了鬼也怕婆子,妻管严到这个地步,这隋老太爷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可能是实在受不住了吧!鬼发大茧中突然传来隋老太爷含含混混的叫声:“孩他娘,姑奶奶!你先别打了!别打了!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来到底是干啥了吧?!天游子道长还在那看着呢!别让人笑话!别让人笑话!” 似乎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噼里啪啦’的巴掌声戛然而止,女鬼的声音如梦似幻:“对啊!俺咋把这事给忘了呢?还是救俺那可怜的娃儿要紧啊!你个臭烘烘的老鬼,滚一边去!” 大茧中似乎又传来一声脚丫子踹在屁股或是肚子上的闷响,长发大茧忽然向两旁分开,一个圆咕隆咚的球体带着一溜惨叫‘骨碌碌’一溜烟滚到了死婴尸魃的鬼灵身边。天游子他们看得清楚,那哪是一个圆球啊?分明就是被揍得浑身上下像吹气一般肿胀不堪的隋老太爷!好在鬼就是鬼,他身上的肿胀眨眼间就消了大半,呻吟着站了起来。 婴魃鬼灵‘咯咯’笑着凑过去,张开一张小嘴不停地冲着隋老太爷吸气。一丝丝肉眼可见的黑色气体从隋老太爷身上飘逸而出钻入婴魃鬼灵的小嘴,咧着嘴的隋老太爷终于恢复了以前的模样。 这一幕凶险至极的闹剧终于算是告一段落,看着无声无息来到面前的长发女鬼,陈半夜是再也不敢多嘴多舌。他苦着脸悄悄躲到天游子身后,轻声嘀咕了一句:“臭句号,这位是来找你的,还是你接着吧!” 此时天游子已经抽空回房间将自己应用的法器带在了身边,就算面对这只女鬼和她身后的婴魃鬼灵,他自问也已经有了足够的把握能够制服它们,最起码是自保有余了。所以他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的镇静,直视着女鬼那张隐藏在长发之下宛若黑白底片的脸,淡淡地说道:“虽说人鬼异质阴阳有别,但既然你是隋老太爷的夫人,又像是有极大的冤屈,那么贫道本着悲天悯人之心,也不来计较你刚才对陈大哥的无礼,说吧!你深夜前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贫道帮忙?” 女鬼的身体猛地一震,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一对只有眼白没有瞳孔的鬼眼说道:“小道长,你......你真的肯帮俺?!” 天游子微笑点头:“那是自然!我道家行走阴阳,抑恶扬善乃是本份。不管你是鬼还是人,只要心有不平,身负冤屈,贫道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那就一定会管!”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女鬼身上似乎闪过了一抹淡淡的微光,一张黑白底片一般的脸颊刹那间变得齿白唇红,除了依旧看不见瞳孔之外,简直是艳若桃李,泫然欲涕:“道长是个好人,俺这里先谢谢您了!想来以您的学问见识,也应该看出我们母子的身份了。不错,我们母子两个都是‘鬼魃’之身,因为本体被困在海狼岛‘镜儿宫’中,永生永世受那种无边的寂寞煎熬和惊悸之苦不得脱身,所以这才以魂体前来求助于道长,希望您能施大法力破开镜儿宫,救我们母子脱离苦海。若道长能大发慈悲送我那苦命的娃儿再入轮回,小女子将永生永世铭记道长大恩,就算来世做牛做马,也一定会回报您的恩情!” 天游子低头沉思,过了一会才抬头说道:“海狼岛?镜儿宫?若是按照此地的地势风水而言,你说的这处凶险之地,应该就是正对羊犄角村东北方的那座海岛吧?那个地方贫道虽然未曾去过,但却看得出来,那里绝非善地,你们母子又怎么会被困在那种地方?” 女鬼的声音里满是哀怨:“我们母子为什么会被困在那里?这个,您还得问问我的好丈夫——隋老太爷那个老东西!” 说完并不回头,一只雪白粉嫩的小手忽然间又一次无限拉长,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准确地一把揪住隋老太爷的耳朵,凭空就把他给拉了过来:“说!快给小道长说说!当初你是怎么害死我们母子的!” 隋老太爷丝毫不敢反抗,看着女鬼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之意。那只婴魃鬼灵拉着隋老太爷的衣襟也跟了过来,凌空扑进母亲的怀里,一张小嘴咧开,露出一口尖尖的细牙,满脸都是威慑的表情。 隋老太爷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眼神逐渐变得有些茫然更有着挥之不去的伤感和沧桑:“唉!这件事所来话长。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到如今,俺也不能不把这些隐藏在俺心底一百多年的往事说出来了!唉!惭愧啊!惭愧!” 第一百一十七章 走仙路 隋老太爷神情茫然而又无奈,开口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其实,若是按照咱们世俗的说法,俺和美菊并不是真正的夫妻。” 此言一出,天游子等人全都吃了一惊,美菊——也就是那只女鬼更是惨然变色,她的身体表面忽然间又泛起了一层青白色的光,一种轻雾般的白气迅速弥漫开来,彻骨冰寒,似乎夹杂着无数形态各异其薄如纸铜钱般大小的面孔,瞬间便布满了整个院落。空气中盈满了悉悉索索的啜泣低语之声,如绵绵秋雨,幽怨刻骨。 婴灵鬼魃的魂体忽然间从母亲怀中挣脱开来,捷如飞鸟般在这些面孔之间穿梭来去,动作轻柔地从每一张面孔上拂过,嘴里喃喃低语,似乎是在抚慰着这铺天盖地的悲伤。 隋老太爷长叹一声:“美菊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件事,你还是放不下吗?” 美菊的声音尖利如锥,似乎满是怨毒,又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柔情:“放下?!你让我怎么放下?!生死百年转眼成空,我为你背负百年骂名,忍辱负重,但是你当年是怎么对待我们母子的?!隋龙祖,就算是再过一百年,我依然放不下,依然恨你!可是......可是......可是我恨你,却又总是放不下你......我......我......” 这样的场景,原本是阴森冷怖的,但是落在此时的天游子等人眼中,却是一种异样的悲凉,他们并没有感觉到眼前这三个鬼魂的可怕,却不由自主地开始为他们感到惋惜和悲伤。究竟是怎样的一段伤心往事,才会让一个原本柔婉如花的女子身化鬼魃,留下满腹岁月也抵消不掉的刻骨怨煞?方泊雅静姐妹两人相互依偎,看着眼前这位女鬼颤抖如落叶的灵体,感受着她内心深处的那种无奈和悲凉,不由得眼眶发热,泫然泪下。 天游子单掌当胸,声音不疾不徐,似乎极轻极模糊,却又像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能如春雨般清晰无比地渗入三个鬼魂的意识深处。陈半夜一直不知道天游子所念这段经文的名字,但却知道这段经文乃是龙虎山道藏秘法,善能祛除众生执着恶念,度恶向善。 随着天游子的声音逐渐拔高,他的身上也开始散发出了一种神秘的橘黄色微光。这种光芒看起来极为微弱,却又能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缓缓地向四周扩散,与美菊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雾气接触之后,真好像是滚汤泼雪一般,雾气迅速消融,化作一缕缕青烟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到了最后,这种橘黄色的微光竟然完全将鬼魃母子的灵体先后无声无息地包裹了起来,天游子的声音宛若来自天外,神秘而悠远:“世有痴男女,旦暮五色迷。欲色有时尽,暗恨无绝期。岂有长生路,伴尔意踟蹰?一朝分离处,方悟孽缘路!世间种种,尽在轮回,因由前缘,故有情牵。一朝缘尽,情消恨散。贫道不知你们情孽纠缠起因何在,但却知道这一切皆是业债使然。这一世你还他,是因为上一世你欠他;这一世他欠你,下一世他还你,如此而已,何必执着?” 女鬼美菊掩面沉思,忽然一伸手将婴灵抱在怀里,向着天游子深施一礼:“道长道心通明,虽然并没有完全听懂您的话,但是心里却像是打开了一扇门。我们母子这就回去,想来道长绝对不会负我!” 说话间身形迅速变淡,不一会就变得完全透明,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了一体,空气中的阴寒鬼气忽然大减,很显然这对母子已经离开了。 天游子转过身来,看着隋老太爷一言不发。老头一直目视着美菊母子离去的方向嗒然若失,过了好大一会,这才转过身来。此时的他双目之中鬼火烁烁,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那种傲娇的样子,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被美菊困在发茧之中被动挨打的尴尬。 他略一沉吟,随即像打定了主意一样开口说道:“常言道人有人言,鬼有鬼语,咱们之间稍微唠唠嗑还行,长篇大论地说话俺可有点费劲。这样吧,要是你们信得过俺,那俺直接带你们走一回仙路,去看一看当年之事谁是谁非咋样?” 天游子学识渊博,一听就知道隋老太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像这种‘走仙路’,其实有点类似于现如今流行的一种说法:穿越。不过此穿越非彼穿越,这两者之间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隋老太爷口中的仙路其实就是鬼路,人体肉身是无法涉足的,只有那种元神凝聚,可以元神出窍的修行之人才能踏足鬼路而不至于迷失其中,若是普通人一旦踏上了鬼路,那就等于进入了鬼门关,必定是有去无回有死无生的结局,这其中的凶险自然不问可知。 而且,就算是如同天游子这样的道家之人,走仙路也是蕴藏着极大的危险性的。因为‘仙路’的另一头到底是通往哪里他并不知道,但那必定是另外一个世界,必将会面对另外一种对他来说善恶莫辨实力莫测的物种。如果带路的隋老太爷心生恶念,或者是在进入另一个世界之后出现了某种不可预知的变化,仙路一断,就算是他也一样难以回头。 不过,天游子并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便一口答应下来。这一来,倒是隋老太爷显得有些意外:“小道长好胆色!你就不怕......” 天游子微微一笑:“老爷子多心了。贫道自幼跟随师父丹丘子学道,自问识人之明还是有点的。更何况,虽然贫道也知道这‘仙路’之上凶险莫测,而且魂体出窍,必然难以携带世俗的法器,不过贫道既然敢答应,那就必然是有自保的本领。总之‘仙路’虽险,贫道却也有把握来去自如!现在天色已经不早,老爷子不必多说,咱们速去速回就是!” 说完走到陈半夜身边耳语几句,然后取出一根朱砂捆仙绳,一头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另一头递到方泊雅静手里。接着毫不犹豫地盘膝坐下,闭目垂帘,迅速入定。陈半夜丝毫不敢耽搁,一回头走出院门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隋老太爷看了看手持捆仙绳的方泊雅静和站在一旁面露警惕的方泊静,再看看陈半夜匆匆而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他不再说话,摇摇头,身形迅速淡化,随即便消失了。 与此同时,闭目端坐的天游子忽然身体微微颤动,随后寂然不动。方泊雅静下意识地伸手在他身上轻轻触摸,发现天游子的身体竟然已是触手冰凉,僵如木石,若非胸口部位犹自微微跳动且保留着一点温热,简直就是一个死人。 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对天游子有着绝对信心的方泊雅静此刻却突然担心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不管是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如何险恶的环境,他们四个人一直是不离不弃,相互照顾相互帮助的,但是这一次却是只有天游子孤身一人跟着一个缘吝一面的百年老鬼进入了另外一个未知的世界,他,能够平安无事地回来吗?匆匆而去的陈半夜,他又去干什么了呢? 再说天游子。 等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的隋老太爷已经完全是另外一幅模样,周围的景物也完全变了。眼前是一条荒野之中的官道,两侧是一片茂密广袤的树林。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树下还生长着一丛丛或疏或密的灌木丛。茂盛的长草中,一些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中,微风过处,花香袭人,令人顿生心旷神怡之感。 天游子觉得奇怪,隋老太爷不是说要带自己走‘仙路’吗?怎么来到了这样一个风景秀丽的人间仙境?!他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却猛地吃了一惊:眼前哪里还是那个老态龙钟的隋老太爷?分明是一个剃头留辫肩背长刀,器宇轩昂的青年壮士!若不是眼前的年轻人有些捉狭地向他挤挤眼笑了笑,加上他眉目之间与天游子印象中的隋老太爷有着七八分相似,他还真的就认不出来这为英俊的男子跟那个猥琐兮兮的老头子之间有什么联系。 “小道长,你在那看啥呢?跑那么快干啥?”就在天游子发愣的当口,忽听身后脚步声响,一个熟悉的声音随即传来。 天游子一愣,连忙回头看时,却见那个猥琐的隋老爷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是怎么回事?他诧异地再次回头,却见那个酷似隋老爷子的年轻男子此时已经换上了一副漠然的面孔,正甩开大步‘嗖嗖嗖’顺着大路往前走,看那样子,好像刚才根本就没有看见过自己,也没向自己笑过一样。 他正在奇怪呢,随后赶来的隋老爷子已经拉住了他的胳膊:“别慌,那是我,也不是我。在这里咱们都是透明的,咱们看得见这里所有的东西,但是这里所有的东西都看不到我们。咱们啊,只管跟着那个我看就是。” 天游子恍然大悟,原来隋老爷子口中的‘仙路’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阴风惨惨黄沙漫漫,现在,他们就站在‘仙路’之上,或者说,他们已经进入了另外一个时空,另外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实的世界!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奇怪的迎亲队伍 虽说已经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处境,但是天游子对隋老爷子的话可是有些半信半疑。按照他的说法,这个世界中那位年轻的隋老爷子是应该看不见自己的,但是为什么他刚才会对自己露出那种促狭的表情?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天游子虽然还是第一次走‘仙路’,但是他不但在《青丝卷》中见过这种记载,而且还曾经听师父丹丘子向他讲述过自己多次走‘仙路’的亲身经历,也按照师父的讲述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加上他本身高妙的道法修为,可以说有恃无恐。故此天游子并没有拆穿隋老太爷的谎言,而是故作懵懂,和隋老太爷一起肩并肩跟着前边那位年轻人一路走去。 按照周围的景致和温度,时下应该是夏末秋初,植被茂盛,疯长的林木枝叶间,刺目的阳光照射在身上,炎热而又干燥。年轻的隋老太爷似乎走得累了,在路边树荫里找了一块平坦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从身边取出一个瘪了一半的酒囊美滋滋地喝了两口,然后斜倚着身后的树干闭目小憩起来。 天游子心里清楚,既然隋老太爷带他来到了这里,那就说明在这个时间段里必定会发生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于是也不着急,两个人也找了一处树荫坐下,远远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果然,两个人刚刚坐下,远处的大路上就突然传来了一阵‘呜哩哇啦’非常杂乱刺耳的唢呐声。这唢呐吹出的曲调非常奇怪,时而欢快,时而哀伤。天游子粗通音律,马上就分辨出这曲调中既有迎亲的旋律,又有送葬的哀乐。 这样的曲调太过不同寻常,天游子顿时警惕起来。不远处那位年轻的隋老太爷显然也听到了唢呐声,并且和天游子一样感觉到了不对,可能是出于一个习武者的本能,他一挺腰坐了起来,一只手已经抚上了身边的长刀。 过了不一会,阳光斑驳的大路尽头出现了一支奇怪的队伍。队伍打头是八个长辫盘头肌肉虬结的精壮汉子,抬着一口披红挂彩却漆得乌黑锃亮的柏木棺材。本来一口棺材装扮得这么喜庆就已经够奇怪了,加上那抬棺的八个精壮汉子身披红绸却各自穿了一身麻衣丧服,越发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还不算,棺材后边稀稀拉拉地跟随了同样装扮的百十号人,敲锣打鼓大吹大擂,里边居然还有人高举着十几面引魂幡。队伍中间,一顶挂着黑纱却又披红挂彩的八抬大轿,同样是由八个装扮怪异的汉子抬着,紧跟在柏木棺材后边缓缓行进。大轿旁边,一左一右各有一个脸色阴沉浑身黑衣的老头老太,扶着轿杠亦步亦趋。 如果抛开这支队伍那种怪异的装扮不说,这分明就是一支迎亲的队伍,棺材里不用说应该是新郎,轿子里当然就是新娘了。然而,就算天游子再怎么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这种匪夷所思的娶亲场面——那口柏木棺材盖得严丝合缝,天游子灵敏的神识感应之下,根本就感觉不到这里边有任何一点生命的迹象,而且很显然的是,在这样一口棺材之中,任何一个大活人都是不可能长时间呆在里边的。 天游子的目光从棺材上慢慢后移,渐渐落到了大轿旁边的那对老年男女身上。这两个人虽然看起来老态龙钟,但是步履轻捷行走如风,轻飘飘的宛若脚不沾地一般。而尤为让天游子注意的是,这两个人的脸色青白僵硬,透着一股子瘆人的死气,虽然很明显应该是两个大活人,但身上却有着极为浓烈的冥界气息。天游子瞬间已经断定:这两个人绝非善类,应该是身负秘术的鬼修者! 这样的两个人,混杂在这样一支诡异的迎亲队伍里,究竟要干什么?!难道真的是迎亲?好像不对。是结阴亲迎娶鬼新娘?好像也不对——世间虽有迎娶鬼新娘之说,但这类活动必定是在深夜阴气最重的时候,哪有选在正午时分来做的? 但是天游子虽然已经看出了不对,却并没有出手阻止之意。因为他早已从这些人身上的装扮看了出来,这些人、这件事应该发生在百年之前的大清朝,也就是说,这件事肯定早已经发生过了,现在只是在他眼里重现一遍而已,对于这类早已尘埃落定盖棺定论的事情,他是无法改变也不能去改变的。当年师父丹丘子在给他讲述到这类事情时也曾经说过:“你可以通过走仙路来找到当前所面对之事的因果,却绝对不能插手任何一件正在仙路上发生的事情,如若不然,你就会引动天机,使自己变成这个异时空中的角色,在改变了后世因果的同时使自己深陷其中,活在过去,死在现在。” 本来,这支队伍除了有些怪异之外,其他一切都显得很正常。那些队伍中的汉子一个个生龙活虎阳气十足,显然都是一些真正的大活人。年轻的隋老太爷看了一会之后没看出其他异样,正想继续躺下休息呢,却突然听到轿子之中隐隐约约传出来一阵极为压抑的女子哭声。 想来年轻时代的隋老太爷也是个江湖人物,经验丰富。他一下子就已经听出,轿子里的女子肯定是被用什么东西堵着嘴呢。年轻的隋老太爷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手握长刀,瞪大了眼睛紧盯着那顶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轿子,脚下移动,已经来到了路旁。 那些精壮汉子显然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还不等他出口询问呢,棺材后边已经有七八个身材高大面目凶恶的汉子抢了上来。这些人各自在腰间一摸,一阵‘锵锵啷啷’的金铁交鸣声过处,一柄柄雪亮的短刀已经出现在他们手中。只见为首一个疤脸汉子抬手指着年轻的隋老太爷大喝一声:“呔!兀那汉子!莫管闲事,快快闪开!不要挡了俺们大哥迎亲的路!” 迎亲?!果然是迎亲!但像这么诡异的迎亲方式,那可真是世所罕见了。年轻的隋老太爷微微一愣,显然也有点懵了,脚步移动间,看样子就想回去睡觉。也是啊!正所谓‘三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或许人家这里的人就是这种风俗呢!管人家怎么娶亲干嘛? 然而就在此时,可能是轿中人听到了外边的动静了吧,突然用那种极度压抑的声音叫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这一来,不但那几个精壮汉子愣住了,就连年轻的隋老太爷也一下子呆住了。不管是哪里的风俗,都没听说过新娘子会躲在轿子里喊救命的。这其中的答案,几乎已经是呼之欲出。 天游子此时心里也有点急躁,更有些愤怒。这根本就不是迎亲,分明就是抢亲!他猛回头看向身边的隋老太爷,却发现这老爷子倒好,竟然歪坐在一旁,倚着一棵大树睡着了,而且还睡得极香,嘴角的哈喇子都流了出来! 你说这叫什么事?他带着天游子来看自己的往昔,但是在这种一触即发的危急关头,他竟然还能大大咧咧地睡觉!就算是早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局,难道再次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他就没有哪怕是一丁点的激动和紧张?这样的修为境界,恐怕普通的鬼仙之流也难以做到。 天游子无奈地摇摇头,打消了询问一番的念头。继续看吧,隋老太爷不急,自己也没有必要着急——大不了到了时间,自己马上赶回去就是了,以自己的安排和他所认知中隋老太爷的本事,恐怕还留不住自己。 没想到等他再次回过头去的时候,事情居然又有了戏剧性的变化。只见那个跟在轿旁的黑衣老太太突然举起烟袋锅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掀起轿窗的布帘子,似乎是伸进头去说了一句什么,轿子里的哭泣声和求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竟然传出来一阵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接着,那个同样一脸阴沉浑身死气的老头松开轿杠走上前来,用一种毫无感情色彩的沙哑声音说道:“年轻人,俺家新人生性活泼,爱开玩笑,刚才她是逗大家玩呢,你别当真。江湖路险,既然事不关己,咱们还是各走各路的好!你说是不是?!” 老头的声音虽然波澜不惊,但言辞之中却充满了明显的威胁意味。加上眼前局势未明,队伍中那些虎视眈眈的精壮汉子又一个个步履沉凝,不用说都是练家子,最起码是一些打架的好手。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年轻的隋老太爷显然也不是个愣头青,最初的冲动过后也在迅速地衡量眼前的形势。这根本不用多想,就算他武功再好,独自一人对上这百十号大汉,恐怕也只有被揍得满地找牙的份。更何况这些人同样都身怀利刃,又有这一对莫测高深阴测测的老头老太在,若是硬来,吃亏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死城 年轻的隋老太爷(为了叙述方便,后边咱们就直接称呼他的名字隋龙祖吧)目光在老头和那些壮汉脸上迅速掠过,忽然张开双臂伸个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脸上露出了一副疲惫和厌倦的表情,嘴里低声嘀咕:“真晦气!睡个觉也睡不安稳!老子才懒得管你们这些闲事哪!” 说完随手将手中的长刀往草地上一插,摇晃着身子走回树荫下在那块青石上懒洋洋地一躺,眼睛一闭,不一会竟然又打起了呼噜。 为首的壮汉似乎对他的无礼颇为恼怒,一皱眉头,正要抬腿往前凑,却被那个黑衣老汉一把拉住:“稍安勿躁!此人气度不凡,绝非常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将军的大事要紧!” 壮汉头目似乎对这个黑衣老者颇为忌惮,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马上止住了脚步,斜着眼睛看了大模大样躺在青石上对他们佯佯不睬的隋龙祖一眼,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低声骂道:“娘的,算你小子走运!” 他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挥手,整个造型诡异的迎亲队伍继续前行,路旁偶尔经过的行人见到之后无不侧目,避之唯恐不及。 那口柏木棺材应该是颇为沉重,抬棺的八个汉子虽然强壮,但依然是步履缓慢。过了不大一会,就有另外八个汉子走上前来将他们替下。整个替换过程熟极而流,不但棺材没有落地,就连行走速度也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队伍经过天游子和隋老太爷身边的时候,那些精壮汉子一个个对他们视若无睹,就像他们是透明的,或者是路边的花草树木一样。但大轿这一侧的那位黑衣老汉那双鬼火一般的眼睛却似乎是有意无意地向他们这边瞄了一眼,僵尸般的脸上肌肉微微牵动,嘴角下弯,露出了一个令人难以发现的轻蔑笑容。 天游子心中一动,自从他来到这里之后,这已经是第二个冲他发笑的人物了,也就是说,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他们在这个世界之中,并不是真的如同隋老太爷所说,这里所有的生物都看不见或者是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那么按照这个逻辑,是不是就可以说,如果自己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不管自己是不是愿意,都有可能跟这个世界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联系?!因为你不去招惹别人,可并不代表别人也不会来招惹你! 他正在出神,突然感觉有人在轻轻拉动自己的衣角,回头看时,却见睡眼惺忪的隋老太爷正用衣袖擦着嘴角的哈喇子,下巴上扬,鬼鬼祟祟地示意自己往前看呢。 天游子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原来,刚才还躺在青石板上打呼噜的隋龙祖,此刻竟然悄悄地坐了起来,这还不算,他的脸上挂着一丝狡黠的微笑,起身,拔刀,大模大样地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居然又有意无意地瞄了他们一眼,然后身子敏捷地一转进入树林,远远地跟在那支迎亲队伍之后渐渐走远了。 天游子皱着眉头看着隋老太爷,语气不悦:“老爷子,你好像没跟我说实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隋老太爷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地打起了哈哈:“没啥!没啥!咱们不跟着去看看?” 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自然不能就此罢手离开。天游子板着脸说了一句:“老爷子,贫道是信得过你的人品,哦,应该说是鬼品,这才肯冒险跟着你前来。有些事情你最好还是不要藏着掖着,以免事到临头咱们手忙脚乱。真要出了什么事情,美菊的事情可就不好解决了啊!” 一听天游子提到美菊,隋老太爷的一张老脸顿时皱成了苦瓜,那表情,简直就像是被人捏住了卵蛋一样:“别别别!小道长啊!俺知道有些事瞒不过你,这样吧,咱边走边说,看看再跟丢了就不好了。” 天游子冷笑着斜了他一眼:“跟丢了?!老爷子,事到如今你还跟我打马虎眼是不是?!既然你能在第一时间回到这里,那就说明眼前发生的事情应该是你前世记忆中最为深刻的,恐怕这里的每一个细节,你都曾经回味温习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吧?你会跟丢了?骗鬼呢吧?!” 隋老太爷显得有些着急,表情倒真的不想做假:“真的真的!其实那个地方我永远不会忘记,怎么也能找到,但是如果错过了时辰,那里可就进不去了!咱们不去,事情就会出现变化的!” 见他如此,天游子也不想再继续坚持,当即起身跟他一起往隋龙祖的背影追了过去。不过行走之间,天游子内心之中也渐渐泛起了一阵寒意:按照隋老太爷的说法,自己这一去,肯定是会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去!难道,隋老太爷早就知道这个结果?而且,他们要去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神秘之地,竟然进入其中还需要特殊的时辰?! 看着天游子愈趋沉重的表情和减慢的步伐,隋老太爷咬了咬牙,一句话点破了谜底:“小道长,实话跟你说了吧!在俺当年的记忆里,这件事发生的时候,确实是有一老一少两个陌生人帮了俺的大忙,如果不是这样,当时俺可能已经死在那个地方了,又怎么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而且现在想起来,那两个人有形无实,明显并不是真正的活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当俺年老体衰的时候,有一次无意之中突然发现,那个老年人的模样,竟然就是俺自己!后来,第一次在昌子那小子的院子里见到你,俺就基本已经确定,当时的那个年轻人其实就是你。所以俺才会玩了命地帮你们对付常太奶那老妖婆,倒并不全是为了昌子和祖神的托付。俺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隋老太爷这一番话简直是石破天惊,其中的匪夷所思之处简直比神话还要神话:照这么说来,岂不是说自己的元神出窍之后,竟然真的参与过一百多年之前的一场变故,而且还在其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按照当年师父的说法,自己很可能已经在这次走‘仙路’的过程中迷失,也就是说,现在的自己已经死了?那如果按照这么推算下来,自己这次走‘仙路’岂非完全是无用功?那么这一次的行动岂非完全毫无意义?自己的牺牲岂非也是毫无意义?既然如此,隋老太爷为什么还一定要带自己来到这里? 这其中的疑团一环套着一环,并没有因为隋老太爷的解释而清晰,反而越发乱成了一团乱麻。 天游子脑中念头乱转,脚下却也并没有停止。这其中的疑团如果不能解开,就算回去了,他的后半生恐怕也再也过不安稳了。诚所谓富贵险中求,虽说天游子不求富贵,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解开这些谜团,想出解救美菊母子的办法,不找到这其中的因果是绝对做不到的。 路走得快,天黑得也快。随着他们跟着那支迎亲队伍渐行渐远,眼前已经进入了一片荒凉的丘陵地带。西边的天际暮云四合,血色夕阳在地平线上跳了两跳,突然间像石头一样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 天地间似乎忽然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夹杂在飒飒秋风中拂面而来,天游子忽然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周围的空气中像是忽然间多了一些东西,一种危险的气息瞬间紧紧地包围了他们。天游子本能地感觉到,隋老太爷所说的那个神秘凶险之地到了。 跟在隋龙祖身后穿过一片密密麻麻的灌木丛,眼前突然很突兀地出现了一带浓雾。浓重的雾气若有实质般翻滚不已,前边的迎亲队伍缓缓地穿入浓雾,消失不见了。 前边的隋龙祖稍微犹豫了一下,回过头向他们俩这边瞄了一眼,嘴角又一次露出了那种神秘的笑容。然后他一猫腰也紧跟着钻入了浓雾。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路向下,似乎雾气掩映之下是一条不知其深的幽谷。 隋老太爷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起身跟着走了过去。天游子略作踟蹰,然后一咬牙,也紧跟着走去。 周围的雾气实在是太浓,脚下又是一条又湿又滑的青石小路,也不知道那些壮汉抬着那样一口沉重的棺木和轿子是怎么在这样一条崎岖陡峭的小路上维持平衡的。 到了这种时候,天游子和隋老太爷已经无法远距离跟踪,反正自己的存在那隋龙祖好像也心里有数,两个人也不再刻意隐藏行迹,就这么一边听着前边隋龙祖的脚步声,一边极尽目力寻找着他的身影,衔尾追去。 大约下行了一百多米的样子吧,前边的一切突然间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片广阔的平原。这片平原上生满了一种蓝汪汪散发微光的小草,所以尽管头顶上的浓雾像个大锅盖一样将这里的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但光线柔和,倒是可以望得极远。 因为前方没有了遮挡之物,前方的隋龙祖和他们一样,立刻将身体伏了下来,从草丛中观察着周围的景物。 不远处是一座完全用巨大的青石垒成的城池,城楼上镌刻着一个巨大的血色骷髅头,下边是两个白惨惨的大字:死城。 城门大开,那支迎亲队伍像一条蜿蜒的长蛇,迤逦而入。 第一百二十章 杀人狂魔 这样的一个地方,这样的一座城池,这样的一群人,几乎处处都透着令人喘不过气来的诡异气息。天游子俯伏在淡蓝色的草丛中,几乎能够感受到有一种实质般的死意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包围而来,深入骨髓。 他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扯断一茎草叶,有一滴乳汁状的血色汁液顿时流了出来。天游子灵识通透,立刻从中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冤孽之气。他毫不犹豫地将面前的一株蓝草连根拔起,竟赫然发现薄薄的土层下边出现了一颗仰面朝天的骷髅头,而这株蓝草的草根,其实就生长在骷髅的七窍之中! 丝丝缕缕的青白色雾气从骷髅的七窍之间氤氲而起飘上天空,融入头顶上锅盖一般的浓雾之中。天游子眉头一皱,接连拔起数十棵蓝草,看着地上密密麻麻张着大嘴似乎在无声呐喊的骷髅,他这才明白了这遮蔽了整座深谷上空雾气的来源——这并不是天然形成的雾气,而是无数冤魂积聚不散的滔天怨气!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所在?这里的主人到底是人是鬼还是噬血狂魔?看着眼前这片广阔的原野上摇曳多姿的蓝草,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这些蓝草下边都是这种东西,那究竟有多少人死在了这里?!当初他在狐仙洞看到刑天骨墟的时候,心中的那种震撼已经足以让他终生难忘,但是看着这片草原,相形之下,刑天骨墟却已经是小巫见大巫了。 此地主人到底要干什么?! 隋老太爷充满了沧桑隐藏着恐惧和愤懑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小道长,现在你应该明白俺为什么一定要拉你来这个地方了吧?这里虽然看起来静谧优美,像个世外桃源一样,可其实却是一座真正的人间炼狱。不过,如果你知道此地主人是谁,或许就不会觉得惊讶了!此妖不除,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之人枉死,不知道会有多少像美菊那样的女子被炼化成魅惑众生的吃人鬼物!” 此时的天游子内心已经完全被愤怒所淹没,如果他早知道这里存在着这样的一个地方,这样的一个噬血狂魔,那么就算隋老太爷不让他来,恐怕也拦不住他! 他回过头,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对原本淡定的眸子里却是喷吐不已的怒火:“老爷子你说吧,此地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他杀这么多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并没有再提美菊的事,因为显而易见,刚才那个被用大轿抬进死城的女子肯定便是美菊。而道家理念讲究太上忘情,面对这无数死去的而且肯定还会继续死去的众生,一个美菊的生死,甚至是他自己和隋老太爷、隋龙祖的生死似乎都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 隋老太爷一双鬼眼中闪烁着克制不住的恐惧之意,这种恐惧显然早已经渗入了他的灵魂深处,就算做鬼百年之后,这种恐惧依然萦绕在他的心底深处,如梦靥般挥之不去:“说到此人,小道长应该是非常了解的。此人姓张,名献忠。” 天游子大吃一惊。 关于张献忠此人,历史上颇多争议,但几乎每一种史料中都公认此人是一个近乎变态的杀人狂魔。张献忠入蜀后大肆杀戮,四川当时人口锐减,张入蜀后,因为喜欢女人的小脚,抓了很多女人并砍下她们的脚堆成一座小山,并称之“脚山”,后来因为人脚腐烂发臭将其掩埋。 反清知识分子明彭孙贻著《平寇志》:崇祯八年张献忠焚毁凤阳,“士民被杀者数万,刨孕妇,注婴儿于槊,焚公私庐舍2650余间”。同年12月,八大王(即张献忠)攻克和州,“是时杀戮惨毒,有缚人去淫其妻杀之者;有趋人父淫其女而杀之者;有裸孕妇共卜腹中婴儿男女刨验以为戏者;有以大锅沸油掷婴孩于内观其跳跃啼好以为乐者...所虏子女万千,临行不能多带,尽杀儿趋,暴残恒古未有.”2四川人口在万历六年有口三百一十万二千七十三(明朝当时赋税与人头挂钩,所以明末四川人口当远远大于前面数据,甚至上千万。)(《明会要》卷五十),至清初顺治18年,只剩下8万人(还有一种说法是50万)。近年研究湖广填四川的资料,被调查村庄中,基本都是从外地迁过来的。 关于张献忠嗜杀的传说还有很多。明初大将蓝玉涉嫌谋反被朱元璋剥皮后用萱草做成人形模特在全国巡展,因蓝的女儿嫁给了朱封在蜀地的儿子,为蜀王妃。蓝玉的人皮模特传到成都后被哀求停留下来,被儿女供奉起来。张献忠进成都,发现了这个人皮模特,非常好奇,命手下人活剥人皮给他看,并亲自动手。所以,明朝有从剥皮始,到剥皮终一说。 张献忠在成都称帝,封文武百官。数月后有人禀报,库房里没银子了,百官领不到薪水了。张很奇怪,问以前怎么没有这种事?属下告诉他:以前成都是个地区,现在成都是个帝国,满朝文武都得吃饭。张大怒:我养这帮没用的孙子干什么?让他们滚蛋!属下说:不可,这帮读书人回去后会说咱坏话。张一挥手:杀! 张献忠最宠爱的义子孙可望有一次征战回到成都,朝中很多文武官员出城十里以外等候迎接,张献忠看在眼里,心中很不是滋味,叫人把这些大臣的名字记录下来,等孙可望叩头拜见他之后,他牵着这位义子的手,边走边回头命令道:把那些出城的官员都砍了!孙可望大惊失色,却一个字也不敢说出来。 张献忠成都称帝之后,他少年时的私塾老师一路逃难投奔他来,张非常高兴,要宴请百官显摆自己一下。侍卫太监告诉他:没有肉吃了!张很愤怒。这时,刑部大臣告诉他:厨师们料理过人肉宴,作料加重,吃不出来的。张说好吧,明天给我开人肉宴!宴席之后,张叫来四个领兵的义子,说你们可以出征了,人就是粮草! 明朝官兵和张献忠的部队最后都成叫花子一样了,没有粮草,无力征战。在当时,谁能够种出来一茬庄稼,谁就是胜利者。张献忠被谋士劝说,命令士兵屯田开荒,但是,原本的庄稼汉子们,当了十几年土匪强盗之后,再也不愿意拿锄头把子,反而把耕牛都杀了给吃了,最后屯田失败。于是再次出击,四处劫掠。名曰:草杀。 张献忠的七杀碑,传说他曾经连喊了七个杀字,认为天下之人都可杀。其实是他成都杀过七种人,最后一种是寺院里的和尚。当时人民和士兵骨瘦如柴,面带饥色,唯有寺院里的和尚红光满面,肥头大耳。原来和尚在寺院里有菜地,还有的吃的,张献忠知道后,下命令集中和尚做法事,和尚们一去就上了西天,成了士兵的粮草。 张献忠在成都开科举,士子们交上答卷之后,张挑了几个被推荐上来的卷子,要钦点状元,他看了一下卷面,发现不认识几个字。叫人读来听,越听越听不明白,都是之乎者也,于是暴怒:连他妈人话都不会说,明朝养你们这些屁用没有的读书人,焉能不亡?都给我砍了! 张献忠杀读书人还有一个原因,他认为读书人不稼不穑,百无一用,活着就是浪费粮食,有人告诉他读书人心眼多,心中满是对帝王的诽谤之词,挑动乡里百姓的不满情绪,危害社会安定,要想维稳,必须杀光读书人。张深以为然,今天成都青羊宫百花潭是当时读书人的刑场。 张献忠喜怒无常,杀人的理由千奇百怪,有一次张献忠宴请百官,酒席中有人吸烟,那时烟草刚刚传入中国,有钱人以为吸烟是时尚,一时流行。张献忠拿过烟草来吸了一口,暴怒:上天给你们土地,不种粮食,种这种饥不果腹,渴不能水的东西,真是该死!当场把吸烟的人拉出去给砍了脑袋。 张献忠的士兵开始以人肉为粮草,成都城内笼罩在恐怖之中,有的人家觉得怎么也是没有生路,干脆合家自杀,死在一起。张献忠闻讯,命令士兵在每家门口站岗监督,不许恶意自杀,因为想吃你的时候,要保证人肉是新鲜的。 张献忠撤离成都的时候,贼性发作,一把大火把成都化为灰烬,望着烈焰腾腾,百官中有四川籍的泪眼婆娑,悲痛万分。张献忠看了这帮人一眼,命令道:没有马骑的文官就地处决!有人跪倒求情,张献忠说:没有马骑,怎么行军?这些读书人弱不禁风,落伍之后就得被士兵吃了,朕杀了他们,是赏他们全尸! 张献忠的部队,战败对手之后,有时候也大发慈悲,不杀卒降,但是要被砍下一只右手。有个降兵耍滑头,伸出了左手,被一刀砍下之后,只听一声断喝:再把那只手伸出来!于是又是一刀,成为甲级残废退伍军人了。 张献忠喜欢诡诈之道,愚弄民众,他经常白日说胡话,告诉左右昨夜做了个什么怪梦,梦见了什么场景,遇到了什么奇人,给了他什么东西。左右人心领神会,马上连夜去给他制造布置,然后假装惊喜发现,马上昭告军兵和百姓,以为张献忠上应天命。有几次身边人没有领会张的意图,当他胡说八道,掉了脑袋。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张献忠手下有个大将,叫马进忠,张献忠给过他一道圣旨,当马进忠跪下接旨,只听太监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操你妈了个巴子的,,,,马进忠大怒,砍了宣旨的太监,反了。后来带领清兵找到了张献忠的行踪,张献忠被杀死。 关于张献忠屠川,今天有很多人认为是满清统治者的栽赃污蔑,但其实并不尽然。在中国历史上,但凡进据四川的军阀兵头,没有不好好经营的,这是个称王称霸的好地方,即使在乱世之中,也可以苟安一时,享受腐朽生活几十年,张献忠为什么不经营四川?这个土匪是是把人杀绝了,粮食抢光了,不得不走。 张献忠的研究者们查阅的资料大量来自民间,有的史料并不偏袒四川的富人和读书人,来龙去脉交代的很清楚。另外,张的军中,有两个洋人传教士,目睹了张的暴行,他们的笔记成书,在海外出版,中文版《圣教入川记》在淘宝上有卖,260元人民币,挺贵! 历代霸主发动全国统一战争,最后攻取成都都是一场大戏,要么惨烈异常,死伤无数,要么蜀王归顺,必须有一场政治大彩排。然而,满清军队入川,并没有遭遇顽强抵抗,是因为四川已经成了无人区,后来湖广人移民填川,几十年后才好起来。 清军并没有为攻取四川付出什么代价,这在历史上的统一战争中不可多见,张的余部在张死后,杀了鼓动张滥杀的谋士,约束士兵暴行,却也不见容于四川各地,抗击大西军是必须的,张的余部无奈,跑到云贵地区和南明小朝廷厮混在一起,直到被灭亡。 这些传说或真或假,但在民间却流传极广,张献忠的丧心病狂可见一斑。但是张献忠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一百二十一章 隋龙祖发威 还没等天游子解开心中的疑问,猛回头时,却见远处的死城城门已经在缓缓地关闭。一声空洞的撞击声过后,整个谷底更加变得一片死寂。 前边的隋龙祖显然是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屁股一撅,看样子是想爬起来。没想到就在这时,突见城楼上亮起了一片火光。几个人仔细看时,就见城墙每个垛口上都挑起了一盏巨大的灯笼,而且还在城楼上挂起了无数用黑色绸缎扯起的、以白纱所制的巨型‘喜花’。 白色的‘喜花’本就罕见,那些摇曳在微风中的灯笼就更加诡异骇人:那居然是一个个雾鬟云鬓、眉目如画的裸体美人!这些人形灯笼或坐或立或躺或卧,或支颐沉思,或搔首弄姿,形态各异,不一而足。由于过于栩栩如生,若非胸膛中透出的摇曳烛光,简直会让人以为那是一些飘荡于虚空之中的仙子。 不过,这些人形灯笼美则美矣,但却美得残酷,美得让人不寒而栗。因为天游子等人早已看出,这些灯笼并不是人工捆扎裱糊之物,而是一张张似乎是用特殊的手法所剥下来的、完完整整的人皮!天游子脑海中忽然想起来那个关于张献忠仿照大明将领蓝玉的人皮模型,大肆剥活人皮制作玩偶的传说。他的头皮一阵发麻,看来,这位蜀中人屠的手艺已经大大超过了朱元璋手下的那些工匠! 单从死城的正面看来,这座城池占地并不算太大,只不过就算是这样,这些人皮灯笼每个垛口都有一盏,粗略算来恐怕也得有数千盏之多!而且,这些人皮灯笼之中似乎隐藏着某种具有生命意识的东西,虽然隔得极远,但天游子却似乎能够感受得到它们身上散发着某种情绪,而且,脸上的表情还在随着情绪的波动而变化着。 张灯结彩,城里的婚礼就要开始了吗? 就在天游子等人心生疑窦的时候,头顶上宛若锅盖一般的怨煞浓雾忽然‘呼噜呼噜’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巨响,随即沸腾着翻滚起来。远远望去,城池上方的雾气急速地旋转着,形成一条直上直下的柱体,携带着无数隐隐约约挣扎嘶吼的人形,宛若天河倒泻一般倾泻而下。死城中传出一阵夹杂在很明显的吞咽声中的暴戾的咆哮声,不大一会,漫天的浓雾竟已是一扫而空! 这一来,这座神秘幽谷的真实面貌总算展现在了天游子等人面前。天游子这才发现,这里其实并非山谷,而是一座巨大的天坑。除去身后他们刚才下来时所走的那条小路之外,其他地方全都是直上直下陡峭壁立百余米高的悬崖峭壁。惨淡的月光照耀之下,整座天坑底部处处反射着淡蓝色的微光,处处透露着一种柔和的寂寥,将死城点缀得如诗如画,宛若仙境。 仙境和地狱,真的能历历分明吗?天游子甚至坚信,如果在这样的一个夜里,有人此时从这座天坑旁边经过的话,绝对会经受不住这片美景的诱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这里一探究竟的!如果这里的一切落在那些不明真相的文人墨客眼里,还不知道会写出多少脍炙人口的篇章,流传于世间,令人遐思和向往呢! 城门又一次无声地开启,无数的男男女女披红挂绿,喜气洋洋地走了出来。然而在这些人身上,天游子却根本感受不到哪怕是一丁点活人的气息。因为这些人无一例外地举止飘忽,有的飘飘荡荡,有的动作机械僵硬,这些人不是僵尸,便是阴魂! 到了这种时候,天游子再也顾不得暴露自己的行踪了。因为一来他此时本就是以元神出窍的形态出现,本身就是灵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现在和这些人其实是同类。二来,这些人载歌载舞越走越近,身为生人的隋龙祖此时已经是避无可避,如果不赶紧采取措施,恐怕他眨眼间就会被对方发现。 此时的天游子虽是魂体出现,但一身道法仍在,他意念到处,行动如风,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隋龙祖的身后,一扬手间,剑指连点,隋龙祖额头、两肩的纯阳真火已经隐去,变成了一个纯阴之体的假死人。几乎是与此同时,那些载歌载舞的欢庆人群已经涌到了他们的身边。以天游子隐阳术之高,这些非人鬼物根本没有一点察觉,甚至还有几个模样俏丽的女子走上前来,从身上取下多余的红绸给他们披在肩上,然后娇笑着将他们簇拥在中间,随着人流向天坑边缘地带走去。可能是鬼物也爱俏吧?倒是隋老太爷根本没人搭理,只好一个人耷拉着脸子,不远不近地尾随在天游子和隋龙祖身后。 要是到了这种时候还看不出来不对,那隋龙祖可真成了傻子了。不过此人倒也真称得上是胆大包天,其线条之粗,与陈半夜相比恐怕也是不遑多让。就是在这样一种极度凶险的情形之下,他竟然还有心情一呲牙,低低地对身边的天游子说了一句:“俺知道他们不是人,你也不是人,不过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是来帮俺的对不对?” 天游子心里一惊,倒不是吃惊隋龙祖真的看到了自己,而是吃惊这小子不知死活。他可不知道,周围的这些鬼物之所以会将自己也当成了同类,其实是因为天游子用道法封锁了他身上的阳气之门。这种时候,如果是内行人,就连喘气也会尽量喘得细一点,小一点,因为七窍之间气息流转,无形中就会透出活人的阳气。但是在天游子这种正宗道门锁阳手法之下,细微的阳气透露会被自动封锁和转化,所以很难被鬼物发觉。然而,像隋龙祖这样堂而皇之地张开一张大嘴,喷着满嘴的酒气一说话,那股浓重的阳气可就再也遮掩不住了。 天游子心中气急,文雅如他也不由得骂了一句:“闭上你的鸟嘴!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然而天游子的反应虽说不可谓不快,却明显已经晚了一步。隋龙祖话刚一出口,周围喧闹的人群已经突兀地静了下来。那些刚才还对着他们搔首弄姿的女性鬼物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望着隋龙祖,俏丽的脸上肌肉扭曲,或嘴角撕裂,或眼珠突出,或耷拉着尺余长的舌头,或开膛破肚,总之是形形色色,不一而足,而那些男性鬼物则更是一个个残肢断臂,根本看不见有一具完整的躯体。 隋龙祖不知道好歹,见状之下竟然又大叫一声:“我的乖乖!变形金刚啊!”(当然了,生活在清代的隋龙祖应该没看过动漫,变形金刚之说,只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也就是那么个意思吧!哈哈!) 就他这么不知死活的一嗓子,几乎差点把天游子给气疯了。心说隋老太爷看起来那么老成持重,怎么他年轻时代是这么个样子的呢?!还没等他从气急败坏中醒过神来呢,周围的那些鬼物却已经找到并锁定了目标。对于它们来说,眼前的隋龙祖无疑就是一大堆最难得的美食,而它们则是一群饥不择食的恶狼! 距离他最近的一只女性僵尸率先反应过来,她呲牙咧嘴地咆哮一声,腿一蹬,大嘴张开,喷着一股子白气直向隋龙祖扑来。要说这隋龙祖也确实不愧是那个年代的武举人,不但一身硬桥硬马的真功夫非常了得,反应也是极快。眼看着那只女僵尸泛着乌光的手爪就要触及到他的肌肤,他突然间瞠目大喝,那柄沉重的长刀在他手里简直就像一根柴火棍一般轻巧,后发先至,一刀横扫,竟然将这只僵尸拦腰斩做了两段!然后刀势不歇,横扫千军如卷席,除了天游子还好好地站着之外,其他五尺之内,不论是阴魂还是僵尸,竟然都被他那凛冽的刀意给斩成了两段。 这是天游子第一次活生生地真正见识冷兵器时代武者的神威,嬉皮笑脸的隋龙祖一旦爆发,其刀气之威,竟然到了足以弑鬼杀妖的地步!直到此时,天游子才真正相信了那些有关古代名将若处一地,神鬼辟易的传说。秦琼、尉迟恭身为俗世武将,竟能如冥神神荼、郁垒一样令百鬼远避;关云长当年不忍杀死貂蝉,却只是因为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不慎跌倒,月下刀影落到了貂蝉的影子之上,竟然也使貂蝉魂飞魄散,香消玉殒!这些上古名将虽非隋龙祖可比,但他习武多年又一直在江湖风雨中争斗淬炼,其功法之娴熟、气势之强盛,显然已经不是这些普通的阴魂僵尸所能够抵挡得了的了。 然而尽管隋龙祖的表现让天游子也不由得眼前一亮,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但对于眼前的局势他却是丝毫不敢乐观:隋龙祖一刀挥落,那些被斩的阴魂僵尸刹那间已经被后边的同类撕扯吞噬得干干净净,那种惨烈恐怖得场景,就连隋龙祖也不由得头皮发麻,肚子里一阵阵地反胃。 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吃光了死去的同类之后,更多的阴魂僵尸开始蜂拥过来,空气中充满了腐肉的味道,甚至还有令人牙酸的敲骨吸髓之声。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皮灯笼 看着眼前那些缓缓逼近的僵尸和阴魂,感受着那种阴寒刺骨的凛冽鬼气,鼻翼间充斥着熏人欲呕的腐臭味道,甚至有些僵尸那发黄发黑的牙齿之间还挂着蠕动的尸虫、腐败的肉丝,胆大包天的隋龙祖再也忍受不住,顾不得危险,一转身一弯腰,几乎将隔夜的饭也全都吐了出来。 后边隋老太爷见势不好,一闪身从重重鬼影和那些摇摇晃晃的僵尸之间穿过,与天游子一左一右,架起隋龙祖,趁着对方尚未合围,从后边唯一的一个缺口冲了出去。 此时其他地方已经布满了僵尸和阴魂,唯一的出路只有一个:死城城门!顾不得多想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闯过这一关再说!天游子一边往前疾奔,一边信手从虚空中一招,现实世界中他枯坐的肉身旁包裹动了一动,一条挂着三十六枚五帝钱的朱砂红绳已经出现。 与现实世界中不同,朱砂红绳和五帝钱到了这里,居然能够无限延长,迅速变大。刹那间朱砂红绳已经变得粗如手臂,五帝钱也变得大如车轮一般,直接封死了他们后边百余丈宽的一大片草地。 不愧是不同时空中的同一个人物,就算是在这种凌乱到无以复加的时刻,两个人,不,应该说是一人一鬼竟然同时向他挑起了大拇哥,年轻的言辞有些古典:“兄台高明!”年老的说话则是现代式,更加简洁且一步到位:“牛逼!” 天游子现在可没空理会他们。因为他的五帝铜钱朱砂绳虽然厉害,但是面对汹涌而来的数千阴魂僵尸,也只能抵挡一时。现在他是魂体之身,不管怎么说取用法器都要比在现实世界里麻烦了许多,并且还很难发挥出真正的威力。要说变幻莫测,那也只是一些虚有其表的噱头而已。 嘈杂的僵尸咆哮声和阴魂们或幽怨或愤怒的呢喃声掺杂在一起,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此时隋龙祖已经从最初的那种极度不适应中恢复了过来,他一抖膀子甩开两人的搀扶,长刀一举,对着死城那洞开如怪兽巨口黑洞洞死寂寂的城门,豪气干云地大喝一声:“三军儿郎!敌军城门已破,最先冲入城门者,官升三级,赏金百两!” 得,这位年轻的隋龙祖看来是在真正的官场仕途中并不是多么得志,真正上阵杀敌的机会恐怕也并不是太多,现在他身边就只有天游子的生魂和他自己百年之后的阴魂在,他竟然也趁机过起了当将军的瘾。 隋老太爷显然也对年轻时代的自己有些看不起,他猛地在隋龙祖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老气横秋地训斥道:“年轻人办事没屁眼!这都啥时候了?还在这装逼!再装下去,后边就他妈追上来了!” 可能是潜意识作怪吧,看起来生死不惧的隋龙祖对于隋老太爷的训斥倒是并不反感,反而好像是挺享受的样子。他用手摸了一把后脑勺,回头一看,马上怪叫一声,也不管天游子和隋老太爷了,一个人倒拖着长刀,撒丫子就跑。 原来就是这么短短的一耽搁,已经有一些阴魂和僵尸从朱砂绳两端绕了过来,缓慢但却毫不迟疑地向他们包围而来。那隋老爷子跟隋龙祖属于前尘后世中的同一个人,心意相通,隋龙祖身形刚动,隋老爷子也已经蹿了出去。天游子暗暗叫苦,心说自己怎么摊上了这么俩不讲义气的同伙呢?他不敢迟疑,当即脚下用力也跟着跑了过去。 不管隋龙祖武功如何高强,体力如何充沛,他始终都是凡胎肉体,行动中有着诸多的限制。隋老爷子和天游子起步虽晚,但他们俩一个生魂一个老鬼,行动讯疾如风,只是意念刚动,就已经远远地将隋龙祖抛在了身后。 隋龙祖连连怪叫,气急败坏地卯足了力气全力追赶。三条人影兔起鹘落,如流星赶月一般刹那间越过那片蓝汪汪的草地,来到了死城门前。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城门已经只有十几丈远近的时候,原本黑乎乎的城门里忽然间亮起了灯光。天游子心中警兆突生,立刻用手一拉先他一步的隋老太爷,两个人同时停了下来。 然而后边的隋龙祖奔跑之势正急,而且他也没有意识到前边突然出现的危险,等他发现前边天游子和隋老太爷突然站定的时候,身体已经直接从两个魂体之间穿了过去。 天游子叫声‘不好!’,还不等他出手,就见刀光起处,一个突然出现的人皮灯笼已经被从头顶一劈到底,在一声若有若无的惨叫声中往两旁分开,落地之后被里边的烛火‘砰’地一声引燃,腾起了两股散发着糊臭味道的蓝色光焰。 见状之下,天游子提起的心还没有放下,却见地上的两团光焰中竟然无声无息地伸出了两只纤纤玉手,还没等得意洋洋的隋龙祖发现呢,两只玉手已经分别抓住了他的脚腕同时往两旁一扯。 也不知道这两只看似纤弱的小手力道有多大,反正像隋龙祖这样一位晚清的武举人竟然也抵挡不住。就听他怪叫一声,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向两旁分开,竟然来了个漂亮的横叉! 本来横叉就横叉吧,这对于一个练家子来说也不算什么,然而很不幸的是,手忙脚乱之下隋龙祖无意中把自己的长刀刀柄顺在了双腿之间,这一下狠狠地坐下去,那股子难受劲就不用多说了。反正隋龙祖当时惨叫了一句令天游子永生难忘的话:“娘的!臭娘们!老子还没儿子哪!”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天游子就记住了这劈横叉跟生儿子之间原来还有一定的联系。 若是事情到此为止呢,也就算了,关键问题是那两只小手随着火焰的升高还在迅速缩短,巨大的收缩之力拉得隋龙祖的关节‘咔咔’作响,看样子坚持不了多大一会,这小子就能被两片小小的人皮给分了尸。 与此同时,天空中忽然变得亮了起来,足足有三十几个人皮灯笼摇曳着迷人的身姿飘了过来。这些人皮灯笼看起来腹内空空,处于一种半透明的状态,但不光是皮肤柔滑弹性十足,而且还能够像活人一样做出各种攻击的动作。 面对这些香艳的身体,天游子和隋老太爷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虽然明知凶险,却又有点无从下手之感,只能凭借着魂体灵活的身法不停地躲避。 然而这时候的隋龙祖可有些受不了了,又急又痛之下,他不由得凶性大发,蓦地一声暴喝,一伸手硬生生将压在胯下的长刀抽出,接连两刀斩断抓住自己脚踝的两只人皮小手,然后一个旋风急舞,将空中的那些人皮灯笼逼了开去。 不过,这些人皮灯笼不但身形飘忽,而且还迅疾如风,倏进倏退。隋龙祖虽然将一柄长刀舞得像风车一般,却再也伤不到它们分毫。他一边舞刀一边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你们两个好色之徒,做了鬼还这么无耻!想啥呢?快动手啊!这些东西可不能娶来当媳妇!” 一个百年老鬼和一位道家弟子生魂被人骂成了好色之徒,那隋老太爷倒也罢了,天游子却不由得心生惭愧,心说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修行多年,自忖道心清明,怎么现在竟然会受到几只人皮灯笼的魅惑?!他努力收束着心神,心里刹那间已经明白:这些人皮灯笼显然是经过了鬼修高手的特殊炼化,应该是专门用来迷惑生人心神,从而趁机收取元神的。 想到此处,天游子不再留手,虚空一抓,七星桃木剑虚影在手,舞了一个剑花,当胸就向面前的一只人皮灯笼刺了过去。隋龙祖刚刚叫了一声‘好’,却又被隋老爷子的举动惊呆了。 那隋老太爷虽然脸皮够厚,不过被年轻时代的自己骂做老色鬼却总是有点挂不住。不过鬼就是鬼,他处理问题的思路和方式显然和天游子截然不同。只见他猛地大喝一声,竟然张开双臂直接向一只迎面飘来的人皮灯笼扑了过去,要知道这些人皮灯笼身上可是完全没有一点衣物的,那场面,那姿态,说起来可真的是相当不雅观。 忙乱中的隋龙祖看得两眼发直,一句话还没说完:“哎哎哎!老爷子你可别......”隋老爷子的身形已经隐没在了那只人皮灯笼之中。只见那只人皮灯笼突然间四肢乱动,腹腔中传出一阵男女肉搏的奇怪声响,紧接着那只人皮灯笼猛地转向,反过来向其他人皮灯笼冲杀了过去。 隋龙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算是放下心来。原来这位看起来亲切无比的老爷子并不是兽性大发,而是直接来了个中心开花,先吞噬了人皮灯笼之中隐藏的灵体,然后以假乱真,给对方来了个敌后游击战! 那些人皮灯笼似乎也从天游子身上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纷纷避开天游子手中的桃木剑,转而向隋龙祖和已经身化同类女子之身的隋老爷子包围了过来。 而此时的隋龙祖和隋老爷子似乎也已经找到了这些人皮灯笼的弱点,两个人你赶我追,左右夹击,加上天游子手中桃木剑的强大威慑力,刹那间接连劈开了十几个人皮灯笼,称得上是战果辉煌,一时间意气风发。 眼看着对方阵脚大乱,就在他们即将冲开重围,进入城门的时候,突听城门深处传来一阵细如蛛丝的吹竹之声,那些人皮灯笼如有线牵,忽然默契十足地同时往上飘起,从空中笑吟吟地俯视着他们,不停地摆出各种令人喷血的魅惑姿态。 与此同时,城门暗影里脚步声起,两个人影缓缓出现,一个胖如圆球,身材臃肿,一个细如竹竿,脸色阴冷,正是前边迎亲队伍中的那一对老头老太。 第一百二十三章 祝由鬼祖(1) 说来也怪,这对老头老太一出现,整个城里城外竟突然间变得一片寂静,不但那些人皮灯笼再也不肯发出一点声响,就连身后正在逐渐接近的那些阴魂僵尸也瞬间恢复了俊男靓女的形态,呈一个巨大的半圆形远远地将他们围住,却也如同入定一般保持着一个相同的姿势,一动不动。 而且这座天坑里边美则美矣,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昆虫鸟兽存在的迹象,除了隋龙祖和那些隐藏在死城之中的精壮汉子之外,几乎感受不到任何一点生命的气息。一种似乎是若有若无却又强大到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凛冽鬼气从眼前这对老头老太身上散发出来,就像是漫天疾飞而来的钢针,不见实体,却刺激得天游子他们遍体生寒,隐隐地刺痛。 看着黑衣老者手中把玩着的一支玉色莹润隐泛青光的玉尺,还有那位胖如圆球的老妇手中所持的一支刻满了符咒的骨质短笛,一直奇怪于这两人身份的天游子不由得猛然失惊,一向沉稳的他脸色都变了:“郭公尺?!失魂笛?!两位前辈居然是祝由传人?!” 黑衣老者愣了一下,紧接着冷笑起来。他回头看看老妇,嘴角下弯满脸都是讥诮的笑意:“这小道士果然有点门道!怪不得能够以生魂之体踏仙路如走平地!不过,既然你知道祝由之术,也认得我们手中的宝物,那你还觉得眼前这件事是你能管该管的不成?” 天游子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激荡的心神,正色说道:“祝由术源自人祖黄帝,乃是正宗的巫门术法。当年轩辕黄帝创立此术,为的是解危济困,为天下苍生谋福。贫道虽然见识浅薄,但是对这种上古术法却也略有所知。不过,据贫道所知,祝由之术存在已久,几可远溯上古。《古今医统大全"卷之一"历代圣贤名医姓氏"五帝"苗父》:“上古神医,以菅为席,以刍为狗。人有疾求医,但北面而咒,十言即愈。古祝由科,此其由也。”《黄帝内经素问"移精变气论篇第十三》:“黄帝曰:余闻古之治病,惟其移精变气,可祝由而已。”《圣济总录"卷第四"治法"由》:“周官疡医,掌众疡祝药劀杀之齐,必先之以祝,盖医之用祝尚矣。”历代以来中医体系都有祝由一脉,及唐"王焘《外台秘要》收载“祝由科”,说明最迟在唐代,祝由已成为中医体系独立一科,例如明代太医院设医术十三科:“曰大方脉,曰妇人,曰伤寒,曰疮疡,曰针灸,曰眼,曰口齿,曰咽喉,曰接骨,曰金镞,曰按摩,曰祝由”。但据张介宾所说,“今按摩、祝由二科失其传,惟民间尚有之”;而上溯直至《黄帝内经》,通篇不言鬼神邪祟,认为“因知百病之胜,先知百病之所从”是祝由取效的原因,王冰的注文也仅“祝说病由,不劳针石而已”几个字,说明祝由一直处于中医体系的边缘。历代医家或有信者,或有疑者,或有两存者,以之为临床权变之术。即便著有四卷《祝由录验》的赵学敏,对待祝由的态度也是“禁法之大莫如水法,次则祝由,兹录其小者,绝扰屏嚣,均无妨于大雅。其有近于巫、觋所为者,概在所摈。”(见《串雅内外编"串雅内编"凡例》)。不过,不管民间对此术有何存疑,但上古祝由术先是分化为巫术和医术,然后由巫术又发展扩散为佛、道、儒、神等流派,其渊源之深,自不必说。然而据贫道当年听师父说起,这祝由一派入门极严,非功德高尚、悲天悯人者不能入门。若是以祝由之术害人者,必遭天谴,两位既是祝由门人,却又在此做下这种伤天害理之事,难道就不怕天怒人怨吗?!” 天游子这番话引经据典,义正词严,但这对老年夫妇显然并没有太当回事,那老妇人嗓音尖利,喋喋怪笑着说道:“年轻人说话不知道天高地厚,既然你知道郭公尺和失魂笛,就应该知道,这祝由之术本就是一种鬼修之术,驱鬼役鬼之利器,自东晋郭公起早已发扬光大。以祝由鬼修求取长生,通鬼达神,有何不可?常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又道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蝼蚁众生,能有幸成为我等大能之人的养料,以另外一种形式与天地同寿,岂非也是他们的福分?!你可以问问这些鬼魂和僵尸,它们愿意离开这里,再回到轮回之中浑浑噩噩吗?” 说话间眼光流转,在那些人皮灯笼还有阴魂僵尸身上巡回一匝,这些东西竟然全都面露惶恐,纷纷摇头。 天游子点点头,不再辩驳,回过头对隋龙祖说道:“按照你跟那些壮汉的装束来看,现在应该属于清末,对吧?” 隋龙祖闻言大吃一惊:“清末?!你这意思是说大清朝快玩完了?你虽然是鬼,但是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要是传了出去,恐怕你家里人会跟着倒霉!” 天游子笑了笑,还没等他说话呢,那边那位黑衣老者已经撇着嘴搭上了腔:“笨蛋!这大清朝廷在你眼里不可触犯,在这位小伙子眼里嘛,恐怕一钱不值。他跟你这笨蛋可不是一类人!” 看起来年轻时代的隋老太爷确实是个暴脾气,闻言之下顿时暴走:“放你妈的狗臭屁!你个阴阳怪气的老东西,跟鬼似的,小心老子一刀劈了你!” 说着话迈步上前,就要动手。 天游子一把拉住,低声说了一句:“稍安勿躁!你不是此人对手,靠后!” 那老者乜斜着眼睛看了隋龙祖一眼,又瞟瞟天游子,满面都是轻蔑之意:“既然知道不是老夫对手,还敢来闯死城?!将军此时正缺如你等这样的强魂食用,正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吧!” 天游子目光闪动,五帝铜钱剑已经慢慢地在他右手中现出了身影:“道家秘传,清末时期曾经出现过一对鬼修高手夫妇,号称‘祝由鬼祖’,江西苗人,一生之中杀人无数,罪恶滔天。不过后来嘛,应该是在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死在了一位年轻的道家弟子之手,郭公尺和失魂笛也从此消失。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不是就应在眼前?” 那老者突然脸色大变,他双目微眯,忽然射出了两道鬼火一样的蓝光:“小杂毛,你敢威胁老夫?!” 天游子手中双剑已经逐渐凝成实体,他明显地在老者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色厉内荏的畏惧之意,笑容就有些好整以暇:“贫道不敢!不过,想必前辈也已经看出贫道乃是‘走仙路’而来,并非这个时代之人,所以知道一些现在还不曾发生的事情嘛,也在情理之中,你说对吧?” 话音刚落,在他的手腕处忽然亮起了一抹红光。在鬼祖夫妇惊骇的目光注视之下,红光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虚空漩涡,先是一颗巨大的蛇头探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条粗如水桶的巨大蛇身。还不等鬼祖夫妇有所反应,巨蛇身后又是红光一闪,一只美丽的九尾火狐已经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一蛇一狐甫一出现,竟是毫不迟疑,九尾火狐身体腾空,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相互纠缠,瞬间编织成了一张绚丽的大网,当头就向那个胖胖的老太太罩了下去。与此同时,那条巨蛇嘶吼一声,大嘴张开,就像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狂风起处,那些人皮灯笼如有线牵,几乎是争先恐后地向它那张大嘴里飘了进去。 一蛇一狐的动作极快,胖老太哪里还有余暇吹动失魂笛催动阴魂?她圆球般的身子就地翻滚,随着一股黑烟冒起,竟然在地面上凭空消失了!祝由高手精通五行遁术,这一次天游子可算是真正开了眼界。 然而九尾火狐却似乎对她这一手早有预料,只见它那绚丽的身姿在半空中一个曼妙至极的转折,忽然间四只利爪张开,竟然像一只苍鹰一般俯冲而下。那片长满了蓝草的地面在它的利爪面前简直就像是豆腐做的,被它直接插入其中,厉叫一声,将整整丈许方圆的一块地面平地挖了起来! 它九尾甩动,瞬间将其包裹在内,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中,骨灰、泥土、草叶、草根纷飞四溅,胖老太圆球般的身子拼命挣扎却也无济于事,手中的失魂笛也落到了九尾火狐的手里。 局面瞬间急转直下,等到黑衣老者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老伴已经被擒。他急怒交加,目疵欲裂。不由分说用手在郭公尺上用力一抹,青光过处,竟然瞬间笼罩了整片草地。 数不清的阴魂从地底蜂拥而出,蓝草地刹那间变成了一片鬼魂的海洋,与后边早前出现的那些阴魂僵尸一起,疯狂地向天游子等人扑了过来。 隋龙祖怪叫一声:“我的乖乖!捅了鬼窝了!”说着话身体一跃而起,长刀高举,对着黑衣老者当头便劈。 第一百二十四章 祝由鬼祖(2) 也是天游子一时大意,他根本没料到这隋龙祖竟然有着如此武勇,在真正见识过对方诡异莫测的鬼道手段之后,还敢这么欺身直上,以一个世俗中普通武者的身份来正面硬撼一位鬼修高手。 眼看着自己的老伴被擒,失魂笛被抢,此时的黑衣老者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见到隋龙祖迎面扑来,一口沉重犀利的长刀当头劈下,他不躲不闪,居然一挺脖颈,用自己的头顶硬生生接下了这几乎是可以断金裂石的一刀! 混乱中,只听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响过,隋龙祖手中的长刀锋刃劈在老者头顶,居然是火花四溅,随着‘噹’的一声大响,长刀不但未曾如隋龙祖预想的那样将对方的头颅一劈两半,反而猛地往上弹起,巨大的反震之力将他的双手虎口震得一阵发热发麻,一口长刀几乎便要被震飞了出去! 黑衣老者得势不饶人,他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郭公尺青芒大涨,宛若一柄长剑一般凌空横扫,直取擒住胖老太的九尾火狐。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屈指成抓,五指指尖长长的指甲倏地展开,恰如五柄尺余长的匕首,直接探向了空中隋龙祖的小腹! 这隋龙祖倒也不愧为清末武举人,虽然当此劣势之下,竟然还有自保之力。他此时双手发麻,长刀已经来不及收回,却见他突然间双腿一屈一伸,黑衣老者的手甲没插中他的小腹,却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腿部位。 耳轮中又是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隋龙祖硕大的身躯被黑衣老者单手一甩,像一只断线风筝一般往后直飞了出去。天游子看得明白,此时隋龙祖的小腿裤脚已经被撕去了一大半,露出了他腿上绑着的两片钢瓦——一种护身用的简易钢甲。 然而就算有钢瓦护身,落地之后的隋龙祖却表情痛苦,几乎站不起身来。那两片原本甑明瓦亮的钢瓦不但瞬间变得乌黑透亮,冰凉刺骨,而且上边还出现了一个凹痕极深的手印!身为鬼道顶级高手,黑衣老者一抓之力,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半空中‘叮叮’之声响个不停,九尾火狐用尾巴困住了胖老太,刹那间跟黑衣老者手中的郭公尺互换十几招,竟然还能做到有来有往,不落下风。与此同时,地上涌起的那些阴魂已经向受伤的隋龙祖扑了过去,情势危急万分。 好在此时官帽巨蛇已经吞掉了不少人皮灯笼,暂时解除掉了城门正面的威胁,紧接着它庞大的身躯一圈一转,将隋龙祖护在了中间。一张大嘴中蛇信吞吐,如长虹吸水,距离它稍近一些的阴魂无一幸免,全都被它吸进了自己的大嘴之中。 见隋龙祖算是暂时无虞,天游子毫不迟疑,向隋老爷子招呼一声,让他照顾好隋龙祖,自己则披发仗剑,步踏天罡,又称禹步,焚请神符,念请神咒:“志心皈吕祖,救脱人间苦,疾病无缠绵,安称天拥护,十干十二支、二十八宿主;天神玉女闻,尽皆降吉祥,宝剑自光芒,杀斩妖谜阻;葫芦宁灵丹,度尽凡间苦;牢狱枷锁灾,水火并瘟毒,部兵急降临,一路中逢险阻,一切逢若相索,特此化成土,随念随时来,降我吉星辅;过去尽生方,现存赖恩主;一声涌永宁,全家伙龙虎;有此圣灵咒,万魔成束首;太上吕帝君,急急如律令!” 这是正宗的‘请吕祖神咒’,就记载在《青丝卷》中的《神咒》篇中,天游子法力高强,道法高妙,平日里降服一般的鬼怪妖仙几乎很少会请神上身,只是这次自从他为救陈半夜而闯入方泊铺子以来,接二连三所遭遇的事情早已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之外,从狐仙洞收服水猴子开始,到现在已经是他第二次请神上身了,而且,这一次还是在他以魂体出现的时候!也就是说,他这次请神,神灵下降之时并无肉身可用,只能跟他的元神融合,这样做不但难度极大,而且风险程度也是极高的。若非此时情势太过凶险,天游子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为什么呢?因为虽然暂时看起来他们并没有落在下风,但是要知道,死城之中还有一位一直未曾露面的杀人狂魔张献忠和他手下的那些骄兵悍将!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战斗,一旦对方援兵到来,他们的后果将会是非常的难以想象。 请神咒刚刚念完,请神符纸也正好燃尽,虚空中忽然莫名其妙地响起了一声霹雳,这边天游子知道这是请神成功的先兆,正准备着接受那种灵体融合的巨大痛苦呢,却没想到不远处官帽巨蛇庞大的身躯围护之中忽然传出一声清朗的道号声:“无量天尊!仗剑逍遥天外游,蓬莱山下度春秋。何人扰我清凉梦,定有邪魔尘世中!” 话音未落,突见早已受了伤的隋龙祖一个跟头从官帽巨蛇庞大的身躯围绕之中翻身而出,其身法之轻灵曼妙和潇洒不群,完全跟以前的表现大相径庭。只见他此时虽然衣衫破碎,身有血污,但腰板挺直,披襟当风,那精神,那气度,那种睥睨自若的王者情态,完全就是一位道行高深的世外高人形象。 天游子正在觉得奇怪,却见隋龙祖竟然向他眨了眨眼:“小道友,怎么,你焚符念咒请本仙前来,难道自己还懵然不知么?!你此时是魂体之身,本仙不便借用,正巧此人体质强悍,正好借来用用!你且退下去收拾其他鬼物,这位什么劳什子‘鬼祖’嘛!交给本仙就是!” 天游子这才恍然大悟,心说吕祖不愧是吕祖,道心慈悲,体恤后辈弟子,想得周全,做得更是周全。他知道这吕祖在上世八仙之中最是嫉恶如仇,刚正不阿而且还是火爆脾气,这吕祖一到,借用的还是一位前清武举人的身体,这样的完美组合对上一个尘世中的鬼修者,其结果几乎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得出。一句话,这对祝由鬼祖时运不济,这次算是死定了。 要说吕祖神念上身之后,其风格果然跟隋龙祖大不相同。他将手中一柄又长又重的长刀单手提起,竟然掐了一个姿态轻灵的剑诀,然后长啸一声,身化长虹,直接就向黑衣老者冲了过去。 与上次不同,此时隋龙祖手中的长刀刀身上光芒闪动,挥动之间隐隐有风雷之声,那黑衣老者再也不敢硬碰,甚至都不敢用手中的郭公尺来硬接——郭公尺虽然是一件极厉害的法器,但材质却是玉石,如果硬接这种精钢长刀,当然是以卵击石。 隋龙祖刀作剑使,剑法轻灵且繁复多变,直如长江大河一般,攻势连绵恰如抽丝剥茧,他根本就没有用出哪怕是一点道术,只是凭借着最基本的物理攻击,已经将黑衣老者逼了个手忙脚乱,至于什么祝由驱鬼之术,那是根本顾不得用了。 这一来,天游子和隋老太爷以及官帽巨蛇就全都腾出手来,专心致志地去对付那些僵尸和阴魂,而九尾火狐没有了黑衣老者的牵制,几乎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伸出一只前爪在胖老太眉心轻轻一点,胖老太额头顿时洞穿。 一缕黑烟从她额头的孔洞中砰然冒出,被九尾火狐一爪子打落在地,翻滚着落在了那些仍旧不停地蜂拥而来的阴魂之间。这一来,胖老太不管是肉身还是阴魂都彻底跟失魂笛失去了联系,那些阴魂愣了一愣,紧接着齐声咆哮,舍下天游子等人,转而一起扑向了胖老太的阴魂。这就是一个驱鬼役鬼者失去了凭借之后的下场。虽然俗世之中,像天游子这样的道家弟子也会役使神鬼,但那却是在规则约束之下的一种公平交易。甲乙双方是平等的,互惠互利各取所需的,是共赢的,所以就算这些道家弟子最终肉身陨灭,到了神鬼两界也会有极深的人脉。像祝由鬼祖夫妇这样的鬼修者却不是这样,他们只是凭借自己手中的法器和鬼修之术强行压制甚至是炼化生魂为自己服务,甚至还会炼化吞噬生魂来提高自己的修为,这种单方面的高压政策之下,他们一旦失势,这些被奴役的阴魂鬼物自然而然地就会掉头反噬。 九尾火狐眼见众阴魂已经完全将胖老太的阴魂淹没,紧接着又将尾巴一抖,胖老太皮球般的肉身也落在了那些僵尸中间。与自己的魂体一样的下场,胖老太的尸身转眼间已经被僵尸们分食一空,算得上是尸骨无存,万劫不复,真正的灰飞烟灭了。 没有了祝由鬼祖夫妇的驱使,在天游子、隋老太爷还有九尾火狐、官帽巨蛇的强势威慑之下,那些残余的僵尸、阴魂还有随后飘来的人皮灯笼似乎都乱了阵脚,只管像没头苍蝇一般在蓝草地上四处乱转,却再也不敢向他们靠近。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冥火结界 此时,隋龙祖和黑衣老者之间的争斗显然也已经接近了尾声,那黑衣老者浑身是汗,气喘如牛,早已没有了刚出现时的那种傲慢和不屑,没有了源源不断的阴魂鬼力支撑,一个鬼修者耗尽了自身鬼力之后,也就变成了一个普通人。附体隋龙祖的吕祖神念似乎并不想动手杀他,只是如同猫捉老鼠一般不停地戏耍。对敌双方之间的角色已经发生了彻底的转换,隋龙祖是游刃有余,而黑衣老者却如同婴儿对上了一个正当盛年的壮汉一般。 只是很奇怪的一点是,这边的打斗如火如荼,动静也不算小,为什么那位此地真正的主人——杀人狂魔张献忠却一直不曾现身?是隐藏着更大的阴谋,还是出现了其他的变故? 到最后,黑衣老者再也没有了反抗的意念,被好像也失去了耐心的隋龙祖平平一刀拍倒在地,一脚踏头,几乎要直接踩进了泥土之中。 天游子走上前去,伸手轻轻地从他手中夺过郭公尺收了起来,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祝由鬼祖,今日你恶贯满盈,就让贫道送你上路吧!” 就算是到了此时,祝由鬼祖依然是凶性不改。他在隋龙祖脚下翻着一对早已暗淡的眼睛,嘶哑着嗓子嘶声大叫:“臭杂毛,今日老夫算是栽了,不过,就算你能请下吕洞宾这个老杂毛,这死城也不是你能闯的出去的!现在将军已经是杀神之身,见神杀神,见佛弑佛。你们胆敢在他大喜之日闯进死城,破坏他的好事,就算你们跑到天涯海角,躲进九幽地狱,恐怕也逃不出将军的手心!哈哈!哈哈哈哈!等着吧!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了!” 天游子看着脚下这张冥顽不化凶相毕露的老脸,心中也是五味杂陈:这尘世之间,总是会有许许多多种难以抹除的欲念,它使善心泯灭,凶性迸发,造就了无数纷争,挑战着世间正道。正所谓‘除恶即是扬善’,恶根不除,世间焉有宁日?!他不再说话,手起处,五帝铜钱剑落下。 隋龙祖似乎是有些嫌恶地抬腿一脚,将黑衣老者的尸身直踢出数十丈之外落入僵尸群中,随着一阵肢体撕裂和咀嚼声响起,这一对作恶多端的老夫妇终于落得了同样的下场。 隋龙祖有些落寞地将手中的长刀往地上一插,语气中满是担忧:“小道友,本座只能帮你到此,这城中之物,几乎无人可敌,你好自为之!” 说完身体一抖,忽然无力地坐了下去,声音也突然变了:“他奶奶滴,可累死我了!” 天游子正要说话,却听死城之中突然传来一个滚雷般的声音:“好!很好!你们这几个小娃娃有点手段,居然替本王宰了这两个碍眼的老东西。你们进来吧!这两个老东西死了,本王正缺人手,能做本王的奴仆,应该是你们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死城上空忽然间乌云滚滚,天地变色,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巨大的死城似乎突然间变成了一只有生命的巨兽,城门中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大吸力蓦地传来,天游子等人猝不及防也无可抗拒。眼前景色一变,已经来到了一座气势宏伟的大殿之中。 如果说这座大殿气势恢宏,那也确实不错,雕梁画栋、斗拱飞檐、勾心斗角、金碧辉煌,这些词语用到这里都不算过分。天游子在京畿之地生活多年,虽说潜心修道,很少城里游玩,但是对于故宫紫禁城倒是也不陌生。他一眼就已经看出,眼前这座大殿的规模和制式完全跟紫禁城中的太和大殿一模一样,甚至在大殿正面还摆放了一张巨大的、完全是以真正的黄金铸就的巨型龙床! 这张龙床不但做工精美巧夺天工,而且用料考究精良且又实在,打眼看去,粗略估计这张龙床最低限度也得用去了不低于一吨黄金,加上人工,只是这么一张床,就可称得上是富比石崇,财堪邓通了。大殿之中的其他用品也都是极尽奢华之能事,玉器珍玩、波斯红毯、铜鼎、香炉应有尽有。只不过在这无尽的奢华之中,却又有一些东西与其显得格格不入。 天游子他们进殿之后,首先看到的不是这些奢华的摆设,而是殿堂两侧对称摆放的那些烛台。按理说大殿里光线暗淡,按照张献忠的身份地位,摆放一些烛台那是理所当然之事,他也不会在乎耗费这点香烛钱。只不过这些烛台非金非木,而是一具具姿态各异的女尸。 一条条粗大的灯芯从女尸们张开的小嘴中伸出,青光摇曳,映得这些女尸的脸上光怪陆离,不但美感全无,而且还透着一股阴森和狰狞。大殿门口处,两个红衣童男童女以跪姿分居左右,已经完全干瘪的身躯宛若木石,仰面朝天,大张的嘴巴里同样各有一根粗大的灯芯,只不过灯芯上的火光却是与众不同,竟然是一种诡异的黑色! 一条指头粗的铜管连接着那些女尸烛台,尽头处通入殿门口的这对童男童女体内。天游子悚然动容,脱口而出:“姹女童阴冥火结界!”童男童女口中的黑色火焰不是凡间之火,而是冥火,一种只有在九幽地狱中才会出现的至阴之火!这种火焰没有普通凡火的那种热度,若是落在身上,你不会感觉到灼烧的痛苦,但它却会像跗骨之蛆般再也挥之不去,而且它不会伤及肉身,只会将你的灵魂焚烧得一干二净。而最为可怕的是,这种结界会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一个独立的异度空间,一旦进入,除非结界主人愿意,否则你就再也找不到回头之路!换句话说,有这种冥火结界存在的地方,其实就是九幽黄泉,有进无出! 两行女尸烛台之间,铺着的是华美柔软的波斯地毯,虽然踩上去柔软而又舒适,但是天游子他们却几乎难以动脚。因为就在这条华美至极的地毯上,却处处堆满了古代缠足妇女所特有的那种畸形小脚——三寸金莲。让人尤其恶心的是,这些小脚大部分已经腐烂溃败,散发着呛人的恶臭不说,还被人刻意用长长的裹脚布掺杂着一些绣工精美的绣花鞋,捆扎成了一朵朵巨型的莲花状。几乎每走一步,那么势所必然地就会踩踏在这样一朵人脚莲花台上。步步生莲?然而这样的一种令每个人都会心向往之的境界,在这里却显得如此的恐怖,如此的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除去这些之外,整座大殿中空空荡荡,以前所见的那支迎亲队伍中的精壮汉子们依旧没有踪影。不过,那口巨大的柏木棺材和八抬大轿却很醒目地摆放在大殿正中的龙床正前方。大殿里静得令人毛骨悚然,除了那些女尸烛台口中烛火摇曳,时不时发出的一声声细微的‘噼啪’声之外,几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天游子向来就是那种极度相信邪不胜正的人物,就算是明知道毫无胜算,他也是绝对不肯向眼前这种如假包换的邪恶势力低头的。他信手一挥,用手中的八卦七星桃木剑接连挑开两只小脚莲台,然后向那具柏木棺材单掌稽首:“无量天尊,若是贫道猜得不错,你便应该是此地死城之主——杀神张献忠了?!” 柏木巨棺忽然微微震动了一下,一个雄浑的声音轻轻地‘哼’了一声,声音虽轻,却宛若重锤,震得天游子等人耳膜生疼:“小娃娃,本王面前,你也敢如此放肆!你可知道,就算是你家祖师爷张道陵见了本王,也得礼让三分!你敢如此出言无状,难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一种浓重得若有实质的惨烈杀意从巨棺之中散发出来,刹那间已经将天游子牢牢锁定。虽然这股杀意的主人尚未现身,但这种气机却已经压得天游子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一咬牙,将手中的七星桃木剑和五帝铜钱剑相互交击,剑气升腾中,虚空中忽然响起了一声裂帛般的脆响,微风过处,那种若有实质的残酷杀意已经被化解于无形:“张献忠号称川中人屠、七杀将军,平生杀人如麻,满手血腥,杀我一个小道士当然不算多。只不过自古以来邪不胜正,逆天行事,必将恶贯满盈!张献忠!你生前为恶人,死后为恶鬼!人间无处容身,地府去也无门,神人共愤、天地不容,如今只能依靠邪法自立结界以藏身,却依旧不思悔改,为害一方。今天贫道既然来了,就算拼了这二十年道行,也定要打破结界,将你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戮尸收魂,送入阿鼻地狱!有种的不要藏在龟壳里装神弄鬼,咱们面对面大战一场,也不枉了你张大将军、蜀中人屠的一世英名!” 话音刚落,那口柏木巨棺忽然间剧烈地颤抖起来,一阵恶兽般的怒吼从巨棺中传出,整座大殿中就连地面也为之震颤不已。 第一百二十六章 飞尸鳌王 沉重的柏木棺盖‘砰’地一声凌空弹起,却是并不落地,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支撑着凭空悬浮,静静地一动不动。对待这位旷世杀神,天游子可不想跟他讲什么道义规则,棺盖刚刚弹起,他双手连弹,一连数十张破邪符凌空飞出,直入棺内。 然而,来自龙虎山正一道派的这些正宗道符还是第一次失去了效用,‘喋喋’怪笑声中,一只白骨嶙峋的大手从棺材里伸了出来,只是信手一挥,就像抓苍蝇一般将这些符箓捞在手中,轻轻一攥。这些符箓在白骨大手中燃起一股青烟,转瞬间已经化作了一点飞灰,却显然并没有对这只白骨大手的主人造成什么伤害。 天游子等人正在吃惊,就听棺材里边传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碰撞之声,一个身着金盔金甲的巨大骷髅慢慢地站了起来。这只骷髅双目之中闪烁着火焰般的红光,一边紧紧地盯着天游子不放,一边缓缓举起手,张嘴将手中的那些符箓纸灰倏地吸了进去! 这样的行为和动作,简直就像是一个大活人明知道手中拿着的是致人死命的毒药,却又坦然自若地塞进了嘴里一般。对于自命邪魔恶鬼之克星的道家弟子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极大的蔑视和侮辱。只不过,对方的这种做法,却是以强大的实力作为后盾的。这一来不但天游子心里一阵震动,就连他身后的九尾火狐、官帽巨蛇、还有隋老太爷和隋龙祖也是脸上变色——他们可都十分清楚天游子手中这些符箓的威力。 这样一来,天游子原本已经准备好的后续招式也已经无从出手,他这边刚一发愣,就见那只骷髅忽然张口吐出一口黑色的烟雾,就像一条摇头摆尾的巨龙一般闪电般在大殿中盘旋一匝。随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窃窃私语之声响起,原本空无一人的大殿之中忽然间就站满了披红挂彩的人影——那些刚才还不知道藏身何处的精壮汉子或披甲胄,或穿官服,每个人手中都举着满满一杯血红色的液体,正坐在同样是凭空出现的两列桌案后边谈笑风生,甚至那些桌案之上还摆满了精美的食器,乍一看去,完全就是一个婚庆宴席的现场。 只不过,虽然忙活了大半宿的隋龙祖此时早已饥肠辘辘,但看到那些食器中的食物之后,不但没有丝毫的食欲,甚至还一个劲地恶心起来,嘴里不停地干呕——那些碗碟之中根本就不是什么烹炒精美的美味佳肴,而是一些或血淋淋,或腐败变质的断肢残臂、各种内脏!更有甚者,在这些桌案上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只大号的汤碗,汤碗中盛着的是一种微黄的油脂状液体,色泽鲜艳,里边正有一些细细长长的东西在不停地蠕动——尸油养尸虫,这东西,也能下口?! 虽然这些人明显都已经被迷失了神志,也称得上是一群助纣为虐的帮凶,然而他们却毕竟是一些大活人,要想让天游子毫无顾忌地对这些人下手,那他是说什么也下不了这样的狠心的。 然而高手相争,只争一线,更何况是面对杀神张献忠?!天游子等人刚刚一愣神的功夫,就看见那些人整齐划一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不是送进嘴里,而是一起倒进了面前的汤碗里! 虽然就连天游子也不明白这些人在干什么,然而当此时,当此地,他们的这种举动必然是受制于那只金甲骷髅,不用说,肯定是对他们不利的!然而,虽然已经本能地嗅到了危险,但是天游子他们却完全不知所措——怎么阻止?为什么阻止? 就在他们这么刚一愣神的功夫,那些浸泡在尸油中不停蜿蜒扭动的尸虫一碰到那种暗红色的液体,突然间就随着碗中发生了剧烈化学反应般的尸油快速翻滚着生长起来。只是一眨眼间,那些尸虫体表便生出了一层坚硬的外壳,甚至还长出了八条骨质的腿和两只巨大的鳌钳,看起来就像一只只黑色的龙虾,只是比龙虾细长一些而已。 “尸鳌!”,天游子大叫一声,脸上已经变色。隋龙祖不知好歹,还在一旁傻乎乎地问:“尸鳌?这不是一些龙虾吗?!就是颜色有点怪而已嘛!” 然而,还没等他一句话说完,就听大殿中响起了一阵阵密如急雨的‘噼啪’声,那些尸鳌背上的硬壳相继爆开,竟然又长出了一对对色彩斑斓的、类似于蝙蝠的那种带着骨质手爪的翅膀! 这一下,一向淡定的天游子终于失去了故有的镇静,他双手连动,首先将三条五帝铜钱朱砂绳祭出将众人围在中间,然后抖手一挥,那一袭金黄色的八卦道袍凭空出现。迎风一晃,竟将自己和包括官帽巨蛇、九尾火狐在内的所有人都遮在了下边。 这八卦道袍号称‘仙衣’,乃是辟邪圣物,天游子和隋龙祖当然没什么不适,但九尾火狐、官帽巨蛇还有隋老太爷却属于阴物,道袍沾身就相当于在身上罩上了一层火网,强烈的灼痛感让它们不约而同地挣扎起来。 天游子不敢怠慢,当即掐指念起了净心神咒:“太上台(太)星(清),应(永)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同时取出三张定神符往它们身上一贴,这才总算是暂时消除了它们的痛苦,稳住了它们的心神。 隋龙祖好奇,这时候也忘不了好学:“哎我说,那是些什么玩意?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不就是些会飞的虫子吗?” 话音刚落,脖子后边又挨了隋老太爷一巴掌:“不知道别乱说!虫子?!还会飞的虫子?!知道那是啥吗?那是飞尸鳌王!见人吃人、见鬼吃鬼、见神吃神!咱们要是被那东西沾上,那就是个尸骨无存万劫不复的下场!他娘的老实呆着!便乱说乱动的,打扰小道长施法!” 隋龙祖伸了伸舌头,似乎还有些不相信,但是也不说话了。 从道袍后边望去,就见那些飞尸鳌王就像是闻着了食物的味道一样,一个个后腿一弹凌空飞起,大殿中满是肉翅振动和鳌钳摩擦的声音,只是一眨眼间,在五帝铜钱朱砂绳外围就已经落满了这种东西,一个个张牙舞爪,不停地作势攻击。不过天游子所布下的这双重防线也确实不是盖的,那些飞尸鳌王虽然看起来凶悍无比,却几乎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大殿上,那些文武百官模样的汉子们一个个笑语殷殷,不停地举起手里的酒杯向那只早已大模大样高踞于黄金龙床上的金甲骷髅举杯祝贺,似乎根本已经将他们当成了瓮中之鳖,甚至连看他们一眼的心思都懒得有的样子。 金甲骷髅仰天大笑三声,伸手抓起一只巨大的金爵,仰天灌下一口暗红色的液体,嘴里腾起了一抹耀眼的红光:“嘿嘿嘿!小杂毛果然有些道行!竟然连本王这些宠物也能抵挡得住!再来再来!看你们能抵挡多久!” 说完用手一指,大殿地面的那些华美的波斯地毯上忽然腾起了无数黑色的细线,闪电般蹿进了每一只飞尸鳌王的身体之中。这些飞尸鳌王身上黑气缠绕,猛然间精神大涨,抢在前边的那些竟然开始用前边的两只粗大尖利的鳌钳快速掘地,从波斯地毯下边越过天游子布下的防线,向他们攻了过来。 这些东西速度极快,天游子等人刚刚发现不对,已经有数十只鳌王钻破地毯,振翅飞起,‘吱吱’怪叫着往他们身上扑了过来。可能是隋龙祖身上阳气最重,一个鲜活的肉身对它们来说太过鲜美吧,这一次居然又是他最先倒霉。只听他突然间裂开大嘴惨叫一声,一只鳌王的两只大钳子已经挂在了他的大腿上。虽然还隔着一层衣服,却已经深深地扎进了肉里,一缕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闻到了鲜血的味道,这些飞尸鳌王越发疯狂,密集的振翅声中,隋龙祖惨叫连声,刹那间身上已经落上了数十只鳌王! 好在天游子反应极快,一抖手又是一蓬三清香灰洒落,将他们脚下的地面也封了起来。地毯下边尚未露出头或者是刚刚露出头来的那些飞尸鳌王又是一阵‘吱吱’乱叫,刹那间化作了一汪汪黑色的粘稠液体,后边的也随即乱叫着退了回去。 紧接着天游子运剑如风,手起剑落,将那些落在隋龙祖身上的飞尸鳌王一一挑落,随即在地面上的三清香灰中挣扎丧命。他不由分说,飞起一脚将隋龙祖踢倒在地。这一次倒是不用他嘱咐,隋龙祖自己就在三清香灰中嚎叫着翻滚起来——每一只飞尸鳌王被挑落,他身上就会连皮带肉给硬生生扯下一大块,而且伤口处还在迅速变黑溃烂,这种痛苦,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死婚 隋龙祖身上那些溃烂的伤口沾上三清香灰之后,发黑的脓血迅速变红,然后止血。作为一个游走江湖的武者,他自己身上还是带有一些止血生肌的金疮药之类的。随着身上的疼痛迅速减轻,他皱着眉头呲牙咧嘴地站了起来,一边从百宝囊中取出药物涂抹,一边呲牙咧嘴地嘀咕:“他奶奶的,这些该死的虫子,还真他娘的邪门!要不是老子命大,钳子够硬,还真就撑不住!” 一旁的隋老太爷丝毫不以自己的前身受罪为意,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揶揄调侃:“咦?钳子硬?刚才是谁在那打着滚哭爹喊娘的?这会英雄了?真给大清朝的武举人丢脸!” 隋龙祖显得颇不服气,却又无法反驳,只好红着脸说了一句:“行了,你也别在那站着说话不嫌腰疼,这是那些虫子没咬你,要不,你肯定叫得比俺还难听呢!哼哼!” 他们这边在这里窝里斗拌嘴,天游子可丝毫不敢放松警惕。面对眼前这位人屠杀神,包括官帽巨蛇和九尾火狐在内的其他人几乎都没有任何自保之力,现在唯一能够倚仗的,就只剩下他的一身道法了。他真的不知道对方下一次的攻击会是什么方式,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抵挡多久。他用手抚摸着手腕上的那条红线,心里已经在准备着随时破开虚空踏上仙路回归现实世界了。只不过,在这样一个堪称时空困局的冥火结界之中,他以前的设定还会不会畅通无阻?心心念念中,从来都自信满满的他也开始心里没底起来。 没想到就在他们忐忑不安的时候,黄金龙床上的骷髅将军却忽然止住了攻势,他信手一挥,大多数的飞尸鳌王立刻吱吱乱叫着飞了回去,有条不紊地落满了他的全身。 从八卦道袍下远远望去,就见那些飞尸鳌王争先恐后地从金甲骷髅的七窍之中钻了进去,只是一眨眼间,这些鳌王相互衔接纠缠,已经变成了内脏、肌肉、乃至于皮肤。不大一会,一个相貌堂堂身材魁梧甚至称得上英气逼人还多少沾着那么一点儒雅气派的中年将军已经出现在了龙床之上。如果没有看到过前边那诡异的一幕,恐怕任何人都看不出也想象不到,眼前这位颇具英雄气概的将领刚才还只是一具白骨森森的骷髅。这,应该就是那位当年的蜀中人屠张献忠的生前真面目了。或许这些前朝杀神恶魔都是这种样子?另一位起义军领袖黄巢,据说也是一位落第秀才。 天游子等人看得心惊不已,分身化形,这已经是接近神灵的境界,如果用僵尸鬼修一族的层次分类来说,这位骷髅将军已经达到了死灵僵尸王的境界,与那种能够自由穿越三界之间在神界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九天飞尸王已经只有一步之遥。这其中唯一的差别,就是他的骷髅之身尚未能够幻化而已。天游子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对付这种级别的邪魔,恐怕除了自己的祖师爷张道陵临凡,更或者是能请下三十三天四大天帝之中,专主兵革之事的勾陈大帝驾前龟蛇二将、小张太子,或是九天荡魔元帅关羽之流的神灵才能降服了。【按:四大天帝又称四御,或称“四辅”,是道教天界尊神中辅佐“三清”的四位天帝,“御”者,帝也。他们的全称是:一,昊天金闭至尊玉皇大帝,二、中天紫微北极大帝,三、勾陈上官天皇大帝,四、承天效法后上是地祗。道经中说:“九九道成成至真,三清四御朝天节。”《道法会元》称“三清”、“四御”为“七宝”。三清是宇宙万物的创造者,四御是统率天地的万神者。四御中以玉皇大帝为首,其他三位扶助玉皇执掌天道;中天紫微北极大帝,协助玉皇执掌天经地纬、日、月、星、辰、四时气候;勾陈上宫天皇大帝,协助玉皇执掌南北极与天、地、人三才,并主宰人间兵革之事;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协助玉皇执掌阴阳生育,万物生长,与大地山河之秀(后土是女神)。 然而,作为龙虎山道家弟子,生死存亡之际召请祖师爷张道陵倒还罢了,召请其他那些高级别的神明,尤其是性格孤傲的关羽却是非常麻烦,当此生死一瞬的时刻,对方会给他这个时间和机会吗?!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完全出乎了天游子的意料之外:可能是这位死灵僵尸王张献忠对自己的实力过于自信,对于天游子也过于轻视了吧。接下来他居然不再搭理他们,任由那些剩下来的不到三分之一飞尸鳌王围困着他们,自己则对着大殿上的文武百官举杯相请:“众位爱卿,孤王今日大喜,切莫因为这些小狗小猫小长虫坏了咱们的兴致!来来来,大家共饮此杯之后,孤王还要跟我的第999位新娘子拜堂入洞房哪!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天游子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竟有些放松起来。原来,据《青丝卷》记载,僵尸鬼修者要想成就死灵僵尸王的境界,其中一种方法就是效法当年的轩辕黄帝,御千女而飞升。只不过与人祖黄帝不同的是,黄帝的修神法门乃是得自于崆峒山大罗金仙广成子,御千女飞升之后,不但在人间留下了大量的苗裔,而且这些女子也因为得沾神恩雨露而最终羽化成仙,用今天的话来说,那就是一种互惠互利的战略,做到了双赢;而死灵僵尸王的修炼则不同。因为它原本就是僵尸,其修行法门流传自另外一位上古死灵大神女魃,后来又经过历代祝由巫师的传承变化,致使这些死灵与活人相交的结果,就是被死灵吸成人干而已,不但元气尽丧死于非命,最终就连魂魄也会被炼化为能量体而吸收,可说是霸道而又残忍,与人祖黄帝的修神法门截然不同。 既然张献忠自己说堂上的这位新娘乃是第999位,那么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他还差两名女子的生命精血滋养,才能完成死灵僵尸王进化的最后一步。而且他所需要的女子并非随便抓一个就行,而是需要一种特殊的条件:这个女子必须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其体质特殊,号称七绝阴脉之体。这样的女子可遇而不可求,天游子可不担心这位张献忠有这么大本事,能在一日之间找到两名这样的女子。 而且由此天游子也恍然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隋老太爷的妻子美菊会不能见容于俗世,还能孕育出婴灵鬼魃那样的怪物,原来,她居然是僵尸鬼修者选中的修行鼎器:七绝阴脉的鬼母之体! 这种体质的女子,虽然在男女情爱之时能给予丈夫非同一般的享受,但她们不但子嗣艰难,而且还会对丈夫的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差一点的,身体衰弱不堪,重一点的,几年之内必定命丧黄泉!除非是正巧遇到那种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九阳之体的男子才能与其旗鼓相当,琴瑟和谐,要不然就算勉强受孕,这孩子也必定受其母体质影响化为鬼婴,不但需要在那种七绝阴地才能生产,而且就算生出来了,这对母子也会马上化煞成为鬼魃——鬼母鬼子,注定如此! 大殿之上,一众文武百官一起站起,躬身敬贺,一时间群魔乱舞,死灵婚礼正式开始。 大殿后堂之中走出了几具浓妆艳抹的女性僵尸,走上前掀开轿帘,将一个目光呆滞的美艳女子搀了出来。天游子看得清楚,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位长发女鬼——美菊,也就是后来隋老太爷的妻子。 婚礼进行得有条不紊,有人将大轿抬走,有人唱礼主持。死灵将军张献忠与美菊之间像世俗婚礼一样连接了一条挂着绸布花朵的绸带,只不过这绸带是黑色的,而绸布花朵则是刺眼的黑色而已。 鬼哭神嚎中,僵尸和活人三拜九叩,做足了架势。天游子也搞不清楚,像张献忠这中完全漠视天道的死灵鬼修者,为什么还要搞这种可有可无的仪式?难道是为了满足一种生前的缺憾?而且它们拜的对象也挺特别的:居然是香案上的轩辕黄帝和死灵大神女魃! 啼笑皆非。 只不过此时天游子可没心思去深究这些,他首先安抚住蠢蠢欲动的隋龙祖,然后躲在八卦道袍之下静心宁神,焚香祷祝,开始请神。眼前之事已经远非人力所能解决,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现在条件有限,他也不可能像在现实世界里一样布置香案,只好用手在三清香灰上画了一个香案的图形,然后跌幅端坐,默念神咒:“三天之上,以道为尊;万法之中,焚香为首。今以道香、德香、无为香、无为清静自然香、灵宝惠香,超三界三境,遥瞻百拜真香。急急如律令。” 这是净香神咒。法咒念完,香案图形上的三清香灰自动集聚,立起了三支净香。 紧接着他又默念祝香神咒:“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爇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佩临轩;今臣关告,遥达九天。急急如律令。”净香自燃,香烟袅袅。 接下来就是关键步骤了,他站起身脚踏禹步,手舞足蹈,嘴里默念净坛咒、净口神咒、净身神咒、净心神咒、净天地神咒:“净口神咒:丹朱口神,吐秽除气;舌神正论,通命养神;罗千齿神,却邪卫真;喉神虎贲,气神引津;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练液,道炁长存。急急如律令。净身神咒: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身)。急急如律令。净心神咒:太上台(太)星(清),应(永)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净天地神咒: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令,普告九天;乾啰嗒哪(恒那),洞罡太元(玄);斩妖缚邪,度人杀鬼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气长存。急急如律令。” 这一切步骤走完,接下来就要真正开始请神了。可是,这一切繁琐的请神法门,死灵将军会让他在自己的死亡婚礼上安安稳稳地进行到底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声东击西 可能是已经感应到了天游子神咒所引发的灵力波动,死灵将军张献忠显然已经有些烦躁了。他蓦地回过头,一对充满了死意的眼睛里鬼火烁烁,一手点指大喝一声:“放肆!本王婚礼之上,你这小杂毛不知好歹,一直在这里聒噪!看起来你真的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本王爱惜你一身道法,本想收你座下效力,也好还你一个不生不灭之体,既然你如此不知自爱,那就给本王添一道下酒菜吧!” 他猛地将手中的绸带一下子从新娘子手里夺了过来,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怜香惜玉含情脉脉的伪装。他将绸带两端一折一拧,那朵大白花就到了绸带的最前端,然后他双手一捋,那条长长的绸带顿时伸得笔直,前端的大白花蓦地发出了金属的光泽。他手指一弹,白花花瓣铮然作响,紧接着他虎吼一声,将手中这件奇怪的兵刃抡起,向着大殿正中的八卦仙衣就砸了下来。 这件兵刃虽是绸带所化,但显然沉重已极,挥动之间花瓣锋刃发出一阵慑人的厉啸,大有一击必杀、一去不回之势,尽显一代人屠的疯狂战意和杀戮之气。锋刃未到,那股气势磅礴的王霸之气却已经吹得八卦仙衣猎猎作响,一股撕裂般的痛感透过仙衣,直袭人体。 天游子大吃一惊,百忙中他只好中断作法,一口咬破舌尖,将一蓬舌尖血‘噗’地喷出,口中大喝一声:“乾坤揭阳、世有东皇,一钟响,天地无殇!破!” 八卦仙衣随着他的大喝之声往上隆起,刹那间化成了一口大钟的模样并且急速旋转起来,天游子以手中五帝铜钱剑为钟捶,急速地在钟壁上连敲三十六记,钟声震荡。 钟身之上无数晦涩难识的上古铭文随着钟身的急速旋转迅速凸显,散发出一层神秘的黄色幽光。危急之下,天游子也顾不得耗费道力,竟然念起了‘东皇诀’。这东皇诀源自上古妖皇东皇太一,其法宝东皇钟乃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防御之力三界无对,比之战神刑天的刑天盾还要强了不知道多少倍,用在这种时候,可说是恰到好处。说时迟那时快,那朵巨大的莲花状长锤闪电下击,却被大钟快速的旋转之力卸去了大半力道,往旁边一偏,‘轰’的一声巨响,竟是直接砸破了地上的波斯地毯,深深地陷入了地面厚厚的石板之中! 张献忠战意勃发,双目中更是烁烁放光。他大叫一声:“好!有味道!”把手一抖,莲花长锤‘砰’然弹起,他又是双手一捋,巨大的莲花长锤顿时将地上剩余的所有飞尸鳌王全都吸附了过去。‘吱吱’乱叫声中,莲花长锤再次变化,竟在一瞬间化成了一条摇头摆尾的黑色巨龙,劈开一对利爪就向东皇钟一把抓了过来。 巨大的利爪与旋转中的东皇钟相碰,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长吟。黑色巨龙狂吼一声,庞大的身躯竟然被东皇钟硬生生地甩了出去。下边的天游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嘴一张,一口纯白的道家金气喷出,已经是受了重伤。 他不敢怠慢,趁着这个空档咬破中指,不由分说在隋龙祖的长刀之上画上了一道炼器神符,然后用手在隋龙祖额头一拍,一点神念透过他的眉心直透入体。 隋龙祖微微发愣,随即精神一震,双目圆睁,接下天游子用长刀在钟壁上疯狂地敲击起来。天游子腾出功夫,强打精神,舞动着七星桃木剑继续作法请神:“勅纸神咒:北帝勅我纸,书符驱鬼邪,敢有不伏者,押入丰都城。急急如律令!” 真武勾陈,主天下兵革,座下荡魔神兵宇内无对。要想请动荡魔神兵,非大帝敕令不可!这一道请神符一下,就等于是吹响了集结号,天上地下,莫敢不从!随着神符燃尽,大殿之中顿时刮起了一阵狂风。天游子心中一喜,他知道,虽然自己此次请神事出仓促,但还是做到了上达天听! 张献忠乃是邪魔之身,对于这种神力波动自然是非常敏感,他也实在是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年轻道士,而且还是以生魂的方式出现,竟然还有如此之大的道法神通、强大到不可思议的人脉和能量! 他此时显然也已经感受到了威胁,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当下更不留手,一挥手,殿上的那些文臣武将全都怒吼着扑了上来!虽然天游子布置在外围的五帝铜钱朱砂绳对这些阴气袭人的文臣武将有着极大的杀伤力,但这些人毕竟还是活人,朱砂绳遇到他们,威力便大打折扣。加上这些人在张献忠的催促之下不顾生死状若疯狂,朱砂绳防线很快就被撕开了缺口。 与此同时,那条黑色巨龙已经去而复返,张献忠远远地双手一合,黑色巨龙一个盘旋,竟然用自己粗大的身躯牢牢地缠绕在了东皇钟的钟身之上。 巨大的压力透过钟壁,若有实质般地向钟内的众人挤压过来。官帽巨蛇和九尾妖狐倒是能够支撑,但隋龙祖的动作却明显地迟滞了许多,东皇钟的旋转速度也一下子慢了下来。 张献忠得意地哈哈大笑:“米粒之珠,敢放光华!本王乃是之体,有毁天灭地之能,也有再造天地之力!什么样的神明,什么样的法器能够抵挡得住本王刀斧?!哈哈哈!哈哈哈!” 没想打话音刚落,一个声音柔细冷诮的山西口音突然凭空响起:“是吗?!尔前世不过是关某刀下之鬼而已,忝为河北名将,坐拥千军万马,还不是被关某一骑冲阵,顷刻间身首异处?!大言不惭!” 这声音刚一出现,张献忠立刻脸上变色,那些本来疯狂进攻的文臣武将也顿时神色大变,就连那条黑色的巨龙也低吟一声,缠绕之力顿时减弱了大半。 张献忠双眼微眯,盯着虚空中的某处轻声问道:“荡魔大元帅,关羽关云长?!” 一阵隐约的马蹄声响,大殿之中一个虚幻的影像凭空现身。此人绿袍金甲,赤面长须,手中提着一柄寒气凛冽的青龙偃月刀,座下马身高丈二,浑身火红,四只马蹄之下居然还有尖利的龙爪。这样的装扮,这种气势,非武圣关羽又能是哪个? 按理说这关羽身死之后被真武大帝坐化勾陈,招为麾下十大荡魔大元帅之一,其战意雄烈,本是天下间所有妖魔的克星,这张献忠身为死灵,见到他本应该畏缩战抖束手就擒才是,然而刚才还有些畏惧之意的张献忠一看到关羽真正现身,竟突然间腰板一挺,嘿嘿嘿冷笑起来:“嘿嘿嘿!我当是谁!原来是败走麦城死于无名小卒之手的关大将军!不知这次是你自己来的呢?还是跟小张太子那小娃娃还有那只缩头乌龟、小长虫一起来的?须知今时不同往日,要是你关大将军只身前来,本王这冥火结界可不是当年的白马坡!” 原来,这张献忠看似鲁莽,其实却极其狡猾,要不然他也不能挥鞭一指,将整个蜀中明军视若无物,坐拥川中了。他此时早已看出,眼前的关羽只不过是一缕神念化身,其真身并未前来。现在的他距离飞天僵尸王的不灭法身只有一步之遥,那关羽虽然武勇,但是在没有法体凭借的情况下,是很难对他造成伤害的。 果然,张献忠话音一落,关羽竟然稍稍发愣。然而紧接着他蚕眉倒竖,凤目圆睁,口中大喝一声:“大胆!”说话间手中青龙偃月刀一提,于间不容发间一刀斩落。 这一刀不是斩向张献忠,而是将那条缠绕在东皇钟上的黑色巨龙一刀斩成了两截。虽说关羽只是以神念分身出现,但其刀气之威,也是罕有其匹。这一刀看似轻描淡写,但那条幻化的巨龙又如何抵挡得住?无数绸布碎片和飞尸鳌王四散飞起,还不曾落地便冒起一阵阵黑烟,眨眼间灰飞烟灭。 张献忠根本没料到关羽会来这么一手,猝不及防之下也来不及阻止。见状之下正要发怒,却见旋转的东皇钟上忽然裂开了一个口子,关羽坐骑催动,直入东皇钟。 张献忠叫声:“不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东皇钟里边关羽的声音再次传出:“小道士,关某今日正在他处降妖除魔,真身并未前来,暂借这小友肉身一用,你还是赶紧请你们祖师前来为好!” 话音一落,一道刀光矢矫如龙,匹练般从东皇钟中舞动而出,那些文臣武将挡者披靡,刹那间被冲出来的隋龙祖杀了个波分浪裂。 紧接着,后边官帽巨蛇和九尾火狐加上那位隋老太爷都冲了出来,不去和张献忠正面冲突,那九尾火狐径直冲向犹自迷迷瞪瞪的新娘子美菊,而官帽巨蛇和隋老太爷则直接向那些女尸烛台冲了过去。 他们的意图非常明显——只要将这些女尸烛台破坏,将那条连接在女尸烛台和童男童女之间的铜管截断,这里的最为危险的冥火结界也就被破了。失去了冥火结界的保护,杀神张献忠的力量也就等于被减去了一多半!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因为爱情 然而此时双方的实力对比显然依旧不在一个档次,虽说被关圣附体之后的隋龙祖神威大发,一个人就挡住了数百名战力强悍的活人傀儡——张献忠手下的那些所谓文武百官,刀光凛冽间,刹那间杀人无算,然而,不管是九尾火狐还是官帽巨蛇和隋老太爷,却几乎在同一时间都遇到了麻烦。 原来,虽然身为荡魔元帅的武圣关羽乃是正神,但他此时所面对的,却并非当年他生前所面对的敌军,只是一些被张献忠控制了神志的傀儡而已,他手中隋龙祖那柄长刀虽然也灌注了青龙偃月刀弑鬼杀神的神力,但是却也受到了凡刀的局限——只能杀死那些恶贯满盈的傀儡肉身,其灵魂却只是受了一点轻微的伤害。要知道此时的张献忠乃是飞天僵尸王之身,控制生魂和尸体的能力天下无双。只见他高高地站立在黄金龙床上俯视着整个大殿,每当有一个属下被杀,他口中念念有词之后,大殿门口那对童男童女张开的嘴巴里的灯芯下边就会有一条尸虫爬出,经过那一点摇曳的冥火之后,立刻便会化身飞尸鳌王,飞入那些死去的文武百官口中。 这些经过冥火洗礼的飞尸鳌王似乎更加厉害,它们入体之后,不但能迅速与死者的灵魂化二为一,修复它们的伤势,而且还能使断肢残体重新融合!这样的本事,就连以生魂为食的官帽巨蛇和妖法高深的九尾火狐也自问难以办到,在它们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之下,那些原本已经倒地的文武百官竟然接二连三地又爬了起来,更有甚者,还有一些被隋龙祖手中的长刀损坏得不成样子的尸体,两具甚至三具四具相互拼凑,像堆积木一样组成一个个奇形怪状的人形怪物,不但战力不减反而看起来更加强悍。 随着隋龙祖动作的加快,龙床上的张献忠念诵得就更加急促,一条条尸虫不绝如缕,就像一根连绵不绝的黑线一般从那对童男童女口中爬出,有的找不到可以附体的尸体,已经开始飞舞着向他们展开了直接的攻击! 隋老太爷和九尾火狐还有官帽巨蛇之中一鬼两兽,面对这些人鬼通杀的飞尸鳌王,可以说都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随着空中的飞尸鳌王越来越多,他们之间的战斗也就愈发艰难起来。虽然那些女尸烛台近在咫尺,但那些还活着的或是已经被杀却又瞬间尸变的文武百官加上越来越多的飞尸鳌王布成了一道几乎是坚不可摧的防线,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却始终难以突破。 混乱之中,躲在八卦仙衣之下的天游子强打精神,趁着这个难得的间隙继续作法:“天清清,地灵灵,焚香拜请张天师,神将赵二元帅,管下百万大兵将;千星雷公千星尖,万星毫光万星明,手按宝剑斩妖精;若有凶星不伏者,脚踏恶鬼鬼灭亡;千星发起毫光视,万星制法鬼神惊;吾奉玉帝新勅赐,降落凡间救万民;弟子一心专拜请,天师教主降来临。神兵急急如律令!” 对于现在的天游子来说,拜请祖师爷张道陵临凡可以说是他的终极力量的体现。是否能够成功暂且不说,就算成功了,由于道祖威能过于浩大,不但他的本体,就连元神也会受到极大的损伤。然而眼前的张献忠实在是过于强大,身处冥火结界之中的他们又极难脱身,所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随着他的请张天师神咒最后完成,整座大殿中似乎吹过了一缕和煦的清风。几乎所有正在运动着的物体都有一瞬间的静止。紧接着就看见那一袭八卦仙衣忽然间凌空飘了起来,天游子手中的五帝铜钱剑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凭空取走,倒提在八卦仙衣的袖口处,虽然看不到人形五官,但八卦仙衣之下却明显是一个人的模样。 紧接着,天游子就觉得自己身边似乎突然间多了一个人,下一刻,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涌入了自己的元神之内,双重元神瞬间成形!他的意识之中突然间多了许多原本并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再抬头看时,空中的八卦仙衣下就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影像——长须拂动,仙风道骨,不是祖师张道陵是谁?与此同时,自己手中的七星桃木剑上道符凸显,刹那间竟已化成了一条沉重已极的竹节钢鞭! 一声低沉的虎啸之声凭空响起,自己胯下一头黑色的巨虎摇头摆尾,托着自己的身体凌空飞起,飘在了身披八卦仙衣的祖师张道陵身边。虽然此时自己的元神已经不受控制,但此时的天游子却是惊喜不已:这次请神虽然事出仓促却空前成功,不但请下了祖师爷张道陵的真身,就连他老人家手下的镇坛元帅,后来的中路财神赵公明也请了下来!而且这一次祖师爷显然是体恤自己的后世苗裔,并没有直接与自己的元神融合,而是借助八卦仙衣现身,将自己的元神留给了相对对他伤害较轻的赵公明。 这张天师师徒一旦现身,大殿上的局势顿时为之一改,单凭天师身上那种和煦如春风化雨的无边道意,就已经瞬间化解了大殿之中一大半的怨煞之气。加上他身边赵公明身上那股上古神将的绝强威压和胯下猛虎的虎贲之气,虽然龙床上的张献忠依旧在不停地催动,然而那对童男童女口中却居然再也不曾有一条尸虫爬出。 半空中,张天师用手中的五帝铜钱剑遥遥点指:“张献忠!孽障!本天师到此,你还不赶紧束手就擒,更待何时?!本天师念你修成这飞天僵尸王之体不易,虽然有干天和,但若是你此时就擒,本天师还能网开一面,收你回归天界,赐你正道法身,为本天师做一个守坛护法。照样能不生不灭,与天同寿,你看如何?” 虽然张天师和赵公明并没有立刻动手,但神威之下,那些或死或活的文武百官还有原本气势汹汹的飞尸鳌王却一个个畏畏缩缩,全都退到了黄金龙床周围。眼前的局势显然已经是一边倒,完全倾斜到了天游子一方。 浑身浴血的隋龙祖倒提长刀,宛若凶神,上前一步向着空中的张天师拱手施礼:“今日关某分神前来,护法不力,还请道祖原谅则个!” 张天师微笑点头:“无妨!本天师这些后世苗裔道法平常,能请得关圣分身前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呵呵!关圣辛苦!不过,这个小娃娃今天已经是两次被借用肉身,时间长了,恐怕对他日后的寿数有所妨碍,有本天师在此,量这些邪魔鬼祟也没什么能为,关圣还是赶紧出神归元吧!看本天师收此邪魔!” 隋龙祖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脸上微微一红。也是啊!身为真武大帝座下荡魔大元帅,竟连人间界一个尚未真正成形的飞天僵尸王也不能收服,传出去确实是个笑话。这恐怕也是关圣爷向来傲骨凛凛,过于轻敌之故吧。 隋龙祖的身体微微一抖,这一次可真的是瘫软如泥了。就算他体质再怎么强悍,一天之内接连两次被神灵上身,那也真是够他受的。关圣爷的影像再次浮现,跨马提刀,与骑着黑虎的天游子分立在天师身后,俯视着龙床上的张献忠。 没想到那张献忠也确实不愧为一代凶神,就算到了这种地步居然仍旧不肯屈服。只见他趁着张天师和关圣爷对话的机会,忽然张口一吸,那些剩余的飞尸鳌王又一次全部飞进了他的大嘴之中。他周身的骨骼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顿时浑身肌肉暴涨,整个身体瞬间又魁梧了许多。 紧接着他一伸手,竟将龙床下一直呆呆站立的美菊平空一把抓了过去,‘喋喋’怪笑着对空中的张天师叫道:“张道陵!你说得轻巧!本王在这里逍遥成王,为所欲为,予取予求,又怎会屈居于你手下做一个被你呼来喝去的奴仆!现在本王已经是飞天僵尸王之身,只要再收两个元阴姹女,便能踏入九天血尸之列,遨游三界,逍遥自在,岂能在这种当口功亏一篑!这个女子,本王今天是要定了!原本本王还想对这个女子轻怜密爱,让她也享受一下人道之乐,但既然你们想要横刀夺爱,那本王也就只有暴殄天物了!” 说完大口一张,竟然直接向手里的美菊喉头咬了下去! 就算张天师身为道祖,法力无边,然而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等他发现不对,美菊已经落在张献忠手里。此时他投鼠忌器,更加难以施为。眼看着张献忠那张臭烘烘的大嘴就要落在美菊那白嫩的脖颈之上,没想到此时张天师居然笑了。 一直关注着天师动向的张献忠微微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眼角余光突然见到一道亮光闪电般向他迎面劈来。他本能地低头一躲,紧接着就看到一个硕大的黑影迎面扑来,四肢箕张,一把就将美菊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然而张献忠身为飞天僵尸王,手里怕不有千万斤的力道?那个黑影虽然抱住了美菊,却只是吊在了他的手里,可没把美菊抢过去。众人定睛一看,原来那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还半死不活的隋龙祖!再往地上看时,刚才还站在隋龙祖身边的隋老太爷已经不见了,而此时的隋龙祖身上,明显附着着一个淡淡的虚影——危急关头,隋老太爷居然不顾自身安危,附体前世之身,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前世的妻子! 等看清了扑过来的人是谁之后,张献忠不由得勃然大怒,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过是俗世之中一个小小的武举人,就算在张献忠生前也不过是他眼中一个蝼蚁一般的小人物。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一日之间接连坏他的大事,现在居然还敢跟他当面硬撼!他这一怒非同小可,当下也顾不得再去伤美菊的性命,一只扑扇一般的大手张开,当头就往隋龙祖顶门拍了下去。 以张献忠此时的力量,这一拍之下,恐怕就是一块钢板也能被他一掌击穿,更何况是隋龙祖一具血肉之躯?眼看着隋龙祖就要命丧黄泉,却听半空中一声道号:“无量天尊!孽障住手!” 空中的张天师用手一指,地上那条早已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朱砂绳突然凌空飞起,闪电般将隋龙祖和他怀中的美菊一起缠住,本是脆弱不堪的一条红绳在张天师手里竟是坚实无比,只见他轻轻一挥手,以张献忠的力量竟然也抓握不住,隋龙祖和美菊倏地脱开张献忠的掌握,凌空倒飞而回,落在了张天师脚下的地面上。 然而就算如此,被张献忠掌心阴风一击之下,隋龙祖首当其冲,却也已经是身受重伤。他张口吐出一口黑血,身体摇摇欲坠,却依然紧紧抱住怀里的美菊不肯放手。 天游子唩然轻叹,以镇坛元帅赵公明之身伸手将他扶住,挥手间向他体内注入一股强大的道家真气,兼且解去了美菊身上的祝由巫咒:“小伙子,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道家真气到处,附体的隋老爷子被冲了出来。隋龙祖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看着怀里已经昏迷的美菊,一张粗豪的脸上柔情款款:“俺隋龙祖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救她,因为......因为......因为......” 可能是太过虚弱,此时的隋龙祖再也支撑不住,一句话没有说完,忽然双眼一翻,身体一软,抱着美菊仰面倒了下去。 旁边的隋老太爷看着地上前世的自己,双眼之中竟是微微有些潮湿。他回头看着天游子也是镇坛元帅的赵公明,居然很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非常具有现代意味的新名词:“其实也没啥,俺这么做,是因为爱情!” 因为爱情。在场的不论是神仙恶魔,还是恶鬼僵尸,甚至包括了殿门之外犹自飘荡不已的那些人皮灯笼,似乎都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所震撼。因为爱情,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像一道闪电,穿透了时空,击中了所有渴望温暖的心灵。 第一百三十章 一封情书 隋老太爷一张橘皮般的老脸上忽然焕发出了只有年轻人才会有的那种青春洋溢的光彩,似乎一下子沉浸在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之中,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温馨的向往。 几乎是无视了在场的所有,他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着所有的时空之中所有的生灵,居然念出了只有现代人而且是那种充满了小资情调的年轻人才会写得出来的一首情诗: 如果说风可以凝聚 那是不是能够将它握在手里 搓一条长绳,放飞 春日里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牵着你的微笑,在云层里漫舞 然后将它收在那把油纸伞飘渺的烟雨里 等待夏日的炽热和 两只蝴蝶的私语 如果说雨是思念的泪滴 那是不是能够将它收在心里 滋润一片干涸,栽种 夏日里的一片温软馨香的梦呓 就着荷塘的清凉,在茶烟中睡去 然后泛舟涟漪妖娆、骤雨如潮的杯底 悲伤秋风的凄清和 一只独雁的漫漫长路 如果说霜是沉淀的思绪 那是不是可以丈量它的长度 裁一袭旗袍的淡青,包裹 秋日里的一抹即将凋零的心事 拥满怀的离愁,在晨雾中独立 然后回头走过满目的斑驳 惆怅收获的欣喜和 必将到来的一场分离 如果说雪是神灵的阶梯 那是不是可以寻找一条通向过往的路 携一份难言的牵挂,追寻 冬日里的一场虚无缥缈的相遇 捧一束灿烂的云霞,在寒风里希冀 然后倏然跨过轮回的四季 惊喜重逢的日子和 永不消失的春风化雨。。。。。 隋老太爷虽然年纪老迈,但身材健硕,一看就是一位赳赳武夫,然而此时的他语音轻柔,如梦似幻,或许在场的鬼怪们对于这种来自未来世界的诗歌和奇特的韵律都是似懂非懂,然而却也不由得全都沉浸其中,一时之间,一个原本阴森可怖血雨腥风的恐怖战场,竟似乎拂过了一缕带着花香的和煦春风。风浓雪聚,鸟啭歌来,只要还残存着那么一丝一缕的人类情感,这样的柔情脉脉,这样的雪月风花,又有谁能做到不心向往之?!就连高踞于黄金龙床之上的一代杀神、飞天僵尸王张献忠,还有那位早已飞升三十三天之外太上忘情的张道陵天师,也不由得面露温情。 已经与镇坛元帅赵公明二神合一的天游子站在天师身后,与另一侧的关圣分身相互对视,心中恍然大悟:难怪祖师现身之后,并没有如以往一般立刻以雷霆手段灭杀张献忠,原来,这以怨戾之气充盈而形成的冥火结界,并不是可以单凭硬碰硬的武力和超出对方的道法来解决的——只有先唤醒作为结界根本的、张献忠意识深处所残存的那点人类的美好情感,这样才能一点一滴地去化解他心中的戾气,事半功倍,将这座幻世结界釜底抽薪,最终消饵。不过此时的天游子既有些尴尬,又有点纳闷,因为那首诗明明就是自己偷偷写给方泊雅静的,隋老太爷那老小子怎么会这么熟极而流地背了出来?! 就像是沉浸在了一个往世的梦幻之中,张献忠举起的双手缓缓落下,脸上的凶厉之气逐渐隐没,望着隋老太爷的目光中竟然流露出了一丝期许,一点向往。 张天师手中的五帝铜钱剑上忽然闪过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亮光,不着痕迹地一分为二,倏地隐没在地上的隋龙祖和美菊的眉心之中。这一对青年男女呻吟一声,幽幽醒转。 两个人缓缓站起身来,四目相对间,当真有一种‘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隔世之感。此时的美菊眼神清亮,双颊晕红,眼波流转间,看着眼前的隋龙祖柔声细细:“冤家,你......你来了?” 尽管周围血腥遍地,处处都是残肢断体、飘荡的鬼魂、腐烂的僵尸,还有那些令人望之而心生寒意的人皮灯笼、女尸烛台,更有黄金龙床下挨挨挤挤的、或生或死的文武百官,但此时的美菊眼里似乎根本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她的眼里只有眼前这个浑身被血的英武男子,有他,就有了整个世界! 而此时的隋龙祖也同样如此,他似乎早已忘记了刚才那种生死顷刻的惊险,也忘记了自己身后那些虽然陌生却曾经生死与共的伙伴,更不曾再去看一眼周围的僵尸阴魂和龙床上差点要了自己性命的张献忠,他只是轻轻地握着美菊的手,一位粗豪的汉子,语音却是柔和如细雨和风:“美菊,我来了!你在哪里,我肯定就在哪里,哪怕这里是刀山火海,哪怕这里是九幽地狱!” 这样的一种款款深情,直看得那些人皮灯笼们手舞足蹈,那些文武百官彼此之间面面相觑。而那些男男女女的冤魂厉鬼则或沉思、或微笑、或啜泣、或追忆。 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中的张天师已经来到了隋龙祖身边,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小伙子,我记得你好像给美菊姑娘写过一封情书嘛!何不拿来念念?美菊姑娘应该也等了好久了吧?!” 隋龙祖微微一愣,却被张天师的一根手指悄悄在后心一点,一抹青光悄然没入了他的衣底之下。美菊似乎完全能够看到张天师的全貌,对这位看起来道骨仙风的长者毫不畏惧,只是有点羞涩,勾着头,红着脸低声问道:“情书?就你?整天就知道舞枪弄棒,还会写情书?” 这话一说,隋龙祖立刻涨红了面孔:“美菊,看你说得,我咋不会啊?为了你,我死都不怕,还怕写情书?!你等着!我拿出来读给你听!” 话虽然这么说,但隋龙祖显然没有什么把握,他回头看了看已经退回原地的张天师,见他肯定的冲自己点点头,这才一咬牙,伸手向自己怀中摸去。果不其然,自己怀里还真的就有一张叠起来的信笺。只不过这信笺只有薄薄的一张,而且触手光滑,上边还画着一种双行与单行相间的格子——这种纸,隋龙祖根本就没见过!更让他纳闷的是,这张纸上的字迹笔画纤细,却哪里是用毛笔写的?这样的一张信笺、一种字迹,在隋龙祖和美菊眼里简直就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那边隋龙祖觉得奇怪,这边的天游子却突然觉得脸上发起烧来。张天师老神在在地瞟了他一眼,眼里居然有一股得意的调侃之意。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在他意识深处轻轻响起:“嘿嘿嘿!那是你写给你小相好的情书,被祖师顺手牵羊给拿来了。当时本帅还觉得有些奇怪,心说祖师怎么还为老不尊,偷自己后世弟子的情书窥视人家的*啊!唉!祖师行事,当真是高深莫测,不是我等能够以常理测度的啊!嘿嘿!嘿嘿!真没想到,你小子写的这种酸诗还能派上这种用处!” 话音刚落,前边的张天师好像动也没动,却明显有一只手狠狠地在天游子后脑勺上重重地拍了一记,张天师的声音随即穿入脑海:“混账东西!当着后辈弟子的面也敢说为师的坏话?!你小子胆可越来越肥了啊!看老子回去怎么收拾你!” 天游子这一下子差点没被噎住,一时间他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念头:是不是正一道龙虎门的祖辈们都是这幅德行?平时看起来道骨仙风,庄重无比,其实背地里却满嘴粗话玩世不恭!自己的师父丹丘子是这样,据师父说自己的师祖也是这样,现在看起来,身为祖师爷第一代弟子的赵公明是这样,甚至连自己的祖师爷张道陵——这位世人敬仰的大罗金仙也是这样! 不过到了这种时候,天游子可没有什么心思去细想这些,因为此时隋龙祖已经硬着头皮把自己写给方泊雅静的情书展开了——那是用钢笔写在现代的信纸上的,难怪隋龙祖他们不认识。好在东西虽然奇怪,但天游子自幼学道,国学渊博,而方泊雅静也是儒门世家,他们之间的这种游戏都是用繁体字所写,所以倒不怕隋龙祖不认识。只见隋龙祖摇头晃脑,竟然用一派老夫子的姿态和腔调又念出了一首更为现代也更加缠绵悱恻的现代诗: 亲爱的,在你看到这段文字之前 姑且称之为是一封情书吧? 你知道吗 我曾经相思,刻骨地相思 就像在秋风中、暗夜里,阑珊的街灯下 细雨如织 你眉眼的脉脉荡漾在所有的那些 那些触目可及的斑驳水光里 纤指细细弹奏一支织雨为网的曲子 搅乱秋水俘获一尾再也不会眨眼的鱼— 这世间有你绝美的风华,怎么舍得 有一瞬间的失去 亲爱的,在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 姑且称之为一封情书吧 你知道吗?我在期冀,心中有难耐的焦虑 如夏夜里、烛光下,低垂的眼帘之外 清风乍起 一只破茧的飞蛾正在起舞,演绎一场翩跹 只为搏你回眸那一刻,映射一次 转瞬即逝的偶遇 如果火焰可以放飞绚丽,如果 你会因此而将它留在心底,如果你会叹息 那么焚毁就是一场求之不得的酣畅淋漓 亲爱的,当你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 姑且把它称之为一封情书吧 你知道吗?我在想你,刻骨地想你 就像是春风中、黎明时,遥远的地平线上 黛青交际 看不到你发丝飞扬,剪一纸最完美的投影 渴望执你的手,融入生命中 那一段不可复制的艳遇 亲爱的,当你看完这段文字的时候 姑且把它称之为一封情书吧 你知道吗?我在等你,无可奈何地等你 如同白云下、丛林里,芬芳的草地上 笛音细细 和你一起守护一段时远时近的距离 仰望流云,树枝分割的泪落如雨 感动于溪流抚摸岩石,渗透每一丝 曾经皲裂的缝隙化作苔藓的碧绿 丰满她的容颜遗憾—— 自己不能止息的脚步 留待来生风过处三生缘起 太累了,今天请假一天。 这段时间又要上班,又要打理商城,还要应付报社杂志社的约稿,又不愿意落下小说进度让读者朋友失望,实在太累了,请一天假,休息一天。谢谢大家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意料之中 随着隋龙祖摇头晃脑的念诵,张天师身上青光隐隐,与天游子也就是他的首席大弟子赵公明身上所泛起的那一层红光一起缓缓向外发散,相互缠绕,相互渗透,形成了一幅幅变幻莫测却又美轮美奂的画面,有小桥流水,有杨柳春花,有牧童短笛,更有缱绻缠绵的花前月下。 不知不觉中,这些洋溢着浓重的感情色彩的人类世界特有的画面逐渐蚕食了整个大殿,将那些文臣武将、鬼魂僵尸、人皮灯笼、女尸烛台全都包裹其中。刹那间,整座大殿上戾气尽消,从一座阴森污秽的人间地狱,慢慢化成了春色满园。只剩下犹自沉迷的杀神张献忠还被一股若有实质的黑气所包裹,与周围的景色极不协调,格格不入。 等到隋龙祖一首情诗念完,还没等张献忠回过神来,就见张天师忽然挥动手中的五帝铜钱剑凌空一划,虚空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不知其深的大洞。这大洞之中乐曲悠扬,几乎每个人、每一只鬼魂和僵尸都从这大洞之中看到了一副自己最为向往的景象:或是悠悠田园,或是美人如花,或是情郎微笑,或是亭台楼阁。总之每一个有意识的生灵,都在里边寻找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最美好的理想所在——一个终极的梦里家园。 所有的鬼魂、僵尸、人皮灯笼,甚至包括了那些女尸烛台、童男童女身上都焕发出了生命的光彩,张天师嘴里念念有词,大殿上所有的生灵都在一刹那间飘然而起,向着那个大洞之中飞了进去。若不是天游子极力维持,使九尾火狐、官帽巨蛇、隋老太爷保持着内心的一点清明,跃跃欲试蠢蠢欲动的它们,恐怕也早已被这样一个无所不包的大千世界给吸引了进去。 一个原本几乎是无解的冥火结界,居然就这么被一首酸诗给轻易破解,虽说这里边有着张天师的无上道法作为后盾,但这样的一个结局,还是将天游子他们看得目瞪口呆。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微。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道之为用,未可拘泥,天生万物,情之一字而已。张天居,你明白了吗?” 张天师口不动,身不摇,但一缕轻妙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地传入了天游子的脑海之中。天游子慧根深厚,闻言之下顿开茅塞,对于以前的一些关于道法、关于修行上的滞涩之处顿时融会贯通,从此也算是真正踏入了大道之门。 一缕明媚的月光忽然透过云层照射到了剩下的所有人身上,天游子猛地发现,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大殿?哪里还有什么天坑?这里只是一口几近废弃的水井,脚下那一片广袤的蓝草地,只是布满了井底和井壁的一层苔藓而已!而对面张献忠脚下的那一张奢华无比的黄金龙床,也只不过是一只锈迹斑斑的铁质水桶,此时的张献忠满面痛苦,周身的肌肤正在片片剥落,逐渐露出了青白脆弱的骨骼。 张天师叹息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无上慈悲:“张献忠,你的帝王梦、鬼王梦做了几百年,如今繁华落尽,总该豁然梦醒了吧?!来来来!随我来!走吧!走吧!从你来处来,到你去处去,此处梁园已成空,山间荒冢才是家!” 枯井中青光闪动,彩云暗生。云雾缭绕之中,张献忠高大魁梧的身躯逐渐委顿成泥,然后一个虚幻的影子渐渐从地上站了起来。它向着张天师倒身下拜,声音凄苦却又透着解脱之后的轻松:“祖师在上,张献忠困于杀戮数百年,自认为一代杀神,足以控制天下万灵,其实只是被自己的一腔戾气所困,被自己杀戮过的无数冤魂所挟持而已。今日得蒙祖师救拔,甘愿从此放弃飞天僵尸王之身,在祖师座下做一名看门弟子,不知祖师肯收录否?” 张天师微微一笑,突然又说了一句粗话:“他奶奶的废话!老子要是不想收你,早把你贬入九幽受苦去了!你以为凭老子跟九殿阎罗之间的交情,还做不到这一点吗?!废话少说,快跟老子走吧!这后边的事,就交给张天居这小子去做吧!也算是为我龙虎山一脉积攒一点功德。” 说完伸手将身上的那一袭八卦仙衣轻轻一挥,宛若一片黄云般在张献忠身上倏然拂过,地上的泥土中倏然又站起一位身披铠甲的将军肉身,他横剑一拍,那个虚影一个踉跄与肉身合二为一,呻吟一声,紧接着周身骨骼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目射精光,一位飞天僵尸王又重新现出了身形。 张天师回头将五帝铜钱剑往天游子手中一抛,不再说话,手一指,光滑的井壁上出现了一道窄窄的小门,倒背着手施施然走了进去。身后,飞天僵尸王张献忠、武圣关羽、还有从天游子元神灵体之中脱离出来的赵公明都笑嘻嘻地向天游子他们打了个招呼,在他们目瞪口呆的目光注视之下从小门里鱼贯而入。 小门闭合,眼前还是那一口逼仄的枯井。 冥火结界没了,杀神张献忠没了,漫山遍野的鬼魂僵尸没了,但眼前这口莫名其妙的枯井却显然还不属于天游子所在的那个时空。天游子苦笑一声,用手在手腕的红绳上轻轻拉动,官帽巨蛇和九尾火狐身形闪动,也在刹那间消失了踪影。 这时候,沉浸在自己的爱情世界中的隋龙祖和美菊终于回过神来,隋龙祖笑嘻嘻地冲着天游子和隋老太爷躬身唱了一个肥诺:“二位鬼大爷,今天这事,多亏了你们俩了!要不然,俺的美菊可真的活不成了!没了美菊,俺也活不成了,所以说呢,你们俩是俺的救命恩人,不不不,是救命恩鬼,俺先在这里谢过了啊!不过,这枯井这么深,咱怎么才能出去呢?” 天游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回头对隋老太爷说道:“老爷子,这井呢,出去不难。不过,咱们在这边耽误的时间好像也不少了,后边的事情,咱是不是快点看个前因后果,然后赶紧回去?” 隋老太爷点头如捣蒜:“中!中中!咱们先出去再说!” 天游子和隋老爷子此时都是魂体,意念到处,已经悠悠然站在了井口之上。天游子伸手将井台上的一根井绳垂下,然后又在手腕上的红绳上轻轻一拉,眼前景色变换,突然间满耳嘈杂,周围出现了一座似曾相识的村庄,还有一群脑袋后边拖着长辫子、高举着火把群情汹涌的乡民。 眼前的这座建筑非常熟悉,门楣上的几个大字更是相当熟悉,白底黑字:隋氏祠堂。结合了隋老太爷的身份,天游子几乎不假思索,就已经明白了眼前就是百余年前的羊犄角村,这座建筑,无疑便是羊犄角村正对隋德昌新家的那座隋家祠堂了。而这些显然激动异常的乡民,不用说就是羊犄角村的清代先民了。 熊熊的火把照耀之下,一个发辫花白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拄着拐棍,在几个青年后生的搀扶之下站在祠堂门前高高的台阶上,面色沉郁,看着祠堂门前激动的人群沉默不语。 人群中,刚才在井底还意气风发的隋龙祖此时满脸憔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原本魁梧挺拔的身子也显得有些瘦弱佝偻,好像突然间老了许多。 在他的身边,挺着大肚子的美菊一脸惊恐,竟然是被五花大绑着直挺挺地跪在众人面前。虽然这样的一种结果早在天游子意料之中,但此时真正见到,他还是难免觉得心里一阵难过——七阴绝脉的女子,在人类世界之中确实属于一种异类,就算说她们是妖孽也并不过分。自古以来,那些倾国倾城祸国殃民葬送无数帝王的女子,其实无一不是美菊的同类。只不过,天生七阴绝脉并不是她们的错,天生狐媚颠倒众生也不是她们的错——如果没有世间男子的肉欲贪念,她们的存在是不是也只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如果没有世间男子的利欲熏心、权柄欲望,就算她们貌美如花,又岂会一笑而倾城,再笑而倾国?! 然而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当男人们自觉无法控制自己的欲念而犯错甚至即将犯下更大的错误之时,往往就会将这种错误的根源归咎于女人——如果没有这种诱惑,又怎么会有竞争?如果没有这种竞争,我又怎么会犯错?!这一切错误的根源在于女人,这类女人属于妖孽。那么既然是妖孽,自然就应该镇压! 果然,从周围那些乡民七嘴八舌的叫嚣声中,天游子很快就听明白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第一百三十二章 老中医 原来,年轻时代的隋龙祖虽然身为武举,有功名在身,但他生性洒脱且嫉恶如仇,很难适应清末官场上的那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虚伪,加上他家中颇有些资财,不愁衣食,所以他并没有应选出仕,而是选择了仗着一身武功游戏江湖,也算得上是逍遥快活。 本来呢,他的这种行径在家中长辈亲人眼里看来就属于不求上进,自甘堕落了,不过他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对待自己的双亲也能善始善终,还算孝顺,所以家族中的长者虽然看他不顺眼,却也奈何不了他。没想到,后来他居然在江湖流浪的日子里结识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并带回家来,也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就这么草草请了几桌酒席,拜了天地,就算是成亲了。 对于这件事情,庄里乡亲和族中长辈也拿他没办法。因为此时隋龙祖的双亲已经去世,他又是个独根苗,并没有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他执意要这么做,外人又能说什么?更何况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朝廷正经考取的武举人,按照常理,一般的老百姓见到他是要喊一声‘老爷’的,如果他肯担任个一官半职,村里的这些人见到他扣头下拜也是理所当然。所以从这一方面来说,就算他行事有点乖张不近情理之处,村里人也只能在背后当笑话说说,并没人真正当面指责过他。 然而,自从这位名叫美菊的漂亮外地女人进门之后,却接连发生了几件怪事,从而逐渐将这位深居简出甚至称得上温柔贤惠的女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直至变成了整个羊犄角村所有村民眼中的妖孽、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祸根。 首先是隋龙祖跟美菊成亲之后,虽然两个人伉俪情深,你贪我爱,甚至一向在家里呆不住的隋龙祖从那之后居然再也不肯出门,一直守着自己这个如同鸡窝里的凤凰一样的漂亮媳妇寸步不离,但是身强力壮如他,却一直没能使自己的婆娘怀上孩子。 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隋龙祖的父母都不在了,他又是个独苗,以前没娶媳妇那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成亲了,媳妇却又一直不怀孕,时间一长,不但村里人开始风言风语,就连隋龙祖和美菊自己,也未免有些着急起来。而更奇怪的是,隋龙祖虽然一直不曾耽误练功,但自从与美菊成亲之后,身体却是每况愈下,一天比一天衰弱起来。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三年,忽然有那么一天,向来被隋龙祖养得白白嫩嫩面若桃花身康体健的美菊忽然间害起病来,喜酸害甜,经常干呕,逐渐地眉高眼低,浑身无力。向来将美菊视若掌上珍宝的隋龙祖心里惊慌,连忙将附近一位最好的大夫请到家里为美菊诊脉。没想到这一看不要紧,看出事来了——这位大夫诊完了脉之后,皱着眉头晃了半天脑袋,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诊金不收,药方没开,收拾起药箱子,就像被狗撵了似的跑了。 隋龙祖心中奇怪,却又不死心,接连请了三四个大夫,却都跟第一个一样的德性,看完病之后一言不发,扭头就走。这样的事情次数多了,不光是隋龙祖,就连美菊自己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不会是得了啥治不好的病了吧?大夫们都不敢说? 然而越是这样,隋龙祖就越是不敢掉以轻心。到最后,他直接跑到了一百多里地之外,将一位号称直断生死的神医——一位七十多岁了却仍旧鹤发童颜身体矫健的老中医给请到了家里,甚至还直接跟人家说明:自己媳妇的病好多医生都看过,只是没人看得透,也没人肯给开药。两个人都是从死亡之中过来的,虽然彼此情感深厚,却也非常看得开。现在他们夫妻俩就只有一个要求:请老中医把美菊的病情说清楚,如果有救,那么倾家荡产也得治病,如果没救了,那也请给个痛快话,强似这么吊在半空里,不上不下憋得难受。 这老中医倒是真的不负所望,不光看出了美菊的病,而且还毫不留情地一语道破了天机:“小伙子,本来也没啥,你媳妇呢,严格来讲并不是病,而是怀孕了!怀孕了你懂吗?就是说你媳妇肚子里孕育了一个生命。” 这句话当真是石破天惊,两口子震惊之余却又突然间欣喜若狂,这也太突然了吧?然而,当狂喜过后,两口子却又从那位中医沉静中微露不安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东西。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是两口子狂热的心却迅速冷静了下来:对啊!这婚后女子怀孕,原本就是一件极大的喜事,更何况是子嗣艰难的隋龙祖?但是这样的一件大喜事,那些其他的大夫却为什么一个个闪烁其词不敢直言其事?难道说害怕他隋龙祖给不起诊金?这样的一个想法,就连隋龙祖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诞,可能吗?他隋龙祖可是这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一位武举人,就像是现代社会里的某些公务员一样,虽然不上班,却有固定的俸禄可拿,加上家里的田地收入,他虽然算不上是羊犄角村的首富,但一般人拿不出来的诊金他自问还是有的。 逐渐地,两口子从老中医沉静的目光中读到了一丝不祥的意味,隋龙祖鼓足了勇气向老中医问个究竟,却听老中医接连问了他三句话:“隋老爷,如果在尊夫人跟孩子之间做一个选择,你选择哪个?如果在你和孩子之间选择一个,你会选哪一个?如果在你的妻儿和亲人乡亲之间做一个选择,你又会怎么选择?” 隋龙祖心里奇怪,却又感受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沉重。他看了满脸茫然的美菊一眼,心中的那一缕心疼宛若利刃般倏然掠过,一股遏制不住的怒火随即油然爆发:“老先生,你这话是啥意思?老婆孩子、庄里乡亲俺都要,俺是请你来看病的,不是让你来咒人的!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俺媳妇身上有病?有病咱说治病,别说这些着三不着两的!” 那老中医捋着胡子笑了笑,只不过笑得有些牵强:“隋老爷,咱这么说吧!第一,您这为夫人呢,体质特殊,按照咱们中医的说法叫做七阴绝脉,而且还曾经入过极阴之地,受过鬼道之人的侵害,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隋龙祖听得心中一震,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不好。只不过他向来不肯服输,仍旧嘴硬:“是又怎样?!” 老中医摇摇头继续说:“第二,尊夫人与你成亲之后,是不是很久都难以受孕?” 隋龙祖并不否认:“不错!但是她现在这不已经怀上了吗?” 老中医叹息一声:“唉!隋老爷,你是想听真话呢,还是听假话?” 隋龙祖此时仍然抱有一线希望,梗着脖子说道:“俺大老远请你来,当然是听真话!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 老中医看看一旁的美菊,缓缓起身,向隋龙祖使个眼色:“隋老爷,尊夫人现在有孕在身,身体虚弱,应该多休息,这样吧,咱们借一步说话。” 隋龙祖安抚了美菊几句,跟着老中医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站下。那老中医微微沉吟,突然指着他们家院子外边西北角方向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该是带着尊夫人从那边地下的一处阴地而来,说准确一点,应该是一口废弃的水井。对不对?” 这句话可说是直指人心,说得隋龙祖也有点毛骨悚然。当日他被两个神秘的阴魂所救,确实是从村子里那口废弃已久的水井中爬出来回到家里的。关于这一点,就连他村子里最要好的朋友亲人也不曾有人知道,这位老中医的家距离羊犄角村百里开外,他又是如何得知?!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隋龙祖已经对老中医的话信了七八分,态度就变得恭敬起来:“老先生说得确实不错。不过您说的这些,又跟俺媳妇怀孕有什么关系?” 老中医双眼微眯:“有什么关系?这关系可大了去了!虽然我不知道当初你们是怎么才能从那样一处本应该是有去无回的绝阴之地逃出来的,但是我却知道,那些帮助你们逃生的贵人之中,一定是有至阳至刚之人。尊夫人体质绝阴,本来并不适合夫妻之道。但是当初你曾经被救你之人在体内灌注过至阳至刚之气,体质已经非比寻常,这才能够跟尊夫人琴瑟和谐甚至使其受孕。只不过你体内的至阳之气非先天而是后天外力所化,所以并不能完全压制住尊夫人体内的绝阴之气,这一来嘛,阴过于阳,不但尊夫人体内的胎儿已经变异,就连尊夫人自己本身,也已经因为这胎儿而开始变化。干脆我直说了吧!尊夫人此时已经是鬼母之身,而她体内的胎儿,则是如假包换的鬼婴!如果任由她们母子继续妊娠,日后必成妖孽。轻则伤及自身性命,重则殃及隋老爷甚至是整个村子的村民!老夫说这话并非危言耸听,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等到两月之后,看看村子里会发生什么变化,再来找老夫商议,如何?” 隋龙祖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那老中医最后撂下一句话:“隋老爷,为保这一方百姓平安,如何取舍,我想隋老爷到时会有正确的抉择!老夫虽然只是行医,但对于风水堪舆、阴阳之术也稍有涉猎。两月之后,不用隋老爷相请,老夫自会前来请教!” 说完一甩手,居然也没要什么诊金,扬扬自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妖变 望着老中医渐渐远去的背影,隋龙祖心里如坠重铅,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不管怎么说,老中医的话几乎句句都点中了他一直以来内心的隐忧,如果说一个人在经历过那样一场罕见的变故之后,对自己日后的生活和身体没有一点影响,恐怕谁也不会相信。只不过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这种影响已经直接左右了他的家庭和人生。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房里,面对强作欢颜笑脸相迎的妻子,却又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这样一个事实:眼前这个温婉如玉贤惠柔顺的女子,竟然会成为一个害人的妖孽,会成为祸乱乡邻的祸根。 然而,老中医刚开始的话美菊已经听在耳里,虽然隋龙祖强压着心中的不安极力安抚,但美菊还是从此沉郁了起来。原本一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妻,并没有因为怀上了孩子而欣喜,反而从此各怀心事,逐渐有些相互猜忌和防范起来。 过了没多长时间,老中医临走时所说的话竟然逐渐应验了起来。随着美菊怀孕的时间增长,就连粗枝大叶惯了的隋龙祖也渐渐发现了美菊身上出现的一些异常。先是美菊的体温一天天降低,原本温润的身体逐渐一天天变得触手冰凉,尤其是到了每天的子夜时分,这种感觉就尤其明显。那具柔软的*抱在怀里,再也没有了那种温香软玉的触感,倒像是抱着一块坚冰。并且美菊的性格也逐渐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虽然大多数时候她还是那么温柔,语音柔细,但偶尔眼底闪过的一丝阴冷和噬血之意,却让胆大包天的隋龙祖也不由得心生寒意。以至于很多时候隋龙祖甚至产生了这样一种错觉:夜里躺在自己怀里的,已经不是以往自己的妻子,而是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一具尸体! 如果说这些变化隋龙祖还能忍受,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逐渐超出了他的忍耐力。因为他偶然发现,妻子的饮食习惯竟然也在迅速变化,她渐渐地不太喜欢做饭,甚至不喜欢吃熟食,有一天夜里隋龙祖偶然起床小解时,居然发现向来连一条鱼都不敢杀的美菊悄无声息地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的鸡栅旁,双手紧紧抓着家里那只生蛋最勤的芦花鸡,也不管脏净,直接用嘴咬断了芦花鸡的咽喉,正在大口大口地吸食着鸡血。当隋龙祖目瞪口呆地站在她身后的时候,她竟然活生生地一把将芦花鸡撕成了两半,一顿生吞活剥,将大半只鸡吞进了肚子里!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的女子,隋龙祖心里刹那间变得冰凉,他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家的鸡栅里的鸡鸭好像已经少了许多。眼看着吃饱喝足了的美菊满足地用手擦擦嘴巴,就要转过身来。隋龙祖连忙一闪身躲在了院子里的那棵大楮树后边,悄悄地观察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只见美菊的双眼在夜色中闪烁着一种诡异的红色微光,四下扫视一番之后,将手里剩下的半只鸡用一块血迹斑斑的老粗布包了起来,走到厨房旁边,小心翼翼地往柴垛里一塞,还仔细地用柴草盖了盖,这才一转身向房间里走去。 这一来隋龙祖早已尿意全无,他一个人愣愣地在院子里发了半天呆。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他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妻子那熟悉的柔细呼吸声,一时间百感交集。这个睡在房间里的女子还是美菊吗?还是那个在远方的那座小城、阳春三月,绿草刚刚返青,桃林正好,藏身在小院门后对他含情一笑的诗意女子吗?!还是那个身处阴域却无视了所有,对他深情凝视听他吟诵诗歌的美菊吗?还是那个外柔内刚、不顾父母反对深夜翻墙跟他私奔的女子吗?她,还是他亲亲的美菊吗?!他究竟该怎么做?怎样才能找回当初那个唤醒他无限柔情的、正常的美菊?他忽然想起了当初与自己一起追踪抢走美菊的迎亲队伍,又在冥火结界中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那两个似乎是鬼魂又像是神仙一般的神秘人物,这一次,他们还会出现,还会来救他们吗? 天亮了,他浑身的衣衫已经被夜露打湿,垂头丧气地走回房间。此时美菊已经起床,正在忙碌着收拾房间,准备早饭。她似乎根本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有些嗔怪地斜了他一眼,柔声细气地埋怨:“看你!大清早的跑哪去了?是不是又去练功了?看你弄这一身!快脱下来换身干衣服,别再着了凉。” 这一来,隋龙祖倒是有点恍惚,昨夜自己所看到的那一幕,到底是曾经真实发生过?还是只是自己的一场幻觉?直等到他又一次偷偷地走到鸡栅旁检点了一下,又走到柴房从柴草下摸出了一把芦花鸡的鸡毛,这才真正肯定了自己昨夜的所见所闻。 不过,隋龙祖对于美菊确实是用情极深,就算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也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既成事实。他总还是幻想着,就连杀神张献忠的冥火结界也不曾困住他们,现在美菊身上所发生的事情虽然诡异,却未必就没有转圜的机会,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他的美菊就能慢慢恢复正常呢?又或者,那两位不知是人是鬼的神秘人物还会出现,想办法救回他的美菊呢? 就这样,隋龙祖在这种患得患失中继续煎熬着,直到美菊怀孕两个月零二十三天的时候,他终于绝望地发现,以前的美菊是真的回不来了,而且,她好像也真的变成了一个吃人的妖孽!因为,美菊在深夜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不但家里的所有家畜家禽都已经死光失踪,就连乡亲四邻家的家禽家畜也开始神秘失踪起来。更有甚者,邻家一个刚满三岁的小男孩也突然间无故失踪,而紧接着听到消息的隋龙祖就在自家柴房里发现了一条小孩子血肉模糊的腿! 隋龙祖彻底绝望了。他看着妻子那张平日里依旧是温柔贤淑的脸,深深地感受到,在妻子这具看似正常的躯体之中,应该是进驻了一个凶残的恶鬼。而这个恶鬼不是别的,正是那个微微隆起却始终不见长大的肚子中,自己所种下的一点骨血,他的那个还未出生的儿子!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面对这个恶鬼的勇气却又不得不每天面对,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中,三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一天早上,一宿未眠的隋龙祖满面憔悴,找了个借口走出门去,想要到附近的田野间散散步散散心,没想到刚一出门,三个月前离去的老中医却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同来的,还有羊犄角村隋氏家族的族长和另外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隋龙祖微微一愣,这才猛地想起,不知不觉之中,当初老中医所说的三月期限已经到了,而他不想面对的那些,该来的,还是终于来了! 老中医并不避讳,开门见山:“隋老爷,三月期限已经到了,老夫当日所说,想必隋老爷也已经领教到了吧?!如此妖孽,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人世,隋老爷若是执迷不悟,不但日后你自己性命难保,就连庄里乡亲们也会跟着遭殃!如果任由妖孽继续成长,一旦它真正成形,那就不止是你们羊犄角村的乡亲们倒霉,而是会造成一场难以收拾的劫难!隋老爷是个聪明人,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吧!” 虽然明知道老中医所说是实,但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隋龙祖和美菊还曾经一起经历过那样一场世所罕见的奇遇和劫难?!旧情难舍,隋龙祖这样一条铁打的汉子,就算面对张献忠那样的一代杀神、蜀中人屠也不肯低头的汉子,却不由得也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他蹒跚着走到老族长面前,看了看老中医,嘴里低声问道:“你们,都知道了?” 老族长面凝寒霜,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哼!隋龙祖!你做的好事!不错!你家的事情,俺们确实都知道了。你也别想着埋怨人家何老先生,人家这么做,不光是为了你好,更是为了咱们全村的父老乡亲们着想!现在呢,俺给你两条路:一,你自己去把家里那个妖孽绑了,送到祠堂由俺们和何老先生处置;二,俺把全村的青壮汉子召集起来,把你和那个妖孽一起绑了,送到祠堂让何老先生处置。先说明白,何老先生来之前已经跟俺说了,要是你肯配合自己把家里的妖孽绑好,那么何老先生就有办法先把这妖孽镇住,或许以后还会有高人有办法将她救回来,要是你不肯配合嘛,那么俺们就会采取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把你跟妖孽一起烧死,一了百了!不要以为你是举人,有功名在身俺们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为了全村老少爷们的安危,俺这个族长就算豁出命去,也一定不能让你们祸害一方!” 隋龙祖还要分辨,却见不远处晨曦散处,门前大街上已经聚满了熟悉的人群——几乎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到齐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困局 隋龙祖忽然转向老中医对他怒目而视。如果说刚才他还对这件事或许会出现转机抱有一线希望,但是当他看到对面乡亲们眼中那种冷漠的、鄙视的、愤怒的、甚至是幸灾乐祸的目光时,却转瞬间满心冰凉。俗话说众怒难犯,如果这件事只有老中医和自己的族长几个人知道,那么他拼了放弃所有的家业和功名,带着美菊去一个没有人烟的荒郊野岭,相互守望,自生自灭,甚至就算是被美菊和自己以后的孩子当成了食物他也甘之如饴!但是现在看来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奢望,人多嘴杂,想法不一,他隋龙祖又向来傲气不太合群,自从娶了美菊这样一个鹤立鸡群的美貌媳妇之后,更是引发了村里众多年轻人的妒忌和觊觎,只不过他们一向忌惮于隋龙祖的武功,无处下嘴而已。 隋龙祖知道,一旦有了机会,这些平日里与他表面上嘻嘻哈哈的乡亲们也是会吃人的,只是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样一个在羊犄角村几乎堪称王者的强者,居然也会有一天沦落到如此地步,而且这一切还来得那么突然! 十几个年轻人默默地围了上来,隋龙祖认识他们。这些人都是村里最为强壮的男性村民,甚至里边还有大多数是跟他学习过一星半点的拳脚棍棒的功夫,平日里闲来无事,也经常跟他在一起喝酒吹牛,大谈江湖义气的所谓朋友。 看着这些人眼中的一丝愧疚一闪即逝,转眼间全都变得理直气壮,眼神坚定,一阵深深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隋龙祖的全身。他真的很难相信,这难道就是那些在平日里整天拍着胸脯赌咒发誓与他同甘共苦甚至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极度的无力过后,就是极度的愤怒油然而生,他不怪这些兄弟,只是对他们充满了深深的失望,他只是将一双喷火的眼睛转向了旁边的老中医:自己真是太蠢,不但引狼入室,而且还天真地以为,在征得自己同意之前,这老家伙一定会恪守医德医规,不会泄露自己家里隐藏的秘密! 感受着隋龙祖身上迸发出来的那股难以遏制的滔天怒气,那老中医忽然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就仿佛他此时所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普通意义上的人,而是一头力大无穷、凶残无比的困兽!只要稍有不慎,这头困兽就一定会突围而出,而他第一个想要报复和猎杀的对象,无疑便是自己! 果然,也是隋氏族长意料之中的,桀骜不驯的隋龙祖绝对不会束手就擒,更不会轻易允许别人伤害和染指自己心爱的妻子——哪怕自己的妻子已经变成了令人发指的吃人恶魔!他蓦地大喝一声,双拳连环,接连打倒了离他最近的两个年轻人,旋风腿起,又有三个年轻人像断线风筝一样飞了出去。这些人虽然身强体壮,但却只是跟他学过一点皮毛的拳脚功夫,又怎么能够敌得过他这样一个通过朝廷正规渠道层层选拔打出来的武举人?!只是一眨眼间,他已经冲出重围,凌空一脚,就向他心目中的罪魁祸首——那个老中医的面门踢了过去。 原本在他的潜意识之中,这个老中医虽然神秘,医术也算得上高明,但他毕竟年纪一大把了,身材也显得比较瘦弱,自己这一脚踢过去,就算这老家伙的阳寿到头了。只要能打到这老家伙,凭着自己的一身武功和江湖经验,带着美菊离开羊犄角村之后,就算隐姓埋名,也总能找到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然而让他绝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看起来行动迟缓的老中医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站在那里,等到自己的脚尖已经堪堪触及到他面门的时候,他这才猝然出手。老头的左手甚至还好整以暇地背在身后,一只右手五指张开,状若鹰爪,闪电般于间不容发间一把扣住隋龙祖的脚踝,身体一侧卸去了这一脚的大部分力道,然后一拧一甩,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传来,隋龙祖只觉得自己的胯骨处一阵剧痛,整个视野瞬间三百六十度旋转起来。他硕大的身躯被凌空甩出,像个大布袋一样撞开自己家的大门,‘噗通’一声重重地跌落在了院子中间,再也爬不起来。 他根本不知道,江湖中除了那些正宗的武术流派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更为神秘诡异的技击之术,那就是阴阳术数八大门中隐秘流传的‘文打’和‘武打’。这种技击之术不但要有极好的武术根基作为基础,更加上了八大门神秘的独门秘术,一旦施展起来,当真是神秘莫测,普通的武功好手根本难以抵挡。 还没等隋龙祖爬起身来,那个老中医似慢实快,已经迈着方步当先走了进来。身后,族长和其他村人紧接着鱼贯而入,不一会就连墙头上都爬满了人。隋龙祖仍旧不甘心屈服,虎吼一声,还要挺身站起,却见那老中医何老先生嘴里念念有词,右手剑指一点,嘴里轻轻喝了一声:“千斤坠!定!” 说也奇怪,虽然那何老先生只是简简单单说了这么几个字,但是地上的隋龙祖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沉重无比,几乎身上的每一块骨骼、肌肉甚至是头发丝都变得有千斤之重,他甚至能够感觉得到自己身上的肌肉在遏制不住地下垂、胸腔里的五脏六腑也在不住地下坠,全身的骨骼发出一阵细密的‘咔咔’声,就算是想动一根小手指头,对此时的隋龙祖而言也变成了一种难以企及的奢望。 何老先生微微一笑,向族长使个眼色。族长大手一挥,几个年轻人拖出早已准备好的四五层渔网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一罩,绳头一拉,顿时将他困了个结结实实。 隋龙祖怒吼连连,房间里的美菊听到动静,也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这个平日里令人垂涎的美貌女子此时满脸惊慌,显然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知所措地上前想要解开丈夫身上的渔网,却被几个年轻人粗鲁地一把推开倒在了地上。 一个柔弱女子,一个被渔网困住了的男人,面对这样一群人,他们又能做些什么?!隋龙祖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怒吼:“你们凭什么说俺媳妇是妖孽?!你们有什么证据?!快放开俺!俺要去县衙告你们!你们......你们别碰我媳妇!她有孕在身,你们要是伤了她,老子要你们抵命!” 美菊此时已经完全被眼前的场景吓住了,她跪在地上,用双膝爬到族长面前,哀哀求告:“族长,俺家龙祖到底犯了啥错?你们要这么对待他?俺知道乡亲们一直觉得俺来历不明,容不下俺。要是因为这个,俺这就离开龙祖离开羊犄角村,再也不回来了!只求你们放过他吧!他......他......他再怎么说都是你们隋家的人啊!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你们忍心这么折腾他吗?!” 族长的一张老脸上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冷酷和厌恶:“龙祖家的,不是俺这当族长的容不下你,也不是俺想折腾龙祖。你也说了,毕竟他是俺隋家的子弟,俺也心疼他,稀罕他,没事俺折腾他干嘛?俺盼着他好呢!跟你说实话吧,要是你想救龙祖,那就自己去找一条麻绳,交给何老先生拾掇拾掇把你捆上,跟俺们到祠堂去。只要你听话,俺们就绝对不来难为龙祖,你看咋样?” 那美菊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却是坚毅无比。她毫不迟疑地站起身来,直视着族长的眼睛问道:“族长,您可是咱们羊犄角村的老人,俺虽然来的时间短,但是对您却也真心敬重。您说的是真的?只要俺把自己捆上跟你们去祠堂,你们就把龙祖放了?” 族长稍一沉吟,回头看了老中医何老先生一眼,见他并不反对,于是也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旁边隋龙祖听得清楚,顿时大叫起来:“美菊!你别听他们的!他们是想......” 话没说完,却见那何老先生忽然又笑嘻嘻地向他指了一指,叫声:“噤声!” 隋龙祖的上下嘴唇突然间僵住了,竟然瞬间失去了知觉,不但嘴巴再也张不开,就连嘴里的舌头也变成了一根木棍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美菊一言不发,满面悲愤地走进房取出一根麻绳交到了何老先生手里。那何老先生笑眯眯地看着美菊点点头,说话居然是异乎寻常的和蔼:“隋夫人,其实你不用担心,咱们呢,这也就是要举行个仪式,到祠堂祭祀一下隋家的列祖列宗。等仪式完了,就马上放你和龙祖回家,你看好不好?” 美菊并不搭腔,她其实也不傻,在她第一眼看到何老先生的时候,就已经暗暗地把这件事跟他三个月前所说的那些话联系到了一起。只不过她本身只是个柔弱女子,身有武功的隋龙祖又已经被人家制住,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她委曲求全,说不定还能有转折的余地,要是惹恼了人家,那么按照眼前的局面,他们就算立刻动手杀了隋龙祖也并不是不可能。要知道在那个年代的偏远乡村中,天高皇帝远,村里的族长对村民来说那就是有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土皇帝,就算是他命令杀了某个人,在没有人报官的情况下,又有谁会知道?哪怕这个被杀的人是朝廷选拔出来的武举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命运 老中医何老先生并没有理会隋龙祖夫妻或激动或冷静的反应,而且他显然也并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或许在他看来,自己的行为无疑是正义的,是合情合理的。毕竟相对于大多数人的安危和生活的安定来说,如果需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那也应该是在情理之中。更何况此时的美菊在他眼中看来已经完全不属于人类范畴,她只是一只恶鬼的载体,一个有着美女皮囊的妖孽!除恶扬善,本就是他作为一名济世活人的老中医和阴阳术士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他并没有错。 可是同样的,美菊作为一个为了追求爱情而背井离乡,跟着自己心爱的男人从自己家乡那个柔婉的小城来到这穷乡僻壤之地却能够一直安贫乐道安分守己的贤惠女子,她自身并没有为恶的本意,只是阴差阳错之下种下了一个难以摆脱的恶果而已,这么说起来其实她也是受害者,只不过她所面对的却是不可抗拒的命运,她无从去找造成她这种命运的始作俑者,更没有任何办法为自己讨个公道。 茫茫天道,自有秩序,是谁为这个女子的出生安排了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份和时辰?又是谁左右着她命运的轨迹,让她先遇到了隋龙祖并与其相爱,然后又被卷入了杀神张献忠在人间最后的一次沉沦?这一次次的命运转变,似乎都在有意识地指向一个目标:塑造鬼母,制造一对不老不死、百年之后仍能现身人世将天游子引入这个时空的母子鬼魃! 那些乡民此时群情激奋,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天游子和隋老太爷的出现,但从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之中,心神激荡的天游子却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既然当初的妖狐鬼灵凤竹能够布下那样一个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千年命局,那么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就很有可能跟她有关!那么这样看来,自己在踏上仙路之前所做的安排,就应该会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而且假如自己的这个思路能够成立,那么凤竹设下此局的真正目的恐怕还是要故意引自己前来,或许是要借此告诉自己一些什么、给予自己一些什么,更或者是让他更加深入地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不得不去按照她的意愿继续以后的路。 想到了这些,天游子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因为如果这一切真的如他所料,那么第一,现在的他无疑是安全的,如果他深陷异时空不能回归,那么自己对于凤竹就失去了应有的价值;第二,作为这个命局之中举足轻重的一枚棋子,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一举一动,应该都是合乎这个千年命局所注定的走向的。也就是说,如果自己想改变一些什么,那肯定也会是作为棋局主人的凤竹也愿意改变的,就算她不会暗中帮助,但起码不会从中阻挠。所以眼下自己要做的,就是顺应本心,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祠堂门前,捆住美菊的那条麻绳上有一道细细的黑线,天游子虽然不属于外八门,但对于他们的一些手段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一眼就已经看出,那是外八门之一鲁班门专门用来化煞的一种独门法器——墨斗线。或许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咱们世传的木工工具诸如锯子、墨斗、拐尺等等,不但可以用来从事生产,而且还能用来镇压妖鬼、化煞辟邪。当年的鲁班门祖师爷公输班能够在百家争鸣的年代里独树一帜自成一派,与墨家祖师墨翟相争于王侯之前,而且几乎能够平分秋色,其法术神通可见一斑。 过去的江湖术,分为惊、疲、飘、册、风、火、爵、要八门,包括走江湖混饭吃的种种手段。但是真正的江湖八大门可不止这些,而是这人世间一切所为之道——(注:此处的江湖八大门,并非事实,非是常说的“五花八门”。而是小说中作者根据“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之说,而自行划分的。 惊门是江湖八大门之首,主要是研究吉凶祸福,为人指点迷津。那么如今看相算命的都算惊门中的江湖人。惊门始祖是伏羲与周文王,传说伏羲画八卦而文王演周易,而江湖术士们常拜的还有另外一位祖师爷就是汉代的东方朔,据说东方朔曾经就在长安城中摆摊占卜。如果说惊门也有经典的话,那就是《易经》。 江湖八大门以惊门为首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它研究的是天道变化。惊门一旦精通,则其余七门江湖术都可触类旁通,推演吉凶祸福世事变化本就是世间道的核心。现代的算命先生恐怕没这个本领,但是看人的眼力活还是基本功,而世间江湖术总而言之就是看人下菜碟。 疲门讲究的是行医济世之道。这里的行医不仅包括江湖游医,也包括坐堂医生,甚至包括古代的巫祝等等,只要是用各种办法给人看病,皆归疲门。疲门中人拜的祖师爷有两位,医圣张仲景与药王孙思邈。但是如今说江湖疲门,大家指的大多都是游方郎中。 疲门仅次于惊门位于江湖八大门之二,地位也很重要,因为它研究的是人自身的学问。严格说起来疲门的始祖是黄帝轩辕与炎帝神农,他们也是传说中中华民族的始祖,疲门的经典当然是《黄帝内经》与《神农本草经》。 飘门讲究的是云游求学之道。祖师爷是孔子孔圣人,这恐怕是很多人想不到的。而时至今日,江湖杂耍卖艺、登台现演的,甚至烟花妓女,都自称飘门中人。 册门讲究的是考证今古之学。册门的祖师爷是司马迁。时至今日江湖术,捣腾真假古董的,卖春宫的,经营字画的,都自称册门中人,甚至还包括盗墓的。 风门研究的是天下地理山川。风门的祖师爷据说是郭璞,那么如今的风水先生、阴阳宅地师都是风门中人了。 火门讲究的是各种养生之术。火门的祖师爷是葛洪葛天师,经典包括《抱朴子》、《参同契》等。那么炼丹术、炼金术、房中术都是火门江湖人的把戏了。 爵门讲究的是为官之道。传说爵门的祖师爷是鬼谷先生,经典是《鬼谷子》与《战国策》,鬼谷先生有两个很有名的弟子苏秦和张仪,(鬼谷先生还有另外两个很有名的弟子庞涓和孙膑),传统爵门讲的其实是纵横术。自近代以来,买官卖官的把戏,包括以官方机构的名义诈骗等等,也算是爵门的江湖术。 要门讲究的是落魄之道。这一门的学问深奥,时运不济时该当如何自处又如何渡厄?要门的祖师爷据说是朱元璋,还有一说是柳下拓,其究竟已不可考。近代以来,打莲花落要饭的,吃大户打秋风的,装作僧尼化缘骗人的,甚至下蒙汗药的,都可算要门中人。 由此看来,江湖八大门包罗万象,讲的就是人世间做事的手段与道理。而江湖术本身没有什么善恶好坏,就是各种手段,但是江湖中人良莠不齐。而近代的江湖八大门讲的几乎都是江湖把戏了,归于“走江湖”的狭义之中。 古时江湖中人有两种讲究:“里”与“尖”,也称为“术”与“道”。里指的是手段,类似生意经,揣摩人的心理运用何种方法才能达到目的;尖指的是真本领、真正的功夫与追求的大道。比如疲门讲行医,“里”指的就是怎么故弄玄虚能忽悠人,而“尖”指的是真正的医道修为。 在世间行事,这“里”与“尖”二字不可偏废,否则就算你有真本事也未必有人肯买帐,古往今来天底下怀才不遇人多的是。俗话说“尖中里,了不起,里中尖,赛神仙”,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但是近代以来走江湖的术士艺人,更多的是研究坑蒙拐骗的手段,大多沦为下九流了。其实江湖术本身是一门大学问,如果善用此中之道,足以行走天下。 只不过到了清末,已经是咱们中华大地的末法时代,外夷入侵,坚船利炮打破了国门的同时,他们的思想和文化也迅速冲垮了数千年来国人所固守的精神防线,对于术法一途,大多数人都变得嗤之以鼻,以文明人自居,以崇尚西方思想、无理由、无选择地贬低国学为荣耀,使得无数国粹迅速消亡,当然这些被定性为封建迷信异端邪说的阴阳术法也不例外。所以那何老先生虽然身兼疲门医者和鲁班门两派术法,但他在一般人眼中看来却也只是一个会一点木匠手艺的老中医而已,并无多少神秘可言。 但是在天游子眼中看来却不是这样,因为此时已经接近半夜子时,美菊体内的鬼魃之气已经开始发作,此时的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美菊,而是一个凶残嗜血且力大无穷的鬼母。她的双眼在月光下闪烁着瘆人的血色微光,一张原本曾经引起过村里的年轻人无限遐思的小嘴咧开,露出满口尖利的牙齿,嘴里还时不时发出一声慑人的低吼。那条用来捆牛都绰绰有余的麻绳在她偶尔的挣扎之下‘咯咯’作响,但那条细细的黑线却纹丝不动。这何老先生法术之高可见一斑。 而且不光如此,此时已经有人从隋龙祖家中将美菊吃剩的小儿尸骨搜了出来放在了两口子面前,面对小儿家人那悲怆莫名的哭号声和众乡亲愤怒而厌恶的表情,就算隋龙祖再怎么倔强固执,就算他再怎么深爱自己的女人,这时候也不得不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族长摆摆手止住了众人的喧哗,回身摆手示意何老先生上场,决定隋龙祖一家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这位神秘的何老先生又会怎么做呢?百年之后的鬼魃母子又是如何形成?天游子又该怎么做,才能从根本上改变过往? 海狼岛,镜儿宫,似乎已经在动荡的海水之中向他招手。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海 看着眼前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狰狞凶恶的妻子,感受着何老先生施加于身上的‘文打’千斤坠,此时的隋龙祖早已心力交瘁,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虽然身上的渔网已经撤去,但他此时依旧是周身如坠泥潭,既没有行动之力,就连开口说话的能力也已经失去,当真是狼狈不堪。 然而,那些平日里和他勾肩搭背亲切无比的乡亲们向他投来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的同情,有的只是千篇一律的厌恶甚至是幸灾乐祸。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隋龙祖心里突然间生出了一种深深的负罪感,那个邻家小儿残破的尸身是那么刺眼,似乎在无声地控诉着他所犯下的罪恶。或许他真的错了?他的美菊,或许真的就不应该继续存在于他的余生之中?或许,他真的应该在自己和村里的乡亲父老与妻子之间做出一个虽然艰难却合乎天理人情的抉择? 男人的心好像逐渐变得冷硬起来,望向妻子的目光中叶逐渐生出了一丝疏离。 何老先生似乎对隋龙祖的神情变化视若不见,他站在祠堂门前高高的台阶上,用一种拯救者的姿态俯视着众人,不紧不慢地大声说道:“乡亲们,老少爷们们,也许咱们都知道,咱们整个泊寿县所处的这座莽原,从风水上来说本就是一处大凶之地,咱们的先人们聪明啊!为了让咱们这些后世子孙能够在这里安居乐业,子孙昌盛,他们花大力气对整个莽原进行风水勘测,然后按照特殊的方位安排村落,形成了现在九阳镇阴的格局,就是咱们现在公羊镇的九个自然村。不但镇住了这片莽原上的凶煞之气和妖孽横行,而且还破开了来自海上的癸水阴煞。可以说,咱们现在安居乐业的生活来之不易啊!但是现在,咱们村的武举老爷隋龙祖却将一个身具七绝阴脉而且还曾经出入至阴之地、沾染过至阴凶煞的女子带到了咱们羊犄角村,并且还和她结成夫妻使她受孕,形成了七绝鬼母之身。现在大家也看到了,虽说现在的美菊肚子里的邪煞鬼魃还未成形,但美菊自己却已经化煞,成为了一个吃人的妖孽,她身上的至阴凶煞之气不可小视啊!要是任由她在村里自由妊娠,一旦双煞成形,不但咱们羊犄角村将经受大劫,更重要的是,咱们羊犄角村就是整个公羊镇抵御海煞的前锋,它们的至阴煞气将反制羊犄角村的羊刃之力,使得海煞长驱直入,从而完全破坏九阳镇阴的风水格局。到了那时候,那就不单单是咱们羊犄角村一个村子的事情了,整个公羊镇甚至是泊寿县、整个莽原都会跟着倒霉!大家说,遇到这种事,乡亲们该咋办啊?” 何老先生的话可以说极具煽动力,话音刚落,人群中顿时群情激荡,那位被害小儿的父母首先跳了起来:“烧死她!烧死她!” 这一声一出,众人顿时群起响应:“对!烧死她!烧死她!不能给咱们留下这么个大祸根!” 何老先生摆摆手,止住众人的喧哗,然后一低头望向早已六神无主的隋龙祖,一脸严肃地问道:“隋老爷,虽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但是老夫敬你是朝廷的武举人,所以还是想问你一句:事到如今,你究竟想怎么做?!” 说完抬手一指,隋龙祖双唇一松,突然说出话来:“何老先生,以前是俺不懂事,有得罪的地方呢,还请您原谅一些。现在俺也想明白了,美菊既然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那就不能再把她当成亲人来看,为了父老乡亲的安危着想,美菊确实是留不得了。只不过,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俺现在也没有其他要求,只希望您老人家能高抬贵手,给她们母子留个全尸,俺隋龙祖就感激不尽了!” 说话间语音哽咽,一个铁打一般的汉子,也不由得流下泪来。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这句话一说,就等于完全撤去了美菊身上的最后一道屏障,这些人不管怎么对付美菊,都将不会有任何一点心理上的障碍了。 没想到,就算隋龙祖如此低声下气,周围的乡亲们却依旧不依不饶,那对失去了孩子的年轻父母更是激动不已:“不行!像这种吃人的妖怪,绝对不能让她留一点东西下来!她可不是人,是妖怪!要是给她留下了尸首,谁知道哪天她不会再钻出来害人?有这样的老婆,这隋龙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准他也早变妖怪了呢!干脆斩草除根,连他一块烧了,一了百了!” 还别说,虽然一提到美菊,众乡亲全都是一副深恶痛绝急欲除之而后快的模样,但是牵扯到了隋龙祖,这些乡亲们憨厚善良的一面还是闪现了出来,绝大多数乡亲都大声反对,认为既然隋龙祖知道错了,那就应该把他跟妖怪区别对待,允许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一时间众人分成了两派,吵得不亦乐乎,倒是暂时把隋龙祖夫妻放到了一边。 族长看得生气,使劲把手里的拐棍往地上杵了几下,众人逐渐安静了下来。族长气得直打哆嗦:“你们吵吵啥!吵吵啥!看看!看看!像个什么样子!这到底该怎么处理他们,有何老先生在呢,轮得着你们拿主意啦?!窝里斗的本事都大得很!也不怕别人笑话!” 这话说得语气极重,而且显然有点暗指那些想对隋龙祖不利的村人。那何老先生游走江湖多年,早已磨练成精,对于族长话里话外的意思又怎么能听不明白?他稍微沉吟了一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见他回头注视着隋龙祖说道:“隋老爷,既然你现在已经是非分明,老夫自然也不想做什么恶人。其实说实话尊夫人这次化煞,应该也是命中注定之事。也许大家都很清楚,这近五十年来,咱们这片莽原之中精怪正在一年年增多,甚至已经开始侵入到了村落之中。这是为啥呢?就是因为来自海上的海煞之气正在逐渐变浓,压制了咱们公羊镇的一部分九阳之气的缘故。究其原因呢,应该是因为近年来西方各国的那些异族常年从海上入侵,多有劫掠杀戮之事发生,怨煞之气在海上大量集聚,打破了羊犄角村和海狼岛之间的风水平衡所致。所以说这七绝鬼母母子的出现,倒应该算得上是适逢其会,给了咱们一个破除海煞的机会。所以说这件事说好就好,说坏就坏,就看隋老爷肯不肯照老夫的话去做了。” 这话一说,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他们可实在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吃人的妖孽,倒是在某种意义上变成了一枚不可或缺的棋子,而隋龙祖倒成了这一方土地的救星。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隋龙祖,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隋龙祖此时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他心里非常清楚,不管他怎么选择,美菊母子继续存活下来的几率也几乎为零,那何老先生之所以这么做这么说,充其量也就是想给他一个重新见容于羊犄角村的机会,而且也是想借自己的手来做这件事情,从而减轻他自己手上的业债而已。 但是现在的隋龙祖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如果他选择拒绝,那么自己必将和美菊母子同归于尽;如果他选择顺从,倒有可能在这件事的实施过程中掺杂一点自己的个人意愿。 隋龙祖性情刚硬,他脑海中心念电闪,转眼间已经拿定了主意:这件事由自己开始,那就由自己来结束吧!由自己来送亲人上路,或许会减少他们一些不必要的凌辱。想到这里他咬牙点头:“那好!既然何老先生和族长都是这个意思,那俺要是再不答应,就是不知道好歹了!你说吧!到底要俺咋做。” 何老先生和族长相互对视,明显都松了一口气。何老先生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微笑:“隋老爷,其实以你的能力和家产来说,做这事也不难。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准备一口大号的石棺和一条船,三天之后咱们带着隋夫人和石棺一起上海狼岛。到时候该怎么做,老夫自然会告诉你。” 事到如今,隋龙祖显然已经是完全没有了退路,他咬牙点头,看不出表情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然后又深深地在早已失去了自主意识的美菊身上停留了好大一会,接着向众人一拱手一跺脚,回头便走。 三天之后,傍晚,海边。 天游子和隋老太爷跟在隋龙祖一行人身后登上了一条早已准备好的海船。与上次不同,这一次不但何老先生他们并没有感应到天游子和隋老太爷的存在,就连隋龙祖对他们似乎也失去了感应。他脸色青白不定,显得心事重重。美菊此时依旧被那条麻绳和墨斗线捆得结结实实,额头上还贴着一张就连天游子也不认识的符箓,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如果不是胸脯还在微微起伏,几乎会让人以为那就是一具尸体。 海上风浪动荡,小船摇晃得厉害。隋龙祖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在美菊身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得妻子现在的身份。天游子此时并不想出手,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出手。他只是知道,如果自己前边的设想能够成立,那么到了关键时刻,一定会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变化发生。现在的他只有等,他相信,那种变化就快到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战狼 海狼岛位于羊犄角村东北,距离海岸大约十几里的样子。而羊犄角村距离海边则远一些,应该有五十多里吧。如果不是隋龙祖颇有资财,雇了两三辆马车,单是运送那口沉重的石棺,恐怕没有个十几天的功夫也到不了海边。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花费这样巨大的财力物力,为的却是要给自己尚在人世的心爱妻子寻找一条通往鬼门关的不归路。 大海之上,无风三尺浪。隋龙祖小心翼翼地护持着被捆绑的妻子,根本无视于她随着夜色渐深而逐渐蒙上了一层血色的眼睛。就仿佛眼前这个女子一如既往,依旧能给予他绵长无尽的男欢女爱,这一次的海上之行,只是相对单调的乡村生活间隙,偶尔的一趟甜蜜旅行。 说来奇怪,那美菊虽然也曾经在体内邪煞之气的左右之下杀鸡宰狗吸食鲜血生吞活剥,甚至还杀死和吞吃过同村的小儿,可以说现在的她一旦被体内鬼气占据意识的时候,任何一种有生命之物包括人类都是她猎杀的对象和食物,然而直至今日,就算深夜子时阴气最重的时候,尽管美菊望向其他任何人和生物的目光中都会流露出一种克制不住的杀戮和噬血之意,但是面对隋龙祖,她微泛红光的眼睛里却依然能够充满柔情。她像一只小猫一样乖顺地依偎在隋龙祖的怀里,似乎非常坚信,只要有身边这个男人在,不管她遇到的是多大的危险和艰难,这个男人都一定会陪她一起度过。 也是啊!曾经在冥火结界中一起面对过张献忠那样的一代杀神,经历过那种几乎是注定了有死无生的一场劫难的一对小夫妻,还有什么样的艰难不能一起面对?或许,在真正忠贞的爱情面前,什么人妖殊途、阴阳陌路,都只是无足轻重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罢了。 尽管留恋于这已经是注定了的最后时光,尽管隋龙祖内心深处总在希望脚下的这条海路永远没有尽头,但是如纱的月光下、翻涌的海浪中,不远处的海面上还是如期而至地冒起了一座岛屿,它静静地蹲伏在月光下的海面上,就像一头巨大的黑色巨狼,正后肢坐地前肢直立,一颗巨大的狼头仰面朝天,鼻尖正冲着天际的那一轮圆月,发出一阵阵无声的长嗥。 这就是海狼岛,因其形似巨狼而得名。如果是在白天,视线良好的话,还能看到在这头巨狼两只前爪之间躺卧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狼,四肢朝天,把一个圆滚滚的肚皮露在外边,似乎正在向自己的母亲撒娇。 关于海狼岛,在公羊镇所属的这片莽原上同样流传着一个凄美的、有关人妖相争的传说。故老相传,公羊镇所处的这片莽原中原本并没有人类足迹的存在,因为这个地方地处黄河入海口,乃是一片新生的冲积平原,土地贫瘠,除了一望无际的芦苇、齐人高的杂草灌木、零零星星的一些树木之外,几乎没有可供人类食用的食物。 这里是兽类的天堂,无数的野狐、貔子、黄鼠狼还有蛇类动物统治着这片土地,而这片莽原最初的王者,则是一对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黑色巨狼。 因为没有人类的滋扰,这对巨狼夫妇在这片莽原中堪称顶级掠食者,生活得逍遥自在。每日里吃饱喝足之后,除了巡视它们的这片广阔的领地,就是在夜间对月长嗥,或许是怀念它们的家乡,也或许是在缅怀那些遥远的亲人。这样时间一长,这对巨狼夫妇不但成为了这片莽原的守护者,而且还跟着这里的那些有了道行的妖仙学会了一些基本的吐纳修炼之术,吸收日月精华,逐渐拥有了灵识和灵力,也步入了妖仙的行列。 后来,它们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族群,也从而更加奠定了莽原王者的地位。然而好景不长,人类的足迹总是会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不期而至,侵袭几乎所有生灵的家园。随着莽原之外一场席卷了整个中原大地的战争兴起,公羊镇居民的祖先们为了躲避战乱,终于踏入了这片未曾开发的莽原。【关于这一点,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参看曾经跟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同台领过奖的李玉文老师所著《河父海母》,那本书里边有关于这片莽原的形成、发展、由一个蛮荒世界发展到乡村遍布,后来又形成油田、城市的兴衰史,充满着沧桑之美,宛若一部黑白底片的蒙太奇】。 人类的脚步所到之处,往往就意味着侵袭和杀戮。因为作为自以为的万物之灵,高傲的人类是不允许在他们所看中的地方,有任何一种足以挑战自己的威严、损害自己的利益、争抢自然资源的物种和力量存在的。不用说,包括巨狼夫妇的种群、还有那些野狐、貔子、蛇、黄鼠狼等任何一种兽类的存在,都会威胁到这片莽原的拓荒者们的安全——他们的孩子、家禽家畜,都会被这些荒原的原住民当成一种送上门来的猎物,所以一场纷争自然难以避免。 野兽们虽然有着尖牙利爪和人类难以企及的强健体魄,但是却抵挡不住人类的智慧狡诈和强弓硬弩、刀叉陷阱;妖仙们虽然有着普通人难以抵御的灵力和智慧,却又抵挡不住人类世界里更加强大的阴阳术士、道法高手。 这场人与兽的战争从一开始,野兽一方就已经注定了失败。莽原先民们缓慢却坚定的蚕食中,人类的领地逐步扩大,而野兽们的领地却被压榨得越来越小了。到了后来,是被迫也是为了更好地借力修行更是为了生存,一些有道行的兽类妖仙开始跟荒原先民们达成了某种协议,于是这里也开始出现了诸如周长功那样能够驱使妖仙为己用的阴阳先生,也有了诸如临祈张家庄张连义的老婆——她娘家姥姥那样的出马仙弟子。 这些所谓的出马仙家的出现,可以说完全从根本上动摇了荒原野兽的统治,几乎所有的荒原野兽都在极短的时间里从地上转入了地下,尽量避免与人类的正面冲突,但是那对高傲倔强桀骜不驯的巨狼夫妇却一直不肯低下它们高傲的头颅,于是荒原先民们的矛头开始集中指向了它们,一场决定生死的人狼之战终于打响了。 说起来,这场终极战争的开始,还是巨狼夫妇带领的荒原狼族首先发动。因为人类的活动圈子越来越大,巨狼夫妇手下庞大的狼群逐渐食物短缺,虽然它们也明知道这些直立行走的动物很不好惹,但是为了生存,它们还是在某一个冬季的夜晚向莽原上的人类村落发动了突然袭击。 对于那些莽原先民来说,那可以说是一个极为难熬的冬季。莽原狼群依靠着一望无际的芦苇荡的掩护,在整个莽原上此去彼来,日夜奔袭,狼群所到之处,不但村民们蓄养的家禽家畜遭了秧,就连一些偶尔落单的人,也往往会突然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时间,巨大的恐慌情绪弥漫了莽原上的整个人类世界,人们在风声鹤唳中惶惶不可终日,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离开这片刚刚站定了脚跟的土地。 关键时刻,有一个人站了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公羊镇的创始者,也是第一个带领着家人闯入这片莽原的拓荒者邓吉昌。此人性情强悍,武功高强,他一个人肩背长刀穿行在这片兽群出没的莽原之中,向人们传递着这样一个信息:这片莽原虽然有凶恶的狼群,但是狼群再怎么凶残狡猾,却也比不上那些莽原之外横行无忌的人类军队。只要能驱除掉这里最为强悍的狼群,那么这片土地无疑便是一片独立于人类世界之外的世外桃源。他们不能走,必须坚守! 在他的带动之下,一个后来给荒原狼群带来了灭顶之灾的巨大阴谋开始暗暗酝酿成形,而这个阴谋,甚至波及到了莽原之上除去那些出马仙家族群之外所有的荒原野兽。 冬季之末,天干物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忽然间席卷了整个莽原。狼群的狡猾始终抵不过人类的狡诈,它们的凶残也完全不能和这些挣扎求生于乱世的人类相比。因为在这之前,所有的村落周围都已经做好了避火带,大片的芦苇早就被割掉运走,而且还掘好了深深的绕村水沟。 巨狼夫妇和它们的族群包括那些没有出马仙家庇佑的兽类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无处可藏,它们冒烟突火狼奔豕突,却始终难以逃脱被大火吞噬的命运。 这场大火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直等到开春之后,满目疮痍的莽原之上又开始冒出了芦苇的嫩芽,长草和灌木也开始返青的时候,吃够了灰烬中随处可见已经烧焦烧熟了的野兽尸体的莽原先民们这才突然发现,虽然莽原之上已经完全没有了野狼的踪迹,但是在距离海岸线十几里之外的那座小岛之上,却传来了一声声凄怆悲凉的狼嚎。而且,这座原本普通的小岛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远远望去,居然就是一只蹲伏在海水之中,正面向苍天对月长嗥的黑色巨狼! 第一百三十八章 海狼岛传说 这一次大规模的杀戮,虽然从表面上看来是一劳永逸,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用一种最简洁也是代价最小的方式奠定了莽原先民在这片土地上的统治地位,但这种惨烈的解决方式显然是有违天道的,因为天道运行自有规则,天地间任何一个物种都有它生存和繁衍的权力,所谓的替天行道只不过是人们在把自己当成了世界主宰的基础上,蔑视天地规则的一种一厢情愿的借口罢了。大多数时候,人们信奉的所谓天道,其实就是唯我独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王条款而已。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大火之后的莽原正在迅速返青,一场春雨过后,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整个莽原又已经被郁郁葱葱的植被所覆盖,鸟语虫鸣又开始在天地间响起,如果不是每天夜晚准时从海上传来的那一声声充满了悲伤和愤懑的狼嗥,还有已经消逝无踪的那种此起彼伏的兽群回应,几乎会让人以为这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做下的孽总是抹不去的,欠下的债也总是要还的。虽然海狼岛上每夜传来的狼嗥声听起来空洞而飘渺,但是却有一种若有实质般的复仇之意洞穿了整个莽原,刺激着人们的每一根神经。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这种时断时续的狼嚎声总会给人送来一场场走不出的噩梦:冲天的火光在遍地的狼尸中熊熊燃烧,那种惨烈并没有给人们的夜梦带来杀戮成功的快感,反而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而接下来的梦境就更让这些莽原先民难以安枕:那些狼尸身上披拂的长毛与熊熊烈火相互交融并且先后在火光之中站了起来,火就是狼,狼就是火,漫山遍野汹涌而来,用炽热的尖牙利爪将他们瞬间淹没。撕裂、灼烧,吞噬、焚毁着他们的躯体和灵魂。 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随之而来,莽原上开始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病:许多人一夜之间身上生出了又粗又硬的黑色长毛,双手双脚的指甲也变得又尖又长,甚至嘴里的牙齿也尖尖的呲出嘴唇。形态改变的同时,这些人的性情也为之大变,凶恶残忍,喜食活食,甚至已经有人开始袭击身边的乡亲和亲人。 莽原陷入了另外一场更大的恐慌,就好像刚刚被他们赶尽杀绝的荒原狼群,突然之间又以另外一种方式和形态在莽原上遍地开花,在人类世界里突然间复活了一样。虽然莽原先民当中既有医术高明的民间野医,也有法术高明的阴阳术士,更有灵力强大的出马仙弟子,但是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他们却是束手无策——那样一场堪称卑劣的无情杀戮,熊熊的烈火在制造了无数冤魂的同时,也将这数以万计的无数冤魂直接逼出了莽原,跨过茫茫海域融入了那座无生命的海中孤岛。可以说,那座原本普通不过的孤岛之所以会突然间化身狼形,就是被无数莽原生灵无处容身的冤魂入侵并同化了而已。 与莽原一水之隔的海狼岛原本还是一些渔民出海时的临时避风港,岛上有限的淡水资源也使它成为了一个天然的补给站,然而从那天开始,这座海岛上突然间变得荒凉无比,整座岛屿上不但没有了水源,就连以前那些郁郁葱葱的植被也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而更为诡异的是,现在的海狼岛地表黝黑光滑且生满了长达数尺的尖刺,只有一条逼仄狭窄的小路可以从狼尾部位一直通到山顶也就是巨狼的鼻尖处。而且这海狼岛还有一个奇处:它似乎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磁石,只要是铁质的东西,不管大小,一旦进入了它的磁力范围,那就一定会被它直接吸附过去,而在这个吸附的过程中,海岛上的那些不规则的尖刺则会无选择地刺透所有可以刺穿的东西,包括人类! 原本一座像小花一样盛开在海上的小岛,柔婉而普通,甚至到了人们都懒得给它取名的地步,然而现在,它却忽然间变成了一块压在莽原先民们心头的巨石,一把高悬于他们头顶随时威胁着他们生存的利剑,从此人们更加谈狼色变,更为这座其实并没有真正的狼群存在的海岛取名叫做海狼岛。 后来,瘟疫蔓延的荒原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救星,一个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最终去向了哪里的女子。这个女子一身红衣,气质高贵,一张美丽的脸颊根本看不出年纪,却又给人一种阅尽沧桑的感觉。 这位奇怪的女子并不是莽原上的居民,但她却轻车熟路地直接找到了莽原上威望最高的也是那场霸道杀戮的始作俑者邓吉昌。她并没有责怪这位莽原先驱的鲁莽,只是将这场瘟疫的来历告诉了他,也告诉了他破解这场瘟疫的方法:海狼岛乃是无数丧身火海的荒原生灵冤魂所化,其煞气之重霸绝天下,而在这股强大的煞气威压之下,莽原上的人类居民就变成了一群待宰的羔羊。因为这其实是人们自作之孽,所以几乎无解,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一种平衡——以九阳金气破开那种来自海狼岛的滔天煞气的无差别覆盖,使这股煞气分而化之,在其弥散过程中逐渐消逝。 按照红衣女子的说法,对这片莽原地形最为熟悉的邓吉昌开始了一场更为艰难的风水堪舆工作。他召集了莽原上所有叫得上名字的风水先生,千里挑一,选择了其中几个最为高明的协助自己进行测量和勘探,最终以邓吉昌所在的村落蛤蟆湾子为中心,分别划定了几个方位,然后动员人们以家族为单位开始迁徙,建设起了羊肚村、羊头村、羊犄角东村、西村、羊前蹄东村西村、羊后蹄东村西村、羊尾巴村正好九个村落,形成了直到今天还一直存在的公羊镇的雏形。 瘟疫中的迁徙和建设工作称得上艰苦卓绝,但是荒原之外那场足以吞噬一切的战争让他们不得不困守在这里,抱着一线希望与这座莽原、与不远处海面上那座似乎拥有了生命的海狼岛作斗争,为自己的生存做着最后的努力。 在这个过程中,那位突如其来的红衣女子也没闲着,她带着邓吉昌和那几个千挑万选出来的风水先生登船渡海,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登上了那座令人闻之色变的海狼岛,并且还在岛上留下了一座据说能够将岛上煞气困住的建筑。虽然这座建筑几乎没有人见过,但是它的名字却是流传了下来。据说那座建筑中全是镜子,里边到底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则不得而知,这是个天大的秘密,只有公羊镇所属九个自然村中的族长们才有资格知道。这就是镜儿宫,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却没有人真正去过的地方。 镜儿宫建成之后,上岛的一行人之中只有邓吉昌一个人回到了莽原,红衣女子和其他几名风水先生却就此神秘地失踪了。那是非常时期,莽原上每天都在死人,自顾不暇的人们根本无心去追问那几个人的去向,而邓吉昌也对此一直三缄其口,终其一生也再不曾提起过有关那次海狼岛之行和镜儿宫建设过程的只言片语。只是在他临终的前一年,他拖着年老的身体在九个自然村分别转了一圈,据说是向各村的族长交代了一些事情,回到家之后,第二年就去世了。 随着公羊镇各村新址的建成和各村村民的入驻,或许真的是聚集了九阳金气的新风水格局破开了海狼岛的威胁,莽原上的瘟疫逐渐消失了,人们的生活也逐渐走上了正轨,恢复了正常。时间一长,有关当年那场人狼之战和几乎使莽原先民陷入灭顶之灾的大瘟疫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成为了一种遥远的传说,然而直到今天,距离海岸并不算远的海狼岛却依旧是莽原居民的一处禁地,人们并不知道那座海岛在漫长的岁月中发生了什么,只是和它隔岸相望,以一种沉默的、互不侵犯的姿态对峙着。 然而多年以后的今天,美菊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这对七绝鬼母和日后的鬼魃婴灵母子的出现,却又使人们不得不再次面对海狼岛,因为按照何老先生的说法,这座神秘的海狼岛才应该是美菊母子呆的地方,才是他们的最终归宿! 因为对海狼岛所具有的巨大磁性非常清楚,所以他们所用的这条船完全是榫卯结构,不用任何一点铁器,就连船锚说起来都奢华无比,是用纯铜制作的。这也是莽原沿海居民约定俗成的一个共识:这里的所有渔船都是如此,就连渔民们手里的渔网吊坠、鱼叉等等都必须采用纯铜制成。如若不然,一旦渔船经过海狼岛附近,巨大的吸力就会把船上所有的铁器包括造船的铁钉全部吸走,其后果不问可知:用铁钉链接的渔船肯定会在海浪中迅速解体,船上的渔民也难逃葬身鱼腹的命运。 夜色下,隋龙祖他们的小船逐渐靠岸,这是一带突出于海面的狭长礁石带,也就是海狼岛的狼尾部位。等到他们的船慢慢地停稳之后,人们走出船舱的时候,却突然被眼前出现的景象惊呆了: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海狼岛的浪屁股下方,壁立如削的黑色岩壁下紧贴着十几艘铁壳船,在那些长长的尖刺之间还横七竖八地插着无数狭长的长刀。 海浪翻涌,那些铁壳船的船壁与岩石相互摩擦,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响声,像是在呻吟,又像是在求救。 这里居然还有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探险 惨淡的月光下,翻涌的海波反射着动荡不已的微光,眼前的景色光怪陆离,显得诡异莫名。那些铁壳船上一直静静的,没有任何一点声音发出,也看不见有任何一点灯光,死寂的令人生疑。 这些船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什么时候被困在这里?这个地方乃是进出莽原的必经之路,虽然沿海渔民们不敢上岛,但每次出海、归航,还是要远远地经过这里的,如果这些船是意外被困,为什么船上的人不曾发出任何求救信号? 虽然此时的隋龙祖等人有要事在身,但这样的一些船停在这里,而且还不曾见到船上之人的状况,他们还是不能就此撒手不管。在族长的带领下,他们决定暂时先不上岸,驾驶着自己的木船向距离最近的那艘铁壳船慢慢靠了过去。 其实,在第一眼见到这些铁壳船的那一刻,包括隋龙祖在内的所有人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不太好的想法。因为在那个时候,莽原之外的大清朝风雨飘摇,西方列强的铁蹄早已冲破了大清的海上防线,朝廷满目疮痍的海防线形同虚设,那些来自海上的外国强盗几乎可以从任何一个地方登陆中原。而在囊括了山东、江苏、福建的漫长海岸线上,从大明朝开始,就有一股卑劣不堪凶残狡诈的强盗势力一直在锲而不舍地滋扰劫掠,那就是来自东瀛岛国的倭寇。这其中,隋龙祖对这一点应该是最为肯定,因为在他多年的江湖流浪生涯中也曾经见过一些东瀛浪人的样子,他们身上所佩戴的长刀,与那些被吸附在岩壁上的长刀毫无二致! 了解倭寇的凶残狡猾的隋龙祖此时虽然心丧若死,但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众人一定要小心谨慎。因为他非常清楚,这些东瀛倭奴性情凉薄残冷,根本没有什么道德意识可言。他们可不会因为别人去救他们而心生感激,就像喂不熟的狼,又像是寓言故事里冻僵的蛇,一旦缓过劲来,反口就会吃人的。 然而让众人心里奇怪的是,他们虽然一直小心翼翼,但是等他们搜遍了所有的铁壳船之后却发现,这些船的船体外部虽然因为海水冲刷而锈迹斑斑,但是船舱内部却保存得相当完好,甚至还有一些明显属于中原之物的金银珠宝、古董文玩之类的东西,就连那些因为海浪颠簸而倾覆在船舱地面上的食物也仍然能够大体分辨得出原来的样子。唯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这些船上没有一个人影,似乎那些人全都在一刹那间长了翅膀飞走了。 眼前的气氛越发变得诡异沉重起来。因为从船上的陈设看来,这些船上的乘客应该是倭寇无疑,而且他们还在船上发现了一些遗留的火枪和弹药以及东瀛人特有的衣物。从船上遗留的这些装备来看,这应该是一伙实力强大训练有素的悍匪,既然船还留在这里,那么不用说这些人应该没有离开。这周围一望无际全是海水,这些人没长翅膀,又能跑到哪里去?只有一个解释:这些人进入了海狼岛! 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就连一直信心满满的何老先生也不禁眉头紧皱,一时间犹豫不决起来。如果就这么贸然上岛,先抛开海狼岛上本身蕴藏的危险不说,就只是这些不知道藏身何处的悍匪倭寇,也不是他们眼前这区区十几个人能够对付得了的。回去吗?显然也不现实。此时的美菊就是一颗已经被触发了引线的炸弹,随时都会有爆发的可能。 在这些人之中,只有隋龙祖还依然能够保持镇定。这一趟海狼岛之行,应该是他人生中最为黯淡的时刻。甚至在他心中早已抱定了一个想法:既然自己的妻子已经不能见容于人世,那么作为丈夫,他就应该一直呆在她身边陪着她。如果不能回归,那就一起在这里度过他们人生的最后时光吧!人生百年终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这中间有多少区别吗? 想到这里,隋龙祖突然起身对族长说道:“这样吧,现在岛上的情形谁都弄不清楚,要是大家伙一块上去,说不定会有什么危险。不如我先上去看看,要是我回不来,那就说明那些倭寇还在。如果他们不在,我再回来叫你们。族长你看咋样?” 族长微微沉吟了一下,转过头跟何老先生简单地商议了几句,马上就做出了决定:“也好!咱们这些人里边,就属你武功最好,江湖经验也足,那么你就上去看看吧!不过美菊......” 隋龙祖笑了笑,又淡然说道:“美菊我当然要带着。不过有一点,要是俺上岛去了,你们不等俺回来就把船开走,那边那些铁壳船又是绝对离不开海狼岛的,那俺岂不是被活葬在这里了?!所以俺有一个要求:何老先生必须跟俺一起上岛!要说到能打,在这里边俺可算不上最能打的对不对?何老先生动动手指都能把俺撂倒,这手功夫用来对付倭寇,应该同样好用对不对?!” 一句话说得族长和何老先生两张老脸同时涨得通红,族长是觉得自己身为长者在人格上受到了侮辱,而何老先生则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其实在确定岛上有可能存在大波倭寇的那一刻,他心里确实萌生了一个隐秘的想法:如果能把美菊一个人甚至是他们两口子想办法扔在这个孤岛上,那么也就等于给他们判了死刑,倒也不失为一个省时省力的好办法。 此时一旦被隋龙祖说中心事,当着众人的面他的一张老脸却有些挂不住了:“隋老爷,你看你这是说得啥话?老夫虽然不堪,却还不至于卑劣到如此地步!也罢!既然你这么说了,老夫也这么大年纪了,就算死在这,能杀几个倭奴,也算不枉此生。族长,老夫就跟隋老爷上岛走一趟,等我们给你们发出信号之后,你们再将石棺运上岛去就是。” 事到如今,族长也完全没有了主意,只能由着这俩人的意愿。而且在族长心里还有一个隐秘的想法:不管咋说隋龙祖都是羊犄角村唯一的武举人,是整个公羊镇的骄傲,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希望隋龙祖真的出事,有何老先生跟着,一旦遇到危险,那么他们生还的可能性无疑大了许多。自古以来,中国人的家族观念是很重的,何老先生始终是外人,就算死了也就是死了,隋龙祖可是他们隋家的子孙! 见族长并没有反对,人老成精的何老先生怎么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不自然地笑了笑,不再说话,一回头跳下船,沿着那条礁石连接而成的狼尾巴便走了上去。 隋龙祖回身将地上的美菊扶起背在身上,也紧跟在何老先生身后下船上岛,不大一会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海狼岛的狼形山脊上,那些长长的尖刺向有规则地两侧倒伏,形成了一条窄窄的小路从海面倾斜而上,直通到狼头部位。虽然因为坡度的关系不好行走,但是在隋龙祖好何老先生这两位武功好手眼里倒也不在话下。而且从海面往上望去,那些纷乱的尖刺之间是很难藏得住人的,如果那些倭寇想要隐身设伏,那就应该是在狼头部位——那里的狼头上,眼窝、耳洞、鼻孔、嘴巴都是一些天然的洞穴,藏个百八十人根本不在话下。而且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镜儿宫,则就隐藏在狼嘴中的某个地方。 三个人一前一后,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快速地前行。虽然他们曾经在那些铁壳船上发现过长刀火枪,但是心里却并不担心这些。因为在这个地方,任何铁质的兵器都无法使用,刀不行,枪不行,就算是飞刀袖箭之类到了这里也是一堆废铁,想要伤人,除了用一对拳头近距离搏斗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办法。 眼看着距离狼头部位越来越近,何老先生忽然停下脚步,等到隋龙祖来到跟前,伸手就把美菊身上那根缠了墨线的麻绳给解了下来。隋龙祖冲他点点头,却并不道谢。因为两个人都是江湖中人,自然能够理解彼此在这种凶险之地的想法:美菊此时乃是鬼母之身,呆在人群里自然堪比一头吃人的猛兽,但若是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倭寇,那她就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以暴制暴的战神。在这种情况下,捆着她,不但会拖累隋龙祖分神照顾,而且无疑是自损长城,自我封闭了一部分强大的战力。倒不如干脆把她放开,她不会攻击隋龙祖,也不会攻击令她本能畏惧的何老先生,但是一旦发现其他活人,那她的噬血本能就会立刻爆发! 海狼岛的狼头部位是一片相对平坦宽阔的空地,直到他们一行三人站在了这头巨狼两只巨大的眼窝之间,也一直没有发现有什么人类踪迹的出现。但是到了这里之后,隋龙祖却一下子明白了这座海岛之所以会发出狼嚎声的原因:强劲的海风从狼嘴灌入,然后从其他孔窍中冲击而出,气流震荡之下,这才形成了那种响彻莽原的狼嚎声。 三个人仔细地巡视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决定继续探险。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分开探险,无疑是增加了每一个人可能面临的危险性,这时候的三个人倒是心意相通,不约而同地一起向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眼窝走了过去。 隋龙祖从身上取下带来的一条长绳拴在两根高大粗壮的尖刺根部,试了试没有松动的危险,示意何老先生先下去。何老先生明白他的意思,当即苦笑一声,也不说话,很顺从地拉着绳索坠了下去。 眼窝并不算太深,下去两三米的样子就踏上了实地。这里应该就是海狼岛的狼嘴,从这里往外望去,上下两排粗大的獠牙割裂着夜空,下方就是波浪汹涌的海面,令人望之而头晕目眩。 三个人转身往狼嘴深处望去,这里边是一条幽深无比的通道,四壁光滑,在狼嘴外边射入的月光下反射着一种奇怪的粉红色幽光。乍一看去,那似乎并不是坚硬的岩石,倒像是真正的血肉之躯一般。 隋龙祖顺手点起了火把,正想往里走,却突然被身边的何老先生给拉住了。他微微一愣,正要说话,却见何老先生把食指往嘴唇上一竖,眼中露出了明显的紧张之意。 他急忙抬头看时,却见火光照耀之下,前方似乎出现了几个黑乎乎的人影。 第一百四十章 活尸 对于此时的天游子和隋老太爷来说,眼前的一幕幕场景活灵活现,完全是置身其中的感觉,但是不管是何老先生还是隋龙祖夫妇却一直对他们俩视若未见,完全是一副面对空气的样子。天游子心里非常清楚,自己这次所谓的走仙路其实也早在局中,有一种他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力量在控制着一切,至于什么时候他们能够进入隋龙祖他们的感知之中,那就不是他能够说了算的了。 隋龙祖明显也紧张起来,因为那些人影所在的地方火光很难到达,虽然能够看出那是一些人形的轮廓,却看不清面目,只不过那些人影虽然一直在沉默着,但是却能动,不用说,这应该是一些活人。 三个人观察了好久,发现那几个人影虽然在动,却动作缓慢而僵硬,并且好像被某种东西困住了一样,一直在原地打转,却并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 据他们所知,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镜儿宫应该是处于海狼岛的山腹之中,要想进去,那几个人影所在的地方就是必经之路。隋龙祖和何老先生心里其实非常清楚,在这座海岛上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其他当地人的,如果那几个人形生物真的是人,那不用说,应该就是那些铁壳船上的乘客——倭寇。 隋龙祖和何老先生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点点头,随即慢慢地摸了过去。这是一条倾斜向下的通道,随着火把的光慢慢接近,前边那几个人影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尽管隋龙祖向来胆大,何老先生又是阴阳道高手,但是一旦看清了眼前这几个人的样子,两个人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突,后边一直拉着隋龙祖衣角的美菊更是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就连暗中的天游子和隋老太爷也吓了一跳。 原来,这几个人影所在的地方就在通道的正中,之所以刚才一直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们居然是被一个巨大的透明大钟罩在了里面!而尤其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这口大钟上方连接着一条粗大的铜链,从洞顶一个小孔中垂下。看这样子,应该是这几个人在行进过程中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机关,被这口突然落下的大钟给困在了里边。 从这几个人的服饰来看,这些人留着那种阴阳罗卜头,应该是倭寇无疑。只不过这些人虽然一直在大钟之中晃晃悠悠地走动,却明显已经死去很久。他们身上脸上的肌肤已经开始*溃烂,眼窝、嘴巴、鼻孔、耳朵里更是不停地有一些白色的尸虫转进钻出。尽管隋龙祖不明白这些死人为什么还能一直站立不倒并且能够行动,暗处的天游子和何老先生却是心里清楚:这口透明大钟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锁魂法器,这几名倭寇虽然已经死亡,但是他们的魂魄却被困在了里边不能出去甚至离不开自己的身体。可以想象,一个人日复一日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逐渐腐烂溃败,感受着那些尸虫在自己的身体之中钻进钻出啃噬自己的*,那种痛苦和绝望究竟会有多么的沉重。 或许是感知到了隋龙祖他们的出现,这几具活尸突然不约而同地向大钟的钟壁扑来,一个个呲牙咧嘴,就像是看到了食物的野兽一般,将大钟撞击得‘砰砰’直响,身上得尸虫纷纷落地,有些随即被踩成了肉泥,有些则扭动着爬上钟壁。 虽说这些活尸根本冲不出来,但是隋龙祖他们却也明白了一件事:这通往镜儿宫的路并不太平,中间应该还会有其他一些要命的机关埋伏。 果然,三个人绕过大钟又往前走了不远,眼前就又出现了另外一批倭寇活尸。与前边的那些活尸不同,这里的十几具活尸却是被一张巨大的蛛网倒吊在半空,一个个周身裹满了黏糊糊的蛛丝,像一个个白色的大茧正在不停地蠕动。一只足有脸盆大小的人面蜘蛛懒洋洋地盘踞在蛛网正中,正在缓慢地吸食着其中一具活尸的体液。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食物已经足够充足,这只巨大的人面蛛只是懒洋洋地向他们看了一眼,甚至还举起一只前足向他们摆了两下,就像是熟人见面打招呼一样,然后继续埋头享用它的美食,并没有向他们发动攻击的意思。 三个人小心翼翼地从蛛网下穿过继续下行,后边的景象则变得更加惨烈起来。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到处都是已经干涸的黑色血迹和断肢残体,而尤其让隋龙祖等人浑身发冷的是,这些断肢残体和一些已经与身体脱离的头颅上竟然无一例外地生出了一些骨质的、类似于蟹足一样的腿脚,不停地在地面上快速移动!一见到火光,这些东西立刻四散分开,竟然全都爬上了周围光滑的石壁,而且还向他们摆出了一副攻击的姿态! 隋龙祖心里吃惊,对于这些怪物,他可实在是有点束手无策的感觉,而且很明显的一点是:这些尸体既然会变成这样,那肯定是有原因的,一是这里肯定隐藏着某种力量强大的生物,二是这些怪物肯定是打不死的——断肢残体孽生腿脚再度复活,你就算再怎么对付它,它们恐怕还是会活过来的。 好在这时候他们也已经看出,这些怪物对于火光有着一种本能的畏惧感,虽然一直在附身作势,却并没有真正发动攻势。隋龙祖顺手分了一只火把递给何老先生,然后一伸手去拉身后的美菊,那意思是想把她圈在怀里。没想到他一拉拉了个空,急忙抬头看时,却见美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他们前边,一对在火把照耀下绿意莹然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微光,不住地在周围那些怪物身上来回扫视,舌尖在嘴唇上轻轻舔动着,鼻翼翕张,那样子简直就像是见到了美食的母狼。 隋龙祖大惊,正想伸手去拉她回来,然而手指刚刚碰到美菊的胳膊,却见她一回头冲他呲起了满口的尖牙。隋龙祖心里一愣,随即便被何老先生拉了回去。只听他低声说道:“隋老爷,你不用担心,七绝鬼母乃是此类阴物的克星,她肚子里孕育的婴灵鬼魃更是此类活尸中天生的王者。这些怪物在夫人面前只是一些食物而已,绝对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威胁的!” 隋龙祖心里一动,忽然一伸手紧紧扣住了何老先生的脖子,恶狠狠地问道:“你这个老东西,他娘的你说实话,是不是来这里之前就已经知道这里有这些怪物存在?你把俺媳妇带到这里来,是不是就是要让她来对付这些东西?!你要搞清楚,现在这里就只有咱们三个人,反正俺这次来也没打算再回去,你要是不说实话,小心俺跟你拼命!” 尽管隋龙祖身为武举,这一双手上有着数百斤的力道,但是何老先生却显然并没有太把他当回事,这时候他也不反抗,不动手,只是苦笑着说道:“隋老爷是聪明人,既然你看出来了,那老夫也不瞒你。不错,虽说老夫并不清楚这里有什么怪物,但是却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海狼岛上煞气大增,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未知的变故。隋夫人现在的状况可以说是适逢其会,正是以毒攻毒消饵和镇压这股煞气的最佳人选。老夫这么做也并非为了一己私利,把尊夫人送到这里,既能消除羊犄角村的一次大劫,更能压制住海狼岛上这股越来越重的煞气向海岸上扩散,可以说是一举两得。以隋老爷的人才武功还有地位,以后再找一房媳妇并不困难,又何必如此执着于一个妖物?你看尊夫人现在这种样子,还能继续和你延续夫妻情缘吗?” 说话之间,身后的美菊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身体往前一蹿,倏地消失在了火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之中。 隋龙祖担心妻子,也顾不得再去跟何老先生理论,急忙松开手,举着火把紧跟过去。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窄窄的洞口,密密麻麻的断肢残体像潮水一样向两旁分开,美菊似乎对这些触手可得的怪物失去了兴趣,身形一闪,已经直接蹿进了洞口。 隋龙祖稍稍迟疑了一下,随即一咬牙,也紧跟着蹿了进去。 一刹那之间,隋龙祖忽然觉得面前一阵眼花缭乱,火光照耀之下,这个奇特的空间之中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自己、美菊、何老先生的影子,这些影子如真似幻,一时间根本分不清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不用说,这里应该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镜儿宫了,因为在这个原本并不太大却又显得极为宽阔的空间四壁、地面、头顶上,居然全都是在那个年代还颇为珍贵的玻璃镜子! 在这个奇异空间的一角,早先进来的美菊双手微张,微微弯着腰正冲着面前的一面镜子低声咆哮。光洁的镜面清晰地映射出她的模样,隋龙祖吃惊地发现,原来就在这短短的一刹那间,他的美菊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头长发瞬间增长,几乎已经过膝;一双手上的指甲长可盈寸,在镜子里反射着金属般的光泽,尤其让隋龙祖心生寒意的是,美菊那张曾经让他迷恋不已的樱桃小嘴微微咧开,居然探出了两根长长的獠牙! 镜子后边有什么?难道这里边还隐藏着比那些怪物活尸更可怕的东西?! 第一百四十一章 鬼母驯狼 感受着美菊身上快速增长的鬼煞之气,隋龙祖内心中充满了悲凉。直到此时他才真的明白了,自己的美菊早已一去不复返,现在眼前这个女子,只是还保留着以前的躯体而已,而这种由内而外的变化,终将会连这具躯体也完全改变。 虽然在隋龙祖看来,眼前的石壁上只是一些普通的镜子,里边也只是自己、何老先生还有美菊的影像而已,然而,美菊和何老先生却似乎能够透过镜面看到另外的一些东西。 隋龙祖心里觉得奇怪,又不好问什么,只好先放下美菊,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慢慢地向离他最近的另一面镜子走了过去。火把照耀之下,墙面上有数十个自己迎面走来,越走越近。在这一瞬间,隋龙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许自己才是假的,那些镜子里的某个自己才是真的?他甚至忽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冲动,自己是不是能和那些镜中的自己合而为一? 他缓缓地向镜相贴近,虽然内心深处也隐约有一种危险的预感,却又遏制不住自己内心那种奇怪的躁动,他就是想要摸摸那些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的自己,好求证自己存在的真实性! 他的手指和镜中自己的手指在慢慢接近,隐在暗处的天游子大叫了几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就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隔开了,或者说是被一缕感觉不到的风给吹走了,那隋龙祖就像是被魇住了一样,对他的叫声置若罔闻,照样我行我素。而且天游子忽然发现,一旦进入到这个空间之后,这个原本并不太大的空间在上下左右无数镜片的反射之下已经变得无限大,而且作为魂体的自己已经完全陷入了镜相之中,自己和隋龙祖他们之间的距离在瞬间已经变得无限遥远。等到何老先生发现不对,正要出手阻止的时候,隋龙祖的一根中指已经与镜面上自己的一根中指贴在了一起! 似乎有一抹微凉从指尖倏然穿入身体,隋龙祖脑中一清,正要收手,却突然间发现了一件极为诡异的事情:镜子里的自己居然向自己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而且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有件事很不对头——镜子里的自己手里居然没有火把! 一个念头蓦地涌上心头:镜子里的那些‘自己’,其实并不是‘自己’!浓重的危机感随之而来,隋龙祖刚想退后,却发现指尖接触到的镜面上忽然漾起了一圈波纹,一只毛茸茸有着尖利的指爪的兽爪倏然探出,直取自己胸口而来。 隋龙祖猛吃一惊,猝不及防之下已经来不及躲避,只好本能地将手中的火把往下一砸,用长刀的手法横切下去。没想到那只兽爪反应极快,往后一缩避过火把,随即又往前一探从火把上方绕过,与另外一只突然探出的兽爪一起一环一抱,竟然将隋龙祖紧紧地抱住了!一股极大的力道传来,隋龙祖立脚不定,竟然被拉着猛地向镜面贴了过去——里边的东西想要拉他进去! 隋龙祖反应极快,他一边伸手插入两只兽爪之间试图分开对方的搂抱,一边迅速低头想要从对方的环抱中脱出来,一只脚同时抬起踏向镜面,想要抵住这股巨大的拉力。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前边的镜面居然像是空的,他的脚一下子就陷进去了一半!而且那两只兽爪力道极大,以他的身手居然挣脱不开! 电光火石之间,身后的何老先生嘴里念念有词,蓦地大喝一声:“千斤坠!定!” 那种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骨骼、包括内脏都如坠重铅,似乎变成了水银一般沉沉下坠的感觉随之而来,刹那间隋龙祖的另一只脚在地面镜面上踩得‘咯咯’直响,倒是暂时抵住了那种拉扯之力。这一刹那间他忽然明白,原来只要不去用手触摸镜中的影像,那么这些镜子就还是普通的镜子,镜子里的影像也不会对自己发动攻击。 何老先生纵身一跃跳到隋龙祖身后,伸出一只鸡爪一般的右手闪电般扣住隋龙祖的脚腕往后一拉,随着一声怪异的‘咕嘟’声,就像一个大水泡一下子破开了一样,在隋龙祖恢复自由的同时,空间中忽然间就多了一样东西:一头身形高大、浑身黑毛披覆却已经干瘪得皮包骨头的巨狼!海狼岛,镜儿宫,竟然真的封印了当年横行莽原的狼妖,只不过这狼妖很显然也早已变成了活尸,而且很显然的,外边的那些倭寇活尸,应该也是它的杰作。 这头狼妖活尸一旦冲出镜相,毫不迟疑,前爪一伏,后爪一蹬,庞大的身体迅捷无比地向着何老先生迎面扑来。何老先生故技重施,一闪身让过正面,又是一记千斤坠发出。没想到这头巨狼坠地之后,只是轻轻晃了晃脑袋,空气中响起一阵裂帛般的撕裂之声,何老先生屡试不爽的文打技法千斤坠在它身上居然没起到多少作用,仍然一步步向他逼了过来。 就在此时,突见旁边人影一闪,美菊那稍显瘦弱的身体居然像一枚炮弹一样直接撞向了黑色巨狼,随着一声沉闷的肉体相撞之声,巨狼和美菊翻翻滚滚,已经斗在了一起。 还没等隋龙祖和何老先生回过神来呢,就看见美菊猛地一发力将巨狼庞大的身体一脚蹬开,然后往前一扑用一只手掐住巨狼的脖颈,居然就这么凭空将它提了起来!巨狼拼命挣扎,四肢乱蹬,将美菊身上的衣衫抓得寸寸碎裂,露出身上白里透青的肌肤。但是尽管巨狼的利爪锋利无比,美菊那原本娇嫩十足的肌肤此时却宛如铁皮,根本不曾损伤分毫。 在隋龙祖那悲凉又震惊的目光注视下,美菊单手提着巨狼走向它刚才出现的那面镜子,随手一掷,顺手一抹,巨狼的身体顿时全都隐没在镜面之中,只有一颗毛茸茸的大头呲牙咧嘴地露在外面。 紧接着,美菊的脸上忽然间又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她似乎对此时的丈夫和何老先生视而不见,只管一转身走到刚才她一直在与之对峙的那面镜子前边,毫不迟疑地伸出一只手对着自己的影像按了下去。 与隋龙祖所遭遇的一样,那面镜子当中的美菊影像忽然间也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只不过这微笑中透露着那么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天真和纯洁,就像......就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随着一声水泡破裂般的‘咕嘟’声,那面镜子里并没有像先前那样出现攻击的兽爪,反而是美菊的一只手缓缓地探了进去。就在此时,那头被美菊困住的黑色巨狼忽然极力挣扎起来,双目之中凶光毕露,发出一阵阵带着绝望和威慑的嚎叫声。 美菊根本不去理它,一边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可爱啊!别怕!以后啊,你就跟我的孩子一起玩吧!我不会伤害你的,啊?!” 话音未落,一只只有一尺来长的黑色小狼被她从镜面之中抓了出来。她满面慈爱地将这只小狼抱在怀里,斜着眼睛看看那头突然间凶气全消的大狼,轻柔地笑道:“你凶什么?!你是当妈的,我也是快当妈的,将心比心,我怎么会伤害你的孩子呢?只要你不凶,那我就把你放了,咱们一起陪你的孩子玩,你说好不好?等我的孩子生下来了,那他和你的孩子就是好朋友了,你说对不对?” 说话间脸色突然一变,双目之中又露出了那种令人胆寒的绿光:“要是你不愿意,那我现在就把你的孩子给吃了!你是不是还不服气?不服气,那咱就试试!” 说完张嘴作势,似乎就要往小狼的脖颈咬去。那头小狼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并不害怕,反而撒娇一样缩着头直往美菊的怀里钻,一支毛茸茸的大尾巴居然还像小狗一样使劲地摇了两下。 镜面上的巨狼嘴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望着美菊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种明显的哀求和臣服的意味。美菊安静地笑了笑,双目中的那种残冷的光芒瞬间消散,似乎一刹那间又恢复了常人的样子。 她抱着那头小狼缓缓走到隋龙祖跟前,眼神迷离,显得沉静而又满足:“龙祖,你说咱们养着这头小狼好不好?还有那些大狼,它们能给咱看家护院呢!”言谈举止之间娴静文雅,只是话中意味,似乎已经将这个孤悬海外的阴森鬼域当成了自己的家园。 隋龙祖心中难过,却又不忍拂逆妻子的意思,只好顺口搭音:“好啊!那咱就养着它吧!” 这话一出口,暗中的天游子听得便是心中一震:眼前的局势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难道说当年的美菊,其实是自愿留在了这里?那么为什么在羊犄角村的现实世界中,女鬼美菊又对隋老太爷有那么深重的怨气?隋龙祖最后,是和妻子一起留在了这里,还是最终抛下了她们离开了海岛? 第一百四十二章 生死抉择 原本在天游子想来,那位身负阴阳奇术的何老先生一定是在这件事情当中使用了非常暴力的手段,甚至在这镜儿宫中有可能和隋龙祖夫妇之间发生过严重的冲突,可是照眼下的情形看来却绝非如此。 然而,就在天游子认为事情已成定局的时候,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又一次完全改变了他的想法。 只见何老先生缓缓走到隋龙祖身旁,冲他使了个眼色,悄声说道:“隋老爷,你现在看清楚了吧?现在夫人在咱们的村庄里难以容身,但是在这里却是说一不二的王者。而且据我所知,这镜儿宫对于狼妖活尸的封印之力已经因为那些倭奴的到来,被他们的生魂和鲜血所破坏,所以狼妖活尸才能自由出入镜儿宫,对来到此处的生物发起攻击。所以呢,一来这些狼妖活尸的煞气需要夫人的鬼母之身来压制,二来因为有这些狼妖活尸的存在,夫人住在这里应该不会缺少食物——这里属于临近海岸的一处避风港,有些不明真相的外来人尤其是那些东洋和西洋鬼子必然会偶然闯入这里。这个地方地势特殊,不管是火器还是刀具都无法使用,不管那些闯入者有多厉害,赤手空拳也绝对抵不过狼妖尸群的攻击!而且这些狼妖活尸不怕水,附近的海洋生物也可以供它们猎取食用,只是受这里的磁场影响,它们不能离开这座海岛太远而已。等到以后婴灵鬼魃降生,那更是鬼王级别的存在,不要说是普通人,就算是一般的和尚道士、阴阳法师见到它也只有望风而逃的份,所以他们母子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你明白了吗?” 尽管难以接受这种说法和结果,但是隋龙祖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心里却也非常清楚地知道,其实何老先生所说的确实是有道理的。只不过,按照这里的条件和何老先生的说法,如果住在这里,那就只能以活人或是腐尸为食,这对于已经身化鬼母的美菊、狼妖活尸和外边的那头大蜘蛛而言当然不成问题,可自己却是一个活生生的正常人,如果留在这里又该怎么生存?!而且他还有个疑问,现在这里不就是只有一大一小两头狼妖活尸吗?为什么何老先生却说这里有狼妖尸群?! 还不等他发问,美菊接下来的行动和何老先生的话已经为他做出了解答。 见隋龙祖点头答应了自己的要求,美菊显然是非常高兴,她转过身抱着小狼妖向那面困住大狼的镜子走去。镜面上,与美菊相对走近的影像,就是一个露在外边的狼头和美菊躯干的合成体。隋龙祖终于明白,原来在这每一面镜子后边,其实都封印着一头狼妖活尸,人在这些镜子里的影像其实并不是自己,而是随之幻化了的那些狼妖活尸!此时的美菊好像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做任何事都显得轻车熟路。她走到那头大狼跟前,伸出一只手在它周围的镜面上轻轻抚摸了一下,镜面随即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那头巨狼挣扎了一下,抖抖身上的黑色长毛慢慢走出来,温驯地在美菊脚下一趴,做出了一副臣服的姿态。那头小狼也低低地叫着,从美菊怀中挣脱出来,一溜烟钻到了巨狼的肚皮底下,一边满足地哼哼着,一边撅着屁股吃起奶来。 美菊也不做声,只是斜眼看了何老先生一眼,眼底似乎闪过了一丝残冷和怨恨。她快速地绕着镜儿宫的四壁游走一匝,甚至还如走平地一般从石壁上走上洞顶,在所有的镜片上全都抚摸了一遍。 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多的黑色狼妖活尸从它们所居住的镜像空间中尾随而出,它们或坐或立地围绕在美菊周围,如众星拱月一般,就像是簇拥着一位高贵的女王。而且随着这些狼妖活尸的出现,原本也被困在了镜像空间中的天游子和隋老太爷也突然发现那种无形的屏障不复存在,他们一瞬间就已经重新置身在了隋龙祖他们所在的这个空间。 只见美菊脸上露出了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她看着隋龙祖和何老先生轻声问道:“龙祖,何老先生,你们看这个地方好不好?多清净啊!你们看还有这么多狼宝宝陪着咱们,这么乖这么听话,可比羊犄角村强多了是吧?不如你们都陪着我在这里住下吧!好不好啊?” 就算到了这种时候,隋龙祖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他的心像刀扎一般的痛,在滴血!面对着美菊那充满了期待的眼神,一个‘不’字又如何说得出口?而旁边的何老先生更是变了脸色,他这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落入了美菊的重重包围之中!进入这镜儿宫之后,不但美菊本身的实力突飞猛进,而且身边还多了这许多难以驯服的狼妖活尸,而且连想都不用想,美菊既然能够驯服这些狼妖活尸并且能操控这些妖异的镜子,那么势所必然外边的那只人面蜘蛛和那口透明大钟也在她的掌握之中。不要说身旁的隋龙祖绝对不会反过来帮他,就算是加上隋龙祖,他们两个面对此时的美菊也毫无胜算! 一刹那间,原本控制着别人生死的他竟然反过来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而且这种威胁近在咫尺,随时都会将他淹没。因为随着美菊的话音刚落,那些本来趴在地上懒洋洋的狼妖活尸全都站了起来,一个个伸出嘴里有些干枯的暗黑色长舌,冲着自己呲起了长长的獠牙。 隋龙祖此时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向着美菊大叫一声:“美菊!你要干啥?我们现在跟你不一样,你留在这里有吃有喝,我们可不行,留在这会饿死渴死的!你放心,我和何老先生暂时先回去,过一段时间,我准备好了吃的喝的,就回到这里来陪你!你看好不好?” 美菊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回去?!我的好龙祖,你要是回去了,还会再回到这里来陪我吗?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说完突然语气一变,重又变得非常温柔起来:“龙祖,你不要怕,只要你肯呆在这里陪我,我一定不会让你挨饿的。你放心,我有办法让你变得跟我一样长生不死,永远这么年轻,而且还要比现在更加强壮。你看见这位何老先生了吗?在羊犄角村咱们还只能任他宰割,可是现在,只要我动动手,就能随随便便杀了他!难道你不想要这种主宰一切的力量和感觉吗?是这个老东西把我们逼到了这步田地,我们为什么要放过他?!” 眼前的美菊突然间变得如此陌生,隋龙祖忽然清醒地意识到美菊已经变了,或许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那么爱着自己,但是这种爱却显得如此的可怕,因为他从这种深深的眷恋之中嗅到了浓浓的死亡味道。他艰难地一字一句地发问:“那好,美菊,你说说,你想怎么做,能让我变得跟你一样长生不死,在这样一个地方长期生活下去?如果能,那也不需要让何老先生在这里陪着我们,这里是咱们夫妻俩的家,让他在这里不是碍事吗?” 美菊稍微犹豫了一下,一旁的何老先生已是苦笑一声,替她做出了回答:“很简单,只要你身上有了夫人的血,也就是说,只要你让她咬上那么一口,你就能变得跟她一样了。而且你不愿意让我陪在这里更简单,把我这把老骨头吃掉就万事大吉了嘛!” 隋龙祖一愣,狐疑的眼神已经望向了美菊。美菊的目光躲闪了一下,随即就又放射出了一种狂热的光芒:“没错!龙祖,只要你让我咬一口,过不了几天就能变得跟我一样了!咱们夫妻俩在这座洞天福地中长相厮守,躲开羊犄角村那些无知的乡民逍遥自在,有什么不好?你不喜欢这个老东西在这里碍眼,那我把他撕碎了喂给咱们的狼宝宝吃就是!” 说话间不由分说,突然向身旁的那些狼妖活尸一挥手,众狼妖咆哮一声,非常听话地一齐向何老先生围拢了过去。 隋龙祖虽然恨极了何老先生,却也知道这位阴阳术士并没有什么过错,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一个阴阳术士除魔卫道的本份而已。对于他来说,如果可能,揍这老家伙一顿倒是无可厚非,真要就这么杀了他,那对他而言可就是一种沉重的心理负担了。 他知道难以阻止却又不得不出手阻止,无奈之下也顾不得自身安危,径直便向美菊扑了过去——作为丈夫,他想先制住想要犯罪的妻子! 然而,美菊此时的强大却早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外,只见她嘴角露出了一个似乎有些愤怒又有些伤心的微笑,嘴里轻轻嘘了一声,正往前扑的隋龙祖忽然觉得头顶上微风飒然,紧接着周身一紧,脚下一空,整个身体已经被凭空吊了起来。 他愤怒地怒吼着,不停地挣扎咆哮,却发觉自己的身体陷入了一张黏糊糊的大网之中,不管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反而是越挣扎,那张大网就黏得越紧。 一种奇怪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他忙乱中抬头一看,几只粗如儿臂的骨质触手正在他面前轻轻挥动,触手后边,那只原本呆在镜儿宫外的巨大人面蜘蛛就蹲伏在距离他不到三尺的地方,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从它的巨大口器中隐隐传来,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叫声。 第一百四十三章 回魂 天游子心里着急,他知道已经到了自己不得不出手的地步。但是直到现在为止,不管他怎么努力,自己在这个空间中都始终是一个似乎并不存在的隐形人,虽然能够看见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却是无法参与,更无力改变,那种看不见却切切实实存在的力量一直将他和隋老太爷禁锢在一个无形的罩子里,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够完全隔绝他们和这个空间的人和事之间的所有联系。 虽说天游子道法深厚,也大约知道破开这种时空禁制的法门,但是同时他心里也非常清楚,不管这些人是生是死,眼前这一切的发生都属于必然,因为这一幕原本就发生在百余年之前,如果这些事自己本不曾参与,那就绝对参与不进去,如果曾经牵涉其中,那么周边的时空禁制自然便会自动开启,这一点,也是他在经历了杀神张献忠那件事情之后才忽然悟透的——强行破开时空禁制,参与历史改变历史,这种逆天改命的事情,还不是他这种道行的人够资格去做的。 所以他虽然心里着急,却也只能暂时作壁上观。他心里非常清楚,既然眼前这个命局让自己出现在了这里,那么肯定就会是有自己参与的机会和必要,之所以现在的时空禁制一直处于封闭状态,那就是还没到自己应该出现的时候。 他回过头,用询问的目光望向隋老太爷,却见他面容悲戚,双目中隐含泪光,嗫嚅着向他说出了一句出乎意料之外的话:“小道长,俺带你来这里看,就是想让你看清楚当时的情况,这一段,咱们俩真的没有出现过,更没有参与过的。” 天游子微微一愣,随即心下释然,继而微微一笑,显得胸有成竹地回了一句:“未必,你接着看吧!”原来就在这一瞬间,天游子突然感受到了来自自己手腕上那条朱砂红绳的强烈灵力波动,他知道,自己踏上仙路之前的苦心安排,应该是有了结果了。 镜儿宫中,那些身形枯槁却行动矫捷的狼妖活尸在美菊的指挥下缓慢地向何老先生逼近着,而隋龙祖则被那头巨大的人面蜘蛛像玩偶一样困在了头顶上的那张蛛网之中。要知道,在这些狼妖活尸的首领——那头黑色母狼出现之初,何老先生只是面对它自己已经是微落下风,就算其他这些狼妖活尸实力稍逊,但数量却弥补了质量的不足,只要它们开始发动攻击,那么何老先生的下场可想而知——猛虎尚且难敌群狼,更何况这些不是普通的狼群,而是几乎不死的狼妖活尸;何老先生也不是猛虎,只是一个懂得阴阳术法的老人而已! 就在这种极度危急的时刻,天游子忽然敏锐地发现,何老先生脸上竟然露出了一种平静的笑容,原本紧绷的身体也迅速放松了下来。难道他自知不敌,自知必死,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或者说他真的已经达到了看破生死的境界?!答案迅速揭晓:美菊身后的一面镜子忽然间无声无息地向一旁滑开,那居然是一扇隐形的门户。 强劲的海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天游子手腕上的红线绳发出了一阵剧烈的波动,随着一阵杂乱的人声喧哗和海浪拍击岩石的轰鸣,眼前出现了一带连绵于海面之上的黑色礁石,还有那条载着他们过海的木船,以及站在礁石之上一脸焦急的族长等一行人。 原来,这镜儿宫所处的地方,已经是整座海狼岛的底部,那座隐形的门户其实就是海狼岛的屁股,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它的肛门。一门之隔,就是上岛的唯一港口——狼尾巴礁。 其实这些并不奇怪,让天游子心里又惊又喜的是,在狼尾巴礁的人群中站着的,不光有族长等人,还有另外几个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人物:吊儿郎当的陈半夜、一脸关切的方泊雅静、站在陈半夜身边做小鸟依人状的方泊静,甚至,还有一个一身红衣红裙的女子。这女子不是别人,居然就是他们曾经在百年之后的狐仙洞中见到过的万年狐仙——花姑!而在陈半夜和方泊静等人的守护之下,自己的肉身形容枯槁,一动不动地端坐在礁石之上,双目紧闭,若非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几乎便会让人认为那是一个死人。 原来,就在天游子跟随隋老太爷踏上仙路之前,他已经预感到此行必定凶险至极,而且这一次的行动也必然是在狐仙鬼灵凤竹所设的千年命局之中。既然凤竹鬼灵有意无意地指引着他们走到这一步,那么也就是说,如果他此行能够改变什么,那也必定是这命局在这百余年的光阴中注定的一次反复,而要想确保这一次反复的准确性和安全性,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找一个人赶赴临祈张家庄,引动凤竹的本命鬼灵,由她来安排这一次时空之旅的走向和结果。 陈半夜知道事关重大,当然不敢掉以轻心。他连夜出发赶到张家庄,以天游子的身份,装作在乌河大桥旁的供销社门口巧遇张连义,然后以驱邪的名义跟他回家,做了一场注定失败的法事之后,又将张连义引到乌河大桥之下的桥洞里,借用妖镜和凤竹的力量幻化烊铜渊,取走了张连义抛弃在河中的那个封锁了虎子魂魄和越过箭神陈音鬼灵分身的小木人,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羊犄角村。【这些前因后果,在本书第一卷《灵劫》中有详细的叙述】。 与此同时,其实早就在暗中与狐仙洞中的花姑有所联系的凤竹又通过心灵感应的方式通知了花姑,海狼岛原本就是她运用大法力将整座莽原上的枉死兽灵封印凝结而成,要想改变这里的一切,除了她,恐怕这世间再无第二人可想。而且也只有她,才能带着天游子真身和陈半夜他们通过天游子系在手腕上的那条红线绳(其实是一条能够联系现实世界和其他时空的通道)赶到这里。 花姑的出现,果然刹那间逆转了所有事情的发展走向。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本就是流传在莽原居民之间的一位神灵,而她这种无声无息凭空现身的出场方式更是在一瞬间坚定了族长等人的想法。那些狼妖活尸虽然惧怕美菊,但是对于当初封印它们的这位神灵级人物却更是有着不可磨灭的敬畏感。花姑的气息刹那间弥漫了整个海狼岛,不光是所有的狼妖活尸瞬间一起伏下了身子,就连整座海狼岛似乎也变得柔软起来。 何老先生从早已被花姑那强大的气场压制得不能动弹的美菊身旁施施然走过,与族长一起向着花姑恭恭敬敬地倒身下拜。虽然他是人间的阴阳术士,花姑对他而言应该是属于妖孽一流,但是自来实力决定一切,妖孽修行到了一定的地步,那就是神,就是仙,他们能够倒转时空,决人生死,何况道无族类,作为一个还不能超脱轮回的人,向这种级别的妖仙下拜,确实是理所当然。 花姑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然后冲着天游子他们所在的方向招招手,掩口轻笑,媚态飞扬:“小道长,别来无恙啊!你看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了,不累吗?不饿吗?还是快回来吧!你的小伙伴跟小情人给你带了好些好吃的呢!” 一旁的陈半夜也是‘嘿嘿’直笑,嘴里出言不逊:“臭句号!你个混蛋!一走走了这么多天,害得老子为你担心,雅静妹妹眼睛都哭肿了你看不见?!快滚回来!老子先赏你两个肉巴掌吃吃!” 那方泊雅静虽然看不到他,但是一对妙目之中波光流转,也是充满了焦急和担忧。天游子忽然感觉周身暖洋洋的,似乎沐浴着春日的阳光。随着陈半夜在他肉身手腕上的那根红线绳上轻轻一拉,天游子就觉得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穿过了无数轻纱一般的屏障,然后,蓦地坐了下来。 眼前一黑,紧接着就是周身酸麻、胀痛。眼皮像有千斤之重的两扇闸门,缓缓地,艰难地开启着。鼻翼间传来了一股白面馒头的浓香,甚至还有小葱拌豆腐和玉米粥的香味。天游子忽然觉得周身有了力气,他猛地睁开眼,也顾不得身旁的陈半夜冷嘲热讽、方泊雅静怜惜的抚慰,只管一把将他们手中的食物抢到手中,不顾风度地胡吃海塞起来,看那样子,哪里还像是一位道行高深的清修之士?倒像是一个饿了许久的乞丐,或者说是一头饿狼。也难怪,虽说他在这个时空中所经历的之士隋龙祖生平的几个片段,但是在现实世界里,他的肉身也已经不吃不喝枯坐了六七天的时间!这还是天游子有道法在身,元神凝固,肉身强韧,若是换了一般人,恐怕早就一命呜呼,真的只能魂归地府了吧。 有了花姑的出现,此时的天游子等人包括族长在内已经是心中笃定,现在他们所担心的不再是美菊和她手下的那些狼妖活尸伤人,而是接下来这座海狼岛和美菊的命运。 隋老太爷此时也垂头丧气地出现在了天游子身边,只不过他仍旧是鬼魂,天游子和花姑等人看得到他,族长他们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天游子一边尽量填饱肚皮,一边用询问的目光望着花姑,他实在是难以想象,难道这位和蔼可亲甚至是有点风骚的美妇,难道真的还会将美菊封入身后木船上的那口石棺,让她在这个阴暗的空间中度过百年时光?如果她不这么做,那么曾经发生过的和现在已经出现的结果,又将如何改写?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人镜 表面上看起来,花姑应该是那种千娇百媚人畜无害的女子,但是她只是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却已经成了这里绝对的主角。那种掌控一切的气度来自一种面对所有的淡然、一种历尽沧桑剧变的彻悟。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天游子看着这位似乎对所有的人世沧桑都显得漫不经心的狐仙,脑子里竟然想起了道家经典《道德经》上的一句话:太上忘情,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之间,大道万千,有什么神仙恶魔、分什么人妖鬼仙?巅峰之处,殊途同归。在这一瞬间,天游子心中忽然没有了七绝鬼母、狼妖活尸,它们和自己有多少区别?和这位似乎已经可以在这个世界里予取予求的狐仙花姑有什么区别?若是以世俗眼光看来,自己身边的方泊姐妹岂非也是妖邪?若不是自己在修炼过程中一直不停地斩杀心魔,那自己道法修行之路上,岂不是早就出现了无数个有着人身皮囊的恶魔?!人界中肉身成圣,鬼道中亦有罗刹护法,万物生灵生生死死明明灭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孰是谁非?又何必问、何必说?既有存在,即是天道! 花姑似乎知道天游子心里在想什么,笑吟吟地回头问道:“小哥,想明白了?” 天游子愣了一下,随即答道:“谢前辈指点迷津!” 花姑掩口轻笑,风姿撩人:“小哥,姐姐指点你什么了?你又有什么需要我来指点?” 天游子眉头舒展,宛若春风拂过面颊,疲惫虚弱突然间一扫而空,他也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乾坤自有,何假外求!” 花姑微微默然,竟突然间走上前在毫无防范的天游子唇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飘身后退,笑语嫣然:“孺子可教!” 一旁的方泊雅静俏脸一红,神色间便有一丝愠怒。陈半夜在一边却看得眼红,也插嘴说道:“花姑前辈,我也明白了!” 花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斜眼瞟了瞟柳眉竖起的方泊静,仍是毫不在意地说道:“你当真明白了?是不是也想让姐姐亲亲你啊?” 陈半夜耸耸肩,还没意识到身旁的危险,吊儿郎当地抖着大腿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 一个‘耳’字还没说出口,自己的耳朵根子已经传来一阵剧痛。方泊静一张脸上似笑非笑,双颊微红,显然是真的生气了:“臭流氓陈半夜,你明白个屁!所愿个屁!人家张大哥跟花姑前辈那是道家机锋,你跟着掺和什么?!” 方泊静这手拧耳朵的功夫可说是熟极而流,炉火纯青,充分演绎了什么叫做‘稳、准、狠’的真正内涵,陈半夜空有一身武功,在她面前却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并无还手之力,毫无招架之功。他本能地双手高举,呲牙咧嘴地大叫求饶:“姑奶奶饶命!我跟花姑前辈开玩笑呢!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有首歌咋唱的来着?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她!” 要说这陈半夜跟方泊静两个人确实是一对欢喜冤家,陈半夜向来油嘴滑舌,看起来就像个没什么道德观念的痞子,而方泊静则是外冷内热,看似泼辣火爆,其实善良温存。两个人其实早就心心相印了,只是这种打打闹闹早已成了习惯,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也难以收敛。 不理他们的嬉闹,花姑忽然面色一整,望向何老先生的眼睛里射出了一种刀锋般犀利的光:“何先生,在老身面前,你也无须隐藏,也难以隐藏,说吧!你今日将隋老爷和美菊夫妇逼上海狼岛,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消饵泊寿县这片莽原上的一场劫难?!另一个时空中的今天老身等这些人并没有出现,就是等待这一次时空轮转,现在你也看到了,这镜儿宫只是老身当年联合了莽原上的那些知名的风水高手幻化的一处禁地,并无你想要的东西,所以嘛,你所说的那一套以毒攻毒以煞养煞的说辞就再也别提了。老身念你修行不易,也曾经做过一些悬壶济世惩恶扬善之事,今天也不来为难你。只不过待会老身所做之事你不要插手,否则嘛......哼哼!” 花姑‘哼’了这两声似乎极轻,落在别人耳朵里倒也没什么,但是何老先生却是身体剧震,一张老脸瞬间变得煞白,嘴角血丝缓缓流出,身形摇晃,竟然差一点就跌倒在地。 不明就里的族长等人连忙上前搀扶,没想到那何老先生却是颇为倔强,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着胸口的烦恶将族长等人推开,挺起了胸膛,直视着眼前这位足可以在弹指之间取他性命的狐仙大声说道:“这位仙家前辈,虽然老夫知道不是你的对手,也承认这次海狼岛之行有些私心,只不过老夫此举却是出于好心,最起码对于对岸居民们来说是一片好心!不错!老夫是想要借着这次海狼岛之行来这里寻找妖族秘宝——当年的妖族至尊东皇太一所留下的妖镜‘空门’,然后借助隋夫人七绝鬼母之身代替妖镜‘空门’将这些狼妖活尸继续压制在这里。要知道,如果老夫有了‘空门’妖镜在手,那么天下妖族便会以老夫为尊,到那时,老夫不但能消饵泊寿县即将发生的七绝鬼母与婴灵鬼魃之乱,更能接着妖族之力闯出莽原,协助朝廷赶出那些西洋异族、平定天下所有纷争,这难道不是一件一举多得、替天行道的大好事?!就算这里边有老夫自己的一点私心,那也是瑕不掩瑜、过不掩功!你若说这里没有妖镜存在,那么又有什么样的镜子能够在这大海之上幻虚成实,自成一界,困住这成千上万的阴魂凶煞?!老夫知道那妖镜乃是你们妖族之物,前辈既然来了,自然没老夫什么事,只不过说归说,做归做,前辈不要在这里歪曲事实,冤枉老夫的一片好心!” 天游子等人听得心下恍然,原来这其中还隐藏着这么一件秘密。听何老先生将这样一件龌龊之事说得这么大义凛然,陈半夜可沉不住气了,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哼哼!好心?!说你是一片野心还差不多吧?!老实告诉你吧,那妖镜还真就不在这里,你想要的话,恐怕这辈子不好办,过个一百来年再说吧!” 天游子等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妖镜‘空门’确实不应该在这里,它应该是在这个时代的狐仙洞中,在百余年之后的临祈乌河大桥下的乌河里。 花姑摆摆手,示意陈半夜不要插嘴,然后轻声叹息道:“何老先生,你把自己的一腔野心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老身也是佩服之极。看来不让你看看真相,你是不会心服口服的!你来看。” 说话间一张嘴吐出一颗荧光夺目的内丹,如有线牵般冉冉飞起,刹那间在整个镜儿宫中绕行一匝。随着内丹光芒到处,镜儿宫中所有的镜面瞬间消失,竟然变成了一具具紧贴在石壁上形态各异的尸体!这些尸体形貌鲜活,一个个面色恬静安然,像是在沉睡,又像是在冥思。花姑淡淡地回过头看看族长,又看看目瞪口呆的何老先生,然后幽幽地问道:“看清楚了吗?!这些人,就是当年那些跟随老身和邓吉昌赶赴海狼岛的风水先生和阴阳高手!他们为了整个莽原居民的安危,自愿让老身将他们的肉身和灵魂封印在这里化成这座镜儿宫,用自己的肉身塑造封印狼妖活尸的镜相幻境。想想都可笑,你们这些后世子孙来到这里,不是想到要祭奠这些为你们献身的先人,却只想着从这里窃取什么法宝、满足自己的私欲!如果当年老身真的有妖镜可用,还用得着带着这些人来海狼岛吗?” 眼前这一幕的出现,不但族长等人为之震撼,就连天游子等人也是吃惊不已。他们实在是想象不出,当年这些前辈高手究竟是在一种什么样的凶险境况之下,才会心甘情愿地做出这样一种堪称惨烈的抉择:灵魂化境、肉体为界,将自己作为一种封印的法器留在了这里。也难怪当年那位莽原先驱者邓吉昌离开海岛回到莽原之后一直对这件事三缄其口,如果他将真相说出,这些身化封印的高手后人们,岂不是会日日夜夜沉浸在难以消除的痛苦之中?与这些前辈所作出的牺牲相比,自己这些人整日以除魔卫道维护世间安宁的想法,当真是小巫见大巫,幼稚、自私得可笑了。 那何老先生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他用复杂到了极点的眼神在那些镶嵌在石壁上的尸体之间来回巡视,突然间跑上前去,在其中一具尸体前倒身下拜,额头在地上碰得‘咚咚’直响:“太祖爷爷在上,不肖子孙何奎今日能够得见您老人家真容,死亦瞑目了!可笑孙儿还一直以为当年您老人家一定是遭受了那邓吉昌所害,这才处心积虑,一直想要得到妖镜,一来是想重振咱们何家声势,二来也是想揭露当年邓吉昌的所谓恶行。万万没想到的是。孙儿一直想得到的,竟然就是太祖爷爷您的法体肉身!” 说完挺身站起,踉跄着穿过人群,独自一人走向木船登了上去,往船仓中一坐,再也不发一言。 第一百四十五章 生死情 在场的人之中,不光是何老先生态度大变,就连族长等一行人也是面露悲戚之色,一个个在族长带领之下走到镜儿宫中,向着那些石壁上的先人遗体恭恭敬敬地叩头行礼,然后回身走到花姑身旁,神态恭谨地说道:“女神仙,当年俺们莽原居民之所以能够度过劫难,一直子孙绵延直到今天,都是拜您的恩赐。虽然俺们不知道当年这里发生过什么,也不明白俺们的这些先人们还有您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俺们相信,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您都不会对俺们莽原有啥坏心。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俺啥都不说了,一句话,这隋龙祖两口子的事情任您处置,俺们绝不插手就是!” 说完,族长也带着村里的那些青壮后生回到了船上与何老先生坐在一起。只不过现在的这些羊犄角村的村民对何老先生的态度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现在他们已经知道,原来这位一直将自己粉饰得道貌岸然的老先生,内心之中竟然隐藏了一份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甚至是祸心——当年的莽原先驱者邓吉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称得上是整个莽原上所有居民的祖先,何老先生所敌视的、一心想报复的,就是他们现在这份安逸平静生活的缔造者,想来换了是谁,碰到这种事情心里也不会太舒服。 消除了这些障碍之后,花姑开始专心处理隋龙祖夫妻的事情了。她小嘴一张收回内丹,那些失去了内丹光芒滋润的尸体并没有再次恢复成镜子的模样,而是迅速收缩,然后化作了一蓬蓬白色的粉末,随着海面上吹来的疾风迅速散去,洒落在了海狼岛的礁石之间、风起云涌的海面之上。 每一具尸体消失的地方都在一刹那间站起了一个虚幻的影子,他们一个个对着花姑躬身施礼,脸上的表情百感交集中又透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就像是突然间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不经意间走出了一个困扰他们多年的梦魇。 花姑回过头对着天游子笑了笑,笑容竟是前所未有的端庄和郑重:“天游子道长,这些莽原先民为了子孙后代甘愿奉献生命,封印肉体和灵魂,这百余年来受尽了苦楚。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现在已经成为了无主的游魂,天不收,地不管,幽冥地府之中,他们却是一些对抗阴阳法则不入轮回的在逃犯。呵呵,你们龙虎山天师道向来通阴入阳,与天、地、人、神、鬼、妖等三界六道都有交情。那今天是不是能卖老身一个人情,大发神威,送这些人的魂魄再入轮回,并且让他们托生个好人家以作报答?果如此,老身感激不尽!” 天游子作为道家弟子,一见到这些英魂出现本就有了渡化之心,此时听花姑这么说,当然是毫不推辞。他用引魂符将这些阴魂引入收魂瓶中,承诺回去之后好好做一场法事,一来送他们回归冥府,二来也好向阴界诸神陈述他们的功绩和阴德,这样才能消除他们在冥界所背负的冤屈,也能让他们的付出得到应有的回报。 处理完了这些之后,花姑转身面对着满面迷茫的美菊,忽然间面露寒霜:“美菊,想必现在你自己也已经知道,现在你已经是鬼母之身,若是将你放在人世之间,时日一久,你自己也难以控制身上越来越重的妖鬼煞气,势必会使得莽原上生灵涂炭,最终人世难容。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就是你一直难以割舍的丈夫隋龙祖。若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隋龙祖就是整个莽原的罪人!而这座海狼岛本就是千万冤魂煞气所化,加上这里的这些狼妖活尸,若是不加以控制,势必会影响到整个莽原所有活着的生灵。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你自己留在此处,老身会用秘法将你封印在那口石棺之内,在此吸收日月精华和这座海岛上所封印的冤魂煞气,以正化邪,不但能使你长生不死,最后安然诞下胎儿,母子平安不说,还能肉身成圣,成就鬼母鬼子之身,出阴入阳,神通广大。只是你需要在这石棺之中忍受百年孤寂,割舍掉儿女情长,镇服这些狼妖活尸不使它们出世为乱,你可愿意?二,你丈夫隋龙祖身为武举,人中之杰,又曾经领受过道家祖师张道陵的金仙阳气,一身龙阳之气,不但可以化解你身上的七绝鬼煞,而且还有余力化解掉整座海狼岛上的冤魂煞气,镇服这些狼妖活尸。只不过他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以全身鲜血遍洒海狼岛,以自身精气炼化那些狼妖活尸,以自身灵魂投入你的身体,成为你腹中胎儿的神识,也就是说,隋龙祖将从此不复存在,他会变成你的儿子。不过,因为你本是鬼母之身,而你的儿子也是鬼魃之体,就算是这么做了,因为你们命犯孤煞,也会注定在分娩之日骨肉分离,死生不复相见。眼下,你们只有这两条路可选,何去何从,你们自己斟酌。” 说完仰面望天,不言不语。但她人虽然不动,一身沛然之气却依然笼罩了整座海岛,那种强大的自信和主宰一切的气场像一个无形的罩子将所有人罩在中间,让这里的所有生灵都兴不起一点抗争之意。 一旁,隋老太爷满面迷茫,完全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他茫然地游目四顾,嘴里喃喃自语:“不对啊!不对啊!俺记得当年不是这样的啊!” 或许在场的人妖鬼尸之中,只有他最为清楚,当年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幕与现在截然相反:危急中何老先生突然间一头撞向了现在这面遮挡着暗门的镜子,鲜血喷溅中,这道暗门忽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将外面船上的石棺吸入的同时,也引动了其他所有镜子,形成了百余个吸力强劲的能量漩涡,不但瞬间又将所有的狼妖活尸全都吸了进去,还将美菊封入石棺。然后这些镜子迅速收缩,将石棺包裹在内却将他和何老先生抛了出去。虽然后来他也曾经不顾危险再次从原路返回寻找,但是镜儿宫中早已恢复如初,石壁上的每一面镜子里都有一口巨大的石棺,但是每一口都可望而不可即,更无从得知哪一口是真,哪一口是假。 那时候他对于何老先生内心的秘密可说是一无所知,因为老头受伤极重,回到莽原不多久就死了。后来他虽然也曾再娶妻生子而且子孙不少,却一直对那次的海狼岛之行耿耿于怀,郁郁寡欢。直到身死之后,灵魂也一直在羊犄角村和海狼岛之间徘徊不去,直到有一天美菊母子修成鬼道出现在他的面前。 然而这些往事他又该如何说起,又从何说起呢?他心里忽然间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按照眼前局势的发展,那么自己是不是会突然消失?前因既改,后果何存?! 似乎是能够感知到他内心的想法,花姑忽然睁开眼看看他,低声说道:“既有来处,必有去处,一切待会自有分晓,你,不必多想。” 天游子心中震撼: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居然能够在轻描淡写之间,举重若轻,若不经意地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轻轻抹去并作出改变。人说那些上古大神、大罗金仙有着毁天灭地、再造乾坤之能,以前他还觉得有些虚妄,但是从这位还游走于人世的万年狐仙花姑身上,他似乎真的窥见了神明的威严。 几个人各怀心思,但是这一刻对于隋龙祖两口子来说却是一场艰难至极的生死抉择:爱情之与生命究竟孰轻孰重?不是身临其境之人,恐怕谁也没有资格去随便发表自己的言论。 美菊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目光在小腹和蛛网上的隋龙祖之间来回游移,脸上满是说不出的柔情和悲戚,她的声音如梦如幻:“龙祖,你......你怎么想?” 隋龙祖面色铁青,看着花姑和她身后的那条船的目光里充满了仇恨:“原来说了半天,你们还是要害死我们一家人!罢了!罢了!也许你们说的对,这一切的罪孽由我而起,那就由我来结束吧!美菊,如果我选择第一条路,那么不但你们母子要在这里遭受百年之苦,而且百年之后,就算你们母子真的平安,我隋龙祖也早已不知道埋骨何处了!更何况,没有你在身边,就算我能再活几十年又有什么意思?所以,我选第二条,以我之血,净你之灵,回首百年,或许我们还能再续来世夫妻之缘!” 话音刚落,美菊忽然浑身颤抖,双眼眼角红丝渗出,两行血泪蜿蜒而下。这样的一种深情堪称旷世难寻,试问天下间哪一位多情女子能够承受?!她忽然发疯一般冲向花姑,一头拜倒在地:“神仙姐姐,您......您还是赶紧把我封进石棺吧!有龙祖这一番深情,莫说是百年孤苦,就算是千年万年又能怎样?您带他走吧!世间女子多有,我既然爱他敬他,就该让他好好活着,让他开心才是,又怎么能为了自己害死他呢?” 花姑低下头,慈爱地抚摸着美菊那及地的长发,忽然抬头看着身后的陈半夜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如此痴情绝恋,当能引动箭神出手了吗?” 陈半夜身上的衣衫无风自动,前边衣襟分开,忽然露出了一个前腿弓,后腿蹬,拉弓如满月、凤目似寒星的小小的木人箭手。 第一百四十六章 棋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海面上好像忽然间静了下来,一丝丝薄雾如纱,在不知不觉之间笼罩了海狼岛,衬着那似乎已经变得非常遥远却又不绝于耳的海涛之声,宛似一个极不真实的幻梦。 一个女子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如抽丝剥茧,细细柔柔时断时续,像是婉转低回的绵绵情话,又像是幽怨刻骨的月下悲歌:“月下竹花风,清秋万里明。长发及腰镜花红,无风三尺浪,隔岸听涛声。深闺不忍听,丝弦不了情。妾意遥钟天山雪,弓开如满月,伴我踏沙行。雨霏霏、雪如席,不念乡关人何在,万里归来,香车渺渺,墙内春花却凋零......” 一声沉重得似乎能穿透无边岁月的叹息从陈半夜身上悠悠传出:“唉!以卿之剑,净我之魂。流年之下,何得我身?但得一生情,何惜再世人!这人世之间,‘情’之一字,羡煞神仙。此中之苦之乐,谁能悟彻也?遑论衣带渐宽,只为爱欲*!只为钟情,无爱无恨!” 那个小小的木人箭手随着话音飘然而起,一个虎头虎脑正在酣睡的小男孩影像从木人箭手中逐渐剥离出来。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拂,小男孩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慢慢地睁开了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回过头似乎是冲着那只大手的主人露出了一个开心的微笑,然后一骨碌爬起身来,从身上摘下一副玩具弓箭,不停地向四周比比划划,那有模有样的小儿憨态,着实是惹人怜爱。 一见到这小男孩出现,其他人倒是没表现出过多的关注,只有美菊,看着小男孩的目光中露出了一种母性的光彩。她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来,向小男孩伸出双手,嘴里柔声轻唤:“孩子,快过来,海上风凉,看别冻着了!”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似乎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有些戒备之意。他回身看看那个漂浮在空中的木人箭手,又看看笑吟吟满脸慈爱的花姑,好像是在犹豫着该不该过去。 花姑笑嘻嘻地冲他点点头,作势鼓励。刚才那个浑厚的男声重又响起:“小子,去吧!你不是老想着想娘吗?你娘在叫你呢,去吧!去吧!” 说也奇怪,随着这个男声的话语,美菊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陌生的小男孩变得那么亲切,有一种骨肉相连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更加急切地招呼着,甚至在刹那间眼含泪光。而在那小男孩眼里,仿佛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慢慢地和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逐渐融合,那眉眼、那声音、那神态,甚至是那女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特殊体味都变得那么熟悉而又亲切,那分明就是自己许久未曾见过的亲娘,正在向自己发出梦寐以求的召唤。 小男孩小嘴一扁,忽然像一枚炮弹一样猛地扑到了美菊身上,一阵如虚似幻的小儿哭声响彻了整个镜儿宫,难以释怀的思母之意不知道压抑了多久,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放:“娘!娘!这么长时间了,你去哪了?虎子好想你啊!你怎么一直不来看我呢?哥呢?妹呢?还有爹呢?他们都去哪了?” 这一声声小儿啼声像锥子一般刺入了每一个人的心灵,每一个男人都眼眶微红,方泊姐妹更是忍不住珠泪滚滚,就连那些狼妖活尸尤其是那对头狼母子更是紧紧依偎在一起,相互舔舐,嘴里不停地发出一声声柔和的低鸣。这人世之间,除了爱情的生死契阔之外,更有这抽刀断水水更流的血脉亲情!美菊紧紧地将虎子搂在怀里,那轻如落叶如虚似幻的触感更让她心里母爱泛滥。她抱起虎子不停地用脸颊在他的头顶摩挲着,慢慢走到趴在蛛网上也是双眼发红的隋龙祖身下,嘴里柔声细语地说道:“孩子,你看,那不是你爹吗?快!快叫爹!” 虎子从美菊怀里抬起头来,泪眼朦胧中,那感觉仿佛已经回到了临祈张家庄那座温暖的农家小院,那间充满了温馨的土坯房,而趴在蛛网上对他含泪微笑的隋龙祖,分明就是那个疼他爱他视他如掌上明珠般的父亲,那个曾经出身富足却家道中落、用原本瘦弱却变得坚强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的落魄少爷,那个以前意气风发现在却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的张连义。 “爹!”颤抖的童音里,盈满了一个离家太久的孩子对于父亲那坚实如山的肩膀的依恋和怀念。这一声呼喊,究竟蕴含了多少难以解释的情感和力量?隋龙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猛地双手一分,那些刚才对他而言还是坚不可摧的蛛丝忽然变得如若无物,他身体一翻落下地来,一伸手将美菊和虎子一起搂在怀中,竟然真的就像是见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一般,喜极而泣。 木人箭手中,那个男子声音再次传出:“花姑前辈,既然这命局已成,那么这成人之美之事还是由您来做吧!下边的事情交给我就是。” 花姑嫣然一笑,身形一晃来到隋龙祖夫妇跟前,也不等他们说话,玉手轻舒在虎子身上轻轻一按一抹,虎子的身影倏然隐没在了美菊的怀中。美菊只觉得腹中一阵温暖,怅然若失中,紧接着她就感觉腹中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蠕动——这,好像才是一个女子身怀有孕的真正感觉吧?平生第一次她感觉到了一个小生命在自己身体之中的萌动,她扬起一双泪眼看着丈夫喃喃低语:“龙祖,咱们的孩子......咱们的孩子......他......他活过来了!” 在同一瞬间,隋龙祖也觉得怀中的妻子那原本冰冷的身体忽然变得柔软而温暖,那种生命的鲜活从未有过的清晰。几乎不用别人解释,隋龙祖已经是热泪盈眶了:“美菊......你......你也活过来了呢!” 七绝鬼母之体、几乎无可更改的婴灵鬼魃,只是因为一份醇美的夫妻情感、一份在人世间随处可见的母子情牵而轻易化解和改变。或许这天地之间最为至高无上能够左右一切的不是什么道法、妖法、佛法、魔法,而是这种存在于所有生灵、所有意识生物包括了能量体之中最真挚的情感。 那么既然如此,这座冤魂所化的海狼岛,这些被灭族灭种的狼妖活尸,又是否也可以用同样如春风化雨般的手法去改变、去消解? 天游子回过头来,正想去询问身边的隋老太爷,却突然发现,刚才还一直在身边唏嘘不已的那只老鬼已经不见了。在花姑的示意下,隋龙祖轻轻搀起悲喜交加的美菊向狼尾巴礁旁停靠的木船走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隋龙祖忽然向他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并且很突兀地对他说了一句颇为现代的话:“哥们,啥也不说,谢了啊!” 天游子先是一愣,接着已经释然而笑,他对着隋龙祖比了比中指,眼神里却盈满了祝福的微笑。他知道,百年之后的隋老太爷和这个时代里的隋龙祖已经合二为一,不管他们以后如何,总之在自己的那个时代里,那个夜晚他们所遇到的女鬼、婴灵鬼魃都绝对不会再出现了——因为她们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又怎么会在百年之后的那个夜晚找上他们? 尽管花姑的一言一行在族长他们心目中不啻于神明,但是对于族长他们而言,不管现在的美菊是否已经恢复正常,她都曾经作为一个敲骨吸髓的吃人恶魔存在过。他们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这样一个女人再度回到他们的生活当中却若无其事。见到隋龙祖夫妇向他们走来,包括族长在内所有船上的羊犄角村村民顿时一起骚动起来。 花姑愣了一下,随即心下恍然,她眉头一皱,接着微笑道:“好啦!老身也知道你们很难再接受他们夫妇回到村里跟你们继续生活。这样吧,隋龙祖,美菊,老身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将你们送到另一个地方,你们在那里开始你们新的生活。既然是一条木船将你们送到了这里,改变了你们的命运,那你就以‘周’为姓,改名叫周龙祖,以后你们的孩子出生,就叫周长功吧!老身与你们一家人有缘,百年之后,仍会相见,去吧!” 说完顺手在天游子手上的那条红线绳上轻轻一抹,青光一闪,一个旋转的虚空漩涡凭空出现,将隋龙祖夫妇倏然吸了进去,紧接着漩涡消失,夫妇二人已经消失了踪影。 周长功?!天游子和陈半夜等人望着那个时空漩涡消失的地方呆呆发愣,再回头望向花姑的时候,竟忽然感觉这个看似和蔼可亲的花姑变得有些深不可测甚至是难以捉摸起来——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万年狐仙,她究竟是善?还是恶?她究竟是在拯救,还是在陷害?那个百余年之后的时空里,那个生活在羊头村最终娶狐仙黄四妮为妻又变成了活死人的阴阳先生周长功,竟然是她费尽了如此心力、跨越时空布下的一枚棋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杀破狼 然而不管花姑的终极目的到底是什么,说实话这恐怕也不是此时的天游子等人能够测度和改变的,眼前最重要的是:封印狼妖活尸的镜儿宫已经消失了,能够镇服海狼岛滔天煞气的七绝鬼母美菊也已经恢复了常态,基本变成了一个正常人不说,而且还完全离开了现在的这个时空,可以说,如果此时花姑甩手一走,整座海狼岛就会马上处于一种完全不可控的状态。而这,又似乎不是天游子这个时空之外的道家高手所能够左右和控制的。 天游子并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缓急的人,他知道什么事情该处理什么事情可以先放一放,所以此时的他并没有要去跟花姑追根究底的意思,一海之隔的莽原上,那些参差错落的村庄、那些生活在那里安居乐业的莽原居民,相比较一个多年之后好像还生活得颇为滋润的周长功的命运孰重孰轻,这一点完全是不言而喻的。眼前最为正确的做法,应该就是装聋作哑,静观其变。他可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而触怒花姑,导致整件事情发生一些难以控制的变化。 天游子悲天悯人之心极重,所谓关心则乱,一时间他倒是忽视了一件事:整个事件的发生其实都在花姑和她背后的凤竹鬼灵掌控之中,甚至他们此时内心的想法、在这些想法支撑之下做出的反应,其实都是在按照一条既定的轨迹前进。甚至可以说,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花姑和凤竹鬼灵其实已经知道了结果,而且这个结果正是因为此时天游子等人的想法和做法一步步促成的。 天游子不但自己并没有质疑花姑的意思,而且还迅速止住了想要发作的陈半夜和方泊静,就连一脸狐疑面露不快的方泊雅静也被他一把拉住:“陈大哥、小静、雅静,不管怎么说,现如今隋龙祖夫妇已经被救了,咱们来这里的目的算是已经达到,单是从这一点上来说,花姑前辈就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你们说对不对?再者说了,既然当初花姑前辈肯耗费那么庞大的精力来拯救这一方居民,那她又怎么会害周长功?那周长功咱们可是老熟人,按理说他生活得很不错啊!花姑前辈并没有亏待他!最重要的是:当初咱们在河北狐仙洞刑天骨墟之时,花姑前辈可是给予过咱们莫大的帮助的,就连现在你们姐妹俩之所以能够有现在的成就,她老人家也是功不可没。所以说咱们都应该相信前辈的为人,一是她这么做肯定是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二是我相信她老人家绝对不会丢下眼前这个烂摊子不管。您说对吧?花姑前辈?” 天游子做人精明无比,能言善辩这一番言辞可以说是两面见光,不但挑起了方泊姐妹对于花姑的感恩之心,又十分巧妙地提醒了他们:不管是从当初在狐仙洞还是现在在海狼岛的表现来看,这花姑的实力可绝对不是一般的强大,如果跟她翻脸,恐怕就算集他们四人之力加上官帽巨蛇都很难是她的对手,更何况还有一个隐藏着一代箭神陈音元神分身的小木人,而且最严重的是:方泊静体内本就有花姑的狐仙符文和凤竹鬼灵分身存在!可以说一旦翻脸,他们绝对没有任何胜算。 见到天游子的反应,花姑一脸的淡然,似乎这一切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也不解释,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小哥,你们不用担心,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老身既然插手了,就一定会善始善终,绝对不会甘冒天谴,给那些莽原居民留下任何隐患的。不过,老身既然费尽心力引你们前来,自然是有用到你们之处,待会还要请你们帮忙,希望你们不要推辞。” 天游子单掌当胸,稽首为礼:“花姑前辈尽管吩咐,只要是对苍生有利,我等自然是责无旁贷!” 花姑点点头笑道:“那就好!” 说完抬头看着空中漂浮着的木人箭手笑吟吟地说道:“好了,陈音,下一步的事情,就交由你跟蛇巫处理,你看可好?” 话音刚落,那木人箭手周身忽然散发出了一股耀眼的青光。小木人倏然回落射入陈半夜怀中,那股青光瞬间已经将陈半夜包裹在内。陈半夜身躯一震,刹那间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那层青光迅速凝结,化作了一副古式的皮甲,当初那个在皮子山地下迷宫中出现过的骷髅将军以陈半夜的面目再次显现了出来。 当此之时,可以说花姑和天游子等人已经在情势所迫之下结成了一个不得不然的临时性作战联盟。花姑缓缓走到方泊雅静跟前,牵起她的小手一脸郑重地说道:“雅静姑娘,箭神之力,可以摧毁这座海狼岛上凝结的阴魂煞气所凝结而成的实体还有这些狼妖活尸的本体,但是却也只能消饵一部分煞气和阴魂。一旦实体被摧毁,这些冤魂煞气就会完全脱离封印的控制,还有将它们全部吞噬消解,才能保证日后整个莽原的平安。你体内的蛇巫灵蛊可以说是一部噬魂机器,一旦箭神出手,下边的事情可就要看你的了!” 说完,又抬头看看天游子和方泊静:“船上那些人受不得煞气侵袭,你们可要准备好了!”也不等方泊雅静和天游子说话,蓦地双眼一眯,嘴里轻斥一声:“动手!” 天游子吓了一跳,心说这位万年狐仙看起来做事慢条斯理,怎么到了关键时刻竟是如此莽撞?自己可是没有半点思想准备!这真要是海狼岛上的封印完全破开,滔天煞气爆发出来,船上的那些人可以说是首当其冲,岂不是瞬间就会被无数冤魂冲身爆体?!没想到就在此时,突见花姑把手一伸,一只手刹那间无限伸长,竟然从海狼岛山腹之中将那只原本困着倭寇活尸的透明琉璃大钟给抓了出来,一挥手,‘咚’的一声巨响,将整艘木船全都笼罩在内。海水先是往四周一分,紧接着回涌过来,将木船和上边的族长等人封了个严严实实。 她的这一举动,可以说是拉开了一场人、妖、鬼、怪之间大战的序幕。不但那些狼妖活尸似乎已经嗅到了灭亡的危险开始蠢蠢欲动,就连海狼岛山体之内所封印的那些冤魂煞气也似乎感知到了末日的来临,整座海狼岛都开始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借助陈半夜身体现身的越国箭神陈音乃是经历过吴越之战的一代强魂,百战冲阵,早已铸就了他杀伐决断击流断水的性格,说下手就下手,毫无拖泥带水之意。只见他蓦地沉喝一声,开弓搭箭,当真是箭似流星,密如急雨,简直就像是一个人组成了一个千人的箭阵,空气中‘咻咻’的羽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那些本是能量体的羽箭与实体羽箭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几乎每一箭都能命中一只已经蜂拥扑来的狼妖活尸额头。 强劲的箭气在狼妖活尸身体之中猛地炸开,‘砰砰砰’的*炸裂之声不绝于耳,只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所有的狼妖活尸包括那些倭寇活尸全都炸成了满地的碎片并且熊熊燃烧起来。 *燃烧的焦臭之中,黑烟滚滚,幻化出无数或是狼形或是人形的虚影,再次张牙舞爪地向他们凭空压下。花姑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她用手用力一握方泊雅静的脉门,已经完全实体化了的蛇巫灵蛊从方泊雅静体内蜿蜒而出,迎风便长,迅速变大,一张巨大的蛇口宛若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带起一股强大的气流,将那些黑烟中的阴魂一股脑地吸了进去。 有些离得远的阴魂避过官帽巨蛇的吞噬,凭着本能往罩在琉璃大钟之下的木船冲击而来。天游子和方泊静不用花姑吩咐,一个祭起五帝铜钱朱砂绳布成三十六天罡收魂阵,挥动七星桃木剑和五帝铜钱剑守护,一个则直接唤出了九尾火狐护身报马,将这些漏网之鱼锁住的锁住、摧毁的摧毁、剩下的则被掉头赶进了官帽巨蛇的大嘴之中。 箭神陈音并不迟疑,见那些活尸已经被诛杀殆尽,忽然大喝一声:“准备好了!开!” 双手一捋,一支足有小儿手臂粗细、丈余长短的巨型羽箭搭上弓弦,随着一阵‘咯吱咯吱’的弓弦拉动之声,箭尖前指,正是海狼岛那颗在海风中发出响彻莽原的狼嗥之声的巨大狼头! 天地之间忽然变得沉静起来,那支羽箭的锋锐,似乎已经封锁了时间的流动,海风为之凝滞、海浪为之臣服,天地间只有这一支引弓待发的长箭,霸绝天下,一旦出击,必定是一去不回、所向披靡! 这一箭一旦发出,海狼岛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又会有多少冤魂被瞬间放出?那条大张着巨口严阵以待的官帽巨蛇是不是能够真的如虚空一般,将这些瞬间释放的冤魂瞬间吞噬?这一片阴域海面,又将是一幕什么样的景象?隔岸相望的那片莽原,是否还能维持以往的宁静,继续承载那个万家灯火的那个世外桃源? 第一百四十八章 破幻 箭神陈音手中弓箭之上气势越来越强,海狼岛上的震颤之感越来越是剧烈,一种灭世之前的惨烈感瞬间席卷了方圆数百公里的海面。在这个范围之中,飞鸟敛翅、鱼潜深海、流云四散、海面上水平如镜。 静,令人心悸的静。 这种近乎诡异的寂静之中,又似乎有着若有若无却极为庞大的灵力波动和时隐时现细若蛛丝的哀嚎和呻吟,似乎充满了愤怒,又似乎充满了绝望和无奈。一场毁灭正在酝酿,也或许可以说是一场波澜壮阔的重生典礼即将开始。 然而,就在这虽然短暂却令人窒息的时刻,花姑的身影却突然间变得虚幻起来,似乎有一缕无形的风吹动着她火一般的裙裾和飘逸的长发,她蓦地松开了方泊雅静的小手,虚幻的身影一张一收,倏地隐入了方泊雅静的眉心之中。 紧接着,方泊雅静的身体飘然而起,双手平伸,凭空悬浮在了海狼岛上空,神情平静,那双美丽的眸子古井无波,自下而上望去,那简直就是蓝天白云之下的一位飞仙,正俯视着她脚下的芸芸众生。一股无形的劲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像一个无形却有质的罩子,瞬间笼罩了整个海狼岛。 官帽巨蛇的身躯更是如同吹气一般迅速膨胀,那颗巨大的头颅高高扬起,刹那间已经超出了海狼岛狼头的高度,轻轻地将空中的方泊雅静托在了头顶。粗大的身躯蜿蜒缠绕,不大一会已经在海面上将整个海狼岛圈了起来。 天游子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花姑凭借自己万年修行得来的无上法力,结合方泊雅静身上的蛇巫灵蛊给那些即将被释放的怨灵布下了一个难以逃脱的牢笼。只要能坚持得够久,那么官帽巨蛇就能够将那些怨灵吞噬并炼化。虽然说起来有些残忍,甚至是有违天道,但是面对数量如此众多的嗜血怨灵,这好像也是目前唯一行之有效且成本最低的解决办法。 能量的迅速集聚,几乎让陈半夜也就是箭神陈音的身体周围方圆百丈之内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就连站在狼尾巴礁木船附近的天游子和方泊静也感受到了这种能量波动的巨大威力。两个人身上的衣衫、头发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就连他们脚下的海水也蓦地升高了两尺,一些没有根基的礁石更是骨碌碌地向陈半夜脚下滚动着,不大一会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的样子,只剩下那支探出礁石小山缝隙的能量体巨型羽箭,依旧纹丝不动,发出一阵阵慑人的嗡鸣。若不是两人早有准备且身手不凡,恐怕已经被吸了过去! 天游子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必然惨烈无比,他们所将要面对的压力也必然更大,于是趁着这个难得的空档,几乎将身上能用的法器、自己所有能用的道法全都搬了出来,尽可能加固自己和方泊静周围的三十六天罡摄神大阵——在这种时候,不给花姑他们拖后腿,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 似乎是感受到了周围的能量变化,也明白其他人已经做好了准备,礁石小山之中,蓦地又爆出了混合了陈半夜和箭神陈音两个人声音的一声大喝:“弑鬼杀魔,箭出无挡!开!” 那座礁石小山轰然爆开,那支粗如儿臂长达丈余的能量体巨型羽箭倏然射了出去。只不过与刚才那些密如急雨的箭雨不同,这支长箭明明看起来速度极快,却又像是慢得令人心急。它并不是按照一条直线前行,而是曲曲折折,时隐时现,时左时右、忽前忽后,时而前行,时而倒飞,其运行轨迹诡异莫名,令人难以测度。 虽然方泊静看不明白,但是天游子却看得心中震撼:这支箭并不是慢,而是快到了极点。之所以在肉眼看来它的速度如此之慢,是因为它快得已经达到了穿越一个时空之中某个特定范围之内所有平行空间的地步!也就是说,虽然这只是一支羽箭,但它却在封死了目标所有的去路的同时,实现了无差别的全方位攻击! 也难怪当年陈音能够成为越王勾践手下那支虎狼之师的弩击教头,号称箭神!其箭法之威猛精妙,就连天游子也不得不衷心佩服,这样的箭法,据天游子所知好像只有当年的洪荒大巫后羿才能够做到这一点!【见拙作《巅峰之神》】。天游子知道,在这样的攻击之下,这支羽箭一旦锁定目标,那么不管这目标是集中还是分散,是数量众多还是只有一个,那么这个被锁定的目标注定已是无处可逃。对于海狼岛这种封印了无数冤魂的目标,这种攻击方式堪称完美,几乎是无懈可击。 果然,虽然只是一箭之威,但是整座海狼岛却从四面八方体现出了它巨大的威力。那些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磁性岩石上迅速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纹并且在迅速扩大,甚至还给人一种肉眼可见迅速被压缩的迹象。 这支羽箭曲折前行,时隐时现,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恰恰正对着海狼岛仰面朝天的那张巨口!粗大的箭身倏然隐没,一刹那间的静默之后,紧接着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整座海浪岛腾起了一股冲天的烟尘,没有想象中的乱石纷飞,有的只是蓦地爆开却又被花姑所布下的能量罩子瞬间逼回的漫天粉尘。 或许是陈音这一箭之中所蕴含的能量过于庞大,也或许是那些凝结封印于海狼岛岩层之中的冤魂要比狼妖活尸们的魂体弱了许多。这一次逃逸而出的冤魂虚影并没有天游子他们所想象的那么数量庞大,但却也有着一种铺天盖地无处不在的感觉。 官帽巨蛇头尾摇动,庞大的身躯不停地圈转旋绕,不但一张巨口变成了一个填不满的黑洞,甚至连它身体上的每一片鳞甲缝隙似乎也变成了那些冤魂无法逃脱的梦靥。 漫天的烟尘中,那些四散逃逸却又无处可逃的冤魂虚影像水一样向官帽巨蛇的躯体和大口中冲击而来然后倏然消失。这根本不像是一场棋逢对手的争斗,倒像是一场农民辛苦一季之后的收获。 看着漂浮在半空中宛若飞仙一般似乎超凡出尘又像是邪恶无比的方泊雅静,还有宛似神龙一般矢矫蜿蜒的官帽巨蛇,天游子心里忽然又生出了那种一直挥之不去的隐忧:这一次一次的事件之中,方泊雅静和她体内的蛇巫灵蛊简直成为了一个收集冤魂厉鬼负面能量的冥神或是容器,这样庞大的负面能量越来越多地积聚在与方泊雅静一体同生的官帽巨蛇体内,当官帽巨蛇强大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会不会进而慢慢同化自己的宿主?对于方泊雅静以后的人生,精通阴阳道术的天游子也是一头雾水,根本难以测度。 而且,看着箭神陈音用以对付海狼岛的手法,天游子和方泊静四目相对,脑子里几乎同时出现了一个想法:方泊铺子蛇冢之中,那块石碑上明明刻着一句话:箭指官帽沉冤舒!他们所有的行动,其目的就是为了消解方氏家族百年沉冤和加诸于他们身上的巫蛊灵咒,而他们所追寻的所有目标却都指向了箭神陈音,也就是说,总有一天,强横无比的箭神陈音与蛇冢中的官帽巨蛇本体之间会有一场面对面的战争,如果到时候也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来解决,那么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为,终有一天,方泊雅静要独自面对箭神陈音的无敌神箭?!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方泊雅静所面对的又将会是一种怎样的局面? 在天游子和方泊静隐约的担忧之中,漫天的烟尘与冤魂虚影迅速消散。官帽巨蛇打了一个饱嗝,庞大的身躯迅速收缩,倏地落在回到地面上的方泊雅静肩头,像一条紫色斑斓的围巾一般盘绕在她的肩头,摩挲缠绕,憨态可掬,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刚才的景象,恐怕谁也想象不到就是这样一条可爱的小蛇,竟然吞噬过数以千计的强魂怨灵。 感受着扑面而来清新的海风,天游子这才突然发现,花姑刚才笼罩在海狼岛周围的能量罩已经消失,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方泊雅静体内脱离而出,有些虚弱地用手在后腰上轻轻揉搓着:“唉!老喽!不中用喽!就这么点小事,竟然还差点支撑不下来!” 那陈半夜身上的古式皮甲也已经消失无踪,他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坐在已经露出了泥土的地面上,双手捧着那个已经恢复了原状的小木人箭手,仰望着天空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在嘟囔什么。 风潮湿而纯净,一座绿意盎然的海岛重新显出了它美丽的身姿。站在海岛下方,远远望去,山顶之上有一线瀑布从绿树红花之间如丝般垂下,沿着山脊蜿蜒而下,从众人脚下汇入海水之中。 海狼还是那只海狼,海狼岛还是那座海狼岛,只是它改变的不止是颜色,还有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的一次重生。而它的这种改变,改变的又岂止是它自己?这其中所关联的,还有隔海相望的那座莽原上所有的居民,从此之后百余年内的命运和生活。 第一章 冥王鼎 经历了泊寿县莽原和海狼岛那一场场诡谲莫名又令人热血激荡的旅程之后,天游子等人告别了花姑,带着无数难解的谜团暂时回到京城呆了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天游子凭借自身超卓的实力正式接任天虚观观主一职,由于他道法高深又性情谦逊,原本在京城道家圈子里就有着极高的威望,所以接手之后并没有太多的波折,不但很快在天虚观建立起了自己的管理体系,并且迅速得到了包括政府高层的认可。而方泊雅静也借着这个机会,在天虚观这块风水宝地跟着天游子求贤访道,一边迅速提升着自身的实力,将这段时间以来通过官帽巨蛇吞噬而来的庞大能量进行了一次系统的炼化和整合,将其中相对纯净也是与官帽巨蛇属性相悖的那一部分能量转化为己有,将那些怨煞之气等负面能量留给了官帽巨蛇去吸收炼化。另一方面,她虚心地向天游子和他身边那些形形色色的道家、阴阳家朋友求教,与自身所具有的巫门心法相互融合,在迅速提升着自身实力的同时,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在迅速升华,逐渐达到了那种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之后的平稳阶段。只不过因为她一直忧心于家族之事尚未解决,而天游子又道心清净,相信万事随缘的道理,所以一直还没有谈婚论嫁,将最后那一层窗户纸捅破。 与此同时,陈半夜跟方泊静也没闲着。离京之后的这段时间里,陈半夜在潘家园的铺子一直是朋友和伙计在帮他打理,没有了他的存在,铺子的生意便逐渐有些没落。随着他的及时回归,那些文玩圈子和土夫子圈子里的朋友们顿时闻风而至,在方泊静的帮助之下,他很快就完成了几笔大生意,铺子顿时又变得热闹起来。这时候他才突然发现,原来方泊静这位看起来似乎有些天真有些刁蛮的大小姐竟然有着极高的经商天赋,不但可以谈笑间搞定那些难缠的客户,而且在经过极短一段时间的锻炼之后,其识辨文玩古董的眼光也是突飞猛进,其精细准确之处,有时候比陈半夜这个入行多年的老手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下陈半夜可真是捡到了宝,两个人虽然还没结婚,却也做出了一件在那个年代尤其是像方泊静所属的那种儒门世家绝对难以出现的事情:俩人居然悄没声地同居了!这一来两个人更是夫唱妇随,如鱼得水,小日子过得是有声有色甜甜蜜蜜。只不过让陈半夜感觉有点美中不足的是,一旦确定了两个人的关系之后,那方泊静简直就将陈半夜看做了自己的私有财产一般,她对生意和赚钱倒是持一种怎么着都行的态度,但是却不允许陈半夜有哪怕是一丁点花花肠子。这潘家园处于京畿繁华之地,与天游子所在的天虚观不同,每日里迎来送往,自然不乏俊男靓女,而陈半夜又是那种大咧咧的性格,油嘴滑舌惯了,见到美女难免会说几句疯话。本来这对一个生意人来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在方泊静那里却完全行不通——她的拧耳朵神功在这段日子里早已练得炉火纯青,简直达到了妙到毫巅收发由心的地步。有男性朋友或是顾客上门,那好,你自己去应付也行,咱俩一起应对也可,但是只要有女性上门,那对不起,你靠后,闪一边去。要不然,拧耳朵神功伺候! 这样的生活苦中有乐而陈半夜也乐在其中,只不过偶尔方泊静和姐姐一见面,难免就会提起方泊铺子的家人。想到自己的亲人们还一直在忍受那种非人非鬼的巫咒折磨,姐妹俩就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赶到龙虎山悬棺群,去寻找到凤竹鬼灵所托付他们找寻的那幅鬼画东王公夜宴图,以换取那只铜人箭手。然而不但此时陈半夜的生意极忙,就连天游子也因为刚刚上任而观务缠身,一直抽不出时间,找不到机会。 说来也巧,也可能是命运使然,这四个人这种平静的生活注定过不了多久。这一天天游子难得有一点空闲时间,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坐参悟,突听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他连忙收功起身出门查看,却正好看到自己的师弟赵风在浑身褴褛的陈半夜追逐之下绕着院子疯跑。 那天游子是何等人物?他一眼就已经看出此时的陈半夜有些不对,一句话:着了相了。这是阴阳术语,意思就是说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被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见第二卷第二章《道观来客》】。 说句实话,一眼看到陈半夜,天游子心里确实吃了一惊,因为他和陈半夜一起长大一起出生入死,对于陈半夜的本事他可是一清二楚的。虽说陈半夜并不是专业的道士和阴阳家,但他从小受自己的师父丹丘子熏陶教诲,一身风水堪舆寻龙点穴之术堪称一流,而且虽然比不上他这种职业道士,但他一身道术也称得上‘高明’二字。像这样一个人却被某种东西缠上而且难以自救,那就可见这个脏东西有多厉害了。 他连忙止住两人的打闹,将陈半夜带进房间,想盘问一下他到底碰到过什么,最近又去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没想到陈半夜一进房间,一把抓起天游子茶几上的茶壶先‘咕咚咚’灌了一顿,看得天游子直皱眉头:这可是顶级的明前龙井,这样的喝法,不是牛饮暴殄天物是什么?!等他喝够了,也不等天游子发问,马上将身上的包裹取下解开放在了茶几上,一件令天游子望之而脊背发凉的东西随即露了出来。 古董之中,青铜为尊,因为青铜这种东西在商周之前那个半人半神的年代里本就是一种通神的东西,非常稀有,除了王公贵族之外,普通老百姓是绝对不可能拥有的。而由于它的这种特性,所有的青铜器差不多都属于帝王之器或是通神的礼器,抛开它所代表的身份之尊贵不说,这些青铜器上往往有一些神秘的铭文或是图案,其中隐藏着无数来自远古的神秘信息甚至是沟通神明的力量。这其中最为著名的,应该就是神州十大神器之一的九州鼎了。【夏朝初年,大禹划天下为九州,州设州牧。后夏启令九州牧贡献青铜,铸造九鼎。事先派人把全国各州的名山大川、形胜之地、奇异之物画成图册,然后派精选出来的著名工匠,将这些画仿刻于九鼎之身,以一鼎象征一州。所刻图形亦反映该州山川名胜之状。九鼎象征九州,反映了全国的统一和王权的高度集中,显示夏王已成为天下之共主,是顺应“天命”的。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从此,九州成为中国的代名词,“定鼎”,成为全国政权建立的代名词了。】 陈半夜从背囊中取出来的这件青铜器方方正正,双耳四足,上面铭刻着密密麻麻的铭文和一些稀奇古怪的图案,虽然绝对不可能是禹王九州鼎,但毫无疑问,却一定是一只年代极为久远的青铜鼎无疑!而且这只只有不足一尺高的小鼎里边,明显有着一股极为强烈的灵力波动,凶煞之气虽然若隐若现,却给人一种极为强横霸道的感觉,就仿佛在这只青铜鼎不大的内部空间之中,隐伏着一头来自蛮古洪荒的上古凶兽! 天游子毫不迟疑,马上伸手取过房间香案上供奉在三清画像前边的香炉,掏出一把香灰就洒在了铜鼎周围。然后出手如风,用五帝铜钱朱砂绳三下五除二将铜鼎给捆了起来。青铜鼎发出一阵细微的震颤和嗡鸣,逐渐平静下来,好像是里边的东西睡着了,也或者是不愿意费劲抗争、不屑于费劲挣脱的意思吧,总之它是暂时隐去了那种奇怪的能量波动。 做完了这一切,天游子这才皱起了眉头,看着陈半夜上下打量了好一会,这才没好气地说道:“臭狗屎,这房间里也没有外人,说说吧,你是怎么惹上这样一个凶神的?!” 经过天游子一番折腾之后,陈半夜显然是精神了许多,他也不回答天游子的话,反而顾左右而言他起来:“臭句号,你看这玩意咋样?老子这趟生意虽然凶险,不过淘到这玩意,应该也值了吧?!” 对陈半夜这种没心没肺的性格作风,天游子可说是毫无办法,他阴沉着脸摇了摇头,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值!值你个大头鬼!这件东西确实挺值钱,而且是价值连城。只不过一来这东西的价值不是体现在它的时代背景而是体现在它本身的作用上;二来这根本不能说是凡间之物,你把它弄来那纯粹就是在找死!说句实话,如果碰不到内行,这东西根本不值钱,也就是一块普通的青铜价格,但是如果碰到了内行,人家根本就不敢要,你说它到底值不值钱?!” 一听这话,陈半夜的一张脸顿时成了苦瓜,他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天游子问:“臭句号你就别他妈卖关子了!这玩意可是陈爷我拼了老命才弄回来的,你就说吧,它到底是件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邪乎?” 天游子小心翼翼地围着茶几转了几圈,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好吧,我告诉你你可别害怕,这件东西实际上来自冥界,乃是阴间的一件圣物,叫做‘冥王鼎’。” 第二章 不速之客 原来,当混沌初分,鸿钧老祖座下大弟子元始天尊化身盘古巨身开天辟地,造天地日月星、江河湖海陆地平原高山大川,分化阴阳,化生三界,他和老祖的另外两名弟子太上道祖、灵宝道君一起高踞于三十三天之外,护佑三界众生,守护阴阳平衡。后来,灵宝道君偶起嗔念,与元始天尊在三十三天之外展开了一场大战。在太上道祖的帮助之下,元始天尊施*力将灵宝道君一举分化善恶,将其恶念化身封印于东海海眼之下。历经千万劫之后,其恶神终于在‘玄天火母’炼化之下一念向善,坐化慈悲冥王脱困而出,以火母灯台为引祭炼‘冥王鼎’,入幽冥而称王。【这段往事,在拙作《巅峰之神》中有载,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结合着看看。】 由于冥王鼎本身就是玄天火母灯台所祭炼而成,那灯台在千万年的时光中将冥王神念中所有的执念煞气吸收了大半,所以从这座冥王鼎炼成之日起,就有着出幽入冥、炼鬼化神、自造鬼域之能,可以说是冥界之中至高无上的一件法器。后来,慈悲冥王在冥界中舍身度鬼,以一己之力渡化无数冤魂厉鬼,使冥界之中保持了数千年的宁静祥和,对应到人间界,那应该就是从炎黄到商周的那段半人半神的小康时代了。 正所谓渡人即是渡己,慈悲冥王凭借着这段岁月中所积累的无上功德由道入佛,以多宝道人之名跨上灵山,是为多宝如来。而他当年仗以入主幽冥的那件法器‘冥王鼎’也就此不知所踪,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成为了一个神秘的传说。虽说眼前这座铜鼎很难说就一定是当年慈悲冥王亲手祭炼而成的那座鼎,但是不论是其规格制式、图案铭文还有其中所蕴藏的那种滔天煞气,都预示着这肯定不是凡间之物,而是来自冥界的一件绝顶凶器。就算它只是后来者所制的一件仿制品,那它的制作者本身也必定是一位阴神级别的人物。因为制作这种法器所需要耗费的冥力浩大无比,若非阴神,绝对难以支撑。 天游子甚至知道,在这座铜鼎之上肯定有着某种强大的封印,若非如此,这冥王鼎出现之时,必定会引动天象,影响到千里方圆之内的所有生灵,并在这个范围之内形成一个绝对的鬼域:山川木石尽化鬼,万物生灵皆化煞!最起码的一点就是,如果没有封印,不但此时的陈半夜已经化鬼甚至是成为了鼎中的一点养料,就连天游子包括整个天虚观甚至是京畿之地也早就成为了一片懵懂鬼域,还轮得到陈半夜背着它长途跋涉赶来求救?! 陈半夜虽然莽撞,也称得上有点不学无术,但他对于这‘冥王鼎’的传说还是有所耳闻的,当然也知道它的厉害,闻言之下顿时变色,再也不敢嬉皮笑脸。 在天游子的追问之下,他迟疑半晌,这才终于将这件东西的来历说了出来。 原来,就在天游子和方泊雅静在天虚观流连于山水之间的这段时间里,有一天陈半夜正和方泊静在店里打情骂俏呢,忽然有一个熟人闯了进来。 陈半夜抬头一看,见来的不是别人,却是他的房东,那个当初引荐他进入潘家园股东圈子的家伙。此人跟陈半夜是本家,也姓陈,叫陈元,因为排行老四,所以人称‘元四爷’。他今年四十来岁,年纪不算大,却因为他的几个哥哥都不成气候,于是子承父业,不但继承了他爹丰厚的家业,在京城古董行也有着极为深厚的背景和人脉,可以说是一位手眼通天的人物。 与大多数潘家园的古董商人一样,这元四爷也是脚踏黑白两道,表面上只是一位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实际上暗地里却掌控着一股不小的黑道势力,而在他的众多手下当中,那种游走江湖替他寻龙点穴、发丘摸金的职业土夫子则占了大多数。 这些盗墓贼常年活动于地下,做的是鬼口夺食的买卖,所以不但个个胆大包天冷血亡命,而且阴狠狡诈冷酷无情,相比于一般的那些靠收保护费为生的江湖混混要难缠的许多。这位元四爷能够常年在这样一帮人之中稳坐龙头老大的位置,其心机手段可见一斑。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像元四爷这样一个人物上门,当然不会只是闲的蛋疼来找陈半夜喝茶那么简单。而且陈半夜一眼就已经看出,元四爷看似四平八稳的所谓‘鹅步’走得有些急促,而且鼻尖发亮微微见汗,向来笑容可掬的脸上,那笑容一看就是装出来的,就像贴了一张笑脸一样,很不自然。陈半夜从来没见过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元四爷流露过这样的一种情态,一见之下心里就是微微一跳。 他向方泊静使了个眼色,方泊静这段时间以来跟陈半夜在一起与这些古董行里的大佬们打交道多了,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当下也不多说,只是站起来微笑着向对方打了个招呼,随即躲到了一旁。 元四爷看起来也确实是急了,原本礼数周到得让人腻烦的他竟然也只是冲着方泊静微微点了一下头,也不客气,一把拉起陈半夜就钻进了铺子后边的那间茶室里。 这间茶室不大,里边的摆设却是颇为精致,向来只是有限的几个圈内人才有资格被请进来喝茶。那元四爷一来是陈半夜的房东,二来是他进入古董行的引路人,再加上他在这个圈子里非同一般的声望地位,自然对这间茶室轻车熟路——常客了。 一进屋,还不等陈半夜说话呢,那元四爷也不让他沏茶,立刻回身把房门关上,神神秘秘地凑到陈半夜面前低声说道:“兄弟,四哥手里有一件大买卖,一个人吃不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跟着掺和掺和?” 看到对方这么着急,陈半夜反而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这元四爷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蔼可亲,其实骨子里却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而且此人对于古董有着近乎变态的痴迷和狂热,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把到手的买卖拱手让人的,就算别人想分一杯羹,恐怕也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而且他靠着父辈余荫在这个圈子里经营多年,说他能够呼风唤雨那是有点过,但是全国各地只要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还没有人好意思不卖给他几分面子的。这样的一位通天人物居然也说吃不下,那这买卖到底得有多大?再说了,大买卖大风险,高利润也往往伴随着高风险,像元四爷这样的人物都要求帮的买卖,这里边的危险性自然不问可知。而且,这种成了精的江湖大佬嘴里,能有多少实话?如果这里边有什么陷阱,陈半夜要是一不小心陷进去,恐怕会被人家给吃得渣都不剩! 虽然已经心生警惕,但是陈半夜的好奇心却也被吊了起来,再说也总不能不问青红皂白一下子就把人给撅回去吧?他连忙陪着笑脸将元四爷拉到椅子上坐下,给他倒上一杯上等的香片,这才笑嘻嘻地问道:“四哥,咱兄弟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您要有事,我陈半夜自然是义不容辞。您说吧,要钱?资金周转不够?没问题,兄弟这间铺子在这呢,要是现金不够,兄弟我就算马上把铺子盘出去也得帮您一把。要人?您看相中了店里的哪个伙计,兄弟立马给你送过去,您看咋样?够意思吧?” 然而元四爷这次显然没有跟他插科打诨的兴致,他皱着眉头,强忍着性子听陈半夜说完,,看也不看桌面上那杯上好的香片,直截了当地说道:“兄弟,你也不用跟哥哥打哈哈,我也知道自己在兄弟心里的形象不咋地,你心里有所怀疑那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呢,这一次哥哥确实是需要人手帮忙,绝对没有其他意思。要是兄弟你肯出手,这报酬吗,不在话下。咱们都是行里人,一句话,不管这事成与不成,哥哥都给你‘把头’的酬金,并且你可以在这次的货物里边任选一件,你看行不行?当然了,咱们也明人不说暗话,哥哥这血也不是白放的,报酬高,危险性也大,如果不是知道兄弟你是个中高手,就算你给我钱,哥哥还不一定愿意让你去碍事呢!”【注:把头一词是行话,就是指盗墓行里边团盗行动中的领头人物。因为是高风险高利润的行业,所以如果是受人所雇,那么这把头一次行动的酬金往往能够抵上普通人辛苦十数年甚至是一辈子,元老四这次所出的筹码不可谓不大。】 这元四爷不愧是江湖老手,几句话就已经完全陈清利弊,把所有的事情都摆在了明面上。陈半夜再也不好打岔,只好也摆正了态度,认真地问道:“那好。既然四哥这么爽快,那兄弟也不啰嗦。您就明说吧,到底是什么样的买卖能让您也这么纠结?” 第三章 李光头被困 元四爷见他有答应的意思,马上来了精神。行里的规矩大家都懂,他们干的大多是见不得光的违法勾当,要么你别打听,要么你就得参与,只要知道了这其中的信息和秘密,那么你就是这次行动的参与者了,想半途退出?嘿嘿,不好意思,这行当里虽然没有青红帮三刀六洞之说,但是要命的手段却是更多。所以既然陈半夜这么问,那意思已经是答应入伙了。 元四爷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听了听外边的动静,听到方泊静正在柜台边与一位顾客唇枪舌剑呢,他有点艳羡地看了陈半夜一眼,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句:“兄弟,不是四哥为老不尊,你小子可真是有福气!这样的贤内助,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又漂亮又能干,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陈半夜得意地笑了笑:“那是!我陈半夜是谁?一般的女人咱可瞧不上!好了,说正事。” 元四爷此时好像也有点放松的意思,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稍微沉吟了一会,这才缓缓说道:“兄弟,不瞒你说,这次买卖我在找你之前就已经开始运作了,因为折了一帮兄弟在里边,所以才想到了兄弟你这个高手中的高手。李光头和金三胖你知道吧?他们俩就折在了里边,到现在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估摸着应该是完了。” 说着话眼圈一红,端着茶杯的手就有点哆嗦。 陈半夜吃了一惊,这李光头和金三胖的大名他可是并不陌生,这俩人都是盗墓行当里的北派高手,响当当的硬角色,而且这俩人跟随元四爷多年,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也难怪元四爷一提起他们就真情流露。 原来这件事开始于三个月之前,元四爷听说山东济南历下区的一个山村里出现了一件怪事,说是一夜之间,那个山村里的村民全都不见了,平白无故变成了一座空村。虽然当地政府也派人调查过,却一直找不到任何线索。因为村子里所有人家家里的家具、牲畜都好好地一动没动,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就好像那些人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出于职业敏感,元四爷当即派人前去查看。他手下有的是寻龙点穴的高手,这一看不要紧,竟然让他在那里发现了一座年代极为久远的大墓。 消息传来,元四爷当即就坐不住了。虽然明知凶险,但他们这种人做的就是刀头舔血的买卖,也知道巨大的危险背后往往意味着不可估量的财富,所以经过一番紧张筹划之后,他组织了十几个人,由李光头和金三胖两个左膀右臂亲自带队赶了过去。 本来元四爷认为,不管那小山村所在地的那座大墓中隐藏着多大的风险,凭他精挑细选的这个团队加上李光头和金三胖两个人超卓的身手,就算是有点危险应付起来也应该是绰绰有余,所以团队出发之后,他每天依旧是优哉游哉地在潘家园市场上闲逛捡漏,喝茶聊天。没想到就在昨天,他派出去的人当中有一个突然间跑了回来。 虽然已经在路上经历了十多天的时间,但这个人显然依旧惊魂未定,恍恍惚惚地向元四爷磨叽了半天这才说清楚。原来在元四爷派出去的团队之中,此人是负责管理后勤兼下地时在后边放风的。出于安全的考虑,带队的李光头并没有让他进村,而是让他在村外找了一个隐秘的地方看守大本营。 李光头他们进去之后,一连三天都没有再听到村里有任何动静。最后这人有点沉不住气,就在第四天夜里私自离开大本营,想去村里探查一下情况。没想到还没等他进村呢,一件事情的发生就把他给吓了个半死。怎么回事呢?原来在他距离村口还有一百多米的时候,突然间发现这个村子跟白天不大一样:原本死气沉沉杳无人迹的村子里,竟忽然间多出了许多人。 或许有人会说,有人?那不是好事吗?山村之人热情好客,说不定还能进去弄点当地特色小吃尝尝呢!其实当元四爷刚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也是如此,然而一听那人接下来的话,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因为据那人回忆,他第一眼看见那些村里人的时候,只是觉得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等他再靠近些仔细一看,这一下终于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一下子背过气去。怎么呢?原来那些在村子里来回游荡的人并不是现代人,而是穿着各异的古代人! 在这些人里边,有宽袍大袖高冠华服的汉唐官员和短打扮的乡野居民,也有长袍马褂留着长辫子的清代人,甚至里边混杂的,明显还有那些应该是刚刚失踪的当地村民!而尤其让那人心惊胆战的是,这些人互相之间并不搭腔,只是阴沉着脸在那里转来转去,像是在寻找什么,而且不但如此,那些人看起来是在走动,其实是在漂浮!而最让那人吃惊的还不是这些,因为他在里边看到了李光头他们!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李光头他们一个个满脸焦急地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却似乎对身边的那些鬼影视若未见,而且步履沉重,显得疲惫不堪,有时候明明看他们已经走到村口的时候,却又突然间嘟嘟囔囔地咒骂着转了回去。 那人看得着急,于是壮着胆子喊了一声。没想到声音一出,李光头他们只是满脸茫然地四下张望了一会,接着就又摇着头走远了。倒是那些飘飘荡荡的鬼影似乎发现了他,顿时就有数十个鬼影转身向他扑了过来。 那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也顾不得再去理会李光头他们的死活,转身没命地往山下奔逃。耳边那种稀奇古怪的鬼声如影随形,一直追着他跑到山脚,天亮时分才消失不见。 这一下他也知道李光头他们应该是遇到了极大的麻烦,又不知道该怎么去救他们,说实话他也不敢再回去。于是他当即稍事收拾打道回府,来找元四爷汇报情况。 其实对于那人的说法,元四爷刚开始时有些半信半疑的。因为以他多年主持下地倒斗的经验和李光头、金三胖两个人的身手来看,如果说在墓里遇到一些麻烦那还有情可原,但是一个普通的小山村里,就算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在,李光头他们应付起来也应该是得心应手,绰绰有余,又怎么会一直被困在那样一个并没有什么机关陷阱的地方出不来呢?而且,如果说一个地方闹鬼那并没有什么稀奇的,这种事元四爷见得多了去了。但是要说一个地方聚集了上下五千年各个朝代无数的鬼魂,那恐怕除了阎王爷的阴曹地府之外,不会有其他任何地方会出现这种情况,总不能说,那地方其实就是阴曹地府?!这可就有点扯淡了。 然而不管元四爷怎么询问,那人翻过来复过去就一直是这么一段话,而且这人虽然本事不大,但是也已经跟随元四爷多年,算是他手下的老人了。不能说对他死心塌地赤胆忠心吧,但以他的性格,恐怕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元四爷说假话的。 元四爷盘问了半天问不出究竟,心里可就有点发毛了。因为这一单生意他几乎是将手下最精锐的部下全都派了出去,钱砸得不少不说,一旦失手,他在潘家园的势力和声望也会大大受损,这对于一个黑白通吃予取予求惯了的江湖大佬来说那可是一件要命的事——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呢,这种生意做得久了,有些仇家也是在所难免。你得势的时候不要紧,一旦开始走下坡路,那么肯定有很多人非常乐观其成,甚至是落井下石,然后从中分一杯羹的。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再找人赶赴济南,如果能救出李光头他们更好,如果救不出,那最起码也要将那个地方查个究竟,明白明白自己的船是怎么翻的,若是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也好再卷土重来,找回场子。而且元四爷心里还隐隐约约有种预感:那个小山村之所以会发生那种事情并且能将李光头他们困住,也许就是因为有人不小心触动了那座大墓的某种防御设施。向来越凶的墓油水越大,这已经是业内人所共知的秘密,所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座墓穴中肯定有着难以估量其价值的宝物! 像元四爷这种职业盗墓贼就是这样,其实他们并不缺钱,只是在多年的职业生涯中养成了一种渴望挑战喜欢猎奇的生活习惯,那些深埋在地底的大墓对他们而言有着致命的诱惑力,他们总想揭开那一层层神秘的面纱,在寻幽探密的同时获取那些前人刻意隐藏的财富和秘密。 经过几天的苦思冥想之后,他实在是想不出手下人里边还有谁的身手能比得过李光头和金三胖,思来想去灵机一动,忽然就让他想起了一个人——潘家园古董行里的传奇人物、盗墓界的独行大盗陈半夜。 就连元四爷这样的人物也不得不承认,陈半夜此人确实是个异数,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独来独往,却曾经进过许多团伙盗墓贼也进不了的大墓,而且入行多年从未失手。基于天游子官面上的身份,陈半夜跟天游子之间的交往与合作从来都是暗地里进行,所以圈里人只知道有陈半夜,并不知道有天游子,而这也正好加重了这位年轻人的神秘感,给了同行们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元四爷属于那种行事果断的性格,想到就做,当即就来找陈半夜,想请他出山帮忙。 第四章 阴阳村 看着眼前元四爷那急切的眼神,陈半夜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起来。按照元四爷的说法,他可没觉得那个所谓的小山村有多麽可怕。狐仙洞、海狼岛、一门三煞、貔子窝,这些匪夷所思的凶险之事他都经历过,甚至也听天游子说过杀神张献忠的死城,区区一个小山村,一帮孤魂野鬼又怎么会放在他的眼里? 见到陈半夜那平静无波的表情,元四爷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眼前这位年轻的房客更加神秘莫测起来。这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怎么在自己看来已经是难以索解的一件事,到了他这里竟然听不到一点反应,看不到一点惊讶?是他根本没当回事,还是压根就没相信? 作为陈半夜入行的领路人,前辈,元四爷想问,却又不好意思问,房间里一时间沉默起来。 见元四爷不再说话,陈半夜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这才开口问道:“四哥,说了半天,您可还没告诉我,那地方到底有什么肥坑?什么年代的?墓主人是谁?您费这么大劲去刨这个坑,到底想找什么?” 听陈半夜这么问,那元四爷显然是有些为难,他期期艾艾了好一会,见陈半夜根本没有松口的意思,这才不得不说了一句:“那地方叫阴阳村,根据那里发生的事情还有我手下的堪舆高手传回来的消息,那里很有可能是咱们盗墓行里的老祖宗——鲁殇王的墓地。我要找的,是一块叫做‘阴阳生死牌’的玉,还有鲁殇王身上的那套玉甲。至于里边的其他东西我不稀罕,只要你能帮我找到那两件东西,其他的你随便拿。酬金嘛,四哥绝对一分钱也少不了你的。” 这话一说,陈半夜却突然心里一哆嗦。关于这位鲁殇王他可并不陌生,打小的时候就知道。而且据他所知,自己这些年仗以横行地下墓穴的两件法宝之中,那副摸金手甲好像就是这位鲁殇王首创。这人身为王族,又盗墓盗了一辈子,不但寻龙点穴、堪舆风水之术无人能及,更因为盗墓太多,对于墓穴机关更是精通无比。他本身就是盗墓的老祖宗,又有足够的势力和财力,对于他自己的墓穴肯定是精心设置。到他的墓里去偷东西,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拉大锯是啥?不是自己找死,又是啥? 而元四爷所说的那两件东西陈半夜也不陌生,他们做的就是摸金倒斗的生意,对于自己的这位祖师爷当然是耳熟能详。那‘阴阳生死牌’其实就是一块令牌,不过与一般的古军队令牌不同的是,这块令牌调动的可不是人间的军队,而是阴兵。据说只要有此令牌在手,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通阴入阳如履平地,就连冥界的十大阴帅也要听你的号令,这件令牌的价值由此可见一斑。而当年鲁殇王之所以能够带领僵尸和阴兵军队盗尽天下墓葬,成为盗墓界鼻祖,所依仗的,大多数就是这块令牌。这样的一件东西,或许普通人看来并没有多少作用甚至会避之唯恐不及,但对于元四爷这样的盗墓头子来说,却是一件有着不可估量的巨大价值的稀世异宝。听他这么一说,陈半夜顿时恍然大悟:为了这样一件东西,别说是付给他那点佣金,甚至就是将元四爷现在所有的家业全都舍弃,将身边所有的下属全都牺牲掉,恐怕也是物有所值——有这样一件令牌在手,天底下所有的墓葬就都成了他家后院的藏宝库,而打开这些宝库的钥匙,就是这块令牌! 至于传说中鲁殇王下葬之时所穿的那件玉甲,也就是俗称的‘金缕玉衣’则有着另外一种更加让人垂涎的作用。据说,如果人死之后穿上了这件玉甲,不但能保持其肉身千万年不腐,而且还能吸收天地灵气温养肉身和灵魂,一旦其能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就能让这个死去千年的人返阴还阳,死而复生,并且还能使玉甲主人保留着千年之前直至今天的所有记忆。换句话说,只要拥有了这套玉甲,那么这个人就可以无数次的死而复生,做到永生不死! 这两件宝物之中的任何一件,其价值都不能用世俗的理念来衡量,更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它们根本就是无价的——无尽的财富和生命,这世间还有比这两样更奢侈更珍贵的吗? 只不过,其实就连元四爷自己也完全不敢确定这两件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宝物真的存在。只是有一点他非常肯定:那个小山村下边,肯定有大墓,而且一定就是鲁殇王的墓。作为春秋时代最神秘的一位诸侯王,他的埋骨之处一直是一个千古之谜,也不知道元四爷是通过什么方法和渠道确定这一点的。 陈半夜的好奇心彻底被激发了出来。可以说他对于这位祖师爷情有独钟,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和兴趣,而且还觉得自己跟这位祖师爷有一定的缘法:要不然,为什么当初自己能够得到摸金手甲并且凭着它出入阴地,直到今天还平安无事?他心里甚至萌生了一种模糊的想法:或许,从自己得到摸金手甲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命运就已经跟鲁殇王连在了一起,阴阳村、殇王墓,还有它里边埋藏的那些宝物,就是在等着自己的出现呢! 或许是静极思动,或许是命运使然,总而言之,陈半夜并没有过多地去计较这次行动的风险和报酬是否成正比,也没有再过多犹豫,当即点点头答应下来:因为内心的潜意识当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一趟济南之行势在必行。 因为天游子身份的原因,陈半夜虽然明知道此行凶险,却并没有去拉他入伙,因为这次的行动中元四爷决定亲自参加,他可不想让这位江湖大佬知道天游子和自己的关系,更不想让他跟元四爷照面。而对于方泊静,尽管他自己心中也有着万般的不舍,却又本能地不想让她参与。他跟方泊静编了一套说辞,哄她说自己只是跟元四爷出门去鉴定一件古董,让她替自己看守一段时间的铺子。 方泊静向来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也没多想,当即一口答应下来,甚至心里还隐隐有点高兴:这段时间一直是陈半夜主持着店里的生意,虽然自己的一些想法都能在很大程度上得以实施,但总归有许多掣肘之处。这好不容易到来的一次当家作主的机会,她又怎么会不珍惜?她心里甚至还在暗暗发笑:等过几天你回来的时候,一定让你目瞪口呆,看到一个大变样了的店面! 就这样,俩人一个刻意隐瞒,一个粗枝大叶,事情就这么顺利地定了下来。 元四爷那里的装备是现成的,根本就不需要再去专门采购,而且他们从事这种行当多年,自有一套隐秘的物流系统,大批的装备只是跟他们俩打了个照面,然后就通过专门的渠道提前运了出去。他们俩只需要各自带一些随身衣物和防身器具,便坐上火车赶奔山东而去。 一路无话。 几天之后,两个人从济南省城的一家古董行里取到装备,然后雇了几个当地人背着赶往阴阳村。很显然这阴阳村所出的事情在济南早已是尽人皆知,虽然这几个帮手也是行内人,却并不愿意跟他们前去。直到元四爷将运费提高到了一个几乎令人咋舌的地步,又许诺只需要他们将装备运送到山下便可,这几个人才勉强答应下来。 济南属于丘陵地带,道路崎岖难行,几个人好不容易赶到山下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不用元四爷说话,那几个当地人放下行李,拿了酬金,也不管早晚回头就走,那样子简直就跟鬼撵了一样。 两个人各怀心事,也无心去计较这些人的态度。此时情况不明,两个人也不好立即上山,就在山脚下搭了个帐篷暂时住了下来。 长途跋涉之后,两人虽然都是身强体健之人,却也不免身心俱疲,刚一躺下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然而到了半夜时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一种奇怪的感觉没来由地袭上心头。两个人在帐篷里互相对视了一眼,忽然同时爬了起来:帐篷外边,竟然有人在走动的声音!杂沓迟缓的脚步声中,一种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清晰地传来,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这样的一个夜里,显得诡异而又可怖。 陈半夜向元四爷打个手势,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将帐篷掀开了一条缝,就见惨淡的月光照耀之下,山路上竟然出现了一长溜影影绰绰的人影。虽然离得很远,但陈半夜却依然能够清晰地看清,这些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面色憔悴,茫然而空洞的眼神直愣愣地望着远方缓缓地前进着。 他们的目的地很明显,应该就是山上的阴阳村,而尤其让陈半夜和元四爷心里发凉的是:这些人手脚之上都锁着一条黑黝黝的铁链,队伍的前后各有一人手持铁链的两端,俱是高帽长袍却是一黑一白,一个手提哭丧棒,一个手举锁魂牌。那派头,那架势,分明就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阴阳村,阴阳村,难道说这里真的能够跨越阴阳,属于阳世通往幽冥的入口?! 第五章 金三胖 尽管陈半夜跟元四爷都称得上是那种胆大包天的亡命之徒,但是眼前的景象依旧让他俩浑身冰凉。就在陈半夜刚要收回目光,跟身边的元四爷商量一下的时候,突然觉得身边一动,紧接着就看见元四爷双目发直,神情呆滞地缓缓走了出去。 陈半夜心里奇怪,正要出言询问,却又马上闭住了嘴,因为他看到元四爷的表情和动作显然非常不正常,他双手平伸往前探出,行动间动作僵硬,那样子竟然像是一具僵尸一般,而且他行走的方向显然就是那个一看就应该是一队鬼魂的队伍。 陈半夜心里一惊,顿时明白元四爷应该是已经受到了某种迷惑,活人跟着鬼魂走,那种后果几乎是不问可知。他与天游子在一起相交多年,对于这种活人被鬼所迷的事情也见过不少,当下也不做声,猛地往前一蹿,脚下一勾,伸手一推,这一个原本简单至极的动作那元四爷竟然也不知道躲闪,顿时被摔了个嘴啃地。 这一下应该是摔得不轻,疼痛之下元四爷猛地清醒了过来,他一翻身双手撑地,一声‘哎哟’还没出口,却又被陈半夜狠狠一脚踩在背上,一张大嘴顿时又扎进了草地里。 陈半夜动作迅疾,接下来一个虎扑将元四爷压在身下,然后伸手一把从后边捂住了元四爷的嘴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别做声!” 元四爷也是一位成了精的江湖老手,刹那间已经反应了过来。闻着鼻翼间浓重的青草和泥土味道,他一下子已经意识到了眼前的处境:自己这是什么时候跑到帐篷外边来了?! 他伸出手轻轻在身后的陈半夜腿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他自己已经没事了,等陈半夜放开了他之后,这才得以抬头查看周围的情况。此时,那队鬼影似乎也听到了什么动静,已经在原地停了下来。队伍前后那一黑一白两个人影转过身来,四只鬼火烁烁的眼睛向这边扫视了几下,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又好像有些不屑地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回头一抖铁链,队伍重新启动,不大一会就转过林角,消失了。 两个人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一动不敢动,天并不热,但两个人身上却已经是汗湿夹背。过了许久之后,离得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隐约的鸡鸣声,两个人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互相拉扯着爬了起来。 元四爷面色尴尬,老脸通红,看着陈半夜的眼神就有些躲闪。陈半夜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一个积年的盗墓头子,竟然还不如自己带领入行的一个后辈年轻人,这般轻易地被迷失了神志,如果不是人家陈半夜救护及时,恐怕自己此时已经去跟那些鬼魂作伴去了。为了缓解这种尴尬,他猛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地说道:“他娘的,这到底是一帮什么玩意?怎么这么邪乎?!” 陈半夜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凝重:“四哥,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那应该是一队阴兵,那一黑一白两个鬼东西更是厉害,虽然可能并不是黑白无常,但是敢于化身这种形态的鬼物,其实力应该是非常强悍的。您就算在他们手里栽一次面子那也不足为奇。至于我嘛,这个您可别跟我比,我身上有避鬼的宝贝呢!” 听他这么一说,元四爷脸上的表情顿时自然了许多。是啊!既然人家身上有这种宝贝,那就不是自己的本事不济,也就没什么好丢人的了。 两个人一时无话,愣愣地望着阴兵消失的方向呆立许久。后来两个人一商量,看那队阴兵行走的方向,应该就是阴阳村。那么既然村里有这样一队鬼物存在,要是夜里进村,恐怕是自找麻烦,还是等天亮之后再说吧。 两个人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大眼瞪小眼地静等着天际的一抹晨曦渐渐扩大,占领了大半个天空的时候,这才收拾起行李装备,仍旧是有点草木皆兵地左顾右盼着沿着山路一路走来,向阴阳村方向赶了过去。 转过那队阴兵消失的林角,意料之中的阴阳村已经在望。两人都是倒斗高手,颇有点观风望气之能。此时远远望去,那应该是一座普通至极的小山村,狭窄的山路两旁,一些青石垒就的破旧草房依山而建,鳞次栉比,透着一种淳朴和安宁的祥和之气。如果不是村里根本听不到任何一点生息,几乎就会让人以为这只是一座跟其他山村毫无区别的普通村落。 两人觉得奇怪,按理说,就只是夜里刚刚赶过去的那队阴兵,他们隐藏在这样一座小村里边之后,也会使这个地方阴气逼人,更何况若是按照回去的那位报信人的说法,这座小山村里边还隐藏了另外一些来自历朝历代的众多阴魂?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又会出现眼前这样的一种景象?而且现在已经是白天,不大的小山村一眼就能望穿,这里边,好像根本就没有尸体,更没有任何活人存在和活动的迹象,那么,李光头他们又到底到哪里去了? 两个人站在村外端详了许久,却始终看不出这座小山村里边有任何凶险之处存在。最后两人心一横,牙一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进村! 那陈半夜始终年轻,又自恃有法宝护身,当即向元四爷一摆手,当先走进了村口。元四爷稍一犹豫,见前边的陈半夜跨进村口之后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当即也一咬牙跟了进去。 一旦进村之后,两个人过硬的心理素质就显现了出来。那元四爷向陈半夜打个手势,也就是一个眼色的事,俩人立刻彼此会意,当即左右一分,从山村中心小路两旁分别迂回着搜索了过去。 说来也怪,就是这么一座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里边也没有什么深宅大院,两个江湖老手在村子里挨家挨户搜了个遍,几乎把每家的箱箱柜柜都翻遍了,却始终连一个活物都没找着。不要说是人了,就连传说中依旧还活在村里的那些牲畜也都不见了。难道说是政府部门前来调查的时候弄走了?或者是附近村落里的村民们知道阴阳村发生的事情之后,到这里把它们给抢走了?这一切现在都成了一个谜,根本无从查找。 而且,让陈半夜跟元四爷两个人非常迷惑的是,按照他们两个人的风水知识来看,元四爷所说的那座大墓应该就是在这座小山村之下。然而两个人整整搜索了一天,看看太阳都要落山了,却一直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位——找不到风水学上所说的‘穵破’之处。【所谓的‘穵破’,就是指开挖墓穴之时,因破开地气所形成的一种肉眼难见的破口,就算以后这里的地面已经被墓穴填平,这种破口也因为墓穴主人所散发的阴气而永远不能弥合,而这,正是那些风水高手找到地底墓穴之后定位墓穴入口的常用方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此时西边天际暮云四合,眼看着黑夜就要来临,两个人听说过这里夜间出现的景象,不敢耽搁,当即便决定先回到山脚下,等明天一早再来一探究竟。没想到就在这时,他们突然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匪夷所思的、也是一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一座并不太大的小山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座迷宫,尽管村庄不大,但是原先的一条小路竟然变成了纵横交错的无数条,而且那些房屋参差错落,村庄的出口竟然看不到了! 这一下两个人顿时意识到了不妙,他们两个千小心万小心,没想到还是没有把握好时间,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落进了圈套。他们俩甚至坚信,如果此时村外有人出现,那么他肯定会看到一幕这样的景象:无数形态各异、服装各异的鬼影在村子里飘忽来去,这里边甚至还会有李光头和金三胖等人的影子。而自己和元四爷则一定是满脸茫然,向两只没头苍蝇一样在村子里转来转去,就算是走到了村口,也会莫名其妙地再转回去——现在的自己,应该就是当初那位报信人所看到的李光头他们的样子! 虽然他们暂时并没有感受到有什么危险,但是却本能地意识到了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白天他们在村里并没有找到李光头他们的存在,也就是说,李光头他们进村之后肯定也碰到过跟他们相同的遭遇,只是在这个夜里肯定还发生过其他事情,这才会使得他们在夜里会反复出现在这个地方,但白天却看不到他们的影子。 果然,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的那一刻,不远处的一座民房小院里竟突然传来了几声有气无力却又相当粗豪的大骂:“他娘的,又折一个,照这么下去,过不了几天,咱们这些人就全都去阎王爷那报到了!” 不好意思啊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兄弟们,今天喝酒有点过量,明天再更新好吗?见谅!见谅!都是男人嘛!理解万岁!别骂啊! 第七章 人鬼难辨 元四爷跟陈半夜四目对视,眼神里都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听声音,那应该就是失踪了的金三胖!这么说,前边的那一队人马还有人活着?那刚刚死掉的又是谁?按照常理推断,既然金三胖还活着,那么经验身手都要比金三胖高了一筹的李光头应该就不会有事。然而这个地方实在处处透着诡异并且到处都显得不合常理,这说话的人真的就是金三胖吗?或者说,真的就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位金三胖吗?这会不会又是另一个早已设好的陷阱? 尽管两个人都激动得一颗心‘砰砰’直跳,但是却很有默契地并不敢出声,只是相互摆手示意,然后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跨过门槛,小心翼翼地向透出了一线灯光的房间门口走去。 两个人都没敢敲门,而是悄悄地捅开了旁边窗户上的窗纸,偷偷地往里边窥视。只见房间里的床上好像躺着一个直挺挺的人,看样子应该就是金三胖嘴里所说的那个折了的兄弟。而在床边放着的两只椅子上则一左一右分别坐了俩人,一个满身满脸的肥肉,胖得眼睛都眯缝得看不见眼球,另一个则身材颀长显得非常健硕有力,一颗甑明瓦亮的光头在煤油灯下泛着幽幽的反光,在他们身后的地上,或坐或立了七八个体型和表情各不相同的汉子,不是李光头他们是谁?! 元四爷看得清楚,心里一阵遏制不住的激动,嘴里便止不住地喊出声来:“李光头!金三胖!你俩还没死?!” 这一声刚刚出口,元四爷就觉得脑后生风,陈半夜一个大耳刮子已经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自己的后脑勺上。这可不是陈半夜不懂尊敬前辈,只不过他心里是真的恼了:你一个常年倒斗的土夫子,这样明显违背常识的事情也看不出?!那李光头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数月时间,而且还是被困在一群孤魂野鬼中间,又怎么会直到今天还活得欢蹦乱跳?你不观察清楚就大呼小叫,这不是找死的节奏吗?! 果然,随着陈半夜一个耳刮子落下,那元四爷还没来得及发火呢,就看见房间里所有人包括那个直挺挺躺在床上的‘死人’也一起爬起,向着窗口转过身来。 摇曳的灯光下,这些人脸上青光斑驳,正在不停地变换着形态和颜色,这哪里还是他们印象里的李光头他们那一班兄弟?分明就是一群已经死去多日、身体肌肤已经多处腐败溃烂的尸体! 元四爷心中一惊,忍不住就是一声压抑的低呼。这还是他常年从事这种地下工作,心理素质要比一般人强了许多。虽然心里的震惊难以形容,但本能地已经知道压制这种同样完全出乎于生理本能的恐惧。然而,就只是这一声几乎是压在喉咙里的惊呼,却像一个清晰无比的信号一样一下子辐射了出去。还没等他后退呢,窗户一边忽然人影一闪,一张几乎没有了肌肤的怪脸已经一下子贴在了窗户上,一只因为失去了大部分眼皮包裹而显得大得离谱的眼睛就这么只隔着一层窗户纸跟他的眼球贴在了一起,那种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冲鼻而来,这双重刺激之下,就连元四爷这样的盗墓头子也忍受不住,猛地往后一退,看样子就要转身逃跑。 没想到的是,虽说这元四爷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窗户里边那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的‘人’的反应却更快,一只缠绕着数十条尸虫、筋肉显露的大手‘砰’地一声穿透了窗户,虽然没有抓住元四爷的胳膊,却将他胸口的衣服抓了个结结实实。 到了这种时候,陈半夜超出一般盗墓贼的那种过硬的心理素质和身手就显露了出来。就在元四爷还在惊慌失措的当口,他已经将摸金手甲戴在了手上,右手尖尖的指甲‘唰’地一划,锋利的甲刃在窗口灯光的映照下闪过一抹黄色的幽光,随着一声似人非人的惨呼,那只大手齐腕而断,应声落下。 他也顾不得再去观察其他的那些所谓元四爷下属,顺手一拉,拽着元四爷就往院子外边跑了出去。身后,正房的房门‘砰’地一声打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过后,突然有一个听起来就有点油腻腻的声音传了过来:“四爷,你怎么来了?兄弟们差点困死在这,你怎么还见到我们就跑?” 这声音正常得要命,分明就是金三胖那种略带诧异、惊喜又似乎有点委屈的嗓音。陈半夜跟金三胖他们只是有些生意上的来往,虽不能说是泛泛之交,但是要说交情有多深,那却也绝对谈不上。所以碰到这种情形之时,那种心理上的冲击并不太大,所以仍旧能够保持理智。他心里非常清楚地知道,不管李光头和金三胖有多大的本事,一个大活人被困在这种鬼地方数月之久,能够存活下来的几率几乎是不存在的,更何况刚才还看到过那样一副恐怖诡异的景象? 然而他冷静,可并不代表元四爷也能冷静。就算元四爷是属于那种冷血无情的枭雄式人物,他也毕竟还是个有血有肉有人类情感的大活人。一个失踪数月本来已经是被认定死去了的过命兄弟忽然间在身后出声说话,那元四爷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就停下了脚步。 像元四爷这种人物,因为其职业对于身体素质的要求极高,所以他们总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锻炼自己的体能,当然元四爷也不会例外。尽管陈半夜武功不错,力气也是极大,但是元四爷这么突然间一停,竟然还是把他给拽了个趔趄。他心里那个气啊!心说这不是倒霉催的吗?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应该就是先避开那些所谓的‘兄弟’,通过其他方式再来探查一下他们的底细,然后才能根据实际情况来进行处理。这元四爷也是多年的老江湖了,现在怎么还在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他拽了一把没拽动,也就自然而然地随着元四爷转回身去。然后他就赫然发现,刚才那帮几乎完全是一帮死人的人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居然又完全恢复了正常,十几个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汉子高低错落地站立在夜色之下,虽然说一个个面色憔悴衣衫褴褛,却又明显就是一群再正常不过的大活人。 只见人群向两旁分开,高高瘦瘦体型健美的李光头和弥勒佛一样的金三胖先是很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接着却又有些迟疑地站住了。只见这俩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那李光头眼里忽然闪过了一丝狠厉之气:“不对!他娘的这不会又是那些鬼东西变化成四哥的样子来骗咱们吧?!按照咱们前几天见过的那些事来看,在外边放风的刘三手应该也着了道了,没人报信,大哥不可能来得这么快!而且,以四哥的脾气,他应该不会去找陈半夜这种外人来参与咱们的事情,怎么样?老规矩?” 这一幕变化着实让陈半夜泛起了糊涂,怎么回事?到底刚才在房间里看到的李光头他们是真实的,还是眼前的李光头他们是真实的?还有,他们所说的‘老规矩’又是怎么回事? 他这里正犯嘀咕呢,紧接着李光头他们的行动却给了他一个意料不到的答案,就见那金三胖脸上的肥肉一阵抖动,激动顿时变成了狰狞。他一挥手大叫一声:“他娘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这段时间也让这些鬼东西祸祸得够了,老规矩,见一个灭一个,见一双灭一双,实在灭不了,咱再跑!” 话音未落,十几条汉子顿时炸了窝,一个个‘嗷嗷’叫着,举着黑驴蹄子的、拿着砍山刀的、洛阳铲的,一窝蜂就向他们俩扑了过来。看那架势,这哪里是故人相见?分明是见到了不共戴天的仇敌!而更让陈半夜和元四爷吃了一惊的是,李光头手一翻居然掏出了一把旧时的王八盒子,而金三胖手里则多了一支火铳! 对于两个大活人来说,这帮人现在的样子和他们造成的威胁可要比一帮孤魂野鬼还要大得多,诚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这些盗墓贼不但个个都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而且还都属于那种有点功底的打架老手,更何况还有李光头和金三胖这俩手持火器的瘟神在后边?!这要是一个不小心,被这帮家伙给分了尸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种时候,陈半夜他们可没有时间去分辨什么,好像也无从分辨:这帮然到底是人是鬼还不好说呢!两个人相互对视,眼神里都是一个意思:跑! 俩人再也顾不得别的,一转身撅着屁股就跑。好在小院不大,两个人又都是那种身手矫健的人物,也就是前脚后脚的功夫,两人在跨出院门的同时不约而同地回手一带,将两扇木门给关上,然后随手从外边给拴上了。 两个人刚要松一口气,却见那两扇木门已经被撞得‘咣咣咣’山响,紧接着就是李光头那冷峭的声音传来:“闪开!三胖,上火铳!这些鬼东西杀不完,咱们就离不开这鬼地方!” 第八章 通往阴间的入口 不管是李光头还是金三胖,这俩人的性格元四爷当然是最了解不过。如果是放在市井生活当中的话,这俩人都应该算是那种比较淳朴的人,甚至还有着那么一点莫名其妙的善良。然而环境是会改变一个人的,这俩人一旦进入了这种工作状态,或是受到了威胁,那么立刻就会变得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不要说是动手杀两个在他们看来很明显是鬼怪的东西,就算那真的就是俩活人,在这种环境之下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动手,而且事后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一点心理负担。其实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一种在人类社会中普遍存在的现象:有很多在和平年代里的严父慈母、文明儒雅的人物,一旦进入了战争年代,在那种无规则的大环境影响之下,往往就会摇身一变,成为一个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毫无人性可言、完全漠视道德底线的恶魔。 所以说不管社会发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必要的社会规则还是必须存在的,因为一旦没有了规则约束,人们潜意识里隐藏的恶念就会很快占据上风,无边的*驱使之下,每一个人都会成为一个极度危险的恶魔,在侵害他人的同时,也会被更强的人所侵害,这是铁律,动物本能使然,任何人都难以逃脱。这是题外话,暂且不谈。 一是出于对别人的了解,另一个也是出于对自身的了解,门外的陈半夜和元四爷一听到里边李光头的喊话,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往两旁躲开。果然,那金三胖甚至根本没说话,随着李光头话音刚落,就听他恶狠狠地狞笑一声,紧接着就是一声轰然巨响。 山村居民的院门大都只是一层薄薄的木板,这些职业盗墓贼手里的火器又是经过特制和改装的,威力大得惊人。那两扇木门在金三胖手中的火铳面前简直就是两张纸片,枪声一起,那两扇木门已经变成了无数碎片‘轰’地一声飞了出去。 烟火弥漫之中,李光头一步踏出,枪口前指,对着旁边的元四爷就要扣动扳机。 千钧一发之间,一个人影从院门上方无声无息地一个空翻落在了李光头面前,脚尖在半空中一曲一弹,准确地踢在了李光头握枪的手腕上。李光头嘴里一声闷哼,手里的王八盒子便有点握不住,被那人屈肘一砸,王八盒子落地。 那人动作极快,还没等李光头有所反应,左手一把叼住他的手腕,身体一转,借助身体的转动之力瞬间将李光头的胳膊给拧到了身后,右手上一只金属所制锋利无比的手套指甲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部位。 这李光头也算是武功不错,但是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之间已经被制,等到后边金三胖等人从院门里边蹿出来的时候,李光头已经被陈半夜死死地抵在了院墙上,甲刃和肌肤之间血迹宛然,很显然只要陈半夜的手再稍微用一下力,这李光头就算是挂了。 不过这样一来,虽然元四爷和陈半夜心里极度地窝火,却也说明了一件事:这李光头居然真的就还没死,他应该还是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也顾不得再去多想刚才在房间里所看到的那一幕,元四爷一个箭步蹿到有些发愣的金三胖面前,不由分说,抬手就是两个耳刮子:“混账东西!连老子你都敢开枪,娘的你们这几个王八蛋胆子可是越来越肥了啊!” 这两巴掌打得极重,金三胖脸上肥肉乱颤,嘴角顿时滴下血来。这两巴掌一打,事情倒是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只见那金三胖摸着腮帮子愣了半晌,不但没有发火,竟然还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大,四哥,真的是你?!他奶奶的,这不是做梦吧?!等等等等,四哥你别动,让兄弟摸摸看!” 说着一伸手抓住元四爷的胳膊,竟然真的动手乱摸起来。元四爷没好气地又是一巴掌扇在他那颗圆滚滚的大脑壳上:“滚!磨磨唧唧的跟个娘们似的!老子费尽了千辛万苦拼了老命来救你们,倒他娘的差一点就被你这死肥猪给办了!” 又挨了一巴掌的金三胖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忽然身体往下一蹲,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竟然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四哥呀!你老人家可总算来啦!再要晚来一天,恐怕兄弟们就得先到那边等你去了!” 他这边一哭,那边的李光头也挣开陈半夜的压制,跑到元四爷跟前一扎煞手就把他给抱住了。这人性情冷傲,不善言辞,并不像金三胖那样感情外露。他抱了抱元四爷,然后松开退后两步:“四哥,这次的买卖太扎手,来的兄弟已经挂了五六个了,到现在还没真正进入过墓室呢。要是您再晚来几天,恐怕也就只能给兄弟们收尸了。这段时间兄弟们碰到的怪事太多,这个地方真假难辨,人鬼不分,您也不要怪罪我们刚才的举动。” 金三胖狼一样的哭号声中,其他的那些同伴也是一个个神情各异,有的惊喜,有的沮丧,一个个走过来围在元四爷身边问这问那,七嘴八舌,乱成了一团,倒是将陈半夜和金三胖给晾到了一边。 元四爷此时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分开众人将陈半夜拉过来,一脚将金三胖的哭声止住,骂了一句没出息,然后向众人介绍了一下陈半夜的来历。当然这其中金三胖和李光头他们都是互相认识的,在和其他人的寒暄当中,陈半夜总算了解了这个团队的实力。 在这些人之中,除了死去的那些之外,剩下的分别是‘点金手’方华义,专门负责探查墓穴机关、‘破门手’刘青,负责开启和破坏机关、‘鬼道’赵亮,擅长驱鬼辟邪、‘快刀’周琛,来自一个神秘的家族,武功高强、‘金铃铛’端木错,一位手法高明的赶尸匠。其他的等等不一,却也都是道上响当当叫得上名号的人物。陈半夜一边寒暄一边心里吃惊,心说难怪这元四爷能在盗墓圈子里呼风唤雨,这些人随便拿出一个来都是独当一面的高手,能组织这样一支团队,他的能量之大,手腕之高,简直可以说是匪夷所思了。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这阴阳村的诡异凶险更是可见一斑:这样一群人竟然被困在这里一连数月,不但不能脱困,甚至连墓穴都还没有进去过,而且还折了好几个兄弟。那鲁殇王身为盗墓界的老祖宗,其手段之高明,果然是难以想象。 此时的陈半夜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已经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了。眼前的局势可以说是相当明显,他们已经陷入了一个极度危险的陷阱,现在想出去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要尽快找到那座不知是真是假的殇王墓入口,想尽一切办法破开这里的禁制,这样才有可能逃出生天。至于能不能找到元四爷所说的什么‘阴阳生死牌’和‘重生玉甲’,现在看来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毕竟不管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如果连命都没了,任何东西都没有了意义。 想到这里,陈半夜咳嗽了几声,总算把众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由于刚才他出色的表现和身手,这些桀骜不驯的盗墓贼对他倒是颇为尊重,加上元四爷对他明显是一副依为靠山的样子,其他人当然更加不敢轻视。 陈半夜清了清嗓子,看着元四爷和李光头等人说道:“我说诸位,我也知道你们很久没见面了,不过现在可不是亲热的时候,这里不是潘家园,而是阴阳村。咱们得先搞清楚四爷所说得殇王墓到底在哪、怎么进去,最起码也要找到一个能够脱困的办法。总这么耗在这,那咱们岂不是也变鬼了?” 元四爷点点头,也开口问道:“光头,三胖,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怎么陷到这里的?你们刚才躲在房间里干什么?为什么刚才我在外边看的时候,你们竟然完全变成了一群死尸的样子?而且......而且......” 他低头看了看已经被扯破了的胸襟,又问道:“刚才从窗户里伸出来的那只鬼手又是咋回事?” 李光头苦笑了一声,沉默了一会这才说道:“这事说来话长。简短截说吧,我们自从进村之后,白天没什么,这里就是一座很普通的小山村。但是凭我们这些人的身手和经验,整整找了一天居然愣是没找到墓穴入口。本来我还想先回到大本营休息一夜,第二天再来的,没想到等我们想回去的时候,这里就完全变了样子。我想这一点四哥和陈兄弟也应该知道了吧?” 见两人点头,李光头又继续说:“后来我们在这里转悠了好几天,不管我们用什么办法,始终找不到出路,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还发生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几个兄弟莫名其妙地就死了。再到后来,我们在村子里转悠得时间长了,终于发现了这个院子里的一个秘密,所以我们一致认为,要想找到墓穴入口或是脱困,可能这个院子就是唯一的切入点。但是......但是......” 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光头说到这里的时候,周围所有人脸上竟然同时露出了一种难言的恐惧之意,就好像想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一样。 元四爷有点不耐烦,沉着脸打断他的话:“李光头,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有事快说,有屁快放!啰哩啰嗦的跟娘们似的!” 李光头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喉结蠕动,似乎是非常艰难地说了一句:“四哥,咱们都是干这一行的,你也应该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咱们眼前这个院子里,好像有通往阴间的通道!也就是说,这里是阴间的入口!” 第九章 幻屋 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李光头说这话的时候,众人似乎感觉到四周好像刮起了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阴风,一种细弱得仿似秋夜虫鸣的窃窃私语声也随之而来,惨淡的月光下,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笼罩了一层诡异的微光,扭曲斑驳,宛若鬼魂。 元四爷忽然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眼前的一班兄弟甚至包括自己都忽然间变得极不真实,就好像是半梦半醒之间看到了梦中的自己,又像是游离于生死之间、梦里梦外的那种感觉。一个人真实的存在感在这一刻变得那么微弱而飘忽,他甚至有些难以确定自己是否还真的活着,肉身之与灵魂,是否还有关联。 他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似乎有些温热,却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阴冷。他使劲按了一下,细微的痛感让他瞬间清醒。他看着面前都在做着相同动作的陈半夜等人,心里不由得骇然起来,这里到底隐藏着一种什么样的力量?竟然能让一个大活人失去存在感,在潜意识里将自己当成一个鬼魂! 李光头又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脸上的笑容极不自然:“四哥,这村子里就是这样,您这还是刚来,这种感觉还不是那么明显。说实话到了现在,我们这些人有时候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人是鬼了。” 元四爷努力地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梳理了一下思路,这才开口问道:“你说这个院子里有通往阴间的入口,有什么根据?难道你们已经进去过了?” 李光头摇摇头:“那倒没有。这件事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要不您也进来看看吧!” 说完一转身,当先走进院门,向房间里边走去。 元四爷稍微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说实话,到了这个时候,陈半夜已经在心里犯起了嘀咕。虽然从表面看起来这些人似乎没什么异样,但是他总是感觉李光头他们身上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鬼气。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想起了当初在狐仙洞中遇到邪灵魅尸时的情景:这些人,真的是真实的吗?! 然而事到如今,好像也没有了其他退路,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了。他悄悄地收起一只摸金手甲,将发丘天官印给握在了手里。摸金手甲擅长物理性攻击,对付僵尸活死人之流那是不在话下,但说到对付那些有形无迹的鬼魂阴兵,发丘天官印就要高出一筹了。 那金三胖似乎对他颇为关注,见他迟疑,当即笑嘻嘻地走过来,一条粗如常人大腿的胳膊一伸,就要往他肩膀上搂过来:“半夜兄弟,你在这寻思什么哪?里边虽然诡异,却比外边安全,你还是快点跟着进来吧!要不等会就会有脏东西过来了!” 陈半夜此时已经有了警觉之心,他肩头一沉,轻轻巧巧地避开金三胖的搂抱,笑嘻嘻地回道:“胖哥,别介,兄弟我不好这一口。你先进去,兄弟我跟着就是。” 金三胖愣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就有点异样。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有点尴尬地打了个哈哈,也回头跟着走了进去。旁边的那些人也变得异常沉默,没有一个人再出声说话,气氛诡谲而沉重。走到正房门口,陈半夜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外,状似无心地整理着身上的衣物,一对眼睛却像探照灯似的不停地在房间里扫来扫去。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农家客房,房间里一灯如豆,光线暗淡而昏黄。进门之后,迎面是一张已经破旧得呲牙咧嘴的三屉桌,两旁各放了一张椅子。东边靠墙摆了一张同样破旧的木床,上边直挺挺躺了一个人。 元四爷紧走两步,上前轻轻掀开盖在那人身上的床单,嘴里突然惊呼一声:“皮影张!”这一声一喊,门外的陈半夜心里就是一跳。这皮影张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是当今盗墓界几大家族中皮影世家这一代子弟之中一位出类拔萃的人物,靠着手里的八张傀儡皮影挖坟掘墓,进入过许多一般盗墓者根本无门可入的大墓凶墓,也称得上是一位传奇人物,没想到这第一次见面,他却已经是一个死人。 陈半夜心里一动,刚想进去看个究竟,却突然发现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明亮起来,一个黄豆般大小的灯焰接二连三地跳了几下,整个房间之中顿时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青色。以房间门槛为界,门里门外就像是刀切的一样,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 这还不算,就在陈半夜迅速收回刚要踏进去的前脚的时候,他忽然间就发现房间里出现了一件极为匪夷所思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以前的农村为了装饰墙壁,或是在节日期间图个喜庆,往往会购买一些价格低廉的年画贴在墙上,当然这家也不例外。 就在房间中的光线变化的同时,陈半夜忽然发觉墙上的这些年画似乎在动。等他仔细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那时候的年画题材相对单一,大多是一些表示吉祥的人物画。出于价格的原因,这些画其实大多数画功粗糙,里边的人物也往往动作僵硬,表情单一。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那些画里的人物居然全都变得生动无比,不但立体感极强,而且......而且很明显都在动! 与此同时,所有已经进入房间的人包括元四爷在内也都发生了变化,就跟刚开始他在窗户外边看到的一样,这些人身上的衣衫忽然间就变得破败不堪,露出的肌肤也已经开始溃败腐烂,甚至还能看到一些白色的尸虫在他们身上钻进钻出。而让他尤为震惊的是,床上已经死去的皮影张竟然对着他坐了起来,一张已经露出了半边白骨的脸上还冲他露出了一个一半是和蔼一半是狰狞所以尤显诡异的微笑! 陈半夜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大叫一声,刚想回头跑路,却又被随后跟来的金三胖给拦住了。这时候的陈半夜可不想客气了,他抬手一抡,手里的天官印直接就向金三胖那张颤巍巍的大脸上砸了过去。 没想到这一次金三胖似乎早有防备,他倒背在身后的手往前一探,只听‘咣当’一声巨响,陈半夜就觉得双手发麻,摸金手甲戴在手上倒还好说,那天官印却几乎就要抓握不住。 他后退一步,正要继续攻击,却见金三胖将手里的东西往下一撤,嘴里大叫一声:“慢着慢着!胖爷看你跟在后边鬼鬼祟祟的,早就知道会这样。你先别打,胖爷给你看样东西你就明白了!” 随着他的话音,陈半夜身后的房间里突然又传来一阵狞笑,他急忙撤身转头,就看见李光头他们全都向自己转过身来,就像是一个个来自地狱的恶鬼,正向自己露出那种阴惨惨的笑容。 看看捧着一张烙饼用的铁鏊子一脸无辜的金三胖,再看看房间里那些非人非鬼的同伴,陈半夜心里一动:难道这又是幻象?只不过,到底房间外边是幻象呢?还是里边? 见不管是房间里的那些人还是外边的金三胖好像都没有攻击自己的意思,陈半夜终于冷静了下来。他一手在前,一手在后,脚下不丁不八,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反击进攻的架势,然后才说:“他娘的,这到底是咋回事?你想给我看什么?有什么猫腻快说,要不然,可别怪陈爷下手狠!” 其实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如果面前的金三胖真的是属于鬼物,那么一来他绝对不会想到去拿一张铁鏊子来抵挡自己的攻击,二来就算他手里有铁鏊子,那发丘天官印和摸金手甲中蕴含的辟邪之力也绝对不是他能抵挡得住的。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原因:对方还是个活人。 金三胖显然对陈半夜的身手很是忌惮,他一脸警惕地举着鏊子看着陈半夜说道:“他娘的,你这小子手脚麻利,力气也真他娘不小,你先靠后点,别待会老子给你表演呢,你再从后边给我来上一下。看你手里那两件家伙的样子,闹不好胖爷就要归位。靠后!靠后!” 陈半夜不敢放松,缓缓后退了两步站在了房门侧面。金三胖这才将铁鏊子珍而重之地往背后一背,两步跨到门前,用他那油腻腻像个太监一样的嗓音说了一句:“看着啊!胖爷要变身啦!” 说着话一侧身,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摆了个大字型站在了那里。这时候陈半夜才赫然发现,房间中泛青的灯光照射之下,金三胖那肥硕的身体竟然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简单说吧,灯光照射的那一半是鬼,门槛之外的那一半则是人。 陈半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房间里的灯光有一种幻化的作用,一旦有人进入灯光范围之内,就会在灯光之外的人眼中变成鬼怪的样子。虽然他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却也由衷地松了一口气:看来房间里的人并不是鬼,元四爷此时也应该没什么危险,这可能只是一种说不清缘由的幻术而已。 然而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吗?为什么李光头又说这里有可能是阴间的入口?而且刚才在说起这房间里的事情时,又表现出了那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第十章 皮影年画 见陈半夜已经放下了戒心,金三胖那张半人半鬼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然后身体慢慢地从光影之中退了出来,又恢复了刚才人五人六的模样。 陈半夜慢慢将发丘天官印收起,却又将另外一只摸金手甲戴了起来。这个地方委实太过诡异,就算已经确定金三胖他们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常,他却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他还是能隐约感受得到周围隐藏着许多虽然看不见,却又明显是真实存在的危险。 金三胖也是那种精明过人的老江湖,对于陈半夜的这种心理当然是非常了解也感同身受,所以对他的行为不但不以为忤,相反却露出了一种激赏的表情——这是一个土夫子安身立命最基本的素质和习惯。 尽管这房间中存在着的未知太多,但好像也是目前唯一的线索。陈半夜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便马上跟在金三胖身后走了进去。等到他一进门,就发现房间里的人又马上恢复了正常,只是在每个人的身上都罩着一层淡淡的青色光芒,虽然很淡,却像水一样若有实质,随着每个人的动作产生了一种很明显的流动感。 此时,床上的皮影张又是刚开始时那种直挺挺毫无生机的样子,就好像刚才根本没有动过一样。元四爷转身看着陈半夜,表情凝重地用目光示意陈半夜注意周围的情况:“陈兄弟,你看看这间房里有什么不对?” 这时候陈半夜的注意力才从床上转移到了房间的其他地方。他这一看不打紧,竟然又一次变得精神紧张起来。原来,在他进入房间之后,虽然房间里的人都大致恢复了正常,但是那些贴在墙上的年画却依旧表现出了一种极度的诡异:它们在动,一直在不停地动,甚至其中还有一张画里的几个胖娃娃正在笑嘻嘻地看着他,向他挥动着胖乎乎的小手! 或许大家都知道,年画里的小娃娃大都是那种憨态可掬的模样,让人一看之下往往会产生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感,但是这种喜感可能只会局限于一张画,若是这种画里的小娃娃突然间向你招手,恐怕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觉得有趣。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第一眼所感受到的那一刹那的惊悚之后,陈半夜却忽然又觉得那小娃娃颇为可爱,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想要走过去捏一捏他们那胖嘟嘟的小脸,甚至是抱一抱的冲动。看着陈半夜脚下移动就要往前走,一旁的李光头突然大叫一声:“别过去!危险!” 然而一来陈半夜距离墙面太近,二来他的动作太快,李光头话音未落,陈半夜一只戴着摸金手甲的右手已经堪堪抚上了那个小娃娃的面颊。 或许是真的见识过这些小娃娃的可怕的缘故吧,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陈半夜就觉得身旁冷风飒然,一柄快刀闪电般切下,随着‘叮当’一声脆响,摸金手甲和刀刃碰个正着,向旁边落了下去。紧接着,一个黑影旋风般扑来,一个虎扑将他撞了开去,陈半夜立脚不定,踉踉跄跄往后便退,却又无巧不巧地倚在了另一面墙上。 混乱中,陈半夜就听到耳边似乎传来了一声银铃般的小儿笑声,急回头看时,似乎看见一张胖嘟嘟的小儿脸庞迎面贴了上来,紧接着他就觉得全身一凉,一紧,似乎落进了一个松紧性极强的袋子一样。 虽然觉得很不舒服,但是此时的陈半夜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用手一撑墙壁转回身来,就看见李光头等人全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着自己,而且元四爷的眼神里更是充满了震惊和惋惜。 据陈半夜所知,在这些人里边若论武功,当属‘快刀’周琛最高。这时候就看见周琛手中擎了一把造型简朴刀身狭长的马刀,横刀当胸,双腿微弓,对着自己摆出了一副进攻的架势。 这陈半夜本来就是个暴脾气,刚才莫名其妙地挨了那两下心里就有点窝火,这还没等醒过神来呢,这些人又如临大敌似的跟自己来了这么一出,他心里的一股邪火顿时冒了上来:“他娘的,怎么回事?这还没找到宝呢,就想黑吃黑了?!来来来!陈爷我虽然落了单,倒是也不怕你们这帮王八蛋!想吃老子,得先看看你们有没有这斤两!” 说完附身作势,就要准备动手。 没想到听他这么一说,李光头等人却突然面面相觑起来。就听李光头很是奇怪地说了一句:“咦?他娘的怪事!这皮影落在他身上咋就没事?!” 皮影?!陈半夜听得清楚,心里就有些发愣。他急忙用眼角余光往自己身上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原来,此时自己身上竟然是一丝不挂,粉嘟嘟胖乎乎的,如果不是身高的关系,整个就是一个大号的小娃娃! 与此同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忽然响起:“这些人都是坏人,是来偷东西的,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陈半夜虽然是个盗墓贼,但他同时也是龙虎山正一道挂名的俗家弟子,虽然比不上天游子道心清明,但是也有一定的道家基础。这种明显是来自于自我意识之外的声音,他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肯定是某种怨灵通过那年画为媒介侵入了自己的元神识海之中,企图侵蚀自己的神识,控制自己的身体。 一旦想通了这一点,陈半夜反而不慌了。他大咧咧地向众人露出了一个与他的身份年龄极不相称的、只属于婴儿的微笑,用一种孩童与成人相混合的声音说道:“你们别慌,他奶奶的,这玩意敢上老子的身,那是它活够了!”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陈半夜的那张婴儿脸忽然露出了一种痛苦加恐惧的表情,紧接着,先是他双手肌肤从指尖处‘噗’地一声破开,露出了那副青铜铸就的摸金手甲,紧接着在他后腰部位又迅速隆起了一个大包。 这个大包愈来愈大,不一会就已经弥漫了全身。那层婴儿的肌肤刹那之间已经涨成了一个巨大的气球模样,五官都完全看不见了。一阵婴儿的哭声忽然响彻了整个房间,陈半夜的一只摸金手甲慢慢地向自己的胸口部位弯过去,弯过去,只是轻轻一点,随着一声裂帛般的脆响,无数人皮碎片四散纷飞,满脸通红的陈半夜终于又显出了身形。 他使劲喘了几口粗气,抖落了身上剩下的一些人皮碎片,这才对着如释重负的元四爷他们问道:“他娘的,怎么回事?可憋死我了!” 只见周琛长出一口气收起长刀,向他竖起一只大拇哥:“陈爷,你这手功夫哪学来的?可真是够帅的!” 一旁金三胖也笑嘻嘻地走上前来,用手重重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也伸着大拇指笑道:“兄弟,你牛!看来这下子咱不用怕这些鬼东西了。” 陈半夜皱皱眉头,没好气地抢白道:“哪这么多废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些年画还会吃人?” 这时候,元四爷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他摆摆手说道:“你们先别争,我好像明白了。光头,皮影张是不是就死在这间房里?他的皮影是不是都逃到这些年画里边去了?” 李光头显然是还心有余悸,他愣了一下,这才点头说道:“四哥,您说的不错。当初我们发现这间房的时候,都认定这里应该就是殇王墓的入口。本来我们是想,如果让某位兄弟先进来探查,一旦发生意外,那就没有了转折的余地。经过商量之后,决定由皮影张指挥他的皮影们先进来寻找一下入口的具体位置,也顺带着试探一下这里有没有机关埋伏。没想到那些皮影进房之后,竟突然间失去了控制,不但不再听从皮影张的遥控指挥,而且还彼此之间打了起来。” “您应该也知道,这八张皮影可是皮影张的命根子,他情急之下也不顾兄弟们的阻拦,一下子也冲了进来。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外边的兄弟们就看见墙上的这些年画都动了起来,皮影张刚进房还没等动手呢,那些皮影就被年画给吸了过去。皮影张不舍得啊,伸手就要去抓,然后就跟刚才的陈兄弟一样,一瞬间就变成了年画里的人物形象,而且还开始攻击我们。” “说实话,刚开始我们也没想太多,就只是想让‘快刀’周兄弟刨开皮影将皮影张救出来,没想到到了最后,皮影也确实被破开了,皮影张也放出来了,但他却只是说了一句话:“小心点!这里是阴间入口!”接着就挂了。就是不知道刚才陈兄弟到底是用了什么本事,这些皮影竟然奈何不了他,可惜的是......可惜的是......可惜的是四哥和陈兄弟来晚了,皮影张白白丢了一条命。” 见众人全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陈半夜却突然间笑了起来:“好啦兄弟们,你们也别发愁,像这种东西虽然我也是第一次见,但是却听说过,也大致知道它的破解方法。再说了,既然这地方有这种东西存在,那也正好说明了一个问题:墓穴入口铁定就在这间房子里!” 原来,陈半夜从李光头的讲述中想到了天游子给他说过的死城经历,死城中,那些人皮灯笼所囚禁的怨灵是在守护死城入口,所谓一通百通,杀神张献忠跟鲁殇王都称得上是这个领域之中的杰出人物,对于这些怨灵的运用方法,应该有着共通之处。 第十一章 虫符 或许是感知到了有同伴被杀,周围墙壁上的那些年画人物忽然变得越发躁动起来,本来是平面的画纸不停地凹凸蠕动,发出一种悉悉索索的声音,而且中间还夹杂着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怒吼声、惨叫声、啼哭声。 不过陈半夜觉得有些奇怪的是,虽然这些年画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将那些皮影给吸了进去并收为己用,但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好像只要你不去碰它们,那么它们就不会对人造成什么威胁。如果这些东西是用来看守墓穴入口的,那岂不是有点过于儿戏?因为现在这些年画所表现出来的诡异太过明显,只要是稍微有点经验的土夫子碰到它们,顶多也就是牺牲一两个同伴而已,绝对阻挡不了他们继续寻找和破坏入口的脚步。 说实话,自从进入阴阳村以来,从第一次黑夜降临之后就已经完全没有了时间的概念,陈半夜只是本能地感觉时间应该是已经过去了很久,但这里的黑夜似乎是永恒不变的,直到此时他也没有看到过白天的来临——天上的月牙总是去而复返,太阳似乎不见了。 到了这种时候,显然元四爷他们都把陈半夜当成了精神领袖式的人物,毕竟他表现出来的实力在那摆着呢,这可跟一个人的年龄、经验、人类世界里的经济实力无关。元四爷向众人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自己则拉了陈半夜小心翼翼地在房间里搜寻起来。 这时候他们都已经知道,那些年画的妖异之处就在于它们的眼睛,只要你不去跟它们对视,就不会被迷惑心神。然而两个人在房间里搜寻了好几圈之后,却又深深地失望起来。房间不大,摆设也极其简单:一桌、一床、两张椅子,剩下的就只是那些年画了。如果说这里就是墓穴的入口,那它又会是在哪呢? 见两人站在那里发愣,李光头这才上前说道:“四哥,陈兄弟,你们别找了,我和兄弟们在这已经搜寻了好几天了,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入口。除非......” 看着李光头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元四爷似乎也若有所思:“你是说......这些年画?” 李光头稍一迟疑,然后肯定地点点头:“不错!这房间中其他地方根本就没什么奇特之处,如果这里真的就是殇王墓,那么以他的性格和本事,当然不会将墓穴入口做得那么平淡无奇,所以说......”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旁边的陈半夜给打断了:“我说李爷,您说这话我觉得好像有点问题。这些年画很明显就是现代的东西,要说这里边隐藏着墓穴入口,那岂不是说早在春秋战国时代就有这些玩意了?这么高级的纸张,那年代恐怕还没有吧?” 李光头笑了笑,抬手一指陈半夜身后:“陈兄弟,如果刚才你没有闹那么一出,我或许还对自己的这种想法没什么把握,可是现在你回头看看,就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陈半夜心里疑惑,却也不由得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转头看去。原来他刚才一直在刻意回避与墙上的年画照脸,所以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这时候一看才发现,原来刚才被他破坏了的那张年画这时候竟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了墙上的一个造型奇特宛若符咒一样的印记。 他微微一愣,转而又摇头说道:“也不对啊!如果说这个印记是当年造墓时留下的,那岂不是说这间屋子也是那个时代就已经造好了的?这根本不可能!”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马上又发现了一件更加奇怪的事情:那个符咒似乎在墙面上缓缓地移动,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会功夫,符咒的移动速度突然加快,像一条虫子一样倏地伸展开来从墙面上滑落,直接从墙根缝隙中钻了进去,然后一下子消失了。看那种动作,那种速度,就好像那个符咒本就是一个有生命的活物,或者说是一条弯曲盘绕成了某种特定造型的虫子一样。 陈半夜一下子闭上了嘴。就算他再傻,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墙上的这些年画或许根本就不是实物,而是它背后的这些符咒幻化而成的。而这些符咒也并不是普通道术的产物,而是一种经过炼化或是驯养的生物,姑且称之为虫子吧。 或许这些虫子本身就有无限的生命,也或许它们是代代繁衍的产物。总而言之,这些虫子身上带有某种神秘的生命代码,不管这阴阳村所在的地方怎么样沧海桑田,发生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些虫子都能随机应变地依附在这里出现的任何建筑物或是植物上,形成一种可以与周围的环境非常协调的东西,以此来迷惑那些意图不轨、妄图袭扰墓主人安眠的来犯者并在恰当的时候给其以致命的一击。 此时陈半夜忽然有些想念起天游子来,如果他在这,应该就能辨识出这到底是一些什么东西,然后有的放矢,往往就能找出化解的方法。然而他自己虽然盗墓手段一流,却总是对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难以精心钻研,到了这种时候,就算脑子里有些模糊的印象,仓促间也很难有一个清晰的轮廓和条理性的分析。只不过他却知道,原来这东西跟天游子在死城所遇到的人皮灯笼根本就不属于一个范畴。因为人皮灯笼是杀神张献忠以尸妖之术练就的一种厉鬼,除了那张人皮之外其他并无实体。而眼前这条虫子却不是这样,它似乎能够虏获和吞噬任何一种东西为己用,幻化出任何一种形态来隐藏、攻击和防守,而最重要的是它有实体。 陈半夜正在那苦思冥想呢,却听元四爷忽然大叫一声:“我明白了!这是蛊咒!也叫虫符,这里既然有这种东西,应该就是殇王墓无疑!” 众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叫给吓了一跳,目光就全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只见元四爷此时满脸通红,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没错!这是虫符,是鲁殇王特有的一种手段。” 见众人都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元四爷竟然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原来,在鲁殇王的传奇人生当中,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有一年,他在率领自己的阴兵队伍四处寻找王侯墓穴的过程当中,偶然发现了一座在他那个年代也是极为久远的墓穴。 这座墓穴所处之地极为偏僻隐蔽,并且其规模和建制并不算大,本来以鲁殇王的经验,他一看就知道这座墓里边必定不会有什么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而且这一点他手下的几个幕僚也是心知肚明。但是很奇怪的是,鲁殇王竟然下令在那个地方停了下来,而且一停就是数月时间。虽然在这期间鲁王也曾经催促过他,但殇王身负异术又同是王族,而且还无意于人间富贵,所以鲁王对他也不好过份要求,催了几次之后也就由他去了。 后来据野史记载,鲁殇王在这座墓穴周围驻守的这段时间里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没有动用手下任何一个人甚至包括阴兵的力量,只是独自一人挖开墓穴闯了进去。由于无人跟随,所以在墓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从中找到了一件什么东西都无从稽考。只是自从他背着一个小包袱从那座墓穴中出来之后,就有了一种奇特的本事:炼制虫符。 虫符这种东西,顾名思义,就是以虫体做成的符箓。乍说起来这好像没什么,但是内行人却知道这件事极为不易。因为符箓本身乃是道家之物,一般来说应该是以朱砂等通灵药物加上画符者本身的意念和灵力勾画而成,可以上达天听,驱鬼通神,甚至是呼风唤雨。若是以虫体来替代那些东西,先不说其材质的问题,就只是让一条有生命的虫子在需要的时候自动摆出一个繁复无比的特定图形,这已经是比登天还难的一件事了。而尤其难上加难的是,鲁殇王的虫符所用的虫子也是个异数:必须是千年不腐的湿尸甚至是活尸身上的尸虫! 尸虫属阴,千年湿尸身上的尸虫更是阴中之阴,用它制作符箓的难度之大暂且不说,其威力和作用也应该是难以想象的。而且这种符箓绝对不可能用来沟通阳神,只能是用来通鬼和节制阴神。 本来这件事隐秘至极,数千年来只是存在于一些圈内人的传说之中,其真实性一直受人诟病。没想到就是这样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秘物种,今天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有了这样的一件东西,殇王墓的存在还有什么可质疑之处吗?!如果真的能够找到殇王墓入口并且顺利进入,先不说那两件价值连城的‘阴阳生死牌’和‘重生玉甲’,就只是这件用来制作虫符的宝物,也足可以让任何一个盗墓者或者是鬼修者不计一切后果地拼死一搏了! 看着元四爷那狂热的表情,李光头他们也不由得热血沸腾起来。连日以来的生死难料终于有了一个值得期待的结果,在这样一座隐藏着无数未知的神秘墓葬面前,就算付出的代价再大,恐怕也是物有所值了吧。 第十二章 披发入山 尽管已经基本认定墓穴入口就隐藏在这些年画也就是虫符背后,但是众人商量了许久,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可行的办法把入口给找出来。周围的墙壁上挂着十几张形态各异的年画,除了那几张福娃年画之外,剩下的就是一些连环画形式的年画了,像是主角是潘东子的《闪闪的红星》啦、《武松打虎》啦、《红灯记》啦等等在那个年代十分流行的故事。 虽然现在大家已经知道陈半夜身上的摸金手甲和发丘天官印对于这些虫符年画有着天然的克制作用,但是却也不能轻易地贸然行事。毕竟陈半夜一个人力量有限,而只是粗略估计一下,那些年画上正在蠢蠢欲动的人物形象也足足有数十个之多,对应其后边隐藏的虫符,其数量应该是相当可观,如果是逐一试探,恐怕还不等找到正确的方向呢,陈半夜累也累死了。 房间里的阴气越来越重,院子外边也已经隐隐传来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声音。很显然,他们在这个地方呆的时间越长,身上的阳气就消耗的越重,换句话说也就越接近于鬼魂。一旦阳气的消耗到了一个临界点,恐怕就是周围隐藏的那些阴魂向他们发动总攻的时候了。 正所谓迟则生变,陈半夜心里着急,他的目光在墙上的年画之间来回巡视了几次,突然‘咦’了一声,眼神就定格在了其中的一幅上不动了。 众人情知有异,连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元四爷突然双手一拍说了一句:“陈兄弟,还是你聪明!” 原来,在墙上的那些年画之中,有一幅不但画面内容和风格完全迥异,而且它所黏贴的地方也很特别——它后边是一个那个年代特有的壁龛。这幅画的背景是一座气势巍峨云遮雾罩的大山,曲径通幽,在大山深处隐约有一座山洞,洞口处山溪如带,一座草亭翼然其上,亭中似乎有一个长须老者正在临风品茶。这老者虽然画得极小,甚至都看不清面目,但是却能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飘逸和洒脱之感,道骨仙风,一看就应该是那种隐世真仙之流。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当众人的目光瞩目于这个模糊的人影时,竟突然间同时感受到了一种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召唤,就好像......怎么说呢?就好像自己和这个老者之间曾经有过某种约定,而那座大山深处隐藏着自己宿命的归宿一样。 眼看着其中两个定力稍弱的兄弟此时双眼发直,就有走向那幅年画的迹象,陈半夜蓦地大喝一声:“小心!别去看里边的人物眼睛!” 他这一声用上了传自天游子的道家‘震’字诀,众人浑身一抖,蓦地清醒了过来。那两位差点着了道的兄弟点金手方华义和破门手刘青满脸羞愧,脸上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两个人知道自己实力不够,当即转过头,再也不敢去看那幅画。 陈半夜努力克制着自己避开画面人物的目光,继续仔细端详,却见画面上的高山背景之下,乃是一座面向茫茫平原和蜿蜒江水的断崖。断崖之上,一位长发披肩的年轻男子端然而坐,面色肃然,正在拿了一支紫色的竹箫对着天地日月倾情吹奏。 画面景物应该是在秋末冬初,林木萧然,天地间充满了逼人而来的萧瑟和肃杀之意。虽然画面无声,但它给人的感觉却是说不出的悲凉和凄怆,就好像那苍茫山水之间隐藏了无数悲情的人生故事,而画面中的年轻人正在用箫声来怀念、来祭奠那些过往的生命、匆匆流逝的人生。 身边传来了元四爷略带颤音的声音:“披发入山图!当年楚汉争霸,项王败北,张良虽然有运筹帷幄之功,却不肯贪恋人间富贵,毅然功成身退,披发入山,跟随黄石公隐世修行,终成仙道。这幅画中之意,正是当年张良入山之前,因有感于天下纷争,生灵涂炭,又怀念那些在战争中埋骨异乡魂魄无依的双方将士,这才高坐于断崖之巅,以一曲《安魂曲》抚慰忠魂,消除天下过于浓厚的怨煞之气。这《安魂曲》虽说已经失传,但是据说此曲苍苍悲凉又大气磅礴,应该是度鬼怀人的无上纶音。只不过鲁殇王还在汉朝之前,这里又怎么会有这样一幅画?” 元四爷所说的这个故事确有其事,秦末之时,张良椎击秦王未遂,被悬榜通缉,不得不埋名隐姓,逃匿于下邳(今江苏睢宁北),静候风声。一天,张良闲步沂水圯桥头,遇一穿着粗布短袍的老翁,这个老翁走到张良的身边时,故意把鞋脱落桥下,然后傲慢地差使张良道:“小子,下去给我捡鞋!”张良愕然,但还是强忍心中的不满,违心地替他取了上来。 随后,老人又跷起脚来,命张良给他穿上。此时的张良真想挥拳揍他,但因他已久历人间沧桑,饱经漂泊生活的种种磨难,因而强压怒火,膝跪于前,小心翼翼地帮老人穿好鞋。老人非但不谢,反而仰面长笑而去。张良呆视良久,只见那老翁走出里许之地,又返回桥上,对张良赞叹道:“孺子可教矣。”并约张良5日后的凌晨再到桥头相会。张良不知何意,但还是恭敬地跪地应诺。 5天后,鸡鸣时分,张良急匆匆地赶到桥上。谁知老人故意提前来到桥上,此刻已等在桥头,见张良来到,忿忿地斥责道:“与老人约,为何误时?五日后再来!”说罢离去。结果第二次张良再次晚老人一步。第三次,张良索性半夜就到桥上等候。他经受住了考验,其至诚和隐忍精神感动了老者,于是送给他一本书,说:“读此书则可为王者师,10年后天下大乱,你可用此书兴邦立国;13年后再来见我。”说罢,扬长而去。这位老人就是传说中的神秘人物:隐身岩穴的高士黄石公,亦称“圮上老人”。 后来,张良就是靠着黄石公所赠的一部兵书,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帮助汉高祖刘邦灭杀霸王项羽,底定大汉天下。而这幅年画中所记载的,却是他功成身退入山修道之前的一段故事。 听元四爷这么说,陈半夜倒是有些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奇怪的?这里还有样板戏年画呢,跟鲁殇王相差的年代不更久远?或许这恰好说明了一件事:你所说的那件重生玉甲是真的存在的,其实直到今天,鲁殇王那老小子还活着!要是这么想,那么不但这里出现张良披发入山图不奇怪,就是这些样板戏年画也没什么难以解释的了!” 这话乍一听虚妄得很,但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元四爷双手一拍:“不错!这些虫符年画应该是会跟随主人的意念而变化的,陈兄弟的话确实非常有道理。照这么说来,这幅画应该是一种暗示:抛却凡尘,披发入山,成仙了道,福地洞天!这幅画后边,必定是墓穴入口无疑!” 话音刚落,房间里忽然间就刮起了一阵阴冷瘆人的寒风,墙壁上所有的年画都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就连房顶也在‘咯咯’作响,房梁间的尘土飘然洒落,呛得众人不停地咳嗽。 与此同时,披发入山图上的张良影像忽然迅速变淡,缩小,仿佛正在破空飞去一般,转眼间,画面断崖上已经是空无一人,倒是那座高山背景开始迅速放*近,不一会就只剩下了一座深不可测的洞口,还有一座翼然于山溪之上的草亭。 正在临风品茗的那位老者站起身来,向着众人微微一笑,那看似悟透了人世沧桑的笑容之中,却似乎隐藏着一种莫名的阴森意味。他一伸手拉住飘然而来的张良,一转身走进山洞,转眼间便消失了踪影。 与此同时,墙上的其他年画忽然间一起脱落,有几张紧跟其后飘进了山洞,剩下的几张却蓦地凹凸变化,变成了几个正面掏空的人形皮影,向着众人猛地扑了过来! 元四爷一语道破天机,想必是已经惊动了墓穴中隐藏的某种东西或是力量,在逼迫其显露出了入口真面目的同时,也开始了拒敌于国门之外的以攻为守! 这一切说起来缓慢,其实发生得极快。上一刻众人还沉浸在即将成功的喜悦之中,下一刻对方的进攻已经开始。 本来在众人的潜意识之中,总认为这些虫符年画只有在接触到人体的时候才会发动攻击,所以根本没有防范,这一下突如其来,众人顿时乱了阵脚。 这其中,陈半夜有摸金手甲和发丘天官印护体,那些人形皮影选择了自动放弃,一股脑地向其他人扑了过去。陈半夜手疾眼快,一把先将离他最近的元四爷拉到身后,摸金手甲‘唰’地一划,扑到面前的一张皮影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惊叫,倏地退了回去。 那‘快刀’周琛刀光霍霍,与李光头、金三胖成掎角之势快速旋转,房间里偶尔会响起一声火铳和王八盒子的枪响,短时间内倒是也支撑得住。赶尸匠端木错手里举着一个小铃铛不停地摇晃,嘴里不住地念叨着那种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听懂的、歌谣一般的赶尸词,虽然并不能真正控制那些皮影,却也能够暂时自保。 这中间只苦了点金手方华义和破门手刘青,这俩人只是擅长机关消息,但对付这种鬼物却并非所长。两个人手里的黑驴蹄子对这些虫符所控制的皮影几乎形不成任何威胁,只是一个照面之间,两个人惨叫一声,已经被两张皮影分别包裹了起来。 好像也知道剩下的这些人都不好对付一样,这些皮影一旦得手,竟是毫不犹豫地一起转身,向着墙面上剩下的唯一那张年画上那个黑黝黝的洞口便跑。 这可不是可怜谁的时候,陈半夜见势不好,连忙用手一拉元四爷,嘴里大叫一声:“快跟上!” 当先就向那张年画扑了过去。 第十三章 人面鬼虱 那些皮影迅速融入了那张年画之中,像蝴蝶一般往洞口之中飘落,眨眼间已经消失无踪。然后就是一条粗如茶杯的巨型尸虫倏然现身,细长的身躯轻轻摆动,无声地滑入了地面上凭空出现的一个洞窟之中。 这个洞口不大,像陈半夜等人虽然能够很轻松地钻进去,但是金三胖却有点困难。只不过到了这种时候,洞窟之中未知的凶险和那些极有可能存在的宝藏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种巨大的诱惑之力,加上呆在外边好像也并没有多少安全系数可言,所以金三胖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也就跟着陈半夜等人往墙根下的这个洞口钻了进去。 说句实话,陈半夜等人此举确实非常冒险。这个洞口里边不但阴暗,而且过于逼仄,根本无法转身。如果一旦前边出现了危险,这一连串的人堵在里边,这最前边的一个逃生的几率几乎为零。好在陈半夜身上带着摸金手甲和天官印,如果是普通的僵尸粽子或是阴魂灵体碰到他,倒是很难对他形成真正的威胁,而他之所以敢于在这种环境之下一马当先,也并不是因为他莽撞,而是因为心里有所仗恃。而且他心里还有一个颇为精明的想法:既然那些皮影还有那条巨型尸虫在逃跑,那就说明自己这一方的实力已经超出了这座墓穴第一道防线的防御能力,在进入第二道防线和遭遇对方某种形式的增援之前,他们应该是安全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其实他在那些皮影发动攻击的那一刻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周围的气机变化,那种感觉非常熟悉,让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初在狐仙洞刑天骨墟中那些白骨阴灵向他们发动攻击时的情景,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已经确认:只要这些皮影年画和虫符一走,隐藏在阴阳村中的那些脏东西立刻就会对他们群起而攻之。所以相比较而言,其实最先进入这个洞口的人反而是最安全的。 果然,就在一行人钻进洞口不久,就听后边行动艰难的金三胖突然开口大骂起来:“奶奶的!谁?谁他妈在拉老子的脚丫子?!他娘的老子后边没人啊!他娘的别拉了,老子肚皮都磨秃噜皮了!” 前边的陈半夜心里一沉,连忙一边加速往前爬,一边大叫:“金三胖,你他妈别磨叽,那后边不是人,别让它抓住你!” 他这一嗓子一喊,众人顿时紧张起来,尤其是金三胖,随着陈半夜的提醒,他也马上感觉出了不对:后边抓住他脚丫子的那只手滑腻腻的柔若无骨,却又好像力气极大,而且还透着一股极度阴冷的感觉。他心里一慌,猛地吸了一口气,那个皮球一般的大肚子顿时收缩了一大半。他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往后猛地蹬了一脚,感觉上好像踢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身后传来一声极度压抑的尖叫,不像是人声,倒像是某种昆虫的叫声,抓住他脚丫子的那只手也随之松开。 他一边大叫着拼命往前爬,一边还忘不了破口大骂:“他娘的,这是什么鬼地方?什么鬼东西?欺负老子胖吗?奶奶的你等着,等老子回过头去你就倒霉了!” 然而在这样一条逼仄的通道之中,就连陈半夜等人都无法转身,像他这样一个比大多数彪形大汉都粗了一圈的肉球,想回头,那完全就是痴人说梦了。黑暗之中,那个不知名的东西一直在锲而不舍地追随在他的身后,只要他一松劲,速度稍微一慢,那个东西就会不失时机地抓住他的臭脚丫子使劲往后拽,虽然暂时还没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那种阴冷滑腻的触感却让他心里一阵阵发毛,也在迅速积累着他内心的恐惧,消耗着他的体力。 也不知道这条通道到底有多长,反正在陈半夜的感觉里就好像是没有尽头一般。而且就在这时,后边的金三胖忽然一声惊叫,声音里充满了难言的惊惧之意:“他娘的,前边的快点!这东西......这东西要吃人!” 原来,刚才还只是一直想要抓住他的那个东西此时竟忽然变成了一个薄薄的、类似于皮囊一样的东西,正在沿着洞壁四周弥漫而来,不大一会已经包裹到了他的腰部!在金三胖的感觉里,那后边的东西就像是一条活了的大口袋,或者说是一条没有牙齿的蟒蛇,正试图把他装到自己的肚子里一样。 好在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功夫,最前边的陈半夜爬行速度突然加快,紧接着猛地站了起来。后边的元四爷等人不敢怠慢,也加快了速度一个接一个地爬出了这条狭窄的通道,也顾不得查看四周的环境,立刻在通道口处背靠背形成了一个一致对外的半圆,准备随时应付可能出现的危险。 最后边第二位的快刀周琛则回转身将手里带鞘的马刀伸进洞里,招呼金三胖抓住,然后脚蹬洞壁,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一拉,只听金三胖一声大叫,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就滚了出来。 李光头手脚麻利,手一晃打着了火折子,一翻手已经点起了一支火把。火光一起,周围的一切顿时清晰地映入了眼帘。如果刚才的那条通道和外边的阴阳村称得上诡异的话,那么出现在眼前的情景就可以说是相当诡异了:这个突然扩大的空间竟然完全是一个巨大的骷髅头的样子,每一个五官孔窍都对应着一条深邃至极的通道,而他们所进来的地方,就是这骷髅头的一个鼻孔。 确定暂时没什么危险之后,众人的目光这才一起落到了地上的金三胖身上。这一看不要紧,这些胆大包天的盗墓贼们居然也全都吓了一跳。原来此时的金三胖表情痛苦,肥硕的身体除了两条胳膊和一颗圆滚滚的大脑袋之外,胸部以下竟完全变成了一张扁平的大脸。这张大脸上黑水横流,滑腻腻的看起来非常恶心,而金三胖那两百多斤的身体,竟然被它囫囵个吞在了嘴里! 这些盗墓贼都是心狠手辣之辈,见状之下毫不犹豫,快刀周琛右手一翻,狭长的马刀已经出手,照着那张怪脸的眼睛就扎了下去。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势在必得的一刀居然没有奏效,就听‘叮当’一声脆响,刀尖竟然被金三胖举起来的铁鏊子给挡了个正着。 一旁众人七手八脚,几柄洛阳铲纷纷落下,却无一例外地被金三胖手中的铁鏊子给挡了回来,就好像这金三胖突然间长了八只手一样,动作快得出奇。 一旁的李光头大怒,嘴里就骂了起来:“我说金胖子,你他妈有病还是咋了?不知道大伙是在帮你?!” 却见金三胖表情痛苦,嘴里艰难地叫道:“他娘的,我也不想啊!可是......可是胖爷的手不听使唤!” 众人还要动手,却被一旁的元四爷抬手止住了。他面色阴沉,指着金三胖的胳膊说道:“你们看!” 李光头把手里的火把稍微凑近了一点,众人仔细看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金三胖的两条胳膊上,居然缠满了一种类似于血管一样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还在不停地蠕动。 就在众人发愣的功夫,元四爷忽然冷不丁地奋起一脚,将金三胖的身体踢得翻了个个,众人这才看清,原来这张怪脸竟然有两面,刚才那一面明显是一个男子的面目,而在金三胖背后这一面,则是一个女子的面庞。 “人面鬼虱!”这个词完全是从元四爷的牙缝里挤出来的。这话一出口,众人顿时沉默起来。‘人面鬼虱’这个词,在盗墓圈子里并不陌生。这种东西完全是由怨灵所化,浓烈无比的怨煞之气实体化之后所形成的一个物种。因为其属性的原因,这种东西专门喜欢吸食人类的血液和阳气,甚至能将人的肌体完全液化从而吞噬掉。只不过这种东西非常稀有,而且一般来说形体较小,像元四爷这样大半生混迹于盗墓圈子的老手,以前也只是偶尔见过一两只而已,并且只有拳头大小。像眼前这么大个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金三胖落到了这只鬼虱嘴里,虽然暂时看起来好像还没有性命之忧,但众人心里却非常清楚,这次金三胖是绝对的在劫难逃了。先不说他们能不能杀死这只鬼虱,就算真的将它杀死了,恐怕金三胖的大部分肌体也已经被溶化,想活命,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听到元四爷的话,金三胖当然也非常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他非常艰难地翻过身来,一对已经充血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四哥,咱们兄弟一场,到了这时候兄弟也无话可说了。咱干的就是挖坟掘墓伤天害理的事,落到这样的下场也是意料之中的。四哥,光头,兄弟求你们点事,给我个痛快!别让我活着进这畜生的肚子!” 他这话说得虽然艰难,却是异常决绝。元四爷也不是那种婆婆妈妈感情用事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他当然也知道怎样做才能减轻金三胖的痛苦。他把牙一咬,一字一句地说道:“好兄弟!事到如今,做哥哥的也确实救不了你。你放心,只要哥哥这次还能够活着回去,你一家老小四哥绝不会有任何一点亏待。四哥有啥,他们就有啥!” 金三胖脸上露出了一个凄惨的微笑,点点头说道:“这就全凭四哥做主了。动手吧!” 说完把眼一闭,不再说话。 此时,那些血管状的东西已经完全将他的双臂盖住,就连脖颈上也开始受到了侵袭。元四爷一摆手,李光头说了一句:“兄弟,对不住!”说着话抬手一枪,正中金三胖眉心。 红红白白的脑浆‘噗’地喷出,人面鬼虱像是受到了刺激一样,那张大脸盘上露出了一个极度诡异的笑容,下一刻金三胖的脑袋已经被它那张大嘴给包了进去。 就在此时,他们进来的那条通道中忽然又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李光头用火把往里一照,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那里边居然又有无数拳头大小的人面鬼虱涌了进来!他大骂一声:“他娘的,捅了鬼虱窝了!快走!” 说是走,可是眼下情势不明,到底往哪走还是个未知数,若是贸然乱闯,说不定还会碰到比这些人面鬼虱更危险的东西。这时候就见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半夜忽然大喝一声,黄光起处,发丘天官印径直就向人面鬼虱额头上砸了过去。 此时金三胖的整个身体包括那只铁鏊子已经全都进了它的肚子,只听它‘吱’地一声尖叫,虽然躲开了额头部位,却被发丘天官印直接砸中了鼻子,‘噗’地一声凹了下去。黑水四溅之中,陈半夜毫不犹豫,趁着这人面鬼虱瞬间虚弱的当口纵身而起,从上往下,双手摸金手甲‘噗嗤’一声,直接插进了它的两只眼睛。 三股青烟瞬间冒起,这只人面鬼虱巨大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随即不再动弹。陈半夜翻身落到一边,一指鬼虱涌来的洞口招呼一声:“快!兄弟们动手!” 众人会意,当即毫不迟疑地下手将鬼虱的尸体抬起,一下子就塞进了那个洞口之中,算是暂时封住了鬼虱的来路。 第十四章 门里的人影 与前边那些兄弟的死不同,金三胖的死对于众人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一来是他这人性格豪爽,诙谐幽默,天生的人缘极好;二来他是这次行动中仅次于李光头的副把头,不但经验丰富,而且身手不错,应该是属于那种实力派的人物,所以他的死可以说在极大程度上损耗了队伍的实力。 诚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还是刚刚进入墓穴的第一站,不管从哪方面来看这里也只是整座墓葬的外围地带,却已经损失了这样一员大将,后边的路究竟该有多么艰难,自然是可想而知。于是或多或少地,众人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绝望的情绪。 挡在墓穴入口处的人面鬼虱或者说是金三胖的尸体后边,那种‘悉悉索索’的吞咽声不绝于耳,很明显这只大鬼虱已经沦为了那些小鬼虱口中的食物,恐怕过不了多久,这些小鬼虱就会破壁而出,显然这地方也并不安全。 元四爷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回头向‘鬼道’赵亮摆了摆手,很干脆地说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大家也别想了,这就是命!鬼道,下边的事就看你了,干活!” 看起来这元四爷在这群人之中的威望确实不小,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之下,他轻轻一句话,仍然能够将众人迅速从难言的悲观和绝望中拉出来,那鬼道赵亮浑身一个激灵,竟是完全没有二话,当即答应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罗盘,开始探测方位。 这位鬼道赵亮的来历颇为神秘,据他自己说,他是师出名门,乃是正宗的茅山弟子。虽说他跟随元四爷多年,一直都没有人见过他跟师门的人联系过,也从未有过其他茅山弟子找过他,但是像元四爷这样的行家里手却也对他的一身茅山术颇为佩服——不管咋说,他这一身本事是做不了假的。盗墓圈子里实力为尊,一个人背后的所谓门派只能说明他的人脉和潜力,却对一个人在处理某件具体事务时的影响并不大,所以尽管也有人对赵亮的出身有所怀疑,但元四爷却并不太在乎这些。他要的是有本事的人,出身如何,对他而言根本就无足轻重——他自己本身就是脚踏黑白两道的人物,收罗形形色色本领各异的手下为己所用才是王道。 陈半夜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行内人,他一眼就已经看出,这赵亮拿出来的这个罗盘可不简单。盗墓圈子和风水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罗盘这种东西其实跟现在的高科技没什么太大的关联,现代工艺所制作的那些虽然看起来精致好看,其实并没什么灵性,反而是那些上古流传下来的罗盘,一是因为古法秘奥,现代人根本无从查考;二是这些罗盘往往在许多风水名家或是盗墓前辈手中流传过,吸收了前人多年积累的灵气和山川日月、山魈木鬼的气息,所以真正用起来,这些古罗盘的灵敏度要强了许多。 果不其然,赵亮取出罗盘之后摆好方位,就看见罗盘指针突然间像疯了一样急速旋转起来,由于旋转速度过快,甚至还响起了一阵‘嗡嗡’的响声。像陈半夜、元四爷等人虽然自己并不会使用罗盘,但是没吃过猪肉却经常看见猪跑,此时一看到这种景象,顿时脸色大变。因为罗盘出现这种情况往往有两个原因:一是周围有某种非常紊乱的天然磁场,只不过这在墓穴中几乎不可能出现;二是这里隐藏着非常多或者是非常强大的灵体,而不管是数量的众多还是个体的强大,能够让罗盘出现这种情形的,往往已经不是单靠人力可以对抗的了。 只不过此时他们的退路已经被那些人面鬼虱截断,想原路退回已经是完全不可能了,想要寻机突围,只有华山一条路——前进! 鬼道赵亮也是个盗墓老手,经验丰富,不用别人提醒,他自己也知道该怎么做。只见他看着罗盘犹豫了半晌,忽然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看众人,期期艾艾地问道:“我说兄弟们,有谁是童子身吗?贫道得借点东西用用。” 就算是在这样一种诡谲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情形之下,他这句话一问,还是让众人都打了个愣:在场的人都老大不小了,做这种生意的人手里又大都不缺钱,到了这个年纪还是童男子,这不是骂人吗?陈半夜心直口快,当即说了一句:“哎我说鬼道,你一个修道之人最应该不近女色,这种事怎么还问起别人来了?” 赵亮老脸一红,有些难为情地看看元四爷,却是并不回答。元四爷看着他那不知所措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就有点奇怪:“算了,别指望他,这要是半年前,咱们的鬼道倒确实还是童子身,只不过这段时间他把上了一个妹子,童子身早被掏空了。现在也不是害羞的时候,光头,你来!” 元四爷跟李光头他们这几个人可以说是过命的兄弟,彼此之间的了解远超常人,这句话一说,众人的目光顿时一起聚集到了李光头身上。说实话,这李光头也已经是接近四十岁的人了,虽然不善言辞,但是也算是一表人才,颇有男子汉的英武气概,要说他还是童男子,好像在这帮人里边最不应该的就是他了。 然而让大家没想到的是,人家李光头并没有害羞,眼睛也没眨一下居然就默认了。他很平静地对赵亮说道:“鬼道,李某平生不近女色,多少有点断袖之癖,是不是能算是童男?” 李光头这话一说,加上他那种平静的表情和语气,众人顿时有点脊背发麻的感觉。一个人能把自己这种变态的性取向说得这么理所当然顺理成章,而且还根本没觉得有什么难为情,这李光头也真算得上是一个奇葩了。除了赵亮和元四爷之外,其他人都露出了异样的表情,下意识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身体。李光头看得清楚,很不屑地撇嘴说了一句:“切!躲什么?就你们这几个五大三粗的样子,还入不了李爷的法眼呢!” 但是尽管如此,那赵亮也是强捏着鼻子凑到了李光头跟前:“李爷,您老的私生活咱不管,既然您还是童男,那就借您点指尖血用用吧!我要做一个血盘。” 其实,刚才赵亮一说要找童男,元四爷等人心里已经明白了赵亮要干什么。他手中的古式罗盘与现代工艺的罗盘不同,中间地带是凹下去的,就是为了在特殊情况下盛装一些辅助的材料。一般来说,盛装朱砂称之为‘砂盘’,盛装童男血则称之为‘血盘’。童男子的中指指尖血阳气最盛,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破开和抵御阴气的侵袭,大大增加罗盘指针的稳定性,用到这种时候,应该是最合适不过了。 李光头毫不犹豫,顺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在左手中指上一抹,几滴殷红的血液便滴在了罗盘中心的凹槽之中。 ‘血盘’已成,罗盘指针顿时出现了变化。它的转动速度迅速降低,不一会就抖动着停了下来。指针前端虽然仍有些抖动,但却有了一个明确的指向——这个骷髅头形空间的嘴部,那里有上下两排非常紧密整齐的牙齿状岩石。 此时,塞着大鬼虱尸体的洞口所发出的那种窸窣声已经越来越清晰,大鬼虱的尸体好像也开始抖动起来,很明显这道防线已经即将被攻破。元四爷见鬼道的目光盯住了那两排岩石,当即一挥手,示意众人上前寻找入口的机关。 现在队伍中已经没有了专业的机关手,也就只能靠大家慢慢寻找。众人都知道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所以不用元四爷催促,下一刻已经分头找寻起来。 这两排牙齿状岩石虽然排列紧密,却也并不是毫无缝隙,火把一照,甚至有些地方还能看到两三厘米宽的开口。刚开始离得远的时候,大家还没有感觉到这里跟其他地方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等真正凑近了,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这些牙齿状岩石竟然是一扇扇的石门,只不过表面光滑,在火把照耀下散发着一种莹润的微光,看起来竟然几乎是透明的。 这些人都是识货的主,打眼一瞅已经认出,这些形体巨大的石门,其材质居然是一种淡青色的琥珀!若是以经济价值而论,单是这些琥珀门若是能够拿到外边的市面上,那就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一旦看清了这些门的材质,众人刚才的郁闷和阴霾几乎是刹那间便一扫而空:这还只是一个墓道入口,就有着如此大手笔的布置,如果真的能够进入主墓室,那又该是一座怎样富可敌国的宝藏? 李光头手持火把,几乎是有些迷恋地用手不停地在琥珀门表面抚摸着,嘴里还不停地‘啧啧’赞叹。然而,就在他刚刚抚摸到第二块的时候,他却突然间愣住了,紧接着就和众人一起,齐刷刷发出了一声极度压抑的惊叫:半透明的门扇里边,竟然出现了一些人的影子。 第十五章 奇怪的铭文 众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从这些人影的身材服饰来看,这些人明明就应该是一些看起来非常眼熟的现代人。而等到众人借着火把的光亮再仔细去看的时候,就发现这些人影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盛满了水的密闭容器中一样,正在挣扎着企图破壁而出。 一刹那的惊恐过后,众人又迅速冷静了下来,这个地方过于诡异,一副年画都能够吞噬活人,那么这些巨型琥珀里边困住个把人也就更没什么稀奇了。难道说这里边困住的是阴阳村的村民?那么他们现在是不是还真的活着?这个答案好像不容乐观。 元四爷后退几步,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些东西,然后回头问陈半夜和赵亮:“我说两位,对于这些门,你们俩怎么看?” 赵亮脸色发白,显然有些紧张:“四爷,以贫道看来,这些门里边的人影应该不是人,而且这些门必定是一些非常妖邪的东西。不过,按照罗盘的指引,这里又必定是墓穴入口无疑,所以......所以......” 元四爷眯缝着眼睛摸摸下巴,截断了他的话道:“所以我们还是必须得打开这些门,对不对?!” 赵亮点点头:“没错!只不过咱们现在还不知道开启这些门的正确方法,如果一旦搞错了,再把门里边的这些东西给放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陈半夜这人好奇,虽然明知道这些隐藏在琥珀之中的人形生物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等会,他奶奶的,我看看这到底是些什么玩意。” 说完上前一步,把脸凑到一扇琥珀门跟前,瞪大了眼睛往里边看。没想到他刚一凑过去,门里的那个人影也随即往前一贴,几乎是跟他来了个脸对脸。就算陈半夜胆大包天,却也不由得被琥珀门中突然变得清晰起来的这张脸吓了一跳,嘴里发出一声几乎变了调的惊叫,猛地跳了回来。他突然间发现,那个门里的人影居然就是他自己! 对于他的莽撞,元四爷也不好说什么,但是跟他并不是太熟悉的鬼道赵亮却并不是太买他的账,当即撇撇嘴冷嘲热讽起来:“哎哟我说陈爷,看您也是圈里的老手了,怎么这么着急?吓着了吧?其实您也不用害怕,这里边应该是被封印了某种怨灵,只要咱不破坏这些门,它们就应该出不来。” 陈半夜刚刚被吓了一跳,正没好气呢,加上在那里边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确实太过诡谲,又似乎有点泄气,闻言之下马上抢白:“我说赵老道,你在这说什么风凉话呢?不破坏这些门,你倒是想办法进去啊!你不是茅山术高手吗?驱鬼辟邪可是你的拿手好戏,不会被这么几个鬼影子给吓住吧?!” 陈半夜这人可谓是天生一条真正的毒舌,他其实早就看出赵亮已经心生惧意,所以才会这么挖苦他。那赵亮被他抢白了几句,却又确实不敢身先士卒去开启这些琥珀门,顿时脸上阵青阵白,尴尬不已。 对于赵亮的表现,元四爷有可能也觉得是在陈半夜面前丢了人,他狠狠地斜了赵亮一眼,岔开了话题:“陈兄弟,刚才你在门里看到什么了?以你的胆量,应该不会被一般鬼物吓到。” 此时陈半夜心里依然有些很不舒服的感觉,他摇摇头,阴沉着脸说道:“这话不好说,要不还是你们自己凑过去研究研究吧!” 元四爷等人此时也从陈半夜的表情里看出了不对,在李光头手中的火把照耀之下,剩下的几个人小心翼翼地一起凑到了一扇琥珀门跟前,下一刻就跟陈半夜刚才一样,像被蝎子给蛰了一样怪叫一声退了回来。几个人眼神里的惊骇几乎一模一样,因为他们在同一扇门里边,都看到了一个自己的影子! 面面相觑中,快刀周琛的眼睛不经意间一扫,就发现在中间下方的那扇琥珀门下方似乎有个东西。他顺手抽出马刀,也点起一支火把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众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忙跟在他身后走过去看时,却见这扇门跟其他的有所不同。这扇门里边也有一个影子,但是并不是人,却似乎是一只犬类动物,而且在这扇门的右下角地面上,居然还放着一只尺余高的青铜鼎。 这些人都是识货的主,这只青铜鼎一入眼,大家心里就是一震。从铜鼎的造型、铭文来看,这绝对是一件年代极远的宝物,甚至在这里的墓主人鲁殇王那个年代都有可能属于古董。但是这样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为什么又会随随便便放在了墓道入口之外?这件事一看,就处处透着一股子不正常。 众人都是盗墓老手,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所以尽管明知这只鼎珍贵至极,却也无人敢于贸然出手去拿。就在这时,李光头却忽然指着一个地方说了一句:“你们看这里!”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在这只鼎旁边的地面上有一个极小的铜环,上边还连接着一条极细的铜链,直接从地面上的一个小孔中伸了下去。 这样的设置,不用说应该就是开门的机关,只不过谁也不敢贸然伸手去拉——谁知道一拉之下,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 快刀周琛胆大心细,连忙俯下身子,用手轻轻在铜环周围的地面上轻轻拂过,一行篆体的铭文随即显露了出来。这些铭文字形极古,众人的目光马上转向了元四爷。在这些人里边,对于古文字的研究,应该是非他莫属了。 元四爷对自己手下的这帮兄弟极为了解,当下并不谦让,马上接过一支火把,低下头仔细看了起来。奇怪的是,元四爷在那看了好大一会,却一直沉吟不语。此时身后那只大鬼虱的尸体已经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可以说是危急之极。陈半夜首先沉不住气:“四哥,这上边到底说了什么?看起来这好像是一块翻板啊!” 元四爷抬起头来,一张脸上就写着俩字:矛盾。他摇着头,语气怪异:“奇怪,这是一句话,竟然是教咱们怎么进去的。” 一直没说话的李光头此时也沉不住气了:“我说四哥,既然这里写着进墓的办法,那您就赶紧说说呗。” 这时鬼道赵亮接过了话茬:“李爷,你可别急,这事不对啊!你们想,大凡这些前人墓穴,他们造墓的唯一目的就是阻止别人打扰,保护墓穴主人的棺椁和里边的宝物,怎么会有人把进入自己的墓穴的方法明明白白告诉盗墓者的?这不是有病吗?所以我觉得吧,这应该是一个圈套。要是照着这些字所说的去做,咱们十有*会上当。” 但是陈半夜却对赵亮的说法嗤之以鼻:“鬼道,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道理呢,谁都懂,但是这里既然刻上了这些字,当然就有刻字的道理。咱们可以这么想,要是墓主人是想害咱们,那他干脆什么也不写就是了。如果这里没字,咱们又看见了这个铜环,你说咱们会怎么做?所以呢,不管墓主人的目的是什么,咱们也应该知道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如果你认为它是在诱导咱们,那咱们大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就是了。” 元四爷回头看了挡在入口处的大鬼虱尸体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现在事不宜迟,我把这行字的意思解释给你们听,大家商量一下,该咋做就咋做,咱们总不能在这等死。这行字的意思是说啊,仙府灵兽,鼎中乾坤。要入此门,滴血祭神。一人一路,冥路深深。也就是说,不管是谁想要进去,都要在这口铜鼎里滴一滴血,并且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而进去之后,每一个人所走的路都必定不同。只不过殊途同归,这门后既然是冥路,那不用说,它最终通往的应该就是冥界。按照常识来说,这里所说的冥界,应该就是主墓室了。” 一片沉默。 听元四爷这么一解释,众人心里对于这些铭文的说法倒是相信了大半。因为按照元四爷的说法,这墓主人的心思可说是歹毒之极。俗话说三人同心,其利断金,又说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若是一帮盗墓贼聚在一起,不管是智慧还是力量都会强大很多,破开墓穴中的机关埋伏成功盗墓的可能性就大了很多,但是一旦分开,那么很容易就会被各个击破。这样的一种设置,可以说是一种故示大度的阴险:你们不是想进来吗?好!我干脆告诉你进来的方法。只不过你们只能一个个进来,想成群结队来个团盗?对不起,没门! 这时候赵亮又提出了一个相反的看法:“四爷,您看这样行不行?咱别听他的,就直接拉一下这个铜环,说不定倒是能一起进去呢!” 元四爷脸上的表情凝重之极:“不行,因为这铭文后边还有一行小字:心若不诚,血若不净,机关一动,群鬼尽出。人鬼不辨,百鬼冲身!也就是说,如果咱们不肯滴血祭神,那么一旦发动机关,就会把门里的那些怨灵放出来。他们会首先变成咱们的样子,接着就会对我们进行冲身。刚才你们也看到了,要是那些东西放出来,说不定马上就会出现许多赵亮、许多陈元、李光头、陈半夜、周琛。到那个时候,你到底该怎么对付身边的人或者鬼?一两只怨灵咱们都能对付,这百鬼冲身你见过吗?能对付吗?” 第十六章 爆体 元四爷所说的确实是实情,在场的人之中,包括专职捉鬼的赵亮都不得不承认,如果真的出现百鬼冲身的情形,那么他们这些人恐怕谁都难以抵挡,当场暴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见众人一直犹豫不决,陈半夜心里可就有点烦了。他翻起一对怪眼冲元四爷说道:“四哥,您知道咱们是干嘛的吗?” 元四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间冒出来这么一句眉头没脑的话,却又不好意思不搭理他,当即随口应了一句:“还用说吗?土夫子,盗墓的呗!” 陈半夜一撇嘴:“我看不像,看现在大家伙这个样子,不像是盗墓的亡命徒,倒像是一帮绣花的老娘们。咱们干的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有今儿没明儿的活,赌命求财,富贵险中求嘛!像这样在这磨磨唧唧的,等一会那些人面鬼虱跑出来了,那滋味,恐怕还没百鬼冲身来得痛快呢!男子汉大丈夫杀伐决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要是你们不相信这铭文,那兄弟我可就要先试试了啊!不过咱们可先说好,兄弟先进去替你们趟雷,要是我找到了好东西,不管是什么,你们可都别眼红跟我争,要不然别怪陈爷翻脸!” 说着话上前一步,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刺血。 元四爷眼珠一转,连忙一把拉住,显得很是诚恳地说道:“陈兄弟稍安勿躁,在咱们这帮人里边,你可是客人,是我请来帮场子的。这种趟雷的事情,怎么好让你去做?周琛,你先上!” 对于元四爷的这种反应,其实看似莽撞实则精明的陈半夜早已料到,因为在元四爷他们这些人看来,陈半夜此人不但有着超强的实力,而且必定是一员福将,这一点从他进入阴阳村之后的表现和他独行大盗的经历就可见一斑。如果让他先进去,说不定他就能找到诸如阴阳生死牌和重生玉甲那样的重宝,那时候自己的目的岂不是就落空了?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虽然第一个进去的必定会冒着面对未知风险的危险,但是却能从某种意义上抢占先机,所以这种事是绝对不能让陈半夜去做的。当然这要是能够一起进去的话,事情又要另当别论,说不定元四爷还会费尽心机地撺掇他先进去趟雷呢!盗墓贼都是阴狠奸诈心狠手黑之徒,在危机重重的古墓之中,自保和财富是这些人唯一的追求,陈半夜推己及人,当然能够预料到元四爷的想法。 快刀周琛这人话不多,做事根本不会拖泥带水,而且他跟随元四爷多年,已经养成了对其言听计从的习惯,听他这么一说,当即上前一步,还没等陈半夜说句客气话呢,手中马刀一横,已经割破了中指,将一滴鲜血滴入了那只青铜鼎中。 说也奇怪,也不知道这只青铜鼎里边到底有什么玄机,随着那滴鲜血落下,青铜鼎先是稍微抖动了一下,紧接着鼎身上的那些铭文就现出了一种鲜艳的红色,而且明明是冷硬的青铜,那些铭文却似乎在一鼓一涨,像是在呼吸一般。 而接下来的一幕更加诡异,铜鼎中一缕烟气悠然冒起,转眼间竟然幻化成了一只狐狸的样子,向着周琛点点头,然后倏地没入了中间这扇琥珀门之中。下一刻,琥珀门里的那只犬类动物——应该是一只狐狸的一对眼睛倏然亮起,竟然还‘吱吱吱’叫了几声。 周琛回头看了元四爷一眼,见他并没有其他指示,当下不再犹豫,一低头用食指插入地上的铜环轻轻一拉,就见门里的那只狐狸忽然分化出了一个影子,忽隐忽现之间,一连穿过三扇门之后停住,随着一阵‘咔咔咔’的机关转动声,距离周琛最近的那扇琥珀门‘唰’地一下横了过来,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分化出来的那只狐狸影像在那扇门里人立而起,前爪相抱竟然向周琛做了一个揖。这情景着实怪异之极,陈半夜心里甚至还突然冒出了一个词:这不明明就是‘开门揖盗’嘛! 眼看着周琛抬脚就要跨入小门,身后的赵亮突然叫了一声:“咱一块冲进去!” 这小子说干就干,甚至都不想经过元四爷的首肯,一猫腰就往门里跑了过去。 在场的人之中,包括元四爷都完全没料到这赵亮会突然间来这么一手,他嘴里一个‘不好’还没说出来,就见赵亮已经一下子将周琛挤在了一边,当先一步踏进了小门。 或许是得意于自己的机灵,赵亮进门之后并没有马上深入,而是回过头一把拉住了周琛的手,然后抬头对门外的元四爷等人叫道:“四爷,这不没事吗?你们也赶紧进来吧!”然而他没有发现的是,随着他的进入,刚才还占据了整扇琥珀门的那只狐狸影像倏然消失了,一个似乎有着无数重叠的、剪纸一样的人影慢慢站了起来。 然而,他并没有从元四爷他们那里看到应有的嘉许和回应,而是看到了深深的厌恶、惋惜、愤怒交织的复杂情绪,就连已经被他拉住了手的周琛,这个向来在不动手时表现得温文尔雅的青年高手嘴里也突然冒出了一句脏话:“草泥马的混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立刻感觉到了不对,身后的空间之中忽然亮起了一抹氤氲的红光,‘滴滴哒哒’的声音瞬间从稀疏到绵密,脚下微凉的同时,身边已经凭空出现了许多自己和周琛的影子。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想抬脚逃跑,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被地面上弥漫而来的鲜血覆盖并黏住,别说逃跑了,就连动一下脚都根本不可能。 门外的周琛大叫一声,一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就在地上的鲜血即将浸润到自己的脚尖的前一刻一个鹞子翻身跳回了元四爷身边。那门内的无数鬼影瞬间变化,全都化作了赵亮的样子并向他慢慢围拢了过去。而地面上的那些血液似乎有着极强的腐蚀作用,赵亮惨叫连连,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从脚部开始迅速融化,融合在地面上的血水之中。他一反手抽出身上的桃木剑、摄魂铃、各种符箓拼命抵抗却又于事无补,虽然也有一些鬼影被他打散,但仍旧有绝大多数倏地冲进了他的身体。 他身体一僵,刹那间眼角裂开,一对眼珠‘砰’地一声爆了出来。他原本并不算粗壮的身体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迅速膨胀,竟然从上到下变大了一倍有余,周身的衣服寸寸碎裂落下,裸露的肌肤变得透明,在他身后那种不知来处的红光照射之下,门外的元四爷他们甚至能够看清他周身的骨骼! 好在那些鬼影和血水只是到了那扇门边就不再外出,就好像那里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住了它们一样。这时候,青铜鼎上的那些铭文慢慢恢复了常态,那种奇怪的殷红和呼吸感都消失了。地上的铜环‘嘎达’一声退回了原位,而那扇开启的琥珀门也随之无声无息地关闭了。 门内随即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元四爷双眼一闭,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知道,这是赵亮被百鬼冲身之后,已经爆体了。 不管是愤怒还是惋惜,这里的墓主人显然不想给他们这种宣泄情感的机会。只听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蓦地传来,几个人回头一看,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那只大鬼虱的尸体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张皮,几只拳头大的人面鬼虱已经突出壁垒,向他们迅速爬了过来。 这时候他们已经顾不得再去理会死去的赵亮,每个人都迅速划破指尖将自己的一滴指尖血滴入了青铜鼎。这青铜鼎倒是不负众望,一缕缕青烟迅速化作四只狐狸的影像没入中间的琥珀门,下一刻就是四扇门随着铜环的拉动,分别对应着四个人无声地开启。 元四爷、李光头、周琛三人毫不迟疑,第一时间跃入门内,迅速消失,只有陈半夜倚仗着身上的摸金手甲和发丘天官印的保护,对蜂拥而来的人面鬼虱视若未见,竟然一伸手将地上的那只青铜鼎搬了起来放入背囊,然后用摸金手甲扫开几只扑上来的人面鬼虱,这才跳进了正对自己的那扇门里边。 身后的琥珀门‘砰’然闭合,眼前出现了一条狭长的墓道。墓道两侧的石壁上,每隔十几米远就有一个尺余高的青铜狐狸,看起来应该是中空的,每只青铜狐狸的双目之中都透出了一种妖异的光芒,将整条墓道照得通亮。 见那些鬼影并没有出现,陈半夜知道自己这一把是赌对了。这条墓道似乎是笔直的,但是却又一眼望不到头,有一种清晰的朦胧之感。陈半夜站在原地稍一沉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感觉:这墓道必定不是直的,自己所看到的所谓‘直’,应该只是这些青铜狐狸所散发出的光线所照射的结果。 但是按照前边元四爷所说的铭文里的意思,这些青铜狐狸应该代表的就是那些所谓的仙府灵兽,它们的存在,应该属于一种指引——自己想要到达仙府也就是主墓室,目前为止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有沿着这些青铜狐狸所指示的方向前进。 下一步究竟会发生什么?这条通道真的能够让他安全到达主墓室吗?陈半夜心里也没有任何把握,但他只能继续往前走,因为他没有其他选择:后边的琥珀门已经闭合,他根本没有看到有任何从里边开启的机关。换言之也是就是说,这原本就是一条有来无回的死路——通向阴间、通向死亡的路! 第十七章 悬浮的阶梯 与外边的那种虚幻和粗糙不同,这条通道上下左右全是那种方方正正的条石,石块之间结构紧密,条石表面平整光滑,或许是因为密封太好吧,这些条石保存得都很完好,没有一丁点风化的迹象,也没有任何一点潮湿发霉的意思。 陈半夜沿着通道小心翼翼地走着,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担心地面上或是墙面上会有什么要命的机关,但是走着走着,他的这种担心就已经不知不觉地消失了:路太好走,又过于安静,自己‘哒哒’的足音沿着通道向远方传递开去,像有形之物一样缓缓消失。如果不是陈半夜过一会就咬自己一口,他几乎就会觉得这完全就是一个奇怪的梦境,自己一个人在一条莫名其妙的通道里走啊走啊,却始终看不到尽头。 一种极度困倦的感觉不由自主地袭上心头,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就像一个醒不过来的梦。前边所经历的、见过的那些有形或无形的鬼怪、危险都已经消失无踪,似乎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陈半夜觉得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自己应该放下了,淡忘了。他很累,休息一下,睡一觉,似乎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吧? 这种想法一旦产生,马上就开始固执地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尽管他脑子里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在不停地提醒着他:不行!不能睡!这地方太邪门,肯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藏在暗处。自己现在就只有一个人,一旦睡着了,那岂不是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然而另外一个声音马上就开始反驳:不对不对!都走了这么久了,哪里有什么危险啊?再说都折腾了这么久了,再不歇一歇,要是把身体给累垮了,碰到危险的时候没了体力,那才是真正的危险呢! 这两种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此起彼伏,纠缠不已,到最后简直成了一群‘嗡嗡’乱叫的苍蝇,烦不胜烦之余,却又无形中加重了他的困倦感。到了最后,陈半夜实在是忍受不住,突然间发泄般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通道中顿时回音荡荡。他脑子里蓦地一清,忽然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自己本来是面向前方出声大吼,然而过了好大一会之后,自己的声音居然从身后一波一波地传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通道之中另有玄机,自己的声音通过其他方式传递到了自己的身后?他环顾四周,却发现上下左右依旧是那种平整光滑的条石,根本不存在能够传递声音的设置。 陈半夜不愧是当今盗墓圈子之中数一数二的独行大盗,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也依然能够保持极高的冷静。他稍微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空气的流动和那一*逐渐消逝的回音,嘴角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 他睁开眼睛,把背上的包裹往墙边一放,然后又在通道另一侧的石壁下方画了一个很不显眼的记号,接着直起身来,竟然就这么沿着通道一直走了过去。包裹里可是放着他拼着命弄来的那只青铜鼎,难道他不想要了?以陈半夜的性格,这似乎不太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只是暂时离开,过一会肯定还会回来。 也不知道墙壁上的那些狐狸铜像中所放的是什么燃料,从陈半夜一踏进通道的那一刻开始,铜像中的灯光就已经亮起,不但灯光平稳,而且似乎没有燃尽的时候。是因为这里还有人存在吗?墓主人知道但凡是活人都不喜欢黑暗?那这墓主人也有点过于善良了吧? 许久之后,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在远处的通道中响起,又过了不大一会,陈半夜的身影竟然从他离开时的反方向出现了!他一边走,一边在通道两侧不停地搜寻着。等到他发现墙上自己留下的记号时,突然间脸色一沉,愣住了——那个记号对面,自己留下的那个包裹不见了! 他所画的那个记号非常特别,那是他和天游子两个人精心设计的一种特殊符号,天下间除了他们俩之外,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符号,所以这里应该就是他放下包裹的地方无疑。于是他瞬间确定了三个问题:一、这条通道应该是环形的,只是因为他进来之后,这里的机关自动开启,用周围的这种条石将进口的琥珀门封死了,加上这通道长度的关系和那种光线的原因,所以能够使人产生一种这是一条直路的错觉;二、这条通道中应该存在出口,或者说能够通过某个空间和其他通道相连,因为自己的包裹不会无缘无故失踪,这里肯定进来过其他人!三、也是最简单最要命的一点,如果他找不到那个隐藏的出口,他就死定了,而且是被活生生地困死在这里,说不定多年之后下一拨盗墓贼来到这里的时候,就会发现一具不知名的干尸!而且他们还必定收获不小,因为他身上带着盗墓界的至宝——摸金手甲和发丘天官印呢! 一旦确定了这一点,陈半夜立刻开始行动。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形之下,任何一点犹豫都有可能错失良机,失去一个揭开秘密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摘下随身所带的水囊灌下一大口水,然后以自己所画的这个记号为起点沿着一侧的墙壁开始了缓慢的搜寻,然而直到他在通道中又走过了两趟,将两侧墙壁全都摸遍了之后,却非常失望地发现,两侧墙壁上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条石,冰冷坚硬,致密而坚实,根本找不到任何机关的影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站在原地闭上双眼稍微沉思了一会,脑子里灵光一闪,似乎有了一个模糊的发现。他好像记得,在两侧石壁上所镶嵌着的这些狐狸铜像之中,好像有两只与其他的不太一样。只不过由于他过于专注于在墙壁上寻找那种或按或扭的普通机关设施,所以倒是无意中忽略了这些相对明显一些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顾不得身体疲惫,马上又沿着通道找了过去。这一次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搜寻起来也就快了许多。走了没多远,那两只有些特别的狐狸铜像已经映入了眼帘。 其实这两只狐狸铜像与其他的在大小上也没有什么区别,不同的只是其他的铜像都是青铜的原色,而这两只却是一红一白,在两侧墙壁上相对而立。 陈半夜知道,既然这条通道是圆形的,那么如果假定这一红一白两只狐狸铜像对应着通往另外的空间的通道的话,那么外侧的红狐所对应的应该是入口,也就是他进来的那扇琥珀门;而里侧的白狐所对应的,应该就是通往主墓室的通道了。 在这一刻陈半夜甚至在脑海里大体勾勒出了这座墓穴的一个平面图:数条或平行或上下重叠的圆形通道里边,围绕着一个神秘的空间。而一个身着玉甲的古人正静静地躺在一口奢华至极的棺椁里,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窥视着他们这些入侵者,看着他们愚蠢地在环形通道中瞎子一样一直不停地走,或是抗拒不住那种神秘声音的诱惑而睡去,然后逐渐失去生命和意识,变成一具具干尸。 他甚至还能够确信,自己这条通道肯定有其他人或者东西进来过,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元四爷他们中的某一个人已经看破了迷局闯出自己的通道并进入过自己这边,那么就是墓里的某种东西已经盯上了他,或者说是盯上了自己顺手牵羊来的那只铜鼎。 前一种可能并不可怕,自己同来剩下的这四个人之中,不管碰上的是谁,陈半夜都有信心与其周旋并有着极大的把握取胜。但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就有点难说了。不管一个人的能力达到了怎样的高度,对于未知的东西,那种莫名的恐惧感还是很难消除的——再者说了,这样一座诡谲至极的墓葬里边存在的东西,可能那么好对付吗?! 但是不管一旦自己突破迷局之后将会面对什么,自己都必须往前走。因为未知虽然可怕,但是既然是未知,那就是还有生的希望,自己总不能再去开启那个必定已经被人面鬼虱所占据的空间,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些东西吧? 陈半夜绕着墙壁上的那只白色狐狸铜像转了好几圈,甚至对它身上那些细致入微的毛发纹理都看了个遍,这才终于发现,墙壁上的这只狐狸居然没有尾巴!或者更准确一点说就是,这只狐狸的尾巴应该是隐藏在墙壁之中的。 陈半夜瞬间完全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墙壁之后,肯定有一个其他的空间,因为在这只白色狐狸雕像背后的尾根部位,隐藏着一个圆孔,狐狸的尾巴就是被做在了这个孔洞之中! 又仔细端详了好大一会,陈半夜开始试探着在狐狸雕像身上细细摸索,当他摸到狐狸头部的两只耳朵时,突然发现这两只耳朵有一点活动的迹象。他猛地一咬牙,毫不迟疑地将两只耳朵同时往下一掰,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响声,脚下的两块条石忽然同时向两旁分开,露出了一条向下的阶梯。 这还是陈半夜身具武功,身体条件和反应速度都远超常人,如若不然,恐怕就会一骨碌沿着阶梯滚下去。 陈半夜往后跳了一步,从上往下看去,只见下方出现了一个极大的、堪称气势恢宏的巨大空间,一根巨大的青铜柱从极深处拔地而起,直接通到了一个自己现在根本看不到的高度。 在这条青铜柱上,镌刻着无数稀奇古怪的铭文和图画,还有一些连接着阶梯的窗口。 这样的一条巨型青铜柱,说实话已经近乎于神话一样的存在。因为在古代,青铜这种东西本就稀缺,而铸造工艺又受当时的生产条件和技术所限制,可以说,这样一条巨大的青铜柱,就算放到科技发达的今天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更何况是在春秋战国时代? 而最让陈半夜瞠目结舌的还不是这些,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脚下还有那个巨大空间中所有连接着这条青铜柱的那些阶梯,居然全都是一块块彼此之间毫无衔接的石板连接而成!换句话说也就是:这是一条完全悬浮在虚空之中的阶梯! 第十八章 将军府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陈半夜迈步便向这条悬浮的阶梯上走了下去。其实,他也并不是没有顾虑,毕竟这样一条完全违背了物理常识的阶梯的存在,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思维范畴——这一块块彼此之间毫无衔接也根本看不见有任何支撑的石板,它们是靠着什么样的力量维系着这样一种固定的形态而存在的?它们足以支撑一个人的重量而不会瞬间塌陷吗?这些石板下方深不可测,要是一旦掉下去,还不知道会到哪年哪月才能到底呢! 但是陈半夜虽然小心,却还是迈步走了下去,因为一来他别无选择,二来他也深信,在这些凝聚了无数前人智慧的古代墓穴里,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现代人的科学技术虽然发达,却也在某种意义上禁锢了人们原本具有的发散性思维,有很多东西,其实并不是咱们现代人的思维模式和科学技术所能够解释的。 往下走了十几步之后,陈半夜逐渐对这些悬空石板的牢固性有了信心。那种实实在在的、毫无松动感的踏实,甚至与现实世界中任何一条阶梯都没有任何区别。周围的虚空之中,有云雾状的气体飘来荡去,在那条庞大无比的青铜柱顶端,一个巨大的蓝色穹顶上,繁星点点,衬着那些飘荡的云雾,简直就是一片绚丽而静谧的夜空——一个硕大的月白色圆球在繁星和流云间时隐时现,柔和的光芒盈满了整个空间。尽管明知道此地处处隐藏着危险,但陈半夜还是瞬间被眼前这壮美的画面所震慑,这样的一种建筑,已经完全超出了奢华的范畴,只能用壮观来形容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石块撞击声,不用回头去看,陈半夜也知道这是自己进来时的那个入口已经被关闭了。看来这座墓穴确实是一条单行线,只要你一踏入另一个空间,那么后方的通道就会关闭。好像是开门纳客,又有点瓮中捉鳖的意味在里边。 陈半夜站在其中一块石板上稍微停了一会,看着头顶那只不知道距离自己有多远的发光圆球,脑子里突发奇想:那不会是一颗夜明珠吧?那么大个的夜明珠,要是拿出去放到潘家园市场上,究竟能值多少钱?而且,这里既然有夜晚的设置,那是不是也会有昼夜交替,会不会在过一段时间之后,出现另外一颗更大的、更加光芒四射的球体?如果有,那个球体又会是一种什么东西? 在这种环境当中依旧能做如此的异想天开,这天底下似乎也只有陈半夜这一朵奇葩莫属了。 然而,就在他正在进行着天马行空般的超级想象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陈兄弟,快过来!你在那站着发什么呆?” 这声音瞬间打断了他那堪称空前绝后的美好想象,他甚至是有点不耐烦地抬头看时,却见在距离他前边看起来好像并不太远的台阶上并排站着两个人——点金手方华义和破门手刘青! 陈半夜心里一阵恍惚,这是怎么回事?他好像记得,这俩人应该是在进入墓穴之前,就已经被年画中的皮影裹挟着失去了踪影,若是按照一般的逻辑推断,一个人一旦被那种鬼东西缠上,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然而看这两个人的样子,居然是毫发无伤甚至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甚至比陈半夜刚刚在阴阳村见到他们的时候还要精神! 心里虽然有所怀疑,但陈半夜表面上可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在这俩人脚下,他看到了一样东西:自己在环形通道中丢失的包裹。 他努力地使自己尽量镇静一些,迅速调稳了自己的呼吸,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问道:“咦?两位老兄怎么到这来了?比我们走得还快嘛!那不是我的包裹吗?你们带着干嘛?挺沉的!” 方华义和刘青脸上同时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很温和却又因为他们接下来的话倍显可怕的笑容:“陈兄弟不用客气,咱们既然来到了仙府,那么就都是殇王的臣仆,以后一起共事的日子多着呢,互相帮一下忙,也是应该的嘛!” 陈半夜的心迅速沉了下去,就只是这一句话,已经非常明显地向他透露出了一个信息:眼前的方华义和刘青虽然依旧保持着以前的相貌,却必定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们。试问作为现代盗墓贼的他们,又怎么会自认是一个早已死去几千年的诸侯王族的奴仆?! 不过这样一来,陈半夜倒是越发沉住了气他将带着摸金手甲的手背在背后,悄悄摘下一只,又将发丘天官印拿在了手里。一般来说,左手天官印右手摸金手甲是他在面对非人生物时的常用攻击模式,而且这种攻击模式一旦开启,一般的非人鬼物往往难逃这两件弑鬼杀妖之无上利器的攻击。 他倒背着双手,沿着悬浮阶梯一步步往下走。周围是似乎无边无际的雾气流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来的风吹起他们身上的衣衫,远远望去,直有飘然若仙之感。只不过身临其境的陈半夜可没有这种感觉,此时他感受最深的,是越接近前边的那两个人,周围的那种森然鬼气就越发蓬勃深厚,使人步履艰难,如坠冰潭。 摸金手甲和发丘天官印上都在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温热感,虽然微弱,却足以支撑陈半夜对抗掉绝大多数从四面八方而前方尤甚裹挟而来的阴寒之气,使他能够一直保持着头脑的清醒和步履的平稳。周围突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呻吟声、嚎哭声、求饶声、甚至是男欢女爱的缠绵声,而此时,陈半夜距离刘青和方华义已经不足三步台阶! 就在陈半夜蓄势待发,正要给这两人来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时候,却见这俩人忽然笑嘻嘻地往两边一分,居然一下子跨出了阶梯!尽管陈半夜原本就存了杀戮之心,但是对方的举动还是让他本能地吓了一跳:阶梯外侧深不可测,这么一步跨出去,那不就是相当于自杀?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陈半夜完全惊呆了:那俩人一左一右站立在悬浮阶梯的两边,竟然没有丝毫下坠的迹象。而且这俩人还同时向他弯腰摆手,陪着笑脸来了一句:“陈兄弟,不不不,陈将军,官衙已到,请您上任理事吧?” “官衙?!”陈半夜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周围隐藏的危险,更好像完全忘记了刘青和方华义的不正常。因为就在这一刻,雾气流云中的那条直插穹顶的巨大青铜柱已经完全隐没,前边出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无数熙来攘往的古装人群背后,一座青砖黑瓦气势雄伟的官邸就矗立在街道对面,而且门楣上还有一块黑底白字的匾额,上书两个大字:陈府。两边的门把子上还各挂着一副对联:摸金校尉金甲天下,发丘天官丘满乾坤。横批:半夜鸡叫。 这莫名其妙的对联和横批看得陈半夜心里郁闷无比,而且那块白底黑字的匾额也让他极不舒服。他在京津之地长大,见过的王侯府邸也不算少,还从没见过这种匾额呢!这不是自找晦气吗? 然而等他回过神来再往自己身上一看,更是吓了一大跳。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上原来的衣服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身用无数鱼鳞状铜片所制的铠甲!这身铠甲虽然看起来华贵而坚实,但是穿在身上却并没有感觉有多少重量。身体一动,甲叶子‘哗哗‘作响,透着一股子威风凛凛的杀伐气味。而更让陈半夜惊喜的是,这身铠甲跟他手上的摸金手甲浑然天成,几乎想都不用想,这原本就是一套,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东西。 可以说,打从小时候得到摸金手甲那一天起,尤其是在听丹丘子给他们讲完了摸金手甲的来历之后,陈半夜内心深处就开始有了一个从未宣之于口的渴望:如果自己能够在以后的人生之中,有机会找全摸金甲手甲之外的其他所有部分,穿在身上威风那么一遭,这辈子也就算不虚此行了。而他之所以能够常年游行天下,冒着生命危险做一个独行盗墓贼,进一些团伙造墓者都不敢进的大墓凶墓,为了钱是一,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其实就源自于他内心深处这种朔本追源的渴望。 让他没想到的是,只是一转眼间,自己的这种无人知晓的愿望就已经变成了现实。然而在难耐的惊喜之余,他的内心深处却依然保留了最后一丝清醒:这些东西来得太过突然,其真实性似乎值得考量。 暗地里,他轻轻在自己的舌尖上一咬,尖锐的疼痛过后,一种咸咸的感觉瞬间充盈了整个口腔。这时候他再环目四顾,周围的一切顿时改变了模样:台阶还是台阶,雾气还是雾气,青铜柱依然好好地矗立在不远处的台阶尽头,自己依旧穿着进来时的衣服。只不过,方华义和刘青两个人却依旧在台阶之外的虚空之中凭空站立,正笑嘻嘻地看着他满脸堆笑。 第十九章 血影 陈半夜不动声色,向两人招招手说道:“来!你们俩过来,看看本将军这身铠甲还合身吗?” 说着话还煞有介事地挺了挺胸脯,一副非常得意神气的样子。那俩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看起来好像有点犹豫。就听刘青说道:“将军,咱们尊卑有别,这又是在大街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们俩跟您太亲近了可不好。” 陈半夜故作愤怒:“大胆!不识抬举的东西!本将军肯跟你们亲近,那是把你们当做了心腹。这街上的小民知道什么?他们又敢对本将军指手画脚说些什么?!废话少说,赶紧过来!”他一边说,心里可是也在不停地打鼓,心说他娘的,好险!还他妈大街上呢,你们这俩鬼东西还以为陈爷真的被你们给迷住了? 刘青和方华义又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之间似乎在用一种未知的方式传递着某种信息。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此时陈半夜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细若蛛丝的声音:“小心点小子,那俩东西要的是你手里的手甲和天官印!” 陈半夜暗暗点头。自己身上这两件东西都是盗墓圣物,摸金手甲更是鲁殇王首创之物,如果他真的泉下有知,一见到这两件东西自然会见猎心喜,操控鬼物来抢夺,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方华义和刘青犹豫了一会,似乎是被陈半夜的‘官威’所震慑的样子,显得很有点畏畏缩缩地向他走了过来。 陈半夜满心戒备,却装作非常放松毫无戒心的模样,眼角余光密切地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表面上却似乎只是在意着自己身上的那一身并不存在的‘铠甲’。 两个人动作缓慢,看着像是有些畏缩惧怕,其实却是步步为营——陈半夜自小习武,对于人的步态等肢体动作自然熟知,加上内心之中早已认定这两人对自己心怀叵测,观察得也就愈发仔细。从两人看似人畜无害的满面赔笑和一走一顿的步态之中,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随时都会爆发的强烈敌意。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几乎是每一个江湖人物所熟知并铭刻到了骨子里的人生信条,当然陈半夜也不会例外。就在两个人慢慢地走到他的身旁,谦恭地向他弯下身子,一双手有意无意地伸向他腰间的那一刻,他猛地爆发了。 他脚下一错,于间不容发中同时躲过了两人伸过来的手,与此同时双手齐出,左手天官印右手摸金手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时命中了两人的额头。那刘青的一颗脑袋在天官印的大力击打之下一声闷响,先是像一个皮球一样往下凹了下去,接着向两边涨开,下一刻便‘砰’地一声爆裂开来。而方华义的额头竟也是被摸金手甲瞬间洞穿,几乎根本感受不到有任何一点骨骼的硬度。 两蓬红色的烟雾从两人破裂的头颅上喷薄而出,在一阵似人非人的狞笑声中,两个人的躯体迅速干瘪下去,不一会已经变成了两张薄薄的人皮,‘唰’地一声卷落在地上。 陈半夜毫不迟疑,一把抓起地上的包裹,冲过那两蓬正在迅速凝结的血雾,向着前方的青铜柱便跑了过去。身后,两个跟刘青和方华义一模一样的血色人影瞬间成形,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向他衔尾急追,表情狰狞,再也没有了刚才那种谦恭之态。一边追一边还用一种嘶哑的声音尖叫着:“陈半夜,还我的皮来!” 这种几乎是没有实体的东西最难对付,盗墓成精的陈半夜自然非常清楚这一点。在这种两边都是无底深渊的台阶上,他可实在是没有心思去跟它们纠缠。他脚下用力,几乎是在身后的四只血手即将碰触到他后背的一刹那跨入了青铜柱与台阶相连的那个洞口。然而他也只是向里跨了一步,便一个急刹车止住了脚步。 一线天光从头顶极高的地方照射下来,原来这青铜柱中并没有他想象的那种宽阔的空间,却只有一圈圈螺旋状的台阶。而且最要命的是,这条螺旋台阶外侧并没有护栏,如果不是陈半夜反应快,几乎便要一步跨到台阶外边去。 让他非常庆幸的是,已经变成血影的刘青和方华义只是追到了青铜柱洞口外侧,便立刻停了下来。他俩站在洞口伸头伸脑,似乎是在畏惧着什么。而且陈半夜好像还在它们俩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惋惜的意味,那意思好像是说:“唉!好好的,到嘴的食物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那两张血呼啦的脸上转悠着两只因为没有眼皮所以显得分外巨大的眼珠子,好像转得再稍微快些就能‘咕噜’一下滚出来一样。张开的两张大嘴里边,两排森森白牙后边就是一个黑乎乎的血洞,看不见舌头,却能隐约看见有一些虫子一样的东西在不停地蠕动。 也不知道是依靠什么发声,没有舌头也没有声带的这两个人竟然还能够说话:“陈兄弟,出来吧!这里边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陈半夜已经看出这两个东西不敢进来,胆子顿时大了起来。他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把身上的包裹背背好,这才斜眼看着外边的两个血影半是挑衅半是调侃地说道:“呀呀呸!你们这俩人不人鬼不鬼的狗东西!死都死了,还想骗老子上当?你们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出去?想让老子跟你们作伴啊?对不起,老子忙得很,没空!” 他之所以敢这么激怒两个血影,一来是因为他已经看出它们不敢进入青铜柱,二来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逃离这个地方的希望——头顶上射下来的那一束亮光,很明显是属于现实世界的自然光。而且他抬头望去的时候,隐约可以看到脚下这条螺旋状的阶梯蜿蜒伸展,应该可以直接通到亮光的源头。虽然看起来距离遥远,但是只要能给他一炷香的时间,他相信凭自己的脚力,绝对能够逃出生天!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再看到元四爷他们再次出现,在这条在他的感觉里应该就是直通阴曹地府的青铜柱中,他可不再奢望能够再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好运气,他不想指挥阴兵,也不想死而复生。虽然只是一个盗墓贼,但从小接受正统道家思想的他,还是相信道法自然的道理——自己只是一个苟活世间的小人物,并不奢望能够跳出三界之外,脱离五行之中,超脱轮回,长生不死。这也是他跟天游子之间最大的分歧——他一直坚持认为,所谓的永生就是生死轮回,*更新而精神不死,而不是肉身与灵魂同时永存。如果是这样,那自己的灵魂岂不是就如同被永久禁锢在了一个相同的容器之中?这样的永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其实就是永恒的死亡! 只不过他似乎忘记了一点,在这样一个绝对堪称空前绝后手笔巨大的墓穴之中,真的能让他这么轻易地闯进来,然后又带着一件重要至极的宝物毫发无损地闯出去吗?墓主人鲁殇王可是盗墓鼻祖,他的墓穴,可能如此简单吗? 果然,就在陈半夜正想迈步沿着台阶往上走的时候,突然感觉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来自上方的亮光也在这一瞬间被遮蔽了一多半,好像是有一个身躯庞大的东西正从上边往下走。 陈半夜心里一动,急忙抬头看时,就见上边的台阶上出现了一个应该是颇为庞大的东西,而且还是一个长着两只翅膀的东西。为什么说它庞大呢?因为这个东西刚一出现,就几乎遮蔽了这根巨大无比的青铜柱一大半的内部空间,而且,虽然距离极远,陈半夜却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个东西的两只眼睛——闪烁着紫光的眼睛。 陈半夜正在自叹倒霉呢,没想到事情的糟糕可远不止此。身后突然传来一种类似于小儿夜啼的声音,尽管陈半夜自诩胆大包天,却仍旧被这种奇怪的哭声给吓得浑身冰凉——这声音里似乎有着一种奇怪的魔力,能够若有实质般直透人心,将一种莫名的、深切的恐惧感直接化生在人的灵魂深处,让你由内而外地惧怕、敬畏、自卑甚至是自惭形秽,进而衍生出一种非常离奇的情绪:如果能让发出声音的这个东西吃掉自己,那可能是一种求之不得的福报和恩赐——它是在用这种方式帮助自己超脱肉身的束缚,并且使自己的灵魂得以净化和升华。 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瞬间将陈半夜心中刚刚生出来的恐惧感消除得一干二净,他目光呆滞地回过身,下方的青铜柱内壁另一侧的螺旋阶梯上又出现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生物——九头双爪,人面肉翅。如果陈半夜此时还处于清醒状态的话,他应该会非常惊讶地认出——这居然是一种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之中的异兽——九头鸟,又叫九头虫,又或者叫做九头虫滴血。 第二十章 坠落 陈半夜此时已经落入了一种极度危险的境地:脚下是一道只有两米来宽的螺旋阶梯,阶梯之外则是深不可测的无底深渊。青铜柱之外,有刘青和方华义两人所化的血影窥伺,青铜柱之内,上有一只尚不明朗其身份的巨型生物,而且明显不是善茬,下有九头虫滴血正在慢慢逼近。不论是这三种生物之中的哪一种,与陈半夜相比都是强弱分明。而在这三方势力之中,反而是刘青和方华义一方相比较而言弱了好多。 强敌环伺,后无援兵,现在的陈半夜可以说已经完全陷入了绝境。而最重要的是,他现在的脑子似乎已经受到了极强的迷惑,已经完全失去了清醒。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害怕,也没有设法脱身的意识。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病态的、似乎是梦游一般的笑容,竟然转过身慢慢地又向下走了回去。 本来,那两只怪物刚一现身,刘青和方华义那两张血呼啦的脸上就露出了明显的恐惧表情,似乎就要准备转身逃走了。然而一见到陈半夜转身往回走,却又有些恋恋不舍起来。两个血影在青铜柱外边的悬浮阶梯上挤挤擦擦,四只血手不停地伸伸缩缩,似乎随时准备把即将回到洞口的陈半夜一把拉出去。 然而就在此时,突听头顶上传来一声嘹亮的嘶鸣,这声音穿透力极强,雄浑而又低沉,几乎能够直透人心。陈半夜浑身一抖,蓦地清醒过来。他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又往回走了十几丈的距离,眼看着就要回到刚进来时的起点。 说实话他对刘青和方华义那两只鬼物倒并不是有多感冒,只要有天官印和摸金手甲在手,这两个东西其实对他也形不成太大的威胁。然而在他清醒过来的那一刹那,已经一下子认出了下方的九头虫滴血。看过《山海经》和《西游记》的读者朋友可能非常清楚,这九头虫乃是一种上古凶兽,原本有十颗头颅,能够上天入地,出入幽冥,弑鬼杀魔生吞虎豹,端的是厉害无比。就是因为其作恶太多,所以后来被断一头一尾,成为了现在的这种样子,所以叫做‘九头虫滴血’。 九头鸟染上妖邪之气,在中国民俗中属于招人厌恶的反面角色,是从汉代小说所载“周公居东,恶闻此鸟,命庭氏射之,血其一首,犹余九首”开始的,后来的《荆楚岁时记》、《酋阳杂俎》、《齐东野语》诛书的记述渲染而广为人知。宋代著名文学家欧阳修留下《鬼车诗》一首,对此有最为生动完整的记述:“昔时周公居东周,厌闻此鸟憎若仇,夜呼命庭率其属,弯弧陴遂出九州,射之三发不能中,天遣天狗从空透,自从狗嗤一头落,断头至今清血流,迩弥相距三千秋,昼藏夜出如咻鹠。每逢阴黑天外过,乍见火光惊辄堕,有时余血下点呼,所遭之家家必破。我闻此语惊且疑,反祝疾飞无我祸,我思天地何茫茫,百物巨细理莫详,占凶在人不在物,一去两头反为祥。……”这里讲,对九头鸟的仇视,是从春秋时曾被楚人战败的周公开始的。后来此鸟被天狗咬去一头一尾后,断头处血流不止,人们以为被血滴玷污即属不祥,於是九头鸟就成妖邪之物了。 由古人的这些记载中可以看出,这种上古凶兽的邪异,实在是已经到了一种登峰造极的地步。想当年周公属下庭乃是那个年代里实力超强的巫族射手,尚且射三箭不能中,还是在天狗的帮助之下才将其咬伤,陈半夜虽然身具武功且有道术和法器护体,碰到这种上古凶兽,恐怕还是只能任其宰割。 他心里知道这东西的厉害,脚下不由自主地就开始步步后退。那刘青和方华义似乎不甘心到嘴的食物又飞了,竟然忍不住同时往里边跨进了一只脚。 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却马上引来了真正的杀身之祸。只见下方那只九头虫蓦地张嘴发出一声‘哇哇’的叫声,其中的两颗头大嘴一张,竟然各自射出了一条又细又长极其类似于青蛙的那种舌头。这两条舌头上生满了粘液和倒刺,快如闪电般一蹴而至。那刘青和方华义刚刚感觉到不对,那两条舌头就已经像子弹一般洞穿了两个人的咽喉。 本来呢,在陈半夜看来,现在的刘青和方华义只是两团人形的血雾而已,其实并没有实体。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幕却瞬间打破了他的这种想法。咽喉被洞穿之后,刘青和方华义身体一僵,紧接着双睛暴突,居然‘啪嗒’一声从眼窝里滚落下来,在螺旋阶梯上弹跳了几次之后倏地从台阶边缘落下,无声地消失了。 紧接着,那两条长舌一翻一卷,竟然将两个雾状的身体一下子缠绕起来,往回一缩。刘青和方华义根本没有丝毫的抵抗之力,随着一阵绝望至极的惨叫,两个人的身体已经被勒成了两根血红色的面条拖了回去。 令人心悸的吞咽声和咀嚼声在空阔的青铜柱内部空间中显得尤为骇人,陈半夜毫不犹豫地一转身,沿着螺旋阶梯往上就跑——他并不是不知道上边还有另外一个可怕的巨型生物,他也更不是想跑上去送死。如果同样都是要被吃掉,那干嘛还要费劲逃跑?刚刚恢复清醒的他依旧能够迅速恢复冷静:他猛地想起,在他刚踏入这个空间的时候,就已经看见围绕着这条青铜柱上下左右还有其他数十条悬空阶梯,每一条阶梯都对应着青铜柱上的一个门洞。而且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到,这些悬空阶梯对面,应该是同样数目的一些环形通道,而每一条环形通道所对应的,则应该就是他们进入时所经过的那数十扇琥珀门。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既然下边的九头虫有那种可以远距离攻击的长舌,那他就只能先尽量远离,然后在上下两个怪物的攻击范围之外迅速找到另外一个门洞并且逃出青铜柱,沿着那些悬空阶梯回到任何一条环形通道中去。他相信,既然自己在环形通道中没有见到过这些怪兽,那很可能就是因为这空间之中存在着某种强大的禁制,使得那些环形通道成为了一种相对的安全区。 只不过,尽管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行动也不能说是不够迅速,但他却显然在慌乱之中忽视了很重要的一点:那两只怪兽都有翅膀!而且还有一点就是:如果那些环形通道中没有这种异兽的存在,那么眼前这两只又是从什么地方凭空出现的? 下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上方的那个生物所发出的声音到底是什么。那两只怪兽几乎是同时轻轻地展开了双翼,青铜柱中随即刮起了两股狂风。这两股狂风上下对冲,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流漩涡。陈半夜那原本堪称健硕的身体在气流漩涡中简直轻如羽毛,就在他的一只手刚刚抓住前边的一个门洞边缘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已经被气流给吹得悬浮起来。如果不是他臂力过人,恐怕在这一刹那间就已经不知道被吹到什么地方去了。 罡风激烈。 陈半夜性格坚韧,不到最后一刻从来不会轻言放弃。让拼尽全力收缩着右臂,想要再把左手搭上去。然而就在此时,上方光线一暗,紧接着就有一具浑身生满了脸盆般大小的树叶形鳞甲的庞大身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巨型生物身体粗壮细长,颌下有须,头上长角,长尾四爪,肋生双翼。尽管陈半夜此时危在旦夕,但他脑子里却依然蹦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奶奶的!老子这到底是有福呢?还是背运呢?这玩意,不是传说中中原大地唯一的一种有翼龙族——应龙吗?!不是说这东西因为当年跟着黄帝征战蚩尤有功,所以跟女魃大神一样,最后都跟着黄帝他老人家飞升神界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按照神话传说,应龙应该是正义的,站在我们人类一方的,不知道这条藏在墓穴里的应龙又会是怎样的?会不会吃人?”刚才惊醒他的那种叫声,原来就是传说中的龙吟! 或许有人会说,你这不是在扯淡吗?陈半夜死都快死了,还能有心思想这些?可是你不知道的是,一个人在极度绝望的环境之下,脑子里往往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很显然眼前这个生物虽然属于应龙一族,但此应龙显然并非彼应龙——它那张大得离谱的大嘴轻轻一张,露出了两排三尺来长的锯齿獠牙,那意思不用说,就是想尝尝陈半夜身上的小嫩肉香不香呢! 就在此时,下方一阵刺鼻的腥臭倏然传来,一条滴着黏涎带着倒刺的长舌头已经向陈半夜的腰间缠了过来。似乎是愤怒于有人敢于抢夺自己的食物,应龙怒吼一声,一只前爪抬起,像拍苍蝇一般向着那条长舌迎头便抓。小儿夜啼声再度响起,那条长舌倏进倏退,在避开应龙利爪的同时,又有另外几条舌头从其他角度向陈半夜卷了过来。 这一下陈半夜内心之中的那种孤傲之气顿时被激发了出来,他大叫一声:“奶奶的,你们这俩狗东西,当老子是死人啊?还他妈争来争去的?!想吃老子,等下辈子吧!” 说完心一横,牙一咬,手一松,竟然任由那股乱流将他卷出了阶梯,然后像一片落叶一样,向青铜柱中心那个深不可测的未知世界底部落了下去。 第二十一章 地底丛林 眼前的猎物忽然消失,应龙和九头虫滴血显然都很愤怒,而且都不约而同地把怒火发泄到了与自己争夺猎物的对手身上。陈半夜在乱流中不停地翻滚旋转着往下飘落,耳边还不时传来两头怪兽相互攻击的怒吼声和肢体碰撞的闷响,值得庆幸的一点是,这两头怪兽只顾争斗,倒是暂时没有继续追击。 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的翻滚和坠落中,就算陈半夜体质超强,但不一会也已经感到了一阵阵眩晕。不大一会儿,乱流的冲击倏然消失,他仿佛忽然间坠入了一个奇妙的幻境:自己并没有如同想象中一样急速下坠,反而像是一下子落入了一片轻轻旋转着的水潭,周围的空气浮力大得超乎想象,他四肢摊开,像一只展开了双翼的飞鸟,缓缓地,缓缓地,在蓝天白云下,沐浴着薄纱一般的月光,滑翔、飘摇、下落。 飞翔,几乎是每个人心中都不可磨灭的一种向往,此时的陈半夜甚至有点感激起那两头想要拿他当点心的怪物来,如果不是它们,恐怕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青铜柱中的空间会有如此奇异,更不会有勇气离开螺旋阶梯进入虚空,那么他这辈子也不会有这种飞翔的体验。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就算他想急速下坠也完全不可得,更何况他还非常享受这种感觉?既然那两只怪物没有追来,那就干脆先享受一下吧。 青铜柱上那些对应着悬浮阶梯的门洞缓缓地消失了,上方的那一线天光也越来越远,但是青铜柱中的光线并没有变暗,依然是那么柔和,那条螺旋状的阶梯也一直延伸下来,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就仿佛这里并不是一个阴森恐怖的墓穴,而是一处神仙居住的仙境。 也不知道飘荡了多久,就在陈半夜因为过度放松而有些瞌睡的时候,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片绝对的黑暗地带。那并不是陈半夜想象中的青铜柱内部空间的底部,而是一种人为设置的隔离。周围的空气越发粘稠,像一团团湿滑粘稠的淤泥。只不过尽管如此,他却依旧止不住自己身体的下坠之势。感觉里自己就像是陷入了流沙,或者说变成了一条淤泥里的泥鳅,那种淤泥般的黑暗转瞬没顶,但他却依然没有感受到任何窒息的感觉——四下里滑不留手,他还是只能顺其自然地往下坠落。 不知道为什么,在在下坠过程中一直保持着镇静的陈半夜忽然在心底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他好像直觉地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来临。这或许是源自于人类内心对于黑暗本能的恐惧,也或许是在他周围的黑暗中确实存在着某种实实在在的危险。 好在这种绝对的黑暗并没有持续多久,在这个过程中也没有出现任何意料之外的险情,下坠中他忽然感觉脚下一空,下坠速度倏然加快,下一刻,他已经四仰八叉地摔落在了一个非常坚硬的物体上。 猝不及防之下,他毫无防备,这一下摔得着实不轻。他嘴里‘嘶嘶’地吹着凉气,差一点没被摔得背过气去。就在他呲牙咧嘴地正准备爬起身来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身边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干笑:“陈兄弟,嘿嘿嘿,你也来了?” 他的脑子还有点混沌,这声音突如其来,在他还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情形下竟然吓得他猛地一哆嗦,嘴里顺口就骂了一句:“奶奶的,谁?怎么还有熟人?!”不过他随即便又醒悟过来:“元四爷?!” 这对于孤立无援的陈半夜来说可以说是一个意外之喜,他猛地一撑身子一骨碌爬起来往声音来处望去,就见不远处的一棵合抱粗的大树根部坐了一个人,不是元四爷又是谁?! 又惊又喜之下,他挺身就要站起,却见元四爷忽然脸色一变,冲着他大叫一声:“别动!危险!” 元四爷这一嗓子声音大的出奇,又带着一种明显的恐惧意味,陈半夜浑身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就又坐了下去。直到这时,他这才想起打量一下周围的环境,于是他莫名其妙地发现,这里居然是一片面积并不太大却显得郁郁葱葱的丛林。而他所处的地方,则是一座完全以青铜铸就的八角凉亭,自己屁股底下所坐的,竟然是一张床,一张堪称奢华的龙床!也难怪刚才那一下几乎把他摔个半死,因为这张龙床居然也完全是由青铜浇铸而成。 他的视线从八角亭中往四周望去,终于发现了元四爷所说的危险所在,原来在这座八角亭四周的丛林里,居然到处都徜徉着如同九头虫滴血或是应龙那样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上古异兽。只不过这些异兽并不像他所见到的那两只那么狂暴,它们只是梦游一般在丛林里四处游荡,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只不过当陈半夜看清了元四爷现在的样子,接着又在不远的另外几棵树下看到李光头和快刀周琛的时候,这才真正明白了自己所面临的危险:那三个人其实并不是自己愿意坐在那里,更不是因为累了想坐下休息休息,而是被那些大树上垂下来的一些手臂粗细的黑色藤蔓给牢牢地捆住了。 这些藤蔓显然并不属于现实世界中的任何一种植物,甚至都不能说它们是植物。因为这些藤蔓会动,而且是在不停地动,扭动、蜿蜒、缠绕,就像一条条粗大的蟒蛇。而且那些大树好像也不是什么善茬,空间中无风,这些大树却在不停地摇曳着,高大的树冠之上,那些肥厚的树叶居然是一只只人类的手掌,中间还开满了一些脸盆般大小血红血红的花朵。而最让人发懵的是,这些巨型花朵的中心部位竟然生长着一张张男女老少表情各异的人脸,有的好像在酣睡,有的似乎在沉思,更有的正大睁着双眼,盯着陈半夜和树下的元四爷他们垂涎欲滴。 黑色的藤蔓似乎是依附于这些大树而生,却似乎比这些大树更灵活多变,其感知能力也非常灵敏,陈半夜这边刚一动弹,这些藤蔓立刻扭动着向他伸了过来。只不过这座八角亭周围显然是存在着某种禁制,这些藤蔓只敢在八角亭周围不停地游动,却并没有伸过来攻击。只不过这一离得近了,陈半夜也算是真正看清了这些藤蔓的样子:这哪里是什么藤蔓啊?完全就是一些巨大的虫子。它们的端部各生有一只圆圆的紫色大眼,黝黑的身躯上隐隐能看出一些极为细小的鳞甲。偶尔有那么一两条张开大嘴,居然是满口锯齿状的尖牙!再加上周围树林里那些不停游荡着的上古异兽,这座不大的丛林,简直就成了一个凶险至极的蛮荒世界! 陈半夜勉强定了定神,抬头向元四爷叫道:“四哥,没想到你们腿脚倒是快啊!比兄弟我来得还早!只不过现在你们进不来,我又不敢出去,恐怕是救不了你们啊!” 元四爷听了,摇头苦笑:“兄弟,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在这种地方,咱们是谁也顾不了谁。只不过四哥觉得有点对不住你,第一次请你帮忙就出了这种事情,你家里可还有个娇滴滴的新娶的媳妇呢!这要是回不去了,你可就亏大了!” 元四爷这话说得陈半夜心里隐隐作痛,方泊静那张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的俏脸蓦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直到这时他才忽然觉得有些迷惑:自己这么不管不顾地跑出来,是不是有负佳人太多了?要是自己真的陷在这里,那已经跟他有了夫妻之实却无名无分的方泊静以后又该怎么办?! 他愣愣地坐在龙床之上,呆呆地看着那些黑色藤蔓在元四爷等人身上蜿蜒缠绕,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转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些虫子一样的藤蔓明显是属于一些阴性木鬼生物,应该是有着猎食的本能的,为什么它们困住元四爷他们之后,却并没有发动下一步的攻击?难道说,它们是在等待某种命令不成?那么能够指挥这些东西的应该不会是别人,必定就是此地的主人! 陈半夜忽然跳了起来,他猛地想起了一件事:直到现在,那位神秘的墓主人尚未现身,他究竟藏在什么地方?或许只有找到了他,才能有一丝绝地重生的反击机会! 眼前这个墓穴之诡谲,已经完全超出了陈半夜的认知,它几乎跟任何一个他所见过的墓葬都不同,根本找不到什么耳室和主墓室之分,甚至直到现在连一具像样的棺椁都没有找到,总不能说,这个地方根本就不是什么鲁殇王墓穴,而是一座上古人类所建的、另有用途的神秘建筑?然而这个念头刚一出现,马上就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从他在阴阳村所看到的风水格局来看,这里绝对不可能用来建造别的东西,只能是一座大墓! 似乎是猜到了陈半夜的想法,不远处的元四爷居然又嘿嘿笑了起来:“陈兄弟,你别急,四哥说得绝对没错,这里就是那位鲁殇王的长眠之地。而且我可以确定,其实咱们所呆的地方就是主墓室,只不过四哥现在已经沦为了墓主人的阶下囚,下边的事情,就要靠你这员福将来办了!” 陈半夜听得气闷,顺口回了一句:“啊呸!你说得轻巧!陈爷现在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办个屁啊办!鲁殇王那老小子又不会自己跑出来!”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脚下的八角亭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一股极度阴冷的气息从八角亭周围喷薄而出,那种情景,就像是有无数冤魂正要从地底下冒出来! 难道,已经死去数千年之久的鲁殇王,他真的要自己跑出来了吗? 第二十二章 鼎中人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整个八角亭的地面已经开始倾斜起来。陈半夜立脚不定,也知道这个八角亭中已经不再安全,只好手扶护栏,想要纵身跳出八角亭之外。 然而,就像已经明了了他的意图,八角亭四周的地面上忽然间冒出了无数像困住元四爷他们一样的那种藤蔓状生物,互相缠绕,瞬间已经编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整个八角亭全都笼罩在内。在外边的元四爷看来,八角亭已经变成了一只巨型的黑色大茧,而被弹回去左冲右突的陈半夜,则变成了这茧中的一只虫。 陈半夜接连摔了几个跟头,脑袋上都肿起了几个大包。那些藤蔓状生物数量实在是太多,虽然也阴气逼人,却似乎并不是普通的阴物,陈半夜手中的摸金手甲和天官印居然对它们起不了多大作用。 冲了几次之后,陈半夜终于泄了气。他刚才还在暗暗庆幸自己落下来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进入了这个相对安全的八角亭,现在看来,在这个奇异的墓穴之中,端的是处处杀机,根本不存在什么安全地带。 危急中他游目四顾,突然发现这整座凉亭包括地面虽然都在慢慢翻转,但是中间的那张龙床却始终纹丝不动,就好像它两头存在一根用作固定的活动转轴一样。到了现在,陈半夜也顾不了许多了,趁着整个地面已经处于90°角的那一刻,顺着地面一出溜滑到了龙床之上,往上面一躺,再也不肯起来。 不大一会,整座凉亭已经完全翻转,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地面又和龙床严丝合缝地结合在了一起,再也看不出有一点能够活动的迹象。只不过,眼前的其他东西已经完全改变,而且紧挨着龙床还出现了一口绝对堪称奢华的棺椁——通身碧绿、几乎能清晰地看清双层棺之内情形的碧玉棺! 自来在那些权贵之人的墓穴之中,棺椁最起码分为两层,外为椁,内为棺,如果是王公将相一方诸侯,甚至还会有七八层的,而若是一代帝王,则很有可能会有九重棺制式。不过不管怎样,像眼前这种形制巨大的双层碧玉棺,其价值和它所象征的墓主人身份之尊贵,可能也不比任何一具九重棺差了多少。放眼古今中外,能够有如此大手笔的,恐怕除了当年那位盗尽天下大墓的鲁殇王,那是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够有这样的气魄和实力了。 刚才的八角凉亭虽然已经消失,但并不是说这口碧玉棺就是暴露在丛林中的。看起来这个地方应该是上下两层,刚才翻下去的那一层是一座凉亭,而现在翻上来的,则变成了一座斗拱飞檐的小型宫殿。陈半夜从龙床上小心翼翼地翻身而起,就见这座宫殿中四周有规则地摆放了三十六只铜鼎。 这些铜鼎样式挺怪,居然还有盖子。每一只铜鼎的盖子上都伸出了一根细细的铜管,也不知道那铜管中有些什么样的燃料,反正整座宫殿刚刚落定,那些铜管上就依次亮起了一种淡青色的火焰,就好像是有一个隐形人拿着火种依次将它们点着了一样。 自从进入墓穴以来,一路上所经历的怪事实在是太多,现在的陈半夜都有点麻木了。虽然他也知道这些火焰不会无缘无故地点亮,下边一定还会发生一些什么,但他却已经无心去猜测和探究——该来的总会来,这就像鱼入礐中,再想改变命运,主宰自己的命运,那也只能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罢了。既然躲不过,那不如干脆盼着那些变故赶紧来,快点来。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在这胆战心惊地折磨自己的神经,倒不如第一时间去面对。 此时的陈半夜就是这样,他本来就是个滚刀肉的性子,想当初在方泊铺子蛇王冢幻境中面对燕王朱棣也不曾惧怕屈服,更何况现在暂时还没有出现什么特别妖邪的东西? 他站起身四下打量,猛地发现龙床后边的宫殿墙壁上居然还有一幅画工精细的壁画,壁画上方则是一块写有四个篆体大字的匾额。虽然陈半夜也上过几天学,但他那时候调皮捣蛋,肚子里的墨水可着实不算太多,那四个弯弯曲曲的大字或许认识他,但他却完全不认识人家。 他也无心去研究那四个字到底写的是什么,眼见宫殿中青烟袅袅,那些火焰中还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味,眼前的一切除了那口碧玉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阴气冲天之外,其他地方简直堪称雅致,于是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他心想既然出不去,那就先探查一下这座宫殿里的情况,如果有可能,自己再想办法冲出去把元四爷他们救下来,这样就可以商量一下怎么对付这口突然出现的碧玉棺了。像这种材质的棺材,不用问就是属于养尸所用,而且还是那种绝对顶级的养尸棺。能躺在这种棺椁里边的主,那肯定不是什么善茬,他可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去冒险打开它,再说了,那口碧玉棺严丝合缝,而且必然沉重无比,凭他自己,恐怕想打开也是不太可能的一件事。 打定了主意之后,他站起身先往周围的那三十六只铜鼎走去。这些东西太过怪异,绝对不会只是为了制造气氛或是为了好看而摆在这里的,而且火焰中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奇异的香味让陈半夜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好像是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最近的一只铜鼎离他只有十几步远,他满心警惕地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心里生怕会有什么怪东西突然之间掀开顶盖冲出来。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就在陈半夜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的当口,他突然发现那只铜鼎的盖子竟然轻轻地动了一下! 是自己眼花了吗?!陈半夜立刻停住脚步,附身作势,随时准备应对可能会发生的危机。然而那个盖子动了一下之后,竟然就此恢复了沉寂,陈半夜站在那里保持着一个姿势呆了许久,甚至连脖子都有点僵硬了,那个盖子却还是没有再动一下。 陈半夜有些自嘲地摇头苦笑了一声,心说可能是自己的精神过于紧张,出现了瞬间幻觉吧?奶奶滴,不管它里边有什么,先过去看看再说!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边刚一动脚,那只青铜鼎的顶盖居然又动了一下。这一次他看得非常清晰,那绝对不是幻觉。因为就在顶盖一动,露出一条缝隙的一刹那,陈半夜居然看到了一只人的眼睛,满含怨毒地盯了他一眼! 这一次发现突如其来,就算陈半夜再怎么胆大也不由得吓了一跳,背后一股冰凉的气息倏然冲了上来:这个能够点火的铜鼎之中,居然还藏着人?! 陈半夜终于有些犹豫了。这座墓穴之中匪夷所思的事情太多,尽管不管从哪方面来看这铜鼎之中都不像是能藏着人的样子,但是自从他进入这个空间之后,见到的不可能却真实存在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就算这里边真的藏着一个大活人,好像也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情。 像是能感应到他的想法,那些青铜鼎这时居然一起颤动起来,而随着每一次颤动,顶盖和鼎口之间的缝隙中便会逸出一种乳白色的轻烟。这些轻烟好像密度挺大,一旦逸出来,便马上沿着鼎身缓缓下落,然后沿着地面缓缓地流淌,逐渐向中间弥漫过来。 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陈半夜可不敢相信这些轻烟属于那种神怪电影中为了制造气氛而设置的东西,它们既然在这时候冒出来,肯定是有什么目的存在。而且连想都不用想,这种东西不会对他有什么好处。他甚至坚信,一旦这些轻烟积聚到了一定的程度,必定会发生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 怎么办?对于像陈半夜这样的资深盗墓贼而言,束手待毙可不是他的习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人与人之间是这样,面对这种鬼物阴物也是如此。 左右都是死,不如主动出击,或许还能将危机化解于萌芽状态。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猛地疾走两步,用戴着摸金手甲的右手一把插入刚刚跳起的顶盖之下,一咬牙,闪电般将顶盖给掀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后退一步,左手举起天官印,扬手便要往下砸去。这天官印沉重无比又铸有符咒,不管是人还是鬼物,碰到它也必定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然而,就在他手中的天官印即将接触到那颗从白烟中冒出来的头颅的时候,却忽然间又停住了。因为那不是别人,居然是一颗甑明瓦亮的秃头——李光头! 陈半夜双腿一软,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刚才他还明明看见李光头和元四爷他们都被那些藤蔓状生物给牢牢地捆在外边的大树底下,怎么突然间又从青铜鼎里边冒出来了?! 一刹那间,他心里有些恍惚起来:到底外边的李光头是真的,还是眼前这个正在满脸怨毒地盯着他,缓缓地往外爬的李光头是真的?!其他的那些铜鼎里边呢?难道还会有元四爷他们?! 第二十三章 烛九阴 陈半夜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个李光头慢慢地从铜鼎中探出一双胖乎乎的手,抓住了鼎口边缘,似乎是在努力地往外爬。他那怨毒至极的眼神和狰狞的表情,让陈半夜也不由得有些不寒而栗,甚至已经忘记了该去阻止。 然而过了好一会,却见李光头虽然在不停地用力,却似乎被鼎中的什么东西给黏住了一样,铜鼎中不停地响起一阵阵拔丝一般的‘咯吱’声,却只能露出肩膀,身体始终爬不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量的白色轻烟越来越多地从铜鼎中流溢出来,越聚越多。陈半夜头脑中开始阵阵眩晕起来。他猛地一惊,心说不好,难道这些白烟有致幻的作用?他使劲摇了摇头,用牙在舌尖上轻轻一咬,尖锐的刺痛感让他有了瞬时的清醒。 他知道在这种古墓之中,迷香迷烟之类的东西最是凶险,甚至可以杀人于无形,使你在不知不觉之中丢了性命而不自知。所以他在头脑清醒的第一时间里,马上念起了天游子教给他的道家净心神咒:太上台(太)星(清),应(永)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念完又是一咬舌尖,这次干脆是将舌尖咬破了,‘噗’地便是一口舌尖血喷出。 因他常年从事这种地下工作,出入阴地,自然经常碰到阴物冲身、迷香迷烟等等东西,所以天游子专门教授给了他这段净心神咒还有与之相匹配的手诀等等。由于他自己也经常遇到,这段神咒运用起来倒是熟极而流,有模有样,再加上那一口代表着至阳的舌尖血,这种明显是由至阴之物生发而出的迷烟算是暂时失去了效用。 他一段法咒念完,急忙再抬头看时,却见眼前的铜鼎之中哪里还有什么李光头?虽然顶盖确实已经被自己掀到了一边,鼎中的白烟也在一直不停地翻滚却不曾有一点流泻出来,但鼎口上却早已空无一人。而刚才还几乎已经布满了地面的那些白烟也不见了。整座宫殿中寂静得令人心悸,其他那些铜鼎也只是静静地摆放在那里,却不曾有一点颤抖,只是偶尔的,会从里边传出一声细微沉闷的‘咕噜’声。 陈半夜摇头苦笑,心说自己也算是个老手了,却没想到差点被这种并不算高级的机关给坑了,说起来也算是丢人丢到家了。他急忙站起身来,一边念诵着净心神咒,一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仔细观察。就见那鼎中有一种血红而粘稠的液体,正在不停地泛着泡泡。每当这些泡泡破裂开来,就会有那种乳白色的轻烟往上冒起。看来,正是这种白色的轻烟,在通过顶盖上的那条铜管时,不知道顶盖中有什么机关,可以将这些白烟点燃,而这些白烟通过燃烧,就能产生一种致幻的物质。 既然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陈半夜也就放下心来。他从包裹中取出自己秘制的醒神药丸含在嘴里,正要转身离开,却又突然发现铜鼎中的红色液体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他心里一惊,连忙仔细看时,却见液体之中泛起了一个很大的水泡,紧接着水泡破裂,一只紫红色的眼睛突然露了出来。陈半夜心头一跳:这里边竟然真的有东西! 紧接着,这只紫红色的眼睛下边又缓缓冒出了一个颇为熟悉的头颅,下边还连接着一条粗如儿臂的黑色身体,看样子就像是一条形态怪异的大蛇。这一下陈半夜总算看明白了,原来这里边的东西,居然就是外边的那种藤蔓状的奇怪生物,只不过很显然,这东西要比外边的那些小了很多,可能是那种生物的幼体吧,而且很明显还是死的。 由于事出仓促,所以对于外边的那些藤蔓状生物他并没有看清楚,现在近距离观察,他终于明白了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些液体之中的白烟可燃并且能够致幻的原理:这居然也是一种上古传说之中的凶兽——九幽阴龙烛九阴! 中国上古创世神之一(天吴、毕方、据比、竖亥、烛阴、女娲)。人面龙身,口中衔“火精”。(天不足西北,无有阴阳消息,故有龙衔“火精”以照天门中。郭璞注《大荒北经》烛龙引《诗含神雾》)在西北无日之处照明于幽阴。传说他威力极大,睁眼时普天光明,即是白天;闭眼时天昏地暗,即是黑夜。《楚辞.天问》:“西北辟启,何气通焉?日安不到,烛龙何照?”又《大招》:“北有寒山,龙赦只。”《山海经.大荒经》:“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又《海外经》:“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晵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参阅龚维英《原始崇拜纲要》。 烛龙是人脸蛇身的怪物,红色的皮肤,住在北方极寒之地。它的本领很大,只要它的眼睛一张开,黑暗的长夜就成了白天;它的眼睛一合上,白天就变回黑夜。它吹口气就乌云密布,大雪纷飞,成为冬天;呼口气又马上赤日炎炎,流金铄石,成为夏天。它老是蜷伏在那里,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不呼吸——因为它一呼吸,就成为长风万里。它的神力又能烛照九泉之下,传说它常含一支蜡烛(实际上是“火精”。天不足西北,无有阴阳消息,故有龙衔“火精”以照天门中。郭璞注《大荒北经》烛龙引《诗含神雾》) “火精”发出的光照在北方幽黯的天门之中,所以人们又叫它“烛阴”。(传说远古狩猎烛龙将其炼油制成蜡烛用以取光-龙附) 当然了,这种上古凶兽并不是都像传说中那么神,只有种族之中少数那些可以修成龙神级别的,才有可能拥有那种神乎其神的能力,要不然在上古时代这种动物并不罕见,那天下还不乱了套了?而这一点,从上古时代的先民们会设法猎杀它们并用来炼油照明就可以知道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种凶兽却都有两个共同的特点:一是它全身油脂丰富,若是将其密封在容器之中,自然而然就会慢慢融化成一种可燃的油脂;二是这种动物本身就具有迷惑人心智的力量。在他的脸上有一上一下两只眼睛,一只黑白分明,平时用来视物。一只颜色紫红,号称‘瞑目’,又叫‘死睛’,一旦睁开跟动物或是人类的眼神相对,那么就能使对方瞬间迷失,最后沦为它嘴里的食物。不过传说中的烛九阴身躯庞大,而且还长了一张人脸,这却跟宫殿之外还有铜鼎中的这些有所不同。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还都是没有长大的烛九阴幼虫。 可以说,这里的墓主人不但实力超强,可以圈养这许多厉害之极的上古异兽,而且还颇具巧思。他在这些幼虫‘死睛’张开的一刹那将其封入铜鼎并杀死,待其身体中的油脂析出并常年浸泡着张开的‘死睛’,也就使得这些油脂本身具有了迷惑心神的作用。 一旦想清楚了这一点,陈半夜心里不由得一阵恶寒,当年的鲁殇王究竟有多大的实力和神通?不但能驯服应龙和九头虫,而且还敢将烛九阴当成宠物来圈养!不管怎么说,这种动物的祖先,可是传说中的创世神之一! 他回过头看了那口碧玉棺一眼,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敬畏感,或许这一趟,他真的是来得有些莽撞了——春秋时代的盗墓祖师,可以役使阴兵的一位传奇人物,他的长眠之地,也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轻易闯进来的吗?! 然而事到如今,来都已经来了,后悔也没什么用。他上前一步,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地上的那只顶盖搬起放回原处,然后又从包裹中取出一卷胶带,迅速地将所有铜鼎顶盖上的铜管封住,总算是止住了那种迷烟的扩散。 碧玉棺依旧静静地呆在原地,并没有丝毫异样。陈半夜松了一口气,又向宫殿中最显眼的另外一件东西——墙上的那张壁画走去。 这应该是一幅颇为写实的山水画,画面上峰峦叠嶂,江流隐隐,画风粗犷豪放却又不失细腻,气势雄浑巧夺天工,望去直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一旦凑到跟前,陈半夜的目光顿时被画里的一种东西给吸引了过去。在一座临近江边的悬崖峭壁之上,千疮百孔的无数洞窟之间,竟然密密麻麻地悬挂着数百口之多的棺材! 这样的一座高山,这样的一带江流,这样形式奇特的墓葬方式,就算陈半夜是个傻子,他也能够一眼看出:这幅画里边所画的不是别处,正是他们一直想去但是还未成行的龙虎山! 而最让陈半夜心里纳闷的是,在这些悬棺之中有一个隐藏在一棵岩松背后的洞口,在这个洞口之中,竟然半露着一只铜鼎,一只跟他顺手牵羊而来的那只一模一样的铜鼎! 第二十四章 变化 陈半夜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清晰地感受到了宿命的沉重和不可抗拒。因为就在他看到那一片高挂于悬崖峭壁上的悬棺群的时候,尤其是在看到了那只掩映在画中洞口的青铜鼎时,这才猛地惊觉,原来自己这一次原本在自己看来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旅行,竟然也隐隐地指向了那个尚未完成的任务——隐藏在龙虎山悬棺群中的妖族秘宝——东王公夜宴图。 而不管是元四爷还是他那些早已死去的下属,甚至还有阴阳村整体消失的所有村民,其实都只是为他的这次旅行穿针引线的中间人,只不过这些中间人所付出的代价委实有点太大而已。他回头看了看自己放在地上的包裹,那只他莫名其妙地顺手拿来的青铜鼎从里边露出了一只鼎耳,正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却是妖异的微光。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那元四爷费了这么大劲,消耗了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却原来也只是落入套中的一群傀儡而已。由此他甚至已经可以非常肯定地推断出,他们这一次的山东之行,恐怕元四爷的目标是很难达成了。因为,既然这里的鲁殇王墓穴和鬼灵凤竹之间有联系,那么最起码能够说明一点:凤竹鬼灵的势力范围已经到达了这里。那重生玉甲和阴阳生死牌都是鬼道至宝,就算鲁殇王无力阻止他们,凤竹鬼灵会将这种东西拱手让人吗? 就在他望着那幅壁画沉思的时候,忽然感觉周围的光线变得明亮了起来,他急忙回头看时,却见那层层叠叠缠绕在宫殿外边的烛九阴幼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而且宫殿的正门已经开启。 陈半夜心中讶异,也顾不得多想,连忙快步走到宫殿门前,却见外边的那些高大的树木还在,只是树上的手掌形叶子都攥成了拳头,而那些生着一张人脸的巨型花朵也已经全部闭合了起来。尤其让陈半夜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就只是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树林里的那些上古异兽包括烛九阴幼虫们居然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他急忙抬头往刚才元四爷他们被困的那几棵大树根部望去,却见这几个人居然舒舒服服地斜倚在树干上,正一声接一声地打着呼噜! 这一来,陈半夜不但没有感觉轻松,反而一下子变得更加紧张起来。因为这件事似乎处处透着那么一股子不正常:先不说那些明显并非善类的巨树,就只是刚才那些一直缠绕在他们身上的烛九阴幼虫,好像也不应该那么好说话:到了嘴里的食物,它们又怎么会就这么轻易放弃? 然而陈半夜站在原地横看竖看,却始终看不出那几个人身上有什么一样。他们一个个呼吸平稳,悠长有力,脸上的表情恬静而又安详,乍看起来倒像是躺在自家床上午休一样。 陈半夜不敢掉以轻心,他小心翼翼地从宫殿门口探出头去四下打量,却见四下杳然,那些上古异兽确实早已不见了踪影。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始终感觉到有一种若有实质般的危险就隐藏在这宫殿的周围,似乎极为遥远,又像是近在眼前;似乎捉摸不定,又像是无处不在。 怎么办呢?不管怎么说,眼前似乎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他能够将元四爷他们叫醒,那么自己就不再是孤军作战了。虽然这三个人的实力绝对无法跟自己和天游子甚至是方泊姐妹相提并论,但总归是个帮手不是?农村有句俗话说得好:凉水能塞牙,放屁还添风呢! 在确定了暂时没有显而易见的危险之后,陈半夜终于下定了决心。他首先一个箭步蹿到元四爷跟前,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费劲,更没有什么一波三折诡异离奇,他只是在三个人身上分别拍了一把,这仨人就马上猛地睁开双眼,一挺身站了起来。 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又看看站在面前的陈半夜,愣怔了好大一会,元四爷忽然向他竖起了大拇指:“陈兄弟,从今天起,哥是真的彻底服了你了!那么多的烛九阴幼虫,那么多上古异兽,还有这些吃人的人面血花柏,你居然都能降服!唉!以前在潘家园的时候,还总以为你就是个有点运气的家伙而已,没想到啊!实在是没想到!” 那‘快刀’周琛和李光头也一起向他拱了拱手,脸上的神色显得出奇地恭敬:“陈兄弟,好手段!就你这本事,恐怕也比这里的主人鲁殇王差不了多少了吧?!” 陈半夜被他们恭维得有些尴尬,却又并不说破。因为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之中,一种强有力的心理支撑往往能让人变得出人意料的强大,他们能因为信服自己而树立起坚定的信心,那对于他们下一步的工作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更何况,就在这三个人说话的当口,陈半夜无意中发现了一件颇为奇怪的事情:一是元四爷既然认识这些叫做‘人面血花柏’的怪树和烛九阴幼虫,那他刚才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如果只是用事出仓促来解释,那么未免有点牵强;二是他发现眼前的元四爷他们身上出现了一个非常明显的变化,三个铁骨铮铮的大老爷们,说起话来居然身体扭动,颇有点妖媚的意味在里边,而且他们只要一开口,就会有一股冰凉的腐臭气味清晰地传来。他心里隐约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或许元四爷他们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安无事,而是被某种东西或是力量入侵了身体。 眼前的这四个人忽然变得有些陌生并且不再安全,陈半夜可不敢在这种环境里掉以轻心。他有意无意地往后退了两步,跟对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这才试探着说道:“四哥,这些闲话咱先不要说,您看见那宫殿里的碧玉棺了吗?我觉得那很可能就是咱们的祖师爷鲁殇王的棺椁。不管怎么说,您总是这次行动的发起人,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下一步该怎么做,您看着办吧!” 元四爷似乎并没有在意陈半夜那种掩饰不住的戒意,他眯缝着眼睛看了看躺在宫殿龙床前的碧玉棺,竟然毫不着急,而且似乎对于自己一觉醒来所发生的巨大变化没有什么探究的兴趣,只是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都是自己兄弟,咱们就别客气了。陈兄弟你的实力最强,这样吧,你说说咱们下一步究竟该咋做?” 陈半夜的心里又沉了一沉。那元四爷这次的行动目标便是鲁殇王身上的重生玉甲和阴阳生死牌,现在鲁殇王的棺椁就在眼前,但他却似乎没有了去开棺的兴趣。是失去了勇气吗?这好像根本不可能。元四爷能在这个圈子里混到今天这种地位,那可绝对不是凭空得来的。盗墓圈子里可以说有着这伙人无数的冒险传奇,他如果连这点胆子和狠劲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慑服那么多像李光头、金三胖之流的高手? 不过心里嘀咕归嘀咕,陈半夜却越发沉住了气:“四哥,现在有两条路可选:一、咱们就此回头。想必您也知道,这里空间虽大,却是在一条巨型的青铜柱之中,而且这柱壁四周有一条螺旋状的阶梯,应该能够直接通到墓穴之外。虽然阶梯上也有危险,但是只要咱们运气够好,应该很快就能出去;二、既来之则安之。咱们既然已经到了这了,还看到了鲁殇王的棺椁,那么不妨赌一把将它想办法打开,一来看看咱们的祖师爷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靠着重生玉甲一直活到了今天,二来也说不定真能圆了您的梦想,把那两件东西给带出去。总而言之,这前一个办法危险性小点但是却只能是空手而回,后一个办法嘛,大家都是同行,我想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听着陈半夜侃侃而谈,元四爷脸上一直是那种波澜不惊的表情,此时听他说完,竟突然间一挥手:“那好!既然陈兄弟都这么说了,那咱们还犹豫什么?就算这里的墓主人真的还活着,我相信凭陈兄弟的本事也能对付!好了,咱们闲话少说,开棺!” 说完也不等陈半夜再说话,顺手从地上抓起散落的背囊,带着‘快刀’周琛和李光头摇摇曳曳地向宫殿之中走去。没错,你没有看错,身临其境的陈半夜更没有看错,我确实是这么写的——三个身材健硕的大老爷们,走起路来真的是摇曳生姿,甚至堪称袅袅娜娜! 陈半夜看得浑身冰凉,他脚下移动,就想回头逃走。然而就在此时,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的李光头忽然冲他露出了一个非常暧昧的笑容,就是那种有些邪恶的、男人对于男人的那种色眯眯的笑容。 陈半夜心里一阵恶寒,身体便不由得一僵,被李光头闪电般地一伸手抓住了手腕,嘴里还腻腻歪歪地来了一句:“讨厌!快来嘛!人家有点怕怕!” 第二十五章 一声叹息 李光头的表情虽然暧昧,但动作却快得出奇,而且他出手的姿势极为怪异,一条手臂宛似没有骨头的虫子一般猛地弹出,四指并拢虎口张开,一下子便叼住了陈半夜的手腕。以陈半夜的武功和反应速度,竟然根本来不及做出躲闪的动作!而且他的手彻骨冰凉,就像是某种冷血动物,根本没有一点温度可言。 陈半夜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蛇! 到了现在这种地步,要说陈半夜再看不出异常,那除非他是个傻瓜。很显然现在的李光头已经不是真正的李光头,而元四爷和周琛显然也跟李光头一样有了相同的遭遇。他把手一翻,右手的摸金手甲就要往李光头身上招呼过去,没想到就在这时,他的耳朵里居然莫名其妙地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小子,别动!” 这个声音似乎有着一种奇怪的魔力,明明是从外部发出,却好像一瞬间又转化成了他自己的心声:“嗯,不能动手,先利用这些东西打开棺椁再说!” 自从进入这个墓穴之后,他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他本能地觉得,这个声音的来源似乎很近,而且还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就好像是......好像是小时候,他正在捣蛋时被爷爷奶奶发现,那种亦嗔亦喜的呵斥和阻止一样。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能马上反击,却只是本能地觉得应该顺从这个声音。 似乎能够感受到陈半夜紧绷的神经和肢体已经放松,李光头那只不像是抓握倒像是缠绕在他左手手腕上的手也稍微松动了一点,他和元四爷、周琛三个人一起向他回过头来,然后一起向他掩口轻笑,那种情态之娇媚,已经完全是女子的模样。只不过,这其中相貌清秀的周琛还稍微好些,这种娇媚出现在粗壮稳重的元四爷和身躯健硕不苟言笑的李光头身上,却显得尤其不伦不类,让陈半夜身上的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而且不但如此,在这仨人那暧昧的笑容背后,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若隐若现,让陈半夜后背发凉,简直就像是面对着一条条正吞吐着蛇信,正用毫无感*彩可言的蛇眼盯着他的毒蛇一般。 也许是有意,或许是无心,这三个人脚下移动间,已经隐隐将他包夹在了中间。陈半夜这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刚刚脱离了迷烟的威胁,却又落入了另外一个莫测其深的陷阱之中。这里的墓主人心机手段之诡谲多变,实在是让他有些目不暇给。 不过,尽管眼前这仨人看起来非常危险,但是对于陈半夜来说却并没有过于紧张。因为他们不管出现了什么样的变化,总归还是有一个实体在,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总比那些无形无影却更加致命的东西更容易对付。 他努力静下心来,一边强忍着恶心笑嘻嘻地在李光头那只已经变得柔若无骨的手上拍了拍,一边轻轻挣脱:“光头大哥,实在是不好意思,兄弟家里有媳妇,不好这一口。咱先干正事,别这样好不好?看再让四哥他们误会!嘿嘿!嘿嘿!” 看起来李光头抓着陈半夜的手好像很享受的样子,似乎并不想放开。不过看到元四爷忽然狠狠地盯了自己一眼之后,竟然很搞笑地一撅嘴,一跺脚,甚至还扭了扭屁股,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陈半夜的手。 元四爷上前一步,接替了李光头一把拉住了陈半夜的手往宫殿中走去,那种柔软滑腻刺骨冰凉的触感毫无二致,而随着对方的呼吸,那种*的味道也是一如既往地隐隐传来,让陈半夜既恶心又有些哭笑不得,还夹杂着一点毛骨悚然:这真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啊!元四爷他们身上究竟隐藏了什么东西?或者说,眼前的这三个人究竟是不是真的? 不等他心里有所决断,四个人已经很顺利地来到了碧玉棺跟前。直到此时,元四爷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放开了陈半夜的手,一起围着棺椁研究起来。 还别说,虽说元四爷他们的举止动作变化很大,但是一旦看到了棺椁,却又马上表现出了只有那些职业盗墓贼才会有的专业和狂热。三个人双目放光,虽然很明显地非常垂涎于这口价值连城的碧玉棺椁,却又并不急于出手,甚至只是不停地围着它绕圈子,连贸然伸手去摸一下的动作都没有一个。一句话,他们表现出了一个职业盗墓者最起码的小心谨慎和职业素养。 事情到了这一步,陈半夜在看出了元四爷他们其实还保留着自身本源意识的同时,也干脆强制自己静下心来,跟他们一起研究这具棺椁。经过一番仔细查看之后,四个人惊讶地发现:碧玉棺外面的这一层‘椁’居然是浑然一体,根本就没有盖子! 四个人面面相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前边咱们就说过,这口双层棺完全是由水头极好、透光性极强的上等碧玉制成,在他们手中的强光手电照射之下,里边明明就有夹层和另外一口小一些的棺材。如果这外层椁没有开口,那里边的棺又是怎么放进去的?墓主人的尸体又是怎么放进去的?总不能说,这棺椁是天然形成的吧?但如果真是这样(当然也不太可能),在不破坏棺椁的情形之下,墓主人的尸体是绝对没办法进去的。 就在四个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有一阵‘嘶嘶’的响声从棺椁顶部传来。众人一惊,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一边作势戒备,一边往声音来处望去。原来,在棺椁顶部有一个极为细小的孔洞,一缕淡青色的气体正从孔洞中缓缓冒出。 这一缕气体非常奇怪,并不消散,而是像一条青色的小蛇一样不停地蜿蜒伸展,过了好大一会之后,又是一阵‘嘶嘶’声响起,这些气体居然又从小孔中钻了回去。 这种现象一旦开始,就开始了一种周而复始连绵不绝的循环,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棺椁之中有人在呼吸,或者更高级一点就是——在吐纳! 如果是天游子在场的话,见到这一幕之后的第一反应应该就是转身就走。因为这种情形只会在一种东西身上出现——鬼修术中最高级别的尸妖——阴壓之孽。 之所以说阴壓之孽乃是最高级别的尸妖,是因为这种尸妖与一般的僵尸不同,它的前身往往是那种道术高深的修道者,或者是那种独霸一方的鬼修大能者。这种人运用秘术将自己的尸身炼成尸妖,不但能保留生前的部分意识和法术,而且还具有僵尸王一样不生不灭的身体和力量。而那种青色的气体不是别的,正是道家元气跟幽冥元力完美结合之后的产物,除了阴壓之孽,三界六道之中根本不会有其他物种有这样的能力。 这阴壓之孽究竟有多厉害?据古籍记载,在康定元年(1040年),应天府(今河南商丘)的阴齾之地出现了冤孽,山中子想要制服这冤孽,却不料意外身死,所带来制服冤孽的二十一位弟子也无一生还,尽数死在了阴齾之孽的手里。 (山中子,上清派茅山宗的第二十四代监院,这在《云孽记》中是有注明的。) 关于这场争斗的最终结果后人不得而知,只不过按照常理推断,那只阴壓应该是被制服或是镇压了,要不然若是任由这东西肆虐起来,恐怕是一场生灵涂炭的大劫难。所以说虽然代价极大,却也应该说是战果辉煌——阴壓之孽,本就已经是近乎于飞天僵尸王一样的存在,茅山宗监院和那二十一位弟子能够以生命为代价将其镇服,那也可以说是倍极哀荣了。 然而这种东西虽然厉害,却因为其数量的凤毛麟角而少为人知。元四爷和陈半夜他们虽然也是积年的盗墓贼,却从来连听都没听过这玩意的存在,更不用说知道它的厉害了。看到这一幕之后,陈半夜甚至还开起了玩笑:“咦?他奶奶的,看起来这棺材里的主好像真的还活着呢!看这样子,它好像在喘气?!” 话未说完,别人还没怎么着呢,他自己倒已经被吓了一跳,一张脸都白了起来:活着?活着?!没错,就算是僵尸,它也绝对不会喘气,会喘气,那就是还活着。一个人在这样一具几乎完全密封的棺椁里活上数千年,那......那它还是人吗?!又或者说,这棺椁里的主人真的靠着重生玉甲之力一直活到了今天,而且还会呼吸这种青色的气体?至于这种气体象征着什么,这四个人可就不知道了。 青色气体一吞一吐,一直持续了好长时间,然后钻进棺椁里不见了。小孔中传来一声极为微弱的叹息声,似乎带着一种极度压抑的情感,接下来就是一片沉寂。 四个人互相对视,脸上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如果说那些吞吐的青色气体可能还有其他的解释,那么这一声虽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叹息声却无疑传递了一个确凿的信号:棺椁里的那个‘人’,他确实还活着! 第二十六章 棺中人 一旦确定了这碧玉棺中有一个‘活人’,别人还没什么,只是在匪夷所思之外又觉得有些惊恐而已,但元四爷却忽然激动起来。对他来说,传说中鲁殇王的阴阳生死牌和重生玉甲或许真有其物,却未必就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他想得到这两件东西的目的,一来是因为奇货可居,二来也只是因为这两件东西在盗墓界的象征意义。然而如果棺椁中的人真的活着,那么无疑便说明了一件事:那两件宝物不但真的存在,而且还确实有着传说中的那种功能!这,可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东西。 陈半夜等人不是傻瓜,一看到元四爷那激动的样子,立刻明白了他到底在想什么,李光头和周琛的眼神立刻变得狂热起来。役使阴兵、永生不死,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巨大诱惑,或许这些常年游走于阴阳之间的盗墓贼体会得最为深刻——一个小小的‘五鬼运财阵’都能使人一夜暴富出人头地,更何况是一支数量庞大的阴兵队伍?!与那些腐败溃烂朽化为泥的墓中枯骨相比,就算是那些不为世人所容的干尸湿尸僵尸粽子也有其令人羡慕之处,更何况是肉身永存、精神和灵魂永永远远不离不弃?! 可以说,传说中殇王墓中的那两件宝物,已经代表了每一个人欲望的巅峰:无穷无尽的财富、无可匹敌的力量、无人可及的社会地位、无远弗届的生命形态。如果有人可以不在乎这些东西,那么除非他是两种人:一是傻子,二是佛陀道祖。一是没有得到的意识,二是根本已经得到所以超脱。像陈半夜这种将永生视为永恒死亡的另类,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就属于稀缺物种了。 所以一旦想通了这一点,除了陈半夜还能保持一点相对的冷静之外,其他三个人可就都沉不住气了。那快刀周琛首先一反手抽出马刀,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看他的样子,倒像是想来一次野蛮操作,用马刀将这具碧玉棺给劈开一样。 陈半夜用一种异样的眼神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心说现在你的身体虽然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是脑子好像还没烧坏吧?这具棺椁可是用一整块巨型玉石做成的,先不说它本身的价值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而且以它的厚度和玉石的坚硬,也绝对不是一柄马刀所能劈开的。 然而让陈半夜没想到的是,一旁的元四爷不但没有半点责怪和阻止的意思,反而向他点头微笑,那意思就是说他认可了,你干吧! 还没等陈半夜说话呢,就见周琛手里的马刀忽然横向一抹,不过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斩向碧玉棺,而是一刀划开了一旁李光头的胳膊。然后他一把抓住李光头,也不管他因为没搞清楚状况而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是愤怒的眼神,一下子就将他鲜血直流的胳膊摁到了碧玉棺上方的那个小孔上。 陈半夜大吃一惊,他实在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三个已经变得半人半鬼的同伴居然会来这么一手。因为众所周知,大凡墓穴中的养尸棺,其中所养的尸体本身往往就是一种极厉害的防御机关。现在,虽然他们听到过碧玉棺中传出过一声叹息,但是谁又能确定那就是活人的声音?如果这里边所隐藏的是护墓灵尸,那么它爆发的媒介就是外来活人的阳气。血为阳气之母,这么大量的童子血从小孔里灌下去,就算里边的灵尸睡得再香,恐怕也会瞬间惊醒。更何况,就算这碧玉棺中的主还是个活人,一个被封存在棺材里却能一直活上几千年的所谓的‘人’,那他还能算是‘人’吗?上千年一直呆在养尸棺中吸收阴气的‘人’,恐怕它的渴血不会比任何一具活尸差! 总而言之一句话,周琛此举,无疑是要唤醒棺椁中的主人。陈半夜瞬间明白了这仨人的想法:他们想要借助棺中人自身的力量来打开碧玉棺!因为既然是养尸,那么到了必要的时候,这里边的尸体就必然能够自己出来。要不然,这样的养尸棺还有什么意义? 果然,随着鲜血的滴入,碧玉棺忽然轻微地抖动了起来。陈半夜知道不好,也顾不得招呼那几个早就失去了理智的同伴,猛地一纵身,已经滚落在了后边的龙床背后。他刚才就已经发现,这龙床后边的靠背下边,还有一个可以勉强容下一个人的狭小空间。他一骨碌滚进去就再也不敢动弹。因为虽然他也不知道阴壓之孽的存在,但却已经本能地嗅到了巨大的危险。 大殿上,李光头那只刀口颇深的胳膊不用包扎,也不用上药,就在他起身站起的一瞬间已经恢复如初,就连疤痕也没有留下一个。这一幕陈半夜是没有看见,如果看见了,不知道他又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很显然对于自己和同伴身体的这种变化元四爷他们都没太在意,或者说是根本没有留意,因为就在这时,碧玉棺外层的椁忽然慢悠悠地往上升了起来。 玉石的重量,想必是个人都十分清楚。这碧玉棺的外层椁长约丈二、宽约四尺,高约六尺,打眼一看就知道,它的重量应该不低于一吨!能够轻松将它缓缓举起,那该有什么样的巨力才能做到?不过元四爷他们显然并没有仔细去想这一点,他们只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怪不得从外观来看找不到这外层椁的开口呢,原来它是倒扣在内层棺上的!换句话说也就是:里边的东西是将内层棺的棺盖和外层椁一起顶了起来。 一股股棉絮一般的青白色气体从棺椁中大团大团地冒出来,宫殿中的空气似乎只是在一刹那间就下降了十几度,甚至元四爷等人头上脸上睫毛上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外层椁慢慢地,慢慢地上升,无声,但那种气氛的沉重、无形的威压却若有实质,将元四爷三人压得透不过气来。他们似乎有些恐惧,又像是有点期待;似乎有些贪婪,又像是充满了敬畏。尤其是他们此刻的身体更是诡异,居然正在随着外界压力的增加和移动不停地变换着形态! 一阵狂暴中透着残冷的狞笑声隐隐传来,外层椁底部两侧相继出现了一只青筋暴突肌肤苍白的手,这两只手慢慢地往上举,往上举,渐渐地露出了一个人的腰部。 快刀周琛大吼一声,忽然冲破压力挥手便是一刀,直往那‘人’腰眼部位插了过去。此人刀法犀利,确是非同一般。就是在这种混乱不堪的情形之下依然能将分寸拿捏得妙到豪巅。棺中人身上虽然披了一层坚硬的玉甲,但是周琛的刀尖却准确地避开了甲片,从腰侧的两片甲叶之间穿了进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谁也没想到的。 元四爷口中的一声‘好’字还未落地,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之声响过,快刀周琛一声闷哼,身子已经像纸片一般凌空飞起。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不远处的一只青铜鼎顶盖蓦地一张一合,竟是无巧不巧地将落下的周琛盖在了里边!铜鼎中传来一阵剧烈的抓挠声,鼎身震动,不一会就又平静了下来。 大殿地面上,周琛那柄仗以成名的名贵马刀已经断成了两截,静静地躺在地面上,似乎在宣告着它和自己主人命运的终结。 然后,对于元四爷和李光头来说,好像已经没有然后了。外层椁已经被举过了那‘人’的头顶,然后被轻轻地放到了一旁的地面上。一个身材颀长身披玉甲就连头部也被罩的严严实实的人静静地站在内层棺里,在棺中大股冒出的青白色寒气映衬之下,阴气森森,宛若阴神。 一种绝强的气势从此‘人’身上缓缓地散发开来,原本满怀希望的元四爷和李光头此时已是噤若寒蝉,只能望着那一身近在咫尺也曾经是志在必得的玉甲空自眼馋,却又本能地知道,自己这一生已将终结。陈半夜已经突然消失,凭自己两人的力量,能敌得过眼前这个刀枪不入、视快刀周琛如玩偶一般的‘人’吗? 猎者与被猎者转瞬易势,向来在盗墓圈子里予取予求的元四爷终于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那‘人’脖颈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之声,缓缓地向元四爷和李光头转过头来,玉甲面具后边一双眼睛鬼火烁烁,嘴里居然发出了一种沙哑的声音:“无知的东西,你们竟敢擅入仙府,打扰主人的安眠,可是知道主人的宠物们缺少食物了吗?” 他上下打量了元四爷和李光头一眼,随即又点了点头:“嗯!原来是这样。这些虫子进化太慢,既然你们把我叫醒了,那我就帮你们一把!” 说完伸手凭空一抓,两大团棉絮状的青白色气体竟然像有形之物一般被他抓在手里,手一挥,早已被压制得一动不动的元四爷和李光头顿时被包裹其中,下一刻,两人已经完全变成了两座青白色的冰雕。 那‘人’满意地点点头,‘咯吱咯吱’地伸了个懒腰,似乎正要再躺下去的时候,却又突然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不对!这里好像还有活人嘛!” 藏在龙床下的陈半夜虽然看不见,但对于外边的声音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一听到这话,他心里便叫了一声苦。心说他娘的,你这家伙是狗鼻子吗?老子藏得这么严实,居然还是让你闻到了?!天爷爷地奶奶、五方揭谛、八方诸天、灵山的佛爷、冥府的菩萨、玉皇大帝、元始天尊,你们可都保佑保佑俺啊!别让这玩意找到俺!只要俺能回家,俺一定烧香拜佛多做好事! 但是他这种临时抱佛脚的祝祷显然没什么作用,就听外边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夹杂在甲叶碰撞摩擦声中越来越近,最后在他身边停住,消失了。 第二十七章 你是谁 从外边传来的动静陈半夜就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碧玉棺中的那位爷不但已经出来了,而且元四爷他们也肯定已经凶多吉少了。他虽然向来自负,但是也没有嚣张到认为自己一个人能抵得上那三位好手的地步。而那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裹挟着浓烈的阴寒之气直逼而来,他不用看都知道,这肯定是棺材里那位爷闻着味过来了。 龙床下边的这个空间逼仄已极,身材健硕的陈半夜也就是勉强能够挤在里边而已,甚至连屁股都露出了半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现在的陈半夜就是属鸵鸟的,顾头不顾腚了。 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之后,许久都没有动静,但那种极度阴寒的气息却一直凝而不散。陈半夜觉得奇怪,又实在是有点受不了这种刺骨的阴寒和憋屈,于是他慢慢地转过身来,一转头,就猛地吓了一哆嗦:一个浑身上下包括面部都被玉甲上的玉质面具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人’就蹲在面前,那对面具后边的眼睛鬼火闪烁,正用一种嘲弄的眼神盯着他! 陈半夜知道,除去飞天血尸级别以上的,像九天血尸、血尸王、九天血帝等之外,其他的僵尸、活尸、灵尸就算是再怎么高级,它们也不具备说话的能力,更不会有人一样灵动的、表情丰富的眼神。所以虽然眼前这个‘人’浑身鬼气缭绕,但他却从对方的眼神里迅速做出了判断:这不是尸妖,而应该是一个活人! 一旦确定了对方是个人,陈半夜的胆子马上大了起来。他虽然对外边的元四爷他们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却故意大叫了一声:“四哥!你们仨快来!咱来个内外夹攻!” 按照他的预想和打斗经验,只要对方是个正常人,就算他明知道自己背后没有敌人,一旦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也应该是回头观望,这是本能,除非是那种受过专业训练的职业人士才能够克制住这种下意识的条件反射。 因此他话音未落,已经一低头从龙床下边钻了出来。被人堵在那么狭小的一个地方,手脚都很难伸展,完全是一种被动挨打的局面,所以他想趁着对方注意力转移的一瞬间先脱离这种自找的麻烦,然后再寻机逃跑甚至是反击。 然而让他根本没想到的是,这位身披玉甲的主居然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不但对他这种声东击西的伎俩毫无反应,甚至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往外一钻,倒是正好迎上了对方那只像拍苍蝇一样拍下来的手掌。 眼前的情形确实尴尬无比。退无可退之下,陈半夜好斗的脾气马上就被激发了出来。他这人就是这样,一旦陷入绝境,必将绝地反击,在他的字典里,就从来没有坐以待毙任人宰割这几个词!而且对方眼神里那种深入骨髓的不屑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自尊心——他陈半夜从小到大,有谁敢用这种眼神看过他?!除去天游子和丹丘子两个人之外,他可从来没服过谁!他从小的人生信条就是,管他是天王老子呢,惹着我了,打就是了。打得过打不过,先打完再说! 这种思维方式在他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反应,所以面对眼前拍下来的这只手掌他也并没有再丝毫退缩,坐在地上暴喝一声,戴着摸金手甲的右手迎面直击,照着这只手掌就插了过去。 宫殿中又响起了一声刺耳的金属交击之声,陈半夜虽然悍勇,但双方的力量确实太过悬殊。那玉甲人怪叫一声,掌心冒起了一股刺鼻的白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过这一击对他的伤害显然并不大,他只是双手互搓了一下,那股白烟已经湮灭无踪,紧接着便站起身来,一低头,便又向陈半夜抓了过来。 相形之下陈半夜可就惨了。他本来就坐在地上,对方掌心传来的那股巨力直接将他屁股朝后又打进了龙床底下,背心正好顶在了背囊中的那只青铜鼎上。他胸口发闷,喉头发甜,一股逆血瞬间涌上了咽喉,显然已经是受了内伤。 不过这一来,陈半夜骨子里的那种狠劲可就完全被激发了出来。眼看着对方双手齐至,他顺手从背后抓出那只几乎要把自己的脊梁骨给顶断了的青铜鼎,手一抡便向对方砸了过去。一边砸嘴里一边还骂:“你奶奶的,看法宝!”只不过忙乱之中陈半夜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的青铜鼎似乎撞到了龙床下边的某个东西,更没有听到身后发出的一阵极细微的机括启动声。 说来也怪,这本来是陈半夜无意之中的本能反应,然而那玉甲人一看到那只青铜鼎迎面飞来,居然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那只青铜鼎直接从他双手之间穿过,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胸口上。 刚才陈半夜拼尽全力的一次反击也只是让对方坐在了地上而已,然而重伤之后,本已是强弩之末的他扔出的青铜鼎力道并不算太大,然而铜鼎及身的一刹那,那人硕大的身躯居然一下子被击飞了出去,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陈半夜却知道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他强忍着胸口的剧痛一骨碌爬起身来,一把将青铜鼎抓在手中,然后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双手举起铜鼎就要往下砸。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手里的青铜鼎并没有砸下去,而是一下子愣住了——那玉甲人反应极快,在他冲过来的一刹那已经翻身爬起。不过他并没有实施反击,而是......而是......冲着他跪了下去! 对方的这一举动甚至要比迎面给他一拳的冲击力还要大些,陈半夜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他举着青铜鼎呆愣了半晌,直到确定了对方真的没有了攻击的意识,这才讪讪地放下青铜鼎,往后退了两步。愣愣地问了一句:“你......你......你干什么?” 一个应该是在地底墓穴之中,碧玉养尸棺封印之下生存了数千年之久,甚至是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够要了他的命的‘人’却突然卑躬屈膝地向他当面下拜,这种事恐怕是他做梦都很难想象得到。就算他陈半夜再怎么见多识广,再怎么灵动机变,也难免会有些手足无措。 手里的青铜鼎虽然小,但是它的材质和形制摆在那里,不用说,分量可着实不轻。陈半夜虽然在情急之下抡起它当做兵器,但此时一旦冷静下来,却马上感到了它的沉重。他后退两步往后边的龙床上一靠,顺手就把青铜鼎放在了脚边的地面上。 没想到他刚把青铜鼎放下,那老老实实跪着的玉甲人却马上就抬起了头,面具后边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双目之中又是凶光毕露,身体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这下子陈半夜可算是明白了:感情人家跪拜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只青铜鼎!陈半夜的反应多块啊?他几乎是完全出于本能地一伸手就将青铜鼎一下子抱在了怀里。看着又一次瞬间平静下来的玉甲人,就算是面对着这样一种生死顷刻的环境,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得意:看来俺陈半夜还真就是一员福将,有意无意顺手牵来的一件东西,居然还有如此超乎想象之外的功能! 没想到他心里的这点得意还没来得及发酵呢,却突然感觉到周围的空间中似乎出现了某种奇怪的变化,自己身后的龙床上,似乎多了一点什么东西。 面对着随时都有可能暴起伤人的玉甲人,他可不敢随便转身。于是便把头稍微歪了一歪,眼角余光往后扫视了一眼。一股彻骨的凉意倏地袭上了心头:龙床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个人!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却立刻准确地判断出,那绝对不是元四爷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因为这人一头长发,背影也是一身古装。他虽然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却自有一股带着凛凛鬼气的王者之气不自觉地迸发出来。陈半夜几乎是本能地认定:这个‘人’才是这个地底世界的真正主宰。 他不敢放下青铜鼎,心里又朦朦胧胧地觉得这青铜鼎似乎对身后的这个‘人’不会有太大的威慑力,于是他抱着青铜鼎缓缓地移动着身体,等转到龙床一头的时候,猛地一个后滚翻转移到了龙床正面,然后挺身、抬头,然后就一下子僵住了。 龙床上,一个看起来大约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跌趺端坐,双眼紧闭,完全是一副对他视而不见的样子。不过让陈半夜心情激荡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这人脖子上用金链悬挂了一只小小的、造型诡异的玉牌,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青筋暴突的脸上瘦骨嶙峋。那张脸虽然瘦的像一只骷髅,但其面部轮廓却是那么熟悉。陈半夜心里打了一个突:他忽然意识到,那分明就应该是中年的自己! 几乎完全出乎于本能反应,陈半夜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当时会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第二十八章 阴王 这话刚一出口,陈半夜就有点啼笑皆非。心说自己这是怎么了?眼前这个人虽然身体并未*,苍白的皮肤好像仍有弹性,但是皮肤下边的肌肉显然早已萎缩,一看就应该不是个活人,最多只能是一具保存完好的湿尸而已,自己这么跟对方说话,这不是闹笑话吗?! 然而,他这里正自觉尴尬哪,却突然听到有人回答:“我是谁?......我是谁?洞中方一日,世上数千年。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只知道我是这里的王,或者,我就是你!” 这声音突如其来,陈半夜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此时他正看着龙床上的这个‘人’发呆呢,所以看得非常清楚:这人眼不睁、嘴未动,甚至连喉头都没有看到有一丝一毫的振动,那么这声音又是从哪来的呢? 他急速地旋身急转,大殿中的所有一切瞬间尽收眼底:那凶巴巴的玉甲人此时依旧很老实,乖乖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悄无声息,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尊塑像。而且在这一刹那,他也终于又发现了元四爷他们的身影。 在碧玉养尸棺的另一侧,有两个浑身被冰晶所包裹如同冰雕一样的身影,透过那层薄薄的冰晶,能够清晰地看到元四爷和李光头那表情惊恐的面容。陈半夜知道,像这样被冰晶封闭这么久,元四爷跟李光头生存的几率已经差不多为零。他的眼神又向不远处的一只鼎式香炉望去,那只香炉前边的地面上有一片喷溅状的黑色液体,结合了刚才他听到的那一声顶盖响,他心里也大约知道了快刀周琛的去向。 尽管眼前的气氛诡异莫名,但他心里还是免不了升起了一丝难耐的悲凉。他和元四爷一起从北京赶到这里,在阴阳村与李光头他们会合之后,可以说是一步一险步步惊心。这里的墓主人几乎没有动用什么物理性的机关,却已经将他们这一行人给弄了个全军覆没。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完全孤立无援,变成了一个光杆司令。 自己还能活着出去吗?如果自己现在要走,那个玉甲人会放过自己吗?那些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上古异兽还会不会出现?再有,刚才说话的明明不是玉甲人,也肯定不是元四爷他们,那说话的究竟是谁?难道这暗中还隐藏了其他人?或者干脆说,这声音其实是从龙床上的这位主身上传出来的?也奇了怪了,这位爷到底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出现在这里的?难道是像变戏法一样‘砰’的一下子变出来的不成? 总之不管怎么说,这里除了玉甲人之外肯定还隐藏着其他非常危险的东西,他如果想要活命,那就必须尽快想办法逃走。虽然没什么成功逃脱的把握,但是去尝试就有机会,坐以待毙只能是死路一条。 到了这种时候,陈半夜已经无心去探究刚才那声音的来源了,他更不敢奢望能够把玉甲人身上那身珍贵无比的玉甲脱下来据为己有。他把青铜鼎紧紧地抱在怀里,甚至没有感觉到铜鼎中正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寒之气透过自己胸口的膻中大穴缓缓地侵入经脉,只顾着缓缓地移动着脚步,往宫殿门口溜了过去。 宫殿中没有任何一点其他声音,就连那些鼎式香炉中‘咕嘟咕嘟’的冒泡声也消失了,他沉重的呼吸声变得清晰可闻,就连心跳声也变得分外清晰。他缓缓地绕过碧玉养尸棺,从元四爷和李光头身边悄然穿过,就在他距离殿门只有三四步远的时候,事情却又发生了意料不到的变化。元四爷和李光头的身体忽然抖动了两下,随着一阵细微的碎裂声,他们两人身上的那层冰晶忽然间全部裂开并落在了地上。 陈半夜心里一喜,难道说这俩人还没有死?然而接下来出现的一幕却让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与那层冰晶一起裂开的,不止是他们的衣服,还有他们身上的肌肤。两个人高大的身体刹那间散落一地,不是断肢残体,而是无数条指头粗细的黑色虫子:那分明就是一些烛九阴新生的幼体! 陈半夜看得头皮一阵发麻,他这才弄清楚刚才在元四爷等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外边的那些烛九阴幼虫之所以会突然放开他们并且消失,其实是将他们做成了自己后代的寄生体。而玉甲人用阴晶将他们封住,无疑是一种催化幼虫进化的方式。 这些幼虫一旦出现,马上就‘吱吱’乱叫着向陈半夜涌了过来,看样子很明显:他们饿了。而且这里好像也没有其他食物,活着的陈半夜应该就是它们唯一的目标和猎物。 陈半夜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知道,像这种数量众多的软体动物,可不是仅凭他双手双脚就可以对付的,现在他唯一的办法只剩下一个:跑! 想到做到,像这种情况小心翼翼是不行了,他一转身,脚下发力纵身跃起,就想跳出门去。没想到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就觉得眼前一黑,刚才还空无一物的门口突然多了一个人。这一下他反应不及,顿时结结实实地一头撞在了那人的怀里。 那人的身体壮硕至极又颇为坚硬,虽然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却将陈半夜直接撞得倒飞了回来,又一次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他在半空中匆忙一瞥,这才发现原来那位玉甲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门口。 让他郁闷之极的是,他这一次飞起来又落下,却并不像第一次那样只是摔得难受,因为他下落的地点正是那一堆‘吱吱’乱叫的烛九阴幼虫! 他在半空中无处借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入了那一堆软绵绵滑腻腻甚至还带着元四爷和李光头体液的虫子之中。还没等他觉得恶心呢,一股冰凉的腐臭气息已经将他完全淹没。他挣了两下想要爬起来,但是脚下溜滑,连挣了两挣都毫无效果,而下一刻,他的手脚就已经被那些虫子给缠了个结结实实,再也动弹不得。 陈半夜心里一片冰凉,心说没想到啊!没想到!老子纵横盗墓界这么多年,没想到竟然是死在这么几条小虫子手里?!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然而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些虫子把他制住之后,却并没有撕咬,也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从他嘴巴或者是菊花里往肚子里钻,而是悉悉索索争先恐后地爬进了他怀里的那只青铜鼎。就好像这小小的青铜鼎之中有着一个无限大的空间,也有取之不尽的食物一般——它们似乎对他的身体不感兴趣。 只是过了不大一会,那一大堆虫子就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一只不剩地钻进了青铜鼎。陈半夜下意识地抱着它摇了几摇,青铜鼎中声息皆无——那么多的虫子,居然如同泥牛入海一般,直接消失了! 这一次陈半夜死里逃生,一时间还有些难以置信,他躺在地上慢慢地舒展了一下手脚,这才发觉那些虫子确实是不见了。他一骨碌爬起身来,却又马上苦起了脸:玉甲人依旧静静地站在宫殿门口,虽然不言不动,却向他传递了一个明确无误的信息:想走?没门! 身后,那个奇怪的声音又一次传来:“此乃我制炼的阴壓甲童,属活尸妖仙一流,非生人可敌,而且他只遵从本王一人号令,若是你想就这么走出去,嘿嘿,除非你有大罗金仙的力量才行!或者,你也有一块本王的阴阳令!” 阴壓甲童?!陈半夜心里又是猛地一惊。他虽然不认识这种东西,但是以前却隐约听天游子说过‘阴壓’这种东西的厉害。他心里非常清楚,而且也切切实实地感受过,如果那个玉甲人真的就是阴壓甲童,那不要说是他,恐怕就算是天游子甚至是丹丘子来了,也只有望风而逃的份。而这样一个厉害东西居然还会受人控制,那控制他的这位主,又该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既然走不成,陈半夜干脆破罐子破摔横下了心来,他猛地转过身对着宫殿四周大叫:“他娘的,你到底是谁?!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有本事滚出来,跟陈爷面对面来个单挑,这样当缩头乌龟算什么能耐?!” 那个声音飘飘渺渺,似是无处不在,又确实难以捉摸:“嘿嘿!这数千年以来敢这么跟本王说话的,你还是第一人!你叫什么叫?!本王就在你面前,是你自己看不见,又怪得谁来?” 就在眼前?!陈半夜瞳孔收缩,眼神逐渐落在了龙床上的那个怪人身上,然后,又逐渐聚焦在了那人胸前那块黑色的玉牌上。元四爷的话倏然在他脑海里响起:“只要能进的墓穴,别的东西你尽管拿,我只要两件东西——重生玉甲和阴阳生死牌!” 重生玉甲已经现身,就在那位阴壓甲童身上,那么能够指挥阴壓甲童这个煞星的,应该就是传说中可以号令幽冥、调动阴兵的阴阳生死牌,也就是对方所说的阴阳令了。 阴阳令,阴阳生死牌,原来这个湿尸一般的怪人,他才是此地的主人——盗墓祖师鲁殇王! 第二十九章 交易 直到此时,陈半夜这才突然发现,原来眼前这个肌肉萎缩形如骷髅的怪人,他的胸口部位居然一直在轻微地起伏,也就是说,他在呼吸! 众所周知,不管是干尸湿尸还是活尸,它们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没有呼吸。然而自从进入这个奇异的青铜柱空间之后,陈半夜却接连见识到了阴壓之孽——鲁殇王的甲童这样一个尸妖中的另类——它不但能呼吸,而且还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呼吸,而是吐阳纳阴炼化冥元力的鬼修吐纳术;还有鲁殇王,这位更加变态的主,不知道他是靠着重生玉甲复活之后又脱下来的呢?还是一直没穿过却另有长生不死的法门?总而言之,这个数千年之前的老怪物会呼吸,而且明显地是还活着。是阴阳生死牌也具有这样的一种功能?还是因为其他原因?这些都不得而知。 一旦确定了眼前是一个活人,并且他就是这座墓穴中真正的主宰,陈半夜马上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人身上所穿的衣服虽然看似蔽旧,其实却是奢华无比:那居然是一件完全用金丝织就的长袍,上边还有许多不易察觉的、繁复无比的神秘图案。一种若有若无却明显绵绵不尽的能量波从那件金丝长袍上隐隐传来,陈半夜顿时明白了一件事:或许这件金丝长袍不如重生玉甲珍贵,但那却绝对也是一件宝物,不是指它的经济价值,而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件法器。 似乎能洞悉陈半夜内心的想法,那人依旧是眼不睁,嘴不动,身不摇,但那种颇具磁性的声音却再次清晰地传了出来:“嗯,确实不错!有眼光!本王这件法袍名唤‘炔锦衣’,非凡间之物,乃是得自于冥界的一件宝物。有了它,水火不侵,刀枪不入,配上本王这块阴阳令便能不生不灭,永生不死。只可惜......唉!” 他前边的话里边有着些许自豪和得意,但后边的那一声叹息却又充满了沧桑和无奈,那种沉重的失落感极富感染力,甚至使得陈半夜也不由得有些黯然神伤起来。 他仔细地咂摸对方话语中的意味,却猛然发觉对方的声音是那么熟悉,稍一沉吟,马上醒悟:那个在他进墓之后一直提醒他下一步行动的声音,居然和对方的声音毫无二致——那根本就是同一个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了这种时候,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恐惧,因为他仿佛觉得,在这个怪人身上有那么一种极为熟悉的气息,甚至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他上前一步,直视着那人的脸直接了当地问道:“你到底是谁?是不是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进入这里之后,你一直在暗中提醒我?还有,为什么我的其他同伴都死了,我却一直没事?你可别谦虚,更别说是因为陈爷我本事大,你没办法要我的命!” 稍微沉默了一会,那个声音忽然笑了起来:“嘿嘿!嘿嘿!不错!挺聪明的。既然你问了,本王就一一答复你。第一,你肯定跟本王有关系,这种关系不是别的,就是因为你有缘得到本王的摸金手甲,还能带着它来到这里;第二,如果不是本王一直暗中提醒你,恐怕你在半路上就已经死了,又怎么能来到本王面前?第三,因为你对我有用,我还要靠你去替我完成一个任务,所以我不会杀死你。至于我是谁嘛,其实那并不重要,而且你既然能来这里,就应该知道本王生前的身份,这还需要问吗?生死挈阔,前生之事,本王已经不愿去想,更不愿意去说了。” 陈半夜吃了一惊:“前生?生前?!听你这意思,你现在其实是个死人?那为什么......” 那个声音又叹息了一声:“唉!生前,前生,关于这一点,小子你不是一直跟本王有着相同的论点吗?所谓长生不死,其实就是永恒的死亡。不过这一点你比本王聪明得多,如此年轻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本王生前醉心于搜寻那些上古异宝和修仙之术,痴迷于永生。没想到穷尽一生之力找到的、修行的所谓仙术,却只是一种禁锢而已。当年本王集巫蛊、鬼修、道术于一身,自问必定能够得窥天道,超脱轮回,得一个不生不灭之体。所以本王才役使阴兵和僵尸部队在此修建地宫,以无上蛊术复活和圈养上古异兽看守门户,至于你在外边所遇到的那些,则是本王部下相随数千年的阴兵部队了。本王这青铜地宫上接天光,中间以冥域流云阻隔,自造阴阳,自成一界,这才使得本王在这地宫之中安然数千年。只可惜吾虽然肉身不灭,精神不死,但是却只是把自己困在了一个肉身躯壳之中,虽有意识,却始终难得飞升。最后一道关卡不能突破,这里便是本王永久的牢笼!你说,这样的永生,又跟死亡有什么区别?仰望天光,阴阳永隔,数千年之前的自己恍若昨日,说是前生,又有何不可?” 那人语音悲凉,完全不像是一个可以逃脱生死、掌控了阴阳的大能者,倒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正在向自己的晚辈诉说自己的无奈和沧桑。 陈半夜几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也完全忘记了对方是一个随时都可以要了他的性命的对手,他反而忽然觉得自己才是绝对的强者,什么阴壓甲童,什么鲁殇王,什么上古异兽,他们都只不过是一些被封印了的囚徒,而能够帮他们脱离苦海的,就只有自己了。 只不过转念之间,他又愤怒起来:“你说了这么多,好像跟阴阳村一村子的村民的死,跟我的那些同伴的死都没有关系吧?!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们?!” 那人悠悠轻叹:“这件事你可错怪我了。第一,阴阳村的村民们其实本来就不是普通的村民,他们只是本王圈养的外围活尸部队而已。他们的职责,就是在外边替我看守门户。只不过每隔百年,他们的身体就需要回到这里重新淬炼,吸收我赋予他们的冥元力。如若不然,他们就只能到其他地方捕猎活人来维持自身,过不了多久,阴阳村就会再次重建。第二,我之所以要杀死你的同伴,其实是为了保护你,保护一个秘密,因为,我要跟你做一个交易。而这个交易牵涉太大,绝对不能让局外人知道,所以他们的死势所必然,因为把你引到这里来之后,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命中注定的职责。你明白了吗?” 陈半夜漠然摇头:“我不明白。如果那些阴阳村民本就是你圈养的活尸部队,那咱可以不去说他,但是我可不认为我的那几个同伴就一定要死,以他们的能力,应该不会对你形成什么大的威胁,你只需要让阴壓甲童把他们赶走就是了,又何必一定要杀死他们?” 那人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阴森:“小子,本王刚才就已经说过,我之所以要杀死他们,是为了保护你。如果我们即将进行的交易让他们知道,恐怕以后你要对付的,第一个就是他们。巨大的利益诱惑下,你认为那些人会跟你讲交情讲义气吗?再者说了,就算你能够对付他们,但他们窥破了本王地宫的隐秘,你觉得我还会放他们活着离开吗?若是本王的地宫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那本王数千年的坚守岂不是就会毁于一旦?!所以说现在你不该纠结于他们的死活,而是应该先想想咱们之间的交易该怎么做!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在本王的地宫之中,是生是死全在我一念之间。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陈半夜听得怒气勃发,牛脾气顿时犯了起来,梗着脖子抗声说道:“且!你以为老子怕死?怕死不当共产党员!老子就是不干,你又能怎么着?!” 那人显然颇为讶异:“共产党员?!那是什么东西?是武功?道术?很厉害吗?” 陈半夜一愣,自己也有些好笑起来,他这才想起,自己这是在跟一个数千年前的老怪物说话呢,他又怎么会知道共产党员的辉煌?这件事不好解释,他也懒得解释:“这你别管,总而言之,老子不想跟你做什么交易,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就这两条路,你看着办吧!” 那人并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你放心,本王不会杀你,也不会拦你。你要走,随便。只不过你现在这样离开,恐怕活不过一月,那么你心里那些牵挂之事、之人,又该怎么办?” 陈半夜又是一愣:“你凭什么说我会活不过一月?” 那人笑道:“我乃阴王之身,身兼巫、蛊、道、鬼之术,这点小事怎么能瞒得过我?你身上原本就有巫蛊咒怨,若是你没有接触本王的那只青铜鼎,或许还有生还的可能,现在嘛,那鼎中的阴灵和蛊种已经侵入你的经脉,血肉相连成为一体。如果不是有那只鼎压制,你早就变得跟你的那两个同伴一样了,不过这铜鼎的压制只能维持一个月,你说,我凭什么说你活不过一月?!” 第三十章 重生 怪人这几句话,可以说是一下子点中了陈半夜的死穴。自从他当日在方泊铺子不小心中了蛇蛊灵咒之后,这东西就像是跗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一直附着在他身上难以摆脱。虽然暂时并没有对他的生命造成什么大的威胁,但却始终是他心头的一块阴影。 相比较而言,方泊姐妹要比他幸运得多,她们俩虽然是自小浸染在蛇巫灵咒之下,所中之蛊要比他深了不知多少,但是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被狐仙符文和蟒仙内丹所解,虽然仍旧是人、蛊一体,但那蛊却已经变成了她们体内类似于护身报马一类的本命蛊,互为依托,不但不会危及生命,反而会帮助她们提升功力,甚至在危急时刻保护她们的安全。 当初中蛊之时,方泊铺子的族长方泊志就提醒过他,要想完全解除蛊咒,只有远赴龙虎山寻找方法,而后来在与凤竹鬼灵的遭遇之中,这龙虎山之行更是成为了一种难以摆脱的宿命。这次在殇王墓,他一看到那幅龙虎山风景图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这次行动应该也是一种宿命的原因使然,甚至不用眼前的这个怪人说明,对方的目的,也就是他想要跟自己做的交易也早已呼之欲出——必定跟龙虎山有关! 陈半夜暗中吸气,一口丹田气刹那间上行至膻中气海,却突然发觉自己的气海之中好像多了一些什么东西,缠缠绕绕,氤氲蠕动,像是雾气,又像是一些有生命的活物。而以前就一直隐藏在他体内的那股蛊咒灵气则被这些东西包裹在内,就像是一只大茧,正在不停地融合,又像是在孕育着什么。他的丹田真气一旦进入,立刻就像是泥牛入海一般,瞬间便被吸收一空。 这一下,陈半夜可真的有点慌了。作为一位道家功好手,一身护体真元乃是他所有武功的基础和来源,如果真气不能运行,那岂不就等于废掉了一身武功?!作为一个职业土夫子,他这身武功可是立身保命的根本!而且在这一瞬间他也明白了一件事:怪人所说的并不是危言耸听,如果任由那些东西在他体内跟蛊咒灵气相溶相生,一旦它发育成熟,恐怕就会来一个中心开花,从自己身体内部爆发出来! 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被人算计,而且还算计得这么惨,陈半夜心里的恼怒可想而知。从方泊家族到狐仙洞再到张家庄,这些古代的人也好、妖仙也好,其心机之深沉,手段之老辣,竟完全让他们这些现代人无法招架,几乎每一次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落入圈套,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按照他们的意愿行事。 事到如今已是退无可退。陈半夜努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怒火,沉住了气问道:“那好!你说说看,想跟陈爷做什么交易?” 怪人好像也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轻快了许多:“这地宫中集合了阴鬼冥气、巫蛊、妖力,你在这里不能待得太久,咱长话短说。本王要你做两件事、留下一件东西,而本王也会送你两样东西并放你离开,你看这买卖能做吗?” 陈半夜有点不耐烦:“男子汉大丈夫,别啰嗦,先说说具体条件。” 怪人笑了:“哈哈!好!痛快!这第一嘛,本王要你留下身上的那枚大印,那东西对我有用,因为它可以暂时替代我送你的一件东西;第二,现在阴阳村的村民们已经即将重生,我要你带他们回到村子里,并且向当地的官府做出解释;第三,相信你已经看到那幅画了吧?我要你带着那只铜鼎赶赴龙虎山,将它安放在画里的那个洞口,至于为什么你别问,总之这事对我非常重要。你听清楚了吗?” 陈半夜撇了撇嘴道:“你说得咋这么轻巧?先不说别的,我身上的这枚大印可是保命的法宝,而且还是小时候我师父送我的,怎么能给你留下?再者说了,那些阴阳村村民已经失踪了这么久,你让我怎么跟官府交代?你以为人家都是吃干饭的?!还有,我要是把这只邪气冲天的铜鼎送到龙虎山放在那个洞里,后边会发生什么事?会不会要了俺的老命?再说,你又能送我什么东西,值得我跟你做这笔交易?” 那人并不生气,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我们之间的交易,其实你是稳赚不赔的。就只一条:你不做这交易,就得留在这陪我。你说是你的命重要呢?还是你身上的大印重要?而且你可别告诉我说这东西是你师父送你的。这明显就是墓穴中得来之物,你骗得谁来?!至于本王送你的那两件东西,任何一件的价值都要比你的大印大得多。第一,你看见本王身上这件‘炔锦衣’了没有?我把它送你作为交换。第二,就是那只铜鼎。或许你不认识它,但本王相信你身边必有识货之人。这两件东西放在人世,任何一件都堪称无价之宝,而且对于你从事的职业来说,‘炔锦衣’的珍贵,绝对要在你那枚印台之上而且超出了不知多少。关于它的妙用,以后你自然会慢慢体会到。本王之所以跟你商量,是想让你心甘情愿替本王做事,其实这交易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因为现在包括你的命都在我手里,你没得选择!” 这番话虽然说得语气平淡,但是气势慑人,句句击中要害。陈半夜虽然能言善辩,一时间却也无可辩驳。 他犹豫了一会,猛地一咬牙,干脆将发丘天官印拿出来顺手抛给了怪人:“那好!咱痛快点,成交!” 其实陈半夜此举说起来有点阴险,那发丘天官印乃是尸妖克星,那怪人虽然并不是僵尸,但周身阴气浓郁,却也跟发丘天官印中蕴含的强大阳气相克。他这么一下子扔过去,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出其不意地将对方打倒,就算不能伤他,却也有可能为自己争取一个逃走的机会。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的眼珠子都几乎要瞪了出来。发丘天官印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眼看就要落在那人头顶的时候,却见那人一直僵直不动的头颅猛地扬起,一张嘴突然上下裂开,竟然一口把天官印给吞了下去! 这下子陈半夜终于服了,他再也不打算逃走,只是伸出了一个大拇指说了一句:“牛逼!” 确实牛逼。先不说天官印本身就是铜质之物,尺寸也不算小,一个人要把它给吞下去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就只是它身上所蕴含的那种浓烈的阳属性能量,也不是一般的阴物所能招架得了的。然而眼前这位怪人却就这么把它给吃了,而且连个饱嗝都没打,如果说这不是牛逼,那天下间还有什么牛逼之事? 紧接着,那怪人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他每呼吸一次,身体便长大一分。在陈半夜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之下,只是一眨眼间,那人先是脸上恢复了血色,紧接着肌肉滋生,不大一会竟然已经变成了一个容颜堪称俊美的中年男子!一个生活在数千年前的死人,居然就这么恢复了当年的容貌! 陈半夜正想说话,那人却突如其来地睁开了双眼。两道妖异的湛蓝之光一闪即逝,但一股几乎是沛莫可御的威压却随即传来。陈半夜向来自认豪杰,平生从不服人,但是这股气势一出,他却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想要屈膝跪倒,顶礼膜拜的冲动,或者说是本能! 他努力对抗着这种冲动,周身上下却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那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潜意识和尊严的剧烈冲突。那人盯着陈半夜看了一会,突然点头一笑:“不错!有血性!不愧是本王再世化身!”声音已经不再虚无缥缈,而是确确实实地从他嘴里发了出来。 那种强大的威压倏地消失,陈半夜猝不及防,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下子丢人丢大了,因为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好像是他吓坏了,腿脚发软的样子。不过还好,周围没人,这一点倒是值得好面子的陈半夜欣慰的。 随着一阵‘咯吱咯吱’的骨骼响,那人竟缓缓站起身来,上前一把将陈半夜拽起,抬腿就往殿门口走去。那阴壓甲童乖乖地站起来让到一旁,像只小狗一样跟在两人身后,无声无息。 大殿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上古异兽又已经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游荡,而那些烛九阴幼虫也出现在了那些‘人面血花柏’上,缠缠绕绕地,正在进行着一项特殊的工作。 血花柏上那些巨大的花朵正在逐一开放,花蕊中心的那一张张人脸已经完全变成了一颗颗实实在在的头颅,而且正在努力地撑开花瓣,慢慢地往外爬!原来,那并不只是一张人脸,而是一个个的人! 每有一个人从花朵中爬出,那朵花就会迅速枯萎凋落,而那些人也会立刻被烛九阴幼虫缠住腰部缓缓送下地来。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一身现代山民的装束,举止神态憨厚老实,陈半夜瞬间已经断定:这些人,就是身边怪人嘴里所说的那些失踪的阴阳村村民——他属下的活尸部队! 第三十一章 巫迹狐踪 身边那人身材高大,气质卓然,一张颇为方正的面庞甚至堪称俊秀而且居然真的就跟陈半夜有七分相似。如果不是颌下有须,简直就跟兄弟俩一样。 不过,与一身痞气的陈半夜不同,那人身上自有一种淡看一切睥睨众生的王者之气,与陈半夜站在一起甚至不用说话就已经高下立判。用现在的话来说,任何人只要扫了他们一眼,马上就能分辨出一个是大老板,另一个则是小跟班。在这种特殊的气质影响之下,那人身上的‘炔锦衣’也忽然间焕发出了一种雍容华贵的光彩,人和衣服相互映衬,相得益彰,愈发让浑身衣衫褴褛脏兮兮的陈半夜有些自惭形秽起来。不过他倒也并不是太在意这一点,因为他向来就自认是属于那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屌丝,而身边这位,现在他却已经结结实实地认定:这就是当年春秋时代率领阴兵纵横天下破墓无数的盗墓王族——鲁殇王。 一个穷屌丝跟一位王侯贵族比气质,有什么可比性吗?显然没有。既然没有,又何必纠结这个?以陈半夜的性格,当然比谁都想得开,所以他不管跟什么人在一起,往往都能泰然自若,我行我素:你爱怎么想怎么想,爱怎么看怎么看。合得来,交个朋友,合不来,一拍两散。说起来这倒是颇有点类似于一代词宗柳永柳三变:我不求人富贵,人须求我文章。风流才子占词场,真是白衣卿相。只不过人家柳永占的是词场,陈半夜占的呢?是盗墓圈、是古玩市场。 闲话少说。 陈半夜用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地观察着恢复了生命力的鲁殇王,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颇为龌龊的想法:这家伙在这里呆了数千年,明明都已经快变成干尸了,又是怎么维持生命直到今天的?虽然他靠着自己的天官印暂时恢复了表面上的形貌,但是,他身体的各方面机能难道都能恢复?比如说性功能?看这家伙的样子这么年轻,又肯定很有钱,这要是出去再找个媳妇过日子恐怕也不算难。只不过他还有生育能力吗?要是有,再生个孩子,那生活在现代的前鲁国后人又该怎么称呼那个小孩? 他正在那胡思乱想呢,鲁殇王忽然转过头,用一种嘲弄的眼神望着他:“我说,你可真是奇葩啊!这种时候,居然也能转这种下流念头?!” 陈半夜吓了一跳,接着又吃了一惊:“奇葩?!你你你......你怎么知道这个词?怎么会这么说话?你......你不是鲁殇王,你到底是谁?” 鲁殇王对他的质疑嗤之以鼻:“切!老子不是鲁殇王,难道你是鲁殇王?本王巫术在身,又是中原鬼修之祖,这点读心之术也能难得到我?这段时间你心里转了那么多念头,老子早就把你肚子里那点东西给掏的差不多了,会跟你一样说话,他娘的很奇怪吗?” 此时鲁殇王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天津腔和京腔相互混合,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添了一抹明显的痞气,好像忽然之间他已经从庙堂之高跌落到了市井之地,那个雍容华贵的鲁殇王忽然间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翻版的陈半夜,一个令他颇感亲切的市井小民。 陈半夜并不懂这其实是这位曾经的当权者高明过人的驭心之术,他只是觉得刹那间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很多。虽然仍旧对他杀死元四爷等人的做法心怀不满,但那种敌意却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淡化。其实他质疑过后,对于鲁殇王的解释也不得不认可,这种读心之术虽然神秘,却并非多么稀缺。这种能力有点类似于现在社会中的心理学专家,只不过要比他们更进一步罢了。像陈半夜的至交好友天游子,他就多少懂一点皮毛。那么以鲁殇王的身份和能力,能够直透人心,也就不足为奇了。 陈半夜摇摇头,有点郁闷地说道:“牛逼!确实牛逼!不过这可真他娘的不好玩,跟你在一块,岂不是不能想事了?” 鲁殇王露齿一笑,竟是如沐春风:“这倒无妨,如果你不算计我,我觉得没有必要的时候,自然不会去探查你内心的想法。这些事都是细枝末节,没必要在这里耽误工夫。一句话,咱们的交易你接不接受?刚才你拿发丘天官印砸我,可没安什么好心。” 陈半夜尴尬地挠挠头皮,无可奈何地说道:“接受!不接受又能怎么办?我要是不干,你能放我走?!” 鲁殇王面孔一板:“当然不能!你以为老子是跟你闹着玩呢?” 陈半夜双手一摊:“那不就结了?说实话你这身衣服确实挺拉风的,是不是现在就脱下来给我?” 鲁殇王倒是干脆利落,也不说话,当即一伸手解开腰带,将‘炔锦衣’脱下来往陈半夜手里一放,很痛快地说了一句:“拿走!” 陈半夜把‘炔锦衣’捧在手里,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来。虽说两人一直在谈什么交易,但是陈半夜盗墓这么久,还从未遇到过这种事:墓主人自己把身上的衣服,而且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衣服脱下来交给盗墓贼。 ‘炔锦衣’材质特殊,自然千年不腐。但是鲁殇王身上的内衣却早已完全朽坏,这外边的衣服一脱,里边的衣服登时纷纷散落,一个光溜溜不着寸缕的健硕身躯就这么纤毫毕露地呈现在了陈半夜面前。 他的视线从手里的‘炔锦衣’上慢慢挪到了鲁殇王身上,对他泰然自若的表情有些难以理解:“我说,虽说咱们都是男人,但是你这么光溜溜的,不觉得难为情?” 鲁殇王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想当年,老子后宫佳丽无数,老子当着无数女人的面脱光了衣服也处之坦然,习以为常,现在就你一个人在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陈半夜点点头,脸上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习惯了是吧?难怪!难怪!” 嘴里这么说着,脑子里却突然间蹦出了一句不知道是哪位名人说的话: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脱光了衣服在众人面前还能保持风度的,只有两种女人和两种男人:妓女和公主、皇帝和乞丐。 他脑子里正想着呢,突然脑袋上挨了一记爆栗,紧接着身后的包裹就被一只手硬生生给抢了过去。还没等陈半夜反应过来呢,那鲁殇王已经从他的包裹里取出了一身换洗衣服,竟然是熟极而流地套在了身上。一个死而复活的古人,竟然能这么熟悉地穿戴现代人的服装,陈半夜还真的就不得不相信,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可能真的就被人家给掏空了。 眨眼间,鲁殇王穿好了衣服,挺挺胸脯,居然比陈半夜还要器宇轩昂。陈半夜忽然莫名其妙地冒了一句:“咦,我说哥们,看你长这么帅,不如咱们一块出去呗?凭你的本事,肯定是当今盗墓圈的刀把子,那时候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再找个媳妇成个家,不比困在这里强上百倍?再说了,难道你就不怕我出去之后,找个高人解了巫蛊,吞了你的这两件东西却不给你办事?” 鲁殇王脸上的表情忽然有些黯然:“出去?!如果能出去,本王早就出去了,又何必等到今天?外边的世界早已经不是我的世界,我就算出去了,又有什么意思?再说我走了,我的这些手下和宠物又该怎么办?它们要是一旦冲破封禁,没了约束,那后果......嘿嘿,你想过吗?再说,我也不怕你私吞宝物,因为你若是不在规定期限之内赶到龙虎山,当今天下,绝对不会有人能解除你身上的巫蛊。更何况你本就是凤竹鬼灵千年命局中人,你想不去龙虎山,可能吗?” 陈半夜耸然动容:“凤竹鬼灵?千年命局?这你也知道?!” 鲁殇王傲然挺胸:“那是当然!你进来的路,就是当年凤竹鬼灵帮本王所设,难道你没发现?” 陈半夜眼珠转了转,忽然狡黠地笑了起来:“还以为你真的多牛逼呢!原来也是在为凤竹鬼灵办事啊!想来那凤竹鬼灵有陈音那牛逼人物,你应该没啥戏,难道说......” 一直淡定有加的鲁殇王看了看他,脸上居然红了起来:“狐仙符文破人妖界限,阴阳令牌超生死轮回。本王当年立志修仙,破墓无数,也只是想要跟梦中之人永世相守而已。自古情之一字,超脱于物种之外,这难道有错吗?只可惜世事难料,本王建起这福地洞天,却只能枯坐于此孤独千年,伊人则困居千里之外的狐仙洞中,遥遥相望。这个中滋味,谁能解释?好了,本王累了,你也该上路了,走吧!” 说完转身入殿,竟是再不回头。 宫殿中‘吱吱吱’的机括声响起,从殿门望去,鲁殇王跌趺端坐的身影缓缓沉入龙床之下,转眼间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阴壓甲童上前一步,向陈半夜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回头向那些已经集结完毕的阴阳村民挥挥手,当先便向空间边缘走去。 那条螺旋状阶梯不一会就已经出现在眼前,蜿蜒伸展,似乎是直通天宇。陈半夜回头四望,只觉得恍然还在梦中。 第三十二章 陷落 那些阴阳村民只是默默地跟随在陈半夜和阴壓甲童身后,悄无声息地列队前行,步调一致,整齐划一,甚至就连他们身后的一些鸡狗牛羊也是如此。当此之时,这显然并不是一些生活闲散的普通山民,而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整个空间一片静寂,声息皆无,那些上古异兽们徜徉于血花柏之间,宛若梦游,仿佛是怕惊扰了墓主人的清梦。 陈半夜已经将‘炔锦衣’珍而重之地收在了包裹之中,眼看着就要回到正常人的世界,这件宝物虽然有着超强的功能,但一来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了任何危险,二来这玩意款式古老,可并不适合在现代社会穿出来雷人。 他抱着那只青铜鼎,心里犹自黯然神伤。李光头和元四爷的灵魂应该是融入了其中吧?而快刀周琛、金三胖等人却永远失落在了这里,成为了这座神秘墓葬中的一缕游魂。尽管他和这些人并没有太深的交情,但是一大帮生龙活虎也曾经叱咤风云的热血男儿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埋骨异乡,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像一丝风没入了丛林,外面的世界从此与他们无关,所有关于他们的传说,都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迅速淹没。 这是江湖,能让人巅峰辉煌也能吞噬一切的江湖。但是江湖之外,那些倚门悬望的妻儿老小呢?失却的阵痛,何时才能够抚平?他忽然怀念起了方泊静那似嗔似喜的面容,还有她泼辣外表掩盖下的无边温柔,他想起了天游子的淡定,还有他丹房里药香、茶香相混合的味道;他怀念着潘家园的喧嚣,也怀念着天虚观的寂寥。 世间的权势富贵、甚至是人人向往的生命永恒真的那么重要吗?那为什么,千年不死的鲁殇王却只能幽闭于这座奢华的地宫,坐拥无尽财富、几可弹指间纵横天下的无敌军队,却又有着无边的落寞、刻骨的孤独?他忽然间觉得非常困倦,他想回家,他想从此和方泊静组织一个温馨的小家,守着那一间小店,偶尔拌拌嘴,吵吵架,闲了闷了,去找天游子品一壶茶,享受一下普通人的云淡风轻,过一段市井小民与世无争的平凡岁月。 但他转念间又自嘲地笑了,这可能吗?!怀里的青铜鼎似乎在无声地向他宣告一种难以逃脱的宿命。他的时间并不多,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那些平凡人的生活和人生,似乎距离他很近,却又总是无可企及的遥远。 螺旋阶梯盘旋而上,非人可敌的阴壓甲童此时却是一位非常合格的向导。一行人无声地穿越那片隔绝了阴阳的流云,一线天光终于又一次温暖了陈半夜冰寒的眼眸。然而就在此时,怀里的青铜鼎却跟脚下的阶梯同时开始了震动。陈半夜心里一阵惊疑:难道又要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但前边阴壓甲童的步履却依旧沉稳如斯,身后的阴阳村民们也依然沉静如故,就好像根本没察觉到周围的变化。他忽然有些疑惑,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螺旋阶梯上,他一个人夹杂在一群活尸之间踽踽独行,自己,真的还活着吗? 像是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想法,前边的阴壓甲童忽然回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沙哑嗓音说了一句:“没事!你放心,你还活着。” 陈半夜一怔,刚要说话,却听身后那位形容淳朴老农模样的活尸接着说了一句:“没事!你放心!你还活着!” 他连忙回过头,就见身后的阶梯上,那些一字排开的阴阳村民们脸上都冲他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而且有一个说一个,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这情景诡异至极,面对着这些憨厚的,甚至是有些讨好意味的笑脸,陈半夜心里却感到了一种刺骨的寒意——这是怎么回事?接下来,是不是会发生什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就觉得脚下一空,那条螺旋阶梯居然急速旋转着往下落去。除了阴壓甲童之外,陈半夜和那些阴阳村民全都在一刹那间落入了虚空之中。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感受到飞翔的曼妙,而是感受到了一种时空对流一般的眩晕——整个青铜柱巨大的空间都在急速下坠,透过柱体上的那些洞口,他甚至能看到那些连接着环形通道的悬浮阶梯也正在片片坠落,使得青铜柱和环形通道之间完全失去了联系。 脚下是空的,但是人没有下坠,反而是承载他们的载体正在快速陷落。这样的一种情形,恐怕只有在梦里才会遇到,就算陈半夜再怎么见多识广,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青铜柱的下陷速度越来越快,下方忽然生出了一种与青铜柱相反的、向上的气流,推动着他们急速上升,而刚才还在他们前边带路的阴壓甲童则迅速沉入了脚下的黑暗之中,不见了。 这可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然而就是在这样的一种局面之下,陈半夜竟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慵懒和困倦,不知不觉中他眼前一黑,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一个杂乱无章的梦境。 他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童年,自己正和童年的天游子行走在学校后边土丘上的那片密林之中。天色渐晚,夕阳正在缓慢地沉落,软软的,颤颤的,像一枚浸没在半熟蛋清中的蛋黄。血红色的霞光流动着,翻腾着,如同奶奶灶间的火,丝丝缕缕地炙烤着,蛋黄正在逐渐凝结。 霞光和蛋清相互缠绕,一种焦糊的味道隐隐传来,然后,蛋黄猛地爆开,一红一白两头巨大的九尾狐大睁着双眼,正站在一个弯弓搭箭的巨人两侧,对着他俩发出一声声悲凉的鸣叫。 九尾狐很美,但那种血与火的背景的凄清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苍莽和悲壮,原本强大如斯,却又让陈半夜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怜惜,想要帮助它们做些什么的冲动。 然而就在此时,中间的巨人却忽然发出一声霹雳般的怒吼,手一松,羽箭离弦,撕破了长天烟云,穿越了重重暮霭,势若奔雷、快似流星,曲曲折折、飞扬跋扈地向他们迎面飞来。箭未至,狂风怒吼,天地间已经在刹那间进入了深沉的暗夜,只剩下那一点寒星,如同死神的眼睛,狞笑着,怒吼着,准备随时撕裂阻挡它的所有生命。 两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子,在这种几近天象的无差别攻击之下简直仿若蝼蚁。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幽深的通道,幽暗、深邃,如同幽冥的入口。两个人想也不想,马上一先一后钻入其中,在身后那种光与火的尾随之下舍命狂奔。 眼前的这一幕是如此熟悉,陈半夜隐隐记得,多年前追在他俩身后的,应该是尸变之后的丹丘子的师父,天游子的师祖,而这次,则变成了一支更为快速更加致命的羽箭。 这其中有什么差别吗?好像有,好像也没有。只不过当他俩如当年一样先后跌入了那个幽暗的地下空间的时候,身后那如影随形的炙热和撕裂感却瞬间将他们完全逼入了绝地——这里四下里空无一物,只有那口敞开了盖子的棺材。那位可怜的祖师爷呢?他去哪了? 两个小孩子慌不择路,互相对视一眼,居然不约而同地一下子爬上棺材,一骨碌摔了进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棺材外边轰然剧震,一缕火光瞬间将棺材里边照得通明。于是陈半夜赫然发现,原来那位祖师爷正咧开一张锯齿獠牙的大嘴,对着他们发出一阵阵瘆人的怪笑! 陈半夜从小就是个痞子性格,打架老手,这时候心里一慌,下意识地便是出手一拳,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往祖师爷面门便捣。没想到他的拳头小,对方的嘴巴却大,他这一拳打出去,不但没有对人家造成任何威胁,竟然直接插进了对方那张臭烘烘黏糊糊的大嘴里。 眼看着祖师爷大嘴一合,就要一口咬下,陈半夜大吃一惊,百忙中抡起另一只手的的书包迎头便砸,趁着祖师爷一愣神的功夫,于千钧一发中将拳头抽了回来。 这一下祖师爷好像恼了,猛地一探身,一双指甲黝黑尖利的大手一下子就卡住了他的脖子,紧接着便又张开大嘴向他咬了过来。祖师爷身躯高大沉重,力气也大得出奇,一刹那间他的脖子就像是落入了一只铁钳,整个身体也被压在了下边,刹那间便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眼看着那张大嘴就要落在脖子上,陈半夜大叫一声,猛地睁开了双眼。眼前是一间普通的民房,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之极的木床上。有两张凶巴巴的大脸近在咫尺,就在他上方不停地晃动,而自己的双手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冰凉,似乎是金属制品。 耳边传来那两人急促的叫声:“妈的,这小子力气倒不小,睡着觉还按不住!摁住!摁住!” 陈半夜忽然清醒了过来。 那俩人头上戴着大盖帽,一身白制服,居然是两个公安。而自己的手腕上则被戴上了一副甑明瓦亮的手铐。为什么挣不动了呢?因为,因为他的手被拷在了床头上! 第三十三章 白吃黑 此时的陈半夜还有点迷糊,等他慢慢地适应了面前的环境,这才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自己应该是已经离开了殇王地宫,现在所待的地方,应该是阴阳村某一户村民的家里。 可是眼前这俩大盖帽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自己为什么又莫名其妙地被铐住了?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作为一个资深的盗墓者,他其实是非常明白自己所从事的职业所具有的危险性的:这一行不但要面对那些地下墓穴中千奇百怪层出不穷的机关粽子、鬼怪阴魂,而且还要面对国家机器的威慑。一旦被抓,这种行为的量刑可是不轻的。一句话,不要说以前陈半夜做过的那些事,就只是现在他身上带着的这几件古董:炔锦衣、青铜鼎、摸金手甲,按其文物价值而言,都足够让他在大牢里呆上个十几年了。 他以前也曾经想过会遇到这种事,所以一直行事隐秘,小心翼翼。而且他身手不俗,一般来说就算是被盯上了,往往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最简洁的方式进行逃脱。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像一只打盹的老虎,他竟然在这样一个地方,在这样的一种情形之下,在睡梦里莫名其妙地被人给制住了。 他脑子里急速转动,试图想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也在思索着脱身之策。然而,他的记忆中只有青铜柱空间发生塌陷之前的那些片段,至于后边究竟是怎么出来的,又是怎么睡在床上被人家铐起来的,却始终是一片空白。而且就在他想动一下身体的时候,却又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双脚竟然也被锁在了床尾。 见他已经醒来,两张戴着大盖帽的大脸对视一眼,其中一张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恶毒的表情。还没等陈半夜反应过来呢,就见那人往后一撤身,不由分说,照着陈半夜的脸上就是狠狠一拳,边打还边骂:“妈的!你这王八蛋胆子不小!居然还敢袭警!” 此人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出拳速度极快,干净利落又力道极大,这一拳直打得陈半夜脑袋里‘嗡’的一声,差点晕了过去。 陈半夜有点懵,他用力咽下嘴里的鲜血,摇摇头,尽量使自己保持清醒。等那两张脸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床边,这才终于看清,原来刚才打自己的这人一只眼睛乌青,明显是被人给打了一拳的样子。联想到自己刚刚醒来时的情形和梦里在棺材中跟祖师爷的搏斗,他心里一下子便明白了:这小子脸上的伤,肯定是自己在睡梦中无意给打的,难怪这家伙这么恨自己呢! 见陈半夜不动不说话,那两人放开他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各自点了一支烟吸了几口,然后其中一个黝黑面庞的中年公安就开始问他:“说说吧!你是哪儿人?到这里来干什么?你包裹里的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别给我说你是来走亲戚,也别说那些东西就是破铜烂铁,或者说是你们家祖传的。” 一旁那个年轻一点被打了个乌眼青的公安显然没这耐性,没等陈半夜说话就吼了起来:“妈的,老赵,跟他啰嗦什么?看这小子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要说这小子不是盗墓贼,我可是说什么都不信!” 他这边出言不逊,那老赵明显就有点不爽。他翻着眼皮抬头看看那年轻公安,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小张,说话呢,注意点。我知道你姑父是咱历下区副区长,不过他好像还管不到咱这公安系统来吧?再说了,你要是真能靠上你姑父,还在这鸟不拉屎的片区一呆好几年?再怎么说我也比你大了那么几年,就算你眼里没有我这小所长,也该尊重一下长辈吧?” 小张一张脸涨得通红,咬着牙喘了几口粗气,明显是在强压着内心的不满:“好好好,赵所长,你知道我可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一来那是口头禅,二来也是莫名其妙被这小子打了一拳,心里有气,你别想多了啊!你问吧!问吧!” 说完还没忘又瞪了床上的陈半夜一眼,气鼓鼓地不说话了。 老赵也不理他,又转过头冲着陈半夜挑挑眉毛,用鼻音挤出了一个字:“咹?” 陈半夜知道这是在继续刚才的问话呢,脑子里念头急转,当即开始装傻充愣:“咹?您二位是公安?干嘛把俺铐起来?俺可是绝对的良民,来这儿是探亲的。” 那个小张一直在恶狠狠地盯着他,就好像他是个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一般。他这边话音刚落,那小子就忍耐不住地猛扑了过来。要不说这小子训练有素呢,打人的手法居然也层出不穷。他在床前一站,右腿高高抬起,一个漂亮的下劈腿,照着陈半夜的小肚子就砸了下来。看他那架势,几乎是根本就不在乎陈半夜的死活。而且照那种力度,如果这一脚踢实了,就算陈半夜武功高明,抗击打能力超强,恐怕这内脏受损也是一定的——此时他平躺在床上,根本无法反抗更无处卸力,小肚子柔软脆弱,又怎么能抵挡得住这势若雷霆的一击? 那位老赵显然也没料到小张会突然间来这么一手,想要阻止,却已经根本来不及了。陈半夜也确实没想到这些公安人员居然会这么干,百忙中吸气收腹,气沉丹田,希望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所受的伤害。 没想到他意念一动,却突然感觉气海之中有一条虫子一样的东西闪电般从皮肤之下钻了过去。就在小张的脚后跟与他的肚子接触的一刹那,就听他猛地大叫一声,竟然凭空往后跌了出去。 看起来,虽然老赵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太瞧得起小张,但对他背后的后台还是颇为忌惮,见状之下也顾不得来查看陈半夜的死活,连忙扑过去一把扶起小张。等他一把将小张的鞋子脱下来看时,就见他的脚后跟上已经多了两个针孔般的小孔,两点黑色的血液转瞬凝结,接着就有两道肉眼几不可见的黑线沿着小腿往上急速蹿去。 这样的伤口极似蛇毒,那老赵显然是一位老刑警了,经验丰富。见状之下毫不迟疑,当即用力一捏,将刚刚结痂的伤口破开,用力挤了几下之后,却又始终不见有毒血流出,反而好像是有一丝丝的凉气从那两个小孔中被吸了进去。 人命关天,而且说什么也是同事,老赵也不嫌脏,竟然一低头把小张那只臭烘烘的脚后跟给含在了嘴里,撅着屁股吸了起来。小张低头看着老赵,脸上露出了一丝感激的表情,接着双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陈半夜躺在床上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幕,就连他自己,一时间也很难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张的那一脚很明显已经落在了自己身上,但是却软绵绵地好无力道,不要说是想象中的严重内伤了,他竟然连一星半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而且,对方又是怎么被摔出去的?他没修炼果少林派的《易筋经》,也没练过什么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对方这一摔,显然是非常之不合常理。难道......他没有看清小张腿上的伤口,却看见老赵脸颊上出现了两道蜿蜒蠕动的黑线,正随着他每一次吸气,缓缓地伸展,然后,从两侧汇入眉心,消失了。 陈半夜脑海里一下子蹦出了一个字:蛊。鲁殇王墓中那只青铜鼎,它不但向自己体内注入了蛊毒阴灵,而且还彻底激活了自己体内原本就存在却一直处于沉睡之中的蛇王灵蛊,或许一段日子之后,确如鲁殇王所说,这迅速成长的蛊灵会彻底占据自己的身体,然而在这之前,它好像还会本能地保护自己这个宿主。 如果照这个思路推断,那么无疑眼前这两位公安是中蛊了。躺在床上的陈半夜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自己甚至从来就不知道蛊这东西是什么,更不懂得怎么去炼制和控制它们,然而现在自己却跟方泊姐妹一样,竟然在变成了蛊灵宿主的同时,也拥有了使蛊用蛊的能力! 只不过,接下来的结果会怎样?向国家公安人员下蛊,这罪名可就大了,要是这俩人再有个三长两短,那他陈半夜岂不是犯下了死罪?! 他正在这胡思乱想呢,却见老赵忽然身子一歪,抱着小张的臭脚丫子就倒了下去。陈半夜心里一惊,他斜视着这两个呼吸平稳悠长的民警,脑子里却一下子出现了元四爷、李光头、周琛他们睡在血花柏下的身影。下一步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会不会也会变得跟那三个人一样? 房间的门打开了,一个面容憨厚的老农走了进来。陈半夜眼前一亮:这不是在墓穴中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位殇王活尸部下吗?看这样子,阴阳村的人们是全都回来了。 老农看也不看地上的两位民警,迈步上前抓住陈半夜手上脚上的手铐,只是轻轻那么一拧,精钢所制的手铐在他手里简直就是一根面条,‘叮叮’两声就落在了地上。 第三十四章 傀儡 对于老农所表现出来的与其身份相貌极不相符的举止和身手,陈半夜并没有感觉奇怪。一只能够长年累月生活在阳光之下的活尸,其实力到底有多强,几乎用脚趾头都能想象的出来。由此他也想清楚了一点:有这样一支强大的活尸部队守护,如果不是这村中居民全体进入了地底墓穴回炉重练,就凭他和元四爷他们这些人进了阴阳村,那根本就是羊入虎口的结局,不用发动阴阳村的迷宫功能,他们也绝对进不了地宫。或许这表面上的阴差阳错,却正是他们这些宿命棋局背后推手早就安排妥当了的吧。 所以尽管这老农表面看起来相当憨厚朴实,对陈半夜显然也没什么恶意,但他却总觉得心里有点别扭。以前他杀过的活尸倒是不少,不过却从未有过跟这种行为智慧都跟活人几乎没什么差别的活尸打交道的经验。如果硬要说有,那就只有一个周长功。 见老农憨笑着想要伸手来搀扶,陈半夜不由得背后发凉,连忙一翻身从床上爬起走到一旁,皱皱眉,看着地上两位犹自酣睡的民警说道:“大爷,这俩人是怎么来的?”(叫一只活尸‘大爷’?怎么听怎么别扭。) 老农并没有在意他的态度,他先是走过去一手一个将两位民警拎起来并头放到了陈半夜刚刚倒出来的床上,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样子倒是一副老态龙钟非常虚弱的样子。他有模有样地在自己大腿上捶了两下,叹口气说道:“唉!老喽!身子骨不中用喽!哎我说陈爷,你别老站着啊!坐下!坐下!这两位民警同志还得睡一会呢,咱先说说话,说说话。” 陈半夜耐着性子转身坐下,那老农接着又说:“这两位民警同志啊,是来调查咱阴阳村的案子的。这不是咱们这些人集体出去走亲戚刚回来嘛,人说啥也不相信,非得到处查,这不查着查着,就查到俺老头子家来了嘛!也怨俺,出去打点水泡壶茶的功夫吧,这两位民警同志就搜出了陈爷身上的包裹,非得说你是啥盗墓贼,还说俺是一伙的。你说说你说说,俺都这么大年纪了,身子骨又不好,怎么会做这种事哪?再说了,呃,我不是记得你是俺远房的表侄子吗?多少年没见了,跑来看看俺这老头子的。你说俺一辈子呆在这穷山沟里,家里没啥好东西,也没个一儿半女的,就想着吧,把自己积攒下来的这几样破烂送你,拿回去也算个念想,没想到还给你找这么大麻烦,咳咳!咳咳!唉!你说这事闹得!” 老农这番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云山雾罩的,陈半夜听得莫名其妙,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闹哪一出?前边还一口一个陈爷地叫着呢,后边就成了表侄子了?! 不过他接下来马上就明白了。床上的两位民警身子忽然动了动,接着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睛。 对于这两位穿制服的爷,陈半夜可是不敢怠慢,见人家醒了,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陪着笑脸打哈哈:“哟!二位醒了?辛苦辛苦!起来洗把脸?喝点水?” 到了这时,陈半夜心里可真有点后悔。他根本没想到这俩人居然会这么快就醒过来,要不然,他可能早就跑了——尽管鲁殇王曾经嘱咐他就阴阳村民莫名失踪又莫名出现的事情向当地政府部门作出解释,然而现在他自己本身就是个盗墓嫌疑分子,又怎么可能完成这样一个近乎无稽之谈的解释? 不过接下来两位民警的表现却马上改变了他的想法。就见那俩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一副微带狡黠的表情。还是那老赵首先开口:“嘿嘿嘿,别提了,都是误会!误会!你看你来这走个亲戚,还顺带着帮我们找到了失踪的村民,是大功臣,应该受到表彰的!我们还把你当成犯罪嫌疑分子给铐起来,不应该啊!实在是不应该!你们放心,我们俩这就马上回去,向上边打报告为你请功。至于你包里的那些东西嘛,只不过是几件不值钱的老物件而已,没什么!没什么!” 说着话,那位姓张的民警还满脸愧疚地走过来跟陈半夜握了一下手,嘴里不停地道着歉。 形势急转直下,不过陈半夜却并没有太多惊讶。因为现在这俩人的举止形态相当熟悉,简直就是元四爷等人中蛊之后的翻版——两个原本阳刚气十足的汉子,现在说起话来竟然有那么一股子阴测测的娇柔,举止行动之间也是媚态十足,颇有那么一点妖媚之气——刚才活尸老农的那番话,很明显只是在向他们灌输一种意念和思维模式,使他们在半睡半醒之间,不知不觉地完成了思维定式的转换。一句话,现在面前的这两位民警已经完全被蛊灵控制,变成了两具空有人类形体的傀儡! 活尸老农显然是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淡定。阴阳村驻守的这支活尸部队常年生活在人类世界之中,世事风云变幻尽收眼底,想必他们也非常清楚,以现在的科技条件,人类的能力已经直逼神灵,如果真的和国家机器对抗,恐怕就算是他们这些活尸也只有瞬间全军覆没的下场——他们那所谓刀枪不入的身体,能够抵挡得住炸弹的轰击吗?或许这一点,也是如同鲁殇王这样的大能者不愿意再现身人世的真正原因——他们数千年的修行,也只不过是与轮回中的芸芸众生同步而已。当年他们是异乎常人的超能者,现在仍然是,只不过他们跟众生之间的差距,好像永远只局限于那么一个固定的层次。芸芸众生之中,总会有某种方法可以对抗他们。 不过不管怎么说,一旦清楚了两位民警现在的遭遇,陈半夜在若有所失的同时,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虽然也有些可怜这俩人的命运,但是反过来想想,他现在跟这俩人也只不过是半斤八两难兄难弟而已,又比他们强了多少?而且,如果这俩人一直维持清醒状态,那么这阴阳村的秘密一旦传扬出去,恐怕国家势力立刻就会介入。到了那个时候,殇王墓中所隐藏的那些东西势所必然会全面曝光,不管双方对抗的最终结果会是怎样,但对于附近的那些居民来说,也必然是一场巨大的灾难。而且像鲁殇王和阴壓甲童那种级别的怪物,真的是现代的科技条件可以消灭的吗?那些无形无迹的阴灵、诡谲多变的蛊虫,只要出现了漏网之鱼,更是会迅速融入人类社会,那样的结果,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与这些相比,他陈半夜和两位民警的生死,似乎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两位民警说了几句客气话,起身就走。陈半夜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没有阻拦的理由,却又着实有些担心。这俩人回到人类社会之中,一旦体内的蛊虫成熟,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他们刻意掩盖的阴阳村真相,会不会因为这两个人的异变而曝光? 活尸老农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疑虑,颤巍巍地站起来说了一句话:“放心吧,每隔百年,总会有这么一两位官府中人来到这里,他们的任务,就是向当地官府解释阴阳村发生的事情。这一点,在咱们历下区的地方志中是有记载的,只不过因为相隔时间太长,没有人注意罢了。他们窥破了这里的真相,那就已经跟这里成为了一体,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回到这里,人类世界中,也只不过是又多了两个失踪民警而已,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陈半夜心下释然,却又有着难以消除的沉重。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就隐藏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人类世界里,却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消解的一天? 门外传来一阵阵鸡鸣狗吠和稀稀落落的脚步声,中间偶尔还有锄头铁锹碰撞摩擦的声音,显然是村民们开始下地干活了。这些活尸村民虽然不用五谷杂粮来维系生命,但是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表面功夫却是做得委实不错。一群活尸能够数千年如一日地保持一种与自己生活无关的习惯,这鲁殇王的御兵之术,也确实是非同一般。 陈半夜忽然觉得非常厌倦,他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件屋子和活尸老农,也无心再去追究自己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那个连通了阴阳的青铜柱出口究竟是否还存在,他只想尽快赶回北京,吃一顿方泊静亲手给他做的饭菜,躺在她柔软的怀抱里好好地休憩,还有,他要找到天游子,看他是不是能够替他解开那只青铜鼎中隐藏的秘密。 一想到青铜鼎,他的心里却又是一阵发冷,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又怎么面对方泊静?在三三两两的村民注视之下,活尸老农——现在他才知道他居然就是阴阳村的村长,一路把他送到村口,最后送了他一句话:“活一天算一天吧!这都是天命!” 看着村长那淡漠的目光,放眼远处连绵起伏的丘陵,陈半夜忽然明白:在这些活尸村民心目当中,那位幽居于地底的鲁殇王就是世界的主宰,但他不是,他是陈半夜,是逍遥天下的浪荡游子,他有他的生活,有相对的自由,也就是说,他有抗争的机会和资本! 迎着风,他挺起了胸膛快步下山,向京城方向一路走去。 第三十五章 南下 中原大地,疆域辽阔,一条大江蜿蜒西东,宛似一条横亘于天地之间的神龙,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自来江南精致锦绣,江北寥廓苍莽,南人温婉,北人粗犷,共同组成了一副波澜壮阔、千姿百态的锦绣河山;满眼繁复多变、难以尽述的风土人情。 天游子、陈半夜还有方泊姐妹一行四人终于结束了这段难得的平静时光,在命运的激流冲击之下,开始了又一场注定是惊心动魄的探险之旅。 与以往的出行不同,这次就连最没心没肺的陈半夜和方泊静也是心事重重。毕竟以前的出行虽然凶险,却都属于无心为之,事到临头之前的旅途却是充满了快意和自由的。而这一次,不但陈半夜身上背负着一月期限的巫蛊诅咒,行止完全不由人意,而且他们将要面对的,将是中原大地最为诡谲恐怖的一处神秘之地——龙虎山悬棺群。 当日,天游子在天虚观听完了陈半夜的那次鲁殇王墓探险之旅后,终于完全确定,陈半夜所背回来的那只青铜鼎百分之*十就是传说中的冥王鼎。因为鲁殇王身怀阴阳令牌,通幽入冥号令阴兵,在那个冥界式微的年代里,他得到这只铜鼎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之事。而像这样一件本应是只能存放在冥界的圣物,如果不是有像鲁殇王这样的超级大佬有意为之,出现在人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天游子甚至坚信,冥王鼎肯定已经被封印了绝大部分的法力,如若不然,不但陈半夜绝对不可能安全地带着它长途跋涉,就连鲁殇王恐怕也无法掌控,更不要说让它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的墓穴里度过漫长的千年光阴了。 现在,殇王墓外围的活尸部队也就是阴阳村已经恢复,想要再次进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也没有了必要:时间紧迫,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赶到龙虎山,破解掉陈半夜身上的巫蛊阴灵才是最要紧的事,至于其他的,那就只能先顺其自然了。 所以这一次的出行,四人选择了那时候最为快捷的交通工具——火车,直接赶往江南。一行人紧赶慢赶,一路上火车、汽车、拖拉机甚至包括马车都坐遍了,这才终于在十天之后赶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龙虎山。 龙虎山位于江西省鹰潭市西南20公里处,其得名有二说,《广信府志?山川篇》谓其为象山山脉之一支,历台山西行数十里,折而南,分两支,环抱状若龙盘虎踞,故名;《龙虎山志》载云:“山本名云锦山,第一代天师于此炼九天神丹,丹成而龙虎见,因以山名。”方圆200平方公里,境内峰峦叠嶂,树木葱笼,碧水常流,如缎如带,并以二十四岩、九十九峰、一百零八景著称;道教宫观庙宇星罗棋布于山巅峰下河旁岩上,据山志所载原有大小道教建筑五十余处,其中著名的如上清宫、正一观、天师府、静应观、凝真观、元禧观、逍遥观、天谷观、灵宝观、云锦观、祈真观、金仙观、真应观等等,因屡遭天灾兵火,大部分建筑先后被毁废,今仅存天师府一座,为全国道教重点开放宫观之一。《云笈七签》卷二十七《洞天福地》载其为道教七十二福地之中的第三十二福地(历代天师及《龙虎山志》称之为道教第二十九福地),享有“仙灵都会”、“仙人城”之誉;为张天师后系世居之地,是中国道教名山之一。 龙虎山是天师道发展至龙虎宗时张陵后嗣世居之地,是龙虎宗、正一道的中心,在道教诸名山中居重要的地位。该山以张陵后嗣入居最早,据天师道士称,张陵第四代孙张盛在三国或西晋永嘉(307~312)间已赴龙虎山,即龙虎山之有道士和天师道演变为龙虎宗在三国或西晋。此说疑点很多,缺乏佐证,很难当作信史。从古碑刻文字看,龙虎山最早的道教庙宇是南唐保大八年(950)所建的张天师庙,最早居龙虎山的张陵子孙为二十一代张秉一,此见五代南唐陈乔所撰之《南唐新建信州龙虎山张天师庙碑铭》:“道之将行,必先于崇奉,乃诏执事建天师新庙于信州龙虎山。……二十一代张秉一,体备清和,气凝元寂,钩深致远,……再光先构,不亦宜乎!” 龙虎山除去因正一道龙虎门的存在而扬名天下之外,还有一处更加天下驰名的所在,那就是龙虎山悬棺群了。 今夕何夕兮,骞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一曲低缓而沉郁的《越人歌》,唱尽古越风情与神韵。2600多年前,春秋五霸争雄,正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二十年,一举击败了吴王夫差,演出了历史上撼然心魄的一幕。尤其是随着龙虎山202座悬棺群,抖落尘封千年的黄土,走入世人的视野,时与空变得茫然交离,宇与宙显得幽深玄迷。专家考证认为,龙虎山的崖墓悬棺群,距今有2600余年的历史,是古越人所葬。这些崖墓群镶嵌在陡峭的石壁上,犹如陈列在巨大的历史长廊中的文化珍品。岩洞棋布,高低错落,不可胜数,遥望绝壁之上历经千年的淡黄色的棺木崖穴,令人心生谓叹。 种种传说似乎不能使人信服,一千多年前,就有人表示了心中的疑惑,宋理学家朱熹曾发出疑问:“三曲君看架壑船,不知停棹几何年?”无独有偶,原中科院院长、现代考古学家郭沫若也发出了“船棺真个在,遗蜕见崖看”的感叹,表示无法用科学解释崖墓的遗憾。如今龙虎山悬棺的“千古之谜”,已令国内外众多专家学者为它皓首穷经,欲解其谜。 不过,身为龙虎门正一道传人,天游子自小受丹丘子耳濡目染,对于龙虎山悬棺群有着自己的看法和见解。他甚至坚信,当年的张道陵之所以选择龙虎山作为自己的修行之地,其实就和这些堪称千古之谜的墓葬有着分不开的关系。因为这里是越巫盛行的发祥之地,更曾是古苗人栖息的家园,而巫作为中国数种宗教文化尤其是道教文化的起源,更是有着其独特的、难以探究其底蕴的奥秘。 无数苗巫、越巫先辈的遗蜕或深藏岩穴,或高悬绝壁,承受着风吹雨打、吸取着日月精华,如果说这里边没有隐藏着阴阳轮回、成仙了道的法门和奥秘,恐怕谁都不会相信。所以说张道陵选择龙虎山悟道修行并最终使其成为了中原道教祖庭,那是自有其不得不然的理由的,而天游子此次龙虎山之行,既可以说是命运使然,又可以说是了结了他内心深处一个既想努力回避又难以消除其诱惑的夙愿。 而方泊姐妹此时的心情则更为复杂,蛇蛊灵咒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笼罩了方氏家族数百年的时光,让这个家族所有人都只能困守在方泊铺子那片荒芜的沼泽之中,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让她们遇到了天游子和陈半夜,恐怕她们这辈子也很难有机会走出沼泽,见识一下这个广阔天地的迤逦风光。现在,解救家族的重担就压在她们肩上,解救家族的密匙已经近在咫尺,她们又怎么能保持心灵的平静? 只有陈半夜,当他看到这座巍峨壮美的高山之时,内心反而变得平静起来。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声音在告诉他,这里,将是他命运中最重要的一次转折,或许他会涅槃重生,或许他会与这座高山融合。那些隐匿于崇山迷雾、江流绝壁之间的神秘墓穴,将从此与他息息相关,难以分割。 山间的风徐徐吹来,雾岚重生,浩如烟海,一条小路蜿蜒伸展,似乎通往了令人神往的仙界,又像是坠入了无边无沿的冥域。这现实之中的高山,似乎正在发出一种冥冥中的召唤,引领着他们的脚步,向前......向前...... 第三十六章 瞽目道人 作为龙虎山正一道传人,天游子这还是平生第一次真正面对师门仙山,他内心情绪之复杂,自然是可想而知。虽然陈半夜时间紧迫,但他一身本事也大多来自龙虎山,此次南下,如果不入仙师府参拜祖师圣颜,那恐怕是说什么也说不过去。更何况祖师灵异,还曾经在张献忠的死城之中亲身显圣,救过天游子的性命? 四个人心意相通,都是一样的想法,所以不约而同,沿着入山的路就往山顶走去。 龙虎山地处江南,雨量充沛、气候温和,松生石上秀、云遮谷中天,雄奇险峻之中又处处透露着一种温软娴雅的美感。四人俱是从江北之地而来,乍一见到这灵秀江南的烟雨盛景,不由得都是精神大振,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就连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山路曲折,崎岖难行,但四人都是身负异术之人,身强体健,行动间就比那些在山间行走的香客旅人快了许多。随着入山愈深,周围的行人也越发稀少,景致也更加繁复多变起来。 四个人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有点不对。为什么呢?因为龙虎山作为中国道教祖庭,一直是香火繁盛,一年四季山中游人香客不断的。然而,就好像只是一转眼间,刚才还稀稀落落的行人竟然一下子都不见了,周围山木幽深,雾岚丛生,虽然鸟语花香,也堪称风浓雪聚鸟啭歌来,然而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寂寥之感,甚至,还会给人一种难以解释的不安。 天游子他们多历剧变,不但对于环境的变化非常敏感,而且思维方式和心智也比一般人沉稳成熟了很多。他们一旦发现不对,马上就一起站住了脚。根本不用商量,天游子马上掏出了罗盘,一来用以确定方位,二来也是想探查一下周围磁场的变化。因为这里应该距离天师府已经不远,在这种道家圣地,如果说有什么邪魅魍魉之类的东西作祟,那可是天大的笑话了,所以虽然眼前之事有些异常,四个人倒是并没有多少担心。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罗盘一拿出来,指针只是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就直直地指向一个方向,纹丝不动了,而且在指针的尖端,还时不时发出一点细微的青光。 像这样的情形,天游子只是听师父丹丘子说起过,但却从没亲眼见到过。看着陈半夜他们困惑的目光,天游子一时间都有点不知道怎么解释了。他沉吟了半晌,这才期期艾艾地说:“我听师父以前说过,如果罗盘出现这种现象,应该是好事。为什么呢?因为一是咱们的方向没错,周围也没有任何危险,二是在这附近有大德之士存在,甚至有可能就是隐世的地仙之流。” 这话一出口,陈半夜首先笑了起来:“不是吧?!在这龙虎山上,在世的活神仙应该住在天师府啊!咱们这可还没到呢,再说,看起来这路好像也不对啊!” 方泊静在一边点头迎合。自从知道了陈半夜身中巫蛊阴灵之害后,向来刁蛮泼辣的她像是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不但轻易不会对他施展‘扭耳朵神功’,而且还温柔体贴,一副夫唱妇随、小鸟依人的样子。 但一旁的方泊雅静却显得若有所思:“其实也不一定。自来大隐隐于市,在这种福地洞天之中,天师府只是代表了一种世俗意义上的道家巅峰,然而在这种表面的辉煌遮掩之下,却未必就没有其他的大德之士存在。或许,咱们之所以会偏离目标来到这里,正是冥冥中的一种指引,也或许,是有某种未知的力量故意引领咱们前来。我觉得,现在咱们所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有一种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轨迹,想违背这种力量,脱开这个轨迹是不可能的。那么既然这样,不如顺其自然,或许会对咱们此行有所帮助。” 一语点醒梦中人。 天游子收起罗盘,毫不犹豫地边走边说:“不错!既然命运让我们来到了这里,那就顺着走吧!用不用罗盘,其实结果应该都是一样。” 果不其然,四个人在密林之中又往前走了不远,周围的雾岚忽然像水一样流动着散开,一座简陋破旧的小道观出现在了眼前。 这座道观建制极小,青砖砌就,甚至都没有名字,只在木门两侧挂了一幅木制的对联:扶杖望远,山隐虚;执壶坐枯,水中天。道观只有一进,从敞开的小门里望去,能直接看到里边有一座茅草盖顶的正房。之所以能确定这是一座道观,是因为里边正房的门也是开着的,一位背对着他们的道者在房间地面上跌趺端坐,正面有一张小小的供桌,一个小小的法坛,供奉了两个大字:三清。 四个人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听观里已经传来了那人的声音:“枯坐一千年,山风荡心田。静中还思静,业障一日还。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千年无客至,寂寂忘茶烟。山居寂寥,无酒无茶,只是怠慢了!” 这口气够大的,但就连陈半夜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别扭。似乎这隐藏在山岚密林之中的道观、这静静端坐的人,就应该是融进了这千年名山千年岁月之中,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四个人甚至不敢大声说话,不是因为害怕或是敬畏,而是本能地不愿意破坏这份超然世外的静谧和美感。天游子当先而入,其他三人也紧跟着走进门去。 殿中供桌上,青烟袅袅一线直上,无风,但身后的那扇小门却自动地悠然闭合,似乎是一下子隔断了万丈红尘、无边的喧嚣。那小小的一扇门,分割的却是浮躁悸动的世俗和无欲无求的仙界。 可是,人人向往的仙界就是如此寂寥吗?或许是的。因为简单,所以没有了满眼繁华物欲横流的诱惑。这里没有欺诈没有竞争,不存在华衣美食丰乳肥臀,不存在宝马香车金钱富贵,这里只有一房一榻和似有实无却永无质疑的信仰。因为简单,所以舒适,从精神以至于*。 天游子他们静静地站在房门之外,感受着这种就连在天虚观也从未感受过的巅峰恬淡,一时间几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在这种环境中、氛围里,哪怕是兴起一点世俗凡念似乎都是一种玷污、一种亵渎,就连生命之重到了这里都已经显得无足轻重了:那个千年枯坐的人,除了他的思想之外,又跟一块岩石、一棵大树甚至是一棵小草有什么区别?万事皆是缘法,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许久许久。 里边的人不再言语,像一座身化木石的塑像;外边的人痴痴站立,忘却了世间的飞短流长。小院四周雾岚四合,天渐渐暗了下来。 似乎只是一刹那间,整座道观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就像是一叶扁舟被猛地抛入了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白天那种令人心旷神怡的静谧蓦地变成了神秘和未知,更似乎蕴藏了数不清的危险。就好像隔着那一扇薄薄的小门,正有无数阴魂厉鬼、食人的猛兽隐伏其中,随时准备突破这扇小门,向他们猛扑过来一样。 虽然四人都非常人,天游子和陈半夜也还能勉强守住心神,然而女子天性使然,方泊雅静姐妹俩却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之下有一瞬间的慌乱。两个人分别一把抱住天游子和陈半夜的胳膊,忍不住便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这声音一出口,房间里那人身上猛地亮起了一层淡淡的青光。这青光看似微弱,却在一刹那间完全照亮了整个房间。一个淡然的声音随之响起:“心灯燃,万邪辟易。你等远赴龙虎寻幽探密,却无心灯可点,心魔不除,自身即魔也,又如何能够以身试魔而不受蛊惑?心灯不起,万物皆魔,心灯亮处,魔亦是仙。” 天游子毫不迟疑,上前一步对着那人纳头便拜:“后辈愚昧,还请前辈指点迷津,祛除心魔,赐一盏心灯如何?” 陈半夜听得似懂非懂,但看到方泊姐妹也跟着跪了下去,也只好跟着。那人忽然轻笑一声,身躯微动,竟是凭空转身,速度快得简直就像是根本没动过一样。 陈半夜是四个人之中唯一一个一直抬着头的,对方这一举动把他吓了一跳,紧接着他就叫了起来:“咦?!你是谁?!怎么看着有点面熟?而且,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这里一叫不要紧,天游子等人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淡淡的青光掩映之下,一个双目泛白明显已经失明的老道士端然而坐,满头银发,须眉尽白,虽然形容枯槁,但肌肤却依然白皙甚至还泛着一点粉红。 这一刹那间,天游子心里也有些恍惚:眼前这个人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而且在他身上还有一种极为亲切的气息。他和陈半夜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人的脸看了半晌,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大叫一声跳起身来,也顾不得方泊姐妹俩惊诧的眼神,竟是一起向那人扑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坐化 方泊雅静姐妹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地同时起身,便要发动护身本命蛊。刚刚那位老道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太过强大,天游子和陈半夜两个人同时出手,她们自然是以为己方已经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高手对决,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是雷霆一击,决胜于顷刻之间。 然而就在两人的本命蛊将吐未吐之际,却发现事情远不是那么回事。不但天游子和陈半夜完全没有攻击的意思,就连那瞽目道人也好像根本没有防御反击的迹象。 天游子扑到老道跟前‘噗通’跪倒,用手拉住老道的双手,喉头哽咽,眼中流泪,竟然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师父!怎......怎么是您?这......这么多年了,您是怎么过来的?还......还有您的眼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陈半夜可就没有天游子这么客气了。他扑过去一把抱住老道,竟然极其响亮地在对方腮帮子上亲了一口,嘴里还大叫大嚷:“我靠!我靠!原来是你这老东西!装神弄鬼的,还枯坐千年,还大德之士,这些年你跑到哪坑蒙拐骗去啦?!还有,这眼睛是咋回事?是不是缺德事做多了?” 他好一阵搓头搓脸,口无遮拦,然而那老道竟然没有生气,反而‘呵呵呵’笑了起来。三个人真情流露,看得方泊雅静姐妹俩目瞪口呆。直到这时候俩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面前这位深不可测的老道士,竟然就是天游子的授业恩师和陈半夜的便宜师父——丹丘子。 不过,陈半夜的玩世不恭和满不在乎并没有持续多久,他抱住丹丘子的双手逐渐下垂,到最后也是双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搂着对方的一只胳膊,大嘴一咧,甚至比天游子还要严重,竟是放声大哭起来。 丹丘子那看不见瞳仁的眼睛也是微微泛红,嘴角微微抽搐。虽然仍旧能保持镇定,但很显然内心也是波澜丛生。多少年了?他孤身一人遨游天下,虽然自由自在,但那种刻骨的孤独和寂寞却始终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拂之不去。在他的一生之中,好像总是在寻找和失去。年轻时代,他的师父莫名失踪,他几乎穷尽半生精力,踏遍中原,这才终于在机缘巧合之下,靠着天游子和陈半夜这两个捣蛋包的指引找到了师父,然而那时候,自己的师父却已经阴差阳错地变成了一具僵尸。 是他,亲手将师父制住,然后将其肉身毁灭。虽然他已经全力将师父被困的魂魄送入轮回,但毁灭师父肉身的那种负罪感却一直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像一根尖利的刺,每到夜深人静,总会让他的内心鲜血淋漓,剧痛不已。 后来,在天津教授天游子道法武功的那段岁月里,他总算是找到了一种心理上的慰藉。两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在他心里已经成为了血肉相连的亲人,在与他们的相处之中,他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亲人般的关怀,对于师父的负罪感也逐渐减轻了许多。 然而师父当年留给他的谜团一直萦绕在他的内心深处,像魔鬼一般纠缠着他,师父在他心里,那是神一般的存在,为什么他竟然会选择那样一种方式来养尸重生?只要一天找不到真相,他就永远难以释怀。最终,他像当年师父突然离开他一样也突然间离开了天游子,又开始了游历天下的日子。 穷游天下之后,似乎所有的谜团最终都指向了龙虎山。于是他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这座当年师父为他传道授业的小道观隐居起来。说到这里,丹丘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种淡淡的伤感和无奈,他伸出手在天游子和陈半夜头上抚摸了几下,幽幽一叹:“知道师父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那就是因为师父和你们一样,也想要进入天墓绝地——龙虎山悬棺群探寻真相。只不过师父老了,又是孤身一人,所以只是进入绝地外围便已经被伤了眼睛,只好又回到这里枯坐参悟等你们到来,这一坐,就是整整三年哪!” 对于师父的神通,天游子向来不会有任何质疑,但陈半夜却瞪大了眼睛:“老头,你知道我们会来?!不是在故弄玄虚骗我们吧?” 此时三个人的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那丹丘子不由分说,扬手就是一个爆栗敲在了陈半夜头上:“小王八蛋,就他妈你话多!老子要是不知道你们会来,早就坐化归天了,还在这受这种罪?!” 陈半夜摸摸脑袋,讪讪地不再说话。 直到这时,天游子这才向方泊静姐妹摆摆手,示意她们上前。丹丘子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对于他们的举动却非常清楚。方泊雅静姐妹两人走上前来,刚要施礼,他那里马上摇手阻止:“贫道自来不喜欢繁文缛节,你们俩小姑娘也不用客气。嗯,你们这俩小子福气不错,能找到这样的好媳妇,可能对你们以后的生活有很大的帮助。不过嘛,这俩小姑娘身上颇有一股巫妖之气,为世俗道家所不容,所以你们还是不要再想着前往天师府了,这也是老子把你们引到这里来的一个重要原因。” 说话之间,细心的天游子忽然发现丹丘子的面容逐渐惨淡起来,原本隐藏在皮肤之下的那一层淡淡的粉红好像正在缓缓褪去,越发显得苍老枯槁起来。 他急忙用手搭住师父的脉搏,这才赫然发现,师父的脉搏细若游丝,几乎已经感受不到,配着他眉心那股越来越重的青白死气,天游子瞬间断定:师父的生命即将消逝,恐怕就是在顷刻之间! 这下子他可慌了神,近二十年了,久别重逢,难道生离之后,接着就要面对死别?!他手忙脚乱地打开包裹,从里边翻检自己炼制的那些吊命的丹药。丹丘子一把拉住了他,脸上是满满的豁达:“好孩子,别找了。就你那手艺,还能强的过师父不成?师父当日在天墓绝地受巫蛊所伤,能活到今天已经是异数了,你的那些药,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师父恐怕是用不着了。” 其实对于这一点,天游子心里也极为清楚,他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这时陈半夜也终于看出了不对,脸上的表情也变了:“怎么了老头?你......你不是说自己要翘辫子了吧?” 天游子心里非常难受,闻言之下顿时变色:“陈半夜,师父他老人家都这样了,你能不能说句好话?!要么就闭嘴,没人拿你当哑巴!” 对于陈半夜的口不择言,方泊静也极为不满,她狠狠地剜了陈半夜一眼,轻声说了一句:“闭嘴!”陈半夜缩缩脖子,不说话了,然而脸上却充满了担忧。 丹丘子对于陈半夜倒是一副溺爱的样子,他‘哈哈’一笑,声音却显得有些虚弱了:“这小子从小就是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脾气,真性情,老子很喜欢,你们也别怪他。算你们有良心,还知道心疼师父,嘿嘿!不过,师父现在时间不多,这些闲扯淡的话咱就不说了。言归正传。” 说完他用力呼吸了两口,等精神稍微恢复,这才再次开口说话:“天居,半夜,你们几个人来龙虎山干什么,师父心里非常清楚,半夜这小子身上的巫蛊阴灵正在快速成长,虽然有冥王鼎压制,但是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你们要去的龙虎山悬棺群,又叫天墓绝地,世俗之人不知道其中隐秘,总以为那只是古越人的一种墓葬风俗。现在师父告诉你们,那里其实是古越国历代黑苗巫师埋骨之所,不但是一处人为的巨型养尸地,而且还隐藏了无数失传千年的成蛊、蛊种、上古巫术典籍,其中的凶险不问可知。自古以来,能够进入天墓绝地又全身而退的,天下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咱们龙虎山正一道的开山祖师张道陵。也正是因为他窥破了这天墓绝地之中的一部分奥秘,所以才能在这龙虎山开宗立派,成为中原道教领袖。这其中所蕴含的无上密奥,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天游子等人静静地听着,根本不敢打断他的话,生恐这位已经处于生死边缘的老人一口气接不上来,就此撒手西去。 丹丘子歇了一会,接着又说:“你们这些年所经历过的事情也不少了,应该也非常清楚,大凡藏有秘宝的地方,往往也隐藏着与之相对应的危险。师父此时已是脚踏阴阳,对于很多事情看得也就更加清楚。你们此时都是某种命局限定之人,想要脱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师父之所以一直吊着这一口气等你们到来,是想告诉你们两件事:第一,其实咱们现在所处的这座小道观,才是真正的天师府,也就是当年天师张道陵炼化龙虎得道升天的本源之地,这座道观之下,就是通往天墓绝地的入口。你们不要以为这座小道观破败不堪,其实它已经有了数千年的历史。为什么它能在这里屹立千年而不倒?就是因为有祖师所写的那两个大字‘三清’镇着呢!这其实是一个封印,明白吗?” 天游子等人只能连连点头。 丹丘子接着说:“第二,龙虎山之所以叫做龙虎山,山形地势是一方面,传说中祖师丹成而龙虎现才是真正的原因。不过,当年祖师丹药引来的,并不是天上的龙虎,而是这里的土著——天墓绝地的守护者。也就是说,在龙虎山天墓绝地之中,是真的有神龙和白虎存在的。而且这天墓之所以被称之为绝地,是因为传说墓中有四绝,也就是有四大神兽守护: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换句话说就是:你们想要进入天墓绝地完成使命,就必然要闯过这四大神兽的防线才行。不要说师父瞧不起你们,自从祖师爷张道陵生天之后,这天下间真有降龙伏虎之能的,恐怕是再也找不到了,所以你们必须要有个相应的对策,要不然......” 这时陈半夜再也忍不住,又插嘴了:“不是吧?!这个世界上还真有四大神兽?骗人的吧?!” 丹丘子叹了一口气:“骗不骗人,等你们进去了就知道了。我只告诉你们一件事:老子的这对眼睛,就是被玄武喷出来的口水给溅上了一点,你说老子是不是骗你们?” 天游子白了陈半夜一眼说道:“师父,您别听他瞎说。您继续。” 丹丘子笑了笑,声音渐低:“多说无益,时也命也运也,不管是死是活,这天墓绝地你们都是非进不可。祖师‘三清’手迹后边我藏了一张图,你们拿去吧!拿去吧!” 话音刚落,似乎有一缕风从丹丘子体内悠然吹来,劲道柔和,却将四个人一起吹出了殿门之外。一抹耀目的白光从丹丘子身上迸射而出,转瞬即逝。 等天游子等人回过神来再抬头看时,房间地面上哪里还有丹丘子的影子?幽幽的檀香味道凝而不散,地面上只剩下了一个白色的粉尘组成的人形。 第三十八章 杀马道 天游子等人完全呆住了。 四周是锅盖一般凝而不散的黑暗,几乎听不到有一丝风声、水声、以及这种千古名山中该有的任何天籁。一抹五彩之光在小院里,在他们身旁萦萦绕绕,似是流连,似是抚慰,又仿佛是一种无言的爱惜、冲破了牢笼的释然。 陈半夜嘟嘟囔囔,满脸不忿;天游子面带微笑却眼神凄然;方泊雅静姐妹各自依偎在自己的男伴身边,四个人脸上却都有两行清泪,正缓缓地流出眼角,漫过面颊,滴落尘埃。 “三昧真火出天门,兵解无声显妙真。神化五彩腾云去,劫后重来再修心。”天游子忽然单掌当胸,眼观鼻,鼻问心,朗声长吟。他知道,他也确实没有想到,自己这位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的师父丹丘子,竟然已经修炼到了这种能够以三昧真火自我兵解,分身化形,五彩显化的境界。这种境界已是天人化境,距离白日飞升只差一步,只不过也已经可以脱离轮回之外,带着自己的往世记忆自由选择再世化身,推倒重来了。 天游子默念经咒,一是尽自己所能保护丹丘子一点真灵不昧,二是向师父做最后的告别——生死之间,下一次相遇,却不知又是多少岁月之后?又不知道那时候是否还能再续师徒之缘?天道茫茫,这却不是现在的天游子可以参透的了。 五彩之光在他们身边缠绕良久,忽然幻化成一柄长剑的模样,冲开暗夜,倏然消失。四人伏地跪拜,俱是悲伤难抑。 许久之后,还是天游子在方泊雅静的搀扶之下首先站起身来,他擦擦眼泪,脸上已经释然。在其他人的帮助之下,他取出一个干净的锦囊,小心翼翼地将师父留在地上的那点骨灰收起,珍而重之地贴身放好,这才上前掀起墙上的那张‘三清’圣迹,从后边取出了一张图。 供桌上还残留着几支半截蜡烛,几个人点起之后,就着烛光仔细看时,就见这张图勾勒简单,大多只是一些很抽象的线条。只不过从图的大致轮廓来看,这幅图应该是分成了两部分:前边一半,应该是整个龙虎山的平面图,而后半部分,则是一幅立面剖面图。 两幅图相互对应,四个人赫然发现,这幅图所画的,竟然是一座贯穿了整座龙虎山的地下迷宫,而这座庞大无比的迷宫入口,则正是他们所处的这座小道观。 不用说,图里所画的,当然就是所谓的龙虎山天墓绝地,只不过死人看了半晌,却又有些失望地发现,这画中天墓绝地的中心地带,也就是龙虎山悬棺群所在的部位,却只有简简单单的、也让人心里莫名发寒的、完全涂抹成了黑色的圆。 看着这个圆四周简单勾勒的四只神兽图形,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四个人相互对视,脑海中同时浮出了丹丘子临终之前的那句话:“老子也只是进入过这天墓绝地的外围,那四只护墓神兽是真实存在的,老子的眼睛,就是被玄武的一点口水给弄瞎了的。” 结合图上所画的意思,其实丹丘子已经很清楚地向他们传递了一个信息:天墓绝地最隐秘的中心地带我也没进去过,也不知道里边到底隐藏了什么宝藏,更不知道里边还有什么比四大神兽还危险的东西。 既然未知,那就暂时放下。天游子的手指在图上缓缓游移,最后点在了一个点上——他们脚下的这座道观。这个点起始,后边是一条弯曲向下的线,旁边还标注了三个字:杀马道。不用说,这应该就是进入天墓绝地的通道了。然而,这条路为什么会取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还有,丹丘子只是告诉他们入口就在这个道观里,却没有告诉他们具体的方位,它究竟隐藏在什么地方? 天游子小心地收起地图,开始带着三个人在大殿里寻找。既然丹丘子说这座道观尤其是那副‘三清’圣迹乃是针对入口的封印,那么这个入口必然就是在这座道观甚至极有可能就隐藏在这座小小的大殿里。 一番巡视之后,陈半夜的目光忽然落在了供桌上放置的一个香炉上。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专注于丹丘子身上,对于房间里的摆设并没有太过留意。这时候稍一用心,粗通机关之术的陈半夜马上就发现了不对:这张供桌的四条腿并不是跟地面分开的,而是直接插在地砖缝隙中的,而供桌上的那只香炉,则干脆跟供桌差不多是一体的,只是在它跟桌面的结合部位,有一圈很难发现的缝隙,这显然是一个并不隐秘的机关。 陈半夜向天游子摆手示意,然后慢慢地走过去,伸手抓住香炉双耳轻轻转动,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机关启动声,房间后墙‘三清’圣迹下方的墙壁开始缓缓下沉,一股浓浓的雾气翻滚着涌了进来。 等到这面墙壁完全沉落,众人慢慢走过去看时,却见房间之后竟然是一座雾气弥漫深不可测的幽幽深谷,一条油竹搭建的栈道就从房间后边伸展而下,逐渐隐没在了翻涌的雾气之中。 天游子站在峭壁边缘,只觉得肋下生风,既有飘然若仙之感,又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虚无,他披襟当风,喃喃低语:“杀马道,果然是杀马道。” 原来,在龙虎山无数神秘的传闻之中,有这样一个关于当年张道陵入山修行的传说:那时候的张道陵还只是一位一心向道的普通人,他骑一匹瘦马穷游天下,遍访名山大川,探幽寻奇,觅隐世圣贤,寻修仙秘方,到他来到龙虎山下的时候,已经是一位初窥道家门径的人物。而那匹伴他多年的瘦马,则因为常年听闻道家教化,也有了通灵之气。 由于张道陵当时也是因为听闻这龙虎山中隐藏着成仙了道的无上密奥,所以他赶来之后,毫不迟疑,直接骑马上山,开始了他的龙虎山探险之旅。 那匹瘦马已经通灵,自然有着寻常凡马所不具备的能力,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不说,甚至完全不惧狼虫虎豹,也是张道陵求仙旅途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得力助手。然而,就在他一人一马赶到了某个密藏入口之时,却碰到了麻烦。据说那里有一条仙人修建的通仙之路,虽然可以确定必然是通往神仙居住之处,但是险峻异常,不要说是一匹马,就算是猿猴也很难平安度过。而且据说要打开那条通道的入口还有一个颇为残酷的条件:必须要有一个灵魂来祭奠。 面对着这样一条路,早已跟那匹瘦马建立了深厚感情的张道陵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要么放弃探险,要么放弃同伴。通灵的瘦马当然明白主人的难处,趁着主人不注意,它毅然决然地撞崖而死,鲜血横流处,升仙路现身。 张道陵悲恸不已,自认为虽非有心,但瘦马却因自己而死。从这种意义上来说,瘦马也可以说是被自己求仙之欲念所杀。于是为了纪念这位忠诚的同伴,他便将这条路命名为‘杀马道’。只不过时空轮转,岁月无痕,数千年光阴易逝,当今世人只知有那座香火鼎盛的天师府,但这条杀马道却早已湮没无踪了。 想到这里,天游子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或许,师父丹丘子并非一定是油尽灯枯,他的死,也许正是跟当年的那匹瘦马一样,通过牺牲自己来成全他们,为他们打开这条通道做铺垫。可想而知,像这样一条隐藏着巨大危险和宝藏的通道,其入口机关会那么简单吗?显然不会。 道观之外,一刹那间忽然狂风大作,似乎有无数看不见的阴灵正在肆虐疯狂,天游子心里明白,像这种隐藏着天道隐秘的宝藏一旦开启,自然而然会引来那些山妖木鬼、浪荡游神、魑魅魍魉的觊觎窥探,就算是在龙虎山这样的道家圣地也不能避免。 事不宜迟,四个人稍事收拾,最后望了一眼这座承载了丹丘子数年参悟的道观,然后头也不回,顺着杀马道便走了下去。 第三十九章 虎伥 四个人刚刚走出房间,那面沉入地底的墙壁便又开始无声地升起,只是一眨眼间,他们背后便又是一面光滑的石壁。陈半夜拿着手里的一条登山绳摇头苦笑,本来他还想系一条绳索,好在下去的时候有所借力,也算是多一重保险,毕竟下边的这条古栈道只是以油竹搭建而成,虽然从上边这一段看起来还算结实,但数千年风雨之后,谁又能保证下边隐藏在浓雾中的段落不会腐朽?再说,这里既然号称杀马道,连当年的张道陵都无法轻易度过,那可见下边的路肯定不会多么平坦。 然而这一来,不但这面墙壁上滑不留手,周围十几丈之内也几乎是寸草不生,而且最令人头疼的是,他们一出大殿,就只能踏上这条狭窄的栈道,因为那大殿的后墙与悬崖边缘只有一脚的距离,想要沿着墙壁往两旁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看来看去,发现根本无处拴系绳索,而且栈道刚开始这段看起来还算结实平缓,于是想想也就算了——凭他们的身手,只要小心些,总不至于从栈道上掉下去吧? 栈道边沿没有护栏,外边便是深不可测浓雾笼罩的无底深谷。好在脚下的栈道虽然长年累月浸润在潮湿的雾气之中,但不知为什么却相对比较干燥,没有青苔,也没有腐朽的迹象,脚踩上去发出一声声细微的‘咯吱’声,轻轻颤动。 浓重的雾气水一般涌来,眨眼间已经淹没了他们来时的路,不知道为什么,四个人总觉得这浓重的雾气之中隐藏着一些什么,似乎近在咫尺,又好像是遥不可及,又或者说是这里边隐藏着某种速度极快的东西,正窥视着他们,在浓雾的遮掩下倏去倏来,正在寻找着他们的破绽和攻击的机会。 越往下走,栈道的坡度就开始变得大了起来,油竹这种东西虽然坚韧耐久,但也有个毛病——滑。刚开始坡度平缓还好说,这时候坡度一大,众人的脚底下顿时变得艰难起来。而且这时候上边的天光已经完全被浓雾所阻挡,虽然四个人手拉手慢慢前行,但依然很难看清彼此的面目。加上身边雾气之中那种若隐若现的危险,四个人心里都是如坠重铅,沉甸甸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感觉中仿佛下行了有百来米的样子吧,四个人已经是汗流浃背,疲惫不堪,后边的陈半夜忍耐不住,忽然开口骂了一句:“娘的,这里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这哪里像是仙路啊?分明就是鬼道嘛!” 他这一声突如其来,周围又静得吓人,其他三人竟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方泊静脚下一软,竟是差点滑倒。她娇嗔地使劲掐了陈半夜的手一把,正要说话,却又一下子愣住了。因为陈半夜的声音刚一发出,马上就像被什么东西给吸走了一般,每个音节都被截走了一半。如果不是大家都熟悉陈半夜的语言习惯,几乎都很难听明白他是在说什么。 这种情形委实有些瘆人,走在前边的天游子本能地便停了下来。他知道,像这种深谷大涧之中,尤其是在这种异常寂静的情形之下,一旦有声音发出,往往会异常清晰且传得极远,而且一般情况之下还会出现回声。像这种声音一发出就被吸走的情况,一般只会特定的环境中才会出现——比如磁场极不稳定的那种古墓里。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地方好像也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形。这条栈道所处之地乃是悬崖之下,应该是属于一道极为狭长宽阔的天然裂隙,就算这里会有一些阴魂存在能够影响磁场,由于这种影响所需要辐射的范围太广,应该也不会造成如此明显的反应。天游子念头急转,忽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如果非要将这种反应向阴灵磁场上靠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条不知其深的幽谷之中,必然存在着一个庞大到匪夷所思的积尸地! 像这种常年不见日光的极阴之地,如果有数量庞大的尸骨留存,充沛的地煞之气滋养之下,不但那些尸骨极易发生尸变化妖,就连那些困守此处的游魂野鬼,也会在地煞滋养下变得越来越强。漫长的岁月流逝之下,这些阴魂靠吞噬同类而存活,能够留下来的,必然是其中的精华部分,而对于侵入此处的人类来说,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有时候的确是这样,你心里越是畏惧什么,什么东西就会不期而至,忽然出现了。就在天游子嘴里一声‘小心’还没有落地的时候,突听后边的陈半夜一声惊叫:“他娘的,那是什么东西?!” 几乎只是一刹那间,他们前后左右翻滚的浓雾之中,便已经布满了一对对绿莹莹烁烁放光的眼睛,儿而且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逼近着。 栈道之外便是虚空,有什么东西能够踏虚空如平地?这些眼睛里放射着极其邪恶的光芒,似人非人,似兽非兽,而且还携带着极为浓重的阴冷气息,那绝对不是什么善类。 按理说,天游子一身道法,又有法器护身,而陈半夜虽然失去了发丘天官印,但却仍有摸金手甲,还多了一身‘炔锦衣’,方泊姐妹更是有护身本命蛊在身,应该不会对一般的妖邪鬼祟有所惧怕。然而此时他们所处的方位极为尴尬,在这条狭窄溜滑的栈道上,想站稳已经是异常艰难,如果再发生打斗,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而且,这突然出现的东西数量众多,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具备什么邪恶的能力,连敌人的虚实都搞不清楚,这仗可怎么打?! 危急之中,天游子一个剑指抵在额头之上,天目顿开。眼前的浓雾一下子变得若有若无,一切忽然变得清晰起来。虚空中,无数人形的影子正挨挨挤挤地从四面八方飘来,而下方的幽暗中,仍有不少这种人影或者兽影正在向上涌动着,如过江之鲫,简直数不胜数。 那些兽影倒是没多少特别,但那些人影却非常奇怪。他们虽然是在虚空中漂浮,却一个个全是四肢着地,屁股撅起的样子,而且浑身上下不着寸缕,皮肤上生满了一道道黑褐色的条纹,满口獠牙,面目狰狞,尤其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些人影屁股上竟然无一例外地撅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虎伥!”天游子低声惊呼,旁边三人也是猛吃一惊。 那么或许有人就会问了,‘虎伥’?那是什么东西?想来大部分人都应该听说过一个成语——为虎作伥,也就是替坏人做帮凶的意思。这句成语是怎么来的呢?它来自于一种民间传说。 众所周知,老虎这种东西作为兽中之王,无疑是极为凶猛的,而且它往往还颇具灵性甚至是神性。‘云从龙,风从虎’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一种动物,它能引动天象变化,你说它所具备的能力和灵性到底有多大? 老虎会吃人,想来这一点任何人都不会否认,而且这也是一种常识。只不过大多数人所不知道的一点是:老虎不但会吃人,而且还会将被它所吃掉的人或者野兽的魂魄中的识神或者叫做天魂给拘禁到自己体内,然后驱使那些没有了自主意识的魂魄去迷惑其他人或兽,送到嘴边让它享用。而这种被老虎拘禁了天魂供其驱使的鬼魂,便是所谓的虎伥了,这就是‘为虎作伥’这个成语的由来。 老虎这种动物数量不多,绝大多数又都生活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接触人类的机会并不多,所以这种人类虎伥形成的机会并不多,造成的危害也就没那么大,一般人都很少会听说有这种东西的存在。但这东西少归少,却不代表没有。比如《水浒传》中武松打虎那一节,按照一般人的理解,那就是因为武松喝醉了酒装逼,所以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但在道家之人眼里却不是这样,当时的武松,其实就是受了虎伥的迷惑,这才会那么做。只不过因为武松的功夫太好,不但把老虎给打死了,而且还顺带着释放了它体内拘禁的虎伥天魂,让那些虎伥重新恢复了自我意识而再入轮回,这也算是做了一件莫大的功德,所以武松虽然一生杀人无算,却仍旧得以善终。 闲话少说。 一旦确定了自己面对的这些东西乃是虎伥,天游子反而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虎伥这种东西虽然邪恶,却一般不具备物理攻击能力,它们攻击人的方式大多跟一般的鬼魂一样——冲身。只要让它冲身成功,它就能控制人的行为意识,或是让人蹈崖而死,尸身落入野兽之口,或者干脆像对付武松一样,将其引到自己的宿主——吃掉自己的那只老虎跟前,让老虎杀死并吃掉他,然后毫无疑问地变成自己的同类,另一只虎伥。 但是在这诡谲莫名的杀马道上,这些虎伥的出现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意味。什么样的猛虎能够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杀死这么多人,聚集这么多虎伥为自己所用?它们,真的就和一般的虎伥一样吗? 第四十章 伤心网罗杀人藤 说起来倒也可笑,四个人之中,只有天游子一人属于正宗道家传人,但面对这种情况需要借助法术自保的,反而只剩下了他自己。 确定面对的这些阴灵乃是虎伥之后,由于其数量太多,自己所处的方位又确实不适合作法,所以他第一时间提醒方泊姐妹将本命蛊外放,一个肩头上蹲了一只浑身火红的九尾狐,一个则盘绕了一条迷你版的感冒巨蛇,而陈半夜身上穿着‘炔锦衣’,百鬼辟易,自然而然不敢沾身。只剩下他自己,手忙脚乱地将那身八卦仙衣披上身不说,还直接将七星桃木剑给拿在了手里,然后又烧符念咒,这才勉强挡住了众多虎伥的靠近。 那些虎伥越聚越多,其身影虽然飘渺模糊,但一对对萤火烁烁的眼睛却聚集成了一片碧绿的海洋。直到此时,四个人才总算大致看清了这座深谷的样子。虽然有了光亮,但对面的崖壁依旧看不到踪影,可见这座山谷的宽度,在自己所站立的栈道这边,一片危崖壁立千仞,直如刀砍斧削一般。 栈道一侧的岩壁黝黑光滑,隐隐透着一种淡青之色,不是苔藓,而是岩壁的本色。视线所及之处,上下前后看不到有一丝其他植物的影子,只在下方大约十几米处的地方,开始出现了一种生长着心形叶片的藤蔓状植物。 只不过这种植物生得颇为诡异,那些藤蔓颜色暗红,心形叶片更是鲜红欲滴,而且从上往下望去,这些藤蔓似乎还在微微蠕动,那些心形叶片更是在有规律地跳动着。这乍一看起来,倒像是无数血管连通着的心脏一般。 而且从这些植物出现的地方开始,脚下的栈道已经不能称其为栈道,而是一段直上直下的阶梯。经历过殇王墓之旅的陈半夜一看到这种情况,心里就是一阵发麻:这些东西,怎么看都有点像殇王墓里的那些烛九阴幼虫,它们,不会也是活的吧?! 虽说是艺高人胆大,但是遇到这种情形,说心里一点也不犯嘀咕,那纯粹就是蒙人。四个人正在犹豫呢,周围却又发生了变化。 虚空之中,无数虎伥忽然相互搂抱融合,只是一眨眼间,一头色彩斑斓身长数丈却长了一张人脸的虎形怪物已经形成,这一次可不是虚影,而是实实在在能够看得见的实体!这头虎形怪物大吼一声,前爪一抬,后腿一蹬,带起一阵刺鼻的腥风,直接向天游子等人当头扑来。看它的样子,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天游子手中的桃木剑、方泊姐妹身上已经现形的本命蛊,甚至连陈半夜身上那件鲁殇王那老怪物也奉为至宝的炔锦衣! 这还不算,其他剩下的那些虎伥虚影也照葫芦画瓢,开始了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相互融合,很显然过不了多大会功夫,就会有不少这样的虎形怪物对他们展开攻击。 对于天游子来说,虎伥们玩的这一手他可完全是闻所未闻,始料未及。百忙之中,他甩手就是一连串的辟邪符,几乎是不花钱一样接二连三地在虎形怪物身上炸响。虎形怪物怒吼一声,庞大的身躯忽然四分五裂,又化作无数虎伥四下飘散。 然而接下来,天游子可就有点忙不过来了:虚空中十几头这种虎形怪物不停地分而复合,车轮战一般向他们发动攻击。虽然这中间也有许多虎伥被符箓击散消失,但是深谷中不停地有新的虎伥蜂拥而来,几乎是无穷无尽一般。 这时候,方泊雅静姐妹两人的本命蛊也开始发挥威力,九尾红狐的九条尾巴和官帽巨蛇的蛇尾与本体不成比例地无限延长,交叉挥舞,如棍如刀,形成了一条红紫相间的防线,一边抗拒着对方的进攻,一边抽空吞噬一些落单的虎伥。只有陈半夜,他的摸金手甲近身搏斗威力极大,但是对付这种倏去倏来时合时分的阴灵,那就有点力有未逮了。 混乱之中,帮不上忙的陈半夜正急得团团转呢,忽然身后栈道上传来一声轻微的震动,他急忙回头看时,却见一头虎形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迂回到了他们身后,从上往下往他直扑了过来!这玩意虽然身躯庞大,但是动作却是迅猛灵动,陈半夜措手不及,本能地叉开双手,摸金手甲迎面直击。 然而那虎形怪物虽然看起来轻灵飘忽,好像没什么重量一般,但是正面冲撞之下,陈半夜却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它强横的力量。那一瞬间,他手上的摸金手甲虽然准确地从虎形怪物额头和脖颈下方直接插入,但身穿炔锦衣的他却感到如同被一头疯牛撞了一样,身子飞起,直接砸向了身后的方泊静。 这下子可热闹了。 他们此时所处的这段栈道本来坡度就大,好好地站着不动就已经非常困难了,更何况他们此时还要分心对付那些虎形怪物?他硕大的身子在方泊静身上一撞,方泊静猝不及防,脚底下也飘了起来,然后就是多米诺骨牌效应了:方泊静撞到了姐姐,方泊雅静撞到了天游子,四个人根本止不住身形,叽里咕噜沿着栈道便滚了下去。 前边咱们就说过,距离他们刚才所站的地方不远,就是一段垂直的栈道,而从这段垂直栈道开始,崖壁上就出现了那种不知名的奇怪植物。四个人这一狼狈滚落,不大一会就已经到达了垂直栈道的前端。 岩壁光滑,无处着手,眼看着就要直接从垂直栈道处跌落下去,滚在最前边的天游子伸手乱抓,忽然间像是抓住了一条手腕粗细的东西,下坠之势顿止。后边的三个人依次滚落,倒像是约好了一样,串糖葫芦一样一个抓住另一个的一只脚,就这么悬空吊在了那里。 眼前就是垂直栈道,相当于一条跨度有点大的梯子,看那样子,只要稍微荡一下就能爬上去了。天游子惊魂未定,正向招呼下边的人赶紧想办法爬上栈道呢,忽然间就觉得手里抓的那根东西扭动了一下,那种感觉,有点类似于肌肉,像是抓住了一条蛇的那种感觉。 他心里一动,急忙抬头看时,却发现自己手里抓住的,正是那种生着心形叶片,极其类似于血管的诡异植物。这本来也没什么,这种植物柔韧坚实,应该完全能够支撑得住他们四人的重量,但是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就不那么美妙了:那根藤蔓蜿蜒扭动,看样子竟然是要往他的手臂上缠过来!而且,不远处的一丛心形叶片忽然向四下里分开,竟然有一颗生长在这种藤蔓顶端的人头冒了出来! 说句实话,这颗人头长发飘飘,眉眼如画,齿白唇红,绝对堪称一流美女,但是一颗美女的头颅生长在藤蔓上,这种感觉可就不那么美妙了。而且这位美女虽然看着漂亮,但行事却着实不那么地道——她刚一现身就冲着天游子嫣然一笑,那笑容魅惑至极,就连天游子也不由得心神一荡,脑子里一阵眩晕。 或许是见到了天游子的眼神刹那间又恢复了清明吧,这位美女马上就改变了策略,你不是不受迷惑吗?那好!咱干脆来硬的!说时迟那时快,美女头颅一呲牙,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唰’地一声就向天游子的咽喉部位咬了过来! 天游子一只手支撑着四个人的重量,本来就已经颇为艰难,眼看着对方那张樱桃小口在迅速逼近的过程中瞬间变形,上下颌九十度角张开,就连那张美丽的小脸也完全掀了起来,看那架势,要是这一口咬上,恐怕自己的脖子都会被一口咬断。 他心里一慌,左手便不由自主地松了一下。原本四个人就只是指望着他这一只手挂在半空呢,他这一松手不要紧,刚刚止住下落之势的他们顿时又往下掉去。 那颗美女头颅扑了个空,突然恼怒地‘吱吱’叫了两声,那根刚刚被天游子抓住的藤蔓闪电般弹起,竟然一下子缠住了天游子的手腕。这东西力气极大,四个连在一起的大活人,它只是轻轻一缩,竟然又把他们给拉了上去。 没有掉下去摔死,天游子心里可并没有感到有多么如释重负,因为那颗连接在藤蔓上的美女头颅已经又一次媚笑着向他凑了过来。离得近了,天游子甚至能够闻到对方那张樱桃小口中发出的那种如兰似麝的香味。 如果抛开周围的环境和美女的身体不说,眼前这一幕倒是堪称香艳,只不过直接面对这一幕的天游子却非常清楚,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个绝对不折不扣的陷阱,谈不上香艳,更谈不上温柔,眼前这个东西堪称一种世所罕见的杀人机器,因为他已经想起了《青丝卷》中所记载的一种应该是属于巫族的守护圣物——伤心网罗杀人藤。 这种东西介乎于动物和植物之间,乃是用秘法将一种非常罕见的血丝藤种子植于活人的心脏之中,这种藤蔓植物生命力极为顽强且非常喜欢吸收动物的血液,它会在人的心脏中生根发芽,然后沿着血管在人体内逐渐蔓延至全身,最后攻陷大脑,只留下一颗原主人的头颅,身子则会完全被吞噬掉。由于此时的血丝藤已经与宿主的血管融为一体,并且拥有了血管一样的本体,它一旦长大,也就变成了现在的这种样子。 第四十一章 积尸地 杀人藤其实也属于巫蛊的一种,只不过相对于动物巫蛊来说,它的炼制更为艰难一些,既要保留它的植物功能,只要有泥土有腐败有机物,它就能维系生命并茁壮成长,还要保留其宿主的一部分动物性,也就是攻击本能。这种动物性和植物性相结合,不但使它有了超强的生命力,而且残忍嗜血,凶残无比,确实是一种用来守护墓穴的无上利器。 只不过杀人藤虽然厉害,却也有它致命的弱点——它依托宿主的心脏而生,也将宿主的心脏开发出了动物一样的功能。那些生长在藤蔓上稀稀落落的心形叶片,其实就是宿主心脏的化身,在这些叶片之中,不但储存了可供其行动的能量,同时也储存了宿主的一部分神识。也就是说,在杀人藤而言,那些心形叶片才是它的大脑,而且它们相互连通,只要能毁灭其中一片,那么它的精神力量就会消失,再度变成一种纯粹的植物,其攻击能力也就随之大大降低了。 空中的虎伥似乎跟这些杀人藤之间有着某种契约,一旦天游子等人落入了杀人藤之手,这些虎伥便只是在他们周围兜兜转转,却不再继续进攻。 此时天游子被杀人藤缠住的左手已经开始臌胀发麻,但他用眼角余光四下扫视的时候,却发现距离自己最近的那片心形叶片也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攻击范围。 杀人藤似乎也知道对手此时无力反击,不再像刚才那样急于进攻,而是继续指挥更多的藤蔓缓缓地向着四个人缠绕过来。显然它是想要一劳永逸,根本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到嘴的猎物。危急中,天游子偶然往下看时,却见有一枚心形叶片在藤蔓的带动下缓缓移动到了陈半夜身边,他扬手一剑,将媚笑着贴过来的美女头颅逼到一边,然后大叫一声:“陈半夜,动手!” 天游子和陈半夜从小一起长大,在多年的并肩战斗中早已心意相通,往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是说话口气的细微改变都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向。 上边天游子话音刚落,下边的陈半夜已经出手。他抓着方泊静的脚踝一个旋身,右手的摸金手甲划过一道幽幽的利光,随着一声似人非人的惨叫声响起,摸金手甲已经贯穿了那枚心形叶片。 一蓬鲜血透出叶片喷涌而出,随之便有一个半透明的人形影子从叶片裂口处挣扎着钻了出来。她似乎是有些茫然地游目四顾着,不大一会便淡化消失了。 原本已经又一次扑到天游子面前的那颗美女头颅一下子僵住,脸上的肌肉刹那间萎缩溃败,那一头飘逸的长发从头皮上悠然脱落,像一颗熟透了的果实般从藤蔓顶端翻滚着跌落下去。 缠着天游子手腕的那根藤蔓上瞬间生成了一条条木质的条纹然后倏然弹开,四个人惊叫一声,再一次向下方的无底深渊跌落下去。垂直的栈道从他们眼前一掠而过,那些虎伥阴魂不散,又一次潮水般蜂拥着追了下来。 这座山谷深不可测,若是这么一直堕落下去,几乎是必死无疑。就算方泊姐妹有护身本命蛊,陈半夜有炔锦衣,恐怕也难以抵消这巨大落差之下肉体与岩石的碰撞之力。 不过,天游子却几乎是本能地也是莫名其妙地坚信,既然师父丹丘子会送他们进来,那么他们就绝不会就这么轻易丧命,接下来,必定还会有意料之外的变化发生。 他心中的这个念头还没转完,急速的下坠已经戛然而止。一张网,一张由无数杀人藤组成的真正的伤心网罗在半空中平平展开,四个人就像是误入蛛网的飞蛾,一下子便被淹没在了蜿蜒缠绕的藤蔓之中。 这真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刚才那一只杀人藤已经让他们吃尽了苦头,这一次一下子落进了这么一张直接遮蔽了整座深谷的杀人藤大网,想想都令人头皮发麻。 然而让天游子他们奇怪的是,这一次这些杀人藤并没有对他们发动意料中的攻击,反而纷纷翻涌着向四周退去。只是因为这些藤蔓彼此纠缠,盘根错节,互相拉扯得‘吱吱’作响,却一时间难以拆解,这才没有让他们马上坠落下去。 天游子狼狈地拉着身边的方泊雅静从大网上站起来,这才发现,陈半夜在方泊静的扶持之下,正从乱纷纷蠕动挣扎的杀人藤从中站起身来,脸上是一副凶神恶煞又有些得意的表情,怀里抱着的,正是那只得自殇王墓的冥王鼎。 原来这一次下跌过程中,陈半夜身上的包裹不小心被一条藤蔓扯开,包裹中的冥王鼎一下子露出了半截。其中一支杀人藤在感受到有人落网之时猛地探出头来,正巧一头撞到了冥王鼎的边缘。 鼎口之中似乎有一线极细的黑丝倏地弹出,只是在杀人藤头颅下方轻轻一缠一绕,那颗头颅便在瞬间滚落的同时,与整个一条杀人藤全都化作了飞灰,而那个隐藏在心形叶片之中的阴灵则挣扎着被吸了进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冥王鼎的这种力量,其他的杀人藤顿时阵脚大乱,纷纷挣扎着向四周逃离,这才形成了刚才天游子看到的那一幕。 陈半夜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是却也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在殇王墓中所经历的那件事:那些烛九阴幼虫在冲出元四爷和李光头的身体之后,也是被冥王鼎所吸,只不过那些吞噬了元四爷和李光头精神与肉体的烛九阴幼虫并不是被动进入冥王鼎,而像是心甘情愿,甚至是争先恐后般自动进去的。 对于这一点,天游子心里却大约知道是因为什么。这冥王鼎乃是传说中的冥界圣物,这玩意虽然从表面看起来并不太大,但其实其中自有乾坤。它若处一地,能够自成一界,成为众多阴魂鬼物趋之若鹜的一个无限空间。 而且它既能无限包容吞噬,也可以对那种逃离了阴阳规则的游魂野鬼进行自发的惩罚。因为这冥王鼎其实是有自我意识的,而它的这种自我意识,就像剑仙们手中的仙剑一样,都是来自于它的缔造者或者说是使用者的一缕神识,于是也就自然带着其原主人的好恶和思维方式。而冥王鼎的缔造者乃是曾经的冥界之主——慈悲冥王的法器,它的自我意识之中就有维护阴界法则的本能,所以它既能保护和成全那些属于自然死亡产生的各类阴灵,也会自发地去惩罚和杀戮那些企图逃脱阴阳法则的妖灵鬼魂,杀人藤作为一种禁锢了阴灵的蛊物,自然是为其所不容。这些杀人藤不能对抗其强大的力量,自然只能纷纷逃离。 陈半夜非常聪明,他自然是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他干脆就将冥王鼎完全取出抱在怀里,好让它发挥出更大的威慑之力。 冥王鼎不负厚望,简直就像是一位不会说话的王者,随着陈半夜挺身站起,鼎口中有一线黑气往上蹿起,瞬间驱散了空中翻腾不已的那些虎伥,无处可逃的杀人藤也无奈地呻吟着,一个个全都将头颅藏在了密密麻麻的藤蔓之下,不动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这才有机会观看四周的环境。到了这个地方,周围的雾气已经基本消散,只有一缕缕白色雾气从杀人藤组成的那张大网下边不绝如缕地升起来。 到了这里,杀马道已经变成了一座横亘于深谷的一座竹桥,从伤心网罗下边笔直伸展,一直延伸到了视线所不及之处。在竹桥下方,一条大约有几十米宽的山涧两侧,数不清的尸体重重叠叠地堆在那里,既有人的,也有兽类,虽然全都已经被溪水渗透浸泡得鼓胀起来,却很奇怪地并没有完全腐败,好像也没有看到有一具白骨。而那些杀人藤,则正是生长在这大片大片数以万计的尸体之中! 四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这里会有数量如此众多的虎伥和生长的如此茂盛巨大的杀人藤,原来,这座深谷底部,居然是一处不知道是人为还是自然形成的积尸地! 但是,这些尸体为什么不会腐烂?它们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如果是被猛虎所杀,那为什么又没有被吃掉?如果说是被杀人藤所杀,那么它们更应该是尸骨无存。而且数量如此众多的尸体,那绝对不可能是在短时间里出现的! 就算是见识过了狐仙洞刑天骨墟和张献忠的死城,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天游子他们目瞪口呆,这样的一幅景象,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普通人所能接受的心理极限。 还没等天游子说话呢,刚才还扶着陈半夜一脸得意的方泊静忽然脸色发白,一低头‘哇’地一声便呕吐了起来。其实这还算是好的,不要说是一位女子,就算是一位普通的男子,见到这样一幅场景,恐怕也会吓一个神经错乱精神失常吧? 第四十二章 血婴尸王 那些杀人藤互相之间盘根错节,宛似一张巨大的网,虽然能够托住众人不至于掉落,但这些呕吐物却不可避免地漏了下去。 此时天游子等人站在杀人藤上,距离下边堆积如山的尸体并不太远,大约也就是四五米的样子吧。原本他们在这些尸体之中倒是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怨气或是能量波动,所以也只是认为这是一些普通的尸体,虽然数量众多,却不会有太大的威胁,最多也就有一些常年集聚的尸气尸毒而已。 没想到的是,就在方泊静一下子没忍住吐出来的秽物落下伤心网罗的时候,下边离得最近的那些尸体竟有一部分忽然间动了起来。天游子等人吓了一跳,正在吐得不亦乐乎的方泊静也赶紧忍住肚子里的那种痉挛,陈半夜站在一边喃喃自语:“他娘的,不是吧?!” 下方的尸体看起来不下万具,这要是都尸变了,恐怕是大罗神仙到了这里都得被弄个半死。 说实话就连天游子这时候都突然间感到有点绝望,下边的尸体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这还跟当初在狐仙洞刑天骨墟遇到的情况不同,毕竟那里还有一个花姑帮他们,而且化骨的尸妖,其战斗力比之湿尸化妖还要低了一个档次,而更让他们头皮发麻的是,这可是在冥王鼎的威慑之下,这些尸妖居然还敢蠢动,那么它们所具备的力量就更加可见一斑了。 四个人一边全神戒备,一边仔细观察着下方的动静。却见下边的尸体堆蠕动了一会之后,倒是并没有像他们所预想的那样全都爬起来,而是......而是从里边伸出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 这是怎么回事?!四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那只小手,居然看起来像是个小娃娃的手! 不过,众人可没有因为这一点而有丝毫的放松,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之中,一只小娃娃的手从尸体堆里伸出来,这本身就透着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息。 蠕动的尸体堆静止了一会,紧接着有几具尸体向两旁翻开,一个胖乎乎白嫩嫩的小男孩,肚子上围了一块红色绣金花的肚兜,咿咿呀呀地从里边钻了出来。 这小男孩生得非常天真可爱,虽然是从尸体堆里钻出来的,身上却干净得很,竟是没有沾染一点尸液一类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了几眼,然后蹒跚着踏着尸体走到了方泊静所吐出来的那些淋漓的秽物跟前,耸着鼻子闻了一会,那种憨态可掬的小儿情态,若不是周围环境不对,几乎都要让四人爱心泛滥了。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那么美妙了。这小娃娃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馋涎欲滴的表情,他一俯身,趴在那具沾染呕吐物最多的尸体上,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吮吸声,方泊静刚从肚子里吐出来的那些东西就被他给吃了个干干净净,而且他好像意犹未尽的样子,先是用舌头在嘴唇上舔了几下,紧接着又是一俯身,竟然用一只白嫩的小手一下子掐住了那具尸体的皮肤,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一下子撕了下来,然后卷吧卷吧,像山东人吃大饼一样,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这一来,其他人倒还能够勉强隐忍,方泊静却说什么也忍不住了:自己吐出来的东西,被人卷人皮吃了,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她肚子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一下子没憋住,甚至从鼻孔里都喷了出来。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美女如此失态,也算是一件奇闻了。好在这里除了陈半夜等人之外,其他的观众都是一些尸体和阴灵,说起来倒也不算是太丢脸。 不过,她这边再次呕吐,却马上引起了那小孩的注意。小男孩顺着气味和声音抬头一看,马上便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小孩好像是有点怕生,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忽然脸色一变,惊叫一声,回头往尸体堆里一跳,竟然像咱们普通人跳水一样,堆积的尸体往两旁一分,紧接着又一下子合拢起来,但那小孩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陈半夜‘咦’了一声,有些奇怪地说道:“哟?这小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好像是有点怕咱们的样子?” 天游子面色沉重,语气也有些紧张:“别乱说话!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小孩不会那么简单,它应该是这里的‘尸王’。” “尸王?!那是什么东西?不太像啊!”陈半夜面露疑惑,就连方泊雅静一边小心地在妹妹背上拍打着,也用一种不太相信的眼神看着他。 天游子显得十分紧张,一边把手里的七星桃木剑换成五帝铜钱剑,一边掏出一大把符箓攥在手里,很急促地说了一句:“现在来不及解释,快走!” 说完,找到一个较大一点的网眼,涌身跳到下边的栈桥上,然后抬头示意众人赶紧跳下来。三个人知道天游子性格沉稳,轻易不会表现得这么慌乱。既然他这么说,那肯定是遇到了极大的危险。于是众人不再说话,相继从那个网眼中跳下,默不作声地沿着竹桥往前便走。 然而,还没等他们往前走几步呢,下边的那些尸体就开始出现变化。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蓦地弥漫而来,众人一边走一边用眼角余光往下看时,就见尸体堆中间的那条溪流正在迅速变红,大量粘稠的血液从尸堆下方涌出流入溪流之中。 到了这时候,已经不用天游子再解释了,这样的一种变化背后,肯定还会有其他更可怕的事情发生。果然,就在众人在桥上前行了大约两百米左右的时候,溪流中已经有大量的红色烟雾升腾而起。那味道有点甜,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淡淡的腥臭。而且,这些红色雾气中似乎有一些细细的颗粒,或者说是一些极小的虫子。虽然陈半夜和方泊姐妹看不出来,但已经打开天眼的天游子却脸色剧变。他低声惊叫:“不好!这是血婴尸蛊!快!点火!” 陈半夜手脚麻利,他也明白现在自己手里的冥王鼎好像失去了作用,连忙将其收入包裹,然后一连点起了四只火把,一人手里分了一只。那些红色烟雾似乎对火颇为害怕,火把一点,顿时往两旁散开。只不过这烟雾并没有去远,而是紧紧地笼罩在他们周围,像是有生命之物一般紧紧跟随,挥之不去。 天游子默不作声,每走几步,便用火把点着一张符箓烧掉,就这么非常缓慢地往前摸索前行。然而,就在他们前方隐隐约约好像出现了一片危崖的时候,走在前边的天游子忽然停住了脚步,不走了。 后边的陈半夜心里奇怪,压低了嗓子叫了一声:“臭句号,快走啊!前边那不是快到对岸了吗?!” 天游子仍旧不肯回答,只是朝后摆了一下手,然后,竟然又慢慢地往后退了回来。 这时候陈半夜已经意识到事情出现了其他变化,连忙从天游子身边往前看时,却见刚才那个小男孩用嘴吸吮着自己的一根手指头,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站在前边的竹桥上,正用一种纯净无邪的眼神望着他们。 那眼神,那情态,简直纯真得令人心疼,却也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邪恶意味。尤其是,那些原本被火光驱散了的红色雾气在小男孩身边缠缠绕绕,竟然逐渐在他身边凝聚成了一头身形庞大的猛虎,而且还是一副很温驯的模样依偎在小男孩身边,如果不是身材太大,倒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猫。 直到此时,陈半夜和方泊姐妹才真的相信,这个看似天真可爱人畜无害的小男孩,真的就有可能就是天游子嘴里所说的‘血婴尸王’,一种只在传说中才有的古苗人巫蛊。 顾名思义,‘血婴’这种东西,就是苗人巫师运用秘法,以鲜血喂养而成的一种死婴。这种死婴的炼制过程极为残忍,它需要在其死后马上在体内植入七八种蛊虫,用以保护其魂魄不散,意识留存,而且在后边的七七四十九天时间里,每天浸泡在血液之中,还需要一个‘血母’每天供养其鲜血食用。等到它重新复活的那一天,这个作为‘血母’的人(一般是那种十八岁以下尚未婚嫁的处女)就会被血婴吞食,而这个‘血母’的魂魄则会作为血婴的奴仆被禁锢在它的身边供其驱使。 像这种血婴,因为它与其外形极不相符的强大力量,所以一旦将它放在像眼前这种庞大的积尸地之中,往往它就能迅速积累能量,最终慑服群鬼、尸妖,成为‘尸王’级别的怪物。而且眼前这个小男孩身边的血母魂魄也就是它的鬼奴更加另类,居然是一头猛虎。是什么人有这样的法术和手段,居然能将这样一头猛虎化入一个小小的死婴体内?这样一个能够以猛虎魂魄作为鬼奴的血婴,其实力之强,到底会达到一个什么样的不可思议的地步? 第四十三章 童子拜佛 血婴咬着自己的手指头,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笑吟吟地向他们一步步走来。那只猛虎鬼奴亦步亦趋,一副颇为依赖的样子紧跟在血婴身边,只不过偶尔它的目光转到天游子身上时,便会闪现出一种噬血的狂热。它猩红的长舌不时舔一下大嘴,仿佛有点焦虑有点急不可耐,就等着主人一声令下一样。 到了这种时候,天游子已经开始准备施法了。虽然此时的地理环境对他们极为不利,但如果一味后退,下边的积尸地中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续的变化,而那些虎伥和杀人藤虽然暂时受冥王鼎威慑而偃旗息鼓,但时间一长,顾此失彼之下,谁也不敢保证它们一定能够一直保持这种态势。 他一边缓缓后退,尽可能远离预想中血婴和猛虎鬼奴的攻击范围,一边默念《清心咒》和《净坛神咒》,身后的方泊静则一边与体内的官帽巨蛇用意念沟通,一边帮着天游子从背囊中取出了一个简易的法坛——这还是在经历了泊寿莽原海狼岛之行之后,天游子颇花了一番心思做成的呢。法坛虽小,但香烛祭品一应俱全,而且这些东西都是固定的不怕颠簸不说,法坛还是折叠的,携带起来非常方便。 眼看着那血婴越逼越近,天游子忽然向方泊雅静使了个眼色,然后咬破舌尖,一口舌尖纯阳血喷在了五帝铜钱剑上穿着的七枚炼妖符上,跟着嗔目大喝,当真是舌绽春雷一般,血婴和猛虎鬼奴一愣神,七枚炼妖符已经按照北斗七星的排列方式闪电般激射而出,像一把闪烁着青色焰火的镰刀,一下子横亘在了他们和血婴之间。 紧接着,他铜钱剑一指,方泊雅静手中的折叠法坛自动落地自动打开,法坛上的香烛无火自燃,他高喧道号,一股无形的力量砰然散开,将法坛周围方圆十丈之地内的血色雾气全都推开,形成了一片暂时的安全地带。 天游子的正一道法已经在长时间的磨合中跟方泊雅静的本命巫术相互融合,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排斥,此时一见到天游子法坛落地,马上便将官帽巨蛇外放,它庞大的身躯似实还虚,围成一个圆环将众人包围起来,硕大的头颅高高昂起,从上往下俯视着血婴尸王和猛虎鬼奴,竟是面对尸王也毫不退缩,与其对峙起来。 陈半夜和方泊静此时也终于腾出手来,一个戴上摸金手甲,一个放出符文狐灵,在后边为天游子和方泊雅静护法。虽然并不能随意唤醒体内的凤竹鬼灵的神识,但方泊静释放出来的符文狐灵还是有一定的威慑之力的,它和官帽巨蛇刚一出现,周围的血色雾气便又后退了四五丈距离,好像是对其有所畏惧的样子。 到了这个时候,血婴终于恼羞成怒,他突然一伸手将身上那件红色的小肚兜一把扯下来,往身边猛虎鬼奴身上一披,肚兜和猛虎鬼奴瞬间相融,魂体实体化。它大吼一声,前爪按地,后爪一蹬,便要向众人扑来。 天游子丝毫不敢怠慢,手中铜钱剑一指,一连十几张符箓流星弹丸一般冲进官帽巨蛇体内,道、巫相融,官帽巨蛇身上紫气大盛,一低头,后发先至,对着猛虎鬼奴的脖颈部位噬去。 血婴口中发出一阵听不清含义的叫声,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念咒,猛虎鬼奴身上也是瞬间血气弥漫,一闪身让过官帽巨蛇的攻击,返头咬向官帽巨蛇的七寸。 一虎一蛇一来一往,动作迅疾,快如闪电,顿时上演了一场几乎完全是实体化了的‘龙虎斗’。 靠着天游子道家纯阳元力的支撑,方泊雅静目光闪动,意念到处,官帽巨蛇威势大涨,竟是与血婴操控之下的猛虎鬼奴斗了个旗鼓相当。 然而就在此时,后边的陈半夜和方泊静却又遇到了麻烦。身后的竹桥上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他急忙回头看时,却见血色雾气慢慢地往两旁分开,一个同样是粉雕玉琢戴着肚兜的小女婴竟然又骑着一头白色的猛虎鬼奴现出身来。而更让陈半夜头皮发麻的是,这头白虎鬼奴看起来应该比前边的猛虎鬼奴更加难缠,因为它的双肋之下居然生了一对巨大的翅膀。 就算陈半夜再怎么不学无术,他也认识这种虎类生物——猛虎添翼,这种东西叫做‘彪’,它不但有着一般猛虎的扑杀之能,而且还能够破空飞行,其杀伤力比之一般的猛虎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 一头普通的猛虎鬼奴已经将己方最强的天游子和方泊雅静缠住,现在又出现了这么一个另类,陈半夜回头看看方泊静,向来不肯服输的他,眼神里竟已流露出了抑制不住的绝望。 小女婴雪白粉嫩的小手在飞彪鬼奴的大头上不停地摩挲着,舌尖舔着嘴唇,似乎是天真无邪,又像是看到了什么美味的猎物。陈半夜心里可非常清楚,对于这种血婴而言,自己这些人就是一些食物而已,她之所以会显得那么高兴而且总是舔嘴唇,那其实是因为——她馋了。 眼看着飞彪鬼奴不住地咆哮低吼,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很明显只要那小女孩稍微催动一下,它马上就会发动进攻,而且必定是雷霆一击,势在必得。 就在此时,方泊静肩头昏昏欲睡的符文狐灵忽然打了一个哈欠,一对灵动的大眼睛缓缓睁开,对着方泊静的耳朵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又闭上眼睛假寐去了。 方泊静很明显是收到了什么讯息,她上前一步,在陈半夜手臂上掐了一把,低声说道:“臭流氓,快,把冥王鼎拿出来!” 陈半夜不明所以,却也发觉了刚才符文狐灵的那个小动作。以他的精明,自然马上想到,这可能是凤竹鬼灵已经感受到了方泊静此时所面临的巨大威胁,所以给她出主意解围了。 他想也不想,马上一反手把冥王鼎从包裹中拽了出来,方泊静毫不迟疑,手脚麻利地从小腿上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刀,一把拉过陈半夜的手腕,招呼也不打,‘唰’地就是一刀。 陈半夜猝不及防,嘴里刚刚‘啊’了一声,一股鲜血已经喷进了冥王鼎中。 冥王鼎身上的那些晦涩的符文像在殇王墓中一样,又一次出现了那种脉搏一般的跳动和闪光,只不过这次的跳动和闪光更为有力和持久一些。而且,就在陈半夜臂上的鲜血喷入冥王鼎的那一刻,前边的‘龙虎斗’竟瞬间偃旗息鼓,就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压制住了一般。而陈半夜对面的女婴和飞彪鬼奴也是神色大变,那头飞彪竟然像是有点委屈地低吼一声,摇摇大头,显得很温顺地趴在了地上。 过了好大一会,冥王鼎上的符文停止了跳动,闪光也消失了。一种类似于梵唱又明显有些差别的声音从鼎中发出,有说不出的慈悲之气,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邪恶气息。众人包括那对血婴在内全都被这种奇怪的力量所吸引,目光一起盯在了这只已经缓缓漂浮而起的铜鼎之上,若有所待。 冥王鼎旋转着缓缓上升,所到之处,那些红色雾气如滚汤泼雪一般消融。等到它升到距离竹桥十丈高下的时候,鼎口中开始有丝丝缕缕黑白相间的气体冒出,像蛇,互相缠绕着逐渐将青铜鼎包裹在内,然后慢慢变大,变实,最后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之下,竟然幻化出了一位盘膝端坐、打着佛家手印的胖和尚! 这和尚形貌奇特,竟然是从眉心中线开始分成了泾渭分明的黑白两半,白色的一面宝相庄严慈眉善目,黑色的一半则阴气缭绕,面目狰狞。天游子心中一震,几乎便要马上屈膝跪了下去——或许陈半夜他们并不知道,但他却非常清楚:眼前出现的这个难辨虚实的黑白和尚,正是当年慈悲冥王入主阴界时的法相! 他们这里不知真假难辨底细,但那对童男童女的血婴却毫不犹豫。那头飞彪双翅一振,一头扎入桥下血色雾气之中,下一刻已经又冲破血雾飞上竹桥,一对小血婴手拉手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微笑,然后有模有样地双手合十,对着空中的黑白和尚双膝跪倒。 梵音又起,这阴气逼人鬼气森森的空间之中,竟忽然变成了一个鬼域中的佛国,阴森中竟然还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慈悲祥和气息。 天游子等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就连天游子本人也很难立刻分辨出,眼前的这位黑白和尚是不是真的就是当年的慈悲冥王,或者说,他只是慈悲冥王留在冥王鼎中的一缕神念所化。 然而就在此时,竹桥下方却又传来了一阵阵密如急雨悉悉索索的声音,众人低头看时,却见透过竹桥之间的缝隙,下方溪流两旁的那些尸体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都翻身而起,白花花地跪了一大片,像那对血婴童子一样,正虔诚地对着空中的黑白和尚顶礼膜拜。 第四十四章 鬼门关 空间中,包括天游子等人在内,几乎所有生灵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黑白和尚身上,他白色的那一半脸庞闭目垂帘,黑色的那一半则嗔目怒视,形成了一种极不协调的强烈对比,让天游子等人居然也产生了一种半身春风和煦、半身寒意刺骨的离奇感受。 [800]【..】看着他那张诡谲莫名的脸庞,众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克制不住的眩晕感,周围的一切忽然间变得虚幻起来,似乎一下子坠入了一个似实还虚的梦境。 天游子他们好像又一次品尝到了当初在花姑带领下进入骨墟幻境时的感觉,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真实,但却又像是跟他们完全脱离了关系,就像是两条并行的直线,彼此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却又永远都不会有所交集。 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力量控制着他们的身体,尽管他们也想按照自己的意念进行一些反抗,却突然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就连官帽巨蛇和符文狐灵也不声不响地缩回了方泊姐妹的身体之中,不管姐妹俩怎么用意念去呼唤,也不肯再有一点回应。 四人之中,天游子道法深厚,心智最为清明,就在官帽巨蛇和符文狐灵缩回去的那一刻,他心里已经大约明白了一些什么:这一次的龙虎山之行,本就与这两个曾经的鬼灵息息相关,既然它们再也不肯现身,那无疑就是在向他们表露一个意思——顺其自然,顺势而为,用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跟着感觉走吧。 那对血婴各自跨在自己的鬼奴背上,小手相牵,仰面向上,若有所待。黑白和尚身体下方黑白二气氤氲缭绕,渐渐形成了一座同样是黑白相间的莲台。他从空中缓缓下降,旋转着慢慢落在了一虎一彪并行的两颗大头头顶,轻盈如落花,又好像沉重如山岳,稳若磐石又轻灵飘忽。 那对血婴和他们的鬼奴眼神之中全都在这一刻表露出了一种受宠若惊般的虔诚,在黑白和尚的莲台落实的一瞬间,迈开脚步,沿着竹桥往前便走,而桥下的那些明显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意识的尸体们则扬起一张张肿胀溃败的脸颊,用它们那一双双或是看不到瞳孔,或是干脆没有了眼珠的‘眼睛’目送着他们,就连那些杀人藤也纷纷从叶片之间探出了脑袋,和空中漂浮不定的那些虎伥一起,用敬畏的眼神目送他们的背影,宛若一群善男信女在仰视他们心目当中的神灵。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在血婴的护持之下,黑白和尚好像走得很慢,但只是一眨眼间,他们的身影却已经完全隐没在了前方的黑暗之中,像雨滴融入了湖泊,像江河融入了海洋,消失得那么自然,那么无可辩驳。 有空灵婉约的梵唱声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黑白和尚所过之处,空中的血色雾气四下散开,已经形成了一条蜿蜒曲折、似乎没有尽头的封闭通道,又像是一条动物肚子里正在蠕动的肠子。在天游子他们的感觉里,自从这位隐藏在冥王鼎中的黑白和尚现身的那一刻起,就好像已经为这个神秘的世界注入了灵魂,山谷也好,大山也罢,此时都已经拥有了鲜活的生命,正在从四面八方、用充满了各种情感和欲念的目光在窥视着他们,在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那种相对于他们的肢体如梦幻一般的约束像潮水一般退去,四个人面面相觑,眼神里都是压抑不住的震撼。这样强大的一种力量就一直隐藏在他们身边,却又总是若有若无,若隐若现。而现在看来,他们以前所经历的种种阴差阳错、种种机缘,都只是为了这一刻的指引而已。前方到底有些什么?这座竹桥、这条通道,究竟会通往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除了已知的、应该必定存在的龙虎山悬棺之外,到底还存在着什么样的玄奇和秘密?! 空中的虎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那些凶悍的杀人藤此时也选择了对他们直接无视,在一阵密如急雨的窸窣声中,互相缠绕,又一次编织成了一张密不通风的大网。与此同时,这些杀人藤隐藏在无边尸海中的根系也在急速生长,不大一会已经完全将所有的尸体包裹在内,如果不是天游子他们事先知道竹桥下隐藏的秘密,也许根本就看不出来这些根系掩盖之下还会有如此骇人听闻的景象。 远处的黑暗中,一阵湍急的水声由远及近,夹杂着一股潮湿的水汽迅疾吹来,眨眼间,竹桥下方已经是一道滚滚江流,在血色雾气的笼罩之下,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四个人相互对视,脑子里不约而同地都冒出了一个念头:这里,很有可能就能直接连通外面的大江,更或许,在自己对面的岩壁上,在自己的头顶,就隐藏着那些神秘已极的龙虎山悬棺! 见他们三个人还都在发愣,陈半夜忽然沉不住气了:“哎我说臭句号,你不是想在这过年吧?陈爷我的宝贝,殇王老大送我的铜鼎可是被那俩小不点给弄走了,还不快追?” 天游子等人猛地从想象中惊醒过来,根本不需要商量,当即各自收起自己的东西,非常默契地在天游子的带领之下,沿着黑白和尚和血婴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说也奇怪,这一路走来,竹桥摇摇晃晃,那种令人心悸的咯吱声在这个空旷的世界中传得极远,但周围的血色雾气却一直未曾再度合拢,就好像是雾气中隐藏的那些蛊虫都得到了某种指令一样。 通道幽长而又深邃,伴着脚下时断时续的汩汩水流之声,总会让人生出一些可怖的遐想,气氛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好在再长的路也总有尽头,脚下的竹桥一路缓慢爬升,许久之后,前方的雾气终于开始变得稀薄起来,一座壁立如削的峭壁隐隐约约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四个人松了一口气,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继续前行。又走了不大一会,血色雾气已经完全消失,四个人抬头一看,竟是不约而同地浑身一震,方泊姐妹俩更是忍不住惊叫出声。 眼前这座峭壁,竟是由数不清的刀枪剑戟状的岩石组合而成,而且在这些刀枪剑戟后边,无一例外地都有一个形态各异面目狰狞的厉鬼。而在这些握在厉鬼们手中的兵器上,则插满了无数肢体破碎残缺不全的‘人’。殷红的鲜血从他们体内流到那些兵器上,有的摇摇欲滴,有的则流到了那些鬼怪的手上、身上甚至是岩壁上。 正对竹桥,是一个巨型的骷髅头,大嘴张开,露出上下两排参差不齐但每一颗看起来都非常尖利的牙齿。它空空的两只眼窝里火光烁烁,放射出两道惨绿色明明灭灭的火光,照亮了额头上的三个血红色的大字:鬼门关。 一股股惨烈得若有实质的阴煞之气扑面而来,四个人甚至在那一刹那间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道、听到了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哭号声、呻吟声、咒骂声、锁链的碰撞声、语气中充满了暴戾和不屑的呵斥声、利刃刺破或是劈开*的声音等等等等,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就连胆大包天的陈半夜此时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嘴里冒出来一句:“他奶奶的,鬼门关?!这架势,不是说咱们跑到阎王爷家了吧?!” 天游子一时间也有点发懵,竟然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倒是方泊雅静眼尖心细,短暂的震惊之后,轻声说了一句:“别慌!那好像是一些塑像。” 她这句话一说,其他三人微微一愣,急忙再仔细看时,两个大男人不由得一下子面红耳赤——原来那果然是一座刻满了塑像的岩壁,就连那颗巨大的骷髅头也只是岩壁上的一座巨型浮雕,只不过这些浮雕手法过于写实,肌肉、线条、表情都呼之欲出,加上颜色绚丽逼真,他们此时又都有点神思恍惚,这才把这些浮雕给当成了真的。 几个人摇头苦笑,勉强收摄心神,继续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然而随着距离越近,他们刚刚生出的那种轻松便已经越来越淡,然后荡然无存。岩壁上的那些浮雕虽然是静止的,但它们每一个的眼神却非常奇怪——不管他们怎么走,它们的眼睛都一直盯在他们身上。而且,就在他们距离‘鬼门关’大约十几丈远近的时候,骷髅头双目之中忽然光芒大涨,将整座岩壁映射得明明灭灭,不知道是光线的作用还是其他原因,那些浮雕竟好像全都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鬼门关上下两排牙齿之间红光涌动,就好像是有满口的鲜血正在喷薄欲出,一阵清晰而真实的怒吼声夹杂在嘈乱的呻吟和哭号声中从里边隐隐传来,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竹桥开始剧烈地震动摇晃。 四个人半是无奈半是疲惫地互相看看,强打精神各自准备。他们已经预感到,又一场争斗不可避免地来到了。 第四十五章 牛头马面 按照天游子他们刚开始的理解,冥王鼎幻化慈悲冥王也就是那位黑白和尚之后,在血婴的簇拥之下通过了竹桥,而且还在血色雾气之中为他们开辟了这样一条畅通无阻的通道,其目的应该是一种引领,照这个逻辑来看,下边最起码会有很长的一段路可以畅通无阻地走过去,没想到这竹桥还没走完,还没有真正踏入天墓绝地的门槛,也就是前边的这座鬼门关,却又碰到了麻烦。 鬼门关所释放的那种气势太过强大,四个人毫不犹豫,立刻开始全神戒备,天游子更是很干脆地直接摆下了法坛。 岩壁上,那些被悬挂于各种兵刃之上的‘人’已经开始在不停地挣扎哀嚎,原本是凝固的表情不断扭曲,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些将死未死的大活人,鲜血横流,甚至已经开始滴滴哒哒地落向桥面。 不过,天游子等人所经历的离奇诡谲之事已经太多,心智之沉稳成熟非同一般,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形之下也能迅速做出准确的判断:崖壁上的这些变化,很可能是幻化的成分居多,而真正的危险,必然是来自他们现在还看不到的地方:比如脚下缓缓流动的江水,比如那些悬挂在头顶的伤心网罗杀人藤,比如......那鬼门关中急速逼近的沉重脚步声。 对于那些没有实体的阴魂灵体,天游子只需要符箓和法咒便能对付,加上方泊雅静体内擅长吞噬阴魂的官帽巨蛇,所以一般情况下,普通的阴魂厉鬼对他们是形不成什么太大的威胁的。而身具符文狐灵的方泊静和炔锦衣护体的陈半夜,则更擅长物理性的防御和攻击,也就是说,他俩其实更擅长对付那种拥有实体的鬼怪。只不过有时候其力量难以支撑,就需要天游子从旁协助了。 极短的时间之内,天游子已经完成了请神程序的所有准备工作,他神情肃穆,披发仗剑,左手掐着法诀,只等对方一现身,便要发动。他和陈半夜配合默契,两个人只是眼神一对,陈半夜便明白:这次天游子是要借助他炔锦衣保护之下的身体了。 对于天游子的这种做法,陈半夜倒是颇为高兴:这一来是兄弟之间的信任,二来也是对自己能力的最大认可。他故意扁着嘴向天游子比了个中指,摇摇头又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而方泊姐妹则是故技重施,护体巫灵外放,官帽巨蛇和符文狐灵又一次外放,一个盘身守护,一个则现出了九尾之体——长尾利爪,谁人可敌?! 鬼门关中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先是有一个巨大的三股钢叉叉头从门里探出,紧接着里边的红光一涨一收,发出一声‘砰’然巨响,众人眼前一花,面前已经凭空多了两个人。 这俩人刚一现身,快嘴快舌的陈半夜已经低声叫了起来:“我靠!牛头马面?!这里还真是阎王爷家?!” 原来,面前这俩人一个头生双角,鼻子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鼻环,另一个则支愣着一对尖尖的大耳朵,一张脸极长,完全就是一头牛和一匹马的样子。而且这俩人身材高大,一个虎背熊腰,一个细腰乍背,浑身黑铁甲,长毛披覆,一黄一白,鼻孔里不停地吞吐着两道尺余长的黑色气体,两个人一个手提钢叉,一个腰悬长剑,与传说中的阴界鬼使牛头马面一模一样。 陈半夜的声音很轻,但是那俩人的耳朵却非常灵敏。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的牛头人已经在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手里的钢叉在脚下的岩石上重重一插,火花四溅,竟是入地盈尺:“大胆!本座面前,也敢如此放肆?!” 没想到他这边一发火,另一边的马面人却好像有点不乐意了,他眼皮一翻,仰面望天,显得颇为不满地说了一句:“咦?我说牛头,听你这话的意思,这些小子在你面前就应该恭恭敬敬,在我面前就该肆无忌惮了?!” 牛头人一愣,随即怒吼起来:“你放屁!老子啥时候说过这话?!” 马面人也不生气,依旧是不慌不忙阴测测的样子:“你没那么说?那为什么你刚才说‘本座’,却不说咱们俩?这明显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嘛!” 牛头人显然是个火爆脾气,闻言之下顿时怒火勃发:“马面!你说话可得先考虑清楚!不要以为现在你正受宠,就想处处压制我跟我作对!咱俩修行功法相同,半斤对八两,真要是动起手来,你可不一定是老子的对手!” 马面人冷笑起来:“嘿嘿嘿!真的吗?无常老爷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嘿嘿!嘿嘿嘿!”他语调缓慢,但声音里却充满了威胁之意。 牛头人显然已经压不住火气,他将手中的钢叉往上一提,石屑纷飞中高声怒吼:“娘的,老子知道你有无常老爷撑腰,不过他们现在可不在。你要是不服,咱们大可现在就比试比试!” 说着话钢叉摆动,便要动手。 马面人显然没有料到牛头人会这么干,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眼珠一转,竟然又笑了起来:“牛头兄,你怎么总是这么一副火爆脾气?!兄弟我就是跟你开开玩笑而已,你怎么还当真啦?再说了,咱兄弟俩在这守门多少年了?刚才冥王回家还夸咱们尽忠职守哪!现在当着外人的面这么内讧,可不是让人笑话?要是冥王知道了,可够咱俩喝一壶的啊!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看起来这马面人确实要比牛头人的心机深了许多,眼看着矛盾激化,却能瞬间改变态度,将矛盾迅速化解。牛头人仍旧有点怒气难消,他用手拧动着手里的钢叉,叉头钢环‘哗楞楞’直响:“哼!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本座就是看不惯你这种小人见识!” 马面人眼中厉光闪动却又转瞬即逝,他对牛头人的话听而不闻,转而向天游子等人点指问道:“说!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地府,意欲何为?!难道不怕阴阳法则吗?!” 他说话时目光闪动,看似对着四个人,其实他的注意力显然已经完全落在了方泊雅静姐妹俩身上。那张看似毫无表情的脸上,一缕讶异中带着淫秽的表情几乎难以掩饰,直看得方泊姐妹两人浑身发麻,一种压制不住的厌恶之意油然而生。 天游子和陈半夜可都是人中之精,这察言观色之能远超常人,两人一眼就看出这马面人已经对姐妹俩动了坏心思。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上前一步,将姐妹俩挡在身后。 生恐陈半夜再出言不逊激怒对方,天游子抢先说话:“二位,贫道乃是正宗龙虎山正一道传人,来此的目的便是护送冥王鼎归位。这一点,想必刚才你们所说的冥王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们。我等远来是客,却不知为什么二位竟然不让我们进去?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马面人微微一愣,他可没想到对方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镇定自若侃侃而谈,一时间便有点语塞。要么说有些时候,直性子人就有直性子的好处,那牛头人马上就接过了话茬:“正一道门人?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再说了,就算你是正一道传人,那他们三个呢?不是吧?!这个你可瞒不了本座。更何况,就算你们是护送冥王鼎来的,现在冥王已经归位,你们的使命已经完成,阴阳有别,这里不是你们可以随便进来的,本座网开一面,不来为难你们,你们从哪来,还是赶紧回哪去吧!” 没想到他这边话音刚落,另一边马面人却又不干了:“慢着慢着!咱们这个地方隐藏着天地玄机,岂能让他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再说了,牛头兄你难道没有发现?这俩小妮子身上可有本门的气味!嘿嘿!那只小狐狸和这条大长虫跟你们是一体双生的吧?难得难得!这俩小妮子生得美貌之极,咱兄弟俩在这里寂寞千年,这难道不是上天为咱们安排的缘法?” 话说到这儿,马面人的意图已经是非常明显。牛头人愣了一下,一对牛眼终于注意到了姐妹俩身上,眼神里顿时也冒出了一缕明显的淫光:“嗯!不错!这样吧,你们俩可以走,这俩小妮子必须留下!” 事情的发展真的是一波三折,令人有些难以适应。但此时陈半夜的牛脾气却上来了,他一梗脖子,‘嘿嘿嘿’冷笑了几声:“你们这俩人不人鬼不鬼的狗东西,还真是大言不惭不要脸之极啊!咱明人不说暗话:这俩小妮子是我们兄弟俩的媳妇,你们想打主意,没门!而且呢,你们这鬼门关我们既然敢来,那就一定要进去,想挡住我们,也是俩字——没门!” 牛头和马面脸色剧变,正要发火,却见天游子缓缓地从背后抽出了那柄传自龙虎山的八卦七星桃木剑:“两位,既然你们如此无礼,那可就别怪贫道无礼,要揭你们的老底了。这天墓绝地并不是真正的阴界,你们也不是真正的阴界鬼使。你们真正的身份,其实只不过是两种上古巫族蛊术的产物而已,一个是黄牛人蛊,一个是白马人蛊,说穿了只是半人半兽的两个死人而已。真正的牛头马面身为阴界十大阴帅之一,虽然他们的前身乃是牛马,但他们法力深厚,早已修成人形,一个是一位虎背熊腰的壮汉,一位是温文尔雅的书生。如果他们连自己的形体都不能改变,又岂能在阴界号令群鬼?还是我陈大哥刚才那句话,这鬼门关我们是一定要进的,这两位姑娘你们也不要有什么妄想,如果你们硬要拦着,那就别怪我们翻脸!” 第四十六章 画蛊斗莲台 原来,天游子性情细腻,可不像陈半夜那样粗枝大叶,当初从‘三清’镇符后取出丹丘子所留的那副地图时,他虽然也只是大略浏览了一下,却清楚地记得在地图上的杀马道尽头标注着一扇门,门边还写了两行字:绝壁千鬼牛头马面,鬼门双煞人蛊把关。 由于一路走来所遇到的事情太过惊险紧张,所以天游子在刚一见到千鬼绝壁鬼门关和牛头马面的时候,一时间还没有想起来地图上的标记,但是刚才这俩宝货先是内讧又跟陈半夜一问一答,他的思路却逐渐清晰起来,也一下子解开了地图上那句话的意思。 绝壁千鬼不用说了,就是指岩壁上的那些所谓‘塑像’,它们和鬼门双煞也就是牛头马面这两位主,其实都不是真正的阴鬼,而是一种‘人蛊’,就是那些古越国黑苗巫师利用人体为宿主,炼制而成的一些成蛊。这些人蛊作为人的主体意识已经荡然无存,成为了这座天墓绝地最忠诚的第一批守护者,组成了进入天墓绝地的第二道防线。只不过,除了牛头马面之外,其他被禁锢在绝壁上的那些人蛊平日里都是处于休眠状态的,只有在感受到人气刺激的时候,才会再度复活。但就是这样,它们的每一柄兵刃之上,也至少都有一条生命曾经消亡,而能够来到这里的,无疑都是一些人间高手,由此看来,这座千鬼绝壁鬼门关的凶险,确实是非同凡响。 不过,一旦想明白了这些东西只是一些人蛊,天游子心里可就有底了。要知道,此时的方泊雅静已经拥有了官帽巨蛇这样一个堪称绝顶的护体本命蛊,就算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官帽巨蛇也称得上是顶级的蛊类存在,如果官帽巨蛇全力出手,恐怕那牛头马面未必能是它的对手。更何况道巫同源,以道法制蛊虽然多少有失偏颇,但也不能说是无的放矢。方泊静和陈半夜分别有符文狐灵和炔锦衣护身,可以说是自保有余,所以面对牛头马面赤裸裸的挑衅行为,天游子可不想买他们的账。 或许是被天游子的话揭破了老底戳到了痛处,那牛头人顿时暴跳如雷:“放屁!放屁!要是我们兄弟俩不是真的,那这里怎么会有慈悲冥王出现?!你们冒渎阴神,罪不可赦!” 说着话舞动钢叉,一纵身,向着天游子迎面便打。 天游子面带微笑,身不动膀不摇,竟是对他这势若雷霆般的一击视若无睹。眼看着那柄巨大的钢叉带着一溜寒芒已经堪堪落到了天游子的头顶,突然黑影一闪,一条粗如水桶的蛇尾上鳞甲宛然,已经悄无声息地抽向了牛头人蛊的腰部。 说起来,这牛头人蛊也确实了得,就在他招式已经用老的情况下,竟然也能在间不容发之间收回钢叉往身前一立,只听‘咣当’一声巨响,官帽巨蛇的尾尖重重地击在了叉柄之上。 那柄钢叉往后一弯,像一柄大弓一样一曲一弹,牛头人蛊硕大的身子被这股巨力所击,立身不稳。他大吼一声,沉腰坐马钢叉下击,一双大脚和叉头在鬼门关前坚硬的石地上划出数道深深的凹槽,最后双脚在门口的牙齿状门槛上一绊,竟然一个后空翻直接被打了回去。 鬼门关中发出一阵剧烈的震动,红光波动,黑影一闪,牛头人蛊居然在瞬间回归,像一枚炮弹一样头前脚后,钢叉在前,直接向官帽巨蛇的双目刺了过去,看他那怒不可遏的样子,显然是面子上下不来,打出了真火。 马面人蛊一直冷眼旁观,他的眼睛盯在天游子手中的八卦七星桃木剑上,面色沉凝,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始终不曾出手相帮。 那官帽巨蛇和牛头人蛊都是势大力沉之流,打斗之间大开大合,不大一会,天游子他们脚下的竹桥已经开始遭殃。天游子等人心里着忙,心说这么下去,还不等它们分出胜负呢,自己这几个人就该掉到下边的江水里去了。 此时那马面人蛊好像也看出了便宜,他蓦地抽出腰间的长剑,寒光闪动间,向着竹桥与鬼门关平台连接处便斩。后边陈半夜早就一直在关注着他呢,他这边刚一动,陈半夜已经来到了面前,摸金手甲左手隔开长剑,右手对着他的胸口便抓。说实在话,若是单论力气和武功路数,陈半夜还真就不是马面人蛊的对手,只不过马面人蛊动作虽快,力气虽大,却挡不住陈半夜有炔锦衣护体,不但刀枪不入,而且对他这种阴物有着天然的克制作用,他只需要护住面门和咽喉部位便可,但马面人蛊全身上下却无一不是他的攻击目标。 他们这两对斗了个旗鼓相当,天游子一边向方泊静示意,一边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前边绝壁上的那些其他的人蛊。方泊静会意,当即抽出短笛往唇边一横,符文狐灵终于也出手了。 这只可爱的小狐狸毛茸茸的大尾巴轻轻一摆,一化三,三化九,不分先后,不分彼此,可说是见缝插针,逢隙便入,像长鞭,似软剑,每每在对方极难想到也很难防御的时候对牛头马面发动攻击,两个人蛊顿时有点手忙脚乱起来。 眼看着两只人蛊败象已露,却见他俩蓦地长吸一口气,身体迅速鼓胀起来,无数长毛从他们身上激射而出往上飞起,瞬间没入了绝壁之上的那些人蛊身体。 一副离奇得匪夷所思的景象发生了:高耸的绝壁好像瞬间变成了一张纸,或是一副巨大的立体画,它从上边开始脱落翻卷,越卷越大,最后竟然带着刺耳的风声往下砸落,然后在快要接近桥面的时候倏地展开,像一朵载着无数阴魂厉鬼的乌云,对着天游子等人便罩了下来。 天游子大吃一惊。他曾经听陈半夜说起过在阴阳村殇王墓入口的遭遇,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极为繁复的顶级巫术——画蛊。顾名思义,这画蛊就是一幅被中了蛊的画,像阴阳村村民家中的那些年画就属于这种东西。只不过,以鲁殇王的能力,也只是将一些蛊虫与画纸结合,根据周围的环境幻化出某种特定的画面而已,但是像这种巨幅的蛊画,而且是这种千鬼聚集的蛊画,其制作难度却不知道要大了几百倍,而它的威力,自然也绝对不是阴阳村的那些年画可以相提并论了。他知道,在这幅蛊画之中,不但有上千人蛊,更有被这些人蛊所困的上千鬼魂,这样是被这幅画给卷进去,就算他们再怎么道法高明、武功高强、还有法宝护体,恐怕也招架不住那种全方位立体式的无差别攻击! 危急之中,天游子一口咬破舌尖,‘噗’的便是一口舌尖血喷在了八卦七星桃木剑上,然后剑尖一领,早已布好的法坛上香烛齐燃。他伸手从包裹中抓出一把三清灰往供桌上一洒,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用沾血的八卦七星桃木剑画出了一个繁复无比的符箓图案。 紧接着他出手如风,一枚五帝钱压一张辟邪符,在团上连放三十六枚,然后他剑尖上指,嗔目大喝:“五方揭谛、八方夜游,辟妖诛邪,极不我待!入我图中,各领其事,有违此勒,贬入九幽!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仿佛有一股和煦的春风忽然吹开了这漫天的阴霾,法坛上,三十六股细微的旋风吹动着三清香灰旋转着在每一枚五帝钱上聚集起来,形成一座淡黄色的三十六瓣莲台,在毫光迸射中飘然而起直上半空,竟然轻轻巧巧地将那副压下来的巨幅蛊画挡在了上边。 莲台中射出的光芒柔和而温暖,下方的陈半夜等人身子一暖,顿时倍觉精神,但上边的蛊画中所有的人蛊包括正在激斗的牛头马面却顿时如坠泥潭,不但束手束脚动作变慢,蛊画中的那些人蛊更是惨叫着挣扎起来。 天游子动作不停,他披发仗剑,脚踏禹步,嘴里念念有词:“借我诸天下尘埃,天罡破邪时不待。莲台化刀诛邪来,张目青天魔煞开!化刀!给我破!” 莲台中毫光大放,整座莲台三十六瓣花瓣瞬间分开,化作漫天刀影,密如急雨般直往上方的蛊画射去。半空中,一刹那间鬼叫连声,那张蛊画被漫天刀影倒逼而回,刹那间又贴回了绝壁之上,其中每一个人蛊都在瑟瑟发抖,如同被瞬间吸干了所有精气一般,变得干瘪无神,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光彩。 与此同时,空中的刀影相互碰撞交击,又变成了一张光芒闪动的大网,向着下方已经目瞪口呆的牛头马面便罩了下来。 天游子大发神威,一刹那间强弱异势,将对方的气焰完全压制了下去。眼看着空中的光网就要落下,可以想见落入这张光网之后的牛头马面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下场。 这时候,那马面人蛊忽然将手中长剑一扔,拉着牛头人蛊便跪了下来,口中大叫:“上仙饶命!小的不知道是真正的正一道上仙驾临,失了礼数,还望上仙原谅则个!” 天游子见状,手中桃木剑顺势一点,空中的光网悬而未落。一旁陈半夜毫不客气,上前一脚踢在马面人蛊脸上,直踢得他面孔变形,黑水横流:“娘的,现在你知道咱们是上仙了?刚才不还在想我媳妇的好事吗?!像你这种东西。留着也是祸害!” 说完抬手下挥,摸金手甲就要向对方咽喉刺落。 天游子吃了一惊,正要开口阻止,却见鬼门关中红光一收,牛头马面身形飘起,瞬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周围已经完全恢复了寂静,鬼门关巨口大张,红光褪去,好像是一种无言的邀请。 第四十七章 心脏 天游子等人站在鬼门关前,犹自有些喘息未定。刚才那一战,虽然最终打败了牛头马面那一干人蛊,但却也消耗了他们太多的精力。尤其是天游子,他在这种阴气极重的环境之中作法,对于外界天地元力的借用便显得异常艰难,本体道家元阳之力的剧烈消耗之下,让他很难在短时间内得以恢复。由此,他们对于师父丹丘子的本事也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合他们四人之力,在这天墓绝地的第一道关口已经如此吃力,但当初丹丘子一个人却直接闯进了绝地中心地带,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后边的路必然会越发艰难,但他们却必须往前走。因为随着鬼门关中红光的消失,空中的虎伥、血色雾气、伤心网罗杀人藤又开始蠢蠢欲动,慢慢地向这边包围了过来,而且,竹桥下方的江水也已经开始快速回落,有一部分尸体在杀人藤根系的包裹之下,已经渐渐地重新显露出来。 四个人稍事休息,吃点东西喝点水,补充一下体力,然后相互扶持着,迈步进入了鬼门关那张骷髅大嘴之中。 鬼门关入口处的构造像是一个庞大的门厅,五官孔窍俱在,上下颌骨镶嵌在四周的岩壁上,看起来倒是有点类似于陈半夜在殇王墓入口处看到的那个骷髅形的地下空间。只不过,这个骷髅头是面向悬崖的,那两排牙齿处也没什么机关埋伏,好像就只是一个造型别致的门洞一样。 门厅里很静,也很干净,甚至用不染纤尘来形容也毫不过分。四个人站在门口处,适应了一下里边的光线,这才发现其他地方都没有入口,只有骷髅头的咽喉部位有一个黑黝黝阴风细细的洞口。 此时,鬼门关外已经完全被杀人藤包围,只不过出于某种可以想见的原因,它们却并没有冲进来的意思。四个人互相打着手势,颇有点不敢高声语,恐惊阴间人的意味,还是按照老规矩:天游子在前,方泊雅静第二,方泊静第三,陈半夜断后,小心翼翼地向洞口中钻了过去。 洞口不大,人需要稍微弯腰低头才能进去。只不过里边光线虽然暗淡,却又像是从什么地方散发出了一种不知名的微光,能够让他们大约看清周围的情景。 按理说,像这种临近水面并且雾气弥漫的深谷大涧中的山洞,往往都是十分潮湿的,但是这里边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两边和脚下的岩壁上干燥光滑,只是头顶上有一道道环节状的东西,人走上去,稍微有点溜滑。 这条通道并不算太长,只不过越往里走,一种有节奏的震颤感就越来越明显,而且还有一种低沉的‘咚咚’声隐隐传来,与这种震颤感保持一致,就好像是......好像是一个人的心跳。 说实话,在这样一个原本寂静得瘆人得地下空间里,突然间出现这种声音并不是那么美妙,因为它仿佛在向人传递这样一种信息:他们正在从一个巨人的咽喉,慢慢向他的肚子里走着呢! 通道中气温挺低的,阴风吹拂之下,甚至还有些刺骨的凉意,几个人走得也并不算快,但是不大一会,几个人身上已经热汗直流,头发上都开始冒出了丝丝热气——前方充满了未知,心理的高度紧张已经让他们的精神紧绷到了极限。 那种震颤感越来越强,‘咚咚’声也越来越大,然后走在最前边的天游子忽然觉得眼前一亮,脚下已经踏入了一个奇诡无比的巨大空间。他望着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后边的陈半夜沉不住气,开始出声催促。 天游子如梦方醒,连忙伸手把背后的方泊雅静的手拉住,慢慢地往旁边让开,后边的陈半夜和方泊静随后踏入,也顿时被眼前出现的景象给惊呆了。 这里是一个略呈扁平的空间,头顶的那条环节状的东西延伸而来,在这个空间顶部的中央地带一直伸展过去,两侧是一条条肋骨状的弧形石条往下弯曲,与下方一条短一些的环节状物相连,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腔。到了这时,天游子他们脑子里忽然有了这样一个概念:这个地方,好像就是一个被压在山崖之下已经皮肉消亡的巨人,而他们,也确实是从这个巨人的嘴里进来,然后通过他的咽喉走进了他的肚子里边。 不过这些都不算离奇,或许这只是那些古代的黑苗巫师们故意为之的一种地下建筑也未可知。但这个空间中出现的另一件东西就不那么好解释了:这里红光闪烁,照亮了整个空间,而这些红光的来源,居然是一颗巨大的、正在缓缓跳动的心脏!而且不但如此,这颗心脏上居然还连接了两条碗口粗的管道,紧贴着那些肋骨间隙蜿蜒伸展,消失在了红光所不及的空间深处。 眼前的景象虽然诡异莫名,但暂时却好像没什么危险。天游子连忙从身上取出丹丘子留给他们的地图,借着心脏发出的红光仔细看时,却见这里标注了一个放射状的圆圈,圆圈里写着三个小字:失魂引。 天游子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游移,嘴里喃喃低语:“失魂引,失魂引,难道......?” 话音未落,突听身边传来方泊雅静的一声惊叫:“陈大哥!小静!你们干什么?!” 天游子猛一抬头,却发现刚才还老老实实呆在自己身后的陈半夜和方泊静表情呆滞,像梦游一样正在向那颗跳动的心脏缓缓走去。天游子猛吃一惊,因为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刚才还显得很平常的那颗心脏竟然变得透明起来,就像是一个淡红色的巨大肥皂泡,里边还分割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空间。而在这些空间之中,每一个都有一个淡淡的人影在不停地晃动着。 天游子不敢怠慢,当即纵身上前,出手如风,先在陈半夜和方泊静两人背心上各贴了一张凝神符,然后绕到两人面前,一连两个剑指打在两人的眉心之间,紧接着运足了元阳之气大喝一声:“清心收魂,自在我心!收!” 话音一落,两个人身体剧震,在眼神恢复了清明的一刹那身子一软,竟然同时倒了下去。天游子向方泊雅静招招手,一边嘱咐她不要去看那颗心脏,一边一人一个将两个人扶到了入口处,背向心脏坐了下来。 天游子伸手在陈半夜和方泊静背心部位好一阵按摩,好大一会两个人才终于长出一口气,算是缓过了神来。方泊雅静有些着急,连连发问:“你们刚才怎么了?怎么好像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一样?” 两个人如梦初醒,都是一副想要回头看又不敢看的样子。方泊静伸手一把拉住陈半夜的手臂,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刚才你们在研究地图,我就拉着陈半夜看了那颗心脏几眼,谁知道看着看着,就发现那东西忽然变了。” 说到这她忽然发起怒来,一抬手不由分说扭住陈半夜的一只耳朵就转了一圈:“这个臭流氓!我刚才竟然看到这家伙在潘家园我们家的古董店里,躲在柜台后边的那间茶室里搂着个女人,而且......而且还......还......”她一张俏脸突然间变得通红,咬着牙喘了一口粗气,这才接着又说:“而且还没穿衣服!你说!你是不是背着我找过其他女人?!” 陈半夜一愣,顿时捂着耳朵大呼冤枉:“姑奶奶啊!你看我就在这坐着呢,再说......再说咱们在潘家园的时候,可是二十四小时都呆在一块的!别说我搂着哪个女人了,就算我多看了哪个女人一眼你都不干哪!就算我有心,有那个机会嘛!” 方泊静大怒,顺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你还有心?!怪不得我在潘家园的时候总听人说,天下的男人都没什么好东西,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呢!” 说话间好像又意识到了什么,眼睛偷偷看了姐姐一眼,有些心虚地嘀咕了一句:“满嘴胡说八道!谁跟你二十四小时在一起了?!你臭烘烘的,好迷人吗?!” 两个人在这吵嘴,说的都是小夫妻之间的隐私,天游子可不好插嘴。他用眼神向方泊雅静暗暗示意,方泊雅静连忙抬手止住妹妹:“小静,其实你们俩的事情我们早知道了,你也不用藏着掖着。这么说,你刚才其实是看到了陈大哥在跟其他女孩子亲热,所以气不过要去跟他吵架了?” 方泊静迟疑了一下,看样子想不承认,却又没有其他理由可讲,只好期期艾艾地点头应承。 天游子把目光转向了陈半夜:“夜哥,你呢?你是不是也看到了什么东西?” 陈半夜是个大男人,碰到这种事倒是利落了许多。他当即点头承认:“没错!我刚才是看到我好像已经死了,小静她正守着我哭呢,没想到一会你却过去了,好像还要去抱她。而且......而且我好像还听见你说要娶她,连她姐姐一块娶。我一想这哪成啊?这不乱套了吗?就算咱兄弟俩再怎么要好,你也不能娶我老婆啊!再说,雅静她......她恐怕也不会干啊!所以我就想跑过去劝劝,也忘了刚才其实我已经‘死’了的事情。嘿嘿!嘿嘿嘿!” 第四十八章 失魂引 天游子也没心思去揭穿他,心说你真要是看到这种事,还会想着过去劝劝?恐怕杀了我的心都有呢!不过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努力稳住了心神,低声向三人说道:“刚才亏了雅静发现得早,要不然这麻烦可就闹大了!你们知道这颗心脏是什么东西吗?” 陈半夜显然还是有些烦躁,说话的语气就不那么客气:“你这不是废话吗?要是老子知道,还会闹那么一出?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天游子不以为意,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当即向他们解释起来。 原来,就在天游子看到地图上‘失魂引’三个字的时候,就隐约想起了一个非常隐秘的传说。据传在上古大战时代,大魔神蚩尤手下还有其他九位魔神,他们分别是战神刑天、战神刑天、星神夸父、水神共工、风伯飞廉、雨师屏翳、冥神神荼、冥神郁垒、魔星后卿、遁神银灵子。 华夏始祖轩辕黄帝在九天玄女娘娘的帮助之下,涿鹿一战,以轩辕神剑斩杀蚩尤,终于取得了这场战事的最终胜利。在这场大战之中,其他的魔神都相继授首,只有三位逃出生天:两位冥神神荼和郁垒以冥界法身化形遁入幽冥,隐入了传说中十八层地狱之下的归墟之眼藏身。那里乃是轩辕黄帝和九天玄女娘娘的神通也有所不及之处,终于躲过了神人两族的追杀;而遁神银灵子则是三界六道之中第一遁术高手,穿越空间之能无人可及,就算是当时的西王母娘娘曾经携带中原十大神器之一也是空间神器之首的昆仑镜助阵,也没能阻挡住他破空而逃,消失在了三界六道之中。 只不过在这个传说之中,据说银灵子在逃跑之时曾经被昆仑镜所伤,虽然仍能避开轩辕黄帝及其手下的追索,却也最终因伤势过重,在经过长时间的蛰伏之后,也只能将其肉身抛弃在人界中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元神归位,回到大魔神蚩尤所在的魔界去了。 当然这件事对于银灵子来说应该属于一个颇为沉重的打击,因为身为魔族,他的肉身其实寄托了他大部分的力量,这一元神出窍,无疑是要推倒重来,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岁月才能够恢复当年的法力了。不过,据说他没有了元神的肉身抛弃在人界,却一直完整地保存了下来,成为了当年的魔族后裔——黑苗人的一处绝密的圣地。因为银灵子当年最擅长空间遁术,拥有一瞬间穿越和聚拢众多平行空间的力量,自然也有着将这些平行空间中所有的景象瞬间示人以惑人心神、吸人魂魄的能力,所以他肉身所在之处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就叫‘失魂引’。 陈半夜等人听得心动神摇,到这时忍不住咬指感叹:“臭句号,你知道的还真多!不过这事听起来怎么这么玄乎呢?照你这意思,当年的遁神银灵子就是把自己藏在了龙虎山底下,咱们现在其实就是在他的肚子里?那颗心脏,其实就是一颗真正的心脏,是当年银灵子留下的?从当初混世到现在,恐怕有几万年了吧?要是这是一颗真的心脏,是肉的,又怎么可能一直保留到现在还不腐烂,而且还能跳动?!” 天游子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轻轻说了一句:“那照你这么说,狐仙洞是怎么回事?花姑是怎么回事?殇王墓是怎么回事?” 陈半夜无言以对,只好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还是方泊雅静再次打破了沉默:“天居,如果照你这么说,这‘失魂引’是无法可解了?那咱们能不能想办法从其他地方绕过去呢?” 天游子神色黯然,叹了一口气道:“雅静,这地方既然有这样一个阵法存在,那么我想绕是绕不过去的。更何况刚才我也看过师父留下的地图,这颗心脏,应该就是通往天墓绝地中心的唯一入口。只是可惜的是,师父并没有在地图上标明通过‘失魂引’的办法。你们若是不相信,那么尽可以在避开视线的情况下到处找找,看有没有其他通道可行。” 陈半夜向来不肯服输,他闻言之下马上嘟嘟囔囔地站起身来:“老子还就不相信了,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对了!这遁神银灵子虽然身体庞大,但他既然有嘴,那就一定会吃东西;既然会吃东西,那他就一定有屁眼。从嘴里进来,从屁眼里出去,这才符合常理嘛!找找!咱们找找!” 他这一句话说得恶心无比,方泊姐妹顿时变了脸色。只不过仔细一想,他的话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于是也很不情愿地跟着他站起身来,一边努力地躲避着那颗心脏不去看它,一边迅速向空间深处摸了过去。 天游子面色沉郁,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好像有着绝对的把握这仨人一定会无功而返,所以他现在的任务不是去帮忙搜寻,而是思考一下怎么才能平安地通过失魂引。 果然,只是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三个人就在闪烁不定的红光中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陈半夜非常泄气地往天游子身边一坐,捶胸顿足:“奶奶的!奶奶的!银灵子这家伙不地道啊!相当不地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还长了一对翅膀?!真他妈是个鸟人!再说你长翅膀就长翅膀吧,怎么死了死了,还拿翅膀把屁股给捂上?而且还捂得那么严实!” 天游子被他说得哭笑不得,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不是废话嘛!银灵子身为遁神,本来就生有一对翅膀,这一点很奇怪吗?!而且在上古传说中,他的翅膀生在腰部而不是肋下,只要翅膀收起,就会把腰部以下全都盖住,这一点我早就知道,还用你说?而且他的翅膀与冥界的骨龙一样,没有羽毛,乃是一对骨翅,那么既然他身上的其他骨骼能够完整保存,这对骨翅为什么不能?以此来堵住那样一个可能的出口,那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陈半夜还不死心,翻着眼睛说道:“那这样的话,臭句号,你说咱们是不是能......” 天游子知道他的意思,当即抬手止住:“夜哥,你想也别想了。你想啊,银灵子的尸身在这里困了已经几万年的时间,如果他的翅膀后边有通道存在,那些在咱们前边来到这里的前辈们早就想办法给他打通了,还轮得到咱们?以我的推断,就算你拿炸药把他的骨翅给炸开,那后边也必定是一无所有。好了,我现在已经大致想到了一个通过这里的办法,咱们收拾一下,这就准备上路吧!” 一听天游子有了办法,陈半夜顿时眼前一亮,一骨碌便爬了起来:“什么办法?快说!快说!我就知道,这点破事还难不倒臭句号嘛!” 他这没心没肺的性格让一旁的方泊静气闷无比,她不声不响地贴到陈半夜身边用两个手指头掐住他肋下的一块肉用力一拧:“看你高兴得那样!一点用都没有,什么事都要靠张大哥!” 陈半夜疼得浑身一抖,却又不敢挣脱,只好吸溜着凉气求饶:“姑奶奶饶命!臭句号是军师,我是先锋官嘛!各司其职!各司其职!” 方泊雅静上前拉开妹妹,然后温柔地冲着天游子笑了笑,并不说话,但那表情分明就是:“你说吧!不管你怎么安排,我都相信你!” 陈半夜看得眼红,要死不死地又冲口而出:“你看你看!还是人家雅静脾气好!臭句号,你可真有福气!” 方泊静此时还没有完全从刚才在失魂引幻境中看到的那一幕中走出来,闻言之下顿时怒火上涌,她一甩手甩开姐姐,一时间忘记了避讳,嘴里叫了一句:“臭流氓,我就知道你一直嫌弃我脾气不好!你觉得姐姐好,跟她过去吧!”说完竟然直接对着那颗跳动的心脏冲了过去。 天游子心里一沉,正想出手拦截,却没想到此时方泊静动作极快,还没等他冲上前去,方泊静两个闪身之间,已经冲到了那颗心脏跟前。三个人大惊失色却又救援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方泊静身体一僵,紧接着伸手一推,就像推开了一扇门一样,就这么轻轻巧巧地直接走进了那颗心脏之中! 直到此时,天游子这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方泊静背上的那张凝神符已经脱落,就躺在自己脚下的地面上!由此他也搞清楚了一件事:虽然他们一直在尽量避开自己的视线不去看那颗心脏,但这颗心脏却始终在用某种无形无迹的方式影响和侵袭着他们的心神,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控制住他们! 自从方泊姐妹跟随天游子和陈半夜离开方泊铺子以来,方泊静这已经是第二次在他们面前着了道儿。第一次是在狐仙洞被魅尸所控,当着众人的面跳入地下暗河,好在那一次有花姑救护,方泊静因祸得福,不但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还平白得了狐仙符文,成就了她的护体狐灵。然而这一次却跟以往任何一次都有所不同,抛开这天墓绝地中存在的重重杀机不说,这银灵子身为遁神,他留下的‘失魂引’本就是一座天然的空间传送大阵,方泊静这一贸然进入,天知道会被传送到什么地方?龙虎山地域辽阔,这山腹之中又是洞窟密布,在这种地方寻找一个人,那真可以说是大海捞针了。 天游子对陈半夜了解极深,方泊静的身影刚一消失,他一回头就去抓陈半夜的手臂。然而就是在这一刹那之间,却听陈半夜一声大吼,像疯了一样大叫一声:“小静!等等我!”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也已经到了心脏跟前,像方泊静一样伸手一推,也像一滴水一样融了进去! 第四十九章 异度空间(1) 这一下,就算天游子再怎么性情沉稳,也顿时乱了阵脚。不要说陈半夜跟他自小一起长大,情同骨肉,就算是方泊静对他来说也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骨肉相连的亲人,他们俩这么先后消失,让他怎么能够冷静的下来? 他也顾不得再去准备什么,迈步上前,便要向失魂引中追去。好在此时还有一个方泊雅静在,她虽然也忧心于自己的妹妹,但女子细腻,她又自小生活在蛇王墓那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底空间之中,与百鬼为伴,以蛇蛊为邻,其心志早已被淬炼得柔韧无比,就算是遇到这种情况也仍旧能够保持相对的冷静。 她一把将天游子拉住,细声细气却又不容置疑地说道:“天居,你别慌。现在咱们几个人中,只有你身上的道法才能够真正与这天墓绝地之中隐藏的那些妖邪相抗衡,要是你这里乱了,那小静和陈大哥可就真的危险了。” 天游子心里着急,说话就有点口不择言:“雅静,你当然不着急了,半夜他又不是......” 说到这里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马上打住了话头,但一张脸上虽有愧疚,但焦急之意依旧是溢于言表。 方泊雅静微微一愣,随即释然。善解人意如她,又岂不知此时的天游子关心则乱?她轻轻一咬嘴唇,低声说了一句:“天居,你不要这么说,小静不是也进去了吗?我也知道你心里着急,但急则生乱,你不知道吗?” 宛若细雨春风,方泊雅静的款款温柔终于让天游子镇定了下来。方泊雅静接着又说:“天居,你放心,小静和陈大哥肯定不会有事。你想啊!咱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如果不是花姑、凤竹鬼灵还有鲁殇王的促成,咱们现在或许还在京城呆着呢!这几个人都是大能之人,既然他们让咱们来替他们完成夙愿,那就肯定是对这个地方了解颇深,如果不是认定咱们能抵御这里的危险,他们又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任务托付给咱们?更何况小静身上有符文狐灵在,有凤竹鬼灵的神识在,陈大哥身上又有炔锦衣护体,就算他们不能破解所有危机,自保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所以咱们当务之急不是去找他们,而是在保证自身安危的前提下进入天墓绝地。我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只要咱们也进去了,就一定会在某个地方与他们会合,你说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天游子如梦初醒,他有些惭愧地抬手拍拍额头,然后伸手拉住方泊雅静的小手,轻轻摩挲了两下,也不再说话,他忽然解开身上那件九宫八卦的道袍,不由分说将方泊雅静包裹了进去。由于是在山中探险,所以两人身上所穿的衣服并不是太多,他这么一来,两人之间就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衣衫,肌肤的触感顿时透体而出。两个人虽然一直彼此心属,却从未有过如此亲近,方泊雅静俏脸绯红,身体只是微微挣扎了一下,接着便伏在他的胸前不动了。 其实此时天游子心中也是微微荡漾,只不过眼下情势危急,可不是缱绻缠绵的时候。他努力稳住心神,用丝绦在两人腰部一勒,还顺手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死结,两个人这就算是连成了一体。 以方泊雅静的冰雪聪明和她对于天游子的了解,她当然不会认为天游子在这种情况下还会对她有什么不良企图,只不过青年男女血气方刚,这一肌肤相接,身体上自然而然便会有所反应。天游子本身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一边默念清心咒一边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发烫的身体终于渐渐冷却了下来。 原来他也知道,如果一旦进入失魂引,那么隐藏其中的无数平行空间瞬间相互连通,在那种失魂状态之下,每个人都有可能会在自身欲念引导之下分别进入不同的空间、遭遇不同的危险。而要想对抗这种欲念的引导,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所有人都用物理方式固定在一起,这样只要有其中一个还能够保持心神不乱,或许就能带领着其他人穿过空间乱流,到达彼岸。 只可惜他这个方法虽然听起来可行,但是还没等实施呢,陈半夜和方泊静已经先后出事。现在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这个办法实施起来倒是简单方便了许多。天游子自忖道心清明,在四个人中应该是心智最为坚定的一个,所以他当仁不让地是想靠自己带领他们闯过失魂引,现在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这个任务更是没有了商榷的余地。 他用一张凝神符挡住方泊雅静的眉心印堂和双眼,然后又连续默念了数遍清心神咒,这才长吸了一口气,与陈半夜他们一样缓步上前,在那颗转瞬间变得几乎完全透明的、里边不时变换着不同年代不同场景的巨大心脏前站住,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去,就在他的手掌刚刚接触到心脏表面的时候,眼前红光荡漾,如水,瞬间将他们淹没。 一个奇幻的世界在天游子面前缓缓铺展开来。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座不知名的高山之巅,周围雾海横流,徜徉来去,雾气中若隐若现,布满了大大小小若远若近的山头。这些山头看似离得挺远,但每一座山头上的景象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天游子游目四顾,这才逐渐发觉,其实这些山头之上,每一座都代表了自己曾经生活过的一个时间段、一些或许已经淡忘、或许早已刻骨铭心的人和事。脚下的路四通八达,很显然每一条路都能通往一段过往。只不过这些路全都淹没在脚下浓重的雾霭之中,中间隐藏着些什么却是不得而知。 他正在犹豫不决地四下观望,却见一阵急骤的山风吹来,雾气激荡,那些山头居然像是漂浮在海上的冰山一样,猛地旋转着向自己靠拢了过来。 无数过往在眼前此去彼来,就在天游子感觉头晕目眩又百感交集的时候,突然发现陈半夜和方泊静竟然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一座小山上。他心中一动,当此之时,道心清明如他,当然知道过往的一切都已是虚幻,只有现在,才是最真实也最应该去关注的。 那座小山风景秀美,一带溪流从山顶上蜿蜒而下,穿过丛林、草坡,从一处高约百米的断崖上飞流直下。风过处,小小的瀑布如雾如烟随风飘摇,轻轻飘洒在下边的一个小小的石潭里。石潭四周是一片绵延无际的紫竹林,石潭中的水清亮见底,从一条五彩斑斓的鹅卵石小道旁‘汩汩’流淌而出,穿过紫竹林,渐渐地消失在了渺渺茫茫的雾气之中,乍一看去,直如仙境一般。而此时的陈半夜和方泊静显然已经和好,两个人手拉手肩并肩,有说有笑地站在小石潭前的几块巨大的岩石之上,衣袂飘飞指点江山,当真像是一对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侣。 不知道为什么,那座小山上的景色一落到天游子眼里,他竟然马上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真的去过这个地方一样。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此时实际上是身处于‘失魂引’之中,眼前的一切应该都是幻境,并非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失魂引’之所以会将这幅场景特意展现给他看,那一定是因为这里边有他潜意识中非常关注的东西在。 所以他并没有着急去探究对面的真相,而是沉住了气继续观看接下来的变化。果然,就在陈半夜和方泊静你侬我侬逐渐情浓的时候,小山背后的浓雾之中忽然又慢慢地冒出了两座连在一起的大山——形如双乳、如黛如烟,一条大江横亘期间。江上孤帆点点,渔歌阵阵,从遥远的虚空之间如丝如缕地飘摇而来,让人闻之而顿生出世之感。 天游子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两个人——鬼灵凤竹和她同样身为鬼灵的丈夫——越国箭神陈音。如同现代电影里的画外音,天游子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清越凄婉听起来颇为熟悉的歌声:“月下竹花风,清秋万里明,长发及腰镜花红,无风三尺浪,隔岸听涛声。深闺不忍听,丝弦不了情。妾意遥钟天山雪,弓开如满月,伴我踏沙行。雨霏霏、雪如席,不念乡关人何在,万里归来,香车渺渺,墙内春花却凋零......” 这是他曾经在泊寿县莽原皮子山的地宫之中所听到过的、鬼灵凤竹的歌声!而且,这歌声虽然缥缈,但不大一会天游子就已经看出,歌声的来源正是小山瀑布之下的那座石潭,它是从陈半夜和方泊静背后的瀑布后边传出来的! 难道说......这里居然就是鬼灵凤竹一直魂牵梦萦的家乡——古越国、双乳峰、桃花林、紫竹风?! 又是一阵山风吹来,飘渺的雾岚如纱,从紫竹林里蔓延而过,等到小山、石潭、瀑布再现的时候,天游子赫然发现站在那里的陈半夜和方泊静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陈半夜一身皮甲,肩背长弓,腰挎箭壶、机弩和长刀,脸上是一副说不出的彪悍、自信、意气风发的姿态,大有天下虽大,舍我其谁的气概;而他身边的方泊静则换上了一袭飘逸的白色长衫,长发及腰,头上戴了一个紫竹和野花编就的花环。她腰佩长剑,神情恬适,白衣飘飞之间,宛若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仙子。 第五十章 异度空间(2) 天游子心中忽然没来由地一痛,他几乎是瞬间便已经断定,眼前的这两个人虽然还有着陈半夜和方泊静的外在形貌,但其实已经不是真正的他们,因为这两个人已经和周围的环境完全融为了一体,而且,那显然已经不是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 他知道,在失魂引中所出现的那些漂浮在雾霭之中的山头,其实每一个都代表了一个时空,而脚下那些似乎是可伸缩的小路,其实就是一些时空通道,那么是不是可以这么解释:现在的陈半夜和方泊静其实已经被传送到了另外一个遥远的、属于鬼灵凤竹和陈音的古越国时代,而且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已经从里到外发生了某种不可抗拒的变异?或者说,他们的躯壳,已经被另外的灵体所占据?如果这种说法成立,那么是不是就是说,就算他天游子最终找到了他们,他们也不可能再度回归、不可能再恢复他们的本来面目? 就在天游子心里犹豫不决,算计着该不该沿着脚下那条已经固定了的小路走向现在的‘陈半夜’所在的那个空间的时候,那个原本宁静祥和如仙境一般的世界却又发生了意料不到的变化:一弯殷红如血的下弦月突然代替了空中的骄阳,疏星微云之间,数百头身形硕大的鹰隼在一头白头苍鹰的带领之下突如其来地占据了整个夜空。悠长的鸟鸣声响彻天宇,它们盘旋着,以一种绝对的威慑姿态俯视着下面的世界。 那片竹风萧瑟的紫竹林,在黯淡的月光映照之下也突然间变得阴森可怖,宛若隐藏了无数鬼魂的懵懂鬼域。竹林中,一声声短促尖利的短笛声不时响起,似乎在催促着什么。只是过了不大一会,竹林中忽然蹿出了一队队衣甲鲜明的军兵,蜂拥如蚁,向着那座小山下包抄过去。 天游子大吃一惊,视线一转间,却发现刚才还依偎在陈半夜身边笑语殷殷的方泊静竟然已经浑身被血,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了陈半夜的脚下。石潭周围,到处都是毛色各异死状惨烈的狐尸。而此时的陈半夜也是浑身血污狼藉,在另外一个陌生男子的帮助之下不停地挥刀放箭,抵御着来自天上地下几乎是毫无间隙的进攻。 天游子虽然明知道这失魂引中所出现的景象是以幻象居多,但正所谓关心则乱,他还是本能地大叫一声,抬脚便要往前边的那条小路冲去。 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得胸前一阵蠕动,似乎有一只小手正在不停地抓挠。他脑中一清,这才突然想起怀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方泊雅静柔细的声音悠悠传来,明明就在胸前,却像是隔了极远的距离一般:“天居,你......你要冷静些。这是在失魂引中,你所看到的一切,未必便是真的。如果你一味相信眼前所见,恐怕正好上了失魂引的当呢!” 天游子微微一愣,心里暗道‘不好’,想要收住脚步,却已是有所不及。他只觉得脚下一空,只觉得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身子已经像一片落叶一样飘飘悠悠地往下坠去。 他心下暗叹,心说自己千小心万小心,没想到还是没能守住心神,这一次在空间乱流中的自由落体最终会落到什么地方,恐怕已经只能是失魂引说了算了。现在唯一让他心里稍觉安慰的是,不管怎样,自己总算还跟方泊雅静呆在一起,有自己在,最起码这个命运多舛的柔弱女子还能多一层保护。 他明白到了这种时候,再去奢望其他已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空间乱流之中,时间和空间都不能以常理来测度,有时候你觉得只是一瞬间,却或许已经过去了多少年;你觉得只是迈了一小步,却有可能已经跨越了千万里。他在坠落之中再次清心凝神,默默念起了‘清心神咒’,期望能够尽快突破迷障,找到一条突出重围的正确道路。 他的‘清心神咒’越念越快,脑子里也越来越清醒,而他下坠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了。 不过尽管如此,现在的天游子却是心中笃定,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在这个异度空间之中,所谓的上升和下落都只是一种时空的相对漂移,并不会造成像在现实世界中的那种物理伤害。 他镇定地在急速下坠之中四下观望,但见周围的雾气此时已经变成了一条直上直下的、透明的通道,而在这个通道的四壁上,就像是正在上演着成百上千部无声电影,而这些电影中的主题,却无一不与自己密切相关。从他孩提时代开始,上学、淘气、跟陈半夜一起调皮捣蛋,到与师父丹丘子相遇相识,然后是修道、游历天下,与方泊雅静姐妹相识相知,等等等等。 此时的他完全是一个旁观者,他在急速的下坠中,观望着过往的自己一步步的成长。或许,当幻境和现实相重合,自己就能从这失魂引中走出去了吧? 他这么想着,下坠的速度忽然之间慢了下来。这种快与慢的落差极大,甚至让他瞬间产生了一种不降反升的错觉。然后,周围突然出现了一种绝对的黑暗,只是在他的周身上下出现了一种淡淡的荧光,他能够清晰地看清自己,却看不到周围的任何景物,那些此去彼来的空间幻影也蓦地消失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是谁?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吟唱?歌声凄切,荡气回肠,不知名的远处忽然出现了一弯血红色的下弦月,孤零零地高挂于天边。疏星微云,清风冷冷,寥落不堪。天游子虽有道心,却仍不免触景伤怀,眼中竟差一点落下泪来。 脚下并没有踏上实地的感觉,倒像是踩在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团上。黑暗中,一点荧光迅速扩大,一个白衣女子长发披散,无声无息地站在对面,看不见她的面容,但一种莫名的悲伤和哀怨却犹如寒冰一般侵袭而来。 天游子心生警惕,他抽出桃木剑执在手中,轻声问道:“是谁?!若是邪魔鬼祟,最好速速退去。贫道身为正一道弟子,驱鬼辟邪乃是天职,莫要逼我动手!” 那女子身躯微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之声。一缕金属般的笑声从女子披散的长发之间传出,像锥子一般刺激着天游子的神经:“嘿嘿嘿!哈哈哈!咯咯咯!我是谁?你说我是谁?我是你家雅静啊!你不是爱我吗?你不是疼我吗?怎么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天游子心中微动,倒是一下子镇定了下来,他哑然失笑,用一种嘲讽的语气回道:“你是雅静?!哈哈!笑话!如果你是雅静,那我怀里的又是谁?!邪魅魍魉,也敢在贫道面前装神弄鬼!” 说完抬手间符箓在手,桃木剑前指,便要作法。 没想到那女子并不害怕,反而‘嘤嘤’地抽泣起来:“天居,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不要我了?我真的是雅静啊!你怀里,你怀里是谁?难道你真的有了其他女人了不成?!” 说话间,那女子蓦地抬起头来,用一双雪白的手将披散的长发往两下里一分,一张清丽绝俗的俏脸顿时露了出来——那竟然真的就是方泊雅静的脸! 天游子心中一震:难道,自己在下坠过程中,真的不知不觉地将方泊雅静给弄丢了?可是不对啊!自己的怀里,分明还有一个柔软的胴体在! 可是,为什么在这一瞬间,自己怀里的这具胴体变得如此冰凉?就好像自己怀里并不是一具温热的肉体,而是一块千年寒冰!他急忙低头看时,却见胸前一张泛着金属光泽的脸正在慢慢扬起,那不是方泊静,而是......而是一张铜人的脸,一张熟悉的、他曾经在临祈县见过的,那个铜人箭手的脸!换言之,那是鬼灵陈音的脸! 就算是天游子再怎么心智清明,此时也不由得心中震撼,一种莫名的、难以遏制的惊悚感油然而生,他甚至在那一瞬间生出了一种马上把怀中人甩开的冲动。 然而,天游子毕竟是天游子,多年的修道生涯让他具有了常人所不具备的坚毅和冷静。只是一转念间,他马上意识到,这可能也只是失魂引为了迷惑他而生出的一种幻觉,一种伎俩,如果他顺着对方的意识导向去做,那么受伤害的,肯定首先便是方泊雅静,接下来,当然便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他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他将手里的桃木剑背在身后,一边缓缓地往前走,一边柔声细气地说道:“咦?雅静,你怎么跑到那边去了?这可不像你平时的性格啊!这么调皮!不知道这里到处都充满了危险吗?快过来!咱们闯过这片黑暗,应该就能走出失魂引,找到半夜和小静了!” 那个‘方泊雅静’破涕为笑,也伸出一只手缓缓向他走来,一边走一边还娇嗔地说道:“天居,是你不好嘛!半路上丢下人家!你看,陈大哥和小静不是在那边吗?” 她一边走一边回手一指,不远处随即又出现了一片亮光,一座瀑布飘摇的小石潭旁,陈半夜和方泊静正相依相偎,笑嘻嘻地望着他向他招手呢! 天游子稳住了心神,脸上的表情是满满的又惊又喜,但心里却是完全不为所动。他只抱定了一个信念:自己和怀里的方泊雅静从未有过一刻的分离,不管周围出现了多少人和事,那都是幻觉! 眼看着那女子已经越来越近,就在她张开双臂,正要往自己怀里扑来的一瞬间,天游子蓦地吐气开声,左手一甩,七张辟邪符接连发出,呈七星排列接二连三地粘在了那女子身上。 女子惨叫一声,七张辟邪符瞬间化作七团青色的火焰,将那个女子周身的衣衫、肌肤烧得精光,一副金黄色的骷髅架子顿时显露出来。天游子得理不让人,毫不迟疑地抬手一剑,七星桃木剑直接从女子额头贯入,从脑后穿出。 女子的身体瞬间分解,无数金黄色的蝴蝶飘飞而起,每一只蝴蝶都生了一张和方泊雅静一模一样的脸。它们四下纷飞,嘴里叽叽喳喳地乱叫:“张天居!你真没良心!连自己的媳妇也要杀!” 天游子仰天大笑:“笑话!雅静一直在我身边呢!你们想迷惑于我,还短了一点斤两!” 说完,低下头,缓缓地将自己的双唇向胸前的那张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嘴唇吻了下去。 瞬间的冰凉,紧接着便是薄荷般的清凉和柔柔的温热。一声柔柔的轻吟从怀中传来,就像是有一层薄薄的冰晶瞬间碎裂并散落一地,怀里那张脸上的金属光泽水一般褪去,方泊雅静俏脸绯红,媚眼似水,正娇羞地望着自己。 周围的黑暗忽然间如一层幕布一般往上升起,天游子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另外一个更为奇异的空间之中。 第五十章 雀阵 眼前是一座空阔无比的巨大溶洞,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从高高的洞顶上垂下,与此相对,地面上也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钟乳石林,高低错落,参差不齐,人处其中,宛似一座巨大的迷宫一般。 直到此时,天游子仍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已经走出了失魂引,但周围的环境真实无比,自己行动之间也再没有了刚才在空间乱流中的那种浑不着力。虽说他身具武功,体力强健,但是怀里抱着一个人长时间行走,终究还是难免力不从心。 方泊雅静善解人意,她早已从天游子渐趋粗重的喘息声和他渐渐放慢的步伐里感受到了他的疲惫,于是就有些娇羞地提出,还是暂时分开行动吧!大不了,两个人尽量双手交握,不要分开就是。 其实现在天游子也隐约感到此时所处的环境已经与失魂引中大不相同,虽不能完全确定,但也有了一定的把握,所以为了保持体力以应付后边的风险,也就勉强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分开之后,天游子见眼前实在是找不到一条有什么踪迹可寻的道路,于是便暂时放开方泊雅静的手,想要爬到身边的一颗钟乳石柱上去,观察一下动静。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方泊雅静从天游子的道袍里边钻出来的那一刻,她却忽然感觉到了一种似乎非常遥远却又清晰无比的威胁,那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她竟然死死地拉住了天游子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天游子情知有异,以方泊雅静那种外柔内刚的坚韧性格,如果不是到了那种不得不然的时刻,她是绝对不会如此失态的。天游子有些狐疑地停下脚步,闭上双眼努力放开心神向四周探查。他的神念从参差错落的钟乳石之间迅速掠过,不大一会,他忽然低低地惊呼一声,蓦地睁开双眼,身形竟是微微晃动。 方泊雅静脸色发白,连忙伸手扶住天游子,低声问道:“天居,你......你是不是探查到了什么?” 天游子稳住身形,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半晌这才缓过神来:“没有,我只是在咱们正前方一个极远的地方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大的神念,而且,这股神念似乎已经探查到了咱们的到来,虽然暂时没有攻击咱们的意思,不过却是敌意颇深。而且这股神念强大得不可思议,我的神念只是稍微跟它碰撞了一下,却差点被它侵入元神。这样的力量,已经完全超出了咱们人间界的范畴,难道说......” 方泊雅静脸上神情不定,迟疑了半晌方才说道:“天居,不瞒你说,刚才我之所以紧拉着你不放,就是因为感受到了这种强烈的敌意,而且,我体内的官帽巨蛇好像非常不安,仿佛是有点按捺不住,又像是有些畏惧的情绪在里边,它......它好像是遇到了自己的天敌!” 天游子心中一震,官帽巨蛇此刻所拥有的力量之强大,看着它一步步成长的天游子心里是非常清楚的——融合了常太奶的内丹之后,它其实已经达到了蛊妖的级别。在现实世界之中,蛇类的天敌无疑便是那些翱翔天宇的鹰隼类猛禽,但蛊妖的力量却早已让它打破了这种物种相克的常规——在它面前,人世间的那些普通猛禽也只是一些小麻雀而已。那么可以想见,既然这里所隐藏的那股力量能让它感觉到如此巨大的威胁,那么很显然的,这股力量的主人,必定是那种超凡脱俗的猛禽类物种! 两个人面面相觑,脑子里几乎是同时冒出了一个想法:四神兽,朱雀! 这个想法一出现,两个人都是有喜有忧:喜的是如果这里真是四神兽的地盘,那就说明自己已经闯过了失魂引,到达了天墓绝地的中心地带边缘;忧的是,这还只是四神兽之一的一个朱雀,就已经有着如此强大的力量,如果四神兽一起现身,那么他们岂不是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而且,他们已经通过了失魂引,但陈半夜和方泊静却依旧杳无音讯,他们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现在的他们,会不会也跟自己一样,已经陷入了另外一场危机?更或者,他们甚至还陷落在失魂引中没有闯出来呢? 然而,远处那个尚不明朗其真正身份的对手显然并不想给他们思考的机会,就在他俩稍一犹豫的时候,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羽翼拍打之声,一股灼热的气流随之从四面八方冲击而来,一刹那间,他们周围的那些钟乳石已经是微微发烫。 虽然天游子和方泊雅静心智之坚毅远超常人,到了这种时候也未免有点发慌:听声音,好像这迅速逼近的并不只是一只鸟,而是一群!难道说,所谓的神兽朱雀,竟然是一个家族?! 来不及去探究其真相,天游子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地从包裹中取出师父丹丘子留给他的那幅地图,急忙展开看时,却见在失魂引之后,果然标注了一头火焰中的大鸟,而且在这头大鸟的一侧还标注了一个弧形的箭头,箭头所指是一条用几条简单的曲线标注的河流。按照地图所示,这条河流应该就在他们左侧不远。 水能克火,这一点天游子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那么既然师父丹丘子在地图上这么标注,其用意不问可知——这条河流,应该是躲避朱雀攻击的一条通道! 根本不敢有任何一点犹豫,天游子收起地图,伸手拉起方泊雅静回头便跑。钟乳石间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路向标示,他只能根据自己的直觉,向着那股迅速逼来的热气的反方向走。 这些钟乳石生得毫无规则,脚下也是高低不平,两个人虽说都身具武功,却依旧很难迅速前行。上方的拍翅声越来越近,就连他们脚下的地面也已经开始发烫,隔着薄底的登山鞋,两人甚至都觉得像是行走在一面越来越热的铁鏊子上一般,这要是再找不到躲避之处,不用人家动手,恐怕只是这股热力就足以把他们体内的水分给榨干了。 天游子一边跑一边搜肠刮肚,希望能在自己脑子里找出一种化解眼前这种困境的方法。然而一来事情太过紧急,二来他龙虎门所学道法之中,大多都是以阳制阴的法门,却哪里有什么克制纯阳之火的办法?!方泊雅静体内有属性至阴的官帽巨蛇,又自小在蛇王墓中浸染了浓重至极的极阴之气,这属性相克之下,她更加觉得难受已极。若不是天游子拼尽了全力拉扯,她几乎便要倒下了。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两个人几乎就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原本还有一丝阴凉之意的前边忽然也传来了一阵密集的振翅之声,一股沛然热力迎面而来,一瞬间天游子的头发里都散发出了一股细微的焦糊味道。 火光开始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 天游子心中绝望,却又不敢停下脚步。他拉着方泊雅静像两只没头苍蝇一样四下乱闯,绕过面前一条特别粗大的钟乳石柱的时候,突然觉得脚下一凉,一条波光粼粼的地下河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这一次,天游子可是真正品尝到了绝处逢生的那种惊喜。他毫不犹豫地拉着方泊雅静往前一纵身,紧贴着一头在火光中疾扑而至的大鸟脚爪便一头扎入了水中。 这条地下河并不算深,也不算太宽,天游子拉着方泊雅静全力一跳,已经落到了河心地带。河中水流缓慢,大约也就是齐腰深的样子。两个人一头扎入河水躲过相继扑来的几头大鸟的攻击,这才终于得以从河水中探出头来稍事喘息。 说也奇怪,这条小河从那些千奇百怪的钟乳石柱之间蜿蜒流过,不知道从何处来,也不知道流向何处去,河流不宽,又不算深,但是那些云集而来的无数火鸟却似乎对它有什么忌讳,只是‘叽叽喳喳’地落在两岸的石柱顶端探头探脑,却并没有继续向他们发动攻击。 让天游子和方泊雅静为之咋舌的是,大量的火鸟聚集之下,刚才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火海,那些坚硬的钟乳石甚至已经开始散发出一种深深的暗红,可见其温度之高。可以想见,如果现在自己还呆在原地的话,恐怕早就变成灰了。 稍微冷静了一点之后,天游子却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以这条小河的宽度,那么高的热度,他们呆在水中也应该能够感受得到热量的辐射才对,可是现在呢,这么近的距离,却像是两个世界一般,他们不但没有感觉到一点热气,反而开始觉得周围的水中渐渐透出了一股刺骨的冰凉。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个地方,还存在着一个无形的边界不成?! 天游子隐隐感到了不妙。这个地方,绝对不会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这条并不起眼的地下河流中,必然还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玄机。只不过他现在还很难判断,这玄机之中,到底是对自己有利,还是隐藏着什么其他的危险?还有,传说中镇守天墓绝地的四大神兽之一的朱雀,难道真的就只是这些看起来威力并不算太大的火鸟? 第五十一章 玄武 过了不大一会,就在两个人正想沿着地下河往下游潜行,绕过这些火鸟的围困时,突听远处传来了一阵颇为洪亮的鸟鸣声,空间中火光大涨,只是一两声缓慢却有力的大翅拍击之声传来,岸上的那些火鸟忽然往两旁分开,然后同时仰面望天,望向同一个方向,若有所待。 在这一瞬间,天游子和方泊雅静几乎同时又感受到了那种强大的力量,沉重已极的威压,两个人忽然同时生出了一种迫不及待想要逃走的想法,因为,那种很显然不可抵御的威压正在迅速逼近,正在急速变大。 天游子一把拉住了方泊雅静的小手,却突然发觉对方的小手变得炽热之极。他心中一愣,对于方泊雅静来说,她体内有官帽巨蛇这样一个至阴之物,一般情况下她的肌肤都是那种丝绸般的光滑和软玉般的微凉,像这种情况是极少见的。而且天游子非常清楚,一旦她身上出现了这种状况,那就说明她体内的官帽巨蛇正处于极度虚弱的地步,或者是,它已经在主人没有召唤的情况下,自己逸出了主人的身体! 本命灵蛊和主人之间一体双生,命运相连,一般来说,不管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险,本命蛊灵都不可能舍弃主人独自逃生的。可眼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且,他还突然发觉,那种沉重的威压之中气机如网,已经瞬间牢牢将他们锁定,不但他们此时已经步履艰难,而且在他们的感觉里,好像不管他们怎么行动,都已经很难摆脱对方了。 这些念头纷至沓来,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逼人的热气扑面而来,似乎已经有了突破这条地下河与钟乳石林之间那种无形界限的趋势,然后,然后就是一头神俊无比裹在一团拳头大小的白色光焰中的小鸟,以一种君临天下的姿态,睥睨自若地凭空悬浮在了两个人的头顶上。 虽然并不像天游子他们想象中那么体型巨大,甚至看起来还要比周围的那些火鸟小了十几倍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羽毛黑亮看起来毫不起眼比麻雀大不了多少的小鸟却自有一股威严的王者之气,让天游子也不由得顿生仰之弥高之感。而且从周围的那些火鸟对待这只小鸟的态度来看,它毫无疑问,必定是这里的王者! 天游子甚至已经从空中这只小鸟身体周围那一团白色光焰之中感受到了一种犀利如刀的锋锐之气,他常年修道,对这种光焰非常了解:这是一种天地之间至刚至阳的力量——纯元真火。三界六道之中,能够拥有并使用这种力量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四神兽之一的朱雀。 对方的身份已经是确凿无疑,天游子在这一瞬间甚至有了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传说中,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大神兽应该只存在于三十三天之外的神界,它们与兽王麒麟还有鸟王凤凰一起守护着神界的安宁。原本天游子认为,虽然从正一道祖师张道陵的传说还有师傅丹丘子的叙述之中,这天墓绝地是真的有这样的四大神兽镇守,但它们也必定只是一种高度类似的存在而已,总不能说,这天墓绝地在三界之中的地位和重要性、这里长眠的那些古代大巫,他们竟然能跟三十三天之外的神灵齐平?更或者是说,这里其实就是三十三天之外的神界?好像不管怎么想,这都是绝无可能之事,然而这样一只如假包换的朱雀就在眼前,这又该怎么解释? 天游子和方泊雅静相互依偎,此时的他们,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狼狈。身下的河水只到腰部,他们只有蹲下才能尽量避开那种辐射而来虽已减弱了许多却依旧灼人之极的热量。而朱雀那双掩映在白色光焰之中的小圆眼睛如锥子般尖利,已经紧紧地盯住了他俩。危机四伏,险象环生。 就在此时,两个人忽然觉得身边的河水一阵波动,一个巨大的阴影慢慢从身后升了起来。那种熟悉的气息瞬间弥漫,两个人根本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官帽巨蛇现身了——原来,它并没有如天游子想象的那样极度虚弱,也没有丢下主人逃走,面对强敌,它又一次自发现身,准备跟他们并肩战斗了。 两人并不回头,互相搀扶着努力挣脱朱雀施与他们身上的那种难以挣脱的气机封锁,进入了官帽巨蛇庞大身躯的围护之下。不知道怎样才能对抗,但天游子可也不想束手待毙,也不愿意看着官帽巨蛇和方泊雅静孤军作战。他抽出七星短剑和五帝铜钱剑,准备从物理攻击和法术防御两方面入手,来协助官帽巨蛇进行下一步的战斗。 官帽巨蛇和朱雀的身体对比极为强烈,官帽巨蛇堪称巨无霸,但朱雀却是一个小不点,从表面看起来,似乎还要官帽巨蛇轻轻那么一吧唧嘴,这只小鸟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样子。然而,事情却远远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回事:官帽巨蛇身体蜷曲,在河水中完全是一副战略防御的姿态,而且它舌尖吞吐,一对硕大的蛇目中光芒闪烁,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畏缩之意;而空中的朱雀却依旧是那种悬浮不动的姿态,偶尔那一对小小的翅膀扇动一下,热力如锥,官帽巨蛇便要缩头躲闪,这一强一弱之间泾渭分明,就算是傻子也能够一眼分辨出来。 物种相克之力,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可为什么占尽优势的朱雀却并没有马上发动进攻的意思?难道在这双方对峙的两股力量之外,还有其他力量的存在? 当此之时,天游子可不会傻到主动进攻的地步。他也在静静地等,因为在他的潜意识中有一种声音在告诉他,既然师父丹丘子的地图中指示他们进入这条小河,那么后边就必然会有其他转机出现。 果不其然,就在空中的朱雀有点耐不住性子,周围的那些火鸟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的时候,天游子忽然感觉脚下河底的泥沙中有一些卵石状的东西钻了出来。 他不敢分心低下头去看,只能用眼角余光在周围的水面上偷偷观察。过了不大一会,就见河水中忽然浮起了无数大大小小的龟壳,紧接着便有许多尺余大小的乌龟沿着官帽巨蛇的身体爬了上来。 官帽巨蛇显然很不舒服,但是在朱雀强大的威慑之下,它却也无暇去抖落这些乌龟。在见识过以那些火鸟作为前锋的朱雀之后,天游子和方泊雅静触类旁通,顿时心中雪亮:这条地下河,应该属于另外一只神兽——玄武。 玄武乃是三界之中最为强大的水属性神兽,自来水能克火,水火不能相容。所以虽然同属于四大神兽之列,这朱雀和玄武却是天生的对手,这就难怪丹丘子会在地图中指示他们进入这条地下河了——敌强我弱,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挑起敌人的内部争斗。想来这玄武和朱雀虽然同为天墓绝地的守护神兽,但他们却有着各自的地盘。朱雀为了围猎天游子和方泊雅静围住了这条地下河,想必是已经侵入了玄武的地盘,难怪人家会不高兴了。 不大一会工夫,官帽巨蛇身上已经爬满了大大小小的乌龟,形成了一座会移动的小山状堡垒,倒是将天游子和方泊雅静甚至包括官帽巨蛇都完全遮盖了起来。这些乌龟分向四面八方,对着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火鸟俯身作势,嘴里‘嘶嘶’直叫,完全是一副敌对的姿态。而周围的那些火鸟也不停地振翅低飞,似乎只是在等待朱雀的进攻命令。 从无数龟壳之间往上望去,空中的朱雀依旧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而那些漂浮在河面上、趴伏在官帽巨蛇身上的乌龟也只是摆出了一副威慑的姿态,通用并没有发动进攻。想想也难怪,毕竟它们都是这里的守护兽,又怎么会轻易自相残杀呢? 就在天游子心里疑惑这场戏怎么唱下去的时候,原本平静的河水忽然剧烈震荡起来。在距离他们不足三十米远的地方,河水在钟乳石柱之间形成了一个方圆里许的水潭,一道粗如水桶的水柱突如其来,从水潭中央冲天而起,竟然直接冲着空中的朱雀撞击了过去。 这水柱带着风声,旋转着,前端散开逐渐往后收缩,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拳头,携带着漫天的水汽砰然而至,威势惊人,力道强横已极。 空中的朱雀眼中那种淡漠的气味蓦地消失,它张嘴发出一声与自己的身体极不配衬的鸣叫声,双翅一扇,身体周围的白色光焰里倏地射出了一道细如蛛丝的白光,‘唰’地一声直接刺入了水柱顶端。 水柱前冲之势蓦地停止,然后从里到外散发出一股刺目的亮光,轰然炸开,瞬间化作漫天水汽落了下来。 朱雀此时双翅一扇,瞬间后退百丈距离,而那座水潭的水面则缓缓地往上隆起,像一个正在慢慢掀起的锅盖。没错,那确实是一个庞大的锅盖一样的东西,潭水从锅盖上‘哗啦哗啦’地奔流而下,不大一会,在这口锅盖下边就探出了一颗头生双角、颌下生须的巨大头颅。背生八卦,龟身龙头,果然是四大神兽之一的玄武到了。 第五十二章 水火不容 事到如今,天游子好像也不得不死心塌地地相信,原来在这龙虎山山腹之中的这个阴冷可怖、以鬼门关为门、以千鬼蛊画、无数虎伥和生长在江底积尸地中的伤心网罗杀人藤为守护的地下世界里,竟然真的有只存在于神界的四大神兽存在! 在上古传说中,这四大神兽乃是仅次于麒麟和凤凰的存在,朱雀更是与西王母座下的青鸟、佛祖佛光中的金翅大鹏雕同级别的神鸟,其神通无量,其地位甚至比一般的大罗金仙还要高上一个等阶,就算这里真的就是冥界,就算这里真的存在慈悲冥王驻守,好像它们的出现也处处透着那么一股子不合理。 然而不管怎么不合情理,现在它们都已经实实在在地出现了,而且正在向天游子他们展现着自己沛莫可御的强大力量。所谓事实胜于雄辩,面对这两头真实存在的神兽,天游子又能作如何想?! 或许是那些密密麻麻的龟壳遮掩了他们的踪迹和气息,玄武和朱雀此时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对方身上,借着这个空档,身旁的方泊雅静忽然轻轻碰了天游子一下,细声细气地说道:“天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好像忽视了一件事。” 天游子一愣,刚要说话,却见玄武忽然巨口张开,一开一合间发出一阵稀奇古怪的音阶,似乎是在跟朱雀说话。 朱雀那对小小的翅膀平平展开,不用拍击却能够保持长时间的悬浮状态,似乎只是它身体周围的那团白色光焰所辐射出来的能量,便已经能够抵消地心引力一样。等玄武声音落下,它小嘴一张,也是一连串‘叽叽喳喳’语速极快的鸣叫声回了过去,而且听声音,似乎心中有着难掩的怒气。 天游子曾经听说这些上古神兽的脾气一般都不会怎么好,这也是它们超强的实力造就的那种非同寻常的自尊心所养成的。果然,玄武所表现出来的那点好脾气被朱雀的叫声瞬间淹没,它双目中红光闪动,蓦地一张嘴便是一个巨大的水球冲口而出,这个水球乍一离开它的嘴唇,便马上开始凝结变形,只是一刹那间,一只寒光凛然的巨型手掌在空中出现,也不知道这玄武运用了什么神通,这只手掌不但灵活自如,五指灵动,而且竟然变成了一块玄冰! 玄冰也者,极阴极寒之冰母之谓也。这种东西一旦成形,可说是坚如铁石,不但其中所蕴含的至阴至寒之气要比一般的凡间河水高上万倍,其坚硬程度也已经不是一般的凡间之火可以融化得了的了。传说中,若是凡间之物一旦沾到玄冰,立刻便会被超强的寒气给冻成粉末,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其厉害之处可见一斑。想来对付朱雀这种拥有玄天真火的火属性神兽,这种玄冰能量应该是别无他选无可替代了吧。 玄武巨目中红光闪动,一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玄冰手掌向着朱雀疾扑而至,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人在拍蚊子一样。物种相克、属性相克之力又一次显出了它巨大的威力,空中的朱雀又是一阵愤怒的长鸣,双翅扇动间,白色光焰迅速幻化,一眨眼间,一柄长仅寸余的白色光剑隐藏在一面迅速变大的光盾背后,向着玄冰手掌迎头直击。 玄冰手掌拍击在光盾之上,两股属性相克的巨力相撞,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玄冰手掌只是被削去了一层,但光盾却‘砰’地一声消失了。看起来,这两头神兽之间的争斗已经不止一次,所用的手法简直是熟极而流妙到豪巅,随着光盾被破,后边的那柄小剑却疾刺而上,天游子在龟壳缝隙中看得清楚:这柄小剑所攻击的地方,竟然是那只玄冰手掌的劳宫大穴!难道,这玄冰所化的手掌中也有经络?也有普通人类肉体所共有的优缺点?! 还不等天游子反应过来,小剑已经直接从玄冰手掌中穿过,其余势不衰,竟然破空直飞,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从无数下垂的钟乳石之间穿过,直逼玄武眉心而去! 空中的玄冰手掌微微一顿,紧接着便轰然裂开,化作漫天粘稠的口水洒落了下来。天游子大吃一惊,他脑子里瞬间想起了师父丹丘子的那句话:“老子的眼睛,就是因为沾上了玄武神龟的一点口水,所以才会变成这个鬼样子的!” 空中的口水密如急雨飘洒而来,尽管上边有无数龟壳遮挡,却显然很难全部挡住,更何况官帽巨蛇身躯庞大,这要是一旦被口水沾上,究竟会有什么后果,这可是谁也不敢保证的。 危急之中,天游子猛地一拉方泊雅静,意念到处,两个人在同时潜入水中的同时,官帽巨蛇那硕大无朋的身躯也急速收缩,倏忽消失,回到了方泊雅静体内。 这一下子水面上顿时乱了套,无数小龟随着官帽巨蛇的消失纷纷落水,与那些原本漂浮在水面上的小龟互相撞击,发出一阵阵杂乱的声响。水花飞溅中,无数龟壳和洒落而下的玄武口水瞬间布满了整个水面,就连岸上的那些火鸟也有所波及。 就连朱雀也不敢让玄武的唾液沾身,更何况是那些其他的火鸟?数以百计的火鸟身上的火焰瞬间消散又瞬间被冻僵,像一块块石头一样落入水中。河水中的那些乌龟们毫不客气,立刻扑上去爪撕口咬,不大一会就将这些落水的火鸟给吞吃了个一干二净。 水面上方不停地‘轰轰’作响,火光冲天,水汽弥漫,很显然是玄武和朱雀已经打出了真火。然而,虽说这两头神兽暂时还无暇顾及他们,但水面上口水横流,乌龟密布,天游子和方泊雅静却等于被困在了水底。 虽说天游子身负‘龟息之术’,方泊雅静也有官帽巨蛇护体,短时间呆在水底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但是时间长了,那可就不好说了。两个人伏在水底泥沙之中携手相牵,脑子里都是一样的想法:此非善地,不可久留,走! 天游子天目已开,方泊雅静也可借助官帽巨蛇水底视物,这时候他们赫然发现,原来水底的泥沙之中布满了大大小小深不见底的孔窍,想必这应该就是那些乌龟们钻出来的通道和它们的栖身之所了。 这一发现让水底的两人心中一喜,看来这个地方并不是玄武和它的子孙的大本营,如果从这些孔窍中潜入,应该能进入另外一个空间。想到这里,天游子精神一震,不由分说拉起方泊雅静扒着河底就往前冲了过去。 三十米的距离转瞬即至,玄武那巨大的龟壳底部就悬浮在他们头顶上方。两个人往下一沉,从玄武肚子底下迅速向下方那一片深不可测的未知水域中潜了下去。 这个水潭好像只是一个相对狭窄的入口,两个人往下潜了大约四五米,周围的空间便开始迅速扩大。四周是一片几乎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不知道到底有多大,也几乎是无法辨别方向。只是在这片地下水域上方的岩层之间,隔不多远就有一个与上方河流相通的孔窍,由上往下透出一点闪烁的亮光。很显然,这应该就是那些小龟出入的地方了。而上方的那些火鸟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火光,到了这时倒成为了一种天然的指引——只要顺着这些亮光走,应该就是河流的走向。所谓‘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朱雀在南属火,玄武在北属水,按照这个逻辑推断,这条地下河所通向的地方应该就是北方玄武老巢。 天游子在水底取出罗盘,大致确定了一下方向,果然推断没什么错误。只不过他此时并没有想过,如果这方位之说能够成立,那么为什么在朱雀的地盘里还会有这条小河的存在?水火不相容,谁听说过水中有火,火中有水的事情发生过? 这时候,天游子可顾不上再去仔细推敲这些东西,他心里想的是:既然现在玄武在这边跟朱雀争斗,那么必定是老巢空虚。想来其他地方也不会安全,那么干脆,先跑到玄武家里去做一个不速之客,暂避危险,然后再去寻找其他出路。 两个人心里都是一样的想法,也不用商量,而且在水底也没办法说话,只能是互相打着手势,沿着头顶那一溜断断续续的亮光往前游了过去。 好在这一路上平平静静,虽然偶尔会有一些大群的游鱼和零零散散的乌龟从身边游过,却并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游鱼四散,游动间漫无目的,但那些乌龟却一个个都是急匆匆的样子,快速地向他们反方向游去,很明显这是一些援军,正在赶往争斗现场的路上。 大约在水底游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在天游子已经感觉有些窒息感的时候,头顶的岩层开始呈一个倒慢坡往上,又是一个巨大的出口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第五十三章 凉亭 这个出口像一个倒置的大喇叭,下边大,上边小,周围的岩石那光滑的表面上,又有许多深深的沟槽,天游子一望而知,那必然是玄武出入之时蹬扒留下的痕迹。 两个人不知道上边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更不知道水面之上的世界里会不会还有什么更大的危险,但是两个人在水底呆的时间已经到了极限,他们无论如何都是要尽快上去的。 天游子一手拉着方泊雅静,另一只手则紧握着七星短剑,虽然感觉心虚气短,两个人的行动依旧是小心翼翼:在这样一个地方,不管是那些无处不在的蛊灵、异兽还是极有可能存在的杀人机关,对他们都是一种极大的威胁,稍有不慎,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两人互相扶持着缓缓上浮,在距离水面大约不到半米的时候,两个人稍微停了一下,透过水面往上观察周围的动静。水面之上似乎有一种时去时来的青光不断地扫过,而且在水光倒映折射之下,这入口之外似乎是一段向上的阶梯,而在阶梯尽头,则是两条粗大高耸得难以想象的柱子,柱子上方是一座造型古朴的牌坊,后边,就是两扇同样高大却有些模糊的巨型石门了。 这样的建筑在这种地方出现,不用说是传递着这样一个信号:这个地方,肯定是天墓绝地之中一个极为重要的所在,不要说是那两扇石门背后的东西,就只是这两根通天一般的柱子,其所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在古代那也肯定是难以估量的。这好像也正好说明了地下河通往这里的理由——这样关键的所在,由玄武这样一头神兽守护,应该也是理所应当的。 水面上的青光虽然一直扫来扫去,但上边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两个人观察了许久之后,最后实在憋不住了,还是决定上去看看。其实他们也没有其他选择:回去吗?且不说玄武朱雀难以对付,就算只是这一段长长的地下河道,恐怕他们在不换气的情况下也绝对回不去了。 两个人慢慢地从水底游向那段一直延伸到水面的阶梯,然后手扶阶梯慢慢地露出头来。就在这一刹那间,忽然有一阵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来的风掠过水面,一抹青光忽然像探照灯一样横扫而来,紧接着就是一声低沉的吼声。 这吼声似虎非虎似豹非豹,其雄浑悠长之处,简直比世间任何一种猛兽都要强劲了许多,而且很明显,这吼声的主人距离他们并不算远! 天游子本能地一缩头,下意识地一把将方泊雅静搂在了怀里。而方泊雅静似乎也对这吼声颇为惧怕,她顺势把头钻到天游子胸前,一双手紧紧地搂住了天游子的腰,向来沉稳的她,居然有些瑟瑟发抖。自从进入这天墓绝地以来,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如此失态。尽管两人此时浑身衣衫尽湿,肌肤的触感清晰无比,然而两个人却都没有感受到一点缱绻缠绵之感——这里应该是玄武的巢穴啊!现在玄武不在,这里还会有什么更凶猛的神兽存在吗? 然而过了好大一会,水面四周却始终没有任何生物的出现,只有那道青光依旧时不时从水面上扫过。两个人渐渐稳住了心神,相依相偎着,试探着爬上台阶,离开水面往上走去。 与前边朱雀所在的地方不同,这里的空间空旷无比。两个人站在台阶上往四周望去,随着那道青光的四下扫射,这个空间的全貌逐渐显露出来。 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应该只是这个空间的一角,这里的洞顶极高,看起来足足有一百多米高的样子,占地也极广,他们脚下的石潭、台阶、石柱包括他们背后的那两扇巨大的石门,算起来占地面积也足有几百个平方的样子,但与这个巨大的空间相比,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角落而已。 从这里往前看去,他们刚刚出来的这个水潭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碗,水潭另一面是一条粗大的石梁,下方就是一片黝黑的深渊。青光闪烁之下,那条石梁笔直地往前延伸,尽头处则是一块同样悬空的巨石。这块巨石不算太厚,粗略看去大约也就只有四五米厚的样子,但石面平整,上边居然还有一座一望而知并非人力凿成的天然石头凉亭。那座凉亭中有什么看不清楚,因为那一道来回扫射的青光就来自于凉亭顶部,远远看去,倒像是一颗巨大的青色珠子。 凉亭两侧,同样各有一道笔直的石梁伸向远方,但是因为距离太远,他们却很难看清它们到底伸到了什么地方。一股极度阴冷的气息伴随着一股股浓稠的黑雾从石梁下方的深渊中翻卷着往上吹来,骨髓生凉。两个人浑身僵硬地看着这座深不可测的深谷,不由得心底泛起了阵阵寒意——这个地方,才是真的怎么看怎么像九幽地狱! 深渊中有什么?那个凉亭中有什么?凉亭两侧以及对面很可能也存在的那三道石梁到底通向什么地方?两个人心中杂念丛生,却是很难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两个人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那种令人心悸的吼声却再也没有传来,就好像是有一头凶残狡猾的猛兽,忽然隐入了不知名的暗处,在悄悄地窥视着他们,随时准备一跃而出,择人而噬。 方泊雅静打了一个寒噤,又一次往天游子身边依偎过来,嘴里低低地说了一声:“天居,地图!” 天游子猛地醒悟,连忙从背后的包裹中掏出地图,手指沿着那条地下河的方向往前划过,最后指尖落在了一个地方不动了。丹丘子在这个地方画了一座悬空的凉亭,凉亭四面是四道黑线,下方则是一片令人心悸的血红。 四道石梁的末端各有一座用四方形代表的石门,而且还画了四个简易的图形。这四个图形不用多看,应该是朱雀、玄武、青龙,白虎,而那四扇门上则直接写着字:水、火、木、金。 对于师父的这种标注,天游子一看就懂。因为在上古传说中,朱雀属火,玄武属水,青龙属木、白虎属金,如果照这个逻辑推断,他们身后的这扇门应该是水门,而中央的那个悬空凉亭应该是无极土——兽王麒麟所在的地方。 可是,丹丘子虽然也在这个凉亭上画了一个麒麟图形,却没标注无极土的字样,相反却用一种与下边的血红对比极为明显的颜色写上了三个刺目的大字:万妖窟! 天游子脸色发白,因为丹丘子地图中所指示的那个未知之地,也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天墓绝地,它居然不在那四扇门中任何一扇的后方,而是在这座万妖窟的下边! 这一来天游子可有些发懵了。本来按照他的理解,既然天墓绝地所对应的是龙虎山悬棺群,那么他们这一路走来一直是往下行走,到了一定的地方,那就应该是折而往上才对。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是进入到了龙虎山的底部,如果再继续往下走,那岂不就真的是进入了九幽地狱?更何况这方向也不对啊!而最要命的一点是,单从这‘万妖窟’三个字来看,这个地方的凶险,也应该是前所未有的! 天游子回头看看身后的那扇水门,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起来。他是继续按照师父在地图中所指示的往前走呢?还是想办法打开这扇门看看?现在玄武和朱雀不在,水门和火门后边应该是相对安全的。而且按照师父丹丘子所说,他在遭遇玄武之后已经双目失明并且就此设法逃了出去,这后边的路他也应该没有走过,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的地图到了这里,其准确性便值得商榷。 自从天游子认识丹丘子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对他的信心产生了动摇。 心里这么想着,天游子便慢慢地转身沿着台阶向那扇石门走去。单从地势走向上来看,这座石门后边的空间应该是一路往上的,但现在石门没有打开,至于后边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就连天游子也不敢肯定。 石门上,一左一右各自用彩绘描画了两只玄武的图形,一大一小,一青一黑。四只同样血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们,随着他们的脚步移动,似乎也在缓缓地转动着,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活的一样。两个人走到门前,天游子正要伸手去摸,一旁的方泊雅静却忽然拉住了他:“天居,你先不要动手。你想想看,咱们在地下河里边见到过那么多小乌龟,这门上又画了两只玄武,你说会不会......会不会......会不会有两头玄武神兽而且是一雌一雄?而且这龟类属于卵生,咱们一路上看到过龟卵吗?” 天游子一愣,随即摇头笑了:“雅静,你想得太多了吧?照你这意思,这扇石门背后有可能藏着一只产卵的雌性玄武?!这里其实是玄武产卵的地方?这怎么可能!” 方泊雅静脸色发白,就像是已经看到了门后有什么东西一样。她执拗地拉着天游子步步后退,就在他们已经退到了水潭边缘的时候,她忽然惊叫一声:“不好!天居快走!” 说话间猛地一拽天游子的手,两个人同时落水。天游子正要说话,却听身后那扇门后边传来一阵夹杂在‘扎扎’机簧转动声中的嘶鸣声,那声音非常熟悉,正是玄武的叫声! 这一下天游子总算相信了方泊雅静的直觉,两个人一边拼了命地往水潭对面游去,一边在百忙中往后望去,就见那扇石门轰然开启,一颗巨大的龙头在青色的龟壳下抬了起来! 第五十四章 麒麟镇 天游子清晰地记得,在钟乳石林中的那头玄武神兽周身漆黑如铁,而眼前这头不但身体稍小,颜色也是极为显眼的青色,很明显,这并不是同一只玄武。而且确如方泊雅静所说,在这头青色玄武背后那条以纯黑条石砌就的通道中,不但铺了一层厚厚的泥沙,而且有一些碗口大的小龟正从泥沙里钻出来。 据天游子所知,玄武虽然也属于龟类,但它却是龟蛇同体的一个异种,虽能大量繁殖,但却因为成活率极低而造成这种神兽极为稀缺,而且不但如此,就算这些小玄武能够侥幸存活,它也很难度过蛇头化龙真正进入神兽之列的瓶颈,所以大多数只是跟普通的海龟一样寿命极长而已,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神兽玄武的,却是寥寥无几。 尽管还是在匆忙逃窜中,天游子却瞬间确定了另外几件事:1,这个地方其实是四大神兽共同居住的;2,它们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居住在那个悬空凉所辐射而出的四条石梁对面的石门里;3,青龙他现在还没有见到,具体情况不清楚,但那一大群火鸟和外边山谷中数量众多的虎伥却告诉他:最起码已经露面的朱雀和尚未露面的白虎肯定不是孤军作战而是团体协作。 两个懂一点人间法术的人对抗团体协作的四大神兽?这件事只是想想都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雌性玄武显然对于有人敢于惊扰自己和孩子非常恼怒,它并没有像那头雄性玄武一样发动远距离攻击,而是怒吼一声,四肢撑地,看似笨重的身体行动起来却快捷无比,只是几个迈步间已经冲下了台阶,箭一般向他们扑来。那张血盆大口一张一合,在水面上时隐时现,满口的獠牙黏涎四溅,看样子只要它一追上来,这俩小肉丸一样的人马上就会被它吞进肚去。 玄武在水中速度更快,眨眼间已经追过了水潭中央。好在此时天游子已经拉着方泊雅静爬上了对岸。此时他们也顾不得害怕了,三两步便冲上了那条悬浮在无底深渊之上的石梁。 由于深渊之中黑气弥漫,所以从远处看来好像颇为狭窄,然而等他们真正跳上来这才发现,原来这些石梁颇为宽阔,而且脚踩上去有一种颇具规则的凹凸感,就好像是踩在了一些宽大的动物鳞甲上一般。那只雌玄武追上水潭岸边,不再继续向前,只是蹲伏在那里‘呼呼’低吼,好像是有所忌惮的样子。 天游子他们也没时间去探究这个中缘由,也顾不得去仔细观察脚下的情形,只管沿着石梁往前急冲。一来他们是对玄武的那种远距离攻击能力有所顾忌,二来他们也知道,玄武这种神兽其实与神龙、玄蛇一样,具有凌空吸物的本领,只要它愿意,数十丈的距离之内吞吸十个八个的人还是没问题的,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尽量离它远一些。 说也奇怪,虽然脚下的黑雾一直翻滚不已,但最多也就是跟脚下的石梁齐平而已,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一直压制着这些黑雾,不管它怎么翻滚,都始终无法超越这条界限。只不过,从两个人踏上石梁的那一刻起,脚下黑雾中极远处的深渊里就开始响起了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吼声,而且好像还有往上逼近的趋势。 两个人暗暗心惊,却又不得不继续向前。就在两个人快要走到石梁中部的时候,脚下黑雾忽然翻滚得更加剧烈起来,方泊雅静眼尖,她蓦地发现就在距离他们百丈之遥的黑雾中有一条巨大的尾鳍一掠而过,虽然她本身也有官帽巨蛇这样一个怪胎护身,但女子天性使然,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扑,一把抱住了天游子的胳膊。 天游子心里一惊,手中的七星短剑在身前划了一个圆弧,游目四顾中,竟然也发现黑雾缭绕中出现了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影子。无数稀奇古怪的叫声开始在周围的黑气之中响起,只不过这些影子只是在凉亭四周百丈之外游弋,却一直不曾冲上前来。 与此同时,以凉亭为中心,整个空间四角忽然出现了四色的光芒,身后,那只雌玄武身边,黑色的雄玄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现身,对面则是两团光焰包裹的两只黑色小鸟,左边是一头长毛披拂的白色猛虎正俯身咆哮,右边则是一条八爪青龙盘旋缠绕。到现在为止,四大神兽终于全部现身,黑雾中的那些影子气焰顿消,慢慢地往下沉了下去。只不过天游子神念所及,却依旧能感觉得到那些妖物并未远离,而是在下方不远处不停地盘旋游动着。 空间四角的四色光芒猛地暴涨起来,沿着四条石梁上空凌空交击然后倏地落下。天游子和方泊雅静这才猛然发现,原来空间中心的那座凉亭并非什么凉亭,而是一头身形硕大无朋的麒麟四肢撑开站在一块祥云状的岩石上,而那颗从远处看来能发出青色毫光的圆球,其实就是麒麟头顶的那支尖角末梢。 空中的四色光芒凌空下落,准确地从麒麟尖角上一贯而入。整个麒麟的身体上毫光大盛,这只原本一动不动的麒麟蓦地双目圆睁,张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这一声怒吼当真是惊天动地,虽然声音跟天游子他们刚刚爬出水潭时听到的那一声差不多,但音量却高了不知道多少倍。以天游子和方泊雅静的胆气和身手竟然也根本抵受不住,两个人同时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坐在了石梁上。 耳中余音袅袅,经久不歇,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这才终于回过神来。下方的那些妖物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而刚才还虎踞龙盘的四大神兽也消失了踪影,打开的四扇石门也关闭了。 对面,大展神威的麒麟已经又一次闭上了双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那样子,好像它根本不是什么活物,而是一座活灵活现的雕像。方泊雅静仿佛能够明白天游子心里在想什么,在天游子身边喃喃低语:“没错!那虽然不是雕像,但其实也跟雕像差不多......因为......因为那不是真正的活麒麟,而是麒麟蛊尸!” 关于‘蛊’,博学多闻的天游子却自问并不能跟方泊雅静相提并论。不是说这方面的知识不如她丰富,而是指在面对蛊灵之时的那种感应和直觉——方泊雅静体内本就隐藏了官帽巨蛇这样一个超级变态的蛊灵,对于同类的感应,当然要比一个纯粹的道士要强了许多。所以听到方泊雅静这么一说,天游子并没有不信,而是震惊:在这个上古越巫聚居之地、埋骨之所,存在蛊尸根本不足为奇,然而将一只神兽尤其是神兽之王的麒麟制成蛊尸,这手段、这魄力,那就委实让人目瞪口呆了——以神兽之王麒麟在三界六道中的地位,就算它死了,也应该给予其应有的尊重,是什么人有这样的地位和神通,能够将麒麟视若玩偶?! 天游子也知道,既然是蛊尸,那么它平时也就是一具不会腐烂的尸体,应该不会对人造成太大的威胁。它在这里的作用,应该就是一个固定的阵眼——特殊情况下,四大神兽将各自的神力通过麒麟角灌注其中,激活麒麟蛊尸中沉睡的蛊灵,以神兽之王和四大神兽之威,来震慑万妖窟中的那些妖孽。这一点,从丹丘子地图上的标注就能看得出来:麒麟镇,也就是说,这只麒麟蛊尸才是这里的真正主人! 只是让天游子感觉有些奇怪的是:既然当初建造这座空间的那些人能将四大神兽活生生地留下,却为什么不能留下一头活的麒麟?难道,这其中还有其他的隐情? 既然周围的四大神兽和前边的麒麟蛊尸都已经偃旗息鼓,这好像也就是在说,他们俩的存在,已经对这个地方尤其是整个麒麟镇没有什么影响了。然而想想刚才在黑雾之中看到的那些稀奇古怪力量强大的影子,两个人还是有点头皮发麻:这要是走到这就算了,完成任务回家,那么回去的路虽然凶险,却依旧有很大的把握可以逃生,然而现在的关键问题有两个:一、陈半夜和方泊静还没找到;二、冥王鼎已经自动归位不知道去了哪里,但凤竹鬼灵托付他们寻找的妖画‘东王公夜宴图’却还不见踪影。没有妖画作为交换,那就拿不到封印了箭神陈音鬼灵的铜人箭手,没有铜人箭手,那么笼罩在方氏家族头顶数百年的蛇蛊咒怨就难以消除。 这一步一步就像是一个连环扣,已经从各个方面将他们的退路封得死死的,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能够止住他们脚步的,恐怕除了死亡,已经再无其他。 可是,脚下的石梁之外就是深不见底的万妖窟,他们俩可不会飞,而且想来就算是有足够长的绳索能够伸到万妖窟底部,这种进入的方式也完全等于送死:那些游弋在黑暗中的妖物就算不来攻击,只是在绳索上咬一口也足以要了他们的命了。 其他地方没有路,那么前边呢?身化木石的麒麟蛊尸所在之处,会不会有进入万妖窟的通道?仿佛在暗夜里看到了一线曙光,天游子精神一振,立刻拉着方泊雅静往前走去。他一身所学大多来自《青丝卷》,这本书中包罗万象,对于阵法自然也是一通百通:麒麟蛊尸既然是阵眼所在,那么它坐镇的地方必然最为关键,说那里有出入万妖窟的通道,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黑雾翻卷,两个人的身影不一会就消失了。空间中是死一般的静,时空仿佛已经停滞,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那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第五十五章 万妖窟 跨上了麒麟蛊尸脚下的莲花型石台,两个人这才对于这种传说中的上古神兽有了一个全方位的认识。这应该是一头墨麒麟,通体乌黑,布满鳞甲。也难怪这俩人会在远处将一头神兽当成了一座凉亭,这只墨麒麟的身材极为高大,天游子的个头也不算矮,但站在麒麟肚子底下,却也只是跟它的小腿差不多高罢了。而且这头麒麟肚腹扁平,看起来应该是空空如也,也就愈发显得四肢粗壮高大。 莲花石台四面各有一个巨型的龙头雕塑,共同拱举着这朵巨大的莲花,而石梁本身也是鳞甲鲜明,应该是因地制宜雕刻而成的四条神龙。石台中心,是一个还未成熟的莲蓬,看起来足有方桌大小。周围由大到小的一圈圈花瓣都是三十六瓣,莲蓬上边镶嵌着同样数量的三十六颗拳头大的绿色宝石,在黑暗中烁烁放光,尤其是最中间的那一颗,竟然有小西瓜大小,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些东西如果放在外边,那肯定是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天游子心里忽然冒起了一个念头:如果让陈半夜看到这些,这小子会不会马上财迷心窍? 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伤感,这一次陈半夜莫名其妙地消失,是不是还会与以往一样,在某一个时间和空间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们这么不停地往前走,一路上惊险莫名,凭陈半夜和方泊静的身手,是不是也能平安闯过并且走到他们前头?有一种想法他是一直在极力克制的:他们现在会不会已经遇到了致命的危险?是不是已经失陷在了这周围的某个空间?! 站在莲台上,感受着麒麟蛊尸体内所散发出来的那种似有似无却又近乎无穷的力量,周围是翻滚不已恍若深海的黑雾,天游子只觉得自己此时如同站立在一只小小的扁舟之上,风急雨骤,小舟颠簸,似乎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只不过麒麟蛊尸跨莲台而立,当真是坚如磐石、纹丝不动,又给人一种极为踏实的感觉。 两个人此时已经完全镇定下来,稍事休息,马上不约而同地走向了莲台中央的那只莲蓬花心。花心莲子和周围的花瓣都是三十六,暗合三十六天罡之数,也就是说,这个麒麟镇其实是以至阳压制至阴,麒麟蛊尸虽是尸体,却因为拥有四大神兽的助力而仍旧能保持其至刚至阳的本性。三十六周天循环往复,九九归一,又与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道家精髓不谋而合,所以两个人心里都是一样的想法:如果这里存在通道和机关,那么莲台中心这个镶嵌着宝石的花心应该是最佳选择——有四大神兽守护的地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够进得来的,更何况面对下方这样一个一看就是那种能够吞噬一切的万妖窟,如果不是大能者、有缘人或者是脑子进了水,又有谁会想着找机关往那里边去?所以这里的机关,应该不会设置得太隐秘。 天游子和方泊雅静围着花心转了两圈,用手在那些宝石莲蓬子上来回探查了好几遍,只发觉中心那颗最大的周围好像有点缝隙,但是却又牢固异常,不管他们怎么用力,始终纹丝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就在两个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方泊雅静突然目光一闪,一伸手从天游子背囊中取出了手电,按亮之后直接放在了这颗莲子顶端。光线照耀之下,两人赫然发现这颗巨大的宝石中居然还隐藏了一个蛋黄一样的东西,里边光焰流转,好像包着满满的液体。 两人同时耸然动容:这居然是一颗石化了的内丹!抬头看看墨麒麟蛊尸那扁平得异乎寻常得肚腹,两人心里顿时有了一个朦胧得想法:或许,这颗内丹正是眼前这头墨麒麟所有,只不过在它死后,与本体一起被人用极为高明的手法石化,成为了一种万年不腐的蛊尸。 神兽内丹中蕴藏了多大的能量,这一点天游子他们是非常清楚的,此时他们心里甚至萌生了这样一种想法:如果有人能够将这颗内丹重新植入麒麟蛊尸的身体,那这头死去千年甚至万年的麒麟会不会还能复活?如果它真的复活了,会不会还有那种毁天灭地的神通?不过这种事想想也就算了,天游子他们既没这胆子也没这能力去做成这件事。 不过,看清楚了这颗莲蓬子的真面目,两个人心里也就隐约有了开启这个意向中的机关的方法。天游子毫不迟疑,用手中的七星短剑在中指上轻轻一划,一捏,一滴纯阳血‘噗’地落下。 石化的内丹表面看起来光滑坚实,但是这滴血刚刚落上去,立刻就像泥牛入海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被一下子吸了进去一样。内丹表面有一抹淡淡的光晕一闪即逝,好像稍微有点松动的感觉,但接下来就没有了一点动静。 天游子目光横扫,在周围的花瓣上一掠而过,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他一咬牙,用力捏着手指,接连又是三十五滴纯阳血连成一线相继滴落,头顶的麒麟蛊尸口中掠过一丝若有若无沧桑无比的叹息声,那颗内丹表面忽然青光大放,一连摇了三摇,接着便倏地沉了下去。 一阵沉重至极的机关开启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麒麟蛊尸那庞大的身躯竟然慢慢地蜷缩下来。好在它肚腹凹起,仍旧给两个人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倒是不至于一下子把他们给压住。莲台周围的花瓣同时往中间合拢,将麒麟蛊尸连同天游子两人包裹在内。 周围是一片连绵悠长的机关转动之声,一种急速的下坠感随即传来。身处于麒麟蛊尸之下、莲花石台包裹之中,四周是一片密不通风的黑暗,下方是镇压万妖的无底深渊,这个中滋味,若不是身临其境,恐怕谁也难以说得清楚。 下坠过程中,莲台之外曾经传来过无数愤怒残暴的怒吼声,甚至似乎还有一些力量奇大的东西不停地撞击过这颗已经变成了球状的莲台,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怒吼声和撞击声逐渐稀落远去,渐渐地声息不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莲台的下坠之势逐渐放缓,最后‘咯噔’一声轻响,似乎是落在了地面上,停住不动了。 由于空间狭小,天游子和方泊雅静两个人其实是相互搂抱着趴伏在花心上的,这时候,他们就觉得身下那颗原本消失了的内丹又一次慢慢地往上突起,头顶上的麒麟蛊尸的身体明显也在慢慢站起。一丝风蓦地从四面八方吹来,合拢的莲台又一次绽放开来。 可以说,自从进入天墓绝地以来,天游子他们好像一直是在不断地目瞪口呆中度过的。这一次好像也不例外,因为......因为眼前的景象确实有些匪夷所思,原本他们是以为迎面而来的,必定是成群结队凶神恶煞的妖魔鬼怪,然而让他们惊讶的是:这里居然是一片风景秀丽的世外桃源! 脚下的莲花台盛开在一片波光粼粼碧荷连天的湖面上,四面的石梁也换成了四条造型别致古朴典雅的九曲回廊,一艘堪称豪华的画舫正缓缓地游弋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弦乐悠悠,从画舫上隐隐传来,衬着天际如水的月色,简直恍若仙境一般。 这是想象中阴森恐怖妖魔横行的万妖窟吗?不是,这明明就是天上的神仙居住的地方! 麒麟蛊尸已经再次恢复了那种雕塑一样的模样,只不过,它庞大的身躯在月色下光芒流转,显得柔和而安静,就像是一位阅尽了人间沧桑的智者,静静地站在一隅之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外,畅想着花落花开、日月交替、岁月悠长。 那艘画舫在月色下缓缓驶近,然后在距离莲台不远处悠然停下。画舫门开,一个古装女子施施然走上船头,向着目瞪口呆的两个人敛衽施礼:“幽谷寂寞,佳客原来,敝主人聊备薄酌,略备清音,早已拭目待之久矣!佳客既已到此,尚有何犹疑之处?何不弃岸登舟,共享此清风明月之乐?” 说话间纤手一摆,船头上放下一条铺着红毯的船板,直接通到了天游子和方泊雅静面前。 两个人如坠五里雾中,一时间手足无措。就算他们再怎么聪明,见识再怎么广博,也绝对料想不到在这所谓的万妖窟之下,竟然会是这样一番景象,更预料不到竟会受到如此礼遇。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如入梦中。 然而就在此时,一件更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船头上人影晃动,那个美丽的古装丫鬟背后竟然走出了两个熟人:陈半夜和方泊静! 这俩人身上穿得干干净净,脸上笑嘻嘻的,根本不像经历过什么凶险的样子。只不过他们身上的衣衫显然已经换过,居然是跟那位小丫鬟一样的一身古装! 这件事变幻之快,已经完全超出了天游子他们的接受能力。两个人瞠目结舌地望着船头上的三个人,一时间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船上的陈半夜虽然穿得人五人六雍容典雅,但一脸的痞气却依旧难以掩饰,而且他一张嘴更是暴露出了他的痞子本性:“臭句号,你傻了?!这船上好酒好肉,美女成群,还不赶紧上来,准备下湖去喂鱼啊?!”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水面上竟然随之冒出了几条巨大的背鳍,几个奇形怪状狰狞可怖的头颅在水面上一闪即逝。天游子恍然大悟,原来这里并不是没有妖魔鬼怪,只是隐藏在他们所看不到的暗处罢了。 身旁的方泊雅静双眼微红,看着船头上的妹妹柔声问道:“小静,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姐姐还以为......还以为......” 声音哽咽,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五十六章 画舫 船头上,方泊静更是真情流‘露’,似乎早已忘记了当初自己是为什么负气独行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访问:. 。她小嘴一扁,先是用手习惯‘性’地扭了陈半夜一把,然后也不等陈半夜有所反应,紧接着便像一只彩蝶一样顺着船板一掠而下,直接扑到了姐姐怀里,‘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姐,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方泊雅静一脸溺爱地抚‘摸’着妹妹背后的长发,好一番抚慰之后,这才柔声问道:“好了小静,姐姐这不是好好地来了嘛!你先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来到这的?怎么比我们还快了这么多?” 此时陈半夜也已经来到两人面前,见方泊静还是一脸委屈‘抽’‘抽’噎噎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于是出言替她解释:“臭句号,雅静,你们也别惊讶,其实呢,我们到底是怎么来到这的,就连我们俩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只知道我们俩相继进入失魂引之后,可能是因为当时心神大‘乱’的缘故吧,我们马上就陷入了一片旋转不已的空间‘乱’流之中。好在当时小静身上的符文狐灵突然现身,不但护住了小静,而且还在第一时间里跟我取得了联系。然后呢,这可能就是陈爷人品爆发的原因了:已经消失了的那只青铜鼎忽然现身,竟然带着我们穿越空间‘乱’流,直接落到了这艘船上!虽然青铜鼎紧接着就不见了,但是这艘船的主人却相当好客,不但留下我们好酒好‘肉’地招待,而且还告诉我们你们俩快来了,让我们安心等待。你们说怪不怪?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但他们却好像跟我很熟的样子。我一想反正也不知道你们在哪,也不知道怎么回去找你们,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相信凭你们俩的本事,我们俩能来,你们肯定也能来的。于是乎我们俩在这里喝酒听音乐看跳舞观赏美景,嗨!说起来你俩也真够慢的,我们已经在这呆了好多天了,额......好像有半个月了吧?你们俩才来!一个字:笨!” 陈半夜说得轻松,但天游子却听得遍体生寒:他和方泊雅静闯过失魂引和麒麟镇的时间虽然也不短,但不管他们怎么想,也好像只有不到一天的样子,但是听陈半夜的说法,时间却已经过去了好多天!是失魂引将时间浓缩了?还是陈半夜在说瞎话?甚至......眼前的这俩人,真的就是陈半夜和方泊静吗?这天墓绝地中到处都充满了虚虚实实真假难辨的东西,就算是有某种东西幻化成他们俩的样子,好像也没什么稀奇的。txt全集下载/当初在狐仙‘洞’,不是就曾经出现过两个真假难辨的方泊静吗?!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天游子心中便有了戒备之心。因为很明显,如果眼前这俩人是假的,还故意跟他们表现得这么亲热,那么肯定是有所企图甚至是不安好心。然而当天游子悄悄开启天眼仔细观察之后,却没有在两人身上发现任何妖邪之气——除了他们身上的衣物已经换掉之外,在他的感觉里,这俩人居然就是货真价实的陈半夜和方泊静! 似乎是感觉到了天游子的疏离,陈半夜忽然皱了皱眉头看着天游子说道:“咋地?臭句号你怎么了?见到陈爷不高兴啊?!” 天游子努力稳定着心神,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臭狗屎,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我和雅静一路上急急忙忙,一直在不停地找你们呢!见到你怎么会不高兴?说得都是屁话!废话少说,既然你们俩已经在这那么久了,那么我来问你:这艘画舫上的主人是谁?他是不是这天墓绝地的主人?” 陈半夜向来就是那种粗枝大叶的脾气,可不会有天游子那么细腻的心思,所以虽然也感觉天游子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却也只当他是一路上历经风险之后,心神俱疲的缘故,根本不疑有他。他稍微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皱着眉头说道:“哎哟,你看这事闹得,这几天在船上待得太舒服了,你不说,我还真的忘了问了。现在我只知道船上最主要的好像有俩人,一个是主人,是个男的,大家都叫他‘王上’,‘私’底下好像是叫他‘东王公’,另一个是一个‘女’的,听别人都叫她‘娘娘’,虽说是个半老徐娘,只不过那长相......啧啧......真就没话说,一个字:太漂亮了!” 这段话若是落在别人耳朵里,或者换一个环境说这番话,或许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在这样一个充满了奇迹的地方,这番话一落到天游子耳朵里,那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概念,他浑身一震,盯着陈半夜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天游子向来是那种四平八稳就算是火烧了眉‘毛’也很少失态的‘性’格,陈半夜跟他一起从小长大,自然是对他了解颇深,此时一听到他那种几乎完全变了腔调的语气,竟是吓了一跳:“怎么了臭句号?不就是一个漂亮娘们吗?你至于这么‘激’动吗你?!哦对了,或许是我刚才说错了,不是一个字,而是一句话:太漂亮了!” 陈半夜驴‘唇’不对马嘴地‘插’科打诨,可把天游子给噎得差点背过气去。他翻着眼皮看着这位活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时候,伏在姐姐怀中的方泊静终于止住了‘抽’噎,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白了陈半夜一眼,嘟噜了一句:“德行!”然后又擦擦眼泪,对天游子说道:“没错天居哥,听那些人是这么称呼那两个人的,不过我看他们好像也不像是两口子啊!怎么还一个是‘王上’,一个是‘娘娘’?” 话说到这里,天游子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只不过还有些朦朦胧胧,不敢完全确定。不过,就只是这个还没有完全确定的想法,却也让他有些头皮发麻——如果这是真的,那还真就不好说,自己这几个人到底是倒霉呢?还是有福呢?现在唯一让他放下心来的是:眼前这两位活宝,应该不会是假的——这线条之粗,早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是任何人或物都模仿不来的。 既来之,则安之,又道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天游子暗中一咬牙,心说拼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想躲是绝对不可能了——四周是一片茫茫碧水,漫无边际,如果那画舫主人真的就是他心中想象之人,那么他的邀请,恐怕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能够拒绝!他伸手搀起方泊雅静,向陈半夜两口子摆摆头,一言不发地沿着船板登了上去。 陈半夜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也不知道从何问起,于是也只好闷声不响地拉着方泊静跟了上来。 走上船头,站在那座奢华无比的画舫船舱‘门’前,天游子先是向迎面微笑的那位婢‘女’躬身施礼,然后对着船仓中朗声叫道:“贫道天游子,忝为龙虎山正一道‘门’下弟子,此次不请自来,打扰贵主人世外优游,若有冒犯,还请海涵!” 船舱‘门’无风自开,一个娇柔得化不开的‘女’子声音悠悠传来:“咯咯咯!这小道士有趣,可比那姓陈的小子有礼貌多了啊!王公,你看人家来都来了,就让他们一起进来玩会?” 船舱里没有人回答,好像是默许了的样子,紧接着那‘女’子的声音又道:“那好!青鸾,带他们进来吧!” 青鸾?!天游子心里又是一震,不由得多看了眼前这个小丫鬟一眼。小丫鬟目不斜视,虽然彬彬有礼面带微笑,却始终不曾正眼看过他们,只是向他们微微点头,侧身礼让,然后一转身,袅袅婷婷地当先走了进去。 此时离得近了,天游子又对这小丫鬟有了戒心,这一下马上发现了她身上的异常之处:在她那一袭飘逸的纱衣之下,是一身完全用羽‘毛’织就的青‘色’羽衣,而且与她那窈窕的身躯融合得天衣无缝、妥帖无比,简直就像是......就像是长在她身上一样! 这一下天游子更加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他苦笑着转身摆手,正要带领众人进去,却又突然间愣住了: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里,画舫已经离开了送他们进来的麒麟蛊尸,微风轻拂,湖面上碧‘波’‘荡’漾,连天碧叶掩映在悠然漫起的薄雾之中,麒麟蛊尸和莲‘花’石台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到现在为止,天游子他们已经完全没有了退路,而且他也知道不能退——既然那只看不见的命运之手把他们送到了这里,除了顺从,他们其实根本没有其他选择,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抗争和选择的资本! 虽然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船仓中的奢华程度还是让天游子感到瞠目结舌。这是一座三层高的船楼,下边的舱室不知其详,但从第一层开始,这里边装饰的奢华就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勾心斗角的雕梁画栋自不必说,单是地面上所铺的地毯,那就根本不是凡间所有之物:那竟然是一张张完完整整的上古黑熊之皮!之所以说那是上古黑熊的皮,是因为这些皮张之厚、之大完全超出了现代世界中黑熊的大小,这么一张皮,恐怕要有现代黑熊皮五六张大小!熊和罴,皆为猛兽。因以喻勇士或雄师劲旅。《史记?五帝本纪》:“﹝轩辕﹞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於阪泉之野。”可以想象,当年炎黄之战中,轩辕黄帝尚且要借助这种猛兽之力,其实力之强,可见一斑!能用这种兽皮当做地毯的主,他到底又强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第五十七章 画界为牢 因为体质的特殊,四个人都是那种神识感应极为敏锐之人,行走在这些上古熊皮之上,他们甚至还能感受得到其中仍旧散发着若隐若现的熊熊战意,似乎仍旧有一个个不屈的战魂隐藏其中。 除去这些熊皮之外,其他还有许许多多诸如龙骨梁柱、鼋龟壳几案、龙皮、蟒皮以及白虎皮座椅,更兼处处金丝流苏、明珠烛台等等,可以说这里摆放的每一件物品,无一不是世上难寻价值连城之物。天游子在暗暗感叹之余,用眼角余光扫了身旁的陈半夜一眼,心说我现在才明白,你小子为什么那么乐不思蜀了:这里肯定不缺美食美酒美人美器,不过恐怕最吸引你这个财迷的,还是这些美轮美奂的稀世之宝! 陈半夜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嘿嘿’地干笑了两声,用手挠挠头皮,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船楼的楼梯台阶是用一种香气袭人的木料制成,天游子对于木材所知不多,却看不出是什么树种,不过楼梯扶手挺吓人的:竟然是两条完整的蛇皮。这两条蛇到底有多大?反正从底层到三层曲折往上,好像也只是用了其中的一半而已,剩下的那一半伸展开来相互拼接,在整个三层地面上各占一半,铺满了整个楼层。这个天游子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所谓巴蛇吞象,说的应该就是这种大蛇了吧? 一条画舫能够常年游弋在妖物云集的万妖窟中平安无事,其个中缘由,到这里算是可窥一斑了。 像是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三楼上的歌舞已经停止。两队云鬟雾鬓的古装少女一个个都是身着薄纱分立两旁,曼妙的胴体若隐若现,又兼笑脸迎人媚态十足,端的是惹人遐思。好在那陈半夜是有心没胆不敢死眉瞪眼地去看——有方泊静在身边呢!她的扭耳朵神功早已炉火纯青,陈半夜可不敢轻易招惹;那天游子呢,一来他道心已成,神识清明,二来他也确实对方泊雅静情根深种,早已将天下间所有的女子都视若粪土一般,所以他只是轻轻牵着方泊雅静的手缓步向前,对两边的满目春色视若未见。 一阵清脆的击掌声从巨大的三楼宫殿对面传来,虽然隔得极远,但一个平和低缓的男声却清晰无比地传入耳鼓,听起来就好像是面对面说话一样:“壮哉少年!美色当前犹不顾,冰肌玉肤若云烟!素手牵来渡云麓,略无他念在心田!张道陵门下弟子,果然如此不凡否?少年郎上前来!且与本王把酒言欢!” 听对面明确发出了邀请,天游子反而停下了脚步。他直视前方,看着宫殿对面一头巨大的骨龙翼护之下,那个个懒洋洋地斜倚在一辆九驷马车中的中年男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敢!贫道来得鲁莽,却不知究竟是该称呼阁下穆王陛下呢?还是该称呼您东王公王上?” 接着他又将目光转向了旁边那位依偎在一头九彩凤凰身上薄醉微醺风情万种的女子:“却又不知贫道是该称呼您为昆仑之主呢?还是西王母娘娘?” 那一男一女都是微微一愣,慵懒而略不经意的表情马上变了,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挺身坐起,双目之中刹那间射出了一股慑人的寒光:“小道士,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你还敢如此放肆?!” 在陈半夜等人莫名其妙的目光注视之下,天游子竟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身份?!你们是什么身份?!不过是自困于画中的一缕残魂而已,也敢如此自抬身价!你们骗得了我陈大哥,却骗不了我!” 这样一来,双方的敌意已经非常明显,大有剑拔弩张之势。陈半夜等人虽然还没有真正搞清楚状况,但是却也隐约听出了一点端倪:穆王陛下、东王公、昆仑之主、西王母娘娘,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加上这艘楼船画舫的气派、那位男子身后的骨龙和女子身边的九彩凤凰,要是他们还听不出味来,那就是傻瓜了。但是......画中?残魂?这又是怎么回事?如果说眼前的这些人只是一些残魂,而且是被困在画中的残魂,那么现在自己岂不是也在‘画’中?! 陈半夜和方泊静还在犹疑,但方泊雅静却突然低低地从嘴里挤出了一句话:“东王公夜宴图,鬼画!” 如梦初醒。 虽然一直只是在别人口中和传说中听到过‘鬼画’东王公夜宴图的名字,但真正的实物却是谁也没有看到过。本来在陈半夜等人的想象中,这幅画虽然被称作妖族至宝,但它怎么着也只是一幅画而已,要么是一个被珍藏的卷轴,要么就是被悬挂在某个密室里,但现在听天游子和方泊雅静的意思,竟然是说这幅画实际上并不只是一幅纯粹意义上的画,而是一个包罗万象真实存在的世界! 人在画中,这种匪夷所思之事不管落到谁的身上,恐怕都会立刻感到手足无措。不过这四个人倒是在极短暂的惊讶之后迅速稳住了心神——他们曾经失陷在狐仙洞中的妖镜镜相之中,被刘六、刘七两位大巫追杀,却也最终破开镜相平安逃生。虽然鬼画与妖镜之间有着不小的差别,但归根结底却也是大同小异:它们都是借助某种强大的气场形成一个时空凹陷一样的异度空间,独立于其他任何平行空间之外。而在这种异度空间之中,往往都会有一个或者几个能够操控它的灵体——或人或兽或神或怪,这个空间灵体能够感应外界的事物并且可以操控空间的开放和关闭,以此来捕捉各种能量体吞噬吸收,从而不断维持和强化这个空间的强度和容量,以及空间灵体的力量。妖镜世界和其中的刘氏兄弟是这样,这鬼画中的‘东王公’、‘西王母’以及他们手下的那些丫鬟婢女、妖魔鬼怪也是这样。只不过,这鬼画的空间更为复杂一些而已。 天游子甚至知道,如果能够跳出这鬼画空间之外,那么或许它也只是一幅挂在墙上的画而已,甚至,他们或许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其摘下、卷起,带走。但是明白这个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真正做到却是另外一回事:现在他们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进入画中的,更不知道这幅画与真实世界的交界处在什么地方。那么既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又更遑论出去的方法? 现在唯一对他们有利的一点是:既然这里有可能只是鬼画所发散开来的异度空间世界,那么眼前就肯定不是真正的东王公和西王母,他们只不过是鬼画所吸收的某种非常强大的力量借助画中形体凝聚而成罢了。众所周知,真正的西王母坐镇昆仑,乃是上古创始神之一,拥有着毁天灭地之能;而这位东王公,则是那位乘坐九驷马车周游天下西上昆仑的周穆王以鬼修术入主阴界之后的称号,据说所有的阴间土地都属于他掌管,可以说是权势熏天,就连神界大神西王母也要向他在阴间买地。而这幅传说中的东王公夜宴图,其画中内容正是西王母当年造访阴间,向东王公购买土地的情景。 可以说,如果对方是真的,那么天游子他们在对方面前也只不过是几只蝼蚁而已,然而诚如天游子刚才所说,如果这只是画中世界,那么对方也不过是几个力量强大的画魂——画中游魂——以画界为牢自我尊崇的几缕残魂而已! 天游子之所以敢于这么挑衅,是因为他知道如果对方属于真神,那么肯定会对他的这种挑衅感到好笑甚至是不以为然,他们没必要也不屑于跟他这样一个人间的小道士一般见识;反之如果他们真的是画魂,被揭穿身份之后却必定会恼羞成怒——不管怎么说,他们在这画中世界里都是绝对的统治者,予取予求之下忽然遭受这样的轻视,他们怎么能接受得了?! 果然,随着方泊雅静话音落下,周围的一切瞬间便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些妖艳性感媚态十足的舞女们忽然间完全失去了活力,变成了一个个紧贴在地面上的平面图形,然后这些图形从地上翻卷而起,发出一阵阵‘嘶嘶剌剌’的撕扯之声,飘飘荡荡地向他们包裹了过来。 东王公的声音似乎是从天外传来:“哈哈哈!既然你们道破了这画中迷局,那就应该明白:这入局不易,出局更难!原本本王还想留你们多玩几天,现在看来是留你们不得了!也好!本王这些舞姬饥渴已久,你们就把自己当做牺牲,聊补这些贱婢无米之炊吧!” 东王公话音刚落,天游子他们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急忙低头看自己、看对方,却蓦地发觉,自己和伙伴们的身体竟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其薄如纸,就像是四个形貌逼真的纸人! 他们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就在他们发现自己身体变化的同时,却看见大殿对面坐在马车上的‘东王公’和依偎在九彩凤凰身上的‘西王母’竟依旧维持着原有的形貌,他们用一种戏谑调侃的眼神望着自己,仿佛是在说:“别急,我一会就把你们撕成碎片!” 这应该不是威胁,因为从当时的这种情形来看,纸片一般脆弱的自己,确实抵挡不住一双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手来轻轻一撕! 第五十八章 凝固的情感 眼前当真是危机四伏。天游子他们这才明白,原来自从他们进入画中的那一刻起,他们其实已经变成了画中的一部分,想来如果此时有人站在画外看,他们四个应该也只是画里的几个人物图像而已,与那些舞姬并无多大区别。 只不过很严重的一点却是:作为外来人的他们已经完全受制于鬼画,但作为鬼画画灵的‘东王公’和‘西王母’却似乎已经跳出了这种限制,不管这画中世界怎么改变,都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力量和形体。看着那个叫做青鸾的婢女面无表情地伸手抓过一个舞姬,像卷大饼一样把她给卷起来递到‘西王母’面前,再看着西王母把这个被卷起来却依旧在不停地抖动挣扎的舞姬一条条撕开,在面前一个玉碗中蘸了一点调料,有滋有味地吃下肚去,然后还‘滋滋’有声地喝了一口美酒,而坐在马车上的‘东王公’呢,则伸手取出一支画笔,在虚空中寥寥几笔,一个相貌狰狞的鬼将立马现出了身形。 看到这里,几个人差点背过气去:看这意思,这几位画灵是完全有能力改变这画中的一切的。他们可以抹掉这里的任何一种东西,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制造出他们想要的任何一种东西。在这个空间之中,他们已经成为了绝对的主宰:毁灭还是创造、生存还是死亡、轮回还是复制,全都在他们一念之间! 天游子他们一边努力摆脱着那些纸人一般几乎能够做全方位扭曲能做出任何一种不可思议的高难动作的舞姬,一边思索着脱困和反击的办法。然而,随着青鸾动作的加快,周围的舞姬逐渐全部换成了那种身材高大、魁梧狰狞的鬼差。这些鬼差不但身高体壮,而且一个个手里拿着的兵器还非常另类:那居然是一把把三尺来长的大剪刀! 这些大剪刀在鬼差手里一张一合,‘咔咔’作响,背后是‘东王公’和‘西王母’不屑的冷笑声,而自己的身体则是一捅就破的薄薄一层,对方这针对性之强,手段之恶毒,当真是令人不寒而栗。陈半夜忍不住出声大叫:“娘的!翻脸不认人啊你们!威胁!这他娘的是赤果果的威胁!” 因为身体形态变化的原因,方泊姐妹俩的动作倒更是如杨柳扶风般窈窕轻灵,她俩像蝴蝶一般从几个鬼差剪刀开合之间穿过,方泊静甚至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丢不丢人啊!不识字别乱说话!那是赤裸裸的威胁好不好?!你个笨蛋!里边还穿着炔锦衣呢!怕他们的剪刀干嘛?!还有,你的摸金手甲呢?总不会也变成纸片了吧?!” 这一下倒是提醒了这俩大男人。对啊!陈半夜有炔锦衣,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对方的大剪刀又能怎么着他?再说了,他们的身体或许会受这鬼画的影响,但是陈半夜的摸金手甲、天游子的三柄法剑(五帝铜钱剑、八卦七星桃木剑、八卦七星太阳短剑)却绝对不会也变成纸片!两个人反应极快,方泊静话音刚落,两人已经在同一时间展开了反击。只不过他俩的这种反击看起来相当可笑:因为他们的整个身体都已经变得其薄如纸,所以当他们把兵器取出来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很难支撑兵器的重量了。两个人顺势扑倒,贴着地面向周围的鬼差们发动了攻击。 这一来变起顷刻,恐怕就连座上的所谓‘东王公’和‘西王母’也没有料到,被他们两人剑削甲刺,刹那间连伤十余名鬼差。这些鬼差一旦被伤,往往就会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迅速干瘪,然后变成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图像贴合在地面上不再动弹。 而就在这个空档之中,方泊姐妹俩已经冲出了鬼差的包围,方泊静被青鸾拦住,突然化作一只浑身青色羽毛的大鸟,向着她扑击过来。而到了这种关键时刻,方泊静体内的符文狐灵总算是大发慈悲显出了身形,一只毛茸茸的九尾白狐虚影笼罩在方泊静身上,光是凭借着那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此去彼来,居然就已经跟青鸾斗了个旗鼓相当。 离得近了,方泊雅静这才发现,原来那‘西王母’和‘东王公’之所以一直呆在原地未动,竟然是因为......因为这两位画灵都没有腿!或者说,是因为当初画者或是有心,或是无意,也或者是为了整幅画作的整体布局的需要,所以并没有给这两位重要人物画上双腿双脚——西王母的下半部身体被遮挡在几案之下,所以空空如也,而东王公的下半身则被马车上的一扇半开的门挡住,同样是一无所有! 这就有点怪了。按理说,国画讲究的就是意在画外、讲究的就是传神,有时候画者虽然并没有将某种东西完整画出来,但是笔意延伸,却往往能给人一个完美无缺的形象,这些画灵在画中数千上万年之久,就算只是凭借自身意念的延展凝聚,应该也能够为自己塑造一个完整的形象了,但是为什么却是这样一种结果?难道,这里边还有另外一种力量在制约他们吗? 而且,现在方泊雅静还发现了另外两件事:一、随着自己距离这两位画灵越来越近,自己的身体竟逐渐摆脱了那种平面的形态,开始变得玲珑浮凸起来,也就是说她在迅速恢复正常!第二,所谓的西王母和东王公之间好像有某种看不到的联系:西王母每吃下一个舞姬,东王公才能再画出一个鬼差,两两相对,不多不少,这好像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其实这个空间中每一样东西的数量是固定的,只能转换形态,却不能凭空增加。而最让方泊雅静感觉惊讶的是,原来这种画中人物的形态转换的本质竟然是一种蛊灵的转变,也就是说,眼前的西王母和东王公,实际上是两个蛊灵形态的转换机器! 难怪刚才在经过那些鬼差和舞姬身边时,她心里有种极为熟悉的感觉!看着方泊雅静逐渐逼近且正在迅速恢复正常的身体,东王公和西王母脸上都露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来他们也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婉可人的年轻女子竟然会有如此胆识。 紫气氤氲中,方泊雅静身体周围忽然出现了一条硕大无朋的巨蛇,巨大的蛇头凌空作势,竟然一下子压制住了两个画灵的气焰!然而,就在方泊雅静正要指挥官帽巨蛇发动攻击的时候,原本坐在地毯上一动不动的西王母忽然‘咯咯’一笑,竟然一下子翻身坐到了身旁的那头九彩凤凰背上! 一直昏昏欲睡的九彩凤凰蓦地抬头发出一声嘹亮的长鸣,双翅一展凭空飞起,以君临天下般俯视的姿态悬浮在了官帽巨蛇头顶。自来凤凰乃是鸟中之王,其地位还远在朱雀、大鹏、孔雀、青鸟甚至是邪鸟之王鹔鹴之上,而猛禽向来就是蛇类的天敌,九彩凤凰这一发动,顿时又将官帽巨蛇的气势完全压制了下去。方泊雅静与官帽巨蛇意念相通,这一来也立刻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克制的凛惧之意。 与此同时,马车上的东王公忽然一声呵斥,车辕之下的暗影里忽然钻出了一个车夫模样的人,此人一身短衣,束发纹身,形容彪悍,他翻身跨上车辕,手一扬一声清脆的鞭响,原本呆若木石的八匹骏马忽然活了过来,一个个仰头摆尾、刨蹄长嘶,那辆豪华之极的马车势若奔雷,竟然一下子从方泊雅静身边掠过,从大殿中央直接向陈半夜和天游子那边冲了过去! 方泊雅静家学渊源,这几年跟天游子在一起又恶补了不少道家知识,对于东王公前身周穆王和西王母的故事知道不少。据史料记载,当年,穆天子以擅长制造的造父为车夫,以诸侯进献的八骏神马(骅骝、騄駬、玉骢、骈骥、乌骓、赤兔、黄骖、白牺)为御驾,西征而去。一路征讨,抵达昆仑之丘。西王母出来阻止他,请他观黄帝之宫,迎他上瑶池,设宴款待,两人诗歌相和。史记则说穆天子“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西王母回访,穆王在昭宫款待西王母。据现代学者考证,周穆王西游之地应是里海、黑海之间的旷原,这是中国与西域进行交流的最早史料记载。不用说,那位威猛无铸的车夫,则必是周穆王驾下的造父无疑了。 凡是有关美女的传说,就少不了绯闻,西王母虽说贵为天仙,也逃不了这一铁律,更何况她有着失败的婚姻。黄帝时代若干年后的夏朝,一个叫后羿的盖世英雄来到了昆仑山,他和王母发生了什么故事,一直没见到记载,但可以肯定的是,后羿是带着不死药下山的。西王母为什么要后羿不死?这个问题大家不妨考虑考虑。但可惜的是,后羿没吃上不死药,死于非命,枉费了王母的一番苦心。 远古时期道路不通,昆仑山地区自然环境恶劣,人烟罕至,后羿之后的千百年间,一直没有凡人上山。突然有一天,一个白马王子出现在了王母眼前,他就是周穆王,中国古代最著名的自驾车旅行爱好者。周穆王风流潇洒,见多识广,爱江山更爱美人,听说西王母是绝代美女,所以特来拜访。据《穆天子传》记载,周穆王赠西王母以白圭玄璧,两人同游瑶池,言谈甚欢。周穆王还在山上立了块碑,上刻“西王母之山”几个字。上古之时,相当于人类的童年时期,人心纯朴,喜欢直抒胸臆,从周穆王这块碑上,我们仿佛看到了现代小屁孩在电线杆子上涂写“xxx我爱你”的身影。分别之日,西王母和周穆王深情对唱。西王母唱道:“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由于汉语的演变,古代的通俗唱法在现代人眼里成了拗口的文言文,但爱情这个东西,古今中外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用现代的情歌就可以很好地诠释西王母的歌词,那就是:“跑马溜溜的山上,几朵溜溜的云呦;莫说青山多障碍,万水千山总是情;今日离别后,何日君再来?“面对西王母的深情,周穆王唱道:“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意思是说,我的任务是团结诸夏部族,治理万民,等这一切安排好了回来见你,大概要三年吧。这歌唱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拿国家和人民当挡箭牌——谁不知道周穆王是有名的浪子,驾着马车一年到头到处自助游呢?换今天的歌词,这段就象《大约在冬季》:“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谁知道是那年冬季?果然,周穆王玩弄了西王母的感情,到死也没再来过昆仑山,给西王母的心灵留下了一个难以愈合的伤口。不过,后来周穆王鬼修功成,入主阴界,也总算延续了两人之间的这段情感,这幅《东王公夜宴图》,也算是他们之间一个凝固了的情感片段吧。 第五十九章 赤裸裸的威胁 对于天游子一方来说,尤其是对于方泊姐妹来说,这根本就是一场不对等的争斗。因为不管是凤凰也好、青鸟也罢,它们都属于上古神鸟,猛禽中的猛禽,物种相克之下,不管是官帽巨蛇面对凤凰,还是符文狐灵面对青鸟,都免不了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感,行动起来自然是束手束脚。 那方泊静这边还好些,符文狐灵秉承着万年狐妖花姑的内丹之力,又有凤竹鬼灵撑持,其实力之强,其实已经大大超出了青鸟许多,那种物种相克的束缚感对她也就没那么强烈了。然而方泊雅静这边,却在那头九彩凤凰凌空而起的一刹那间就完全落在了下风,凤凰的‘凤炎’与龙族的‘龙炎’并肩,一个是天下至纯至阴的‘阴火’,一个则是至刚至阳的‘阳火’,凤炎之威,就算是遇到龙炎也能与其平分秋色并驾齐驱,更何况此时的官帽巨蛇还未曾达到化龙的境界? 而天游子一方,虽然他们已经全力将那些手持剪刀的鬼差打倒,自己的身体却依旧只能像纸片一样平铺在地面上,面对东王公滚滚而来的车轮和暴虐的马蹄,他们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两个人努力地翻卷着身体躲过了马蹄的践踏和车轮的碾压,却被车辕上的造父接连两鞭将身体卷起,轻轻巧巧地送到了车上的东王公面前。 那东王公几乎是毫不迟疑,一伸手抓住两个人的身体,竟然无视于天游子手中的法剑和陈半夜的摸金手甲,两个人在他的手中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是如同婴儿一般任从摆布。虽说天游子有法袍护身,陈半夜也有炔锦衣护体,但现在只要东王公把他们身上的这层防护揭下,那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撕成碎片! 而此时,方泊姐妹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余力来相救,虽然心急如焚,却也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 陈半夜苦笑着看看天游子,嘴里依旧是那种玩世不恭的口气:“臭句号,我看,今天咱哥俩是真的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喽!” 然而,天游子看起来却并不着急,他不挣扎,不反抗,而是直视着东王公那双鬼火烁烁的眼睛,轻轻地吐出了一句:“你想拥有一双正常人的腿脚吗?” 此时西王母座下的九彩凤凰铁喙微张,一口凤炎将吐未吐,符文狐灵的九条长尾也缠住了青鸟的身体,正在相互纠缠,但是随着天游子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出口,空间中的一切竟忽然完全静止了下来。东王公似乎是没听清楚,抓住天游子的一只手却稍微松了一点。他用一种迷惑的眼神看着天游子问道:“你说什么?!” 天游子眼神清澈,显得极为真诚:“我是说,你们想弥补身体的残缺,拥有一双正常人的腿脚吗?” 可能是这句话对于东王公和西王母来说冲击力太过强大,两个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竟然同时发起愣来。过了许久,空中的西王母又柔声细细地问道:“你说什么?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虽然处于绝对的被动地位,但陈半夜还是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他瞪起一双怪眼大声叫道:“说什么说什么!还能说什么?!你们俩听不懂中国话?他问你们想不想要一双正常人的腿脚!我说臭句号,你他娘的疯了吧?!就这俩怪物现在没腿,还把咱们折腾得像猪头一样想吃了咱们呢!你还想给他们弄一双腿?!活够了是吧?!” 天游子也不理他,仍旧是很认真地看着东王公又重复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给你们一双正常人的腿脚,给你们一个活在这个画中世界里的自由!当然了,这也是有条件的——你们必须把我们送出去!” 好像刚刚弄懂天游子的意思,东王公与西王母面面相觑,半晌之后忽然疯狂地大笑了起来,空中的西王母更是笑得千娇百媚,花枝乱颤:“这小道士挺有心计的啊!是不是看现在不是我们的对手了,想要拖延时间?!我们已经在这个世界里活了千万年的时间,这画中世界里各种灵体成千上万且各怀心思,要是你这点小伎俩也能骗过我们,那我们又怎么可能统治这个世界这么久的时间?算了算了,是你自己不自量力,一定要跟我们为敌的,事到如今,你就认命了吧!不管我们将你们改造成什么状态,你们都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得到永生,有什么不好啊?听话!就陪我们住在这吧,啊?!” 她语音轻柔却不容置疑,听起来倒像是当奶奶的在哄自己的小孙子。但她话中的意思却足以让任何人听了都不寒而栗:在画中永生?那岂不就等于在现实世界中永远的消失、永恒的死亡?他们四个人都有太多的难以割舍之处、尚未完成的心愿,要是就这么永远与现实世界隔绝,那是说什么也难以接受的。 然而天游子却并不着急,他抬手止住陈半夜即将到来的胡言乱语,依旧是非常沉静地说道:“无妨,若是你们不信,我可以先做给你们看,要是你们一定要把我的话当成谎言,那咱们拼个鱼死网破也未必不可!” 说话间忽然一甩手,一张蓝色的符箓脱手而出,从东王公身旁穿过贴在了马车车顶之上。 符箓无声地燃烧,冒出一缕缕淡蓝色的火焰,东王公还没来得及反应,蓝色火焰迅速扩大,中心地带竟然出现了一个不知其深的洞口! “界门!”东王公惊叫一声,身上的衣衫在那个洞口中传来的巨大吸力之下猎猎作响,看向天游子的眼神顿时变了:“倒是本王小瞧你了!你居然有打开界门的力量?!” 天游子微笑点头,长吸一口气,一道淡蓝色的火焰连成一线冲口而入,他其薄如纸的身子竟然像是吹了气的气球一般迅速鼓胀起来,眨眼间便恢复了正常。他信手一挥,八卦七星太阳短剑锋芒毕露,直接划向了东王公抓住自己的那只手腕。 好像也知道此时的天游子不比刚才,这一剑下去,东王公竟是缩手不迭,天游子顿时恢复了自由。他短剑前指,已经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淡定样子:“怎么样?你们还以为我们走不出去吗?还以为我是在拖延时间吗?!” 原来,就在刚才被擒的那一瞬间,天游子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既然他们是通过失魂引的空间乱流而来,那么这里就必然存在着一个暗藏的界门。而且,这里只不过是一个画中世界,虽然人处其中是觉得广阔无边,但它和外部世界之间的无形界面却必然相对脆弱。而且这个东王公虽然只是一个画灵,但它和真正的东王公之间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就是说,这个画中世界最为接近的,应该就是阴间!天游子最擅长的是什么?驱鬼通神、出阴入阳!就算他找不到回归现实世界的通道,却能很轻易地打开阴界之门!当李鬼碰到了李逵,其结果会是怎样?应该是不问自知的。什么是赤裸裸的威胁?这才是! 果然,随着这界门一开,阴风扑面而来,刚才还威风八面的‘东王公’顿时慌了手脚,他一下子放开手中的陈半夜,脸上的表情也顷刻间变了:“那好!本王承认你有那个本事就是!你先关了界门,有事好商量嘛!” 一番斗智斗勇之后,天游子一方总算是稍微夺回了一点主动权。他冲着空中的西王母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们先解除掉陈大哥和小静身上的禁制,剩下的事咱们好商量。” 西王母此时也是气焰顿消,她拍拍座下的九彩凤凰缓缓落下,然后纤手轻挥,桌面上两只青铜酒爵如有线牵般送到了方泊静和陈半夜面前:“呵呵,佳客远来,无以为敬,且请满饮此杯即可!” 四个人都是绝顶聪明之人,也知道以眼前的局势,这两位画灵应该不会再玩什么花样,当即一伸手接过酒爵一饮而尽。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两个人的身体随即也慢慢鼓胀而起,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东王公和西王母缓缓退回原处,摆手示意四人入座。青鸾此时也恢复了袅袅婷婷的小美人模样,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给四人端上酒菜,然后又退到了一边。 东王公举杯示意:“好了,现在,咱们可以谈谈了。” 船舱之外风起云涌,原本水平如镜的湖面上涌起了滚滚巨浪,天空中,那一轮穿行于疏星微云之间的月亮已经消失不见,浓重的水雾之中,无数奇形怪状的画灵或飞或游,在画舫周围游弋不定。 东王公和西王母面色阴晴不定,早已失去了刚开始时的那种掌控一切的淡定,因为他们心里非常清楚,这一切变化并不是他们所操控的,而是因为天游子用符箓打开的那扇时隐时现的界门! 第六十章 谈判 界门高悬,就如同悬挂于众人头顶的一柄利剑。800诚然此时天游子并没有完全打开它,它的出现对于东王公和他手下的一干画灵也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但是就只是这样一扇尚未打开的界门,却已经使整个画中世界出现了动摇——很显然,一旦这界门真的开启,对于东王公他们所处的这个独立空间将是一场致命的打击。 东王公俊美的脸颊一片苍白,西王母那张魅惑十足完全看不出年纪的脸上也是阵青阵白,形势急转直下,他们说什么也没有料到,眼前这几个原本被自己玩弄于掌股之上的年轻人,竟突然之间完全主宰了他们的命运! 什么叫城下之盟?这就叫城下之盟!看着天游子握在手中随时准备祭出的另一张蓝色符箓,两位画灵心中升起了一种深深的无奈,还有一种伴随着恼怒和期许的奇怪感觉,更甚至,西王母望向天游子的目光中竟然多了一丝难以发觉的敬仰和爱慕之意!难道,这位万年画灵,也终究难逃爱慕强者的宿命吗? 其实现在天游子手心里也是捏了一把冷汗。或许其他三人不知道,但他心里却是一清二楚。他用符箓打开的那一扇界门,对他们而言其实是一把双刃剑。诚然他有一身出阴入阳的道法,就算真的打开了界门,他也有把握平安进入并从中找到回归现实世界的出口,但是别忘了,他身边还有另外三个有着生命之重的伙伴!能不能带领他们平安进出阴界,那就不是他现在的能力可以掌控的了。而且,一旦界门开启,那必定就是鱼死网破的结局,就算这《东王公夜宴图》不会被毁,但却必定会被阴界之门吸走绝大部分的画灵和灵力。失去了画灵的鬼画还能称其为鬼画吗?被损坏了的鬼画拿回去,鬼灵凤竹会接受并与其交换铜人箭手吗?显然不会! 可以说,现在的局势相当微妙,只要有一方不小心打破了平衡,事情的发展立刻就会变得不可收拾。现在天游子唯一的仗恃就是:东王公和西王母并不清楚自己这一方的底细。 一片沉默。 船舱之外风雨飘摇,鬼影重重,山雨欲来风满楼。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许久之后,东王公好像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放下酒爵,望着天游子很认真地问道:“这位小道长,你刚才说的意思是......可以为我们塑造一个完整的身体?” 对于这个话题,旁边的西王母显然也很感兴趣,不由自主地眯起一对媚眼,向天游子这边探了探身子。 天游子暗中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到现在为止,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强有力的武力威胁加利益诱惑,就连这些在自己的世界里予取予求的画灵也难以抗拒。 他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掌握了主动权,所以更不能表现出任何一点慌乱。这两个画灵都是千万年灵力集聚的化身,其聪明智慧绝对不在世间任何一个人之下,只不过是受先天条件所限,身体之上有了这样一个致命的缺陷,所谓关心则乱,才会给了他这样一个反败为胜的契机和切入点。所以现在他绝对不能给对方太多思考的机会,必须保持一个掌控一切的形象和态势,这样才能从气势上压制住对方,从而取得对方的信任,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不答反问:“两位都是画灵?这幅画是属于上古大巫之物?两位还有这画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花鸟鱼虫,都是画蛊之身?” 这话一出口,东王公和西王母更是颓然变色:“画蛊?这个你也知道?!” 这一句反问,无疑是佐证了天游子的猜想。画蛊画蛊,从进入这天墓绝地以来,画蛊这个名词已经是第二次在他们耳中出现。上古大巫们的手段究竟高深莫测到了一个什么程度?他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进入到画蛊世界中来的?画与现实世界的分界线究竟在哪里?总不能说,整座龙虎山其实皆在画中吧?还是说,其实他们所生存的这个大千世界,其实就是一幅悬挂于时空中的画? 这个问题天游子并不想去深究,因为就算这《东王公夜宴图》其实是画中之画,他也必须尽快想办法突破这幅画的界面,回到以前自己所在的那副更大的画里边去。他轻轻摇摇头,将那些纷杂的想法强自压下,脸上露出了一抹淡定的微笑:“当然,贫道此次前来,就是因为受人所托,要将这幅上古蛊画中的残缺补全。若是连画中真相都不清楚,贫道等人又怎么会贸然涉险?” 东王公突然间勃然大怒:“胡说!不要以为你有开放界门之力就可以在这里胡说八道。你身边的那两个同伴早来了许多时候,他们可不是这么说的!嘿嘿嘿!你是不是想虚张声势,借以拖延时间?!你这个所谓的界门,恐怕也不是你想开就开,想关就关的吧?就算你真能打开它,恐怕你也没把握闯进去,走出来吧?!哈哈哈!本王在这里掌控一界已经不知道多少岁月,倒差一点让你这样一个小东西唬住,说起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话音未落,一股阴冷的气息已经像无数大蟒一般向四人挤压缠绕而来,很明显,东王公已经失去了耐性,想再次动手了。 陈半夜等人腾身站起,便要动手反击。天游子倒是神情镇定,他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调说道:“王公睿智,贫道佩服之极。不过,这世间存在这种巫蛊之画异度空间的事情,并不是任何人都会相信的,也绝对不宜大肆宣扬,王公说对也不对?要知道这世间能人异士多如过江之鲫,一旦此事泄露,王公还想在这画中称雄一方,为所欲为?还能保证这画中世界不被人觊觎利用?贫道只是一个学道二十余年、道法浅薄之流而已,却也能直接闯入这里,更何况是那些大德高能之士?所以来这里之前,就连我这位哥哥也并不了解真相,他的职责,只是从旁协助而已。贫道这么做,对我这位哥哥极不公平,但却是为了保护这里的隐秘,不知道贫道这么说,王公还能明白吗?” 当前事情紧急,所以天游子根本来不及去了解这些天来陈半夜和方泊静到底跟人家说了些什么,只能用这种办法将他们俩的话一概否定。这样做很巧妙,但其实也很冒险。因为虽然陈半夜和方泊静两人事前并不知道《东王公夜宴图》属于蛊画,但它的存在他们俩还是知道的,而且以陈半夜心直口快的脾气,一旦吃好喝好了,备不住就会把此行的目的告诉人家,如果是这样,那还真就麻烦了。 所以天游子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去看陈半夜。当他看到陈半夜向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的时候,终于放下心来,他知道,自己这次又赌对了。 果然,天游子这番话一说完,东王公还只是稍作迟疑,但西王母却反应强烈。她用手在身旁的九彩凤凰身上轻轻一拍,彩凤金喙微张,一丝幽幽的蓝光一闪即逝,那种如巨蟒般缠绕而来的阴冷气息随之消失。她娇嗔地瞪了东王公一眼,扭扭身子说道:“你这人,就这急脾气,怎么着也得听人家把话说完啊!是不是?年轻人,他不相信你,我想你就是!你说说吧,你有什么办法能给我们接续身体?又有什么条件?” 她语音娇媚,神态阴柔,但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却逐渐散发出了刀锋般的光芒,对着方泊雅静姐妹还有陈半夜扫了几眼。很显然,这位西王母话说得虽然好听,但气势却已经由弱转强,她似乎是在告诫天游子:不要耍花招,就算我们留不住你,但是你这几个同伴嘛......应该还不会太难! 天游子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也知道以对方的精明迟早会暴露这一点,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由此,他心中对于面前这两位画灵也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不过他并不着急,因为对方既然开始谈判了,那么就说明自己拥有的实力达到了令对方有所顾忌的程度,也就有了与其分庭抗礼的资格。他相信,只要自己再表现出一点实力,那么这场谈判就必定能够成功。 他用澄澈的眼神在东王公和西王母两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伸出了两个手指头:“第一,我关闭这扇阴间界门,你们告诉我们正确的出界方法;第二,我可以给你们演示一下替你们接续身体的方法,但是真正实施却需要我在画外运作,你们必须无条件配合我以后的做法。就这么简单,不知道二位满意吗?” 东王公和西王母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说道:“那要是你们离开这里之后食言而肥,不但不来帮我们接续身体,而且还想办法毁坏我们的画中世界,我们岂不是毫无反抗之力了?” 他们这句话一说,天游子已经完全放下心来:看来,自己所提出的条件,对两位画灵的诱惑力实在是够大! 第六十一章 画蛇添足 天游子笑了一笑,然后侧头看了陈半夜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让陈半夜说什么也没想到的话:“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我们出去的时候,把我陈大哥留下。[txt全集下载]等我替你们接续好了身体,然后再由你们送他出去,你们看怎样?” 天游子的这种想法,不但东王公和西王母完全没有料到,就连方泊姐妹和陈半夜本人也一下子愣住了。陈半夜皱眉不语,他相信自己这位最好的玩伴不会丢下自己,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而已,但是方泊静却一下子站了起来:“张大哥,你......你这是干什么?!” 一旁的方泊雅静虽然也有点不知道天游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她却也完全相信天游子的人品,更理解他和陈半夜之间的感情,她伸手一把拉住妹妹,柔声说道:“小静,稍安勿躁,天居如果没有把握,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一时的冲动过后,方泊静也迅速冷静了下来,然而冷静归冷静,理解归理解,但是从感情上她却很难接受天游子的这种安排——这画中蛊灵的实力之强,从刚才那一战中已经可窥一斑,而且那还是在对方尚未全面发动的情况下。集他们四人之力,尚且落于绝对的下风,如果留下陈半夜自己在这,一旦对方动什么坏心思,那么陈半夜可就真的成了笼中之鸟、砧上之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她板着脸、咕嘟着嘴,重重地一屁股坐下,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那好!待会你们两个先走,我跟着半夜留下!” 她这边真情流露,倒是让陈半夜一下子释然了许多。他起身走到天游子跟前,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地说了一句:“兄弟,你尽管放心去做,哥相信你!” 然后他又转过身直视着东王公,胸脯一挺,豪气干云:“怎么着?我兄弟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吧!这买卖你们要做就做,不做拉倒!大不了咱们再来个一拍两散、手底下见真章就是!奶奶的,老子向来是见神杀神、见鬼杀鬼,还从没这么憋屈过呢!” 西王母双眼微眯,看着他似笑非笑:“哟!挺豪气的嘛!不过,你真的要你的小媳妇陪你一起留下?” 陈半夜一挺胸脯,干净利落地说了一句:“当然......不行!这种做人质的事情,有我一个大男人就够了,她一个女人家家的,跟着瞎掺和什么?!走!他们仨都走!就是老子一个人在这,也不怕你们耍什么心计!” 不知道为什么,这西王母倒好像也并不愿意方泊静留下一样,眼看着方泊静柳眉倒竖就要冲着陈半夜发作,她突然双手一拍,不是冲着天游子他们,倒是对着东王公说了一句:“那好!就这么定了!就留这个年轻人在这,其他人全都跟着小道长走!你看,这事这么办可好?” 话语之中,竟是带有很明显的威胁意味。800 按理说在这幅画作之中,西王母是客,东王公才是主,这种事应该是东王公说了算才对。然而见到西王母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东王公竟是欲言又止,紧接着也答应下来而且说得更为决绝:“可以!这买卖就这么做了,你们想多留一个人也不行!” 说话间还冲着西王母咧嘴一笑,虽然笑得颇不自然,但笑容里的那一丝讨好之意却是非常明显。天游子心思细腻,察言观色之下已经是恍然大悟:西王母是在吃醋!想想也难怪,当年真正的西王母被周穆王遗弃于昆仑多年,又深知其风流多情之本性,方泊静天生丽质婀娜多姿,放在身边岂不是个定时炸弹?那么既然要放他们走,当然不能把这样一颗定时炸弹留在身边。画灵虽说只是一缕神念所化的灵蛊形象,但却仍旧有着其本体的记忆和性格。 方泊静还要再说,却被方泊雅静拉到了旁边,一阵柔声细语的安抚之后,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见众人终于安静下来,显得稍微有些郁郁寡欢的东王公打起了精神,向天游子举手说道:“好了,道长,这件事咱们既然已经说好了,那你是不是也该显露一下手段了?” 天游子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他微微一笑,伸手拉过方泊雅静,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方泊雅静面露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只是檀口微张,一条迷你版的官帽巨蛇倏地弹出,迎风便长,眨眼间化作一条碗口粗的紫色巨蟒,蜿蜒着盘踞在了主人面前的地面上。 方泊雅静纤手轻扬,在官帽巨蛇身上轻轻抚摸着。氤氲的紫气弥漫四散,官帽巨蛇那庞大的身躯竟然也像他们刚才那样,逐渐变成了一张平面的蛇形,紧贴在了大殿地面之上。 东王公和西王母四目对视,俱是点头轻叹:“难怪!难怪!原来这位小姑娘也是巫族后人、使蛊高手!这样的手段,恐怕已经不是这个时代所常见的了!” 官帽巨蛇的身体紧贴在地面上,粗看起来就是一副形象逼真的画像。天游子也不说话,他取出一根银针,轻轻地在方泊雅静的中指上刺了一下,然后用一只小瓷瓶接着在她的指尖部位轻轻揉搓。说也奇怪,方泊雅静的鲜血刚一流出来,倒是没什么异常之处,但是也不知道天游子的那只小瓷瓶里有什么玄机,血液一旦进入瓷瓶,居然立刻变成了一种妖异的碧色,而且,那些液体之中有一些极为细小的虫子一样的东西在不停地翻转扭动,看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虽然只是滴了七滴,但那只小瓷瓶却迅速胀满。天游子疼惜地在方泊雅静手指上吹了两口,血流顿止。方泊雅静也不知道自己的血液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心里有点恶心,也有点害怕,当即往旁边一侧身,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天游子表现得倒是颇为镇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从包裹中取出一枚以前从未用到过的、显得极是怪异的符箓一甩手,符箓迎风自燃,然后将燃烧着的符箓往小瓷瓶中一塞,随即将瓶盖迅速盖了上去。 可能是知道即将出现的后果,天游子顺手将小瓷瓶往地上一放,就像是丢掉了一颗烫手的山芋一样。果然,小瓷瓶刚刚落地,竟然剧烈地颤抖着摇晃起来。众人的视线全都聚焦在这个小瓷瓶上,看着它摇晃、倾倒,然后‘骨碌碌’一路滚动,所到之处青烟冒起‘滋滋’作响,居然将地面上铺着的玄蛇皮坚硬的鳞甲都烫变了颜色。 过了好大一会,小瓷瓶似乎已经逐渐变凉,天游子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拿起瓷瓶拧开盖子,信手取出朱砂笔往里边一蘸,一种粘稠透明微微泛黄的液体随着笔尖从瓶中滑出,颤巍巍的,如同有生命一般,居然在笔尖上不停地扭动着。 原来,就在天游子等人回到京城的那段时间里,天游子为了方泊雅静遍观典籍,又借助天虚观主的身份拜访了许多官方和民间的使蛊高手,靠着天资聪颖,触类旁通,已经对巫家蛊术涉猎颇深。这一次小试身手,竟然一举奏功。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神注视之下,天游子毫不迟疑,落笔处行云流水,竟然一连在官帽巨蛇肚腹之下画上了四只鳞甲宛然犀利无比的龙爪!这四只龙爪与官帽巨蛇的身体浑然天成,直如自然生长的一模一样。如果不是还有一颗不伦不类四方形的蛇头,那简直就是一条紫色的神龙。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有些虚弱地回身坐下,然后示意方泊雅静上前。方泊雅静此时又惊又喜,她心里非常清楚,经过这一番之后,自己的护体蛊灵已经又有了一次快速的进化。以那四只龙爪的攻击力之强,无疑是给官帽巨蛇增添了不可估量的力量。 她强忍着内心的兴奋,缓缓上前在官帽巨蛇身上轻轻抚摸着。随着周围弥漫着的那些紫色雾气丝丝缕缕地回归,官帽巨蛇平展展的身体又一次开始逐渐鼓胀起来。只是过了不大一会,一条四爪撑地威风凛凛的巨蛇再次从地面上盘旋而起,那种气势,竟然已经与西王母身旁的九彩凤凰不遑多让! 这一手神乎其技,不但瞬间打消了东王公和西王母心中的疑虑,而且也向他们传递出了这样一个信息:现在,我们这一方的灵兽之力已经与你们旗鼓相当,再加上依旧高悬空中的阴界之门,双方的实力对比可以说是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这城下之盟的意味,可以说是越来越强了。 大殿中忽然响起了一阵稀稀落落的鼓掌声,东王公挺身端坐,竟是干脆利落至极:“那好!三位请上车,本王这就送你们出去!” 真到了这种时候,陈半夜倒仍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方泊静却又一次依依不舍起来。毕竟这画中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隔了一层无形却有迹的界面屏障,这一分开,用阴阳相隔来形容恐怕也毫不过份,小夫妻正是彼此情浓之时,这一下又怎么能轻易割舍得开?! 眼看着她双眼通红,泫然欲涕,一副马上就要反悔的样子。那陈半夜忽然笑嘻嘻地走上前来,一边柔声安慰,一边悄悄摘下一只摸金手甲,并指如刀,掌缘已经无声地落在了方泊静的后脖颈上。 方泊静‘嘤咛’一声,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倒下。陈半夜伸手抄起将她往已经上车的天游子和方泊雅静面前一放,低声说了一句:“照顾好她!” 说完回头往客席上一坐,低头喝酒,再也不曾抬头。 第六十二章 水是倒过来的天 ‘月下竹花风,清秋万里明。长发及腰镜花红,无风三尺浪,隔岸听涛声。深闺不忍听,丝弦不了情。妾意遥钟天山雪,弓开如满月,伴我踏沙行。雨霏霏、雪如席,不念乡关人何在,万里归来,香车渺渺,墙内春花却凋零......’ 大殿上,马车前,就像是突然开启了一扇窗,窗外薄雾如纱,在一片幽深的竹林间萦萦绕绕,风过处,暗香盈袖,那一缕似有似无的女子歌声远远传来,似是在这满目的月色中注入了一种刻骨的幽怨,让人心里微微发酸。眼前这一幕,与当初他们在泊寿县莽原皮子山地宫遭遇凤竹鬼灵时所见幻境何其相似!当真应了那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面对生死抉择,情深一往的女子甘愿生死相依,但用情已深的男子却甘愿用自己的生命来拯救心爱的女子! 是梦境照进了现实?还是幻境与幻境、时空与时空交错了、重叠了?一个白衣女子从窗外紫竹林中飘然现身,对着他们嫣然一笑,那种无限风情,顿时令眼前所有失色。紫竹林消失了,白衣女子向他们招招手,转过身融入了窗外的一片茫茫碧波之中,似乎,是一种无声的引领。 东王公似乎也感染了些许淡淡的伤情,他一抬手,车辕上的造父手起一鞭,‘啪’的一声脆响,八匹骏马同时抬起前蹄,一阵‘希律律’的长嘶,马车往前一蹿,竟然凌空飞起,直接从楼船窗口穿了出去! 耳边风声悠长,马车并没有预料中那样直接跌落,而是在距离水面十数丈的黑色雾气中悠然穿行。下方是粼粼水波,水面上时不时有一些巨大的背鳍或是蛇状动物的身体突出水面,不停地游弋。而在马车周围,雾气中则有许许多多的骨鸟扑闪着巨大的翅膀,簇拥着一些宛如巨型蝙蝠一样的怪鸟此去彼来。这些怪鸟无一例外地生了一双血红色宛如灯笼一般的怪眼,一张生满了倒钩状利齿的大嘴之中黏涎如线不停地滴落,所到处水面上无不黑烟冒起,那些水中生物纷纷躲避不迭。 幽冥鸟。一种噬鬼吞魂以阴鬼腐尸为食的上古恶鸟,在邪鸟一族中与九头鸟并驾齐驱,并列于邪鸟之王鹔鹴之下。虽然明知道这些并不是真正的幽冥鸟而只是一些画中蛊灵,但天游子等人却也知道,它们其实拥有跟真正的幽冥鸟相差无几的力量和神通。他眼角余光看着一旁的东王公嘴角泛起的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微笑,心里蓦地恍然:其实,自己从未在这位无腿的画蛊之王面前真正占据过上风,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那些凶残噬血的幽冥鸟之所以不曾对他们发动攻击,并不是没有发现他们,也不是对他们有所顾忌,而是因为身边这位画蛊之王没有下令攻击!在这个画中世界,东王公掌握了天上地下水中所有的通路和有生力量,如果他愿意,恐怕就算是刚才在楼船之中,对方也完全有能力让他根本没有机会打开那扇阴界之门! 隐隐约约的,他心里已经摸到了一些东西。虽然形不成条理,但是他却已经能够确定:其实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那位远在山东的鬼灵凤竹掌控之中!这一点,从刚才凤竹鬼灵幻身出现,画灵东王公和西王母却没有表现出哪怕一星半点的惊讶上,便已经可以得到佐证——他们之间,肯定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刚才东王公之所以故意示弱,或许这只是他们的某种计划中的一部分而已。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天游子虽然稍微有点郁闷,有一种被耍弄被玩弄于掌股之上的感觉,但反过来说,他却也真正平静了下来。因为既然这是早就规划好了的事情,那么他们此行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包括留在楼船上的陈半夜。 马车踏雾而行,宛如小船滑行于平静的水面,马蹄无声,车轮寂寂,车窗之外的幽冥鸟和骨鸟们也在无声地滑翔,宛若一个恍而忽之的幻梦。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前方的雾气忽然散开,一座玲珑的小岛出现在众人面前。说它玲珑,是因为它确实小巧精致:这座小岛上没有任何植物,完全是一整块光滑的、中心往下凹陷的紫色的岩石,就像是一只在月色下泛着幽光,漂浮在水面上的水晶碗。 马车在小岛边缘停住,东王公回头微笑,摆手示意:“三位,可以下车了,你们进入‘环樽’,就能离开这里了。” 这个名字非常奇怪,听起来跟小岛的外形几乎是毫无关联。然而到了这种时候,天游子他们却也不好再追根究底。两个人个人带着满肚子的问号抱着方泊静跳下马车,站在这只巨碗边缘仔细观察。却见它处处光滑润泽,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通道的模样。正在犹豫之中,却听身后破风之声响起,急回头看时,却见东王公的马车早已无声无息地离开,在不远处的黑雾之中快速闪动,眨眼间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个人相视苦笑,这下子,就算东王公骗了他们,他们想再回去找人家算账都不可能了,一是找不到回去的路径,二是这隐藏了无数妖魔鬼怪的茫茫大水之间,没有舟楫,他们又怎么可能离开这所谓的‘环樽’? 此时他们已经是进退无门,在方泊雅静手法轻柔的推拿之下,方泊静终于悠悠醒转。眼前的景象映入眼帘的一刹那,方泊静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怎么能看不出?自己晕过去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和陈半夜已经相隔了不知道多远也完全不可能再逾越的距离。 心神激荡之下,她也无心去询问当前的处境,一甩手挣开姐姐,双臂一张,沿着这只巨碗光滑的碗壁便滑了下去。天游子和方泊雅静不敢让她在这种环境里独自涉险,当即也跟着滑了下去。 等他们不一会滑到碗底之时,这才终于明白了这个地方为什么会叫做‘环樽’。原来,在他们下滑过程中突然发现,这只看起来浑然一体的巨碗竟然是由一层一层衔接严密几乎看不出缝隙的、淡紫与深紫相间的环形晶状体拼接而成。 而且在他们下滑的过程当中,每经过一圈环状晶体,都会响起一阵阵或优雅轻柔、或金戈铁马的丝弦之声,就好像是弹动着一根根粗大无比的琴弦。而且在下滑过程中他们也同时惊讶地发现:这个‘环樽’正在看似缓慢实则迅速地发生着一种奇怪的变化:它的每一层环形晶状体竟然都在慢慢地变宽,然后,当他们到达‘碗底’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紫意莹然——头顶上已经完全合拢,就像是在这只大碗上又生出了一只倒扣的、一模一样的碗,而且衔接处浑然天成,已经变成了一只空心的圆球! 紧接着,这只圆球开始迅速下沉,不一会周围已经是漆黑一片,除了周围不时游荡而过的那些水中怪物五颜六色的眼睛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水中植物之外,根本看不到其他东西的存在。 这种情形陌生而又熟悉,三个人几乎同时想起了一件东西——狐仙洞中地下河里的阴阳梭。难怪东王公说他们只要踏上‘环樽’就能离开画中世界,原来,这只环樽其实也是一件通阴入阳的工具。 环樽在水中穿行极快,周围的景物在急速地往上掠过,还不等他们真正弄清楚状况,就见脚下忽然旋转着出现了一个迅速变大的洞口。只是一眨眼间,环樽已经变成了一只倒扣的大碗,三个人脚下一空,随即脚踏实地。 眼前是一个孤悬于危崖之上的平台,头顶是一片滚动的黑色云雾,而在平台内侧的一个幽深的洞口旁边,则摆放了一张石桌、四个石鼓。洞口上方有一块探出的岩石,像是一块天然的雨搭般遮盖在石桌上方。 在这张石桌上有一样东西马上吸引了三个人的视线:那是一幅画,烟云碧水之间,一艘楼船掩映其间,从楼船三层的窗口望去,陈半夜、东王公、西王母以及青鸾和一干舞姬眉目宛然,表情逼真,而且楼船真的在画中游弋,而船上的那些人竟然也在动! 东王公夜宴图,果然是一幅会动的画、一幅有生命的、活着的蛊画! 天空中暮云四合,黑雾缭绕,正恰似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一片画中水域。只不过,现在这片水域高悬于天际,好像在告诉他们:那片水其实不是水,而是另一个世界里倒过来的天。那是一个颠倒的世界,阴就是阳、生就是死、死也是生,生死无序、阴阳颠倒。那个世界的人看这个世界,与这个世界的人看那个世界一样,无所谓真实和虚幻,其实都是一幅流动着生命的画而已! 三个人站在石桌前,望着画中那个闷坐饮酒,意兴阑珊满面落寞的陈半夜,一时间不由得痴了。 第六十三章 抱月郎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飘起了细细的雨丝。风拂过方泊静光洁的面颊,湿湿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这才是咫尺天涯,你和我之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对面相见视而不见,而是我看得到你,却感受不到你的气息;我看得到你,你却只是画中的一片墨迹! 她慢慢走上前去,伸手用指尖在画中的陈半夜脸上轻轻抚摸,似乎在细心体味他身体的温度。画中的陈半夜皱了皱眉头,回头望向窗外的虚空,眼神里竟充满了一种只有方泊静才能看得懂的情愫。方泊静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沿着面颊滚滚落下:“姐,张大哥,半夜他......他好像能感觉得到咱们呢!你不是说你有办法让他回来吗?那你快点啊!” 其实不用方泊静催促,刚刚回过神来的天游子已经从背囊中取出了那只瓷瓶、银针和朱砂笔。他取出那种特制的符箓放在手中,然后,把方泊静的手给拉了过来。一旁的方泊雅静心中疑惑:“天居,你拉小静干什么?不是用我的血吗?” 天游子摇摇头,先向旁边的那个洞口以及周围看了看,然后说道:“雅静,咱们身处画中之时我之所以用你的血液,那是因为你跟官帽巨蛇血脉相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官帽巨蛇就是另外一个你。所以用你的血液画蛊才能与官帽巨蛇彼此交融。但是,画中的那两个人却与你没有一点关系,所以我只能用小静的,至于为什么,咱们以后再说。而且,我在画蛊之时绝对不能分心,所以必须要留一个人为我护法,要知道这《东王公夜宴图》乃是上古至宝,它能被这么放置在光天化日之下,其中必有缘由!我想一旦我开始作画,气机牵引之下,必定会有咱们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所以你肩上的担子并不轻,你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对于天游子的话,方泊雅静可以说一直都是言听计从。这时候听他这么一说,心中释然之余,也马上开始有点紧张起来:是啊!这样一幅拥有着巨大能量的万年名画,它既然被明目张胆地这么放置在这个地方,那么就必定会有敢于放在这里的理由。恐怕谁都不会相信在这幅名画周围,竟然不存在保护它的力量! 两个人彼此默契十足,三言两语之间已经明了了彼此的心意。不等天游子继续解释,方泊雅静已经将官帽巨蛇再次放出。一条神龙般的巨蛇盘旋游动于石台四周,昂首阔步,威风凛凛,已经与往日的气势大不相同。 天游子毫不犹豫,立刻开始了他的准备工作。前边的一套程序跟在画中之时大同小异,进行得也是颇为顺利,然而就在他手中的朱砂笔往画中落下的那一刻,事情果然出现了变化。 石台边缘忽然升起了大片的流云,刹那间已经将整座石台包围得严严实实,周围顿时暗了下来。说也奇怪,原本以天游子的能力,就算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间,他也能打开天眼清晰视物,但是在这片流云笼罩之下,天游子忽然发觉,现在居然就连他的天眼也完全失去了效力,虽然仍能模糊视物,但那张蛊画在他眼里竟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天游子马上收住了画笔。这补画之事非同小可,那是绝对容不得有丝毫马虎的!他手中的画笔悬而不落,却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 乌云翻滚中,天游子等人忽然发现有一座只有三尺来高的、像是一座土地庙一样的建筑从石台上冉冉升起,石台表面平整坚实,他们在这里站了那么久,根本不曾发现上面有过任何缝隙和机关,也不知道这座小庙到底是怎么出现的。而且,它直接突破了官帽巨蛇用庞大的身躯布成的外围防线,来了个中心开花,直接出现在了天游子的身边! 小庙中,并没有那个手持黎杖的土地公公,也没看见那位慈眉善目的土地婆婆,倒是有一个脚踏巨蛇、怀里抱着圆球的年轻人,面目俊朗,微笑着一动不动。 年轻人怀里的圆球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塑像的样子,但是原本睥睨自若的官帽巨蛇一见到它的出现,竟然一下子盘起了身体,向他摆出了一幅警惕的防御姿态。 而且,天游子他们心里非常清楚,在这幅《东王公夜宴图》周围守护的,绝对不会只是一座人畜无害的塑像那么简单。天游子皱起眉头,依旧保持着刚才的那种即将落笔的姿态不动,嘴里却轻轻问了一句:“踏蛇抱月,吸风饮露,黑苗巫师抱月郎?!” 故老相传,在龙虎山古苗人聚居地中,曾经有过一位神通广大的黑苗巫师,此人年纪轻轻,却深得越巫之术真传,他独辟蹊径,以月华之力炼化巫蛊,尤以蛇蛊最为精通。甚至可以这么说,天地之间几乎所有的蛇类,在他面前都只是一种炼制巫蛊的材料,其捕猎和降服蛇类的本领已经登峰造极,无人可比。 小庙中,那个只有一尺来高的小人依旧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维持着那种诡异的微笑,但他怀中的圆球却已经在缓缓转动,脚下的那条蛇似乎也蜿蜒扭动起来。 听到天游子那么说,方泊雅静姐妹俩忽然激动起来:“抱月郎?!这个名字,好像在我们家族中已经流传了很多年了!听爷爷说,好像当年那位帮我们方泊家族建立‘蛇王冢’的,就是这个人!” 这话一说,天游子顿时心中剧震:这件事可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因为据他所知,这位抱月郎虽然精通巫术,并且在越巫群体中具有极高的地位和威望,但他好像也没有能够逃脱生老病死的天地法则,早在数千年之前就已经死了。而且按照他在越巫群体中的地位,他死后的肉身应该是有资格葬入这天墓绝地——龙虎山悬棺群的。但若是按照方泊姐妹的说法,那岂不是说,其实直到明成祖朱棣年间,这位抱月郎还好好地活在世上?! 似乎是在为三个人答疑解惑一样,庙中小人怀中的圆球光芒闪动,一缕细细的丝线一样的光芒抖动着射入他脚下的小蛇头顶,官帽巨蛇硕大的头颅往后一仰,立刻摆出了一副攻击的姿态。 然而就在此时,小人忽然双目转动,一张脸上的表情忽然生动了起来,一种极细微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刹那间,官帽巨蛇甚至包括方泊雅静脸上都表现出了明显的挣扎之意,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制。 与此同时,小人脚下的那条小蛇忽然回过头把嘴一张,一口就咬在了小人的脚踝之上。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能量从圆球中传入小蛇身体,又通过小蛇的牙齿传入了小人体内。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起,那个小人的身体在一步踏出小庙的同时,竟是迎风便长,眨眼间已经长到了一米七八的样子,其身量竟是与天游子不相上下!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天游子不惊反笑:“佩服佩服!抱月郎前辈手段高明,竟然能将自己的肉身制成蛊灵之体!只是数千年困守于一具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肉身之中,当真值得吗?” 抱月郎嘴里嘶嘶有声,并不搭腔,但他双目之中绿光闪烁,吞吐不已,官帽巨蛇和方泊雅静则表现得越来越行动艰难,方泊雅静眼中的迷茫之意也是越来越深。 天游子知道,作为一位灵蛊巫师,抱月郎虽然已经身化蛊灵,但他却依旧保持了一个巫师的特性——其本体并没有多大的攻击力量,却能够操控身边的人或者动物为自己所用。他生前最擅长控蛇,所以身具蛇巫灵蛊的方泊雅静和官帽巨蛇自然就成了他的不二人选。 而且,如果刚才方泊姐妹的说法真的成立,那么,其实官帽巨蛇远在蛇王墓的灵蛊本体本就是抱月郎所留,尽管现在方泊雅静的护体蛊灵已经独立,但是必然仍旧避免不了这种属性上的天然克制。 天游子现在正处于一个极为微妙的时期,他不能动,而且不能等太长的时间——他用方泊静的血液制作的蛊虫画墨如果不能尽快与画中人结合,那么要不了多久就会因能量流失而失去效用。 眼看着方泊雅静和官帽巨蛇就要在对方控制之下迷失了自己,而且他手中的圆球也在缓缓离开身体,漂浮着向天游子面前石桌上的《东王公夜宴图》飘来,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要做什么,但是从鬼画瑟瑟的抖动中,天游子却非常清楚,一旦这圆球与鬼画接触,必定会产生某种难以收拾的后果——不管是鬼画被毁坏还是收走,那么他们这一行就算是彻底失败了:陈半夜必将深陷其中生不如死,他们也再也完不成鬼灵凤竹交给他们的任务。 第六十四章 祭坛(大结局) 眼看着抱月郎尚未真正发动,身为护法的方泊雅静和官帽巨蛇已经难以抵挡,而此时的天游子又正在关键时刻,不能分心,一直沉浸于画中的方泊静终于回过神来,或者也可以说,是隐藏在她体内的符文狐灵在凤竹鬼灵神念的催动下清醒了过来。 恍惚中,方泊雅静身体四周红雾氤氲,刹那间已经化作了一头身形妖娆的红色九尾火狐,它并没有向抱月郎发动攻击,而是忽然对着天空虔诚下拜。 自古以来,几乎所有的狐族修行者都崇尚月华之力,大多都是靠着吸收月轮精华来修行仙道,当然也就与月亮之间有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符文狐灵乃是万年狐仙花姑和凤竹鬼灵一缕神念的结合体,其能量传送速度之快、力度之强,都可以称得上是空前绝后的。这一次全力发动,果然令人瞠目。 但见一线红光冲天而起,像一根细细的线,又像是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竟然刹那间刺破了周围密不通风的氤氲黑雾,空中的黑雾如滚汤泼雪般迅速往四下里散开,一线明媚的月光顿时泼洒下来。 说也奇怪,那抱月郎周身就像是有一层冰壳,月光到处,这层冰壳随即迅速融化,变成一种柔软的、略显粘稠的皮肤一样的东西裂开、翻卷,然后像蛇蜕皮一样脱落了下来。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间变得鲜活无比,看起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蛊尸,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他脚下的那条怪蛇也跟他一样,蜿蜒着,在表皮脱落的同时张开了嘴,然后扭动着爬上抱月郎的身体,竟是不由分说,张嘴凭空一吸,就将那个漂浮的圆球给吞了下去。 怪蛇的身体蜿蜒扭动,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之下,抱月郎后背忽然裂开了一条由肩至腰的口子,那条蛇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钻进了主人的身体! 更让他们奇怪的是,抱月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反而像是极为享受一样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嘴里逐渐发出了正常人的声音,后背的那个巨型开口也像是有一根拉链一样,‘嘶嘶嘶’地闭合了起来。只见他一手抚胸,向九尾火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可能是古苗人的礼:“多谢花姑前辈成全!现在祭坛已开,祭品已在,画蛊之人也已经到来,却不知咱们是要这画中世界如何进展?还请花姑前辈示下!” 九尾火狐身形晃动,眨眼间一个风情万种的花姑已经代替方泊静出现在了石台之上。 眼前的局势急转直下,天游子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完全落入陷阱的绝望感: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来花姑一直隐藏在方泊静体内,而且,她明显就是和抱月郎甚至是这个天墓绝地中所有还未现身的古越苗巫一伙的! 祭坛?!祭品?!那么哪里是祭坛?分明就是这座不起眼的石台!谁是祭品?这个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果然,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完全印证了他的想法。只见那方泊静所化的花姑纤手轻挥,一阵香风过处,不远处的石洞之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飘渺的音乐之声,紧接着,那个冥王鼎所化的黑白和尚也就是所谓的慈悲冥王在两只血婴尸王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只不过,此时的‘慈悲冥王’显然没有了以前的那种聛睨一切的王者姿态,他的身形正在迅速淡化,不大一会就完全变回了那只青铜鼎的模样。 天游子想要开口质问,但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张嘴说话的能力,冥王鼎中迅速扑出的、千丝万缕的黑色烟雾像一条条有生命的小蛇一样刹那间缠满了他的身体,竟然连他身上的八卦法袍、各种符箓和法器都完全无视! 而已经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的方泊雅静和官帽巨蛇,则在抱月郎繁复无比的手势指挥之下,随着他嘴中发出的一连串古怪的咒语声中走向了那只青铜鼎,而且,缓缓地、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融了进去!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和痛苦?天游子忽然大叫一声,身体周围发出一阵裂帛般的撕裂声,紧接着他手一抖,一条红色四线倏地弹起,随之就有一个人影迅速变大,从石桌上的《东王公夜宴图》中飞出,然后像一只弹丸一样飞出石台,从悬崖上直坠而下! 原来,天游子的心思不可谓不缜密,他在离开鬼画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后路:用一条朱砂红绳拴在了陈半夜的手腕之上,当时他是准备着如果画中的画灵反悔,他就能够用这种方式透过时空界限,将陈半夜带出来。只是没想到的是,这种危险并不是来自画中,而是来自自己身边、画外! 陈半夜身着炔锦衣,水火不侵。而且天游子也知道,这个地方既然如此重要又是处在一种水汽弥漫的悬崖之上,那么根本就不用去想,这里必定就是江流之上,那座名扬天下的龙虎山悬棺群所在的万丈悬崖!只要陈半夜能够平安落入水中,有炔锦衣护身,那么他就必然能够逃出生天。因为在这一刹那间他已经完全确定:自己和方泊姐妹已经是在劫难逃,有机会逃生的,反而只剩下了原本最为危险的陈半夜。此时他心中最为疑惑的是:当初进入天墓绝地之前,那个在小庙中以三昧真火自我焚化的师父丹丘子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那无须多说,如果是真的,那他为什么又会将自己送入这样的绝境? 看到陈半夜落下悬崖,那抱月郎怒吼一声,嘴一张,一条漆黑的分叉长舌倏地弹出,竟是闪电般地瞬间伸长了足有百尺之长,便要向悬崖之下卷去。没想到的是,一直微笑如花的花姑竟然屈指一弹,将抱月郎的长舌给弹了回来:“月郎稍安勿躁,此人此去也是天意,不必管他,你只管作画便是!” 抱月郎似乎对于花姑极为敬畏,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他伸手在那些缠绕在天游子身上的黑丝中一扯,天游子不由自主,手中画笔已经探进了冥王鼎中。 鼎中此时已经充满了粘稠的液体,画笔提起,淋淋漓漓,已经是一片空白的鬼画上不大一会就已经出现了活灵活现的山川林木、花鸟鱼虫和形形色色的人物。 此时天游子的意识还十分清醒,对于自己笔下的风景也能大致辨识。他赫然发现,自己所画风景人物之中,竟然有一个埋头耕作的自己,还有一个正在提着瓦罐往农田里送饭的年轻农妇——那明显就是方泊雅静!而在自己周围,一片平坦广阔的农田之间,一座小小的村庄历历在目,炊烟袅袅,那应该是自己曾经去过的方泊铺子。只不过,画中的方泊铺子与一般的乡村已经毫无二致,那座高踞于村庄之外的蛇王墓已经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自己手中的画笔继续延伸,不知绵延了多少山山水水之后,一座横亘在小河之上的桥梁赫然出现,桥梁上是一脸风尘满面怒容的陈半夜,他要赶去的地方,明显就是临祈县、张家庄、凤竹鬼冢! 画到这个地方,手中的画笔戛然而止。 只见花姑伸手将两只血婴尸王轻轻提起往画中一按,画面上顿时出现了一带江流、如黛远山,莽莽苍苍的紫竹林中,一对小夫妻正在收拾行囊。 天游子不知道这画中真意,但却已经隐约明白,这些,应该就是自己和陈半夜等人日后的命运走向! 天游子忽然失去了反抗的意念:又有谁能知道,以前的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不是早就在某一时刻,在某一副画中所画好了的?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冥冥之中,只不过是有一只手在按照自己的意愿作画而已! 什么天虚观,什么京城,什么张家庄,什么狐仙洞,什么蛇王冢,还有什么龙虎山,什么双乳峰,这一切或许真实,或许虚幻,真实和虚幻之间,又有多少区别? 风起处,一张薄薄的画飘然而起,融入夜空。月色下,江流之千棺悬空,仍旧是千古之谜,只是,某些人,某些事,已经在这千古谜团中悄然抹去。 于是,千里之外的方泊铺子已经没有了蛇王冢,方家招赘了一位能干的女婿,他精明能干,逐渐带领着方家后人走出了山野,融入了社会。 临祈县张家庄曾经来过一位不知真假的龙虎山道士,却在村里的凶宅中丧失了性命。后来,一对外来的小夫妻住进凶宅,发家致富之后不知所踪。 只是后来有人说,这对小夫妻男的姓周,叫周开泰,女的姓余,叫余莹莹。应该是跑到了江南某地定居去了。 可能是为了延续两家香火的原因吧,两个人所生的孩子里边一个姓周,一个姓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俩人拿到了凤竹鬼冢中的‘文种书’和‘范蠡书’的原因,后来周家和余家的后人在军政两界大放异彩,但却最终未得善终。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