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相府出甜妻 卷二》 v第一章[09.29] 【正文开始】 秋风吹拂着苏雪遥的脸颊,红叶在空中打着旋儿,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她的脚边。 苏雪遥从妆奁盒里,拿出一把羊脂白玉细腻温润的玉梳梳头。 她垂着头,十分害羞地想,自己重生回来,只要谢衡月那样定定地望着她,目光中流露出热切的渴望,那么不管他对她提什么样的要求,她皆难以拒绝。 如此这般,她是否太纵着他了。 谢衡月一边在湖边烤鱼,一边看鲜红的枫叶纷纷落下,而他的娇妻在这无比明澈的秋光中梳妆。 他望着她,心中只觉十分喜悦与平安,只盼望这样的时光能再长一点儿。 然他正欣赏妻子的娇容之时,却见苏雪遥一边垂目沉思着,竟顺手将她光滑丰润的长发盘了起来,十分麻利地梳了个在家居士的简素的发髻。 他看她手势那般流利熟练,竟似日常梳惯了的。 谢衡月想到她她梦中礼佛四十年,又想到了万了和尚所宿慧种种。 他不由心中一阵烦乱,他忍不住低沉着嗓子道:「王妃,你要心心念念着总是想出家,那我便真找了空那厮的师兄去,找他那师兄剃度,我便陪你一起去闻钟寺,我们就修个欢喜禅吧。」 苏雪遥闻言不由红了面颊,轻声道:「郎君又在胡言。」她不知道明明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他又为什么又提这个茬儿。 然她拿起菱花镜自照,才发现自己刚才一时走神,竟梳了个前世最熟悉的,带发修行的居士才梳的发髻。 她心中一惊,忙伸手拆开发髻。去了发钗,她轻轻摇摇头,她那瀑布一样乌亮顺滑的长发散了下来,垂在她莹润的脸颊旁。枫溪湖波光荡漾,明亮的光由水面反射在她的脸颊上。 谢衡月只觉她这般不施粉黛,亦清丽绝俗,可沉鱼落雁。他心中的烦闷皆不见了,如此绝丽佳人,他能与她朝夕相伴,恍若梦中,。 苏雪遥待要再重新梳妆,谢衡月却坐了过来,他捧着她那光滑犹如绸缎的长发,轻轻道:「娘子若有委屈便对我讲,千万不要一人生闷气。你们女子的心思,原极难揣度,娘子切不可心内在意,却不讲出来,哪一天突然决绝而去,丢下我一个人。」 苏雪遥不想他内心竟有这样的忧虑,她只觉他抚着的不是她的长发,倒是她的愁思,她轻轻拽着发尾,将头发从他手里拽了出来,轻轻地「夫君,妾身并未如此,夫君多虑了。」 谢衡月见她矢口否认,他只觉心中烦恼,他贪恋着看着她重新挽着头发,苏雪遥图便利,挽了一个松松的堕马髻,望上去十分娇艳。 他轻轻道:「娘子,让过去的一起皆过去吧。即使是梦境中的也一样。」 苏雪遥却没法点点头。梦境便是未来,它不是过去。 枫溪鱼还跟刚才一样美味,可他们俩却皆有些食不知味。 他们草草收拾了一下,阳光已经西斜,将火红的枫叶衬得如一大片燃烧的火焰。 他们一路从夕阳下的山景中穿过,此时秋风渐冷,谢衡月搂紧了她,却始终不话。苏雪遥也不知道该如何分辨。 苏雪遥咬咬唇,她虽然害怕出一切被他当做怪物,可她更不想今生依然与他生了嫌隙,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待要鼓起勇气,出她重生的一切。 忽然见前方的山道上扬起了烟尘,一队骏马疾驰而来,远远望去,一杆黑色旗帜飘扬在秋风中,竟然是袁腾义所掌的王府旗帜。 谢衡月不由勒住马匹,苏雪遥也心里一惊。却觉得谢衡月拥紧了她,对她轻轻「娘子莫怕。」 苏雪遥只觉心里一热,他们这是第一次闹别扭,没想到居然没有撑过三刻。今生的谢衡月待她更加温柔了。 袁腾义到了近前,在马上行礼,急切地「王爷,朔方郡的那一支叛军,在峪口大败大皇子,赵王差一点儿被擒,如今生死未明。 「什么?」谢衡月大吃一惊。 苏雪遥忽然回忆起一件事,当时这支叛军确实厉害,还策反了京师东大营的守将,两处兵合一处,将京师团团围住。 前世她因误了皇宫给圣人们请安,被皇后重罚,禁足王府,她满心想的是中秋皇宫灯会及大宴,她都没法去了。 王府里守备森严,有吃有喝,她又出不去,在府中每日跟谢芙蓉以及她的姐妹吵得不可开交,竟丝毫不关心街面上的变乱。 她这些天被谢衡月缠着,什么都来不及思考,竟将这件事忘了。 谢衡月脸色一变「居然这么快?」他抱着怀里的娇妻。默默想了想道:「回山庄,让所有人准备上山,退入汾阳书院。」 袁腾义和苏雪遥皆大惊,却见谢衡月从身上摸出了一块印章,对袁腾义道:「带着这个印章,上山去找书院山长,他会安排收容山庄众人。」 苏雪遥认识那方鸡血石印章,那是她父亲苏皓的私印。 苏雪遥立时明白他父亲和他丈夫必然达成了她所不知道的协议。她不由轻轻握紧了谢衡月拉着缰绳的手。 谢衡月知道乖巧的娇妻必然十分忧虑。 他不由单手握缰绳,用另一只臂膀将她牢牢搂住,苏雪遥没料到他会如此,不由极低地「啊」了一声。 袁腾义却急忙低下头去,掩饰着,他方才听到苏雪遥那一声,居然立刻便觉心微微一跳。他跟着谢衡月东奔西走图谋大事,不敢成家,以免殃及后人。 袁腾义颇为心惊肉跳,他想着自己素得太久了,这次事了,回京师,他必找个楼子里的当红姑娘,不能这般在主母面前失了定力。 他自然知道谢衡月被王妃迷成这模样,他若露了行迹,什么情分皆会一笔勾销,恐怕下场悲惨。 谢衡月当下当机立断,拨转马头对怀里的娇妻道:「我们不回去了,走去书院。」 他当下便要拍马疾驰。苏雪遥忙拉着他的胳膊轻轻道:「夫君且慢。袁将军且慢。」 v第二章[09.29] 谢衡月猜测王妃是不想挪动,他便道:「王妃,甘泉山庄在山下,一马平川,亦无坞堡守护,不安全。如今变乱将起,大家不能留在那里了。万事以娘子安全为重。」 苏雪遥望着他轻轻道:「山下稻谷已熟,今年大旱,流民遍野。若不将那万顷良田收割,书院学子以何果腹,山庄众人又如何供养。夫君妾身不懂经济,夫君自然懂得其中的轻重。」 谢衡月自知娇妻的没错,然而他马上要赶赴京师,只想在走之前将她安排得妥妥当当「娘子有理,是为夫疏忽了。」 他又令袁腾义去书院「叫山长将他的三千学子皆借给我们收稻谷!吃了山庄这么多年的供养,如今危急时刻,他也出点儿力吧!」 袁腾义心里一惊不想谢衡月凭着这印章,便可以调动书院人手,他的主子着实深不可测。 袁腾义带着骑兵绝尘而去,谢衡月拥着他的王妃,马儿缓步向前。 夕阳西下,万物金黄,眼前秋景,绚丽夺目,然而他们却心情紧张,没有了上山之时的惬意。 不提谢衡月心中担忧,苏雪遥抬头望着谢衡月弧度漂亮的下巴,她轻轻道:「今夜夫君还回京师么?」 谢衡月脸色凝重地道:「娘子,叛军围城,父皇发了天下勤王诏令,王必得回去。」 苏雪遥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待要多什么,却又垂下头来,她打心眼里不想他冒险,然而就像他的,他若不回,便彻底失了圣心,亦不住道义。 谢衡月又轻轻道:「京城皇宫里的,那可是我的父亲啊。」 苏雪遥听他话里皆是担忧,她抬起头来,伸手摸摸他的面颊道:「父皇煌煌天子,真龙庇佑,不会有事儿的。」 谢衡月望着妻子眼中的关切之情,开始十分后悔刚才跟她置气,他微微转脸,盯着她吻上了她手指,低声道:「承王妃吉言了。」 苏雪遥没有缩回手来,他吻着她的手指,她用他的手指摸着他的唇,他的唇色极淡,但是微微有些水色,在金色夕阳下,衬着他整个人秀雅绝伦。 谢衡月没料到她会如此温柔,他心中一热,待要张唇咬着她的水葱一样的手指,却看到了她眼里的柔情。她颊上微红,眼中却极为清澈。 苏雪遥的手指拂过他的唇,抚过他的脸颊,她伸长了胳膊,又轻轻抚过了他的眉峰,凡她手指所到之处,皆又冷又热。 马儿自在地向前缓缓而行。直到一阵秋风变得猛烈起来,吹的满山树木皆在摇晃,落叶纷纷而下,一片火红和金黄相间的乌桕树叶,打着旋儿吹了过来,挡住了苏雪遥的目光。 苏雪遥这才入梦方醒,意识到她刚才做了什么,她忙垂下了头来,耳垂皆红了。 苏雪遥只在心中懊悔,她方才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儿?定时想到京都变乱,而他们要分离,便一时忍不住,迷了心。 「王爷,不如带妾身一起回去吧?皇上遇险,夫君忧心,妾身亦然。」 谢衡月不想他娇柔的妻,为了他,居然有这般胆色。 谢衡月不由心中一热道:「汾阳书院高墙坚固,了望塔台一应守卫俱全,三千学子能文能武,一直易守难攻。前朝灭时,若非你祖父苏麟单骑劝降书院山长,高祖要攻破此书院,亦要大费周折。娘子,为夫的意思你明白么?」 苏雪遥抬眼看他,微微咬着唇央求道:「夫君……」她这般略带委屈的模样,娇嫩无比风情无限,谢衡月望着她,只觉得她必然有妖术,无论她什么,他都想答应她,这该如何是好。 三天后。 谢衡月已经走了三天了。这三天里,汾阳书院的学子下山,跟山庄新进的农人一起,连夜奋战,整整干了三天,才将万顷稻谷皆收割整理完毕。 苏雪遥在书院高高的堞墙上面,望着山间路上抚着雨布的运送稻谷的车辆。山庄的人基都迁移完毕,现在正在运送稻谷。 汾阳书院山长陆莫繁袖手立在她旁边,道:「今年大旱,到处粮食歉收,甘泉山庄依然是大丰收。山庄这块地,真是风水宝地啊。」 苏雪遥极目望向远方,不由在心中幻想着谢衡月会骑着马,忽然出现在队伍的尽头。 她其实没有听到陆山长在什么,但还是礼貌地躬身道:「愿闻其详。」 陆莫繁五十多岁,中等身材,面容俊雅,头发漆黑,看上去就像三十多的人,养身有术。他性子倒是极好,很平易近人。绿绮墨染皆在左右伺候,后面跟着武婢亦慕依然,袁腾义则在不远处的墙边守候。 谢衡月走时候,便安排大家一刻不离地保护她,再三叮咛,不可让她一人落单。 陆莫繁见她带着面纱,美目低垂,虽看不清面目,然身姿窈窕,定是个绝色佳人。 她看上去既沉静又温婉,与传言绝不相类。陆莫繁也很好奇。苏家的男丁他皆见过,大儿子苏远麓古板拘泥,苏少黎和苏冀南,聪明有余沉稳不足。 来陆莫繁还心中暗叹,苏皓桃李满天下,自家子弟中却无人可接他的衣钵。苏家的传承恐怕要断了。 不想苏皓这个恶名在外的女儿,这几日安排山庄众人入住,行事井井有条,进退合度,言谈温柔,望之不凡,竟有其父的做派。 想到谢衡月送来的那方苏皓的印鉴,他心里更是十分好奇。他跟苏皓私交甚笃,然只谈学问,不谈朝堂。苏皓此举背后的深意,他需得仔细探求一番。 见苏雪遥问起,他便接着「王妃,因山庄靠着汾水,除却百年不遇的大旱,汾水不枯,两边的稻谷便可丰收。又兼背靠甘泉山脉,山脉隔绝冷气,此处地势低,气候又温暖,水汽丰沛。在江北,可种植两茬作物的,便只有此地了。」 着陆莫繁也有点儿心疼,来前朝在此地设书院,为了弘文扬法,然高祖一句话,书院便得把山庄割了出去。 他们苏家历代皆不善经营,山庄这块地的产量越来越低,现在甘泉山庄的产量是前朝丰年的一半都不到。 陆莫繁心里着急,然而碍于高祖严令,却丝毫不敢插手。 镇日看老友苏皓变卖祖产,为书院填补空虚,陆莫繁心里也十分唏嘘。苏家爷们来汾阳书院进学的时候,他曾单为其延请算学农学大儒,指望能教出个人才,重振山庄。不想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他们既不感兴趣又不想学。气得他头发都要白了。 却见苏雪遥眼中闪过喜悦的光「如是,这甘泉山庄,不是大有可为?请先生教我。」她便盈盈拜了下去。 陆莫繁心中大喜,他连连道:「怪不得苏老弟将这山庄做世侄女的陪嫁,原来世侄女竟是个学农的人才。好好好!」他喜上眉梢,便要去执她的手「世侄女想知道什么,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雪遥不想这位大儒性情如此直率,一开心就连世侄女也叫出来了。 墨染一看这怎么行,虽然山长年纪是个老头,可看上去是个美中年,怎么好就拉手去? v第三章[09.29] 墨染忙挡在了苏雪遥面前,躬身道:「王妃,山长,请用茶。这茶刚刚好。」就这样挡了一挡。 陆莫繁何等聪明,立时明白过来了,他哈哈一笑,接过了茶,品了一口,戏谑道:「好茶,亦是好婢,王妃,是老朽莽撞了。」 苏雪遥垂下眼睛,好在面纱遮面,也无人看得出来她脸红了。 她轻轻道:「妾身愚鲁,先生有教无类,妾身感激不尽。先生教诲,妾身洗耳恭听。」 陆山长掌管书院三千学子,数百教习仆役,事务繁忙,当下他们便细细排了排时间,决定每日午饭后一个时辰,陆山长牺牲午睡时间,来为苏雪遥答疑解惑。 当下他就开始为苏雪遥讲解着农田诸事,到高兴处,还炫耀了一下自己的新发明,乃是一种省力的灌溉木构机械,他们还在造,等造出来,便在甘泉山庄先实验一下。 墨染一直在倾听他的话,听陆莫繁得热闹,心中一动,忽然忆起一件事,她细察陆莫繁的容貌,一下反应过来了,不由震惊地问「先生,莫非就是我们江南农人塑像纪念的陆公?二十年前出现的以畜力为稻谷插秧的陆公耧车,莫非就是先生所制?」 陆莫繁望着墨染,微微一笑,拈着他的乌亮长须道:「正是老朽。雕虫技,不足挂齿。」 墨染立刻跪了下来,虔诚地磕了个头「先生神人,陆公摇斗,活人无数,婢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先生了。先生,一会儿婢便奉雀舌与您。」 苏雪遥一听,注目这陆莫繁的茶杯,茶色发红,虽然也是好茶,然而与自己的杯中的雀舌比,却差了一些。 她心中叹了一声,望着墨染,不免又好气又好笑,为何那般气,哪里就缺了这一杯雀舌。 陆莫繁是大家,天文地理,医卜星象皆通,涉猎甚广,农学是其最爱,被这婢如此夸赞,正戳了他的痒处,不由大笑道:「不意今日竟要凭这微末之计,得一碗好茶了。」 苏雪遥忙躬身拜下去,柔声道:「多谢先生仁厚,恕这婢无礼。先生革新农具,造福一方百姓,此乃千秋大功。先生过谦了。」 陆莫繁忙将她扶了起来,只觉这娇柔温婉的女弟子收好了。比那些又臭又硬的腐儒弟子们强多了。 山下运送稻谷的车队还在缓慢行驶,大半已经进入了书院,还剩一些,大约半刻中便能全部进来了。 此时他们在堞墙上却见山下忽然窜起来黑烟,随即甘泉山庄处现出了火光。 陆山长心知不妙,忙命人传令下去,丢弃剩下的稻谷,速速退入书院高墙内。 待所有人慌乱地避入了书院后,厚重而高大的书院大门重重关闭。 而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杂乱的旗帜。 陆莫繁面容肃穆,指挥着三千学宫弟子,迅速地登上了城墙,在射击口前好。一时书院堞墙上刀枪出鞘,弓箭上弦,刚才的和平丰收图,瞬间变成了一副战乱烽烟起的模样。 袁腾义所带的王府卫队也加入了守卫,他亲自带人过来,请苏雪遥退到安全的地方。 陆莫繁也严肃地「王妃速退,此处若用攻城弩,是可以射到的,十分危险。王妃未免被流矢所伤,还是跟袁统领下去吧。」 苏雪遥却轻轻道:「覆巢无完卵,妾身不会乱走,以免打扰军士,求先生让妾身留在此处罢。」 她的从人们皆变色「不可!」 陆莫繁却微微一笑道:「好!这方是苏皓的女儿,我的学生!」 那乱匪来到了城下,只见乌压压的,他们丢在城下的稻谷瞬间被吞没了。稻田里也皆是手持刀剑的士兵。 陆莫繁一看便觉不对,谢衡月这是流匪,这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哪里是流匪! 陆莫繁转身往苏雪遥藏身处看了一眼,只见她的月白裙裾随着秋风微微飘动,只露一角,却已经想让人窥其全貌,他摇摇头。 那乱兵终于到了近前,为首的是一个黑衣黑马黑色盔甲的人,他的脸藏在头盔中,朝书院厚厚围墙上着的大家喊话「汾阳书院的人听着,我们此来是要一个人,以及甘泉山庄今年的收成,把这些交出来,我们立刻退兵!」 苏雪遥听得清楚,心中一紧,有了不祥的预感。 陆山长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他高声喊道:「甘泉山庄的粮食要供养学宫弟子,城楼下的那些你们收了就退去吧!至于要人,自有朝廷法度管辖,你们兵临城下就想让学宫出卖学生,汾阳书院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那黑衣人冷笑道:「陆山长得好听,还不是巧言令色,想让书院弟子为那勋贵填命?我们不是要书院弟子,而是要你们庇护的晋王的老婆,把这女人交出来吧!晋王已经死在了京城,现下晋王妃的父亲首辅苏皓,不见女儿不投降,未免生灵涂炭,陆山长交出人来吧!」 一时堞墙上的学子们皆有些骚动,他们不畏惧死亡和战斗,但若是为了朝廷倾轧而当炮灰,他们个个都心怀抱负,想为天下人谋天下事,此时却不想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丢命。 王府中人听到那黑甲人的话,都一时震惊,绿绮差一点儿喊出声,墨染急忙道:「王妃,莫信那贼子胡言!王爷定然安好,他们是要拿了王妃去要挟王爷!」 苏雪遥虽知那黑衣人所言未必是事实,然而她听到谢衡月的死讯,依然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她低声道:「我不信今生我们竟又无缘……」 却见城下敌人的队伍乱了起来,一声隆隆过后,火光四射,在黑烟滚滚中,一杆大旗从山下缓缓而来,迎风招展,红色旗帜上一个大大的黑色「晋」字,十分醒目。 苏雪遥眼泪模糊中好像看到了她的丈夫,正在马上对她微笑。 苏雪遥轻轻道:「夫君!」她擦干了眼泪,万军从中,她似乎遥遥感受到了他灼热的目光,听到了他的低语「王妃,我来了!」 迎战 墨染激动起来了,她看着那面旗帜,激动地喊道:「王妃,王妃,那是王爷的王旗!王爷必然在那里!」 苏雪遥一边流泪,一边点头,面纱皆被她的泪水沾湿了,她一时心情激动竟不出话来了。 堞墙下的黑甲将军看着后面迎风招展的晋王旗帜,他在马上略一犹豫。 此时一个浑身是血的传令兵丢盔弃甲,从士兵人群中钻了出来,一头扑在了他面前「山下皆是兵马,晋王,晋王来了!」 黑甲人低喝道:「不可能,他哪里来的人马?」除非他跟自己一样,一直积蓄实力,准备逼宫? 黑甲人恶狠狠地道:「调一队人马去拦住晋王!大队人马进攻,给我先攻破学宫!攻进去了,学宫里有粮食有水,我们守住学宫,居高临下,再来收拾晋王!」 v第四章[09.29] 一声令下,当下流匪的箭如飞蝗,朝学宫高大的院墙上射去。 亦苒亦慕两个低声喊「王妃速退!」便左右两边一夹,运气轻功,架着苏雪遥,一起飞了起来,瞬间便到了楼底口。 她们刚离开,她们刚刚待得地方,便已经插满了极粗大的攻城箭支。箭支深入青砖,威力惊人,看上去十分可怖。 只听下面乱兵一边攻城,一边派人大声鼓噪道:「交出晋王妃!交出晋王妃!」 眼看箭矢凶猛,书院学子,虽然平时也操演过,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皆有些畏首畏尾,人心浮动。 陆莫繁在高高的箭楼上面,看得十分清楚。他知道未经战火考验的新兵都会胆怯,书院学子亦然。袁腾义在他的旁边,既监视又保护着他,也皱着眉头。 来学宫高墙坚实,抵挡住进攻没问题,但是眼看他们士气不足,已经有乱兵架起了云梯正在攀爬,虽然目下被王府卫兵一阵轮射,下饺子一样掉下去了,可是眼下情势却十分危险。 山脚下王爷的那一杆晋王大旗,在缓缓摇晃着,推进十分缓慢,此时竟是比谁更顽强更凌厉。 不知道是学宫先破,还是晋王援兵先至。 苏雪遥见那箭支如雨,喊声震天,她浑身一颤,轻声道:「罪过,今日这般惨状皆是我的罪过。」 绿绮吓得发抖,但是还是「姐,与你何干?恶人作恶,无辜的人怎么能揽上责任?」 墨染知道苏雪遥心软见不得这些,看着她目光散乱摇摇欲坠的模样,她急忙道:「王妃,那皆是鬼话!他们分明是冲着学宫来的,要交出您,只是他们的借口而已!」 苏雪遥一震,还未话,却听得箭楼上,响起了袁腾义的声音,声音浑厚,显然用上了内力,传遍了堞墙。 「书院山长陆莫繁有令,学宫三千弟子听好了!你们皆怀着鸿鹄之志进入书院,如今危机时刻,不思杀敌,只想以一弱质女子换取自己安全,怯懦无德,怎堪大任?今日学宫之战便是你们建功立业的第一步!听我号令,放箭!」 苏雪遥不想陆莫繁会出这样的话,她不由想起了前世她在普善寺所认识的几位书院学子,他们热情开朗勇敢,有他们在,连普善寺的囚室都不再冰冷。 陆莫繁的话由袁腾义用内力传达出来,响彻城头。 书院学子们闻之,不由士气大涨,刚才学宫要被攻破陷落之势立时稳住了,然而此时的厮杀也更加激烈了。 苏雪遥前世时候,在最终之战中,也曾见到这样可怕的场景。 她微微抖着,望着远方书写着晋王的那杆不断摇动的旗帜,知道晋王的兵马一时是突破不了敌人的防线的。 堞墙上的秋风吹得她衣袖飘扬,她抬头望望晴朗的碧空,被黑烟笼罩,她心中有了决断。 苏雪遥转身对亦慕轻轻道:「王爷走时候,吩咐了你们什么话?」 亦慕和亦苒虽保护了她几天了,然而却十分沉默,跟她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此时两人听她询问,两人一起躬身道:「王爷吩咐我们,万事皆听王妃差遣。」 墨染焦急地望着远处的晋王旗帜,却听身后的苏雪遥轻轻道:「如此便好,你也学袁统领那般,帮我传话吧。」 墨染猛然回头道:「王妃,您要做什么?王爷还,要是王妃有闪失,我们便不要再回王府了。」 然而亦慕亦苒两个功夫虽高,为人却不知变通,既得了王爷的命令,要听苏雪遥的,便只记得这一句。 于是苏雪遥一句,她们跟着一句。她二人内力虽不及袁腾义,但是二人合力,足够声传三里。 众人正在厮杀之中 ,忽听得堞墙上传来了冷冷的女音「晋王妃传令!城下的人听着,你们目下立刻停止攻城,后退一里,晋王妃自会出城。不要再多杀伤人命!」 袁腾义和陆莫繁在箭楼上正在指挥厮杀,观察敌阵,闻言皆大惊。 袁腾义的头都要炸了,他们的王妃,虽然看上去十分温柔,不像传言,然而这行事,任性胆大起来,倒是跟传言中一模一样。 袁腾义不及跟陆莫繁多,便纵身跃下,运气轻功,朝王妃所在的堞墙奔去。 交战的双方,听到了从堞墙上传来的冰冷的女音,一时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们的厮杀也变得不那么激烈了。 黑甲人看了看远处的晋王旗帜,心中估算了一下。 他冷笑了两声,高声道:「好!晋王妃以大局为重,我等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全体后退一里,等晋王妃一刻,一刻之后,晋王妃若食言,学宫破后,屠尽男女,鸡犬不留!」 他的话音十分冷酷,学宫众人皆听得有点胆寒。 只见下面的乱兵们已经开始缓缓退却,而晋王爷那边,因乱兵们从学宫这边得了增援,他们的前进之势,更加缓慢了,一时被阻挡在远处了。 堞墙上的学宫众人皆利用这短短间隙,开始清理墙面的箭矢,为受伤的伤员包扎。 袁腾义已来到苏雪遥近前,这是他第一次直视着苏雪遥,依然不免心中一颤。苏雪遥虽然轻纱遮面,但那绰约的体态,依然显出她是位倾国佳人。 袁腾义耐着性子低头行礼道:「王妃万万不可!」 苏雪遥看着大家,轻轻问「王爷临行之时,是否过让你们遇事要皆听我的话?」 众人一时语塞,绿绮忍不住低声喊了起来「姐,那乱兵何等可怕,姐,你是个弱女子,落在他们手里,哪有好的。万万不能去送死,姐!」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陆莫繁终于气喘吁吁地从箭楼上下来,他俯身扶着膝盖,喘着气道:「世侄女不可!那流匪头目只是寻了个借口,你切不可因心中不忍,便这般上了他的当。」 苏雪遥垂目柔声道:「山长开门吧。如今我夫君便在山下,那黑甲人不会伤了我的性命,他们无非想要用我要挟王爷。」 陆莫繁和袁腾义皆道:「王妃既然明白,怎么还要去?」 苏雪遥望着堞墙上染着血的人们,她柔声道:「山长,若妾身今日不来,他们也不会想到攻打学宫。这是妾身的因果,自然由妾身来了结。山长高义,苏雪遥铭感五内,然妾身却不能安心见人为我牺牲。」 v第五章[09.29] 在黑甲人等得不耐烦,要下令攻城的时候,学宫大门缓缓开了一条缝,出现一人一马。 马上坐着一位蒙面的佳人,她头上钗环皆无,以发簪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 秋风拂过,她月白的裙裾飞扬,望去轻盈而美丽。 她出现在硝烟滚滚的战场上,似乎将空气中的血腥和残忍皆消弭于无形。 堞墙上王府的所有人手中皆拉满了弓,扣着重箭,做好了一切准备。 苏雪遥骑着马,从容地缓缓朝黑甲人的方向走去,她握紧了袖子底的一把锋利的短剑,这是她向亦慕讨来的。 黑甲人头盔下的眼神变得异常灼热,他只觉此时的苏雪遥,与他认识的完全不同。 他心里不由愤恨地想着,没想到被一个女子耍了,原来她一直在伪装着自己。 他的声音闷声闷气的「王妃识时务!」他命令他的士兵们,让开一条路,让她走进来。 却见学宫大门又开了,亦慕亦苒和袁腾义皆骑马缓缓走了出来。 袁腾义高声喊道:「我们是王妃的随从,要追随王妃!」 苏雪遥不想他们竟然还是跟了出来。 他们几人已经拍马赶到了她的跟前,她焦急地低声道:「他不敢随意伤害我,可是你们的安全就不一定能保证了,你们速速回去吧。」 三人在马上躬身行礼道:「王妃在哪里,我们在哪里。」竟是下定了决心。 那黑甲人心中一喜,袁腾义是谢衡月得用的干将,若能一举成擒,也是断了他的臂膀,他喊道:「王妃莫非是后悔了?那我便要万箭齐发了,不要磨蹭,快点儿过来!」 苏雪遥知道她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她便再次握紧了袖中的匕首,缓缓催动马匹朝黑甲人而去。 他们穿过虎视眈眈的乱兵刀枪丛林,逐渐靠近了黑甲人。黑甲人手一挥,他的近卫已经将袁腾义三人拦在了后面,不让他们继续靠近。 黑甲人沙哑着嗓子道:「过来!」他望着马上的绝世佳人,心里一阵灼热的快意,脑海中已经闪过种种令谢衡月蒙羞的主意。 郎朗的秋阳照着她,她显得那么温柔纤弱,似乎风大一点儿便会将她吹下马来。 黑甲人催动马匹,上前去迎接她,与她马头交错之际,他忽然伸出手,将苏雪遥一把拦腰抱住,抱上了自己的马鞍。 他的士兵们一时皆哄笑起来。 而苏雪遥心里却十分平静。那黑甲人美人在怀,心一热,便立刻便伸手来扯她的面纱,而苏雪遥望着他的眼睛轻轻道:「谢清商,你为什么戴着面具伪装乱兵?」 黑甲人大吃一惊,去扯她面纱的手凝在那儿竟没有伸下去。 苏雪遥在堞墙上的时候,就认出了他,这一套盔甲是谢清商最爱的盔甲,五年后他黑甲杀声将传遍宇内,不想原来他今日便穿着它四处作恶了。 却听周围士兵发一声喊,混乱间,人影闪动,半空中飞过一个人,带着一道极细的剑光,夹着迅疾的风声,朝谢清商的头盔直劈了过来。 只听一声大喊「你的对手是我!」竟是谢衡月杀到。那剑光灼灼,正是落梅剑法的刺杀绝招,一招定胜负的幽香暗影。 众人皆大惊。而苏雪遥袖中紧扣的短剑把手上,都是她手掌中的汗水,她这一剑竟没有刺出去。 苏雪遥的心尖一颤,只见半空中,谢衡月盔甲都卸了,只穿一件玉色外衫,然却气势如虹,威风凛凛,细剑如一道闪电朝谢清商劈过来。 谢清商躲避不及,竟一把将苏雪遥拉过来,挡在他的身前。 苏雪遥见那剑光闪闪,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曾想噩梦会变成现实,郎君,然而此时我却不想死。 谢衡月早就料到了谢清商会如此,他剑尖一挑,细剑竟穿过苏雪遥的腋下,只刺入了身后谢清商的黑色盔甲上。 谢清商啊的一声,他那盔甲那般坚硬,依然被谢衡月的细剑穿透,他一阵剧痛,不由放开了抓着苏雪遥的手。 而谢衡月此时已经跃到了马前,俯身单手抓住了苏雪遥的胳膊,单腿飞出,正好重重踹在谢清商的头盔上,谢清商被这一脚直接踹飞到了半空之中,而谢衡月已经一提气跃上了马背,将妻子抱在怀中。 他便这样硬生生地把她从谢清商手里抢了过来。 谢清商重重摔在地上,他的头盔在空中已经碎了,他伏在地上,浑身剧痛,口鼻皆是血,却不敢抬头。 他的侍卫们已经将他围了起来,他低吼道:「没用的东西,给我追,格杀勿论,一定要在这里结果了谢衡月!」 苏雪遥紧紧抱着她的丈夫,只见谢衡月眼神坚毅,他脸上的汗水顺着额角留下来,脸上不再光洁,被硝烟熏得有点黑。 谢衡月回头甩出了一把暗器,也不管能不能打中,便狠命一夹马肚子,催动马儿奔跑,同时朝袁腾义三人所在的地方喊道:「突围!」 谢衡月方才杀进来的时候凭的是他的剑招凌厉,出其不意,而现在救人耽搁了这一瞬,已经陷入了重围。 身下是谢清商的宝马,十分神骏,他一提马缰,马儿四蹄凌空,便跳了起来,飞过了一段乱兵仓促搭起来的路障,然而又陷入了密密麻麻的兵士的包围中。 谢清商对怀中的娇妻急促地一声「抓紧了不要抬头不要看。」 苏雪遥忙埋头在他怀里,却听一阵气浪,谢衡月从怀里掏出了霹雳弹,朝前方的敌人扔过去,他一口气又冲出了十几丈。 然而几乎敌人们全朝他们而来,那边袁腾义三人皆压力大减,从敌军手里抢到了马匹,他们应该遁逃,却一意想和谢衡月汇合,可惜他们始终冲不破敌军的包围圈。 谢衡月心里一沉,他从山下突破上来的时候,觉得对手不过尔尔,然而到了此时,才发现围绕着谢清商大帐的皆是精兵。 他的细剑无比锋利,然而也有渐渐挥不动的感觉,他想莫非今日要死在这里。 v第六章[10.08] 然而想到怀中抱着他的软软的娇妻,他却发一声喊,清心诀在丹田中疯狂运转,无论如何他要冲出去。 学宫的众人见此变故皆大惊。展宇立刻便点齐了王府所有的侍卫,让陆莫繁打开大门,他们要去接应。 山下谢衡月的晋王旗帜终于动了起来,谢清商调动精兵围攻谢衡月,终于露出了破绽。 山下的晋王大军撕开了口子。 陆莫繁在箭楼上眼见晋王的王旗晃动,最多三刻便要来到学宫之下。可是看那密密麻麻的刀尖丛林将谢衡月围在中间,他们绝撑不了三刻了。 学宫大门打开,展宇的王府骑兵列队,待要迎战,忽然一骑飞快地从旁边冲了出去。 展宇吃了一惊,那正是他们前日擒住的刺杀静慈师太的杀手。 他们将他带回去,静慈师太便为他医治,他的伤很重,他们一时也没有进行拷问,现在看他那灵活的身手,他的伤大概早好了,一直在伪装迷惑他们。 展宇看那前方战场,喊杀声震天,他心里只有救王爷这一个念头,也无暇再去管那黑衣杀手脱逃的事情。 展宇朝王府卫队大喝「出发!」王府铁骑催马鱼贯而出。 那边谢衡月身陷重围,正在奋力搏杀。 苏雪遥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只觉谢衡月的汗已经浸透了衣衫,他全身的肌肉皆绷得紧紧的,宛若坚石。 苏雪遥认出谢清商的时候,心里就升起了死志。 她原谅了所有人,唯有谢清商不能原谅。谢清商也是如此,前世他驾崩之时,都没有忘记要杀死普善寺里的她。 但是见到此时谢衡月可能会因为救自己而死,她不由痛悔起来。她修佛无成,无法放下仇怨,却要害了她最心爱的人。 她绝望地抱紧了他,在心里默念经文,求佛祖保佑谢衡月,该死的是她,不是她的丈夫。 谢衡月已接近力竭,然而敌人却越砍越多,他的眼前皆累得有点重影。 谢衡月逼退了一波敌人,喘息着低声对苏雪遥道:「娘子,若我有不测,敌人不会杀你,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要记仇,我这都是命,成王败寇与人无尤。」 苏雪遥一听,只觉得心肝俱裂,她重活一世,不是要看这悲剧再来一次的。 她忍不住抬起头,她紧紧搂着谢衡月的腰,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凄然道:「夫君,没有你,我一刻都活不下去。夫君,妾身已属夫君,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夫君不要将妾身抛却。」 谢衡月没想到在此刻听到了她这样的誓言。 来他在山下听到苏雪遥要自请出降的时候,他差一点儿被气炸了肺。而到了此刻,他心中再无猜疑。原来他的娇妻愿意与他同生共死。 即使在这种绝境,他还是微笑起来,他轻轻吻了吻苏雪遥的发,「娘子,你这般,我一时竟舍不得死了怎么办?」 他着便下了最后的决心,手指尖悄悄拈起了金针,打算用金针刺穴大法,在短时间内迅速提高实力,然而之后,他面临的却可能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境地。武功尽失,疯疯癫癫。 他来宁死不愿如此,然而她的话,让他明白他竟不能死。 他看周围的士兵又要扑了上来,他便要下针,忽然左面一骑黑马劈开了人群杀到了近前。 马上的那人手持乌剑,三尺之内,无人能近,正是断剑谷的头号杀手厉芜尘。 厉芜尘的乌剑剑光映着太阳,发着冷冷的乌光,夹带着劲风,朝谢衡月劈了过来。 谢衡月忙挥剑抵挡,然而他只觉自己手脚酸软,心里一阵绝望,厉芜尘这剑他挡不住。 却见厉芜尘的乌剑乌光闪过,谢衡月身后有人痛呼一声。他这一剑竟是为了救谢衡月。 厉芜尘经历了艰苦的厮杀才杀出一条血路,冲进了这包围圈,他望着苏雪遥低声道:「跟我来!」 他调转马头便重新杀了出去。刚才他在乱兵中砍杀出的甬道还未合拢,谢衡月立刻抱紧苏雪遥,跟着杀了出去。 他们两人皆是高手,这下兵合一处,如虎添翼,一时他们竟硬生生地将包围圈冲出缺口,眼看便要杀了出来。 那边谢清商已经在侍卫亲兵的包围之下裹好了伤,他的头盔已经碎了,带上了斗笠遮掩面容。 眼看那重围竟然松动了,要让谢衡月逃出去了,他不由恶向胆边生「放箭!一定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刚才他不放话,他的心腹皆知他欲得苏雪遥,是以不敢放箭,怕误伤苏雪遥。现在他吐口,他的侍卫长便下令「放箭!」 而此时乌剑细剑两把名剑寒光闪闪,似乎能劈开山河,迎头终于跟展宇的卫队相遇。 展宇接到谢衡月之时,还没来得及放心,便见敌方变阵,他立刻知道不对,忙下令「盾牌手!」 王府侍卫立刻举起盾牌结成战阵,只听箭支射在盾牌上,犹如骤雨,这一波飞箭被挡住了。 谢清商咬牙道:「上攻城弩,我不信你还能挡住!」 然而山下晋王大旗招展,三刻已到,晋王的大队人马已经冲了上来,硝烟阵阵,他们竟然有红衣大炮。 谢清商见自己的战阵被冲击得一塌糊涂,他一时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的侍卫长忙扶着他,他一把推开「废物,皆是废物!」 他红了眼睛,不见平时的儒雅英俊,此时望去,宛若恶鬼。 他的侍卫长心一惊,低头劝道:「王爷,我们还有安排,不可在此处恋战。」 其实他们这一支来应该去参与围攻皇城的,四皇子却非要先出城,将苏雪遥带回来。他的侍卫长在心中叹气,英雄难过美人关。绝色佳人就是要祸国殃民的。 v第七章[10.08] 谢清商被他一劝,清醒过来了。他克制着自己,恢复成他平日里儒雅大方的模样,道:「我想左了,我们先去皇城。」他在心里却咬牙切齿地想,待我登基为皇,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边展宇接到了谢衡月苏雪遥和厉芜尘三人,将他们团团围在中央,保护着迅疾地向学宫退去。 与此同时,晋王大军在王府长史官罗振康的带领之下,如同黑色潮水,卷过收割过后的稻田,将乱兵扫荡。 他们回到学宫,谢衡月眼睛一闭,便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苏雪遥被他一带,也跌了下来,半空之中,却落入一人怀抱。 原来是厉芜尘见她掉下来,便出手救她,而她忙回身看,谢衡月也被袁腾义接在怀中。 袁腾义把上了谢衡月的脉搏道:「王妃莫要担心,王爷只是厮杀过度,脱力了。」 他们见那杀手抱着王妃,心里皆十分震怒,然而刚才却是此人救了王爷,是以大家都对他怒目而视,却忍着未曾开口。 苏雪遥毫无知觉,她轻轻推开厉芜尘,颤抖着抚上了谢衡月的脸颊,泪终于流了下来轻声道:「你怎么如此傻……」 王府众人忙着将他们两人皆抬进书院为苏雪遥准备的院里。 这个院子是招待贵客的,两进院,平日十分清雅。 而此时院里人仰马翻,虽有静慈师太这位医中圣手为谢衡月诊疗,但是苏雪遥依然不放心,衣不解带地陪在他身边。 罗振康与袁腾义在院子外面,罗振康眉头微皱,问袁腾义「你跟着王爷,你如何看待王妃?今日之事……」 袁腾义心中一颤,低声道:「王爷为王妃涉险,那是丈夫在保护妻子,罗长史若成家,自然就明白了。」 罗振康十分惊讶,他拈着他的三绺胡子,眼里闪过精明的光「袁统领你要成家了?居然出如此温柔话语,不知道是哪家姑娘,也不曾听你提起。」 袁腾义暗骂罗振康奸猾,也不由出了点冷汗,他打了个哈哈「罗长史最会取笑。」 罗振康见他不愿意,微微一笑,他出口的话却很冰冷「我们都是提着脑袋跟着王爷,不成功则成仁。你我为何不敢娶妻,不过怕今日的情状。若被人拿妻儿威胁,我自然舍得下他们。」 袁腾义心中一冷,呵呵一笑「罗长史一个单身汉,就不要先想着妻儿如何了。」 他抬头看正在整饬学子们的陆莫繁,又叹道:「汾阳书院,天下三大学宫之首,经此一战,已归心我晋王府,大事可图!」 罗振康知道袁腾义在敲打他,不要觉得王妃无用,还害王爷为她冒险。若无王妃,便没有苏皓的人脉,没有甘泉山庄,更不会有汾阳书院。 罗振康笑了,捋着长须道:「袁统领得有道理,此次虽然凶险,倒是收获良多。」 此时内院一阵嘈杂,墨染跑了出来,十分惊慌。 罗振康手疾眼快一把拽住了她「怎么了?」 墨染扯自己的袖子,瞪着罗振康道:「放手,不然拽你胡子了。」 袁腾义见内院里一阵乱,也不由有点紧张「可是王爷的情势不好?带我进去,让我给王爷以内力疗伤。」 墨染扭头这才看见他,急忙抓住了他「袁统领在此就好了,王爷和王妃皆不见了!我出门给王爷熬安神汤,里面几个丫头婆子皆在,谁也没看到,人就凭空消失了!」 袁腾义大吃一惊,只听里面一个婆子大哭起来「姐啊,姐命苦啊,自打嫁进来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啊。姐啊,我们回宰辅府吧!姐你在哪儿啊!」 墨染一听,里面哭的正是王妃的乳母冯妈妈。 袁腾义飞跃而起,上了院墙,沿着院墙细细地查看了一遍,果然在东面瓦片上发现了一个极细的痕迹,一块片瓦上的青苔,被蹭了些许。 他看了看内院乱成一团的丫鬟婆子,对墨染喊了一声「王爷应该是自己走的!」 此时谢衡月紧紧拉着苏雪遥在书院最高峰上,不远处便是极为陡峻的悬崖,此处亦是甘泉山的最高处。旁边有一藏书阁,阁分三层,依着悬崖而建,檐牙高啄,十分壮观。 苏雪遥望着谢衡月。他洗干净了脸上的硝烟,脸色却十分苍白。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夫君刚睁眼,便将人皆打发出去。然后他将她一把横抱而起,便从房顶一路飞檐走壁,来到了此处。 她轻声道:「夫君今日劳累,不若我们回去休息吧……」 谢衡月这一路抱着她,始终规规矩矩,与往日毫不相同,倒跟前世十分相似。 苏雪遥心里虽然忐忑,然而望着他严肃的模样,又觉得十分怀念,她经常恍惚,那个待她百般热情的谢衡月,好像并不是她前世的夫君。 谢衡月早察觉到了妻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了一路,若是往常,他定然将所有事皆忘了,只想与她温存。可是今日不同。 他一言不发地带着她来到悬崖边,一座高大的秋千架旁。他肃容道:「王妃可知道这里亦是甘泉八景之一么?」 秋风飒飒,已近黄昏,从这高峰望去,只见山间云雾缭绕,夕阳西下,将那山间云海皆染红了,瑰丽无比。 苏雪遥无心欣赏美景,然眼前云蒸霞蔚,松涛阵阵,她也不自觉被吸引了。 却觉身子一轻,云逸舟竟抱着她朝悬崖飞掠而去,她不由抱紧了他,他却不是要跳崖,而是轻飘飘抱着她在了秋千架顶端。 秋千架顶端的这木桩十分狭窄,半只脚都放不下。从此处望去,更觉远山茫茫,夕阳火红,云海翻腾,竟似天上宫阙,不在人间。 苏雪遥虽心惊胆战,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道:「如斯美景。」 谢衡月忽然又抱着她腾身而下,苏雪遥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他放在了竹制的秋千坐上。 他注视着她「抓紧秋千绳。」 苏雪遥不懂他要做什么,然而他这般严肃,她便乖乖照做。 v第八章[10.08] 谢衡月见她的脸颊被火红的夕阳照得既柔和又美丽,他一时忍不住低头在她脸上轻轻一吻。 苏雪遥虽然羞涩,依然抬眼望着她,那般乖顺可爱,甜蜜温柔。 谢衡月心中一颤,却忽然一掌轻推,将这高大的秋千荡了起来。 苏雪遥只觉秋千荡向悬崖,她心都要跳了出来。秋千高高荡起的时候,她的整个身子皆飞出了悬崖之外,下面就是万丈翻滚着的云海。 云海金黄玫瑰红,诸多颜色混在一起,霞光万丈,然而她却紧张地不敢睁眼睛。 却听谢衡月在一边轻轻道:「王妃今日单骑出城,胆色过人,男儿不及,王佩服。」 苏雪遥早知她今日所为,谢衡月心中定会不悦,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等着她。 然而她只能紧紧抓着秋千,闭上了眼睛,不出话来。 秋千又从悬崖边儿荡了回来,苏雪遥睁眼正要求肯他,谢衡月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他又轻轻一推秋千绳,秋千重新飞了出去。 苏雪遥的衣裙皆在悬崖边上的风中飞了起来,好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美丽得让谢衡月皆有点愣神。 可是他眼眸一沉,接着「王妃不想见学子为你伤亡,不想见生灵涂炭,然王妃几时想过我么?王妃仁厚,爱世人,我却只想要王妃爱我一人。」 苏雪遥虽然害怕,然此时却不得不开口,她闭着眼睛轻声道:「郎君,妾身亦挂念王爷……」 「挂念么,我临行之时,如何的?我一再叮嘱你要注意安全,一切心。结果你却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若我没有及时赶到,你落入……那贼子手中,我们该当如何?」 苏雪遥猛地睁开眼睛,秋千回到了崖内,她轻声道:「不会落入他手,我……」 「你在袖中藏了短刀!」谢衡月一把拽住了秋千,将她从秋千上拉了起来。 他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自己,望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神充满痛楚,低叹道:「王妃,你明明看到我王旗已近,你却等不及。你你愿意跟我生同衾死同穴,可你却更恨他,恨谢清商。」 谢衡月一直在回避这个名字,不愿意在她面前提起,可是她今日所为,却逼得他走投无路,他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恨不得将谢清商立时碾碎。 他果然看着妻子浑身一颤,面色苍白,她张张唇,却什么都没有出来。 苏雪遥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谢清商如何毁了她的一切,即使她在佛前诵经四十年,都放不下这份仇恨。 谢衡月一把拽着她跳上了秋千,足一蹬,秋千高高地荡了起来,苏雪遥一边抓着秋千,一边紧紧拉着他,只觉足底生了云雾,晚霞道道映花了她的眼睛。 谢衡月右臂一伸,将她搂了过来,紧紧抱在胸前,苏雪遥双脚竟已悬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她吓坏了,只能紧紧抱着谢衡月。 谢衡月低声道:「抬头,睁眼。」 苏雪遥只觉悬崖上狂乱地山风要卷起云海,将她吞没,她紧紧抱着谢衡月,坚决不抬头。 谢衡月轻轻叹道:「王妃若不抬头,我便松手了。」 苏雪遥闻言大惊,急忙抬头看他,却被他重重吻上了唇,他一边近乎贪恋地吻着她,一边道:「王妃,你忘了谢清商吧。不要再做任何危险的事情。你恨他,我更恨他!我会杀了他,你从此就忘了他吧!」 谢衡月一直心翼翼地不敢提起,今日他得了她同生共死的诺言,他心中终于有了底气,敢在她面前出这句话了。 那是他在新婚之夜就想的话「你如今是我的妻,陪你白头偕老的是我,生儿育女的也是我。你忘了他吧,不要再想着那些危险的事情了好吗?那些都交给我,交给你的夫君。」 苏雪遥只觉云海翻滚,将她也笼罩其中,不辨南北,她什么都不能思考,心魂皆被这个别后的狂乱的吻而吸引。 她不由也开始热烈珍惜地回应着她的丈夫,轻轻地「妾身会放下一切,只想着夫君一人……」 谢衡月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他不由心花怒放。 他一松手,便抱着她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在空中双手搂紧了怀里的娇妻,更加用力地吻着她。 苏雪遥的惊叫皆被他热情的吻吞没了。 他那般不容拒绝地扫过她的唇舌,吸取她唇间的津液。 她什么都不能想,耳畔只能听到风声。 仿佛在无限沉沦,直接从天上坠落。 她同样紧紧地拥着谢衡月,上穷碧落下黄泉,她今生总算与他一起了。他们紧紧相拥,仿佛两人再无间隙。 苏雪遥只觉人在半空飘飘悠悠,似乎已离开此世。 她紧紧攀着她的丈夫,被他吻得物我两忘。 她紧紧抱着他,好像万物化为虚无,这世间只有一个他,她心中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他的唇,他的吻,他紧紧拥着她的坚实臂膀。 此时她的心中方真正明了,什么是倾心相许。原来彼此再无隔阂的感觉是这样好。 谢衡月一边辗转着吻着她,一边儿看着他怀中的人儿。她闭着双眼,显然已经魂飞天外。 她是那般可怜又可爱,让他心神俱在燃烧。 他终于明白了他的娇妻,并不是性情大变,她还是那个骄傲的姑娘。自己能得她温柔以待,只是因为她不再视自己为仇雠,而是真心实意地将他当做她的夫君。 若有人能得她依托终生,可此生无憾,然而此刻他的身心皆在呐喊着不满足。远远不够,要再多一点。 他的吻变得更加激烈起来,苏雪遥只觉他抱得她越来越紧,好像要将她压碎在他的身体里一样,她几乎要昏厥过去了。 v第九章[10.08] 苏雪遥只得喘息着轻声讨饶「夫君,妾身不成了……」 谢衡月意识到自己又差点儿失控。 刚才他抱着她从秋千上一跃,便跃上了旁边藏书阁的阁顶。如今霞光越来越红,照着怀中人的脸,绝色佳人,难以描画。 他轻轻唤她「娘子,睁眼吧。」 苏雪遥长长的睫毛微动,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看清楚眼前,又不免吓了一跳。谢衡月已经将她抱起来,心地放在了屋瓦上。 苏雪遥不由伸出手去握紧他的手,谢衡月对她轻轻一笑。经过今日激战,又如此大喜大悲之后,他的清心诀似乎又要突破了一层了。 以这样的速度,他也许会成为百年来的武学天才,成功把清心诀修到第九重。 谢衡月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有很多话想问她,可是临了,却觉得无需再问。 他握紧了苏雪遥的手,将她重新拉回了自己的怀里,抚着她被山风吹乱的长发。 苏雪遥感受着他温柔的手,望着眼前那艳丽夺目的云海,玫瑰色的太阳在云海上失去了热度,温暖地普照万物。 山风如此猛烈,让她的衣袂飘扬,然而她被搂在怀中,却觉十分温暖。 这几日他不在,她竟然有点觉得罗衾寒冷,每夜辗转,难以安眠。 她脸又红了,她不由伸手环着他的胳膊,轻轻道:「郎君,都城之围,境况如何,郎君此来,是否为了妾身更改了计划?」 谢衡月并不瞒她「父皇发勤王诏令,各地诸侯皆在往京城来。东大营守将投敌,叛军攻城,战况激烈。」 苏雪遥轻叹一声道:「王爷什么时候走。」 谢衡月只觉十分不舍。 东大营守将叛变,与匪寇合围京都。 如今京师附近三百里以内的驻军还有两处,一处西大营,一处速威山驻军。他就近先去了西大营调兵。 西大营的守将是皇帝心腹,忠心为国。见他来求援,便急忙点将出兵。 谢衡月心急如焚,不待西大营守将点将人齐备,便带先头部队出发,他自己的私军也在其中。不想路上碰上了那一支匪寇往甘泉山庄去,他当机立断,转向救援,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出。 西大营的大军随后就要到京城外。谢衡月派人联络更远的速威山的守将,只是路途遥远,一时不得回。 目下京师被围,众人皆困于城中,在外的皇子,除了被叛军击败生死不明的大皇子赵王之外,就剩他一个了。 谢清商鬼鬼祟祟,不敢显露面目,因他此时应该与大皇子一起,在朔方抚赈灾民,不该出现在此地,还冒充匪寇,攻打汾阳书院。 谢衡月低声道:「谢清商居心叵测,大皇子此时大约凶多吉少。」 他们兄弟七人,唯大皇子和四皇子的继位的呼声最盛。如今若大皇子死去,谢衡月的韬晦也将到了尽头,从此以后,他便要上夺嫡前台了。 他摸摸苏雪遥的头发,决心告诉她一件事「我母亲嘉怡先皇后,只生了我和八妹两个孩子。当年我八妹死在中秋家宴上。我这些年终于查明,害我八妹的就是谢清商。此后一切变乱皆由此开始,此仇不报非君子。」 苏雪遥听他话中的恨意,竟不比自己浅,她轻轻一颤。 谢衡月接着低声道:「兄弟里谁当皇帝皆可,唯有他不行。他若登基,便是我的末路。」 他轻轻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发「娘子,如今我挫败了谢清商的阴谋,然而他并未在众人面前露脸,我们日后还将斗个你死我活。你心里知道就好,这些事儿,你却不用管。」 苏雪遥一惊,她抬头看着她的丈夫「夫君,妾身再不会轻举妄动。」 谢衡月只觉她在霞光中美得令他心悸,他捏着她的下巴,轻轻吻上了她的唇,道:「娘子,我得前往京城。谢清商损兵折将,他手里一时定没法再纠结更多兵马来与你为难。你且放心在这里等我回来。」 苏雪遥回应着他,她抱紧了他的脖颈,生涩而热烈地吻着他,道:「夫君,莫要丢下妾身,妾身再不与夫君分离……」 她的话和吻皆那般急切,让谢衡月无法招架。 他心火上涌,一边回吻着她,一边低声道:「娘子,待在书院,等我回来。」 而苏雪遥经历了这次分离,却一刻都不想再与他分开。她抬起头主动吻着他,几乎全身皆要贴在了他的身上。 谢衡月清心诀飞快地运转,几乎要把持不住自己,他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不自觉地伸出,隔空一挥,想宣泄掉他体内的劲力。 然而这一掌挥出,却听喀拉拉一声,身下一空,苏雪遥抱着他吻,两人竟掉了下来,原来是屋顶的瓦片被谢衡月这一掌击碎了。 谢衡月在空中紧急转身,堪堪将苏雪遥转到了上面,两人便随着纷纷的瓦片,一起跌到了下面的屋子里。 苏雪遥趴在他的怀里,依然保持着吻他的姿势,一时竟有点儿晃神,如此这般跌进来,她一片茫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衡月躺在瓦片上,火红的夕阳从屋顶两人坠落的破洞里照进来,照亮了他身上苏雪遥的脸。 她鬓发有点乱,微微浸着一点儿汗,映着夕光,绝色丽容,让他一时心旌动摇。 他抚上了她的脸,微笑道:「娘子你用了多大气力来扑为夫,将人家瓦皆扑坏啦。」 苏雪遥不由红晕满面,她待要撑着他的胸膛起来,却被他抓着她的手,轻轻一拉,倒在了他的身上。 谢衡月专注地看着她,目光灼灼,苏雪遥不由低垂了眼睛,却被他捏着下巴抬起脸来,她羞不可耐地等着谢衡月吻上她。 却听前面有人「咳咳咳,啊呀,我刚这藏书阁窗户太,不到太阳落山,便要看不清字迹。感谢二位为我凿顶借光。」 v第十章[10.08] 苏雪遥闻言大惊,她竟没发现这里有人。她一时羞窘难当,将脸埋在谢衡月怀里,竟不肯再抬了。 那掩耳盗铃的模样十分可爱,谢衡月抱着她坐了起来,他望向藏书阁里面在书案前的年轻人。 那人提着笔,笔尖的墨水洇湿了他面前的纸,显然他并不如他口中的那般从容。 谢衡月轻轻一笑道:「我还挺好奇,你到底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那年轻人看起来丰神俊朗,穿一件青布儒衫,正是书院学子的打扮。 这年轻人的脸皮倒是颇厚,被谢衡月讽刺,他竟似没有听到「王爷,我若你们方才所言,我一句都不曾听到。你可相信。」 谢衡月看着他,似笑非笑。 他叹了口气「果然是不信的。既然如此,我便将我这后半辈子卖与王爷吧。王爷你若以国士待我,我便以国士报之。」 苏雪遥来羞得不敢抬头,心里乱纷纷的,也不知道那人在什么,然而到此时,她忽然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便悄悄从谢衡月的怀里望出去。 她正好跟那儒生的目光对上了,儒生眸子很亮,脸带微笑朝她拱手道:「王妃有礼了。」 苏雪遥不由一惊。她在汾阳书院三千学子帮山庄收稻子的时候,就想开口问前世她普善寺狱友的下落。然而却始终觉得太着痕迹,想着来日方长,不若徐徐图之。 不想他竟会这般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轻声道:「先生有礼了。」 却听谢衡月冷笑道:「狂生!」 他右手在花岗岩方砖地板上轻轻一拍,抱着苏雪遥在空中翻了个滚,一个潇洒的腾跃,了起来。 谢衡月刚刚定,手臂一伸,已抽出了细剑。 剑尖微颤,抵着那儒生的喉咙,他冷冷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狂生,你在此偷听,受了何人指使?」 谢衡月的细剑寒气逼人,他紧紧盯着那儒生,儒生却泰然自若。 苏雪遥在谢衡月怀中有点紧张,差一点便要出声劝阻。可是她意识到谢衡月身上没有杀气,生生止住了话头。 那儒生也是十分无奈,他好端端地在这里抄书,不过打了个盹,阁顶上边多了两人。 他们的谈话,他其实没有听到多少。他屏息静气,想等他们离开,谁知道他们居然打破瓦片直接掉了进来。 他当下无视谢衡月的剑尖,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直接拜倒在地「学生东昌王匡卢,愿投入主公账下,助主公以图大业。」 谢衡月轻轻一笑,收回了剑「王匡卢,届东昌案首,人道得之可得天下。你若要王收下你,便给王推演一下这天下大势吧。」 苏雪遥在他怀里听得分明,她又偷偷看一眼那儒生,这位在普善寺热衷挖墙逃跑的活宝,原来是个大大的人才?她怎么没看出来呢? 回京 王匡卢正了正衣冠,延请两人坐下。 夕阳西下,藏书阁里书香浮动,一缕金红的阳光从被他们打破了的屋顶射进来,为这肃穆静谧的藏书阁染上了一丝温暖。 王匡卢案上的茶已经冷了,他将书桌上的书推到了一边,蘸着茶水,在案几上迅速画了一幅四宇全图。 苏雪遥想起,前世的他,每日一有空就钻墙打洞,异想天开地想挖个地道逃出去,被其他士子们嘲笑,他也不以为意。 没想到如今他干干净净地坐在这儿,还有几分气度。 她忽觉得手心一痒,低头看是谢衡月在他手心里画着字。 她细心分辨,他写的是「不要那般看,天下男子无人有你夫君的姿容。」 苏雪遥低头忍笑,也用手指在他手心里写「山珍吃多了,白菜亦新鲜。」 她的手立刻被谢衡月攥在手心里。 谢衡月看着对面的王匡卢的地图还未画好,快忍不住了,差一点儿便要催促。 然而他望向那案几却微微一愣,不想此人不仅博闻广记,而且这地图竟与他平常所见不同,他便又在袖子底握紧了苏雪遥的手,忍了忍没开口 王匡卢这一幅图画了半柱香。画好之后,桌上水渍殷然,笔锋淋漓酣畅,虽是一幅地图,却显出其人胸中丘壑。 王匡卢中举之时名动一时,谢衡月也曾看过他的制式文章,当时便留意过他,不想他人比他的文章更有意思。 谢衡月赞道:「先生舆图术画艺双绝,着实了得。」 王匡卢微微一笑道:「晋王谬赞了。晋王的书画,匡卢有幸得观,奇绝高远,令人称叹,今日见晋王,亦非池中之物,不日便将一飞冲天。」 苏雪遥听他们开始互相吹捧,不由轻轻一笑道:「先生推演天下大事罢,不然那水迹要干啦。」 谢衡月在袖底重重握了握她的手,他这娇妻似乎见了这书生就心情很好的模样。哼,要不是看他是个人才,他早就走了,他想,妻子一定是恼他方才以秋千吓唬她,才故意如此。 却听王匡卢开口了,他一脸肃然地指着地图道:「王爷可知大祸将近?」 谢衡月微微一哂,道:「先生地图暗藏丘壑,亦是爽直之人,便不要学这神棍危言耸听了。」 王匡卢呆了一呆,刚才那肃然之气不见了,他又笑了起来「见笑见笑,学生见晋王问策,不由心中紧张,搬个套路,忘记了不能用套路哄大方之家。」 两人相视一笑,露出同样的狡黠之色。 v第十一章[10.17] 苏雪遥在一旁忍俊不禁,不想这位钻洞哥还挺风趣。 却听他道:「王爷,学生那话固然是套路,然而也切中时局。」 王匡卢指着地图娓娓道来「如今大旱,流民处处,朔方已失,漠北亦不稳,西南藩镇就坐拥盐铁之利,时有自立之念。东南海匪为祸。四境之内皆无安枕之所。」 苏雪遥不想王匡卢目光锐利,他中了未来将要发生的大事。她重生而来对大事的了解,恐怕都不及他。 是以当年虽然最终是谢清商夺得了皇位,但天下大乱,他每日疲于奔命,时时皆有亡国之忧,这皇帝当得并不安稳。 苏雪遥觉得眼前的王匡卢既熟悉又陌生,十分好奇,又不敢一直打量他,以免她的夫君打翻醋坛子。 谢衡月认真了一些,道:「然。那么如何应对,先生赐教。」 王匡卢肃然,语出惊人「王爷,今日之乱局在于夺嫡。夺嫡之事见分晓,则天下可定。故而匡卢一直在揣摩,谁才可匡扶天下。」 谢衡月听他如此,面上丝毫不动。 王匡卢盯着谢衡月,缓缓「大皇子穷兵黩武,二皇子懦弱平庸,三皇子志大才疏,五皇子爱财如命。皇上几子中,众人皆,四皇子器宇不凡德才兼备,又兼乃中宫嫡子,是承继皇位的上佳之选。」 谢衡月听他到谢清商,脸色依然分毫不变,仿佛方才在屋顶上对着苏雪遥跟谢清商不共戴天的不是他一样「喔,我替先生补全,六皇子风流纨绔,不堪大用。那么先生以为如何呢?」 王匡卢此前一直一派从容,然而此时终于露出怒容来「若非亲身经历,我也不相信这位德才兼备的四皇子,却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 苏雪遥微微一惊,她一直不知道王匡卢前世为什么会被关到普善寺中,现下她猜到了几分。 王匡卢拍桌起,在谢衡月面前跪了下来。 苏雪遥一惊,望着谢衡月,却见谢衡月端坐不动,冷冷地看着王匡卢。 王匡卢抬头咬牙道:「我家中表妹与我青梅竹马,已经三媒六聘要完婚。然今年花朝节,表妹出门踏青,被奸人掳走,从此便失了消息。我千方百计找到了她的行踪,不料查明幕后指使竟是谢清商。」 谢衡月猛地了起来,冷冷道:「不必了。今日你便找王府长史官罗振康。我马上便要去解京都之围。你可愿随行?」 王匡卢低声道:「学生愿往。学生只愿王爷能助学生搭救表妹。」 谢衡月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你表妹失踪这许久,你跟她的婚约定然已经取消了罢。她这一生,也许已经被谢清商毁了,你还要救她么?」 王匡卢眼睛发红,他道:「表妹陷于敌手,不辱清名。家中确实要取消婚约,但我坚决不肯。求王爷助我!」 谢衡月心中百味杂陈,谢清商这个毛病新添的。自从皇帝下旨将苏雪遥赐婚给自己,谢清商便到处罗与苏雪遥相像的女子,谢清商自以为做得隐秘,却瞒不住他。 不想他如今都不止是秘密采买歌姬丫头,开始强抢民女。用心可耻,罪该万死。 「起来,收拾一下,三刻之后,我们便走。」谢衡月丢下一句话,一把抱起他的王妃便从屋顶的破洞飞遁而出。 苏雪遥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轻声央求道:「夫君,带我一起走罢。」 谢衡月想到谢清商那无所不在的窥视,想到王匡卢所言,他突然觉得,这看似安全的书院也很不安全。他终于吐口道:「嗯。」 苏雪遥不由喜不自胜,她在他怀里,直起身子便在他的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 谢衡月微微一愣,不自觉嘴角一扬,一边飞纵,一边吻上了她。 他刚从山峰上下来,便见到了山道上袁腾义带着人等着他。袁腾义查勘到了他的脚印,便顺着追了过来。远远望到两人坐在藏书阁顶,你侬我侬,便不敢打扰,悄悄退下来,守在此处。 谢衡月抱着苏雪遥擦过他的肩,「整队,三刻之后即刻出发。」 听闻二人要回京城,静慈师太她也要跟着他们一起回去。 他们二人走就走,墨染芝华绿绮红鸾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苏雪遥倒很开心,她坐在椅子上,看她夫君在整理铠甲。他来上山来的时候,穿着这铠甲,但他准备来救苏雪遥,便将铠甲脱了下来。 铠甲历经烽烟战火,有些地方已经凹凸不平。谢衡月正心地拿着一只锤,对着铠甲锤锤打打,将它修理得更加平整。 苏雪遥觉得这样看上去十分有趣,她轻声问「王爷为什么要自己修整铠甲?」 谢衡月手一顿,又接着干了起来,他慢慢「这是高祖皇帝的铠甲,传给了父皇,我十八岁那年,父皇又传给了我。」 苏雪遥十分惊讶,这铠甲望去虽有磨损,然而谢衡月一阵敲打之后,甲片明亮无比,哪里像是多年之物。 苏雪遥轻轻道:「夫君,你可曾想过,也许父皇他也属意你。」前世隆庆皇帝没少申饬她禁足她,还给谢衡月塞各种女人,甚至想让他们和离,对她十分不满。 可是想到隆庆皇帝在金殿上被谢清商气得吐血而亡的情形,她又不免心中一叹,默默念一句佛。 谢衡月脸色沉了下来,什么都没有。 一时墨染从外间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条厚厚的布裤,高兴地「王妃,可算得了。」 墨染看了一眼谢衡月道:「王妃,王爷要带你骑马走。可你这般娇嫩,路途又这般长,会吃大苦头的。当年我学骑马的时候,先皇后娘娘教给我做的。仓促之间做不了太精细,这布裤虽然不美,然柔软厚实,可以护腿。王妃一定要穿。」 苏雪遥脸一红,接了过来,轻轻道:「墨染想得周到,多谢啦。」 如此忙乱一番之后,也不知道到底收拾了多少,除了随身的,大部分东西都被留在了后面的车上。 而苏雪遥梳了个简单的发髻,被谢衡月拦腰抱上马去。 夕阳已经沉没,黄昏时分,甘泉山变得朦胧起来。行不多久,便彻底入夜,他们点起了火把,夜里望去如同一条璀璨夺目的火龙,朝京城的方向涌去。 v第十二章[10.17] 苏雪遥坐在马上,一路疾驰,被颠得骨头都要散了,然她却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直到队伍修整的时候,谢衡月才发现她额上皆是汗。 火光照着她的脸,望去颇为憔悴。谢衡月不由十分心疼,他低声道:「这急行军,岂是你吃得消的。怎么就一定要跟来呢?」 苏雪遥就着他的水壶喝了一口水,轻声道:「妾身不累。」 谢衡月见她脸上皆是汗水,不见一丝脂粉,依然秀丽夺目,他心一热,忽问「那布裤有用么?待一会儿让我看看,有没有磨着娘子。」 苏雪遥红了脸,垂头极声地「有用,不必看了……」谢衡月轻轻一笑,已经又把她抱上了马鞍,对大家喊道:「出发!要到了!」 皇宫,因京城被围,不知何日才能脱困,故而皇后娘娘下令,阖宫厉行节约。 是以虽已入夜,而偌大的皇城中却烛火寥寥。 即便在皇帝的万寿殿里,也只点着一盏孤灯。宫殿深邃辽阔,丹炉的熊熊火光照亮了半个殿,隆庆皇帝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听着黑暗里有一人在向他奏报。 隆庆皇帝忽然问「你出宫多少年啦?」 暗影里的人露出身形来,却是谢衡月的大管家杨内侍,他低头道:「晋王封王开府,奴才就跟着出宫了。」 隆庆皇帝微微抬头似乎在回忆,他又问「苏皓家的女儿如何?她待六好么?真是六的那样么?」 杨内侍低头道:「王妃不似传言,与王爷十分和睦。」 隆庆皇帝叹了口气「如此甚好。朕赐婚一场,也不想看到一对怨偶。佳偶天成,皆是命数啊……」 深宫里一时寂静,只有丹炉火焰燃烧的哔哩啪啦声。 杨内侍心地「前日,奴才在王府,看到了裕华长公主,因公主形貌大变,奴才过后才认出来。」 隆庆帝睁开了眼睛,他低声道:「裕华回来了,为什么去看六,不来看朕呢?」 杨内侍伏地道:「要把长公主带来么?」 隆庆帝疲惫地叹了口气「不必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罢。她已是方外之人,就让她跳出这红尘万丈,随她自在吧。」 夜半京郊,灯火如龙,照得亮如白昼。 远处营帐的灯火密布,如同繁星。那是围城的敌军帐篷和谢衡月援兵的帐篷,密密麻麻直到天际。 苏雪遥第一次见如此壮观的场景,心中十分忐忑,知道明日接战,战况一定非常惨烈,今夜注定难以安眠。 静慈师太在她旁边,望着浓重夜幕中不可分辨的远方,京城就在那里,她低声道了一声佛。 苏雪遥轻轻地安慰她「如今我方大军已至,都城之围将解,皇上定会无恙。」 静慈师太轻叹道:「京城之围将解,然黎民涂炭之势难解。」她望着不远处跟罗振康、王匡卢等人讨论的谢衡月,轻轻道:「希望晋王能走上对的路,可以消弭天下动乱。」 她身后有人忽然冷冷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若想没有烦恼,便将天下人通通杀光了,送给阎王爷去烦恼罢。」 苏雪遥大吃一惊,话的人正是厉芜尘。 虽然她前世听多了他这样狂悖森冷的话,可是他话里的深沉杀意,还是令她颤抖。 厉芜尘此人,难以常理揣度,前世就令她十分烦恼。不想今生居然会提前几年与他相遇,她微微打了个寒战。 静慈师太合十,平静的回身道:「施主,你心中魔障又生,施主诵经静心罢。」 厉芜尘是顶尖杀手,轻功极佳。不知道何时就不声不响地跟上了他们的队伍。一如前世,他总像影子一样跟着静慈师太。 苏雪遥不知道他和师太之间有何纠葛,前世他几次救护师太,又几次翻脸无情将师太打成重伤。此人实在危险。 苏雪遥不由偷偷望向远处正被幕僚们包围议事的谢衡月,心里很希望他能注意到这边的情景。 她不敢去看厉芜尘,此人杀人救人皆在一念之间,她唯恐哪一句话不对,又忽然引着他发了疯。 厉芜尘听了静慈师太的话,没有话,却转头忽然看着苏雪遥,语气毫无起伏地「女人,我救了你和你的汉子,你还没有跟我谢谢。」 苏雪遥一愣,今日白天能杀出重围,确实要多谢他。她福了一福道:「多谢侠士相救。」 「不是侠士,我叫厉芜尘。」他苍白的脸在火光之中被染上了一层颜色,他的眸子又黑又深,英俊不凡。 此时望去,他的脸上倒多了几分人气,不再像白日一样,看上去像个从百年墓中出来的厉鬼僵尸。 「谢谢你,厉芜尘。」苏雪遥无奈,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 厉芜尘的神色微微一动,冷冷道:「你认识我,你叫我名字的时候,好像你曾叫过我很多遍。你到底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着他忽然身形一晃,瞬间便在了苏雪遥面前。 苏雪遥心里猛跳,她被他如此逼近,她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慌乱之间,差点儿摔倒。 她重生以来,丈夫父母皆被她混了过去,此时他突然发难,她心中胆怯,一时难以回答。 静慈师太见厉芜尘忽然举止怪异,如此逼近苏雪遥,忙伸手拦在了苏雪遥面前,看着他漆黑无光的眼睛道:「施主,别忘了自己的戒条。」 苏雪遥心中一惊,知道要糟糕,厉芜尘果然猛地看向师太,目露凶光「杀了你就没有戒律了!」 v第十三章[10.17] 苏雪遥只得向求救谢衡月,厉芜尘这样凶性大发,她们都毫无办法。 然在她即将开口呼救之时,厉芜尘却又回眸看着苏雪遥「我一靠近你,就觉得心里既暖又涩。据这就是爱情,我想我喜欢你。」 他着这样的话,语气却依然平淡而冷漠,他凝视着苏雪遥「你再笑一笑,就像那天在河边那样。」 那天他被王府追杀,在河边看到苏雪遥,认出她是晋王妃,来打算跳下来挟持她,以便逃脱追捕。 可是却看到她微笑着将脸轻轻枕上怀中丈夫的衣物,那瞬间她脸上幸福温柔的表情,让他死寂胸膛里的心猛然跳动起来。 苏雪遥既吃惊又困窘,他提到河边的事儿,她的脸不由更红了,她垂下眼睛,慌乱地讷讷无语。 火光里望去,这样的她看上去娇艳无比,那绝色容光,即使是厉芜尘这样的冷面杀手,也不由看楞了神。 此时苏雪遥身后忽然劈来一道凌厉的剑风。 厉芜尘反应机敏,忙向后翻滚,躲开了那一剑。然那剑锋却如影随形,像一条银龙一般追了上去。细剑光寒,正是谢衡月出手了。 谢衡月刚跟幕僚们商量妥当,决定到半夜偷营,明日太阳升起,便对敌军发起总攻,为京城解围。 谢衡月忙完了,心中十分牵挂着他的娇妻。 然而他一回头,却看到远处厉芜尘,忽然逼近苏雪遥,吓得苏雪遥退了一步。 谢衡月心中一急,立刻提气纵跃,刚刚落地,就听到了厉芜尘出言调戏娇妻。 谢衡月不由怒火冲天,厉芜尘白日救了他,他想着不知他为什么要追杀静慈师太,若他能和姑姑解开过节,倒是个助力。 没想到他竟是这般无耻狂徒,当着别人丈夫,便敢如此觊觎人家妻子,简直活腻歪了。 话之间,谢衡月剑光闪闪已经追上了厉芜尘。谢衡月怒火熊熊,出手便不容情,剑光凌厉,厉芜尘左支右拙,躲得险象环生,却始终不出剑。 谢衡月虽怒气更甚,然而却不想在此时占他便宜,停下剑喊道:「你的大黑剑呢?再不拔剑,自求死路,我就如你所愿,结果了你!」 苏雪遥和静慈师太齐齐叫道:「不可。」 谢衡月听厉芜尘如此无礼,而她们却还维护这子,不由更生气了。 厉芜尘却用他黑漆漆的瞳仁瞪着谢衡月「我不和你打。女人她喜欢你,我要杀了你,她会伤心。」 苏雪遥不想他会如此,刚吓白的脸又腾得红了起来。 谢衡月待要发怒,谁杀谁还不一定,论武功明明我比你高。 可是他听到这混蛋那般坦然地「她喜欢你」,又忍不住心中喜悦,一时杀气消减了不少。 谢衡月哼了一声,收剑回鞘「知道她名花有主,心有所属,就滚远一点,别来骚扰她。我也不想杀你,脏了我的剑。」 他便打算回身去安慰他的娇妻。 厉芜尘却又「你为什么不要了她?她喜欢你,那你喜欢她吗?你若不喜欢她,就告诉她。我来娶她,她一看就是个死心眼女人,只肯跟自己丈夫。我想要她,就只能娶她了。」 谢衡月不由气炸了肺,重新拔剑怒喝道:「你找死!」 这次他出手比刚才更加凌厉,杀招疏影横斜笼罩他全身,要将他立毙剑下。 厉芜尘再无腾挪之地,眼看就躲不过这招,却依然不肯拔剑。 苏雪遥和静慈师太齐齐惊呼「不要!」 谢衡月手一顿,头脑清醒了一点儿,他那一剑中途变了方向,剑气喷吐,厉芜尘身后一棵大树发出巨响,竟然被谢衡月的疏影横斜的剑气拦腰砍断。 厉芜尘虽未直接中剑,但也被谢衡月剑风扫到,被震飞了出去,跌坐在草地上。他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了,显然受了内伤。 静慈师太忙求情道:「王爷,厉施主被杀手组织断剑谷养大,个性古怪不通世情,王爷莫要与他生气。」 苏雪遥也有点焦急,对谢衡月道:「郎君,他……」然她心中想到厉芜尘刚才那番话,又不由羞窘万分,不下去,转身便向山坡下去了。 谢衡月一剑挥出,厉芜尘始终不拔剑,他心中也颇感无趣。他怒火已经发了出来,一时竟不想挥第二剑。 他见苏雪遥又羞又气,转身便走,心中一乱,再不想分神理会这个脑子有病的杀手。 什么天下第一杀手,原来是个登徒子。可恨自己背了风流之名,却从来不曾真个有什么风流举动。 谢衡月一边想,一边追上了她。他拉她的手,她却轻轻甩脱,谢衡月不由心火上涌,拦腰便将她抱了起来。 苏雪遥不由一声惊呼,回过身来,却被他深深吻住了。 他一边吻,一边道:「娘子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为夫该如何是好啊。」 月光明亮,秋风飒飒。他们两人这一番追逐,远离了众人。 苏雪遥为我喘着气,她伸手推着他的肩膀,让他放她下来。 然而谢衡月却吻得更加用力,他的臂膀非常坚实,他紧紧压制着她的一切反抗,用力吻着她,让她意乱情迷,吻着她,直到她没有丝毫力气,在他怀中化作了水,浑身皆变得柔软起来。 谢衡月这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他低声在她耳边道:「等你毒解了,半年后我们便圆房吧。」 苏雪遥不由脸红了。在那瞬间,他们皆想到了厉芜尘刚才粗鲁的言辞。 v第十四章[10.17] 夜凉如水,秋风吹过,发黄的蒿草晃动着,谢衡月搂着她坐在草地中,随手摘了一朵淡黄色菊花,便插在了她的发上。 苏雪遥伸手将那花儿摘了下来,待要扔掉,却觉得月光下它显得十分可爱,一时有点儿不忍心。 谢衡月凑了过来,握着她的手,使劲儿一吹,花瓣被他吹散了,她手里只剩下光秃秃的花蕊。 不等苏雪遥抱怨,谢衡月张嘴就将那嫩黄的花蕊吞到了肚子里,还顺势咬了咬她的手指。 苏雪遥又气又笑,然而谢衡月却抬起脸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道:「有我在,就要看着我,别的人,别的事,别的花儿,皆不能夺走你的目光。」 苏雪遥被他这样理直气壮的占有欲惊呆了「夫君,你……」 谢衡月收紧了搂着她的臂膀,低下头去,望着她黑亮的眼睛,如今他们已经生死相许,他终于敢吐露一二自己的心事「我就是如此。娘子你怕我么?」 苏雪遥脸一红,扭过脸去轻轻道:「不怕,然夫君莫要如此,不日便要进皇城,夫君人前不可如此了……」 谢衡月婚后一直沉湎与他娇妻的温柔乡,闻听此言,才发现,他们甜蜜的新婚时节将要过去了。 明日战后,他将正式宣告加入夺嫡斗争,他再也掩藏不住自己的力量。他风流纨绔的形象将成为过去。他恐怕很难再如此无所顾忌地与她温存了。 他一时惆怅,轻轻问道:「娘子,在你梦里,厉芜尘救了你很多次,那你们,你们可曾……」 苏雪遥听他吞吞吐吐,既想装大方,又有点咬牙切齿。不由忍俊不禁,偷偷一笑。 她轻轻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道:「王爷总是跟我,梦是反的,梦是假的。梦里的皆不作数。」 谢衡月咬着她的耳垂,恨恨道:「王妃怎么这句话记得这么清楚。该记着的事儿,却当耳边风?」 苏雪遥被他咬得身子一颤,不由搂紧了他的臂膀,她喘息着低声道:「夫君,梦中我也不曾与他如何。倒是夫君你,不知梦中还想着哪家娇娘……」 谢衡月闻言心中大定,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吻上了她的唇「娘子吃醋的时候,比平常伶俐百倍。我这边厢厉芜尘那个混蛋,你在这里就开始编排起夫君啦?」 着便将她压在草丛里,肆意温存起来。而她低喘着,也悄悄搂上了他的腰。 前尘往事如流水,只需惜取眼前人。 却听远处传来了闷雷一般的隆隆炮响。两人皆一惊。 他们从草地里坐了起来,原来已经月上中天,这边的将士去偷营了。 随着炮声,那灿若繁星的两军帐篷中间出现了火光,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喊杀声。 他们了起来,望着远方,滚滚黑烟升向了月夜。 谢衡月轻轻「我也得出发了。娘子等我回来。」苏雪遥投入了他的怀抱,一言不发地抱紧了他。 皇宫万寿殿里,隆庆皇帝睁开了眼睛「我好像听到了炮声。」 门口一阵喧哗「皇后驾到!」 昏暗的宫殿随着皇后的到来,也变得明亮起来。 皇后的从人一字排开,手里点着明晃晃的纯金镶八宝琉璃八角宫灯,四角垂坠着水晶璎珞叮当,煞是好听。 隆庆皇帝昏昏欲睡,眼睛睁开了一线,看着皇后微微吃了一惊。 已经是深夜,皇后却盛装打扮,穿着全套礼服。只见她头戴珠冠翡翠环绕,冠上遍插金凤,二十四只大金花翠钿围绕,身穿藏青色袆衣,袆衣金线绣着凤凰,曲颈向天,毛羽灿灿。在宫灯照耀下,烨烨其华,灿烂无比。 皇后凤眼朱唇,既明艳又端庄,丝毫看不出年纪来,美得夺目。 隆庆皇帝叹了口气道:「梓童深夜来此,何故做此大妆?」 皇后俯下身去,抬起头悲切地「贼子攻城了,皇上不闻炮响么?」 皇帝「喔」了一声,似乎在隔壁家的事儿,闭上眼睛重新坐在蒲团上养神。 皇后脸上的悲恸之色扭曲了一刻。好像大戏开锣,观众却不买账一般。 但她迅速就恢复了情绪,接着以袖擦泪道:「皇上,东大营守将投敌,我们城中就剩五城兵马司几千人,羽林军精锐被皇上派去寻找大皇子,如今城中空虚,竟无一战之力了。」 皇帝不语。 皇后却极有耐心,没有观众也要把戏唱完。 她接着哭道:「皇上,天佑我朝,如今都城被围,危如累卵。皇上请及早做准备。妾身大妆,是想在敌军破城之时,以皇后身份体面殉国啊。」 一时皇后的从人皆哭成一片,跪下道:「娘娘不可。」 隆庆皇帝的眉毛终于动了动,他微闭着眼睛,疲惫地「梓童,何至于此呢?这炮声还远在城外。京师布防严密,城高墙厚,便要破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梓童回去吧,不要担心。」 皇后的凤眼闪着一道凌厉的光「皇上!到了这般情势,皇上就早日立储吧!」 她的话音一落,殿里呜咽的哭声皆停了,只听到秋风吹着没关紧的大殿的门咯吱作响。丹炉的火光猛地腾了起来。 隆庆皇帝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越发疲惫起来,他睁开了眼睛。 他到底是当皇帝多年的人,自有一番威势,忽然不苟言笑起来,所有的宫人皆伏地不敢做声。 皇后的身子也微微一缩,垂下眼睛来,不再逼迫他,只等他明断。 v第十五章[10.17] 隆庆皇帝的脸在丹炉的照耀下,没有丝毫表情,然而却令人不敢直视「等明日吧。明日午时,若依然等不到援兵。便下诏立储。」 众人皆跪地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也款款膝行,凑过来,将手搭在他的膝盖上,抬头柔声道:「皇上求仙炼丹勤谨,妾身已有几月不见皇上了。如今……」 她忽脸上又现悲容,却勉力忍住,似乎是悲伤不能自禁「今夜,便容妾身在此侍奉皇上吧。」 隆庆皇帝不由额角青筋跳动,他稳了稳心绪,还是平和地「梓童,炼丹之时需屏息静气,心不诚则丹不灵。梓童要为我炼丹助兴,可惜梓童虽是皇后,生辰八字却不对啊。」 隆庆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将手放在他膝盖上的皇后,皇后的脸,迅速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 然而皇后就是皇后,膝行退后向皇帝行了个礼,似乎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柔声道:「皇上得是,妾身便告辞了。皇上不要太过劳累。」 皇后一行离去之后,隆庆皇帝轻轻叹了口气,他对一直伏在阴影里的杨内侍道:「朕已病入膏肓,药石难救,为什么她就不肯等等呢?这么多年都等了,就差这一时半刻么?」 杨内侍不敢接话。 皇帝也不是为了跟他交谈,他低声道:「六,明天能打进来么?」 此时城外已经厮杀成了一片。谢衡月的人来是打算去偷营,却发现敌营中那灯火璀璨是假象,不知道何时,叛军竟已经悄悄开拔,此时营房中的人马只剩十分之一。 谢衡月闻听奏报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要不是他们今晚偷营,恐怕会酿成大祸。 他立刻指挥众人分兵,敌人恐怕已经绕道去了北门,谢衡月需要立刻增兵北门。于是他只留少量人马,准备将留在营中的这拨残匪歼灭,大队人马皆去北门。 谢衡月去时匆匆,只丢给苏雪遥一句「不要乱跑,等我回来!」他便穿上盔甲,急匆匆上阵去了。 鉴于上次袁腾义亦慕亦苒几个皆保护不力,这次他决定留了一对王府侍卫,让展宇领着,还找个高手来保护她。 此时月光照耀在营帐的顶子上,苏雪遥心里惦记着谢衡月,裹紧了被子,按住了正在玩着她长发的手,轻声道:「越姑娘,今日人困马乏。此处逼仄,越姑娘还去你的营帐中安歇吧。」 谢衡月找来的高手,就是越芙蓉。不知道越芙蓉怎么跟他的,总之谢衡月现在似乎对她十分信任。 苏雪遥只觉此情此景十分荒谬。 她们前世见了面就针锋相对,至死皆未和解。而此时她却非要跟她挤在一个帐篷里,还要伸手搂着她,这样暖和。 苏雪遥待要拉下脸来赶她走,然而她为人却十分乖觉,只要苏雪遥真心生气了,她便立刻软语哀求,身段十分柔软。 苏雪遥只能裹着被子扭过头不理她,心里叹气,原来这便是命中注定的宿敌。都重生了,还是甩不脱她。 却听她在苏雪遥耳边轻笑道:「阿遥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姑娘,无怪乎王爷对你一见倾心。我要是个男的,拼了命也要把你娶回家。」 苏雪遥闭上了眼睛,淡淡道:「越姑娘美貌出众,若为男子,亦倾倒众生。妾身笨笨的,不堪侍奉。越姑娘莫笑了。」 越芙蓉轻轻笑了,声音又软又媚,令苏雪遥心中一动「哪里要劳动阿遥服侍,自然是我来服侍阿遥啦。」 苏雪遥红着脸轻轻道:「越姑娘为何对我使这魅惑之法?我却不曾有这磨镜之癖。」 越芙蓉心中一凛,她没想到这娇弱不会武功的绝世美人,居然认得出她的把戏。 苏雪遥觉得身后的越芙蓉立刻收回了手。她轻叹道:「夫君如此信任越姑娘,妾身亦然。」 越芙蓉坐了起来,轻轻道:「阿遥,你一个首辅府的千金,为什么能识破我的媚术?」 苏雪遥不理她,心想,因为我前世见过啊。她轻轻闭着眼睛道:「越姑娘,此术虽看似便捷,然风险亦大,若被人破解,后果不堪设想。」 越芙蓉忽然翻身坐起,冷冷道:「是衡月告诉你的?他连这件事都告诉你了?果然夫妻一体。」最后这句话她得咬牙切齿。 谢衡月也对她过同样的话,当时她费尽心思靠近谢衡月,想用此术控制他,没想到被当场识破,出了个大丑。 她忽地飞纵而出,再不缠着苏雪遥了。 苏雪遥轻轻叹了口气,她哪里睡得着,她坐了起来,不由忧心忡忡,不知道谢衡月那边情形如何。 此时却觉眼前寒光一闪,她被耀花了眼睛,微微一愣之间,才发现那寒光是刀光。 原来竟是从帐篷间隙突然伸进了一把钢刀,黑色的人影出现在帐篷上,那刀明晃晃地砍向她的脖颈。她一时大惊失色不及躲闪。 月光清冷,此时谢衡月的骏马在疾驰,他们飞快地穿过月夜下的田野和山岗,京师高大的城墙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远处传来了喊杀声和火光,敌人果然正在北门攻城。谢衡月为了加快行进速度,将辎重炮火皆丢在了身后。 袁腾义紧紧跟随着他,纵马赶上了他,落下一个马头的距离,有点焦急地对他「王爷,末将护卫王妃不利,是末将的过失,末将甘愿领罚。可是越姑娘她,她亦非良选啊。」 谢衡月看了他一眼,袁腾义心中一惊,却没有移开目光。谢衡月道:「我信芙蓉能行。」 袁腾义很无奈,我也知道她武艺高强,亦慕亦苒两个联手都不是她的对手,然而王爷你叫越芙蓉保护她的情敌,她可不像这样高风亮节的人。 苏雪遥直觉那刀光马上就要劈下来,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想,不曾想会死得这般冤枉,重活一遭,还是未曾与他圆房,实在不甘心。 却听当啷一声,那刀直接掉在了地上。她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却见帐篷的门帘一掀,越芙蓉黑着脸走了进来。 苏雪遥忙看那帐篷上的黑影,只见黑影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这把钢刀。她迟疑地「是越姑娘救了我么?」 越芙蓉上下打量了半天她道:「怪不得衡月一定要我留下。原来你身上麻烦还真不少。」 v第十六章[10.25] 「郎君许了姑娘什么,姑娘才走这一趟?」苏雪遥忽然有点担心。 越芙蓉望着她,看她脸色有点白,坐在那里,身子盈盈一握,看上去十分娇柔,素面朝天,黑发如瀑,绝世容光,令她心尖儿一颤。 越芙蓉忽然轻笑道:「阿遥,衡月许了我什么,阿遥猜不到么?」 苏雪遥神色一凝,待要话,却听一阵风声,一把乌剑刺破帐篷门帘直奔越芙蓉后心「滚出来!」 越芙蓉伸手一探便抓起了苏雪遥膝盖上的钢刀,她顺手摸了一把苏雪遥细腻光润的脸,道:「你的麻烦真是多,我后悔!」 她便身子翻转,一刀挥出,竟将帐篷顶划开一道破口,一跃而起,从那破口飞了出去,居高临下便向在门口突袭她的厉芜尘斩出一刀,同时嘬着嘴唇呼啸道:「快来人!有刺客!」 苏雪遥大吃一惊,她因这是行军帐篷,越芙蓉又一意胡闹,心中不踏实,并未宽衣。听得外面越芙蓉和厉芜尘已经打作了一团,叮叮当当,刀剑相交好不热闹。 她忙起身掀开帘子道:「莫要相争,都是自己人!」 越芙蓉扭头看见她,脸上却闪过一丝莫名的笑意道:「谁是自己人?」向后疾退,退到了苏雪遥近前,手中刀光一闪,竟朝苏雪遥一刀便劈了过来。 众人皆大吃一惊,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要刺杀王妃,然而已经没人能来得及救援,不由都面如土色。 却听厉芜尘低声喊了一句「不要!」他的身法也极快,乌剑疾伸,便去挡那一刀。 然而越芙蓉却回身披帛一卷,硬生生地卷住了厉芜尘的乌剑,内力喷吐,厉芜尘乌剑差点儿脱了手,变招极快,回剑便撩,要砍断她的披帛。 却见越芙蓉忽然撤掉了披帛上的劲力,随手将手中的刀一扔道:「断剑谷的杀手不杀人,什么时候开始接保护别人的单子?」 厉芜尘用他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一脸肯定地「你嫉妒她比你好看就想杀了她吗?杀了她,你也不会变得比她好看。」 越芙蓉一时气得脸色难看,但是跟此人斗口,只能让自己更生气。 这几下高手对决令人眼花缭乱,到此时,展宇才冲了过来,将苏雪遥保护在身后,他的人亦重重将苏雪遥的帐篷包围起来。 厉芜尘看了看他们,轻轻足尖一点,退入了黑暗之中。 苏雪遥对上他黑漆漆的眼珠,心中一颤。他行事不问缘由,只凭自己喜怒,她一时竟不知道厉芜尘和越芙蓉哪一个更让人烦恼。 展宇挡在苏雪遥面前喝道:「越姑娘,何故对王妃挥刀?你虽地位超然,也是王府客卿,怎么能对主母挥刀?」 苏雪遥吓得不轻,但还是轻轻道:「原是个误会。展护卫,不妨事。」 她看着越芙蓉,越芙蓉固然是在试探厉芜尘,但是若是厉芜尘不拦着她,那一刀她到底会不会砍下来,也只有天知道了。 在刚才刀光闪烁之时,苏雪遥借着月光,看得清清楚楚越芙蓉眼里那极深的挫折与痛苦。 越芙蓉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她亦知道那瞬间苏雪遥看破了她。 展宇紧紧盯着越芙蓉和厉芜尘,刚才真吓得他浑身冒汗,高手对决间不容发,他善于兵阵,武艺比不过这两人,他当下决定重重围着王妃营帐,今夜他们不睡了。 谢衡月那边已经追上了敌人的尾巴,开始接战了。谢衡月听那炮声隆隆,知道敌人在加紧攻城。若最后功亏一篑,那就太糟糕了。他传令留股部队接战,大队人马杀开血路,火速救援北门。 一时喊杀震天,然而谢衡月的部队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硬生生地从后面劈开了敌人的阵营,到底冲到了北门外。 只见这里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战况异常激烈。敌人攀着高大的云梯,已经爬上了城墙。 谢衡月十分焦急「将云梯推倒!」 袁腾义领命,组织精锐去推云梯。 谢衡月看城楼上的旗帜,东面的旗帜已经倒了下来。他心里一沉。他朝亲兵望去,他带着的这些人皆身负武艺,是他训练已久的精兵。 他心中忽的闪过苏雪遥临行前的脸「郎君要心。」然而他只犹豫了一刹那,便缓缓举起胳膊道:「与我上城墙!」 这三百人皆道:「是!」谢衡月一马当先怒喝道:「杀!」便冲了出去。 袁腾义还在组织突击队伍,听到呐喊心中一惊,一回头便看到谢衡月冲了出去。他大吃一惊,然而帅旗在他身边,他竟分不开身。 谢衡月带着三百精兵奋勇向前,高高举起的盾牌上箭雨阵阵,他们很快便冲到了城墙下。 那边袁腾义的队也冲了过来,与敌人展开激烈的云梯争夺战。谢衡月他们已经抢到了一架云梯。谢衡月他们顺着云梯迅速飞上去,快到城墙上的时候,他运起轻功,举着盾牌,一纵便是三丈高,两三下便攀上了高大的城墙。 城墙上箭痕累累,上面的守军已经被逼到了角落,岌岌可危。 谢衡月的亲兵也随着他从云梯上跳上了城墙。 月光冰冷,他们好像一条黑色的巨龙,一下子冲散了城墙上的敌军,跟守军合成一处。 守军已经精疲力竭,准备死战殉国,没想到谢衡月他们会如此从天而降。那为首的将领正是谢衡月的邻居,威武将军。 威武将军满身是伤,看到谢衡月却裂开了嘴「六皇子,你不地道,我你会武功。你每次都我在瞎扯,这下大家都知道了吧,我没瞎扯!」他骄傲的回头看着他的部曲。 然而大家都不理会威武将军这不合时宜的揭发,含着眼泪道:「六皇子你来的好!」 忽然一传令兵挤了过来,他焦急地喊道:「东面一队流匪进了皇城了!那边的兄弟都阵亡了!」 谢衡月一听,遥望着远处的皇宫,他当机立断「援兵即刻就到。你们撑住了。我要进城!」 大营那边,展宇不走,苏雪遥同样再也睡不着了。她回营帐将头发挽起,收拾停当,便也坐到了草地上。 后半夜的秋风渐渐寒冷,她抱着肩头,然而此时却没有人来抱着她给她温暖了。 v第十七章[10.25] 远处的炮声不断,火光隐隐绰绰。苏雪遥只能在心中默念经文,希望佛祖保佑。 然而不断有传令官往来,我方大营里的士兵竟越来越少。这里快要变成一座空营了。只见灯火,不见人影。 月光寒凉,草木萋萋。 苏雪遥虽然身处人群之中,却觉得十分孤独。忽然很近的地方传来了喊杀声。 展宇立刻了起来,士兵们皆十分警醒,一跃而起,簇拥着苏雪遥。 只见红影一闪,越芙蓉竟晃过了所有人,径直拉住了苏雪遥她面上皆是焦急之色「走!」 苏雪遥不及反应,便被她搂住了腰,腾空而起。展宇大吃一惊,他转过刀背便去击越芙蓉的腰,想将苏雪遥留下。 却见一匹马疾驰而来,马上正是厉芜尘,乌剑一闪,便朝越芙蓉刺去。越芙蓉人在半空不及躲闪。 厉芜尘已经从马上跃起,将苏雪遥从她怀里抢了过来,他朝众人冷冷道:「有人偷营,快走!」 月夜下,厉芜尘一马当先,带起一阵尘土。 他怀里抱着苏雪遥,骑着一匹骏马,跑得很快。不远处跟着越芙蓉,她的马是军马,虽不及厉芜尘,但始终跟着他,没有被他拉下太多。 他们后面几十丈跟着展宇以及王府卫队。 最后面是偷营的敌人,浩浩荡荡足有数千人,咬着卫队不放。 京畿附近只有山岗,无遮无拦,月光明亮,将一切皆照得清清楚楚。 苏雪遥惊魂未定,马背颠簸,然而她咬紧牙关紧紧拽着缰绳,不想跟厉芜尘太过接近。 厉芜尘感受到了她的紧张,他突然「你为什么害怕我,我没有对你不好,也没有在你面前杀人。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苏雪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已经想好了,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她不会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而迁怒。 这一世,他们虽然才刚刚见面,但厉芜尘对她确实只有恩,没有仇。 她低声道:「妾身曾在梦里梦到过你。」她还是忍不住身子微颤,厉芜尘给她的记忆浸染了鲜血,她并不想回顾。 一直追着他们的越芙蓉不知道厉芜尘发什么疯。她对谢衡月许诺,拼了命也要保护苏雪遥。 她只是一看到苏雪遥,便心中难过,想戏弄她一下,没想到就引出了这怪物,更让苏雪遥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越芙蓉心中懊悔,可她突然灵光一闪,喊道:「厉芜尘,你看上阿遥了?你这怪物也会动凡心?」 厉芜尘一直不理会她,但是她喊出这一句,他却忽然「对,我看上这个女人了。你想用激将法让我停下来,那没用。你不如换一匹比我的快的马吧。」 苏雪遥虽然十分羞窘,然而还是低声道:「请勿如此玩笑。」 厉芜尘看着她伏在马背上的模样,他神色平静地「你知道我不是开玩笑。你既然在梦里见过我,也许这就是前世的缘分。」 苏雪遥知道他的想法与一般人不同,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干脆地直接指出了事情的真相,她不由微微一颤。 这份前世的缘分,她并不想再续。 在后面追赶他们的越芙蓉十分生气,她的媚术无往不胜,唯二的两次失败就是在谢衡月和厉芜尘身上。 为什么所有对她不屑一顾的男人,都会迷上苏雪遥。 越芙蓉心里又气又恨,然她却不能不管苏雪遥,她大声喊「把阿遥放下!你往哪儿瞎跑?你一个人能挡住大军么?」 厉芜尘听了她的话,忽然低头问鞍前的苏雪遥「我们该去哪儿?」 苏雪遥不想他会问自己的意见,她知道追兵追得很紧,她微微一咬唇,低声道:「去北门,和王爷汇合罢……」 她话音一落,厉芜尘便猛地拨转了马头,在田野里绕了一个圈子,便朝北门的战场奔去。 苏雪遥见他换了方向,轻声道:「谢谢你了。」 众人看他们转了方向,连忙也跟了上去。 后面的追兵首领,见厉芜尘转了方向,他不由勒马停了下来,转身疾驰,不一会儿奔到了一个黑漆的马车前。 他在马车前跪倒在地道:「主子,他们朝北门去了。」 里面的人怒道:「这么多人都没能拿住一个人。要你们何用!」 却听车子里有人低声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里面的人忽然笑了,他不再怒气冲冲,口气变得十分彬彬有礼道:「姑姑,我的下人愚蠢,让您见笑了。」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冷冰冰的「追上去。该怎么做,用得着问我么?」 那首领待要,战场那边激战正酣,他们追过去,搞不好会被人包了饺子,那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可是他却不敢开口,只能硬着头皮,领命而去。 马车里血腥味很浓,马车里的人半边身子皆包裹着重重纱布,纱布隐隐透着血色,似乎受伤很重的模样。 他脸上也清淤处处,半边脸肿得老高,不见往日的英俊洒脱,正是四皇子谢清商。 谢清商的对面盘腿坐着静慈师太。 他的人突袭大营之前,找上苏雪遥之前,便已经将师太偷偷劫掠到此处了。 v第十八章[10.25] 谢清商端起了茶杯,轻轻地拿杯盖划着里面的茶叶「姑姑,考虑的如何?」 静慈师太定定地看着他道:「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谢清商呵呵笑了起来,他那满是清淤的脸就显得更加丑陋了「姑姑,当年你怎么不让我姑父放下屠刀。姑父这个屠城将军,最终死无葬生之地。更误了姑姑一生。」 静慈师太十分沉静,面上波澜不惊道:「前任武威将军已马革裹尸。他的杀孽,他已然自食恶果。贫尼行走世间苦修,亦想为他恕罪。施主如今的罪过,将来又该如何?」 谢清商见静慈师太那般沉静,他突然笑了起来道:「你见过了阿遥,知道你的毒,我用在了她的身上。可你别忘了你给我的分量。想不想知道另一个中毒的人是谁?」 静慈师太的脸色终于一变,她注视着他低声问「你还把毒下在了谁身上?」 谢清商微微一笑道:「不是我,是我们。姑姑,你也是我的同谋。」 谢清商优雅地轻轻啜了一口热茶道:「姑姑,你给我的那一份,阿遥身上的只是试验品,我的药师,对您的心血之作进行改良。现在那毒,即便是您,也解不了吧。如今,姑姑肯跟我好好谈谈了么?」 厉芜尘载着苏雪遥一马当先,后面所有人都在奋力追赶他,他们已经离北门的战场越来越近,听得到喊杀声,看到了火光了。 偷营的近千兵马也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越芙蓉眼见火光越来越近,而她和厉芜尘和苏雪遥始终差一段距离。刚才她已经想方设法,想让他停下来,但是他都置若罔闻。 越芙蓉想到谢衡月临去之前的重托,她终于忍不住了。她奋力鞭打身下的马,马儿嘶鸣着,猛然加速,疾驰着,拉近了她和厉芜尘的距离。 眼看她的马儿力有不逮,速度将要降下来的时候,她猛地一拍马鞍,腾空跃起。披帛招展,在空中卷向厉芜尘的马鞍。 厉芜尘听得后脑风声,并没回头,便伸臂挥剑,乌剑到处,已经卷上了厉芜尘马鞍的披帛被一剑砍断。 越芙蓉在空中疾退,披帛向后卷,正好卷到她奔驰的骏马的缰绳,她借力一跃重新落在了自己的马上。 越芙蓉见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她喊道:「你要带她去哪里?追兵虽然凶残,我们向东便可以在汾水边儿摆脱他们!你带她去战场是送死,快点儿停下来!」 经过这一耽搁,越芙蓉的马儿与厉芜尘之间的距离拉大了。 厉芜尘低头问怀中的苏雪遥「她的话你听到了,你想如何?」 苏雪遥望着前方喊杀声越来越近的战场,她的脸似乎被那火光照亮了,她那绝色荣光,让厉芜尘死寂的心都跳了起来。 她柔声道:「我夫君在何处,妾身便到何处……」 厉芜尘扬起马鞭,猛抽坐骑,低声道:「如你所愿!」他鞍前的娘子那般柔弱妍丽,然而又如此勇敢。 秋风飒飒,城头鏖战已经白热化,喊杀声震天。百姓们皆紧闭大门,熄灭烛火,在屋舍里瑟瑟发抖。他们皆不敢做声,在心中默默祈祷着,贼兵不要破城。 京师中的百姓中,世代相传着高祖皇帝破城时候,纵火将京师焚毁时候的恐怖场景。如今见北门火光冲天,他们才意识到历史有可能会重演。 谢衡月已经带着他的精锐队进了城。 他们一下城墙便将最开始突进城中的敌人剿灭大半。 敌人不想他们如此勇猛,那为首的人也十分果决,立刻将他们的大队人马化整为零,分散入城。 谢衡月望着背后泛着血色的火光,他看了看高大的城墙,思一瞬便喊道:「不管他们,我们去皇宫!」 厉芜尘的马脚力最快,前面已经是战场了,马儿嘶鸣着,犹豫着不想前进,厉芜尘猛地一抽马背,马儿还是冒着箭矢冲进了战场。 苏雪遥伏在马背上,牢牢抱着马脖子,耳畔的喊杀声那么响亮,让她心惊胆战。可是她知道她的夫君在那儿。 他们的马儿突进了战场,厉芜尘十分巧妙地在战团里穿插着,见缝插针险象环生地一路奔近了晋王的那杆帅旗。 袁腾义正在指挥着战场中的激战,他们的人马已经压制住了乱兵。然而此时突然从外围突进了一支精锐,他们的马匹刀枪皆比乱兵们精良。 袁腾义冷笑道:「终于坐不住了!」他的旗帜招展,战场右侧的树林里出现了一支队伍,西大营主将的旗帜招展。 西大营的主力一直按兵不动,就等敌人入彀,瓮中捉鳖,乃是事先埋伏好的一支奇兵。 袁腾义正要放下心的时候,他突然在火光中看到了乱军之中的苏雪遥和厉芜尘,以及越芙蓉展宇一干人等。 他不由大吃一惊,急忙派出一支队,上前接应。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马背上的苏雪遥。他的目力很好,火光和月光将战场照得清楚。 苏雪遥的发髻在狂奔中散开来,她的长发随着疾驰的骏马在风中和她茜色的衣裙飘飞起来,映着月光,姿容绝色,他平生未见此等美人。 若不是袁腾义必须得居中指挥,他很想自己冲进去把她救出来。 城中的谢衡月队正朝皇宫飞奔。谢衡月这一招十分管用,来化整为零的敌人,发现了他们的行进方向之后,不得不派出人手阻拦。 谢衡月心急如焚,他喊了一声「挡我者死!」他的队便如同一支锐利的羽箭,朝皇城急奔而去,瞬间杀出了一条血路。 谢清商的派去袭击苏雪遥的兵马来是他的后手,然而没想到苏雪遥被追击之时,居然会如此大胆,直接奔向战场。 谢清商这一支兵马因提前暴露,便如此卷入了战局。这一下谢清商的如意算盘又被打破了。 高大的皇城在月光下露出了它金黄琉璃瓦的屋顶,瓦顶鸱吻脊兽凶恶而沉默地俯视着这一切。 谢衡月在皇城高大的宫门下。皇城城墙上守卫晃动着火把「来者何人,皇城重地不得靠近。再不回答就要放箭了!」 谢衡月亮出腰牌,他冲城楼上的人喊道:「我是晋王谢衡月,叫羽林军统领出来话!」 那皇城上人影晃动,喊话的士兵不见了,换了个人,似乎穿着军官的服饰,他没有举着火把,却在黑暗中「贼子假冒六皇子想要骗开宫门,放箭!」 v第十九章[10.25] 万寿殿中的皇帝坐在丹炉旁,忽然抬起了头低声「我好像听到了六的声音,这个时辰他会来么?」 杨总管伏地道:「晋王殿下的计划是明日午时之前。」 苏雪遥骑着马,顺着京畿大道,朝皇宫飞奔而来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的场面。 一轮清冷的月挂在天上,秋风吹动树梢,落叶纷纷,宫城之上,万箭齐发,黑压压的一片,仿佛瞬间遮蔽了月光。 谢衡月立在宫门外,眼看要被那箭雨扎透了。 苏雪遥都来不及喊叫,她只觉得似乎在那瞬间世界失去了颜色,天和地都颠倒过来了,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死了,她又何必再重生一回。 前世她苦苦煎熬了四十年,没有他的世界一片冰冷,她不会再忍耐一次了。 却见铺天盖地的箭雨中,谢衡月后面的队发一声喊,极速举着盾牌上前,第一波箭密集地打在盾牌上,盾牌手们都差点儿顶不住。 谢衡月将那盾牌手将旁边一推,推到旁边的盾阵里去。他一提气,便举着盾牌,朝高高的宫墙跃起。 他的耳边仿佛下起了骤雨,叮叮当当的声音十分好听。宫墙太高,他这一纵依然跳不上去,他伸手在宫墙上一撑,清心诀转个不停,他的指尖在厚重坚硬的宫墙上硬生生戳出一个洞,他借力接着一纵,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威风凛凛,终于蹿上了宫墙。 那宫墙上的将领哪里知道谢衡月会如此勇猛,刚刚拔出腰刀,就已经被谢衡月一盾牌拍到脑袋上,他头晕脑胀之间,已经被谢衡月勒住了脖子,挟制住了。 宫墙上的士兵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谢衡月所带的精兵皆训练有素,见上面的箭雨停了下来,他们便都从背上解下了抓挠绳,扔了上来,勾住城墙,顺着绳子,急速从城墙攀援而上。 苏雪遥的心刚才被吓得要跳出胸膛,她现在还只觉得惊魂未定。她仰望着城墙,看不清楚上面发生什么,心里很是焦急。 「你想上去?」一直纵马跟在她后面的厉芜尘面无表情地问。 袁腾义和展宇在城外汇合之后,他们埋伏已久的大队军马皆出,城外的叛匪在这样的攻势下,终于挡不住攻势,开始溃败。袁腾义让西大营守将去追击,他们打开城门进了京城。 不想他们来驰援谢衡月,见到的却是这样的场景。当下袁腾义和展宇已经带着精兵开始攻打宫门了。 现在苏雪遥的身边左面厉芜尘右面越芙蓉。袁腾义在城外接到苏雪遥之后,这两人就紧紧跟着苏雪遥,一刻皆不离开她。 袁腾义知道谢衡月让越芙蓉保护苏雪遥,更知道越芙蓉十分精明,他唯恐在她面前泄露了心事。 袁腾义多次劝苏雪遥既然脱险进城,就不如先回王府等消息,然而苏雪遥却白着脸轻轻道:「王爷在哪里,妾身在哪里。」竟一催身下的骏马便朝皇城而去。 如今这混乱时刻,大家的心思皆在城墙上的谢衡月身上。 苏雪遥听到厉芜尘的问话,她不由急切地看着他「帮我!」 厉芜尘看了一眼越芙蓉,越芙蓉见谢衡月深入敌阵,也早就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时便去帮他。她对上了厉芜尘的眼神,微微一咬唇便道:「走!」 她的披帛一卷,便卷住了苏雪遥的腰肢,一运气便朝宫墙上纵去。 她虽然轻功高绝,但是宫墙高大,她还带着一个人,眼看纵不上去要重新落下,厉芜尘已经跳到了半空,乌剑猛然飞出,插在了宫墙上,谢芙蓉正好落在乌剑上,颤悠悠地足尖一点,便飞上了城墙。 厉芜尘紧接着也抓住了乌剑,用力一拔,一个出云岫也纵上了宫墙。正好落在苏雪遥的身边。 苏雪遥顾不得害怕,在宫墙上一落地,便朝被重兵包围的谢衡月望去。 火光里,谢衡月也心有灵犀地朝她望过来。 他们隔着刀光剑影,隔着烽烟战火,遥遥相望。他们明明只分别了几个时辰,却似乎度过了无数岁月,趟过了无数荆棘与痛苦。 苏雪遥无声地喊着他「衡月,子白!」火光和月光照耀下,她显得那么美丽。 谢衡月的心神皆为其所夺,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然而此时却不是他问话的时机。 他不再看她,一手举着盾牌,一只手紧紧扣着那军官的喉结,朝周围的重重士兵喝道:「你们城外的同伙儿已经伏诛!现在放下手中的刀枪,可以免你们诛九族的罪过!」 这些士兵一半是伪装的叛匪,一半却是来的皇宫守卫,不明所以被乱兵裹挟。一听谢衡月这话,那无辜的守卫便喊道:「我们不是反贼!」 谢衡月立刻叫道:「不是反贼的,不知者无罪!都过来!」他的话音一落,那些反贼转身便开始砍杀身边的士兵。 士兵们也混乱起来,一时他们自己乱了起来,弄不清楚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了。 那守将想什么,谢衡月却扣着他的喉头,不让他开口,谢衡月接着运气大喊「羽林军都尉死到那儿去了?还不赶紧来见我?」 他这一声用上了内力,传出去了很远。 万寿殿中的皇帝有些心绪不安,推开门走到了庭中,庭中万木萧萧,落叶落了一院子。在这寂静中,他忽然听到了遥远的地方的谢衡月的这句喊声,他皱着眉头分辨,不知道这喊声在什么。 而杨总管也是高手,他却大惊失色「皇上!皇城有变!这是晋王的声音!」 皇城城墙上的谢衡月,看着眼前的乱局,心里更加放心不下了。 他忍不住焦急地看着苏雪遥,苏雪遥的脸色苍白,显然吓得不轻,然而她却始终望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既感动于她的深情,又对越芙蓉十分生气,怎么能把他的娇妻带到这里来? 他临行之前,对越芙蓉予以重托,答应她只要她护住了苏雪遥,就不等最后的证据齐全,他过了今晚,便在金殿奏请皇帝重审旧案,为她家族洗脱罪名。 没想到以她心心念念的这等大事为注,越芙蓉居然还是如此不可靠。 在苏雪遥旁边的越芙蓉,看谢衡月被乱兵围困,刀尖密如丛林,闪着寒光。她一跃而起,甩出披帛,将左近的士兵皆卷着扔了出去,用起轻功,便突进了他的跟前道:「王爷我来了!助你一臂之力!」 她一边,一边披帛飞舞,将近前的乱匪打飞了几个。 v第二十章[10.25] 谢衡月看她奋勇搏杀,红裙飞扬,将来要出口的指责止住了「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越芙蓉头也没有回,从倒下的士兵身上抽出长刀,又砍翻几个敌人「我没有忘记。我没做到你的嘱托,王爷也不必履行你的诺言!阿遥有厉芜尘,她不会有事儿的!」 谢衡月虽然不再盯着苏雪遥看,但是眼角的余光,始终观察着她,就怕她遭遇危险。 他忽然瞥见厉芜尘不知道跟苏雪遥了什么,厉芜尘竟伸手一把搂住了他的妻子。他正怒气勃发要怒喝的时候,却见厉芜尘乌剑闪动,竟也护着阿遥朝他这边过来。 谢衡月一时大惊,然而他看到苏雪遥的目光,那是一定要在他身边的执着。他心里又甜蜜又担忧。 谢衡月喊越芙蓉「接着!」便把手中的盾牌扔了过去,越芙蓉持盾,谢衡月终于伸手拔出了细剑,他落梅剑法过处,寒光闪闪,敌人被扫荡一空,他朝苏雪遥的方向疾行几丈,终于跟她汇合在一处。 苏雪遥见到丈夫,不由喊一声「衡月!」 谢衡月这是第一次听他叫自己的名字,他也不由出口道:「阿遥。」 一时两人皆怔怔地望着对方,对方的名字早就在他们舌尖滚了无数次,没想到第一次喊出来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苏雪遥想到了她与前世的谢衡月争吵,谢衡月一脸冷若冰霜的模样「王妃请勿直呼王的名字。」 她新婚之夜便温柔地让他叫她阿遥,可谢衡月那时候心里面想到了他曾见过谢清商柔情似水地轻轻唤她阿遥,她看着谢清商笑容明艳的模样,只觉心中有刺,喊不出口。 他望着她,低声道:「阿遥。」喊声震天,刀剑纷纷,而他眼里似乎只能看到她。 他不由手中用力,这下被他劫持的那军官受不了了,差一点儿就送掉了命。 越芙蓉看谢衡月与苏雪遥二人对视的模样,似乎天地万物皆不在他们眼里。 在宰辅府夜戏之时,越芙蓉舍弃脸面,自荐为妾却被拒绝之后,她便知道她和谢衡月之间再没有了指望,然而看到如今的情形,她还是一阵黯然。 他们三人十分默契,厉芜尘放下苏雪遥,他们三人便将苏雪遥护在中间。谢衡月也将那将军点了全身大穴动弹不得,将他也一起扔在了地上。 三人皆是当时难觅的年轻高手,这一联手,一时他们身前数丈之内皆无人能近。 来那乱匪们极力想营救那军官,然而他们三人锋芒之盛,乱匪们竟有些胆寒不敢靠近。 苏雪遥一直紧紧盯着丈夫的背影不敢丝毫分神,并没有注意被谢衡月扔到她脚边的乱匪军官。 然而此时皇城下的甬道上黄门高喊「皇城上诸人听命,皇上驾到!速速迎驾!失仪者死!」 皇城下皇帝御驾亲至,而此时袁腾义他们也终于攻破了宫门,冲了进来。 在皇帝御驾两边的羽林军大喊「御驾在此,还不下跪?」 一时宫城之上的乱匪一听他们已无退路,大势已去,竟变得更加凶悍起来,开始了以命搏命的打法。 隆庆皇帝端坐在御辇之中,将这情形看得分明,他命令道:「速速援救六皇子!」 羽林军领命,他们是隆庆皇帝的亲卫军,等闲不出皇城。而一直在御辇阴影中的杨内侍,在看到宫墙门楼上拼杀的谢衡月之时,便悄悄离开了原地。 谢衡月被猛烈的攻势压得无暇分神去看城下的父皇。不过听到御驾已经到了,他终于放心了。父皇总算没有在丹炉边被人悄悄害了。 谢衡月三人受到了叛匪拼死一搏的猛攻压力,一下子他们腾挪的余地皆被挤压回来,战圈儿缩。 苏雪遥看不到战场上的情形,谢衡月一剑劈出,半侧着身子急促地对妻子「阿遥,俯下身子。」 苏雪遥一惊,忙听从他的话坐了下来。这样她终于看到了那个被扔进来的叛匪军官。 那军官被谢衡月点了穴一动不动,苏雪遥心中焦虑,她的目光扫过那军官的模样,她不由大吃一惊。 她盯着他,没想到善恶到头终有报。前世她苦苦都追查不到的人,今生居然就这样掉在她的面前。 前世她被污蔑与外敌勾结叛国,出来作证的三个人中便有此人。只是前世此人的身份是漠北的牲口贩子,义愤填膺地出来揭发了她之后,就立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含冤莫白竟无从分辨。 那军官一直在暗中运气,想冲破穴道,他已经打算好了,到时候他可以劫持眼前这绝色丽人,便可以脱险了。 没想到这绝色丽人自从坐在他对面,就一直盯着他看,只听她轻声道:「王大力,家住绥远,家中没有亲眷,从中原逃荒去的。你如何又变成了这羽林军都尉?」 那军官目中皆是震惊,他这个身份极为秘密,而且用这个身份所做的事情也非常重大,比他在宫门狙击谢衡月重要多了。 这绝色丽人到底是何人,居然会知道这个机密,是否他们的事情已经败露,这可关乎他主子的千秋大业。 这叛匪军官一着急,刚才暗暗冲破穴道的真气一下子走茬了。他立刻面色青紫,双目突出,看上去十分可怖。 苏雪遥一看如此,便知不对,她起来,他的夫君正好向后一步退,退到了她的跟前。 苏雪遥只觉奋力拼杀的他带着一股强烈的让她晕眩的男子气息,他们近在咫尺,她差一点便要伸手环住他的腰,还好她记起来自己要做什么。 苏雪遥踮起脚尖努力凑道谢衡月的耳朵道:「夫君,这贼子似乎不妥当。」 苏雪遥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朵上,谢衡月全身真气运转,正跟敌人厮杀得血脉偾张,她这轻柔的气息喷出,让他浑身皆沸腾起来。 他猛地使出一招梅点冰肌,这绝招一出,跟前的敌人皆被他扫荡一空,惨叫着从空中飞了起来,跌了出去。 他这几天清心诀进步飞快,前几日他在山庄山道上使出这招,还受了轻伤,而今天他就可以圆熟地使用出来了。 他猛然回过身来,将苏雪遥一把搂在了怀里,暴烈地吻住了。自从他们重逢以来,他就想如此做了。此刻他终于忍不住了。 喊杀声,炮火声,刀剑相交声,皆远了淡了,苏雪遥也忍不住热情地攀着他的颈,紧紧拥抱着他。 v第二十一章[11.04] 他的吻那般粗暴,似乎还带着一点儿血腥气,他扫荡的不是她的唇舌,他是要攫取她的灵魂,急切粗暴不容反驳。 而她也忘记了一切,他唤起了她内心深处对他的渴望,她丢开了她的羞涩,温柔地回应着狂暴的他,她攀着他的颈,柔顺地让他将他的触角伸到她的灵魂里去。 谢衡月只觉她似乎像一泓清澈的甘泉,让炙烤着他的灼热的火焰皆平静下来,与她分离的不安与担忧皆被她抚慰了。 然而他们吻得迷醉的时候,只听越芙蓉急促地呼叫「心!」 谢衡月觉出了脑后的风声,他丹田中内力喷吐,一边吻着他的妻,一边随手挥剑,一声大叫,偷袭的敌人便被他剑锋横扫。 越芙蓉和厉芜尘皆已经杀到,随即便替谢衡月挡住了供给,然而刚才谢衡月这一剑,却让他们十分心惊,不想在这场大战中,他武功居然精进如斯。 他们二人已经将谢衡月和苏雪遥保护在中间。 苏雪遥终于睁开了眼睛,谢衡月已经不见刚才满面的愤怒之色。他揽着她,眼神十分温柔,随手挥出的剑招也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霸道,而威力却更上一层楼。 苏雪遥这才意识到刚才她做了什么,她都不知道自己会那样大胆。 明亮的月光都似乎有了温度,秋风抚过她晕红的面颊。 谢衡月和厉芜尘看着她,都不由微微怔住了,越芙蓉披帛飞舞,咬牙骂道:「这是谈情爱的时候么?快点儿来人啊!」 厉芜尘挥动乌剑,帮她挡开了敌人,苏雪遥脸更红了,总算想起了她的正事儿「夫君,此人情况似乎不太好……」 谢衡月这才顺着她的指尖望去,被所有人遗忘了的叛匪军官,都开始翻白眼了。 谢衡月忙伸手疾点,解开他上身的穴道。那叛匪不由吐出一口血,显然受了很重的内伤,刚才真气逆行,令他十分痛苦。 那叛匪喘息着正要话,谢衡月便又伸手封住了他的穴道。这次他换了一种手法,他冷冷地盯着叛匪的眼睛道:「你不要再白费力气,这次截断了你真气的脉络,你再也别想冲穴。」 那叛匪刚才疼得狠了,满面大汗,依然十分凶狠地盯着谢衡月,谢衡月掌心放在他的丹田,冷冷道:「你再不老实,现在就废了你的武艺。我只要你的口供而已。」 习武之人失去武艺比杀了他还痛苦,那叛匪脸上终于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此时杨公公带着的人已经突入了宫墙上。下面的匪徒皆被擒的被擒,被杀的被杀,扫荡干净了。 杨公公手下的精锐一旦杀入宫墙上,战局立刻倒转。杨公公身形如鬼魅一般,手掌抬起落下便收割性命,倏忽之间便来到了谢衡月身边。 杨公公一到,谢衡月到此终于能休息片刻。他处置完那叛匪,回身看着苏雪遥似乎脸色苍白有点害怕的模样。 他便长臂一伸,将她拥入了怀里,他们到此刻终于能在一起了。 苏雪遥顾不得他身上的污迹,也紧紧拥紧了他。她轻声「衡月,刚才我好害怕。」 谢衡月搂紧了他,他的脸上皆是硝烟与汗水,但是他却故意去蹭她吓得发白的脸,将她的脸也蹭花了。 他这般亲密而带孩子气的举动,让她的心里一阵酸楚,却感觉他咬住了她的耳朵,不像平常那样轻轻的,他的牙齿用了一点儿力气,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怀中人是真实的。 苏雪遥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出声,谢衡月猛地将她揉在怀里,好像要将她的骨头都压碎了一样,他喘息着轻声在她耳边「怕什么?怕我回不来了?那怎么行,一想到你,我就是下了地狱也要从地狱里爬回来。」 苏雪遥听着他那狂热的表白,她不由也拥紧了他,再也不管有多少人,她轻轻「妾身亦然。」 而且我做到了呢。我一直不知道,我为什么能够重生,现在我知道,一定是我太爱你了。 苏雪遥唇边轻轻念着他的名字「衡月,子白,不要离开我……」 越芙蓉和厉芜尘见他们两人那般亲密。厉芜尘黑漆漆的眼睛更黑了,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越芙蓉愣愣地望着他们,心里一痛,谢衡月和苏雪遥两人,两情相悦竟这般难以遮掩。她这一番痴心,终究是没有结果了。 杨公公带着的大内高手已经将残余的敌人团团围住,马上便要将他们歼灭了。 只听一阵喧哗,一时宫墙上的众人接二连三地跪倒「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衡月抱着娇妻回过身去,只见隆庆皇帝等不及,居然下了御辇,上了宫墙。 他们父子遥遥相望。苏雪遥一见皇帝也有点恍惚,前世她被多次申饬,心里是有点害怕他的,然而现在她只剩惆怅了。 苏雪遥忙拉拉谢衡月跪了下来「参见皇上。」 谢衡月这才同样跪了下来,冷冷道:「儿臣救驾来迟,父皇受惊了。」 隆庆皇帝早就看到他二人相拥的亲密模样,他心里倒是颇感欣慰,至此他终于不怀疑谢衡月大婚那日,进宫时候的什么「雨疏风骤浑欲不胜」的荤话了。 在这危急关头,乱兵丛中,他们夫妻依然这般难解难分,大婚之时的情景,自然可想而知了。 想到他们夫妻恩爱情笃,自己可能皇孙有望,隆庆皇帝心里总算觉得,最近这么多坏事里有了一件好事儿。 诸皇子皆成婚了,他们的后院也人数众多,然而却各个子嗣不丰。至今他只有寥寥两个皇孙,女孩也没有几个。 隆庆皇帝的神色和缓了些道:「免礼平身。乱匪作乱,晋王等救驾有功,重重有赏!捉拿到的叛贼们,就交由大理寺细细审问,严惩不贷。」 隆庆皇帝威仪十足,众人皆跪倒谢恩。 隆庆皇帝叫他们起身,便朝谢衡月走了过来。 他望着脸上道道汗水与硝烟纵横,却显得更加男子气的儿子,又看看在他一边的绝色美人,脸上也变成了花猫。 v第二十二章[11.04] 隆庆皇帝不由轻轻笑了道:「晋王晋王妃携手御敌,报国忠心可感。晋王大婚的七日休沐将至,朕便特许你再多六月假期,不必去翰林院点卯了。闲时记得进宫来看看朕便好。」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谢衡月,谢衡月自然明白了父皇希望他努力造人的暗示。 虽然他此时并未圆房,但是能多六个月假期,不要时时困在翰林院这冷冰冰老头扎堆儿的无趣地方,他亦十分开心。 既能与妻子缱绻,又能暗地里布局,这简直是瞌睡送枕头的好事儿。 谢衡月亦没有像平常那样桀骜,他立刻跪倒谢恩并道:「父皇体恤,孩儿感激不尽,孩儿定当努力,不辜负父皇好意。」 他们父子相视而笑,苏雪遥却红了脸,只能低头不语,她终于知道夫君为什么那般惫懒,原来是跟他的皇帝爹学的。 忽的城门下传来奏报道:「四皇子回京了!」众人皆抬头。 将近中秋,天上的明月已经接近圆满。只见宫墙下,一队人马风尘仆仆,身上血迹斑斑,护着一辆马车朝宫门而来,打着的旗帜红底绘金乌,正是鲁王谢清商的旗帜。 谢衡月伸手轻轻握着苏雪遥,他冷笑道:「回来的真是时候。」 隆庆皇帝的脸在月下有点疲惫道:「回来便好。」他刚才的那一点儿喜悦皆不见了,他看着谢衡月叹了口气道:「老四回来了,老大还不知道在哪儿。」 杨内侍已经在了皇帝身旁,他垂首低声道:「皇上莫要忧心,大皇子吉人天相,必会平安归来。」 自从皇帝驾到,就伏在地上的越芙蓉,猛地抬起头来,她的眼神中竟含着一丝恨意。 她看向谢衡月,谢衡月也看到了她的目光。他的眼神变得冷峻起来,他在告诫她,不要在此时冲动。 苏雪遥虽然不明白他们眼神之中在传递什么信息,但是她也不禁有点紧张。 越芙蓉看着谢衡月,最终还是垂下了头,她已经等待了这么久,那个时机终于快要来了。 谢清商的马车缓缓行驶着,马车快到宫门口的时候,遥遥传来了皇后娘娘驾到的传令声。 皇后不再穿着她昨夜的大礼服,而是着一身银灰的常服。 皇后从车辇上下来。谢清商的马车正好停稳。从马车里被抬下的谢清商,露在被子外面的臂膀上皆包满了纱布,鼻青脸肿,眼睛都睁不开了,十分狼狈。 谢衡月从宫墙上冷冷地望着谢清商。皇后娘娘看着她的爱子如此模样,忍不住落下泪来。 皇后娘娘忽然跪了下来,她这一跪,大家皆随着跪倒。宫墙上只有皇帝一人还着。 一时鸦雀无声,只有秋风声吹过树梢的声音。 皇后娘娘抬头望着宫墙上的隆庆皇帝悲戚道:「皇上,鲁王他九死一生才能脱离险境,皇帝先为他延请大夫治病,再来治他赈灾无力的罪吧。」 隆庆皇帝没有话,众人皆沉默着等待他的裁夺。 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烽烟未息的城墙,扫过月光下的平原和耕田。他看着天上的朗月,最终叹息道:「明日便是中秋了,有什么事儿过了中秋再。」 众人皆跪倒称万岁。 谢衡月的眼里闪过一道光,就在中秋! 当年他的妹八公主便死在中秋,嘉怡先皇后薨逝,随之而来的种种,改变了他的人生。 如今终于到了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谢衡月抬起头对隆庆皇帝道:「此次流匪围城,不想宫城中竟有人里应外合,事关皇上安危,一定要追查到底!父皇让有司调查此事,儿臣自请协助有司调查!」 他话音一落,除了风声,一片寂静。 诸皇子夺嫡,风起云涌,谢衡月一直被认为风流纨绔,无望大位,没人将他看在眼里。 没想到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一鸣惊人。 众人心中明白,此次谢衡月平定变乱,指挥若定,身先士卒,有勇有谋,忠勇可嘉。他已然锋芒毕露,此战之后,他定然深得帝心,一跃而成为皇位的强有力争夺者。 众人皆屏息听隆庆皇帝的示下,皇帝只了一个字「准。」 大家低头谢恩,知道另一番角逐要开场了。 天上的明月朗照,谢衡月从皇城出来,便将他的娇妻搂在怀里。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远离尘嚣,只有彼此的生活。而苏雪遥也环抱着他的肩膀,嗅着他充满了硝烟战火的味道,心中只希望能与他一刻都不分离。 苏雪遥在夫君怀里轻轻道:「夫君,我师父静慈师太她不知如何了。我们被袭营的时候,我也没有看到师太。」 谢衡月微微一愣,便唤展宇。展宇一惊道:「末将这便派人回去寻找师太。」 谢衡月与众人回到王府,苏雪遥虽然离开这里才短短几日,却颇有恍如隔世之感。甘泉山庄之行居然生出了这许多事,皆是她前世不曾经历的。 中秋便是明日。他们回到王府才发现,家里的大半人皆被他们带去了甘泉山庄。现在留在家中的竟都是平时使不惯的人手。 谢衡月平时在家时候十分挑剔,大家都有点发憷。 然而不想今天王爷虽然满面黑灰,望之十分疲惫,然而脾气倒是比平常好。 得力的人皆跟去了甘泉山庄,留在王府的副总管一时也担心这些人粗手笨脚不堪用。 v第二十三章[11.04] 没想到谢衡月只是冷冷道:「烧水沐浴,一切都照往常备起来便好。」竟没有挑剔什么。 一时热水烧好,留守的大丫头曦晴请他们前去沐浴。 浴房十分宽大讲究,头顶上是可以开合的天窗,周边桦木板铺就,地板下冬日烧有地龙取暖。 如今是秋日,入夜后已经有些寒凉了,谢衡月吩咐微微笼起地龙来,却命人将宽敞的天窗推开半扇,熄了蜡烛,让那明亮的月光照进来。 这浴房为新婚所建,前世他们二人新婚便已经分居。这浴房其实只有苏雪遥用。今生谢衡月也往往在书房沐浴了才过来。 苏雪遥的随身丫鬟皆在甘泉山庄,她只回到这富贵乡没几日,便觉得似乎没有人手侍奉,便很不习惯。她望着这浴房,没有人帮她更衣取物,她轻轻叹道:「由俭入奢易呀。」 不想谢衡月跟着她进来了,在她身后道:「王妃可是感叹没人侍奉么?」 苏雪遥吃了一惊,她十分惊讶地回头道:「夫君,我一人亦可。或者便让些丫头伺候也好。」 然而她却对上了淡淡月光下,谢衡月灼热的目光。她脑子一乱,竟不知道自己该什么。 她的心猛然跳了起来,她低垂着目光,转身轻声道:「妾身不急。不若夫君先用,妾身便在外等待亦可。」 谢衡月已经走到了她身后,他的热气喷在她的耳垂上,他的手轻轻放在她腰上,似乎带着火焰一般,让她的心皆燃烧起来。 谢衡月低哑地「不要叫我王爷,喊我的名字,阿遥。」 苏雪遥轻轻回过头去,她总在梦里听谢衡月怀着深深眷恋,无奈又深情地唤她阿遥。 不是像现在这样饱含着渴望唤她阿遥,她的脸烧了起来,轻轻地喊他「衡月,子白。」 他已经从她身后将她拥入怀中,他低头轻轻吻上了她,只觉她的唇是那么甜蜜。 他们紧紧相拥,两人的体温迅速地升高,变得滚烫起来。 苏雪遥想要转过身去拥着他,然而他却从后面紧紧抱着她,不让她转身,甚至不让她话。 她沉醉于他的吻里,抬起胳膊搂着他的脖颈,仿佛这样便可以离他更近一点儿。 天上的月亮明亮而清朗,月光洒满了他们全身,她在迷迷糊糊之间,只觉身上一凉。 秋风吹过,她轻轻一颤,她不由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谢衡月的手指如此灵巧,不知何时便解开了她的外衣。 她的心不由猛地跳了起来,她想低下头来,却被谢衡月牢牢吻着,只能仰望着她夫君英俊的面庞。 谢衡月一边吻着她,一边手中加快动作,迅速地剥掉了她的外衫,解开了她的裙子,她不及思更不及反抗,便已经衣裙委地,垂落在了她的脚边。 谢衡月轻轻道:「阿遥,你这般爱分心可不好。你看你丢了这么多衣服都不知道。」 谢衡月的吻变得重了一些,让她的话皆梗在喉咙里不出口。 苏雪遥心里既有些模糊的期待,又有一点紧张还有点儿莫名的害怕,然而这些皆抵不过她心里对他的燃烧着的爱意。 她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他想要什么,她便给什么。她忍着越来越浓的羞意,闭上了眼睛,只想沉浸在他的怀抱里。 谢衡月见她那般乖顺的模样,只觉他的清心诀已经锁不住他心里的巨兽。他只想要撕碎她,每一寸肌肤血肉皆吞进腹中,然而他又害怕她会微微蹙起眉毛,怕她露出一丝的痛楚。 到此时,谢衡月突然明白,他的娇妻新婚之夜的姿态,不是妻子对丈夫的顺从,那竟是爱情。 他的娇妻爱着他,他只恨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这一点。想想过往他所做的蠢事,想想他这几日自以为是的隐忍,他只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他的一腔渴望皆熄灭了。他的吻变得温柔起来,他不再一味地攫取她的甘甜,而是时时刻刻观察着她,想让她更加迷醉,更加快活。 苏雪遥来就极为生涩,被他这样刻意照顾,她一下便飘飘欲仙起来,立时便在他怀中变得更加柔软而且温暖,他竟不像拥着一个人 ,而是拥着一团轻柔洁白飘摇的云朵。 谢衡月不再运转清心诀,他发现他不需要外力强迫,便可以让他之前那难以压抑,蠢动着的渴望熄灭了。 原来我竟然这般爱你。谢衡月心中都十分惊讶。 苏雪遥只觉水声轻响,她的肌肤被荡漾的水波轻轻包裹起来,温暖的水流动着,她还是那般害羞,不敢睁开眼睛。 却觉得丝瓜瓤丝丝缕缕拂过她的肩背,间或他的手与她接触,让她浑身皆在轻轻颤抖。只听他嗓子低哑地在她身后轻声「阿遥,他们皆笨手笨脚不堪用,不能侍奉你,便由为夫来做吧。」 他的手掌带着常年握刀枪的茧子,然而下手却轻重得宜恰到好处。 苏雪遥羞得浑身皆微微泛了红,在月夜下,她显得那般美,美得让人目眩。 她浸在水中,身上只着衣。事到临头,她还是无法克制住自己的害羞,他要将她转过身来。 她却一手按住衣,一手拉着浴池壁上用来起身的玉环,无论如何不肯转过身来,她满脸红晕,轻声道:「子白,让我自己来。」 她的声音既软又柔,谢衡月已经有了觉悟,然而此时他的清心诀又自发地在丹田中运转起来。 他低哑着嗓子「阿遥,你别担心,好了要等你解毒之后再圆房,君子一诺驷马难追。阿遥……」 苏雪遥听他话中的温柔,不由怔怔地转过身去,却见来跪在池边服侍她的谢衡月正在宽衣,露出了他的精壮身子,在月光下,线条流畅,十分漂亮。她忙闭上眼睛,转回身去了。 却觉得水波荡漾,他也下了水。苏雪遥一阵紧张,她紧紧拉着浴池边那柔润的玉环,恨不得将身子皆贴在浴池的壁上。 却听谢衡月在身后低哑地戏谑地「阿遥,你那样还怎么洗?放心,为夫知道你体弱,不惯服侍我,我就自己洗了。阿遥,你也快些,早日安置,明日要进宫过中秋,还是阿遥想让为夫再次为你告假。」 v第二十四章[11.04] 苏雪遥听着身后传来阵阵水声,她也不由心神动摇。她不由面红耳赤,手脚皆有点软。 她想好不容易泡一泡松快一下筋骨,然而今日竟变成了如此情形,她只能草草洗洗便罢了。 待她将要出浴之时,却听浴房外,伺候的大丫鬟曦晴禀报道:「王爷王妃,静慈师太找到了。」 两人皆一惊。 苏雪遥顾不得羞涩,忙隔着门问曦晴「师太可安好?是在什么地方找到她的?」 曦晴初次得了近身的差事,心中颇为紧张,然而她为人伶俐,应对颇为得体。 曦晴在外心回道:「师太没有受伤,是亦慕亦苒两个先找到的师太。当时师太被流匪挟制,亦慕亦苒费了一番功夫才救出了她。展护卫带着的王府兵马一到,流匪便仓皇逃窜了。」 苏雪遥闻听,终于放下心来,她道:「阿弥陀佛,无事便好。师太此番受了惊吓,我们一会儿便去看她。师太的胳膊还没有好,可请了大夫?师太还有什么话吩咐么?」 曦晴忙道:「御医刚走。师太胳膊的骨头略有错位,御医重又给师太合正了,王妃请宽心。师太今日已晚,大家皆不要再劳动了,她已经休息了。明日再叙。师太她想见闻钟寺的万了大师。」 谢衡月听到姑姑总算回来了,心中放下了大半个心。 他听到她此时要见万了和尚,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其中定有缘由,师太不会无的放矢。 但是谢衡月想想他筹划已久的大事,已经近在眼前了,此时他无暇分心,一切都等中秋过后再。 谢衡月便吩咐曦晴道:「师太什么便做什么,她是府中的贵客,你们好好用心伺候,不得怠慢!」 曦晴忙在外应诺,领命而去。 他们沐浴出来,原十分劳累,然而经过这一番折腾,竟又重新有了精神。谢衡月有话要对罗振康,便罩了件外袍去外院了。 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屋中红烛摇曳,苏雪遥坐在妆台上,黑亮的发梢湿透了,依然在滴着水,一时身上的中衣皆有点湿了。 她待要唤绿染红鸾,才想起来她们皆不在,她正要唤曦月,却被人从后抱住了。 她吃了一惊,却听耳边谢衡月轻轻道:「别怕,是我。」 谢衡月凝神娇妻的侧脸,只见月光下的她,露着一丝惊慌的眼睛,让她看起来好像一只受惊的动物,她肩上的中衣被发梢上的水濡湿了。 灯下月下看美人,端的美色惊人。 苏雪遥听是他,松了口气道:「夫君,你进门怎么都没有声音。」她着抚着胸口,刚才真是被他吓到了。 搂着她,嗅着她沐浴后的芳香,谢衡月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辗转着吻上了她。 苏雪遥心中一惊,虽然他刚才还在跟她,不会在此时圆房,然而他此时的举动,虽然温柔却充满了侵略性。与惯常的温柔不同,让她浑身都有点酥软,又颇为沉迷。 谢衡月抱着怀中的娇妻,只觉隔着中衣,依然觉出了她细腻温软的身子变得滚烫起来。 他心想,终于不再是他一个人心如火焚了。一想到她也为他着迷,也钟情于他,他的清心诀就转得飞快。 谢衡月这一日经历了两场激战,极力催动内力,此时体内生机勃发,他的胡子竟比平时生得快一点了。 苏雪遥只觉得他的唇瓣温柔,下巴带着一点儿未来得及刮掉的胡茬。无数新生的微胡茬,刺着她柔嫩的脖子,痒痒的,令她浑身皆微微一颤。 苏雪遥心中炽热,紧紧闭上了眼睛,烛光陡然吐着火舌,一窜老高,照亮了她的脸,她的眼角渗出了一点眼泪。 她的头发还在滴水,脸颊也有点湿漉漉的,但是他还是发现了她的眼泪。 谢衡月便用他的胡茬蹭着她的脸,舐着她的脸颊,她那一点泪,都被他舐去了。 他只觉得怀中的娇妻颤抖得更厉害了,她紧紧按着她的中衣,仿佛那才是她最重要的盔甲,不能失去,不容攻破。 谢衡月的眸子一暗,他的确早已打定了主意,等她解毒之后再行圆房。 这几日来,他觉得自己什么丽色美景都见过,以为自己定力惊人。 如今他们已经将误会皆开了,两情相悦。 他心中最大的疙瘩解开了,他定不会像过去那样,总是想急切地压倒她,征服她,让她与他一起沉沦,让她无暇再去思考别的人,别的事,让他觉得她也爱他。 没想到如今,他一想到他的娇妻也爱着他,看着她那般羞涩的风情,他心里的防线崩溃起来,却更加快了。 他只觉得她便是那花中之妖,正闭目等着他来采撷。 他为她的绝色荣光沉醉,连丹田中的清心诀都顿了一顿。 谢衡月的手掌抚过她如雪一般柔软细腻的脸颊,最终缓缓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沙哑着嗓子哄着她道:「阿遥,我的亲亲阿遥,把手松开来,不要攥拳头,伸手抱着我,你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而苏雪遥却始终闭上了眼睛,两只手攥得紧紧的,按着中衣不肯松开。烛光下,她面上燃烧的红霞,让她的雪肤变成了粉肤,看上去更加娇艳欲滴了。 谢衡月也不再劝,他的唇瓣似乎有魔力,时轻时重,时舐时咬,他的胡茬刺着她的雪肤,他的唇舌逡巡在她的脖子,让她细腻雪白的肌肤上,绽开了朵朵艳丽夺目的红梅。 谢衡月轻轻道:「娘子你既然喜欢梅花,为夫便帮你开一枝红梅可好」 苏雪遥羞到无法忍受,她一张口,低吟便脱口而出,听得她自己心中都一跳。 然而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只用极细地声音恳求道:「衡月,衡月,夫君,不要这样,不要留下痕迹。明日皇宫还有中秋宴会……」 v第二十五章[11.04] 谢衡月吻上了她的脸,找到了她的唇瓣,温柔地戏弄着,不让她开口。 她浑身皆软了下来,终于忍不住追逐着丈夫的唇,主动张开了美丽的唇,与他吻在了一处。 这个吻非常温柔,刚才谢衡月那急切探的模样皆不见了,反倒是她显得更为急切,这个吻泄露了她内心的渴望。 谢衡月心里既得意又开心,他的娇妻,终于有点开窍了。 虽然苏雪遥的吻还是无比生涩,但是她像一只没牙的奶猫一般,她也想像他给她留下红梅那般,咬着他的唇舌。 然而她早已浑身酥软,几乎要挂在他的身上,她的唇舌一点儿力气没有,她那般咬上来,谢衡月只觉得她的唇非常软,还带着一点急切。 谢衡月的清心诀都被她这不得章法的吻,撩得几乎岔了气息。 他还以为清心诀这门功夫也将要修炼到尽头,以后再不得进步了,没想到她的娇妻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个陪练的好对手。 他在唇边低声笑道:「亲亲阿遥,你我成婚都十天了,还是不会亲人。可见为夫平日里,亲你亲得少了,来,让为夫好好教你。」 苏雪遥头脑中已经混沌成一片了,听他亲得太少的时候,她自发地反驳道:「夫君时时都在亲……」 她都不知道自己了什么,出来之后,反而清醒了,想到自己刚才的情状,她的脸像火烧一样。 谢衡月却已经低声笑着,重新吻上了她,一边吻,一边在间隙认真地教学道:「阿遥,要这样吻。来,我的阿遥跟我来试试。」 苏雪遥忽然想到了一个她好奇多时的问题,她一边低喘,一边问道:「夫君,你这吻技,到底是如何得来的。」 着她的情热皆少了两分。 谢衡月最喜欢看她吃醋的模样。若放在过去,他一定会十分着急,恨不得立刻跟她赌咒发誓,就怕她对他生了误解。 然而现在他知道她也爱着他,他的心很安定。 然而娘子吃点醋是情趣,他要不把事情明白,可就变成大事了。 谢衡月轻轻道:「阿遥,来亲亲我,我便告诉你。」 苏雪遥心中十分好奇,又有点酸酸的。 她的夫君,连教养宫女都不要,越芙蓉那样的女中豪杰倾心相爱也不接受,虽然有风流之名,然而她相信他洁身自好。 可是此时她依然忍不住心中泛酸,有点后悔自己今天被他取笑吻技差劲儿,便提起这个话题。 她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着烛光下的他,只觉他无比英俊潇洒。 她不由轻轻道:「人道是风流王爷,子白,这便是你的风流手段么……」 谢衡月唇边含笑道:「阿遥没见识,这算什么风流手段。」 苏雪遥闻言心上更酸,却垂目道:「还有什么风流手段,便让没见识的阿遥看一看吧……」 谢衡月凑近了她,用他新生的胡茬,扎着她的面颊道:「听墨染,你拜了陆莫繁为师?陆莫繁的确是大儒,不过娘子想学什么,何不让岳父教你,宰辅大人同样满腹经纶。即便是为夫我,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娘子不若跟我学吧。」 苏雪遥听他大言不惭,不由轻轻道:「京中人皆言王爷串戏写话子,乃京中一绝,无人能及……」 谢衡月嘿嘿一笑,忽的伸手将她抱了起来,苏雪遥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看他灼灼的目光,便知道不会有好事儿。 谢衡月将她高高抱起来,高过他的头顶。 红烛摇曳,月光如水,屋子里的一切皆笼上了一层雾霭。 苏雪遥轻呼一声,她的双脚离了地,绣着精致鸳鸯的大红绣鞋都丢掉了一只。 她乌黑的发梢的水,还在滴滴答答。苏雪遥忙搂紧了他的脖子。 谢衡月抱起她,将她的脊背重重抵在了浑圆的红木床柱上,这是为新婚打造的家具,现在漆光明亮。 这样靠上去,只听那雕花拔步床,发出一声吱呀声,整张床都在轻轻摇晃着。 苏雪遥又惊又羞,不知道夫君意欲何为,她忙搂着他的头,低头望着他,轻声恳求道:「夫君,子白,衡月,饶了阿遥这回吧……」 玉笛公子 听着她的软语恳求,谢衡月的清心诀一时运转到了极致。他居然在此时达成了清心诀的第四层大圆满。 他仰望着娇妻的模样,红烛照着她的绝丽的面庞,她唇若鲜花,肤若凝脂,眼中含羞。 竟美得让他心惊,他只觉这样的美,会遭上天妒忌。 她发上的水湿淋淋地滴在他的脸上,谢衡月才想起来他做什么。 苏雪遥还在柔声恳求着他,他便将抱着她,将她放在了床上。苏雪遥一声轻呼「发没有干……」 谢衡月望着她那娇艳的模样,不禁又在丹田中运转起清心诀。想着刚才抱起她的感觉,他一时心气浮躁。 谢衡月现在开始怀疑,真格圆房会不会撑不下来的反倒是他。 他这弱不胜衣的娇妻,实在犹如罂粟花一般,让他欲罢不能。 v第二十六章[11.13] 苏雪遥心还在咚咚的跳,方才他那般抵着她的时候,眼睛中皆是炽热的火焰,比往常任何一次都真切。 她那时候真以为他会把持不住,因她自己其实已经把持不住了。没想到她的夫君着实可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在枕上羞红了脸,眼睛也不敢睁,心中却有个模糊的念头,若他的定力没有那般好,便好了。 想到这里,她便更羞怯了。 谢衡月已取了麻布巾来。他看着水渍浸润了枕头,枕上的人的脸那般娇艳,额发湿淋淋的,更增妩媚。 他的心跳得极快。谢衡月望着她,不知为何,他的脸也微微红了。 谢衡月忽的坐到了床边,紧紧挨着她。苏雪遥心中又一跳,不免又遐思万千。 却觉得他手脚轻柔地将她的长发从枕头畔里理了出来。 她的长发乌亮浓密,发梢的水溅了他一脸。 苏雪遥微微睁开眼睛看着他,只觉得烛光下,沾着水珠的他,秀雅绝伦,又隐隐透着一股让她心神荡漾的刚健男子气。 她垂下眼睛,满面红霞没有褪去的时候了。 谢衡月见娇妻又用那样迷醉的目光看着他,心中一甜。 他用麻布巾,心地为她擦着头发,他的动作开始很笨拙,擦到后面便十分流利了,竟然像天天做惯了的。 谢衡月见她躺在床榻上,任他服侍的模样,觉得她那般可爱,。他便俯身在她唇上偷了一个吻,轻轻道:「亲亲阿遥,为夫先讨个赏吧。」 苏雪遥头一挨枕头,就觉得困意上涌,她快睡着了。 她实在体弱不禁风雨,被他这么一闹,她又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间,便抬起脸,追上了他的唇,印了一个香吻。 谢衡月没想到她会自然而然地做出这样的动作。 苏雪遥自己也没想到,她不由一阵羞赧,忙紧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她这点儿心思哪里瞒得过谢衡月,谢衡月一边擦着她的头发,一边俯下身来,咬着她巧细嫩的耳垂道:「阿遥,你的记性呢?还记得你追问为夫是哪里学的吻技么?」 苏雪遥刚刚的确已经忘了,不想他居然会再次提起,然而此时她却不想听了。 她轻轻道:「子白,我好困,子白改日吧……」 谢衡月轻笑起来道:「王妃不想听王如何学的么?」 苏雪遥只觉心里有点烦恼,既想知道又怕知道,她忍不住睁开眼睛,想看看她的夫君到底如何想。 却见谢衡月一边给她擦着头发一边却看着窗户上那接近圆满的月亮的淡淡的影子。 苏雪遥不由愣了,她与他相处,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只要她在场,他的目光就总是追随着她,令她不知所措。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目光不在她身上停留的模样。 她也从枕上转头,也随着他看向窗户。 窗棂上蒙着上好的银雪纸,纹理漂亮,颜色素雅,月影似乎随着秋风在窗上微微颤动着,总觉得似乎能看到嫦娥仙子在翩翩起舞。 时经中秋,月相越来越接近完满,秋夜的凉风吹拂着落叶,不断有枝叶从窗上里飘落。 却听谢衡月轻轻道:「阿遥,你可知道,自从两年前,我第一次在池边碰上你,我便再也忘不了你,一心一意只想娶到你。你可知道玉笛公子?」 苏雪遥心中一跳,虽然事隔遥远,经历生死,然而她却没有忘记,第一个扣动她心弦的人,不是谢清商,自然也不是谢衡月,而是这位她从未谋面的玉笛公子。 她开始以为谢清商就是她这个神秘的心上人,谢清商又故意诱导她,她才会被他所惑。 这个谜团她前世一直不曾解开。她还以为她那少女情怀,已经离她远去,没想到此时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依然有淡淡的怅惘之情。 却听谢衡月轻轻道:「玉笛公子就是我。我那时候总是夜半偷入宰辅府,远远地给你吹笛子。一吹便是一夜。我总想着也许哪天,你会推窗看看。」 苏雪遥心中震惊,她抬起头看着他,怎么会是他! 谢衡月依然望着月亮轻轻道:「最后岳父实在没办法,在某夜将我拦住,告诉我,我如此行径,是在坏人名节。若我对你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真心的,便堂堂正正来求婚。」 他还在怀想着往事,却听到了床上的娇妻细细的啜泣声。 他一时吃惊,丢下了麻布巾,将她搂在怀里,急切地「阿遥,你也喜欢我不是么?阿遥,我知道那时候我逼你嫁给我是我不对,可是我宁愿你恨我,也不能看着你落在那混蛋手里,他不会好好对你的!」 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头来,看着她的满面泪痕轻轻道:「是我不好,不该一时得意忘形,便对你这些事儿,让你如此难过。」 苏雪遥却忽然紧紧搂住了他,将头埋在他肩头哽咽道:「衡月,为何不早告诉我这件事……」 谢衡月有点慌乱,他的脸也微微红了道:「阿遥,我那时见了你,便跟着了魔一般。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时候见母后生气,父皇便为她吹笛子,父皇吹得好听,她就开心了。我也想为你吹。让你知道我的心。」 苏雪遥紧紧搂着他,轻声哭着道:「夫君你可知道玉笛公子的笛声倾倒了多少少女。你哪里是吹给我听,你是在吹给我们京畿三条街的少女们听。你知道那时候,京城里盛传的玉笛起芳心许么?」 谢衡月十分惊讶,苏雪遥跟他的这些话,他竟是第一次听。也是,彼时他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一心只想着去给这少女吹笛子,妄想能换她开窗一望。 然而他吹了两个月,她却始终不曾推窗,令他心中十分不足。 v第二十七章[11.13] 他低声问道:「阿遥,的是真话么?这笛声既然倾倒了这许多人,那么阿遥呢?阿遥你喜欢么?喜欢的话,你为什么不推窗来看看我呢?」 苏雪遥听他竟出了这样的傻话,她止住了泪水,抬起头来,望着他俊雅的面容,轻声道:「郎君,妾身体弱,夏日晚间入睡尚且要穿夹衣,怎么敢夜间开窗?」 谢衡月只觉得自己实在是蠢,只顾傻傻地在那里吹笛子,竟连这些事儿皆不知道。他订婚以后,仔细打听到的关于妻子的一切,也皆都不准。 谢衡月懊恼地道:「阿遥,是我的错,你不愿意嫁我,我也明白为什么了。」 苏雪遥却轻轻坐直了身子,抱着他的头,轻轻吻上了他的唇「郎君,玉笛公子的笛声,搅乱半个京城的女儿心。妾身亦是京城中的女儿啊……」 谢衡月被她这样温柔地吻着,一时心中沉醉,竟没有立刻明白她的意思,等他明白过来,他不由心中大喜过望。 他猛地将她扑倒在塌上,他惊喜地磕磕巴巴地问「阿遥,你喜欢?你喜欢我的笛子?」 苏雪遥被他按在软榻上,脸上满是红晕。 她只觉得自己筋骨皆酥软了,她机会不出话来,眼睛中皆是水意。 她满面羞涩地望着她心爱的人,轻声道:「郎君,妾身钦慕郎君的笛声已久。然而郎君你为什么不再吹了?」 谢衡月听她喜欢,心中欣喜若狂。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像个少年郎一般,单纯明净,他轻声道:「我还在吹。我在旷野中,吹给寒风和群山听。岳父我在宰辅府吹笛子不妥。我回府问了大家,大家也不妥。从那时后起,我便不在人前吹了。」 苏雪遥不曾想原来答案是这样。那玉笛公子来时匆匆,消失的也毫无预兆。 她不由在心中想着那夜夜响起的缠绵悱恻的笛声。 满怀深情的笛声勾起了她慕少艾的心思,让她被谢清商趁虚而入,从此乱了心海,铸成大错。 她怎么知道,原来她从来只喜欢过他一个人。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爱的只有他。 苏雪遥一时痴痴望着她,那眼神如此缠绵,让他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对出这段往事。他忍不住俯下身子来吻她的时候,才想起来他来要告诉她的话。 他的唇停在她的唇上,轻轻道:「阿遥,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会吻么?我是吹笛子学的。我吹笛子的时候,就总是想着你,想着日后我见到了你,跟你耳鬓厮磨,我该如何吻你。」 苏雪遥没想到原来这个问题的答案竟然是这样的。 她已经被他重重吻住,他俯身上来,将她压在他的身下。 谢衡月一边用唇舌逗弄她,一边热切地道:「阿遥,艺多不压身,其实为夫还有很多别的技艺。为夫总是担心不能好好侍奉阿遥,看了很多别致的子。阿遥,到那时候你要陪我一起参详。」 苏雪遥不知道那个羞怯的少年郎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她心中一跳,羞得不能搭话,却被他逗弄得又失了心神。 她模糊地想,如此也好,总比在宰辅府假山石上,呆呆地吹两个月笛子,吹到父亲那和事佬都忍不住对他摊牌,让他来求娶的好。 唉,怪不得父亲会看中他,可惜前世他们竟那样错过了彼此。 明明他们才是佳偶天成,天生一对呀。 他们缱绻一番,阿遥到底体弱,今日她实在太过劳累,即使这样被他吻着逗弄着,还是睡着了。 谢衡月只能忍着心中不足,也轻手轻脚地上了塌,伸臂搂着他的娇妻,只觉得心满意足。一时之间,差点儿连明日的中秋宴会都快忘记到脑后了。 如此一夜好眠,待晨起梳妆,曦晴虽不常在跟前伺候,然而也挺灵巧,为苏雪遥梳了个十分明艳的大妆。 她就是绝色佳人,这般细细妆点起来,更是世间罕有,一时将大家都看呆了。 他们来要去看静慈师太,府里人却师太一早便出去了。于是上了马车,便向皇宫去。谢衡月握紧娇妻的手,心中既期待又有点兴奋,他布局已久,现在终于到了收的时候。 谢衡月和苏雪遥的晋王府马车从京畿大道上驶过,昨夜流匪围城的硝烟已经散尽了。 京畿大街上人流熙熙攘攘,路边挂满了各色华灯,唯有间或夹着一两间被烧得漆黑的民房,昭示着这和平景象背后的乱流。 宫里也一扫昨夜的混乱,到处张灯结彩,宫灯高悬。 宴会在和泰殿,入了皇城,谢衡月带着苏雪遥,步上平整开阔的青石板大路。 苏雪遥望着眼前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宏伟皇城。前世,她渴望这里,又恐惧这里。这皇城建立在被付之一炬的前朝宫室上,八十年来,多少爱恨情仇皆被庞大的殿宇埋葬了。 谢衡月发现娇妻进宫之后便有些沉默,他握紧了她的手。 他在她耳边轻轻道:「阿遥,莫要害怕,我让亦慕亦苒两个跟着你,你什么都不要管,宫里的吃食饮水皆不要入口,用她们两人备着的食物。即便皇后劝,你都回绝了,就在备孕,忌口。」 苏雪遥心中一惊,她前世也曾多次进宫,谢衡月却不曾如此叮嘱过。听他此言,这竟不是皇宫而是龙潭虎穴么? 她又一细思,明白过来,前世她已然身中奇毒,自然他们不会再给她下一次了。现在她解毒在望,丈夫定然不敢让他冒险。 她略为踌躇,这般拒绝皇后赏赐,实在悖逆不合规矩。 谢衡月见她不答话,他在她的颊上轻轻一吻道:「阿遥莫怕,只管做就好了。若有麻烦,」他冷笑两声「就别怪王不客气。」 苏雪遥昨夜看到了被抬出来的谢清商身受重伤的模样,就知道今天的团圆中秋宴,大约只有皇帝一个人觉得团圆了。 谢衡月轻轻道:「一切皆已经安排好了,阿遥不要担心。只要记得离开为夫身边的时候,寸步不离亦苒亦慕便好。」 苏雪遥轻轻握紧了她的手,前世的中秋宴会,皇宫开宴,宴请群臣勋贵,他从来不到场,只有她自己一人赴宴,被命妇勋贵们取笑,往往回家便跟谢衡月大吵一场,内心委屈无以言表。 v第二十八章[11.13] 不曾想今生夫君会与她一同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心中一阵感慨,虽然她每在宫中受了气,便回家找谢衡月闹腾,但是其实她真正想对他的是,衡月,陪我一起去吧,我想要跟你一起去。 想到此处,苏雪遥不由轻轻道:「衡月,从此以后,你心中忧愁,也不要一人独自烦恼,要与我听。」 谢衡月微微一愣,今日大事,稍有不慎,便不能功成,情势凶险。他的娇妻外表柔弱,人却聪慧勇敢,竟有无惧生死的勇气,他只怕她会因此得祸。 谢衡月搂紧了她的腰肢,轻轻在她耳边道:「娘子,到能的时候,自会告诉阿遥。现在阿遥便听为夫的话吧。」 苏雪遥自知夫君在图谋大事,今日王府众人亦倾巢而出。 清晨谢衡月将她带往前院的书房。在那里,她看到了一院子熟人,今生重生之后,她还第一次与他们相见。 苏雪遥看着他们,意外发现了不少在前世曾经救助过她的人,三教九流皆有,没想到他们皆是谢衡月的人。她心中明白,这应该是就是夫君目前的力量了。 谢衡月将她引到众人之中,让他们拜见主母,并无论何时何地,若见苏雪遥遇险,一定要以她的安危为先。 苏雪遥不想他会如此做。望着那些熟悉的脸庞,谢衡月事败身死之后,他们皆隐姓埋名散入民间。 前世很多人都对她有照拂有加,甚至为了营救她丢掉了命,但是他们待她的态度却都很恶劣。前世她只以为自己恶名昭昭,故而如此,如今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了。 想到此处,苏雪遥心中一叹,也握紧了他的手。她重生之后,开始只想着要与他地久天长,然而现在心愿竟越来越多,她亦希望前生的罪孽皆能清偿,善恶到头终有报。 和泰殿前守卫森严,只听黄门高唱「晋王爷晋王妃到!」 守门的黄门声音响起之后,和泰殿内一时肃然,众人皆抬起头,十分讶异。 晋王谢衡月自从先皇后和八公主去了之后,再也不在中秋宴会上露面。 没想到他会在今日出现。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番思量。 谢衡月昨夜救驾有功,大破敌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而原储位的大热继承者,大皇子被乱匪攻击,到现在还生死不明,四皇子独自逃生,赈灾不利,一时之间,朝中水越来越浑,众人都看不清方向了。 和泰殿中,香雾缭绕,铺陈一新,皇帝皇后皆没有驾到,殿中珠围翠绕,衣香鬟影,此时众人皆齐齐望着在殿门口的两人。 只见缓缓步入大殿的苏雪遥,头上戴着王妃的攒丝点翠金质鸾凤冠冕,垂珠璎珞珍珠翡翠垂在耳侧,宫髻高耸,南海珍珠包头,鬓边斜插着金玉凤头簪,螺子黛翠眉横扫,肤光胜雪,眉目如画。 苏雪遥是绝世佳人,这样盛装起来,多了几分王妃的威势,更美得令人心神皆醉。 苏雪遥的大姐保国公夫人苏雪芸看了一眼坐在文臣之首的父亲,只见父亲拈着胡须微笑,在座中注视着妹妹妹夫。田氏则露出思念急切的模样。要不是碍于规矩,便要去与她相见了。 苏雪遥见父母还是一副溺爱的模样,心中一叹。 她对这桩婚姻捏着一把汗,然而种种传言却妹婚后跟谢衡月水乳交融,十分恩爱。 目下看来,妹却是容光焕发,脸上没有了婚前的怨气,竟比婚前更美了几分,只是苏雪芸心下觉得妹这般特出的美貌,着实太过出众,恐怕并非是她的福气,不由在心中微叹。 苏雪芸又看着在艳光四射的妹妹身边的妹夫谢衡月。 苏雪芸心中一阵讶异,平常她便觉谢衡月风姿卓越,然而此时他在如此美艳的盛装的苏雪遥旁边,竟日月同辉,珠联璧合,让人望去便觉得一对璧人,赏心悦目。 殿中大家皆被他们夫妻的美貌所慑,殿中只剩轻轻的丝竹之声。 忽听得一声当啷,打破了这一片寂静。原来是在四皇子正妃刘氏身后的侧妃周轻烟,不心打翻了她手中的酒壶,酒水汩汩流了一地。 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忙过来收拾。周轻烟红窘了脸,她看了一眼在她一旁的另一个四皇子的妾室,四皇子正妃刘氏的大丫头开脸的雪浪,竟垂头不敢开口分辨。 大厅里重新又响起了窃窃私语,大家都装作一切正常的模样。然而男人们皆在看苏雪遥,而女子们却在偷眼望着谢衡月。 苏雪遥望着座中的人,对父母大姐露出了一丝微笑,可惜此时不便前去见礼。 不待苏雪遥和谢衡月入座,四皇子妃刘氏用不大不的声音对周轻烟道:「你怎么那般慌张?在此失仪?知道你跟晋王妃熟悉,想跟晋王妃叙旧,大大方方过去就好。」 苏雪遥听着刘氏这不怀好意的话,这倒跟前世差不多。 她却只望着周轻烟。前世闺中她们便是死敌,见面就掐得不可开交。苏雪遥出嫁之前凶悍的恶名,一半都是跟着与周轻烟干架得来的,她们俩可谓是对头中的对头。 周轻烟嫁了谢清商做侧妃,她却没能嫁给谢清商,婚后就更加心中不平。 谢清商的王妃刘氏,又每次见了她都故意拱火,外表忠厚内藏狡诈地挑事儿,让她们俩在结婚之后,更掐成了一对乌眼鸡。 此时苏雪遥望着被四王妃刘氏训斥的周轻烟,脸上露出瑟缩的模样。 周轻烟来生得眉目清秀温婉柔美,而此时却穿着十分不合适的暗赭色,头上的宫花虽然样式很新,但是却过于俗艳。 前世她只觉得周轻烟婚后更加面目可憎丑陋无比,此时看来,原来她是真的变丑了。 周轻烟是保国公府老公爷晚来得了的庶女,全家上下皆十分宠爱。 前世谢清商登基之后,立刻剪除前朝旧臣,保国公被寻了个由头,革职削爵全家流放。而周轻烟连她妃位的册封典礼都没等到,在宫中自缢,保国公因此更多了一重罪名,被远徙三千里,遇赦不得回了。 苏雪遥望着她,一时无言。 周轻烟只觉来她们是同样的闺中女儿,而此时她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而自己却如此落魄,在她刻薄阴毒的主母手下讨生活。 周轻烟脸上羞窘更深,心里十分害怕,苏雪遥得理不饶人的高傲性子,如今见她如此落魄,她一定会出什么难听讽刺她的话来。 v第二十九章[11.13] 周轻烟的身子微微颤抖,若苏雪遥此时揭她的短,她拼着在殿前失仪,回去受刘王妃重罚,也不能在苏雪遥面前落了下风。 一时殿中的命妇公主王孙大臣们皆看着他们。 谢衡月昨夜大大出了风头,当下大家倒想看看他新娶的娇妻,京中有名跋扈的女子,会如此应对。 谢衡月为苏雪遥扶正坐垫,对女子们的这些把戏并不放在心上。他在袖子中轻轻捏捏娇妻的手,微微扬一扬下巴,示意她随心所欲便好,无需担忧。 苏雪遥回望夫君,也握紧了夫君的手,他们大袖相交,无人知道他们袖底这般手牵手的亲密信任。 苏雪遥轻声道:「周侧妃几日不见甚是想念,得闲便来晋王府游玩叙话吧。」 众人没想到她居然不接茬。 四皇子妃刘氏立刻一笑,便要继续居中挑拨,苏雪遥却抬眼望着她轻轻「今日中秋团圆之时,皇上宴请群臣,皇恩浩荡。四殿下昨日身受重伤,不知情势如何?鲁王妃还请宽心,四殿下平安归来便是大福气。」 宴中众人见苏雪遥话语温柔,却话中有话,直指要害,都十分吃惊。一时众人望着他们夫妻的神色皆变了。 没想到谢衡月善于伪装,一直以来用风流纨绔的表象蒙蔽了大家,而他这妻子,居然跟他一般深藏不漏,如今的苏雪遥哪还有往日那跋扈无脑的模样? 众人皆一阵心惊。 鲁王妃刘氏城府极深,被苏雪遥如此戳中心窝,依然面色没有丝毫改变,而是作出一副感激的模样,用袖子擦擦眼角道:「中秋家宴妾身不敢不到,唯恐父皇忧心。万幸王爷他受伤虽重,并未大碍,多谢晋王妃关怀。」 此时只听黄门唱道:「皇上皇后驾到!迎驾!」 众人忙顾不得看热闹,皆起身来,出列跪倒,山呼万岁。 只见今日皇帝皇后皆盛装,皇后端丽,皇帝也一扫颓态,看上去精神很好。皇后后面跟着贵妃以及七位诸宫主位的妃嫔。 一时环肥燕瘦美人齐聚,连殿中都多了一缕香风。 皇太后身体不适,派人送来了她的宫人们手制的宫灯,让众人玩赏,今日不过来了,让大家好好玩。 皇上皇后入座之后,宣众人免礼平身入座,至此中秋之宴正式开始。 一时宫女太监往来,精致的美酒佳肴一样样摆上席面来。 苏雪遥和谢衡月坐在那里,两人的手紧紧牵在一起,仿佛如此才能安心。 他们连案前的筷子都不拿,满桌子的吃食,两人竟似看不到,只是看着对方,皆目中含笑,脉脉不语。 「六,那个葡萄冰糖奶酥,不是你最喜欢吃的么?」 谢衡月身子微微一颤,只见坐在他们上首的二皇子楚王妃正关切地问他。 这就是他不喜欢这种场合的原因。 苏雪遥轻轻道:「多谢楚王妃关怀,衡月昨夜搏杀,身体欠佳,需得忌口。」 她看着慈眉善目的楚王夫妇,前世谢清商登基之后,将兄弟全部铲除,独独留下了二皇子楚王夫妇充门面,做个兄友弟恭的假象。 他们夫妻倒是好运道。 谢衡月轻轻握紧了苏雪遥的手,以示感谢。苏雪遥却发现这位有名好人缘的二皇子,谢衡月似乎与他并不和睦。 苏雪遥话音一落,上首的三皇子就冷笑道:「六,你瞒得大家好苦啊!听你昨夜十分威风厉害,你什么时候有了这般武艺,又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养了这么一支精兵?」 谢衡月看着生着倒八字眉,看上去有点凶相的三皇子越王。 越王是贵妃之子,外祖父是太尉,位高权重,几位舅舅皆是封疆大吏,势力不。他虽然才具不足,但是为人十分傲慢,自以为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这问题也是大家想知道而不敢问的,没想到会由越王问出来。 坐上的皇帝听得很清楚,他来进来时候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他想看他的儿子媳妇臣子们和和睦睦,开开心心过节,不想看他们勾心斗角。 皇帝脸沉了下来,正要开口,却见谢衡月板着俊美的脸,冷冷道:「三殿下忘了时候打架,王总是压着你揍么?」 谢衡月的目光十分犀利,看着上首的越王「三哥今天宴会开始,还没有助兴节目,王不介意跟三哥练练,松松筋骨,让父皇解个闷儿。」 三皇子被他的冷目这么一扫,想到了他得到的情报,想到了时候他妄图欺负谢衡月,总是被他揍得屁滚尿流的往事,他哼了一声,却不敢再。 三皇子越王重重一顿酒杯,扭头呵斥他的王妃道:「没看见我没酒了吗!快给我倒!」 他的王妃白雅香是个巧的美丽佳人,被他这么一吼,不由一哆嗦,差一点儿便丢了自己的酒杯。 在三皇子身后的一个极艳丽的姬妾,执壶给他斟酒,低笑着「王爷,皇上在上面看着呢。您也怜香惜玉点儿呀。」 三皇子听她话语娇俏,伸手在她的手上捏了一把,才放开她的手,哼了一声,一饮而尽。 谢衡月忽然对身后的亦慕亦苒道:「给我倒。」 亦慕亦苒两个武婢解下腰间的皮囊,取出杯子,她们举止硬邦邦的,没有三皇子妾室的娇柔。 三皇子呵呵一笑「六,你那婢女举个石板还行,倒酒这样的细致活,就算了罢。」 谢衡月示意她们将酒杯递给苏雪遥,谢衡月望着她,眼里忽然射出灼热的光芒,轻轻道:「王妃给王斟一杯吧。」 v第三十章[11.13] 苏雪遥微微一愣脸颊微红。谢衡月却凑近她的耳朵,对着她悄悄道:「阿遥,这是我的心愿。我是皇子里最晚成亲的一个。我也想要我的王妃在宴会上照拂我。」 他挨得她那么近,苏雪遥望着他,脸就更红了。自从他们剖白了心意,谢衡月就变得比从前更坦白了。 恍惚之间,她看到了那个在宰辅府月下吹了几个月笛子的傻子。 苏雪遥面上一热,然心中却觉得既甜蜜又忧伤,她轻轻道:「王爷所请,固所愿。」 她轻抬皓腕,为他斟了一杯。她端着温水送到谢衡月身前,谢衡月却轻轻一笑,握着她的手,送进了自己的嘴里,紧紧盯着她轻轻道:「王妃手斟,清水亦比蜜甜。」 皇帝来看他们兄弟相争,心中不悦,但眼角的余光又看到谢衡月与苏雪遥这般你侬我侬,他皱起的眉头不由舒展了。 隆庆皇帝在坐上道:「今日中秋团圆夜,月圆人团圆,在座的诸位皆不要拘礼,只管好好玩。也不要什么扫兴的话。」 隆庆皇帝望着敞开的殿门口那清冷的月色,眼神空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皇子听着父皇开口,明显是在偏袒谢衡月,心里十分不忿。 他一直觉得皇帝十分偏心谢衡月,要不是谢衡月因多年前那件事,总是跟皇帝对着干,恐怕父皇连储位都会拱手送上。 一想到这里,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么些年,为朝廷尽心竭力,比不上六跟流民打一架更得父皇欢心。 来这次四皇子铩羽而归,三皇子十分开心,然而谢衡月趁机出头,他却十分不满。 三皇子全然忘了昨夜听乱兵围城,他就急慌慌打点细软,恨不得立刻便出逃的仓皇。 在诸皇子之中,三皇子有好色之名,光上了他谱牒的侧妃,现在就有十几位了。后院美女如云,更有歌姬外室数不胜数。 然而三皇子却始终没有子嗣,众人背地里皆他在酒色里亏了身子,大约是不行了,三皇子对这传言暴跳如雷,却无可奈何。 三皇子越王平时最看不惯的,不是跟他争夺王位的四皇子谢清商,而是坐在他下首的风流王爷谢衡月。 他想梳笼的粉头们,皆迷恋谢衡月。尤其越芙蓉,来他第一眼就看中了她,听了她开口歌唱,他更是为之神魂颠倒,没想到谢衡月只是轻描淡写地勾勾手,那美人便欢欢喜喜地跟着谢衡月走了。着实可恨。 三皇子听着宴会间细细的管弦,心里十分不耐,他朝谢衡月背后望去,不见越芙蓉。他又看着苏雪遥,虽然苏雪遥美貌天下无双,然而他还是觉得她不及越芙蓉的风情万种。 越王忍了忍,斟了一杯酒,探过身子,送到了谢衡月身边道:「六,我向你讨过好几次谢芙蓉了。你现如今娶了妻,这旧人你也该用腻了吧?送给我吧,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哥哥。」 谢衡月闻言,方才脸上因娇妻而生的温柔一扫而光。 一时附近所有听到他话的人,都紧张起来。二皇子低头饮酒,二皇子妃要什么,却被二皇子一把拉住了。 谢衡月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又一寒。 二皇子生母地位低又早逝,是嘉怡先皇后养大的,亦充作中宫嫡子,时候待谢衡月一直温柔可亲,而谢衡月跟二哥也十分要好。 可是当年八公主之死,先皇后薨逝之时,二皇子明知事情真相,却选择闭口不言明哲保身,从那以后,谢衡月便冷了心肠。这天家的兄弟父子亲情,不过尔尔。 隆庆皇帝听得很清楚,他的脸色变青了。如今他虽然还未至老年,然而心情却早已垂暮,最不想看到的便是他们兄弟阋墙,最担心的就是他百年之后,他的皇子们骨肉相残。 他正要开口训斥老三,却见谢衡月微微一笑,他来风姿俊秀,只是平常都冷冷的,这般笑起来,让皇帝都有点恍惚,以为看到了先皇后复生。 三皇子也被他的笑容搞得一愣,谢衡月微笑着端过酒杯,右手轻拍,只听噗嗤一声,那金杯竟被谢衡月整整齐齐地嵌到了他们跟前的胡桃木桌子里,酒杯中的酒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他转头轻笑着问娇妻「王妃,为夫给你变的这个把戏好看么?」 苏雪遥见他面上微笑,眼中却戾气横生,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垂目低声道:「王爷仔细手疼。」 三皇子不想谢衡月会如此,他的眉毛皆竖了起来,方才被吓了一跳,此时他就更不能在兄弟之间丢了面子,他正要张口挑事,,却听对面有人笑了起来道:「不想六皇子功夫这般好!」 大家皆抬起头来,只见话的是一个白发老妇,正是皇帝的姑姑,镇安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她的目光炯炯有神。 镇安大长公主年岁已高,都很少出席宴会。在一般在这种场合也很少话。现在听她开口,众人皆心中一惊。皇帝对她欠了欠身,道:「六那是雕虫技。」 大长公主却笑了,对皇帝「皇上习武不精,不知道衡月这一手功夫,内外兼修,以他的年纪已经十分难得。皇帝,我们谢家来是马上得来的天下,高祖亦是当时的顶尖高手,可这太平日久,谢家的家传绝技竟无子弟能承继,老身常为此忧愁。」 皇帝一听大喜过望,如今谢氏皇族中,武功最高的就是眼前的镇安大长公主了。 皇子们时候,她皆看过骨骼,没有人适合练习,这谢氏绝学恐怕要失传。前几年大长公主特意进宫与他商议,她想招个外姓人当徒弟,以免后继无人。 隆庆皇帝深思之后,还是拒绝了,谢氏绝学关系重大,不只是武艺传承那么简单,不能随便与人。隆庆皇帝只盼儿子们能生出个接续传承的孙辈,可惜儿子们却子嗣稀薄。 若镇安大长公主看中谢衡月,那的确是件好事。 隆庆皇帝的不悦皆消失了。他盯着谢衡月,心中却不知道他会如何回答。他又不免暗自叹气。 苏雪遥却大吃一惊,想起前世风云,镇安大长公主不是一个普通的皇族长辈,她急忙在桌下轻轻握住了谢衡月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一个字「允。」 谢衡月自从嘉怡先皇后薨逝后,便有了个毛病,隆庆帝想要他东,他就偏要向西。 虽然谢衡月很想学谢家绝学,然而他看到了隆庆帝那般殷切的目光,他就打算出言拒绝了。万万没想到他的娇妻会如此吩咐。 谢衡月一时也很惊讶。然而他一时竟不愿意拂逆妻子的意思。他从桌前了起来,走到镇安大长公主的桌前,推金山倒玉柱,拜倒下去,磕了一个头「谢姑祖母教诲。」 镇安大长公主见他如此上道,微笑道:「六皇子请起,你昨夜解了京城之围,人皆你此战中勇猛非常,有我们高祖遗风。高祖遗训,我谢氏子弟习武,可强身健体,大可保家卫国,绝不可欺凌弱,你可记住了?」 v第三十一章[11.20] 谢衡月伏地道:「领教诲。」 众皇子皆面面相觑,这位姑祖母持家非常严厉,她家的子弟从打熬筋骨,每日鸡鸣起便要习武,掌灯时分都不休息,一点儿不像勋贵子弟,连歌台舞馆皆不许去。谢衡月以后恐怕有的吃苦了。 三皇子一想到谢衡月从此就要绝迹风流场,他心里倒是十分快意,道:「姑祖母得对,仗着蛮力压人,算什么事。」 隆庆皇帝一阵皱眉,老三特别针对老六,不开口讥讽就不会话,镇安大长公主面前,也敢放肆,贵妃真是教子无方。 果然那戴着凤冠的白发老太太了起来,走到谢衡月面前,扶起了他。 镇安大长公主微微一笑,忽然出手如电,顺着谢衡月胸前大穴一路游走如风,只听谢衡月的骨骼皆被她按得劈啪作响。 却见谢衡月身子纹丝不动,虽然他的命脉在镇安大长公主手中,然而他始终十分镇定,连睫毛皆没有眨。 老太太笑着对大家「老身探了探六皇子的骨骼经脉,不必惊慌。」言谈之中,似乎对他更加满意了。 倒是坐上的皇帝有点惊慌,刚才差一点便出声劝阻了。苏雪遥虽然知道镇安大长公主是个可靠人,可是也不免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 如今他们转过身来,谢衡月对她微微一笑,安抚着她,用眼神无声地告诉她,他没有事儿。 此时镇安大长公主一抬头,她头上的凤冠上珠串晃动,她方才面上的笑容皆不见了,看上去十分威严。 大长公主看着三皇子严厉地「夺人姬妾非人子所为!衡月,你记住了,虽然习武之人不能仗着武艺,与人随便动手,但是碰到混蛋子,该教训就要教训!哪个不服气的,告诉他们,这也是高祖遗训!」 谢衡月这次露出了真心的微笑,躬身道:「是,记下了。」 三皇子不料会被这老太婆如此训斥,他的脸色非常难看,便想直接起来。 隆庆皇帝心中一叹,在三皇子出口闯祸之前,皇帝咳了一声。 众人皆望向御座,皇帝微侧着脸看着皇后,一直看热闹的皇后只能为他斟酒道:「皇上,这是今年的新丰美酒,十分香甜。」 这一打岔,三皇子看向御座,看到了父皇那沉沉的眼色。他一惊,终于不敢再继续跟谢衡月作对了。他悻悻地灌了一杯酒,收声了。 而镇安大长公主的表态,让在座的所有人皆大吃一惊。尤其是上面坐在皇后身后的贵妃娘娘,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她只恨自己平日不曾将勋贵里的怪物们一一向儿子明。 镇安大长公主这老太太,乃是先皇的亲妹妹,女中巾帼,一身武艺十分惊人。她虽地位尊崇,但是多年不再插手朝中事务。她久不开口,辈们竟不知道她的底细。 苏皓始终面色平静,然而他心里也不免十分惊讶。镇安大长公主背后的实力是皇室宗族,如今她当宴收徒,是否代表宗室的意见呢? 苏皓在思考着,今日大长公主此举,是否有人居中斡旋? 他的妻子田氏却不管这些,她自从苏雪遥进来,便一直盯着她看,总觉得女儿又瘦了,一片慈母心肠。宴会上的酒菜她皆吃不下去了。 不提在座的勋贵老臣们心中的思量。谢衡月既然已经拜过了大长公主,便急着想回到妻子身边。 不料却听老太太「我这桌竟没有辈同桌用餐,六殿下和王妃不妨挪过来陪陪我吧。」 谢衡月一听,这提议倒是正中他的下怀,他也不想跟那些阴阳怪气的哥哥们挤一起了。 此时那一直埋头喝酒的平王五皇子抬起头来,望向皇帝道:「父皇,今日中秋之宴,怎么这般冷清?开宴多久了,怎么还没个节目助兴。」 他的王妃一个劲儿地拉着他不让他,然而平王已经喝到了微醺,王妃一时竟拉不住他。 平王五皇子是他们兄弟六人里唯一有皇嗣的。 他有两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孩子们穿着簇新的袍子,望之玉雪可爱,坐在他的旁边,正由他的姬妾伺候着。 听了父亲如此,三个朋友皆抬起头来对坐上的皇帝开心地道:「皇爷爷,我要看表演!」 三皇子一听,正中下怀。 三皇子立刻笑眯眯地拿了糕点,伸手递过去便哄孩儿们「对,宴会上没表演怎么行,不好玩。你们让你们六叔现在给你们打个拳怎么样啊?」 五王妃看孩子们便伸手要去抓糕点,她忙一边接过了三皇子的糕点,一边扭头对孩子们「还不快谢谢三皇叔。」竟拦住了他,不许他给孩子们喂食。 五王妃在案下狠狠踩了一脚五皇子。五皇子猝不及防,不由疼得嗷地一声,他瞪着眼睛待要跟媳妇儿吵架。 此时他的酒总算醒了。 五皇子看着五皇妃眼里的煞气,一下子缩了脖子,略带茫然地环顾四周,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五皇子爱财如命,搞出不少是非,每次都惊险过关,大家都他全仗着自己这几个宝贝的功劳。 隆庆皇帝十分惜子,更宠爱孙辈。 隆庆皇帝听到五皇子又横生枝节,来在御座上直皱眉头,但是五皇子家的几个宝贝「皇爷爷」「皇爷爷」这么甜甜的热热闹闹的一叫,隆庆皇帝的脸变得和善起来。 他看着为首的那个干净漂亮的男孩道:「俊明那里坐的可惯?到皇爷爷这里来吧。这儿风光好。」 五皇子的长子,叫做俊明的男孩儿,立刻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五王妃只得急忙了起来,带着几个姬妾一起牵着抱着三个孩子走过去。她临去之前不忘记又狠狠在五皇子脚上狠踩一脚,还使劲儿拧了拧。 五皇子一时忍不住又疼得嘶牙咧嘴。 三皇子看到了五皇子的窘相,心中十分鄙视。五皇子好歹是天潢贵胄,已经开府封王,当了孩子爹了,还这样被媳妇捏在手心里。 v第三十二章[11.20] 三皇子在一边举着酒杯,故意问「五弟,你可是腿抽着筋了?」 五皇子呵呵一笑。他现在酒醒了,正襟危坐,看上去还是很英俊潇洒。他瞥了一眼三皇子背后的那花团锦簇的姬妾们,话中有话地讽刺道:「王又不肾虚,怎么会腿脚抽筋?」 不等三皇子发怒,平王五皇子就举杯肃然道:「晋王昨夜大胜,解了京师之困,是大喜事一桩,我们满饮此杯,为他祝贺。」 众人皆举杯,谢衡月在那里亦举杯道:「不敢居功,是诸将士们的功劳。」 苏雪遥也举杯,望着自己秀逸绝伦的丈夫,谁能知道他看上去如此文弱,却有勇有谋,勇冠三军。她不由想起他的怀抱多么坚实和温暖。 谢衡月放下杯子也看到了妻子的目光,他也深深地望着她,此时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信任钦慕眷恋和浓浓的爱意。 谢衡月不由冲她微微一笑。 苏雪遥惊醒自己又在贪看夫君,忙转开眼睛,面上已经有点热。她总是担心夫君会在殿前失仪,没想到自己却没有忍住,不够端庄。 她转头看着此时风华正茂的五皇子,以及皇帝坐前雪团儿一样可爱的皇孙们,心中一叹。 前世谢清商登基,五皇子一家也被革爵流放,王妃性子烈,死于抄家之时,而五皇子也很快病死途中。 这几个可爱的皇孙,在流放途中失踪,十年后揭竿而起,成为让谢清商最头痛的一支反兵。 前世她在普善寺中,也曾多次见过皇孙谢俊明的使者,亦曾蒙他照顾。只是他们要拉着她一起图谋大事,她却心如死灰,拒绝了他们的邀请。 不曾想,现在会与他们重逢。 这些日后叱咤风云的少年英豪们,现在还跟玉团子一样滚来滚去,着实可爱。 苏雪遥心中十分感慨,也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为她的绝世荣光更增娇艳。 那五皇子的大儿子谢俊明,从苏雪遥进了大殿,就觉得她好看得不得了。现在看着她望着自己微笑了,他立刻也笑了起来,喊道:「皇爷爷,我要这个姐姐表演个节目!」 秋风从敞开的殿门口吹进来,苏雪遥一愣,众人皆笑了。 皇孙谢俊明这么一喊,五王妃连忙回头训斥他「这是六皇子妃,是你六皇婶!不许无礼!」 谢俊明肉腿一蹬,就从座位上下来,他一边拉着隆庆皇帝的手,一边看着苏雪遥央求道:「姐姐,她就是姐姐,这么好看的一定是姐姐。皇婶都是四皇子妃那样老的!」 孩子的话音一落,殿中响起了一阵哄笑,刚才略微紧张的气氛不见了。 谢俊明这孩儿的童言童语一出口,坐在对面的四皇子妃刘氏,她的涵养再好,也不由变色了。 刘氏握着的酒杯都有点晃,酒水差一点儿撒出来。 在四皇子妃刘氏后面的周轻烟,听孩儿如此讲,心中倒十分开心。不过又想想那孩子在称赞苏雪遥,她的笑意就消失不见了。 谢衡月在心中笑了起来,老五一家真是活宝扎堆儿。 连镇安大长公主都笑了起来。 五皇子妃忙歉意地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她的手就有点痒,要是在家,她肯定就又要狠狠拧儿子的肉屁股蛋子了。 隆庆皇帝的一腔愁绪皆被孩子们的笑语冲淡了。 他不愿让孩子们失望,便望着坐下的苏雪遥道:「如此,晋王妃意下如何?」 隆庆皇帝发话,一时殿中肃穆。 苏雪遥心中一叹,这是意外之事。谢衡月对她微微颔首,她便了起来,行个礼,轻柔地「如此妾身献丑了。」 宴会中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苏雪遥的身上。 苏雪遥只觉那些目光十分复杂,炽热的目光隐藏着许多恶意嫉妒,亦有赞许和期待,它们交织成罗,将她笼罩在里面,让她心神动荡不安。 苏雪遥望着她的丈夫。他看着她的目光,与在座的所有人皆不同。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即使走到人生尽头,都矢志不渝的浓浓爱意,千万人中,只能看到她一个人的专注和深情。 和泰殿的殿门敞开着,中秋圆满的月亮洒下淡淡的银辉,殿中殿前秋菊怒放着,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众人看着她起身,便想起了今年太后寿诞,她献舞求太后许她与谢衡月退婚的情景。 大家来都等着看这桩强扭的婚姻,婚后会如何鸡飞狗跳。谁能想到此时这二人的甜蜜光景。 众人又看看在坐上陶然自得的宰辅苏皓田氏夫妇,只觉得四皇子婚前的种种闹剧,恐怕都是老狐狸和狐狸布下的圈套。 这晋王,韬光养晦如此之久,一旦崭露头角,必将掀起血雨腥风。而在殿中那艳冠群芳的娘子,来除了美貌一无是处,婚后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们翁婿夫妻,果然是联手欺瞒天下。苏皓那老狐狸不了,人皆道他胆怕事,不敢在夺嫡中下注,硬顶着压力,不肯将女儿嫁给四皇子,甚至不惜用晋王这废物当挡箭牌,堕了他一代大儒的名头。 然而像苏皓这样的老世家,行事又岂会那般简单。现在看啦,大家皆被骗了,分明是这老狐狸谋定而后动,一举一动皆有深意。 晋王夫妻这份隐忍不发的心机手段,让众人心惊。朝堂之上,勋贵之中,如今再也不会有人对他们等闲视之。 不提在座的人心纷乱。等候片刻之后,苏雪遥要的瑶琴送到了殿前。 乌沉沉一架古琴,琴尾犹有雷电击过的痕迹,焦黑的纹路上刻着古朴的篆字。 苏雪遥一见便十分心爱,没想到皇帝会拿出了这等宝贝,这琴,乃是千年古琴焦尾风雷琴。 v第三十三章[11.20] 苏雪遥看着这琴,就觉得手痒,很想立刻便试试琴音。 苏雪遥行礼之后,端坐在琴案之前,抬腕朗声对众人道:「今日中秋佳宴,妾身便为皇上皇后娘娘,在座诸位献上一首琴曲,以祝佳节。」 她对坐在皇上膝前的谢俊明轻轻颔首。谢俊明只觉得她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她看上去好像发着光,那般美丽。 苏雪遥指尖正要接触琴弦,忽听谢衡月道:「王妃且慢!」 众人皆一惊,不知谢衡月为何出言阻止。 谢衡月走到殿中,走到她的面前,俯身拿着帕子轻轻在焦尾琴风雷的琴弦上抹了一抹。 谢衡月雪白的帕子抹上去,居然从琴弦上抹下来一层淡淡的青色。 苏雪遥惊讶地望着他,谢衡月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他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肩膀,似乎在告诉她不要担心。 苏雪遥也就真的不再担心了,似乎他的身上充满了令她心安的力量。 谢衡月抖开了手中雪白的帕子给众人看。众人虽不解其意,看着他冷峻的脸色,也知道其中必有玄机。 谢衡月望着坐在皇帝身旁的皇后,冷笑道:「皇后娘娘,这琴从准备到抬上来,经过了几个人的手?为何这琴弦上会有毒?」 他这一声质问,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却如同惊雷,炸得众人皆变了脸色。 苏皓田氏和苏雪芸闻听此言皆紧张而惊讶地望过来,同时出声道:「快请太医!」 苏雪遥入殿以来,终于能跟父亲姐姐打个招呼了,她轻轻摇摇头,对他们道:「妾身并未接触那架琴,无恙,请宽心。」 苏雪遥这般轻声细语,望之楚楚可怜。大家皆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要在中秋宴上刺杀这娇弱的绝世佳人。 皇家宴会,桩桩布置皆不知道要过多少人的手。要在此谋害王妃,此事非同可,歹徒临时起意,绝对办不到,一定是蓄谋已久的。 众人皆想到了此节,五皇子哼了一声道:「听昨夜流匪围了宫门,宫门都尉居然也叛变了?」 五皇子话音一落,在一边的四皇子妃忍不住了,她正色道:「听闻晋王正负责清查叛匪之事,也许正是叛匪余党,想在此时报复六皇子。」 大家听此言,皆觉得有道理。皇后母仪天下为人谦和,这么多年统领内宫抚育皇子,并无不妥之处。 此时谢衡月忽然如此指责,实在不能服众。 隆庆帝亦面沉似水。 父子俩对望着,一般的沉默而冷峻,虽然隆庆帝英武,谢衡月秀雅,然而此时俩人看上去竟出奇相像。 隆庆帝的目光越过谢衡月,望向殿外的冷冷月光。似乎多年之前的血色,重新出现在他眼前,那是他毕生之痛。 隆庆帝以为这伤口不到他死的那天,不会被掀开来,不想谢衡月竟等不到那一天。他的儿子们皆等不到那一天。 他的眸子中出现了一丝怒气,他只想中秋节跟儿孙妻妾大臣们好好吃一顿饭,就这一点儿微薄的愿望也得不到满足么? 隆庆帝冷冷道:「晋王,不要随便猜测。那架琴是朕的私人珍藏,那是先皇后最喜爱的琴。一直收在朕的司库里,方才也是朕吩咐李公公找出来的。」 那边厢皇帝的大太监李公公已经伏地请罪。 他是跟随隆庆帝的老人。 如今他伏在地上,花白稀疏的头发都在颤抖,他听到隆庆帝这句话,才敢抬头道:「那焦尾风雷琴,是嘉怡先皇后的爱物,奴婢们时时拂拭,心保养。今晨方紧过琴弦,方才抬上来的时候,也认真检查过。共有六人经手,进大殿之时,琴一切并无异样。」 在座的人中,不曾想会在此时此地,听到嘉怡先皇后的名字。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而皇后娘娘听到谢衡月的指责都没有变色的脸,也终于微微露出了一丝悲戚和怀念之色来。 在座的众人中,亦有人经历过多年前那个血腥的中秋宴会。 他们还以为随着嘉怡先娘娘的薨逝,过往的一切皆已埋葬。没想到谢衡月蛰伏这么久之后,刚刚崭露头角,便要翻出这件旧事。 一些细心的人,亦想起谢衡月从嘉怡皇后薨逝再也没有参加过中秋宴。 大家看着他的目光皆带上了惊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谢衡月在和泰殿上一出现,便要迫不及待地掀起惊天巨浪。 苏雪遥只觉得在她旁边的丈夫虽然沉默不语,然而她却隔着空气都感受到了他心中的莫名悲愤。 苏雪遥忍不住伸手按住了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谢衡月手掌一翻,握住了她的手。 她立刻发现他的手指皆有点僵直,她忙紧紧握着他的手。她抬起头来,望着丈夫那阴沉的脸。 谢衡月也垂目看着她,看到了她眼中的关切和柔情。 谢衡月知道自己已筹划好一切。可是他没想到事到临头,他的愤怒竟难以压抑,不想此时他已在失控的边缘。 幸而此时有她在,让他意识到这不是他逞一时之勇,发泄怒火的时机。 这些年来,他对血色往事不问不提,不是因为他忘记了,而是因为他在等待这一天。 他的目光从皇帝的脸上挪到皇后脸上。皇后穆慈仁依然那么明艳照人,似乎跟多年前没有区别,只是那时候她还是贵妃。 谢衡月握紧了妻子的手,将那马上就要喷薄而出的愤怒吞了回去。她的手掌柔软而温暖。 v第三十四章[11.20] 此时的情形与多年前何等相像,然而此时他身边有她,他不用再一个人默默忍耐悲伤了。 他们手心里的热气皆透进了对方心里。皇帝看着他们俩人那般的默契的神色,心里有一阵恍惚,多年以前,他的妻和他也曾那般和美过,那实在是太久远的往事了。 隆庆皇帝心里一痛。 却听谢衡月冷冷道:「喔,一个个皆是忠臣贤妃,那琴弦上的毒是哪里来的?如果我不叫破,我的王妃一曲终了,是否也会七孔流血而亡,就像当年八公主一般?」 秋风吹过了殿中,殿中的暖意都似乎被驱散了,在那一瞬间,众人心中皆一阵冰冷。 隆庆皇帝脸色非常难看,他注视着谢衡月,心中很失望,他以为谢衡月这些年变得沉稳了,没想到他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谢衡月蛰伏多年,目下只是刚刚打开了局面,便想着要翻起多年前的这桩往事,他如此急躁,又怎么能笑到最后。 隆庆皇帝正要开口,却听镇安大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道:「嘉怡皇后和八公主去的时候,边疆战事正酣,宫竟不曾送她们最后一程。八公主若活到今日,此时也该出嫁了吧。」 镇安大长公主这一感慨,殿中紧张的气氛和缓了不少,隆庆皇帝望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一时也不知道同意让谢衡月拜师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别看这老太太现在慈眉善目,在他时候还是皇子的时候,没少挨老太太打。这老太太实在性子急躁脾气又坏,还眼里容不得沙子。 隆庆皇帝看着怒目的谢衡月,又扫过殿中神情各异的人们,正准备话。 满脸悲戚之色的皇后开口了「嘉怡皇后薨逝在中秋,皇上多年来一直都为此十分感伤。还是宫劝皇上不要太过悲恸,不如继续举办中秋灯会,以纪念先皇后,排遣心情。」 她这话一出,大家都很吃惊。多年来嘉怡先皇后在宫中皆是一个忌讳,哪里知道皇后会如此自然地提起先皇后。 皇后脸上忽然出现了恨铁不成钢的惋惜之情,她出口的话却十分森冷「六皇子你多年不曾参加中秋家宴。皇上怜你,一直对你十分体恤,从未追究过。今日你甫一出现在宴会上,便如此诬陷宫,可是因为宫得悉了你王妃红杏出墙的丑事,你要在此对宫伺机报复么?」 皇后此言一出,殿中大哗。 皇后不管旁边的皇帝,目光从谢衡月身上扫到了苏雪遥的脸上。 苏雪遥跟她的眼光一对,便觉得心中一片寒冷。这位显仁皇后,手段十分厉害,前世自己便在她的手里吃了无数苦头。 苏雪遥被她的笑脸温柔所骗,无意之间泄露了谢衡月的种种秘事,又被皇后反复出卖,不到最后谢清商翻脸,苏雪遥还一直将皇后当做好人。 此时苏雪遥看着她,便觉得看到了一条毒蛇一般。 皇后也没想到苏雪遥会这般处乱不惊,虽然她们立场敌对,此时苏雪遥的表现,倒让她高看了一眼。 皇后心中一叹,要是谢清商娶到苏雪遥就好了,可惜他功亏一篑。既然苏雪遥不能为她所用,那么她越能干,越需要及早铲除。 皇后看上去十分痛心疾首,她抢着在所有人出口之前,继续冷冷道:「晋王妃,你的王妃御制金钗在何处??」 皇后着,从袖中拿出一只金灿灿的凤凰金钗来,垂珠簌簌,在灯光下更加闪耀。 苏皓夫妻和苏雪遥皆一惊,这金钗乃是皇室聘礼,十分当紧之物,莫非出了什么纰漏?他们只觉得今日的宴会,让他们心惊肉跳。他们也发现皇后这是在刻意针对苏雪遥。 苏雪遥一惊,她一摸自己的发边,她自知此次宴会十分重要,特意寻出了这只钗,这是王妃制式钗环,每一位王妃鬓边皆插着一只。 谢衡月冷冷道:「皇后,你尚未明为何谋害王的王妃,便要如此血口喷人,想在此转移视线吗?你是皇后,就以为你们穆家可以一手遮天?这皇朝现在还是姓谢,没有姓穆!」 国舅承恩伯穆望道,听谢衡月如此抨击皇后,忍不住嚷了起来「晋王的这是什么话?你管不住自家王妃,让她做下丑事。你不感激皇后娘娘揭破丑事,却因此怀恨,对皇后娘娘大加诋毁?你不过是昨日打了一场胜仗,今天便如此嚣张?」 谢衡月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承恩伯好大的威风。王乃是皇子,你一个靠裙带得幸的外戚,于朝廷社稷皆无功,也敢在此教训王?」 他话音一落,皇后忙朝承恩伯使个眼色,让他不要再开口,承恩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满面通红,却不敢再多。 谢衡月一把将苏雪遥从琴凳上拉了起来。苏雪遥望着他的眼睛,只觉他面容英俊,眼神十分深邃,他轻轻动动唇,告诉她「不要怕,没事儿。」 他便伸手拔下了她王妃金冠鬓边的那只金钗。苏雪遥微微一愣。 谢衡月对她轻轻一笑,他方才脸上的戾气皆不见了。 众人很佩服谢衡月对着老婆的变脸大法。 苏雪遥实在不明白皇后想做什么。 她记得这只钗她回门,与夫君缠绵之时,丢在了桂花树下,已经被谢衡月寻回,只是钗要修理。今晨她梳妆之时,她还十分紧张,怕这只钗没修好,没想到曦月从妆奁盒里直接取出了这钗。 谢衡月看着妻子茫然的脸,觉得她十分可爱,如果此时只有他们两人,他一定要好好亲亲她。 谢衡月看着皇后终于露出了惊疑之色,他心中冷笑,自从这钗落到了谢清商手里,他就知道此事绝不会善了。 谢衡月左手拿着丝帕,右手拿着钗,他英俊的面庞上染上了薄薄的怒意。 谢衡月道:「皇后娘娘,你统领六宫,如今在大宴上,众目睽睽之下,晋王妃被人下毒谋害,你充耳不闻,推诿罪责。却拿着一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赝品金钗,对她肆意构陷,毁她名节!皇后娘娘,你也配为天下女子表率?」 谢衡月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手中那金钗熠熠发光,看上去十分华贵,跟皇后手中那一只,竟一模一样。 皇后心机深沉,苏雪遥进来的时候,她就看到了她戴着这只钗,但是她已然选择在此时发难,自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隆庆皇帝不想他们一个两个皆一刻都不想等了。 他臆想中的和和美美的中秋团圆宴,竟变成了鸿门宴。 隆庆皇帝气得脸色发青,他转头对皇后穆慈仁「梓童,这钗是怎么回事儿?又如何到了你手里?先是毒,后是钗,梓童,晋王妃与晋王恩爱情笃,你我皆看在眼里。梓童不可听信人谗言!」 v第三十五章[11.20] 众人听皇帝这样一,知道他是要偏袒谢衡月了,一时议论声都了点儿。 老臣们在心里唏嘘,先皇后在世时候,谢衡月真如众星捧月,哪像今日,一个承恩伯,也敢仗着皇后的势力,训斥皇子。而皇后穆慈仁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寻他的新王妃的不是。 谢衡月为了这门亲事闹得满城风云,众人皆知他有多么在意他的绝色美人娇妻。如今皇后此举,却是打蛇打七寸,在给他下马威,也在给当初一意拒婚四皇子的宰辅苏皓一个下马威。 众人看着苏皓,只见苏皓面上略带焦虑,只是望着谢衡月,似乎对他的女婿十分信任。倒是苏夫人在一边脸色惨白,看起来十分担忧。 这几年皇帝不理朝政,每日只想着炼丹炼药。如今谢衡月当殿大喝,众人心里一惊的同时,扫过百官,才发现这朝堂中,竟有半数皆成了穆家的膀臂。这皇朝姓谢还是姓穆,竟真不准了。 皇后见皇帝开口之后,满殿人心浮动的模样,她看着隆庆皇帝,神色恭敬地低头道:「皇上圣谕,自当遵从。」 隆庆皇帝神色稍霁,若他对穆慈仁最满意的一点,莫过于她的识趣,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儿,有分寸。 不想皇后又抬起头来轻柔地「然此事事关皇家血脉的纯净,宫却不能马虎。」 隆庆皇帝不由脸色难看。 皇后得理不饶人地拿着金钗对皇帝道:「皇上,这王妃制式金钗,外面无法仿造,皇帝也知道!」 隆庆皇帝,心中一叹,看着他们俩人手里的两只望去一模一样的金钗,两人都是一副要分辨到底的模样。看来今日竟需要掰扯清楚才行。 隆庆皇帝望着谢衡月手中的钗,面色凝重地「这金钗是开国之时,高祖皇帝的皇后亲手打造的。一共一百二十只,打造工艺十分复杂,最重要的是,鎏金嵌丝用的是天外流星石,在灯光下会闪烁五色光环。」 众位王妃皆十分惊讶,她们不约而同地去将头上的王妃金钗拔了下来,拿在手中细看。 皇后望着谢衡月,十分悲悯地「晋王,你手中那只钗是假的。宫手里的这只钗才是真的,不信你可以查勘一番。你定是被晋王妃蒙蔽了。」 谢衡月冷冷一笑,他将手中金钗轻轻一摇,示意身后的亦苒将金钗呈给皇帝,他道:「皇后,你为何一口咬定王手中的金钗是假?这只钗明明亦有五彩光环,亦有天外流星石鎏金嵌丝。父皇请看!」 皇后的眼睛微微一眯,道:「绝不可能!」 却听阶下的四皇子妃刘氏低声啊了一声。 皇后的眼风扫过她,这个刘氏亦出身大家,可惜城府虽深,手段太过,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出了何事?」 只见谢衡月也微微侧过脸,问她「皇嫂有何事?」 刘氏看着谢衡月的目光,忽然明白过来了,她心中一凛。 刘氏方才也拔下自己头上的金钗细看,竟发现她的钗上没有五色光环。她对上了谢衡月那冷冷的目光,知道了这必然是他做的手脚。 然而丢失王妃制式金钗乃是大罪,如今她竟不敢声张。 谢衡月心中冷冷一笑,转头不再理会她。 只见殿上的皇帝取过亦苒递过去的金钗,对着烛光仔细观看,只见金钗闪着灼灼的光芒,在烛光下变换着五色,映出了一道彩虹,隆庆皇帝凝重地道:「这只金钗是真的!」 隆庆皇帝的话音一落,殿中众人皆一惊。 隆庆皇帝又细看皇后穆慈仁手里那只钗。两只钗一模一样,而且钗头上都刻着晋王妃的名号。 隆庆皇帝沉下脸来道:「皇后,这只钗,你从哪儿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皇后也不由吃了一惊。 她看向谢衡月,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她的这只钗明明是真的。谢清商,为了拿到这只钗,还被谢衡月暗算打碎了肩胛骨。 谢衡月现在到底从哪儿又找出一只真钗来? 谢衡月见皇后被质问,脸色难看的模样,他心中暗道侥幸。 当年他的母亲嘉怡皇后也有这么一支金钗。那钗已经随她陪葬了。嘉怡皇后曾告诉过他这钗的与众不同之处。 谢衡月在宰辅府里丢了钗的那夜便知道,这制式金钗乃御赐之物,丢了可非同可,谢清商一定会拿它做文章。 这金钗虽然精巧,然而谢衡月手下有能工巧匠,不难仿造。只是钗好仿造,而钗上这天外流星石,却无处寻找。 谢衡月便命高手潜入四皇子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偷了谢清商正妃刘氏的金钗。 金钗模样相同,然而每只钗上刻有各位王妃的封号,刻字不同。 谢衡月寻了巧匠,将钗头上原来的字迹抹去,重新刻上了晋王妃的标记。又打造了一支足可乱真的假钗,派人放回了刘氏的妆奁盒中。 皇上看过钗,亦苒便捧着钗退了下来。 谢衡月将那只钗重新插回妻子头上,苏雪遥望着他,他很想俯身吻她,但是还是忍住了。 谢衡月转身看着皇后,冷冷道:「皇后,父皇一言九鼎,你还有什么话?晋王妃头上的金钗是真的。皇后你手里的那只钗又是如何得来的?这钗如此贵重,外人难以仿制,皇后你为了构陷晋王妃,真是煞费苦心!」 承恩伯穆望道忍不住大声道:「皇上!晋王以下犯上污蔑皇后!皇后做事一贯公允慈和,她自有她的道理,晋王居然出这样的诛心之语,实在可恶!」 隆庆皇帝却不理会他,只是冷冷地看着皇后「梓童,这钗你到底如何得来的?」 皇后穆慈仁见到皇帝的神色,不由一阵心痛,她知道皇帝的模样,显然还记得那件事。当初皇帝未登基之前,在王府的时候,她是侧妃,没有权利领受这王妃金钗。王府中得了金钗的,是嘉怡先皇后。 嘉怡先皇后去后,她心心念念这钗,曾婉转向皇帝提起,她也想要一只高祖皇后打造的金钗。皇帝却倏然变色,对她「你已经有了皇后玉册,怎么这么贪心,连王妃金钗也想要!」就此拂袖而去。 v第三十六章[11.27] 皇后想到此处,悲戚地一笑,她不管隆庆皇帝铁青的脸色,举着钗转过身,目光森冷地注视着苏雪遥。 她轻轻道:「晋王妃,你与奸夫私相授受,相约私奔,这里有你的手书,还有你王妃金钗为证。不知道你到底如何瞒天过海,金钗不提了,但还有别的人证和物证,你抵赖不得!」 她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坐在苏皓身边的田氏终于忍不住怒道:「一派胡言!」苏皓急忙按着她。他只冷峻地看向殿外,看皇后还有什么新花样。 皇后话音一落,便见一队侍卫从殿外押上来了一个人。 灯光之下,大家皆注视着此人。只见此人年纪轻轻,容貌俊秀,却神情仓惶。 他走到殿中,一见苏雪遥便想扑了过去,眼泪哗哗地流,痛苦地道:「我们已经完了!阿遥,你不要再抵赖了,不要再多受皮肉之苦!如今,我们俩今生无望,只能黄泉再聚了!」 他此言一出,殿中人只觉得这才是今日最精彩的节目。 苏雪遥静静地看着这个人,前世虽没有金钗这回事儿,可是此人此事却是有的。只是他跳出来诬陷应该是五年之后,而不是此时。她还没来得及去查访此人,没想到他竟自己送上门来。 前世她一天之内被污数项大罪,立刻身败名裂祸及家人,好不凄惨。 苏雪遥只见殿中那人痴痴地望着她,眼中有痛有悔有爱,将一个恋奸情热被人捉拿的奸夫,演绎地十分形象,任谁都不会相信,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此人着实演技高超,是个人才。 苏雪遥心中却无波澜,她只握紧了谢衡月的手,轻轻道:「王爷拿住他,不可让他自戕。」 谢衡月怒火中烧,他一直知道谢清商在筹划奸计,但是他们的计划具体是什么,他没有搞清楚。 到此时他气得几乎都想笑了,不曾想是如此恶毒的攀诬,还是个连环计,一旦金钗事败,便推出此人。 苏雪遥的话音一落,谢衡月便飞身上前,他出手极快,点倒了那几个侍卫。被侍卫押着的那个自称奸夫的男子,眼神一变。谢衡月手疾眼快,从旁边桌子上拿起一块吃剩的骨头便塞进了他嘴里。 那人见势不妙,想咬舌自尽,如今却一口咬在了大骨头上,被狠狠磕着牙,剧痛不已,而那骨头,谢衡月往他口中塞得极深,他竟被噎着了,一时面红耳赤。 谢衡月已经将他擒在手中,点了全身大穴,将他丢在地上。 皇后来以为胜券在握,不想会有此变故,她腾得了起来,一脸悲戚地对谢衡月「晋王,你不要被你的王妃迷惑,做下杀人灭口的错事!」 苏皓终于忍不住了,他倏然变色,了起来,跪倒在殿前。田氏跟着他一起跪倒。苏雪芸一咬牙,也跟着跪在了殿前,跪在他父亲的身后,全然不管她丈夫纠结的神色。 隆庆皇帝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暴露,再也遮掩不住了。 苏皓抬头肃然道:「皇上明鉴。老臣教养不周,臣女苏雪遥性子顽劣,然而皇后所皆不属实。臣女冰清玉洁,婚后亦与晋王琴瑟和谐!此人我们苏家从来没见过,又何谈跟臣女私相往来?女子最重名节,岂凭一面之词便要定罪!圣上圣明,请为臣女晋王妃苏雪遥,洗脱罪名!」 田氏和苏雪芸皆叩首泪流道:「请皇上还晋王妃清白!」 苏雪遥一时不由流下泪来,她平静的心被父亲的这番抗辩搅乱了。因这却是前世不曾有的。 前世那人跳出来污蔑她,巧言令色信口雌黄,而她却百口莫辩。 因她跟谢衡月婚后始终不睦,而她又有名的性子娇纵行为出格,众人皆以为她做什么事皆不奇怪,父母亲人皆不信她。 苏雪遥的泪扑簌簌地掉,看上去那般伤心。 她容貌绝世,这样一哭,殿上人的鄙视之情皆被泪水冲淡了不少。有些人怔怔地望着她,只想这样的绝世佳人一哭,实在追魂夺魄,也不怪晋王会冒险为她遮掩丑事。 苏雪遥款款在殿中跪了下来,伤心地「皇上明鉴。妾身从未见过此人,更不曾与他有什么纠葛。」 谢衡月见他的娇妻哭了,那般痛楚,他心里也是一痛。 谢衡月不由一脚踩在他脚边那伪装奸夫的贼子腿上,脚上用力,便听咔吧一声,他踩断了贼子的胫骨。 那人立刻疼得满面是汗,脸红得要滴出血来,然而却一点儿声音皆发不出来。 众人不想谢衡月看上去秀雅文弱,虽一贯冷冷的,不想如此凶横。倒都不再奇怪,他会在昨日城头与流匪厮杀,大破敌军了。众人皆一惊。 谢衡月冷冷地看着上座的皇后道:「皇后,你从哪儿找来的贼子,满口胡言!你听到了么,苏大人和我王妃皆没有见过他,这贼子当殿污蔑皇家亲眷,罪该万死。王这就把这贼子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看他的幕后指使到底是何人!」 皇后这下子终于绷不住脸色了,她头上凤冠的珠玉摇晃,她厉声道:「晋王无礼!宫是当朝皇后,你竟敢藐视宫!如此摧折证人,意图掩盖真相,你这是罔顾法度!来人!把晋王拿下!」 隆庆帝也忍无可忍,他缓缓起「你们这是把和泰殿,当做了演武场?」 皇后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她既然发难,就不会如此轻易将此事揭过。谢衡月都提到了先皇后,眼看他也是想跟她拼个高下,此时退一步便可能粉身碎骨。 她一步也退不得。 皇后也垂下泪来,哽咽道:「晋王是嘉怡先皇后爱子,亦是宫的孩子。宫不能看他如此被人蛊惑,误入歧途。那证人他不肯认。然宫这些年做事,可曾有不妥当的时候?皇上为什么不肯听宫一言?事关皇室血脉,岂容混淆?」 皇后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让众人心中又一阵动摇。谢衡月桀骜,皇后隐忍,这些年大家皆看在眼里。 只见皇后又示意旁边的大宫女拿过一摞书信来,道:「皇上,除了人证,还有物证!这就是苏雪遥与奸夫往来的证据,时间将近两年!」 苏雪遥望着那一摞书信,心中惊骇,只有一个念头,自作孽不可活!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她被谢清商蛊惑时候,跟谢清商往来的手书! 她望着脸色苍白的丈夫,突然明白了他也知道那是什么。她只觉手脚皆冷了下来。 谢衡月没想到皇后和谢清商会在此时拿出这种东西来诬陷阿遥。 然而那些书信却是真的,不容抵赖。 v第三十七章[11.27] 谢衡月不由心一横,正准备撕破脸来,既然横竖头上要戴绿帽子,那就把谢清商也拉出来,大家一起搅个浑水。 不想苏雪遥缓缓抬起头,她的脸上泪痕未干,看上去那般娇弱,然而她的目光却十分坚定。 苏雪遥轻轻道:「皇后娘娘被奸人蒙蔽。妾身从未与此人有往来,更从未写过什么书信。」 殿上众人,见这一波三折,各执一词 ,皆不知道到底真相如何,又该听谁的。 皇后却冷冷一笑道:「晋王妃何必抵赖不认?这殿上多得是书画大家,书信是否是你的手笔,验验便知。譬如晋王妃的父亲,宰辅苏皓大人,不就是书画大家么?苏大人你来看看,这与奸夫往来的书信,是不是你那好女儿的手笔吧!」 她看着苏皓,甚至露出了一个清淡的微笑,然而此时在灯光下看上去却显得有几分恶毒,她那姣好的容貌都变得有点扭曲。 勋贵大臣们望着此时的她,不由心惊不已。 他们的皇后穆慈仁温良贤淑了这么多年,此时才终于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众人不由又联想起嘉怡皇后去了之后,隆庆皇帝就没有再添子嗣。大家只道皇帝为了先皇后之死伤心,淡了后宫众人。 如今看来,恐怕其中另有隐情,皇后穆慈仁的手段,一定非同一般。 穆慈仁也知道她今日的所为太过凌厉,与她一贯的形象不符。然而此时却不是她讲究温良形象的时候。 成王败寇,她若成功,自然能名列贤后传,今日的一切也都能粉饰为她英明睿智的事例。若失败了,那就多年筹划皆付之流水,她又谈什么形象。 皇后想到这里,她望着谢衡月的脸色恢复了平静。然而她发现,谢衡月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却带上了孤注一掷的狠劲儿。 穆慈仁心中一抖,却升起了一阵快意。 谢衡月对他的妻子那般在意,为上位者,将自己的软肋这样明白地暴露人前,自然会招致失败。 她想着昨日见到的谢清商的惨状,再看如今谢衡月的模样,她心里终于有点解恨了。 然而皇后眼中却收敛了刚才的凶光,面上重新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隆庆皇帝终于忍不住了,不管苏雪遥是否贞洁,这件事情,都不该以这种方式,在这种时刻在众人面前揭开来。 他冷冷地看着皇后,他的目光十分严厉,似乎要刺穿她的内心。 皇后心中一颤,却只能一咬牙,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她此次行险,也是赌博。 皇后装作没看到皇帝的目光,她示意大宫女将苏雪遥的那些书信给苏皓和苏雪芸看。 苏皓田氏和苏雪芸一看之下,只觉两眼一黑。那字迹娟秀十分美丽,正是苏雪遥的手笔,而且行文诗句亦是苏雪遥的口吻。 田氏垂下头去,面上犹如火烧,女儿作出这样的丑事,真是苏家之耻。 苏雪芸只觉无地自容,后悔她在家中之时,不曾严厉地管教妹妹。如今妹妹胆大包天做下这等事,结局难料,不由对妹妹又恨又愧又怜又爱,面色十分难看。 苏皓握着信纸的手却有点颤抖,他被人称作和事阁老,不管为官还是治学,皆十分宽仁,是个有名的好脾气的人。 然而此时苏皓却要压不住胸中的熊熊怒火。 苏皓一目十行,扫过书信,虽然这些书信不全,故意隐去了题头称呼,还少了提到名字的部分,然而苏皓何等聪明,立刻分辨出了在信中与女儿唱和的人,分明就是四皇子谢清商。 不想这贼子原来私下曾经如此诱惑女儿,那字里行间的险恶用心,暗藏的挑逗之意,十分卑鄙可耻。 若非女儿一派天真娇憨,恐怕早已在婚前被他引得失贞了,那又岂能有今日与谢衡月的和睦光景。 而谢清商这贼子现在求娶不成,便反口污蔑女儿与他人有染,如此狠毒狡诈寡廉鲜耻,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恶,该死! 皇后看着三个苏家人的反应,心里涌起淡淡的怜悯。夺嫡之争,乃是事关家族气运的大事,苏家错了队,便会招致祸端。 苏家当初要识相,肯把苏雪遥嫁过来,自然前途一片光明。而此时,他们却只能如此被当庭羞辱,这就是不识时务的下场。皇后不由心中发狠。 只见苏皓面白如纸,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此时处在众人旋涡之中的苏雪遥却抬起头来。 她慢慢直起腰来,她依然那么美丽,在众人眼中,却由刚才触不可及的高岭之花,变为人尽可夫的丧节之人。 而望向她的目光中,也多了亵玩侮辱之意。 苏雪遥却像没看到这些一样,她望着丈夫,只见丈夫的眼中虽然痛苦,却是满满的信任。他在告诉她,不要怕,什么都不要管。无论如何,他都会在她一边。 苏雪遥心中一热,有夫君如此倾心相爱,她此生无憾。 苏雪遥轻轻道:「皇后娘娘一口咬定那是妾身的字迹,妾身百口莫辩。不若现在便取笔墨纸砚来,妾身现在便当场书写,与那书信比对一番字迹,让妾身以证清白。」 所有人皆大吃一惊,尤其是谢衡月与苏皓苏雪芸,他们不知道苏雪遥为何如此。 一个人的字迹可不是一时之间可以改变的。 苏雪芸看着妹妹美丽的脸,她的细眉微蹙,脸色十分平静,她的绝世荣光让人望之而生怜爱。 苏雪芸差一点便要落下泪来,她这妹倔强任性不听话,又被宠坏了。苏雪芸未出阁的时候,更偏爱苏清婉。然而此时苏雪芸却只想将妹揽在怀中,告诉她不要害怕。 谢衡月不知道苏雪遥想做什么,他只是略微焦急地扫了一眼殿门。 v第三十八章[11.27] 就在今晚,他的重重布置已经妥当。那烟花大会,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开始。没人来打个岔,他已经快忍不住等不及了。 他转头怒视皇后,已经开始在丹田运气,她这般凶残,就不要怪他来硬的了。 谢衡月脚下踩着那个所谓的奸夫,望着台上的隆庆皇帝,他的父皇虽然看上去不太靠谱。然而每每在关键时刻,他的父皇都选择做一个皇帝,而不是父亲或者丈夫。 多年前,父皇便是如此放弃了嘉怡先皇后和八妹,如今也许要轮到自己了。 谢衡月的眸子冷了下来,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努力成为掌握自己命运的人。以便让自己无论在何时都不要成为皇权的牺牲品,成为那个被父皇放弃的人。 笔墨已经如苏雪遥所愿呈了上来。所有的人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 谢衡月望着妻子,心中一叹,按耐住了出手的冲动,妻子既然如此坚持,他也只能随她去。 谢衡月挥了挥手,让太监们下去。他亲自一样一样验过,没有问题,才为她展开纸,挽起袖子为她磨墨。 谢衡月望着苏雪遥,他轻声道:「阿遥,你不必如此。我信你。」 苏雪遥被人如此诬陷,重新经历了前世噩梦一般的场景,她的心中都不曾有什么波动,而父亲家人为她出头,谢衡月这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她心中一痛,她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了。 她是那般美丽,这样无声地流着泪的模样,让大家的心皆一颤。 谢衡月磨着墨,无法用手指为她拭泪。他只能抬起手背,轻轻擦着她的眼泪,只觉她的泪那般热,她的脸颊又那般柔软,让他的心皆软了。 在一边的二皇子夫妇,见此情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而在皇帝跟前的五皇子妃也不忍心地扭过了脸。四皇子妃刘氏和三皇子则轻蔑而又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 在刘氏身后的周轻烟,心中却很复杂。 虽然周轻烟和苏雪遥是宿敌,然而今日苏雪遥却没有对她落井下石,她也不想在此时对她冷嘲热讽,她看到了她的主母刘氏示意的目光,却咬着唇,不打算开口。 而谢衡月在这样的时候,依然待苏雪遥那般深情,又令周轻烟不由心生艳羡。 周轻烟嫁了谢清商,而苏雪遥却嫁给了谢衡月,她是有几分得意的。然而到了如今她才知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良人。 苏雪遥却看不到这些,她的眼里只有谢衡月。他们彼此对望的模样,那般缱绻温柔,任谁在此时都不会再怀疑他们的感情。 待墨磨好,苏雪遥秉笔之时,却觉得袖子一沉,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居然是那个豆丁谢俊明跑了过来。 她冲着这可爱的男孩儿微微一笑。五皇子妃大吃一惊,她刚才注意力都在苏雪遥身上,竟没有发现儿子跑了。 只听谢俊明奶声奶气地「六皇妃,他们皆欺负你,你不要哭。是他们不对。」 苏雪遥虽然脸上挂着眼泪,还是冲他微微笑了。 谢衡月看着这个奶团子,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冷着脸捏了捏他的鼻子道:「好孩子,比大人强多了!」 苏雪遥终于开始写了,她饱蘸浓墨,在柔软的狼毫在雪花素笺上缓缓写出了一句话「结发为同心,白首不相离。」 苏皓盯着她的笔锋,眼神都变了。 众人皆凝视着她的字,谢衡月也非常惊讶。 但是谢衡月立刻放下了孩子,将苏雪遥字举了起来,以示众人。 谢衡月大声道:「晋王妃的字迹与皇后信上的字迹毫不相同!皇后,如今你还有什么话?你是皇后,地位尊崇,就可以罔顾事实,信口雌黄,罗织罪名,构陷辈吗?」 众人皆凝神看着那字迹,那书信上的字迹娟秀清丽,而这张还淋漓着墨色的字迹,却十分劲瘦,内涵风骨,笔力蕴藉,比那书信上的字迹好太多了。 不这满朝饱学之士,只要稍稍学过书法,皆能认出来这字迹的不同。 皇后望着苏雪遥的字,又看着谢衡月激愤的模样。 她的脸在烛光下终于失去了颜色,但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 皇后眼中流下泪来,侧身朝隆庆皇帝拜了下去,轻声道:「妾身被奸人蒙蔽,在宴会上扰了大家的兴致了,请皇上责罚。 皇后一跪,四皇子妃刘氏立刻跪在殿前道:「皇后也是为了皇室血脉着想,仅仅是一时失察,皇后乃是为了六皇子着想,才会如此较真,皇上请从轻发落。」 皇后下跪,众妃嫔也一起跪倒,皆请到「请皇上开恩。」 三皇子见他母亲贵妃跪倒,并给他使个眼色,他也不情愿地跪了下来道:「不知者无罪,晋王妃也并没有真正受到什么损伤。一切都是误会,不必题大做。」 秋风飒飒,吹着殿中的烛火皆摇曳起来。 谢衡月只凝视着娇妻,他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然而那墨宝中饱含着的深情,他却看得分明。原来他的妻心中竟藏着如此的浓情蜜意。 谢衡月回想着他婚后与她缱绻温柔的种种情景。彼时他心中总有根刺,不管何等恩爱,总觉得十分不足,又时不时担心,这姻缘是自己一意强求得来的,唯恐哪天便要失去。 没想到,她的心中对自己岂止是有情,那分明是爱,那是浓得化不开的深爱。 谢衡月望着娇妻,胸中也燃起了爱火,他无声地问她,你为什么不早呢?你要早告诉我,我就不会患得患失了。你知道我之前,总是以为自己的幸福是偷来的,不知何时,眨眼之间便要失去了。 苏雪遥看到了丈夫眼中那无限深情的目光,她的心尖儿一颤。 谢衡月不知道他以往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常有一丝极轻极淡的痛楚。而在此时,他那眼中隐藏的痛楚,皆化作了狂喜和温柔,将她的心皆淹没了。 v第三十九章[11.27] 她在普善寺四十年,经历了背叛出卖,失去了所爱的人,被亲人抛弃,夜夜被痛苦后悔啃啮着心,应该如槁木死灰一般。 然而她念再多的经文,都无法平息心中对谢衡月的爱。 这样的心境煎熬之下,她的字迹早就发生了改变。四十年前,写出那一手娟秀的簪花楷,不知愁滋味的怀春少女早就死了,在这里的是满心痛楚和爱恋,浴火重生的她。 苏雪遥已经不是当初的苏雪遥。 苏皓看隆庆帝在殿上沉吟不语。 苏皓知道隆庆皇帝在犹豫。 苏皓跪在地上肃容道:「皇上,臣女虽顽劣,婚前也曾蒙皇后垂顾,四皇子亦曾遣人提亲。臣女赐婚六皇子,新婚不满十日,在这中秋大宴上,臣女就被人下毒在先,构陷在后,始作俑者,手段狠毒,用心险恶。今日受害的是臣女,不知他日又轮到何人遭殃?老臣恳请皇上,严查此事,以儆效尤!」 众人皆十分惊讶。如今之事,虽然一波三折,看上去凶险,然苏雪遥最终毫发无损。 皇后素有贤名,如今已经自己请罪,按照往日苏皓的和事佬作风,今天这个亏,他也就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了。 不曾想,今日苏皓居然如此咄咄逼人。 众人皆屏息,苏皓的话亦句句在理。 这些年皇帝沉迷炼丹,不理朝政,皇后穆家势力庞大,四皇子谢清商亦礼贤下士,罗人才,隐隐压了众皇子一头。 不想这次四皇子在朔方赈灾失败,落魄逃亡而归,而六皇子却为京城解围有功。 一时之间皇子们的攻守之势转换,如今这朝堂后宫,一团乱麻,众人皆觉心中惶惶,未来竟变得云遮雾绕,今日之后,朝廷的各大世家,各个势力,必然会重新押注。 大家此时都看着皇帝,等着皇帝裁夺。 隆庆皇帝的眉头一动,苏皓身负士林之望,为人亦谨慎稳重,是忠心为国的纯臣。如今他难得开口,皇帝也不能不重视。 隆庆皇帝又对上了谢衡月的目光。 谢衡月的目中收敛了怒意,却依然十分冰冷。 隆庆皇帝心中一叹,以为谢衡月肯来中秋宴,便是想跟他父子和解。 隆庆皇帝来心中十分喜悦,没想到他来之前设想中的阖家团圆的喜庆场面没有发生,而是他怕什么来什么。 隆庆皇帝转过脸来,看着跪在他脚下正在垂泪的穆慈仁。 穆慈仁和先嘉怡皇后一样,都是他是皇子时候,就在王府中侍奉他的。穆慈仁更是他的第一个女人。第一个总是不一样。 嘉怡皇后薨逝后,若他还对哪个女人有一丝柔情,那便是她了。 穆慈仁抬起头来,看着隆庆皇帝。 她的目中终于泄露出了一丝真实的情绪。 皇后总算不再总挂着那经过精心伪装,完美到极点的假面了。她那精致的妆容也被泪水冲得有点花,然而隆庆皇帝却觉得此时的皇后,多了一点儿人气,比往日可爱多了。 皇后望着他的眼神也中也多了一点儿温情,眼中更有无法掩饰的一丝怨怼。 隆庆皇帝知道皇后在恨什么,可是他却不懂她为什么恨。 隆庆皇帝始终不懂女子的心为何那么,若非嘉怡皇后临终之前喊出来,他怎么能知道,原来她们的大度贤惠都是装出来的,她们从开始就容不下他有别的女人。 他又该如何呢?若他不是皇帝,自然可以跟心爱的人隐居田园,双宿双飞。 然而他的背负着整个皇朝的重担。无规矩不成方圆。皇帝的三宫六院,亦是整个皇统的一部分,那些看似无用的规矩礼仪,亦是皇朝取信天下驾驭万民大道中的一部分。 隆庆皇帝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原皇位轮不到他,不想他的兄弟们斗得太厉害,纷纷身死。 先皇病重之时,发现皇子们,也就剩了远离朝局的他,还身体健康,先皇只能忍着最后一口气,将他急匆匆地从封地召回来,把皇位塞给他,就驾崩了。 隆庆皇帝看着谢衡月,看着他的儿子们,他看先皇时候,为了储位兄弟相残。他就不想看着儿子们走他们兄弟的老路,骨肉相残。 没想到事与愿违,怕什么来什么。这至高无上的权利让人疯狂,到头来,他的皇子们,还是走重蹈覆辙。而他竟对此无可奈何。 殿中的管弦音乐皆停了下来。 隆庆皇帝望着殿外的月色轻声道:「下毒一事,交由内务府彻查,晋王协助。皇后失察,罚俸一年,褫夺皇后凤印,禁足景春宫。后宫事务,交由太后掌管,贵妃及六妃协助打理。晋王妃无辜受惊,赐黄金五百两,玉如意十对,中秋团圆攒金盒子十个,并赐先皇后的三架名琴。」 众人跪倒谢恩。 隆庆皇帝不理朝政多年,这番处置倒是十分公允。众人心中自有一番计较,皇帝纵容皇后穆家多时,此时如此处理,恐怕亦是个朝局变革的预兆。 不提众人心中的算盘,谢衡月也颇为意外,他并没想到皇帝会对皇后处罚得如此重。 他看着跪在皇帝脚边,侧着脸身子微微颤抖的皇后,心中冷笑。 皇后最爱弄权,禁足褫夺凤印的处罚,对她来,犹如打入冷宫。 谢衡月与苏雪遥双双跪倒,口称万岁。谢衡月想,不急,我们慢慢查,总算让我等到了这一天。这只是个开始,当初八妹死得冤枉,嘉怡皇后去得惨烈,这些仇恨,一桩桩,我们慢慢算。 苏雪遥听到赏赐中有嘉怡皇后的名琴,她就眼中发亮。 v第四十章[11.27]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qq。】 嘉怡先皇后琴艺高超,亦曾整理旧琴谱刊行天下,更手制几支名曲,脍炙人口,为人称颂。 天下学琴的人,莫不尊敬先皇后。如今她竟能得到嘉怡皇后的珍藏,真是因祸得福。 隆庆皇帝一直留心着他们夫妻俩。 此时皇帝看到了苏雪遥眼里那真心的欢喜,他又不由一叹。 隆庆皇帝来刚出口赏赐,就有点后悔。 嘉怡皇后的物件,样样都是他睹物思人的宝贝。他来打算带到皇陵之中的。 今日见他们夫妻琴瑟和谐同心戮力,他心中感慨,便大方了一下。 只是大方完了,隆庆皇帝便后悔了,正在盘算该怎么偷偷反悔,换一下这个赏赐。 然而此时皇帝见到苏雪遥眼中的喜悦,他只能暗叹一句,算了,给了她吧。 然而皇帝还是没忍住,叮咛了一句「晋王妃,嘉怡先皇后的琴,皆是世上千金难求的宝物,你要好好爱护。」 苏雪遥连忙称是,谢衡月定定地望着父皇。他们两人皆想起了嘉怡皇后在的时候,隆庆皇帝吹笛,先皇后弹琴,二人和美的模样。 谁料世事无常,好景不长,如今会变成这般模样。 隆庆皇帝到此心中什么过中秋的兴致皆没有了,便想摆驾回宫,接着回他的丹炉边坐着。 却见门口有太监跪下启奏道:「皇上,今日中秋灯会的灯海皆准备妥当,烟花也已经备好了。就等皇上皇后诸位娘娘皇子大臣勋贵们驾临了。」 皇帝差一点把中秋的这件大事忘了,他叹了口气,正想他不去了。 跪在下面的谢衡月却抬起头来「皇上,儿臣亦为父皇准备了新鲜的灯。一会儿便让儿臣为父皇引路吧。」 皇帝不想谢衡月如此有兴致。众人也很惊讶,不想六皇子此次竟是有备而来。 隆庆皇帝看着儿子,一时不知道谢衡月在想什么。今日他已经够头疼了,不想再看到他们搞什么新的花样了。 俊明那机灵鬼已经又跑回隆庆皇帝身边,拽着他的衣角道:「皇爷爷,走吧,一起走吧,我们去一起看烟花啊!」 谢衡月望着隆庆皇帝,脸色丝毫未变,心中却有点不安。 他没想到在殿中会闹成这般模样,皇后此时就已经得了惩处。而父皇如今兴趣然,竟似乎不想去了。 这样会打乱他的部署。 隆庆皇帝明明最喜欢灯海烟花。自从重开中秋大宴以来,他便每年都不缺席。 有年中秋下雨,没法在中庭燃放烟花,隆庆皇帝还命人在殿中放烟花,差一点儿点着了和泰殿,被御史们弹劾,他也充耳不闻。 谁料到如今皇帝居然对他最爱的烟花大会失去了兴趣,可知他今日果然是被气狠了。 谢衡月目光扫过旁边的苏雪遥,苏雪遥也正在看着他,他心中一叹,这便是家有贤妻和家中有败家娘们儿的区别啊。谁让隆庆皇帝娶穆慈仁那种毒妇呢? 皇帝看着谢衡月期盼的目光,低头又看了看俊明,他摩挲着孙子的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摆驾吧。」 不料此时,跪在殿中的皇后穆慈仁,突然抬起头来。 她已经满面泪痕,泪水冲花了她完美的妆容,让她失去了刚才的明艳。她皮肤的细纹,显出了她的真实年纪。 皇后穆慈仁望着皇帝,眼圈红红,声音低哑地道:「皇上,如今事情真相未明,皇上便要对宫下此狠手吗?皇上,你竟丝毫不顾念这些年宫的辛苦吗?」 皇帝的脚步一顿,谢衡月心一跳,唯恐父皇又改了主意,却见皇帝淡淡了一句「把皇后请回去吧!」 隆庆皇帝便大踏步走出殿去,头也不曾回一下。 只听身后和泰殿中,传来了皇后低低的哭声和痛苦的笑声「皇上你好狠!」 皇后这般一闹,隆庆皇帝算是彻底没了兴致。 隆庆皇帝走在明亮的月色中,目光茫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衡月望着父皇,心中亦五味杂陈。 从和泰殿出来,谢衡月便寸步不离地跟在皇帝身后。 苏雪遥则被亦苒亦慕保护着,走在众贵妇之间。二皇妃靠近了她,轻轻道:「晋王妃你受惊了,别再担心了。」 苏雪遥知道二皇子妃心地很好,她对她微微一笑「多谢二皇嫂关心,妾身能洗脱罪名便好。」 二皇子妃这样一带头,各位想与谢衡月结交的勋贵大臣的妻子们皆挤了过来。她们围着她软语慰问,暗暗吹捧,十分热络,令苏雪遥应接不暇。 苏雪遥心中苦笑,还是对大家的示好一一作答,态度十分温柔和蔼,应对也很得体。 前世今生,她都是第一次被贵妇们众星捧月。 如此备受瞩目的待遇,她始料未及。前世一心想当皇后的她,也曾梦想过,期盼过,然而时间实在过去太久了。她都几乎要忘记,这曾是她最渴望得到东西。 今日她终于成为众人艳羡,社交场上炙手可热的重要人物,而她的心愿却早已发生了改变。 v第四十一章[12.08] 她看着眼前一张张热切的脸,她最想叙话的母亲和姐姐,却被众人挤到了一边过不来了。 苏雪遥不由心中叹气,思忖着等一会儿落座之后,她再寻机会跟母亲姐姐交谈吧。 此时她一边跟贵妇们应酬,一边望着跟在皇帝身边的丈夫,心中只觉世上有他,她便心中安定,再无烦恼。 今日她面对比前世更加险恶的构陷,却大获全胜,收获不一样的结果,皆因今生他们二人不再背道而驰,彼此猜忌,而是同心同德共渡难关。 她重活一世,总算没有重蹈覆辙。 「晋王妃。」 苏雪遥回眸看,吃了一惊,竟是镇安大长公主在呼唤她。她急忙伸手搀扶住老太太,恭敬地道:「大长公主,有何赐教,您慢些。」 众人见她们叙话,皆退开了一点儿,但是却更加凝神平息,想听她们什么。 镇安大长公主执着她的手,端详着她,心中只觉得这般近了看她,更觉得她美貌惊人。镇安大长公主阅人无数,这般美貌的女子,她平生也是第一次见。 尤其是她的眸光清澈,混合着少女的娇憨天真又有一种看透世情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沉稳,镇安大长公主端详着她,她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人了。 苏雪遥只觉得手心一动,她心里一惊,却听大长公主微笑着「听闻苏大人将甘泉山庄送你做了陪嫁。」 苏雪遥不动神色地将大长公主塞给她的那个纸条攥在了手心里,她恭敬地答道:「是的,父亲垂爱。」 镇安大长公主笑了「甘泉山乃是京中名胜,可惜苏大人开宴总是在苏府的月牙湖,月牙湖虽好,却远远不及甘泉山庄。」 苏雪遥一听,她自知道眼前的老妇是位翻云覆雨的人物,不敢有丝毫怠慢,她微笑道:「大长公主若有兴致,妾身在甘泉山庄执帚以待。」 苏雪遥略一思又道:「听闻甘泉山的温泉,可疗愈风湿,舒筋活络。如今金菊盛开,秋高气爽,妾身打算在重阳之时,在甘泉山的温泉别院开宴,届时还请大长公主驾临赏菊泡温泉。」 镇安大长公主微微颔首,不料苏雪遥如此机敏,闻弦歌而知雅意。 方才见她在和泰殿中种种应对,临危不乱,有理有据,她便十分欣赏,此时见她温柔和善聪明伶俐,镇安大长公主不由对她更加喜欢了。 镇安大长公主拍拍她的手,满意地「晋王妃相邀,老身却之不恭。」 周围的命妇郡主们听到此处,互换了一个颜色。 五皇子的同母妹妹静惠公主,听到这里,笑言道:「晋王妃要在甘泉山温泉开宴,这可是难得的盛会。宫便厚着脸皮,在此向六皇嫂要一份帖子了。听闻那温泉十分好,宫也想借着大长公主的东风,去见识一番。」 众命妇皆笑了起来,苏雪遥忙笑着轻轻道:「静惠公主肯光临,妾身求之不得。公主笑了,定少不了公主的帖子。」 众命妇一听立刻七嘴八舌地凑趣,皆要去这宴会。 苏雪遥忙一一应下,轻笑道:「大家肯赏光,是妾身的福气。赏菊佳事,原需热闹一些。」 谢衡月跟着隆庆皇帝,一直默默无言,他心中有一点儿紧张,也一直侧耳注意着妻子那边的动静。 如今谢衡月听到她们群雌粥粥,苏雪遥居然被撺掇着,要在甘泉山庄开宴会,他心里不由一阵不满。 中秋之后,他只想他的娇妻陪着他一个人。要操办这样的宴会,娇妻一定会十分忙碌,如今,他竟是一刻都不想让她离开自己,不想让她看着别的人,想着别的事。 走在前面的隆庆皇帝,也听到了镇安大长公主的提议,他的心里微微一惊,她要去甘泉山? 镇安大长公主是要去甘泉山,还是要去汾阳书院?他记得清楚,甘泉山的温泉别院,虽然隶属甘泉山庄,然而位置可是正好在汾阳书院的旁边,与书院就一墙之隔。 隆庆皇帝,一时心中暗暗忖度,在想着该如何。 隆庆皇帝瞥了一眼跟在他旁边的谢衡月,看谢衡月脸上冷冷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不满。 知子莫若父,隆庆皇帝忍不住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儿子为什么不开心,当初他跟嘉怡先皇后新婚燕尔之时,他也是如此。想到此处,他不由又一阵惆怅。 少年郎就是少年郎,隆庆皇帝方才的不悦也冲淡了不少。 此时却听前面引路的黄门回禀道:「皇上,前面就到启祥殿了。」 来皇帝应该上御辇。烟花表演设在启祥殿前,有一段路程。但是皇帝心情不好,不愿意上御辇,众人便也只能随他步行。 月色茫茫,中秋之月又大又圆满,挂在深蓝的天空中,如同冰轮一般,普照着大地。 月光将这重重红墙黄瓦巍峨宫殿照得分外明亮。一路行来,各色中精致的宫灯高悬,秋风吹过,点着红烛的走马灯旋转着,灯壁上精美的画中上演着一出出爱恨情仇。 皇帝听黄门这般,便望向前方。他们已经转过了启祥殿,只见殿前的空地上,已经摆放好了各种高高低低粗大的烟花筒。 四周则围绕着精致的灯海,各种灯笼栩栩如生,五光十色,令人目不暇接。 在皇帝身侧,由五皇子姬妾抱着的皇孙公主皆开心地叫了起来「皇爷爷,看这些灯,好看!」 隆庆皇帝望着这灯海,却有点忧伤。 这些灯里,新做的灯寥寥,大半皆是往年的旧灯,重新裱糊了一番,便又摆了出来。 他知道今年的年景不好,皇后已经过中秋要厉行节约,然而真看到眼前这般寒酸模样,他心中还是免不了一阵难过。 大家缓缓步入了启祥殿设好的座位,一一落座。 太监要引着谢衡月去他的位子,谢衡月却对皇帝躬身道:「父皇,儿臣想在这里为父皇执酒。」 v第四十二章[12.08] 隆庆皇帝抬起头来,看着俊逸的儿子,天上的月光照着他的脸,越发显得他眉目如画,跟先皇后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隆庆皇帝心中微微一痛,他轻轻道:「六,你还记得父皇喜欢喝什么酒么?」 谢衡月也愣住了,他只是找个借口,今夜他不能离开隆庆皇帝半步而已,没想到父皇会如此问他。 秋风吹过,月明星稀。 谢衡月凝视着父皇,却发现父皇问他的这件事情,他真的没有忘记。 他曾以为他心中只有仇恨,没想到当年的一切,他和父皇争吵决裂之前的温馨往事,原来他都记在心里,一桩桩皆没有忘记。 谢衡月没有话,只是拿起了案几上的两个酒壶。 谢衡月先将新丰美酒倒了一半,又拿起另一个酒壶,里面装着葡萄酒,将酒杯倒满。 他最后拿起了一个装蜜的壶,壶嘴微勾,绕着酒杯,点了一圈儿琥珀一般的槐花蜂蜜,最终他将这杯酒递给了皇帝。 隆庆皇帝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既开心又难过。 谢衡月望着父皇的今夜的神色,他心中也一阵难过。 谢衡月不由运起了内力,将手中的酒杯稍稍加热了一下,对隆庆皇帝道:「父皇年岁大了,还是不要吃冷酒了。」 隆庆皇帝平日里最讨厌别人他老了,然而此时儿子这般冷冰冰地出来,他却觉得心底一热。 隆庆皇帝接过了酒杯,轻轻啜饮一口,闭上了眼睛。 他只觉秋夜的月光,落叶的气息,一切都如此美妙,他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那时候嘉怡皇后还在。 谢衡月十分活泼,在他的案前跑来跑去,而他最疼爱的女孩儿八公主就坐在他的膝头。 隆庆皇帝心中一叹,他饮下了这杯酒,道:「开始吧!」 黄门得令,在殿前高台上高唱道:「皇上有令,烟花表演开始!」 只见一群身着黑衣的人,从启祥殿旁的灯的海洋之后转了出来。 这是烟花世家,伺候历代皇帝的御用烟花工匠。 他们手中拿着长长的粗香,低头快步走到了启祥殿前空旷的广场上。广场上已经摆放着各种烟花筒,红色的麻纸包裹着,看上去,十分喜庆。 这些黑衣工匠们,领头的人一发话,便用手中的长香,挨个点燃了那些烟花筒。 只听「嘭」地一声,一串明亮的红色火星拖曳着长尾,高高地飞上了天空,在空中「砰」地炸开来,化作了一团鲜红色的明亮鲜花,花开得丝丝缕缕,闪出光芒万道。在这朵花将要熄灭之时,烟花变成了「皇朝万年」四个大字。 几个孩儿皆欢呼起来,隆庆皇帝看这四个字,面色十分平静。 众人皆欢呼道:「皇朝万年,国泰民安!」 随着这支烟花升空,启祥殿前的广场上,各色各样的烟花接二连三地腾空而起,璀璨夺目,明丽无比。 苏雪遥望着这烟花,烟花虽好,她却忍不住牵挂丈夫。她朝皇帝那边望去。她的目光正好跟丈夫的目光相接。 谢衡月看见了娇妻的目光,他忍着朝她走过去的冲动。 此时他遥遥望着他的妻子,只觉得在这五光十色的烟花照耀下她,如此美丽。 若是这世间没有纷争,他什么都不需要管,只管拥着她一起看烟火,那该有多好啊。 此时烟花不断地腾空,照亮了整个夜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道。 谢衡月紧紧注视着那群黑衣工匠,看他们在迅速向中间靠拢。领头工匠一扬手,他们皆低下身子去,同时点燃了他们脚边的最大最粗的烟花筒。 只听几声「嘭」混成了一声巨响,广场中央,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华同时升空。众人皆十分兴奋,屏息以待,想看今年这个烟花的新花样到底是什么样的。 却听一声巨响,空中一道刺目的强光闪过,整个启祥殿皆被照得犹如白昼。众人一时皆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苏雪遥因不曾望着天空,而是看着她的丈夫,却看得清清楚楚,只见方才那七色烟花升空之时,谢衡月便忽然抽出了他的细剑。 不等苏雪遥惊慌喊出来,眼前便一片明亮,她也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苏雪遥没有盯着那烟花看,却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耀花了眼睛,但是她在闭眼睛那一刻,分明看到了在强光闪耀的那一刻,从身后启祥殿中忽然跃出了一群黑衣人。 他们的穿着与殿前燃放烟花的黑衣工匠一模一样。 苏雪遥心中一惊,正要大喊,亦慕亦苒已经将她护在了中央道:「王妃不要害怕!」 只见那群窜出来的黑衣人足有几十个,他们朝殿前的人群中,扔出了一大把黑色的圆球。 苏雪遥看得分明,那分明是霹雳弹。 这是用在战场上的东西,苏雪遥刚刚见识过它们的威力。怎么能想到,这样的兵器会出现在这皇宫大院。 苏雪遥不由大吃一惊。 却见谢衡月一手挥舞细剑,一手已经将皇帝拉了起来,他足尖一点,拉着隆庆皇帝向右疾退。只见当黑衣人冲出来的时候,左右偏殿里也忽然冲出了两队人马。 v第四十三章[12.08] 那些霹雳弹掉在了王公大臣,贵妇公主们的脚边,而他们还被强光耀花了眼睛,不知道自己已经命在旦夕。 苏雪遥吓得花容失色,亦慕亦苒这次得了谢衡月的吩咐,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虽然手中没有用力,但也是她挣不开的。 她那般柔弱,然而却太过大胆,谢衡月这次可一点儿也不敢让她涉险。 只见从两边偏殿冲出来的人另一帮人,他们的穿着各种杂役的服装,而此时手持刀剑武器,看起来竟像是江湖人士。 他们一手持武器,另一只手里捧着金盆,金盆中盛满了水。只听一阵水声,哗啦啦,他们将水盆中水泼出去,那霹雳弹皆熄火了。 霹雳弹冒着青烟,满地滚了滚,再也点不着了。 谢衡月抱着他的父亲,细剑舞成了一团明亮的光圈,保护着隆庆皇帝,他急促地低声道:「父皇别担心!」 隆庆皇帝也有一点粗浅的武艺,他随着谢衡月退出好远。听着耳边一阵叮叮当当声,那是谢衡月将黑衣人投掷过来的霹雳弹皆弹出去的声音。 那些被谢衡月的剑锋弹出去的霹雳弹,冒着青烟,没有被江湖人的水浇到,眼看要在不远处爆炸了。 隆庆皇帝急忙猛地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脸,等着霹雳弹爆炸,然而却没有听到声音。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霹雳弹嗤嗤冒着青烟,便熄灭了。 他明白过来了「为什么霹雳弹没有引信?」 谢衡月没料到父亲不愧是是个玩烟花的行家,竟然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关窍。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此时那天上的强光消失了,启祥殿前点烟花的黑衣工匠回身发一声喊,朝殿上冲过来,要跟从殿中杀出的黑衣人兵合一处。 而这些达官贵人们,也有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发觉情况不对,皆惊慌地喊了起来。 隆庆皇帝看着那些江湖人丢掉了手中的水盆,水盆铛啷啷落地。 他们便拔出了武器,跟这两拨黑衣人斗在一处。而密布各处,防卫巡逻的羽林军们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们挥舞着长刀,杀了过来。 隆庆皇帝在一边看着这一番惊险万分的袭击。 隆庆皇帝板着脸问谢衡月「你既然事先便得悉有此乱,亦埋伏了人手,为了保险起见,还拆掉了霹雳弹的引线。为什么你不早跟朕明真相?」 谢衡月不想父亲反应如此快。 谢衡月扫了一眼,只见苏雪遥此时被亦慕亦苒保护着,正朝这边来,行进路线上,看上去十分安全,没有什么阻碍。 他的心放下一半,明月照着他的半张脸,让他更加英俊,却有点难以琢磨。 谢衡月轻轻道:「父皇,是谁杀了我妹妹八公主,父皇不是也心知肚明。你那么疼爱她,却不给她报仇。你当年为什么这么做,今日我就为什么这么做。」 隆庆皇帝闻听此言,不由怒道:「谋害八公主的人,已经死了!谢衡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混账子,仗着朕宠爱你,你就将大家皆置于险境吗?」 谢衡月见隆庆皇帝发怒,他的声音中也不由带着一丝激愤「父皇,别人要谋害你,要送你一个大烟花!你不骂那些要害你的人,你骂我?从到大你就是这样,不管是谁犯了错,你总是第一个就要怪我。父皇!」 隆庆皇帝不想谢衡月会如此胡搅蛮缠,他一时气结于胸,差一点儿不出话来。 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最宠爱的儿子会对他出这样的话来,他指着谢衡月低喝道:「滚!」 此时羽林军侍卫们皆反应过来了,纷纷惊慌地冲了过来,要来护驾。 谢衡月却一把架起了隆庆皇帝的胳膊,道一声「父皇,跟我走!」 他足尖一点,便带着隆庆皇帝飞了起来。下面的侍卫太监羽林军们皆不知道谢衡月要做什么,一时场面十分混乱。 而在此时,谢衡月已经带着隆庆皇帝跃上了偏殿的屋脊。 而与此同时,亦慕亦苒亦平安地带着苏雪遥穿过了人群来到了偏殿之下。 她们朝上面看了一眼,便一左一右,带着苏雪遥跃上了偏殿屋脊。苏雪遥都来不及反应,便已经在了隆庆皇帝和谢衡月身边。 她眼中一片茫然,然而此时看到丈夫,她却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头便扎进了谢衡月的怀里,轻轻抖着「夫君!你没事儿就好!」 隆庆皇帝来怒火冲天,但是看着谢衡月一脸温柔地搂着他的妻子,他又心里一阵难过。 隆庆皇帝不再去训斥儿子,他在屋脊瓦片上,只觉得十分不安全。他待要自己下去,然而他却武艺不精,这么高,他实在跳不下去。 他待要喊侍卫过来,只见启祥殿前一片混乱。 那帮黑衣人有备而来,正在分兵合作,袭击朝廷命官和勋贵们。 隆庆皇帝从这偏殿屋顶望下去,看得非常清楚,黑衣人袭击的对象,皆是平时不结党营私的纯臣,不买皇后穆家帐的人。 而那些穆家的同盟者们,在那里,连闪避都没有闪避,显然并不害怕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隆庆皇帝不由一阵心寒,又觉心惊不已。 谢衡月放开了妻子,看着父皇的神色,就知道他已经明白过来了。他低声道:「父皇。到了现在,父皇定然明白到底是谁策划的这场袭击了吧?」 隆庆皇帝默然不语,轻轻叹了口气。 v第四十四章[12.08] 谢衡月紧逼不舍「父皇,不能再姑息养奸了!」 隆庆皇帝看着殿下激烈的打斗,那黑衣人皆是好手。 隆庆皇帝忽然瞳孔一缩,他居高临下看得分明,终于认出了黑衣人们的拳脚路数。 谢衡月在一边「父皇你没看错,他们的拳脚路数,战队变化,皆脱胎于军中,是军中训练出精锐士兵的打法。」 隆庆皇帝看着谢衡月,没有掩饰眼里的震惊之色。 谢衡月的面庞十分英俊,他轻轻道:「谢清商和穆氏调动了镇守边疆的士兵。父皇,皇朝招募训练士兵,是为了让他们在这样龌龊的阴谋中当炮灰的么?」 隆庆皇帝的身子一颤。 却见黑衣人配合十分默契,而江湖高手们武艺比他们高,两边战成了旗鼓相当,然而这样的平衡之势在羽林军加入之后被打破了。 黑衣人已经被团团围住,马上就要落败了。 却听那放烟花的黑衣工匠的首领大喊一声「都不要再靠近,你们听好了,这启祥殿下埋了雷,你们要再过来,我们的人便要引爆这连环子母雷,将所有人送上西天!现在都给我们让开!」 这一声喊之后,下面的人,不管是勋贵还是士兵们皆变了脸色。 他们顺着此人的目光,朝启祥殿右侧的灯海望去。 只见一个极大的亮着粉红色的蟠桃大落地大花灯后面,着一个黑衣工匠。 此人的脸背对着灯,月光又照不到,正好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容貌。 此人手里拿着一根粗香,他的面前是一个半人多高的烟花筒,他手中的香凑在了粗大的烟花引线上。 一时大家虽然不辨真假,但是都不敢再进攻。 而谢衡月的手下的江湖人们,却始终围着黑衣人,怒视着他们,不让他们离去。 方才处在混战中的勋贵大臣们,此时终于被羽林军们救出来了。 苏雪遥看到了苏家三人也跟着羽林军,离开了启祥殿前,到了启祥殿东面。她心里稍稍放了一点儿心。 她再在人群中仔细寻找镇安大长公主,却没有在看到那老太太。 只见被团团围在中间的黑衣匠人头领,是个矮而不起眼,倒三角眼,颊上有麻点儿的青年男子。 苏雪遥到此时才终于看清楚了他的长相,没想到这也是个熟人。 她转身紧紧抓住了丈夫。谢衡月不明所以,关切地看着她。 她握紧了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那黑衣匠人是谢清商的人!」 谢衡月轻轻点点头,也在她手心里写「不会让他跑了的。」 那麻脸青年看着羽林卫们都逐渐向后退却了,而这些气势汹汹的江湖人始终不肯让开通道,他怒喝道:「你们不要自己的命,这些贵人们的命也不要了吗?速速给我让开!」 麻脸青年朝那灯海下看不清脸的同伙喊道:「再不让开,老郭你就点了它,让大家一起炸上天!我们贱命一条,有这么多贵人陪葬,不亏!」 一边今日刚走马上任的羽林军都尉也有点着急。但是他知道这些江湖人是谢衡月的人,此时没有谢衡月的命令,他们定然不会撤退。 羽林军都尉,朝在启祥殿偏殿屋脊上谢衡月望去, 羽林军都尉不得已喊道:「晋王殿下,大家的安危为重。请晋王的护卫们,让开吧!」 皇帝见到此时的情景,沉着脸不话。 谢衡月知道父皇生气了,所以故意不为他解围,此时他若一意孤行,必然得罪了满朝勋贵大臣。 谢衡月倒也不在意,放开了娇妻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色。 他忽然冷冷一笑,在月光下看上去十分英俊,他盯着那麻脸青年道:「你炸一个试试吧!」 众人皆大哗,十分惊恐,不想这晋王如此凶残,为了捉拿歹人,不惜让大家一起陪葬,一时众人的心皆凉了。 那麻脸青年眼中凶光一闪,就对那灯海下看不清面目的黑衣人同伙怒吼一声「老郭,点炮仗!一起死!」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胆的女子已经吓得哭泣起来。 却听阴影里那人低声笑了「没有老郭,这里只有王。」 着那人竟熄灭了手中的长香,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麻脸青年大吃一惊「你是谁?老郭呢?」 从阴影中走出来的人,正是谢衡月新收的幕僚,汾阳书院的学子王匡卢。 王匡卢博学多闻,正好懂烟花制造,所以被安插进了歹人之中。在关键时刻,他李代桃僵,代替了那个负责引爆子母连环雷的歹人。成了此战制胜的关键。 那麻脸青年见势不妙,便猛地向自己脖颈挥刀,想要自尽。 却只见旁边乌沉沉一根长长的暗器打了过来,将他手中的长刀「当啷一声」,击落在地。 v第四十五章[12.08] 紧接着一个人影带着风声,忽的跃到他跟前,伸出一掌,击在他的后脑,便将他重重拍在了地上,溅起一蓬尘土,麻脸青年便倒地昏迷不醒了。 苏雪遥在屋顶上看得分明,出手的竟是谢衡月刚拜的师父,镇安大长公主。 此时她在那里,腰挺得直直的,头上珠冠摇晃,白发如银,威风凛凛,哪里像个耄耋之年的老太太。她扔出去砸飞歹徒长刀的,正是她手中的龙头拐杖。 镇安大长公主撂倒了那麻脸青年,便在一边,看着谢衡月手下的武林人士们一哄而上,将其余的百十个黑衣人皆生擒活捉。 苏雪遥此时心才放在了肚子里,这般仔细看,她赫然发现,原来展宇袁腾义,甚至王府的杨总管皆乔装改扮混在其中。她终于知道今早王府众人倾巢而出,是要做什么了。 她扭头望着丈夫,只觉这才是真正的大胜,他筹谋已久,总算一击而中了。 不料却见丈夫脸上虽有如释重负的模样,却没有多少喜色。 苏雪遥略略一想,就明白了,不知道为什么主谋谢清商没有出现在现场,抓贼抓赃,此番没有当场捉住谢清商,事后免不了扯皮打麻烦,确实是美中不足,令人遗憾。 启祥殿前一片混乱,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个太监偷偷地从月亮照不到的阴影里,像影子一样飞速离开了。 他急匆匆地赶往皇后所在的景春宫明珠殿。明珠殿中不像往日那样欢声笑语,而是一片愁云惨雾。 众人皆心翼翼地不敢话。殿中鸦雀无声,一片黑暗,连一盏灯都不曾点。 皇后被禁足,门外应该看守严密,然而此时那守门的太监和侍卫就像没看见那太监一样,任由他走到殿门口跪倒禀报。 「娘娘,事败了。」 殿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废物!都是一帮废物!」话的竟然是谢清商。 皇后叹了口气道:「今日谢衡月在和泰殿中明显有备而来。既然我们第一步事败了,第二步计划也可能出了纰漏。这次你不怪宫拦着你了吧?」 只听谢清商咬牙切齿道:「还是母后有先见之明,方才是儿臣莽撞行事了,母后莫怪。如今我们也只能暂时忍耐一下。」 殿中皇后的声音变低了「鲁王,你放回了裕华长公主,那边的事情到底如何了?」 谢清商的声音带着一丝阴森「母后,儿臣将一切告知与她,静慈师太她现在已经别无选择,母后放心。」 启祥殿前,此时羽林军正在跟谢衡月的人一起,正在挨个清查贼人。 启祥殿前,秋风吹过,眼前依然灯影重重流光溢彩,然而所有人皆无心赏景。 贵人们皆人心惶惶地在一边,而心怀鬼胎的人们亦吓得两股战战,他们唯恐此次失败的刺杀,成为又一场大清洗的开始。 夺嫡之争,便是如此残酷。苏雪遥望着眼前的一切,不由伸手握紧了丈夫的手掌,仿佛如此才能让她的安定下来。 她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始。当日人如刀俎我为鱼肉,今朝情势倒转,恩怨两清。 他们皆偷眼看着屋脊上坐着的皇帝和谢衡月,心中既惶惑有有些焦虑。 如今这情势,已经坏到了在中秋灯宴上大打出手。皇朝内忧已起,变乱便在须臾之间。 有些人开始盘算着,过几日便请辞告老还乡,躲过这风波。而有些人则目光灼热地盯着谢衡月,觉得此时正是他们翻盘下注的好时机。 谢衡月侧身对隆庆帝道:「父皇,你可知道贼子们埋藏的子母连环雷,虽然拆除了引线,但是儿臣的属下们还是可以重新将它点燃。」 隆庆皇帝望着谢衡月,谢衡月这番话时候,十分轻描淡写。 苏雪遥心中一惊,丈夫在暗示他可以在此,将所有心怀异心之人一打尽。 她瞪大了眼睛,她自然知道王朝夺嫡斗争有多么残酷,前世他们作为失败者,下场又多么凄惨。她在前世见多了血色。 然而丈夫这般谈笑挥手之间,便要葬送这许多人的性命,她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丈夫真会如此做。 隆庆皇帝凝视着谢衡月。 月光照在隆庆皇帝的脸上,照出了他满脸的疲惫,他慢慢「六,你不要再试探朕了。当初朕没有拿你八妹之死做交易。你和你母后都想错了。若你真的那么辣手,要将这些人皆杀掉,你直接做就好了,此时又何必来问朕的意见呢?」 冷冷的月光照着屋顶上的几人。 苏雪遥心中惭愧,没想到自己自觉与夫君已经是倾心相爱,到头来还是不够了解夫君。刚才那一刻生出的疑心,让她自己心中十分羞愧。 她忽然明白,自己现在对丈夫的了解还远远不够,甚至比不过与他关系疏远的父亲隆庆皇帝。 谢衡月也十分惊讶,皇帝会这般直接看穿他的想法。 他为了掩饰这种惊讶,转头哼了一声,心中却十分复杂。他时候最喜欢父皇,比喜欢母后还要多。 那个时候的隆庆皇帝,更像一个普通父亲。 他对他们兄弟几人都很宽仁,大家都不怕他,而且都在暗暗争夺着他的爱。 到底他们之间,是如何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的,似乎一切都是从八妹死的那天改变的。 他开始真正意识到,什么叫最是无情帝王家。 苏雪遥一直手心里攥着镇安大长公主塞给她的纸条儿。她到现在才终于有功夫看看上面写着什么。 苏雪遥望着丈夫后悔不已,待要伸出两只手去握他的手,忽然想起了手心里还攥着大长公主的纸条。 v第四十六章[12.14] 她忙借着明亮的月光打开了纸条,手心出了一点儿汗,将字条上的墨迹皆洇开了一点儿。 然而她在月光下看了半天,却发现自己看不懂纸条上到底是什么。 现下乱纷纷的,她只能再将纸条折起来,打算等没人的时候,再跟丈夫仔细参详。 却听谢衡月对隆庆皇帝道:「今日的烟火,父皇一定没有看尽兴吧?」 苏雪遥和隆庆皇帝皆诧异地看着他,今天这样的情景,他还记得看烟火? 难道是屋顶冷风太冷,将他吹得开始胡言乱语了。 谢衡月却不理会他们惊讶的目光,他朝殿下仍然穿着烟花匠人衣服的王匡卢喊道:「王先生,把你事拿出来!」 王匡卢抬头看,知道那穿着明黄皇帝朝服,头戴滚珠冠冕的人,就是皇帝。 王匡卢无奈地一笑,这样珍贵的面圣机会,是他梦寐以求的。他哪里知道有朝一日,他得见天颜,没有为皇帝演天下大势,倒要在御前充个烟花匠人。 只见那帮黑衣人现在已经被一打尽,捆起来押送了下去。 李公公招来了众多太监,很快便将启祥殿前的烟花碎屑,被拆掉引信的霹雳弹等物,皆被清扫干净了。 太监们还捡到了若干钗环鞋子玉佩等等,这些都是大家刚才混乱之时丢下的。 这些东西也就算了,其中还有不少奇葩的东西,例如九连环啊,转珠子之类的,甚至还有太监捡到了一个很的金算盘。 谢衡月目力好,在屋脊上给妻子和父亲缓缓讲解,逗得苏雪遥想笑又怕在君前失仪,只好衣袖掩面,偷偷无声地笑。 却听谢衡月呀了一声道:「这个东西好啊。不行,一会儿我要告诉李公公,得给我留下。」 苏雪遥奇怪,正要问他什么好东西,抬头看着谢衡月那灼热的目光。 她微微一愣,能地觉得,这个好东西,她还是不要再继续问下去了。 却听旁边的隆庆皇帝咳嗽了一声,嫌弃地看着他「没见过世面。那种粗糙的东西也能入眼?好歹你也是成了婚的人了。不能这么没见识。」 谢衡月一愣,不想父皇会与他讨论这些。 他明明记得幼时父皇书房,发现了这些玩意儿,不知道是什么,便拿去问母后。事后他可是被父皇一顿胖揍啊。 谢衡月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真长大了,娶妻开府了。父亲也在把他当做一个男人而不是男孩儿了。 谢衡月不由心中五味杂陈,少年不知愁滋味,如今真被当做了大人,竟是惆怅多过惊喜。 谢衡月看着一脸红晕,娇羞不已的妻子。知道她也明白那是什么不雅之物了。他心中只想逗弄她一番,可惜此时此刻不容他如此。 谢衡月不由心中暗恨,低下头去,对在下面的王匡卢喊道:「王先生好了没有?再不放,我们就都回去了。」 王匡卢朝他挥了挥手,示意已经布置好了。 勋贵们此时还未回归座位,皆挤在启祥殿门口。看太监们收拾被打翻打烂的桌椅板凳。 此时屋脊上的谢衡月了起来,运起内力,声音传得很远「马上就要为大家放中秋之夜的压轴烟火。」 勋贵大臣们,今夜听到烟火两个字,就有点害怕。哪里知道谢衡月到了现在这般混乱的场景之后,还要继续放。 他们皆抬起头望着在屋脊上的他,心中颇为埋怨。众人只想让他早早放大家回去。 这个中秋宴,实在令人惊魂。 然而却见屋脊上的隆庆皇帝点点头,示意王匡卢继续放。 大家立刻想起来,宫里最爱看灯最爱看烟火的,不是别人,正是隆庆皇帝啊。一时众人皆不敢再多言。 只见一个极为粗大的烟花筒被运了上来。 王匡卢朝屋脊上的皇帝和谢衡月挥挥手,转身便点燃了烟火的引线。 只见一团巨大的明亮金色烟火一飞冲天。 烟火的声音不大,然而在空中绽开来,迸发出的烟火却非常绚烂。 有些胆的人,想到了刚才的变故,皆不敢再直视空中的烟火,而是低下头来,闭上眼睛,唯恐又出什么变故,被耀花眼睛。 却见深蓝的夜空中,那明亮的金色,忽然幻化成五彩的颜色。 苏雪遥不由握紧了谢衡月的手。 而隆庆帝则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极大的金色烟火在空中变成了发着淡淡金色的瀑布,好像天上的璀璨的银河倒流,从天上垂落在了人间,无数星辰闪耀。 紧接着在那瀑布将要燃尽的时候,一点绿色的火花窜了出来,瞬间半个天空都染上了绿莹莹的幽绿,仿佛草木繁盛,照亮了启祥殿。 接着那莹莹绿色中又生出红色,那是百花盛开的鲜红色,红色转而为紫,为蓝,顷刻之间,变换了几种颜色,最后砰的一声,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空中。 谢衡月在那烟火在空中变化之时,趁着所有人都被绚丽的烟火吸引,将他的娇妻一把搂在了怀中。 苏雪遥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谢衡月深深地吻上了唇。 v第四十七章[12.14] 烟花变化着,璀璨无比,苏雪遥闭上眼睛,总觉得舌尖似乎尝到了烟花的味道。那无比明丽的烟花绚烂多姿,让她的心都在颤抖,而他的吻,缠绵而多情,比烟花更让她沉醉。 她也不由拥住了他,与他倾情一吻。 在这一吻之间,忘记了此时身在何方,忘记了一切烦恼。她的心中只有谢衡月和这个甜美而热切的吻。 谢衡月来方才看到妻子害羞时候无比娇艳的容貌,就临时起意想吻她,哪里知道这一吻便难舍难分。 谢衡月此刻只想所有人皆立刻消失在眼前,他就可以压倒妻子,好好在这烟花下,与她温存一番了。 他低声呼唤着她的名字「阿遥,阿遥。」胸中的爱意皆如这漫天烟花一般盛放。 隆庆皇帝出神地望着这漫天绚丽夺目的烟花。 他好像听到了无尽虚空烟花盛放之处,传来了嘉怡皇后轻轻的笑声。世人皆知他喜欢烟花,没人知道真正喜欢烟花的是她。她总是那样,活着的时候,心思犹如大海,没人知道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隆庆皇帝只觉这漫天的绚烂烟花,与他万寿殿中的丹炉火焰融为一体,而嘉怡皇后在火焰中微笑起来,似乎在呼唤他。 苏雪遥迷醉在丈夫的深吻里,也伸臂环着他的腰,物我两忘。 她只觉她的心皆要融化在丈夫的吻中了,却觉得腰上一松,身上一凉,她与他分开了。 苏雪遥轻轻睁开了眼睛,原来夜空中最后一点儿烟花的亮光消失在了天际。 她望着谢衡月,丈夫也在凝视着她。 她的脸红了起来,她觉得他就是他的美酒,不需要饮入口中,单单嗅到他的味道,她便已经为他沉醉。 在天空中烟花的最后一抹亮光,熄灭的时候,谢衡月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怀中的她。 她怔怔地望着他,只见她秀雅的夫君,朝她俯下身来,她的心一跳,他的手擦过她的耳边。 原来他在为她轻轻整理了她头上的王妃凤冠,刚才在热烈的拥吻之中,她头上的凤冠皆歪在了一边。 他轻轻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低声沙哑地「阿遥你在想什么?」 苏雪遥脸更红了,烟花的硝烟逐渐散去,她忙垂首好,唯恐被人看出端倪。 他们的这番举动,自以为十分隐秘,然而他们不知道即使在烟花灿烂绽放的那一刻,下面的人群中也有两双眼睛,一刻都不曾离开他们。 皇帝扭头,瞪着谢衡月。这里实在太高,他自己下不去,喊侍卫来,又觉得有点丢面子,就这样瞅着谢衡月。 谢衡月腹中一阵好笑,上前行个礼道:「父皇,容儿臣送您下去。」 他便架起了隆庆皇帝,从屋脊上跃了下去。 亦苒亦慕两个也随即将苏雪遥带了下来。 眼见皇帝终于落地,烟花也放完了,众人皆跪倒在地高呼「皇上万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隆庆皇帝看着伏在地上的大臣勋贵们,不想他团团圆圆的中秋宴会,会变成如此模样。 他回头看着一样跪在他身边,正抬头看着自己的谢衡月,心中一叹,缓缓道:「大家今日受惊了。皆赏赐一盒宫中的月饼并宫灯压惊。如今贼人已经擒获,便交由大理寺内务府和晋王细细审问。诸位不要担忧,这真相自会水落石出。今日大家便散了吧。」 众人叩谢,顾不得管隆庆皇帝的赏赐如此气了,只要能平安归家,便是大幸。他们的心中此时总算放了一点儿心,然而想到以后,还是不免暗暗担忧。 大家都真正意识到,皇朝的天,真的要变了。 然而此时却听跪在皇帝脚边的谢衡月道:「遵旨。父皇,儿臣还有一事启奏。」 隆庆皇帝看着他,很想,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儿,你还有什么事儿,明日再吧。然而他也知道谢衡月既然开口了,不是那么容易打发走的。 隆庆皇帝颔首道:「你吧。」 谢衡月朝他带来的江湖人堆里寻觅一番,却没有找到人,他只得对皇帝「儿臣要请一人近前话。」 皇帝心中叹气,点点头。 苏雪遥十分惊讶,她跟大家一样,以为今日的变乱到此结束了。她又在心里想着镇安大长公主塞在她手心的纸条,一时心里十分忐忑,不知道谢衡月到底要做什么事儿。 却见那些江湖人中,走出来两个穿着灰布长袍戴着斗笠的人。此时他们要进御前话,皆把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 苏雪遥大吃一惊,这二人竟是越芙蓉和厉芜尘。 昨夜皇城解围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二人,不想会在此时看到他们。 谢衡月心里也微微一惊,他来是要唤越芙蓉近前,不知道为什么厉芜尘也要跟来。 而且厉芜尘到底是什么时候混进队伍的,他望着越芙蓉,她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事情,泄露给这来历不明的杀手。 越芙蓉却不理会他目光中的责怪,她一脸肃容,此时做男装打扮,看上去十分干练,一扫平日的艳丽妖娆。 即便是对她心心念念的三皇子,一时之间都没有把越芙蓉认出来。 越芙蓉跪在御前,微微有点颤抖。 苏雪遥看她的模样,突然心中涌起了一阵要发生什么大事的预感。自从她重生回来,已经有很多事情皆变得与前世不同。越芙蓉这一出,也是前世不曾有的。 v第四十八章[12.14] 冥冥之中,苏雪遥忽然意识到,她过去总觉得她的重生,是为了让她弥补遗憾,是佛祖垂怜她,让她找回挚爱的。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变乱,她突然意识到她,也许不仅仅如此,也许她的重生,还有更重要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价值。 只听越芙蓉抬起头坚定地道:「皇上,民女艺名叫做越芙蓉。民女真名叫续芙蓉,民女之父乃是多年前,因八公主案被抄家问斩的御医续白新。」 三皇子听到越芙蓉三个字,吃了一惊,仔细盯着她看,这才认出来了。他没想到一个歌姬,居然有这般来头。他一时既恨自己没有早把她搞到手,又庆幸自己没有沾上这个大麻烦。 皇子们皆知道八公主是个禁忌,没想到谢衡月不过刚刚崭露一丝儿头角,便要在这里重新碰触这个禁忌。 每个人心中皆在思量,他们望着谢衡月,都觉得谢衡月此次又要碰壁了。 谢衡月不是第一次因八公主的死,向皇帝发难。 然而谢衡月每次都是在胡搅蛮缠,每次皆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只能把好好的聚会搞闹得不欢而散。 他很久没有在提起八公主之死,不想会在这次弄出个越芙蓉来。大家觉得谢衡月的这次闹腾只怕还是徒劳无功。 五皇子怜悯地望着谢衡月。 五皇子也有同母的亲妹妹静惠公主,他理解谢衡月突然失去亲妹和母亲的痛苦。然而谢衡月再痛苦,也不能这么多年都咬着不放。 父皇是皇帝,不是普通父亲,谢衡月已经都闹腾了这许多年了。他这般执着,只能毁了圣心圣眷,更毁了自己的前途。五皇子不由暗自微微摇头。 皇帝听越芙蓉那么,只觉眼角一跳。 他凝神看着越芙蓉,他依稀记得续白新活着的时候,彼时身边确实有个漂亮的姑娘,经常跟在他左右。 他还记得当时的皇后十分喜欢这姑娘,她十分伶俐,在乐艺一道上天赋惊人。 当时嘉怡皇后笑着对他,要是她只是民间女子,她一定开个学堂收弟子,教徒弟,这续白新的女儿,她要第一个将她收入门墙。 然而想到了多年前的血色,皇帝来稍稍和缓的神色又变得严厉起来。 隆庆皇帝看着谢衡月「老六,朕知道你心心念念八公主之死。然而此案乃是当年朕是亲自调查的。案件的事实十分清楚,并没有所谓隐情。你如今把当年给八公主下毒的罪人之女弄了来,到底想什么?」 越芙蓉不料皇帝会在此时发怒。 隆庆皇帝已经不年轻了,眼角的皱纹很深,皱眉头的时候,额头的皱纹更深,然而依然十分英俊,比谢衡月更加英武。 此时隆庆皇帝看着她,目光犹如一道凌厉的利剑,要将她的肺腑皆穿透,令她心惊不已。 越芙蓉自诩见过不少高手,还是觉得皇帝天威赫赫,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睛来。 越芙蓉虽然武艺惊人,胆大包天,然而此时也微微觉得畏惧。 尽管如此,想到她的血海深仇,她又重新抬起头来,她直视着隆庆皇帝,眼中出现了隐隐泪光,她悲声道:「皇上,家父冤枉!民女之父续白新出身太医世家,民女的祖辈们从前朝起就在太医院任职。家父未出事之前,亦被称为杏林国手,行医半生,活人无数!」 隆庆皇帝冷冷地看着她「你得没错,然而不管续白新救过多少人,他害了八公主是不争的事实。不知道你听了何人蛊惑,当初事发时候,续白新曾亲口对朕承认,是他下毒谋害了八公主!他都已经认罪了,你们还想做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谢衡月的脸上,目光中带着一丝警告,亦有一分隐隐的痛楚。 八公主的死是他们父子心中的痛,谢衡月一直一口咬定其中有阴谋,又从来拿不出什么证据。 苏雪遥大吃一惊,这都是她前世不知道的。原来越芙蓉有这样的曲折的身世。 原来谢衡月收留她,是为了这个缘由,原来他们之间真的从未有过私情。 而且此时苏雪遥想着续白新这个名字,总觉得十分耳熟,不知道在哪里听过。 谢衡月从地上直起身子,明亮的月光照着他的眼睛,他冷冷道:「父皇,您是圣天子,您做的决定一定没有错。所以八妹的死,到底事实真相如何,只要您金口玉言一出,就不容更改。」 众人皆惊,不想谢衡月现在越来越桀骜了。 众人还以为他接连两次解围,英勇无敌,又兼娶了苏雪遥拜了镇安大长公主为师,这是要摩拳擦掌地参与夺嫡。大家也可以重新洗牌下注了。 没想到他还是这样的性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此这般任性妄为,他又怎么能登临大位。有些人刚刚下定的决心又开始有点动摇了。 越芙蓉的身子一震,她之前只觉得只要见到了隆庆帝,就可以为父亲伸冤。没想到面圣只是第一步,后面的难事才会接踵而来。 启祥殿前,越芙蓉在隆庆皇帝跟谢衡月吵起来之前,高声道:「民女有事启奏!民女并非听信谣言,民女有证据,可以证明我父亲续白新,不是杀害八公主的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越芙蓉这一声喊,让所有人皆愣住了。 而苏雪遥在此时也终于想起来了。 续白新!对,那人就叫续白新!他们皆喊他续神医,她亦听人叫他续白新!可是续白新怎么可能会死在多年以前 前世她明明跟他多次打过交道啊!这里一定有什么问题。苏雪遥心中疑虑重重,且听越芙蓉如何分辨。 隆庆皇帝到此时,终于明白谢衡月为什么会把她带过来了。原来这才是他给自己安排的最后一个节目。 隆庆皇帝眼中的怒气快要溢出来了「很好很好。看来今日朕要不听你完,不看你怎么摆你的证据,你是不是都不肯让朕回宫了?」 谢衡月知道父亲发怒了,然而他却盯着隆庆皇帝,丝毫不肯退让。 渐渐大起来的秋风吹过殿前,月光越发显得凄凉。 v第四十九章[12.14] 隆庆皇帝很想揪着儿子的衣领,大声问他「你为了你的妹妹母亲难过,难道朕的心就是铁做的,不会为了妻子女儿伤心吗?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捅大家的伤口,到底想要什么?」 谢衡月和苏雪遥借着月色,皆看到了隆庆皇帝眼里的那抹失望和伤心。 苏雪遥心里一惊,她终于明白了前世谢衡月与隆庆皇帝的关系到底为什么那么别扭了。 他们对彼此既关心又憎恨。但是隆庆皇帝活着的时候,不管谢清商设下什么圈套,如何陷害夫君,每次在紧要关头,皇帝总是对夫君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从不对他加以重罚。 苏雪遥想到此处,她觉得不能继续看着他们父子这般下去了。 苏雪遥轻轻道:「皇上,王爷,大家是一家人,岂会有解不开的结。今日王爷带越姑娘来,必然是有了新的证据。大家皆是想寻求真相,而不是想要伤害谁的。」 皇帝和谢衡月皆一惊,他们都望向苏雪遥。只觉得这美人娇娇弱弱,然而这番话得却十分温柔妥当,两人听到了她的开解,皆觉得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 隆庆皇帝哼了一声道:「有什么新证据,你只管拿出来!朕难道是不听谏言的心胸狭窄之辈吗?若有什么新的铁证,证明朕错了,朕自会重新审理案件。难道朕不想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吗?难道八公主不是朕的女儿吗?」 谢衡月一惊,他望着满脸失望的父皇,这是他第一次听父皇跟他剖白心事。他每次因为八妹的事情跟父皇争吵,往往都是他被黄门丢出来,或者父皇被气得拂袖而去。 他意识到了今日与往日不同在哪里了。今日没有皇后在侧,假装拉架实际却是挑拨。反倒是一边多了他的解语花。 他看了他的娇妻一眼,感谢她一语点醒梦中人。 他不像刚才那么气愤,他平静地低下头来道:「父皇,越芙蓉,不,续芙蓉手中有其父的手札。儿臣这些年秘密调查罗了大量人证物证,皆可以证明,当年八公主之死,另有蹊跷。绝非续白新当年供认的那般。续白新当年,他被太后训斥,便含恨在心,想在八公主饮食中做一些手脚,让八公主染病。不想八公主在中秋宴席上贪吃了水晶糕,与他的药性相冲,八公主体弱便就此冤枉地送了性命。」 谢衡月越,隆庆皇帝的脸就越白。谢衡月一时又忍不住愤怒「皇上,这般机缘巧合匪夷所思的话,如何能让儿臣信服?」 隆庆皇帝望着他,此时儿子的话,跟当年嘉怡皇后的话一模一样,连那悲愤莫名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隆庆皇帝微微闭上眼睛,他的胸中亦闪过一阵痛楚。是的,他也不信。 可是那时候他又能怎么办。 皇朝之前在夺嫡之争中损耗太过,变乱频生,彼此倾轧,开国武将们皆卷了进去,死的死,伤的伤,贬的贬,叛逃的叛逃。 在隆庆皇帝登基之时,偌大皇朝,竟只剩一个空架子。 不得已之下,隆庆皇帝只能违背了高祖皇帝所的不纳贡不和亲,送远房宗室公主去北疆和亲。 那时候他打不起仗,无兵无将又无粮。隆庆皇帝登基以后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好不容易才让仓廪充实,百姓安家乐业,又煞费苦心,培养起了一批新的将领,攻打北疆,不再缴纳岁贡,反过来让北疆纳贡,一雪前耻。 一切局势才刚稳定,边疆的规模冲突依然不断。 若那时候他要因为八公主的死,大开杀戒,清洗朝堂,恐怕会重蹈他父皇宣宗皇帝的覆辙。 更何况,他当时震怒之下,已经细细追查过了,却什么证据都没发现。续白新一口咬定是他所为,并无人指使。 他身为皇帝,天子一怒血流漂杵,自然可以没有证据,看着谁可疑便砍了谁,只是然后呢? 到头来,他心爱的妻子不理解他怨恨他,最宠爱的儿子也怨恨他指责他。他前半生那般操劳又得到了什么呢?还不如回丹炉边继续炼丹去吧。 隆庆皇帝微微睁开眼睛,略带疲惫地看着谢衡月,又扫过越芙蓉「吧,把你们的新证据呈上来。」 越芙蓉伏地称是,她心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油纸包裹,慢慢解开来,取出一个麻线装订,年深日久,纸张已经发黄发酥的子。 越芙蓉悲伤地慢慢道:「这是民女父亲续白新的行医手札。民女自幼丧母,家中人口简单,当初被抄家民女亦被没入教坊司。民女思念父亲,后又机缘巧合重回故宅,不意发现了这手札。」 隆庆皇帝终于认真起来了,他接过了手札慢慢翻看。 谢衡月看着父皇道:「儿臣之前鲁莽行事,这次得到这个线,丝毫不敢怠慢。儿臣多年来,按照手札所言,细细查访,皆落到了实处,才敢禀报父皇。父皇!八妹死得冤枉,御医续白新也是无辜的!请父皇明鉴,追查真凶,为八妹报仇,还续白新一个清白!」 经过这么一番闹,夜已经深了。启祥殿前,不少年老的大臣勋贵们皆得久了,腿肚子都在哆嗦。 秋风吹动落叶,那殿边辉煌的灯海,亦被风吹得颤抖起来,不少灯都被吹灭了。这个中秋竟如此寂寞。 隆庆皇帝道:「众人就散了吧。早点儿回去休息。你们跟我进殿中慢慢。」 到此中秋大宴终于算结束了。 也有的很多人好奇谢衡月到底要什么,不愿意离开,然而此时却不得不走了。他们纷纷跪下给皇帝叩头道别,便分批离去了。 苏皓夫妻和苏雪芸来想跟苏雪遥单独见面叙话,然而等到了此时,都看明白了今天是没有机会了,只好改日再叙了。 苏皓心中有点沉重,谢衡月这个计划,包括他最后寻找到的几个证人,他都暗中帮了忙。 只是谢衡月这样穷追不舍,到底是福是祸,此时苏皓也拿不准了。 他心想,只能祈祷皇朝万年受命于天,不会立国才八十年,便要亡国吧。 想想续白新手札中透露的那些事儿,苏皓都觉得触目惊心,隆庆皇帝当年选择不再追查,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抉择。 只是到了今日,朝局没有变好,而是朝更坏的方向发展,那些腌臜勾当,已经无法遮盖 ,必须得曝光于天下了。 不提苏皓心中的思量。这边朝臣勋贵们逐渐散去。启祥殿中点了烛火,皇帝坐在中间的紫檀木雕龙御座上。 谢衡月苏雪遥越芙蓉皆跪在皇帝脚边,厉芜尘也不声不响地跟了进来,跟着跪在越芙蓉身后。 苏雪遥很奇怪厉芜尘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但是又想到也许是他们有特殊安排,自己不知道。她就乖乖跪好了。 v第五十章[12.14] 苏雪遥看了一眼夫君,只觉他在烛光下如此秀雅,她很想去牵夫君的手。 谢衡月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也有一点微微的兴奋,他这么多年来要挖出事情真相,现在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苏雪遥垂着头,心中仔细回想着前世她所认识的续白新的一切,她觉得这里面必有蹊跷,恐怕谢衡月他们也未必调查到了所有的真相。 大殿的殿门没有关,空气中烟花的硝烟味已经散尽了。 太监们开始连夜清扫,只听他们的大扫帚扫过青石板铺就的甬道和广场,刷刷刷,启祥殿里,静悄悄地,让人心中涌起了一丝愁绪。 皇帝已经将手中的手札粗粗看了一遍,十分触目惊心。续白新的祖辈们皆在太医院任职,皇帝看了这手札,都想再去抄一遍续府。 他想看看会不会再抄出续白新祖父辈父辈们的手札来。 那样的话,搞不好他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国朝秘密档案上皆不曾记载过的谜题,也许都会找到答案。 但是隆庆皇帝依然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不过一面之词,续白新已死,死无对证。六,你你找了证人证物,在何处?」 谢衡月听父皇终于问到这里了,他按耐住了焦急的心情,回到「皆候在启祥殿的偏殿中,等待传唤。」 皇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望着谢衡月,皱起眉头道:「你是如何将这些人运进宫的?」 谢衡月微微一愣,他还以为隆庆皇帝不会问了。 「因宫中要举办中秋灯会,宫中需要大量的人手。那贼子们混入了烟火匠人中,我的人便也分别改扮成了烟火师傅,裱糊灯的手艺人,还有在宴会上表演的乐师等等,混了进来。」 隆庆皇帝朝一边儿伺候的李公公道:「你看看,这皇宫号称守卫森严,森严在哪里?朕能在宫中活了这么久,是不是已经是个奇迹了?」 谢衡月正要话,苏雪遥忙拉了拉他的衣袖,谢衡月总算想起来今天的大事,重新低下头去道:「儿臣请罪。」 隆庆皇帝摇摇头「不必做如此模样,将你查到的人证物证皆亮出来就是了。」 谢衡月便朝殿外的展宇和袁腾义王匡卢三人点点头。 很快,便跪进来一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谢衡月吩咐他们一一明与续白新的关系,以及他们所知道的事实。 皇帝闭着眼睛,听这些人慢慢道来。这些人中,有人口齿伶俐,得条分缕析,有人十分笨拙,还操乡音,一句话要颠三倒四好几遍。 但是皇帝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发言,也不曾询问。 谢衡月代替皇帝询问,这些证言他已经听过了无数次,还反复查验过,如今只是在御前给皇帝听罢了。 苏雪遥越听越害怕,没想到多年前一个公主之死,牵动了这么多人,背后的水居然这么深。 苏雪遥越听她越觉得夫君这些年来苦心孤诣,实在太辛苦了。 她望着谢衡月,不由心中怜惜他,原来他虽然身为天潢贵胄,却经历了这许多苦楚。可惜她竟不知道,不仅不体恤他,前世还总是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跟他吵闹不休。 她正出神的时候,忽然她的手掌一热,原来谢衡月一心二用,一边询问证人,一边却留心着他的娇妻。 谢衡月见妻子那般目光温柔地望着自己,心中一热,便悄悄地握住了妻子的手掌。 苏雪遥一惊,偷眼看坐上的皇帝,只见皇帝依然半闭着眼睛,再看看这殿中烛火昏黄,他们俩的手藏在长长的袍子的袖子中,亦处在阴影之中,应该无人能够发觉。 苏雪遥便面色微红地同样握紧了夫君的手,仿佛如此,即使天地变色,她都不会害怕了。 等这群人皆完了他们的证言,皇帝挥挥手,谢衡月便让他们回到偏殿去。 皇帝问在一边的他的大太监李公公「记下来了?」 李公公躬身吹了吹他手中墨迹未干的纸张道:「皆记下来了。」 隆庆皇帝睁眼看着越芙蓉,淡淡道:「你可知道你父亲续白新,即使没有杀害八公主,但是他依然犯了欺君之罪?当年朕曾亲自审问他,反复询问,然而他到最后都一口咬定,是他自己误杀八公主。」 越芙蓉的心沉了下去,这些谢衡月和杨总管皆曾告诉过她。 她的眼中落下泪来,伏地道:「皇上,民女之父只是一个御医,他迫于情势,只能替人顶罪。我们续家这些年为了这不该承受的罪名,已经吃尽了苦头,还请皇上开恩。」 殿中人皆请求到「请皇上开恩。」 隆庆皇帝叹了口气道:「你一个弱女子,这般执着地为父亲寻找真相,孝心可感。若是调查的结果,证明你所的是真话,那么朕便赦免你们续家的罪过。」 越芙蓉泪水不由滚滚而下,她这么多年,流落江湖,周旋于权贵之中,所求的无非此刻,现如今她父亲的案子得以重审,她竟一时不出话来,只是伏地叩头谢恩。 谢衡月自然知道这件旧案事关重大,隆庆皇帝不会听自己一面之词,便做决定。 如今的结果,就是他所能求到的最好结果「儿臣恳请父皇,让儿臣负责追查此案。」 隆庆皇帝哼了一声道:「喔,你不想在翰林院待,想到大理寺?那也好,李成,你便拟旨,明日就让晋王去大理寺做个主簿吧,好好查案子去。」 谢衡月一听吓了一跳,他忙道:「父皇您昨日才许了我六个月假。」 隆庆皇帝看着他,冷笑道:「你还记得你要去休假?我看你忙得很。你揽了多少查案子的事情了?还休什么假?回来好好做事吧。」 谢衡月急了,这六个月假期,他得来不易,在战火硝烟里冲锋陷阵,才好不容易有了这假期「父皇,皇上金口玉言,语出法随!」 v第五十一章[12.20] 隆庆皇帝看着此刻的儿子,觉得他终于像个少年人,不像刚才那般死气沉沉的,眼中除了痛苦就只剩仇恨,这样的孩子他也不敢将江山社稷交给他。 隆庆皇帝早就看到了他们两口相握的手。 没想到六娶到了他心爱的姑娘,性子竟会有如此大的改变。 来当初强行赐婚的时候,他心里也十分担忧。虽然苏皓首肯,有了父母之命,然而苏雪遥那闹翻天的性子,他着实不喜。 可谢衡月自从八公主和嘉怡皇后薨逝后,就不曾求过他什么事情,六既开口,隆庆皇帝最终还是全了他的心愿。 隆庆皇帝淡淡道:「今天闹了一天,都下去吧。所有的调查,你便宜行事即刻。无事不要再来打扰朕的清修。朕赐你尚方宝剑,如朕亲临。国朝之内,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若有人阻挠,你可先斩后奏。」 殿中的人听到此言皆大吃一惊。不想隆庆皇帝会如此。 谢衡月五味杂陈,他谢恩领赏,又迟疑地抬起头来道:「父皇,神仙之事,到底缥缈难辨。父皇,如今这人间比仙界更需要父皇啊。」 众人更加吃惊,这些年来皇帝沉迷炼丹炼药,将进言的人统统贬谪。众人皆不敢再这件事情上触犯皇帝的逆鳞。不想谢衡月今夜居然如此大胆。 皇帝已经起身来预备回宫,听了谢衡月此言,倒没有像平常那样雷霆大发。他只是看了看殿外的月色,「摆驾回宫。你们跪安吧。」 一时谢衡月也不敢再,大家皆跪倒,恭送皇帝起驾回宫。 就在此时,苏雪遥忽然觉得面前烛光摇曳,大殿里闪过一阵风。 却听「铮」地一声,苏雪遥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跪在她一边的谢衡月,已经一跃而起,挡在了隆庆皇帝身前,怒斥道:「你疯了?你在做什么?」 苏雪遥看清楚了此时的情况,不由大惊失色,脸上血色皆不见了,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怎么会如此? 只见此时厉芜尘乌剑发着黑沉沉的光,一直跪在越芙蓉身后的他,不知为什么,忽然出手刺杀隆庆皇帝。 要不是谢衡月反应十分机敏,在这样近的距离,刚才隆庆皇帝一定已经血溅当场了。 厉芜尘听谢衡月怒喝,他并不答话,只是专注地盯着隆庆皇帝,那目光令隆庆皇帝心惊。那是杀人如麻,不将人命放在心上的真正的亡命之徒的目光。 厉芜尘乌剑急速刺出,寒光闪闪,招招夺命,他竟是铁了心,一定要在此时取了皇帝的性命。 谢衡月一时凝神静气,再也不发言,而是专注地跟厉芜尘在这狭窄的地方斗起剑来。 两人之前交手几次,皆不曾用尽全力。 而此时剑光闪闪,两人皆用尽浑身解数,施展出了毕生所学。 这里太过狭窄,门外的守卫听到了不对,冲了进来,然而两人剑光闪成了残影,竟无人能插得进去,只能在一旁怒喝,让厉芜尘住手。 谢衡月跟厉芜尘这短短一瞬间,便已经交了百招。两人剑风凌厉,被谢衡月挡在身后的皇帝,虽然没有被剑砍中,但是隆庆皇帝只觉得喉头发甜,知道他已经受了内伤。 谢衡月越斗就越觉得心惊,他以为自己武功高过厉芜尘。不想厉芜尘隐藏如此深。厉芜尘到今天为止,搏杀数场,亦多次处于生死之间,他竟从来没有用过全力。 原来这就是断剑谷天下第一杀手的事! 要不是谢衡月这几日历经大战,内力剑招皆突飞猛进,此时他定然挡不住厉芜尘的攻势,即便如此,他也越来越吃力。 而且厉芜尘手中的这套剑法如此诡异,他竟来不及反应无暇思,只能跟他以快打快,两人双剑相交,一时叮叮当当,十分好听。 殿内寒光闪闪,皆是剑影闪动,没有武功的人,看两眼便觉得头晕恶心,只能转开头不再看。 越芙蓉早已一跃而起,想寻机帮忙。 但是他们两人高手相斗剑影闪成一片,她也无从插手,心中十分焦急。 苏雪遥想到前世种种,再看此时他们斗得不可开交。她不由心中慌张,他们二人,不管是谁有了损伤,她都不愿意看到。 苏雪遥看大家都束手无措,而两人越斗越凶,她心中一急,不敢再等下去,她轻轻喊了一声「厉芜尘,你住手!」 不管谁什么,厉芜尘都充耳不闻,然而苏雪遥这句话一出,他的剑尖儿竟颤了一颤。 高手对决,只在一瞬,谢衡月立刻抓住这个时机,使出了他一直被压着使不出的绝迹,一招疏影横斜,剑光一闪,便刺向厉芜尘的眉心。 而苏雪遥也一咬牙扑到了他们之间,张开双臂挡在了谢衡月的身前,她一双美目充满慈悲「不要再打了。」 谢衡月和厉芜尘皆大吃一惊。 她娇弱不会武功,这般冲出来,不要剑锋,即使是被剑气扫到,恐怕都会当场身亡。 谢衡月与厉芜尘见苏雪遥忽然之间冲出来,一时皆大惊失色。 他们的剑竟不约而同地回撤,同时让他们的剑气砍向窗棂,只听「哗啦」一声,大殿右边的几扇结实的雕花木窗,像遭遇了狂风,瞬间被剑气砍的四分五裂,直飞了出去,发出巨响,远远地落在院中。 而苏雪遥望着厉芜尘在原地,却毫发无损。 谢衡月和厉芜尘皆大惊失色,同时出口问道:「你怎么样了?」 等在一边的越芙蓉,也终于找到了出手的时机,她随手披帛一卷,便卷在了厉芜尘的乌剑上,厉芜尘只顾看着苏雪遥,这一下他乌剑虽未脱手,却被挡住了一瞬。 与此同时,一直在外面的高手们也一哄而入,一起向厉芜尘出手。一出手就是他们的必杀绝技。 厉芜尘武功再高,失了武器,也敌不过人多,一时砰砰砰,身上连中数招,他嘴一张,吐出一口鲜血,就此被制住了。 v第五十二章[12.20] 众高手侍卫们将他牢牢压住,又封了他的大穴,不许他动弹。 厉芜尘只定定地看着苏雪遥,眼中黑漆漆的,看不出来喜怒。 隆庆皇帝到底见惯了大场面,忽然在此遭此刺杀,倒是十分镇定。 他方才没有注意厉芜尘,然而在他们搏杀的时候,他就越看越觉得此人十分眼熟。 隆庆皇帝在那里,示意侍卫们让他话。他威严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刺杀朕?谁派你来的?」 他又转头问谢衡月「六,此人不是跟你进来的吗?为什么会突然刺杀朕?」 谢衡月忙擒住了妻子的手,一把脉,只觉脉象平和,应该无事。他不由心惊肉跳,他这妻子,一不留神,就要作出惊人之举,他真是恨不得将她手脚捆起来带在身边。 听到皇帝问话,谢衡月看着眼睛黑漆漆的厉芜尘。 谢衡月一时之间竟无法形容这个家伙到底跟自己是什么关系。 他躬身回禀道:「他是断剑谷的杀手,尾随裕华长公主而来。儿臣遇到了裕华长公主,与他几番争斗下来,他又帮了儿臣的忙。今日他为何出现在此地,儿臣也不知。」 苏雪遥听夫君这番话,避重就轻,虽然点破他杀手身份,却不曾他在追杀静慈师太,是有心回护他。他这般做,当然是为了自己,苏雪遥一时心中酸涩又感动,差点儿就要流下泪来。 越芙蓉听了谢衡月的话,就知道要糟糕。这番将厉芜尘带到御前,的确是她的罪责。 她跪下道:「王爷恕罪,是民女领他进来的。想他之前也为阿……为王爷出生入死,是个得力的帮手,没想到他此番混进来,竟然想刺杀皇上。芙蓉死罪。」 皇帝听到裕华长公主几个字,心中忽然明白了此人为什么眼熟了。他盯着厉芜尘看了半响,厉芜尘却只是愣愣地望着苏雪遥,方才那欲杀他而后快的狠劲儿皆不见了。 他心中猜到了几分,也看了苏雪遥两眼,只见她在烛光之下,脸色苍白然而却丝毫不损她的天姿国色。隆庆皇帝心里一叹,女子这般美貌,却不是福气。 他轻轻道:「李成,捆了他带回长寿殿,朕要亲自审问。」 谢衡月苏雪遥皆大惊,幸而此时人不多,亦皆是心腹,然而厉芜尘此番刺杀皇帝,乃是诛九族的大罪。皇帝要亲自带走,恐怕此刻便是永别了。 苏雪遥一时脸色苍白,前世固然厉芜尘对她多次伤害,恩怨纠缠难分难解,然而最终他还是为了她惨死当场,今生亦对她有恩无仇。他那可怖的深情,她前世今生皆无以为报。此时,她竟不能看他就此丢了性命。 可一时之间她又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救他。 却听谢衡月道:「皇上,此人既然是儿臣带进宫的。追查真相之事,也请交给儿臣,儿臣到时候一定给父皇一个交代。」 苏雪遥顾不得感谢丈夫,她紧张地看着皇帝,想知道皇帝会如何。 却听皇帝叹了口气道:「朕不会要他的命。朕有话问他。你们都跪安吧。」便再也不理会他们,李成指挥着侍卫们带着厉芜尘。皇帝也就此离去。 苏雪遥跪在地上恭送皇帝,只见厉芜尘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黑漆漆乌沉沉的,他竟不像个活人。 谢衡月握紧了她的手,轻轻在她耳边道:「不要担心,我会派人照料他。皇上问完话,我就看看能不能把他捞出来。」 苏雪遥转头,心中一阵感动,差一点儿就想将她重生的真相,前世的种种都对他和盘托出了,即使他被当做妖怪,也无所谓了。 谢衡月望着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波澜顿生,不管殿中众目睽睽,已经将她搂在了怀里,低声道:「阿遥莫急。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跟厉芜尘之间没有私情「阿遥,下次再勿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阿遥你想过,如果方才我们都不曾收剑,后果会如何么?」 苏雪遥知道他会生气,没想到他竟忍不到回家,如今在众人面前便要与她分辨。 她偷眼看了看众人。越芙蓉一脸沉郁,其余人等皆目不斜视,好像没听到他们夫妻的私房话。 她目中含羞,便轻轻垂下头来,极低地「夫君得对,是妾身的过错。」 她这几句话,又酥又软,虽然十分轻,然而此时静夜之中,周围又颇多武林高手,大家皆听到了耳里。 只觉得浑身一颤,原来这绝色佳人软语温存的光景,竟是这般模样,晋王实在好艳福。 谢衡月方才一时情急,此时也意识到不妥当。他哼了一声,不再问询她,道:「出宫!回府!」 而此时在长寿殿中,皇帝坐在丹炉前,望着厉芜尘轻轻问「谁让你来杀我的?是裕华长公主么?」 厉芜尘眼睛黑漆漆的,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他身上已经被彻底检查了一遍,危险品皆被了去,此时点了穴扔在地上,为防止他自尽,灌了令他全身无力的药,如今他是毫无杀伤力了。 隆庆皇帝将所有人皆打发出去了,殿中就剩他们两人。他见厉芜尘毫无反应,便又耐心地问「或者你现在叫她静慈师太?是她让你来杀我的么?」 厉芜尘略微惊异地看着他,终于开口了第一句话「不是她。我是杀手,我不会出雇主的名字。皇帝你杀了我吧。」 隆庆皇帝叹了口气「你看着晋王妃的模样,并不像是个想要求死的人。吧,朕答应他们不杀你,就不杀你。朕是天子,亦可庇护你,你无需害怕任何人。」 厉芜尘瞪着他「你是皇帝,我是杀手。你干嘛对我这么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吧,想让我去杀谁。我如今失手被擒,按照我们这行的规矩,我可以帮你杀一个人。不过我一贯讨厌规矩,你放了我,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事儿。」 隆庆皇帝看着他,心中颇觉好笑。这样的一张脸,居然会着这样的一番话。 「你不怕死吗?你知道我是皇帝,你还敢跟我这样话?不赶紧求饶?」 厉芜尘定定地看着他「你认识我。我碰到过几个像你一样的人,他们都认识我。我想知道你是如何认识我的?跟我这张脸有关系吗?」 隆庆皇帝不想厉芜尘如此敏锐。 他见惯了各种弯弯绕耍心机的聪明人,碰上这样直来直去的人,尤其还顶着这样一张脸,只觉得十分有趣。 v第五十三章[12.20] 想到此人刚才一直不开口。他提到静慈师太,此人才出言反驳,又不由问道:「你是杀手,那你跟着静慈做什么?她是出家人,普度众生慈悲为怀,莫非私下里也要雇你杀人么?」 厉芜尘瞪着无神的双眼「你不要套我话了。我我不是老尼姑雇来的,不要让我第二遍。我跟着她,是想杀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如果真杀了她,我一定会后悔。你既然认识我,又认识她,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我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错。」 隆庆皇帝吃了一惊,此人这野兽一般的直觉,倒是很像他。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他虽然一直思念妹妹裕华长公主,但是妹妹不来见他,他也尊重她的意见。 如今看来,他竟是一定得与裕华长公主见一面了。 山路迢迢,他们的马车却跑得飞快。苏雪遥躺在丈夫怀里,枕着丈夫的身子,那车子的极度颠簸,都被谢衡月承受去了。 谢衡月带着苏雪遥出了皇宫,他略一思,就决定不在城中逗留。将今夜抓到的所有人皆捆上了车子,星夜便拿腰牌叫开了城门,出城去了。 包括他找来的证人们,他都安排叫人妥善地藏了起来。如今他得了隆庆皇帝的尚方宝剑,终于可以慢慢一个个地找他们开刀。到了此时,他反而不急了。 该急的是他们,如果他们按耐不住,狗急跳墙,那就更好了。 毕竟他虽然积蓄多年势力,然而却没有真正掌握朝中实权,尤其是兵权和财权,皆不在他手中。 他若此时就贸然发难,恐怕会逼反一帮人,而自己又力量不足,难以弹压,恐怕会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那并非他的意。 私仇重要,公义亦不可废。 他望着紧紧搂着他脖子,睡得昏昏沉沉的娇妻,她缩在她怀里,看起来可怜又可爱,惹得他心浮气躁。 静慈师太的解药,在她拜访万了和尚之前,就已经配好了。娇妻今日出城之前,便服下了第一付。 她吃进去之后,便十分困倦,无论如何都叫不起来了。他只能唤曦晴进来为她更衣卸妆,带着她一起上了车。他们星夜而行,快马加鞭,他要将她重新送回甘泉山的汾阳书院去。 因汾阳书院遭遇乱匪,陆莫繁向皇上递了折子,请皇帝派兵保护。 西大营的将军解了京城之围之后,便分了数千兵马,驻扎在了汾阳书院下的甘泉山庄之中。 此时,这甘泉山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了。 谢衡月正在思着,却听怀里的苏雪遥喃喃道:「衡月,子白,你在亲哪里。」 谢衡月不由气血上涌 ,清心诀转个飞快。他看着怀里因熟睡而脸颊发红的娇妻,忍不住俯身亲上了她。从额头开始慢慢向下,只觉她是那般甜美。 他一边吻着她,一边轻声问「你梦到什么了?阿遥,你想让为夫亲哪里呢?」 不想他的娇妻半睡半醒之间听到了他的话,在梦里轻轻地回答他「哪里都不要亲。」 谢衡月哑然失笑,吻得更加用力了,从她细腻的脸颊,一直吻到鼻梁,漂亮的酒窝,最后定在了她的红唇上,他正待吻上去。 却听苏雪遥闭着眼睛又柔声道:「子白不要亲,让我来亲郎君。」 谢衡月愣住了,低声骂道:「妖精!」她这句话一出,他的清心诀皆有点不稳,差一点儿他经脉中的内力便冲出了丹田。 他苦苦一笑,他这娇妻,竟是当下他最厉害的敌人,稍有不慎,就会被她害得走火入魔。 他盯着从车帘中透过来的朦胧月色之下的娇艳脸颊,轻轻叹了口气,只想要不要去找万了和尚,问他还有什么清心寡欲的口诀武功。 一个清心诀,好像已经救不了他了。 苏雪遥在梦中似乎梦到了在跟丈夫极度缠绵,种种情景,皆是她从未见过的,不知为何却在此时无师自通了。 她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脸红心跳,自己皆不敢再回想自己的梦。 却听对面有人轻轻道:「你醒了?」 她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谢衡月怀里。 此时正是黎明时分,寒气最重。她不由朝谢衡月的怀里凑了凑,却听丈夫微微抽了一口气,他沙哑着嗓子道:「阿遥你蹭哪里了?」 苏雪遥不明就里,她微微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谢衡月叼住了唇,一晚上他一直在浅尝辄止,如今她总算醒了,他的这个吻就带着几分急迫。 苏雪遥伸手搂紧了他的腰,只觉得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此时他们终于能够独处,她也情不自禁地回应着他的吻,一刻也不想离开他的怀抱。 谢衡月要微微喘口气,而她却伸手勾下了他的头,继续缠绵地吻上了他。 谢衡月见娇妻如此热情,眼神一变,翻身便将她压在了颠簸奔驰的马车上,他低声道:「娘子这般如此,为夫受宠若惊。」 他丹田中清心诀运转到极致,用力吻着她,渐渐趋于狂暴。 苏雪遥只觉唇上都被他吻得有点刺痛,而心中却依然不满足,只想贴得他更近一点儿,她紧紧搂着谢衡月,在唇间不断低声喊着他的名字「子白,我心悦你。」 谢衡月不想她会在此时出这句话,一时竟惊得停下了他的吻,他直起身子看她。 苏雪遥才知道自己方才在意乱情迷之中了什么,她不由满面红晕。 而谢衡月却十分温柔地用唇一下一下地亲着她的脸颊,哄着她道:「我的亲亲阿遥,你方才了什么。再给为夫听吧。」 苏雪遥咬着唇,脸上红若朝霞,她只在心中庆幸,此时天光尚暗,夫君一定看不到。他哪里知道谢衡月练武之人,目力惊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极度温柔地哄着她,咬着她的耳垂,耳骨,亲着这些日子以来,发掘出来的她敏感的地方,让她浑身抖个不停,唇间不断地发出低吟。 他方才的狂暴皆不见了,将她不断送上云端,苏雪遥只觉不知道身在何方。 v第五十四章[12.20] 然而即便如此,她却再不出刚才那句话,虽然她在心中不断地重复着「衡月,我心悦你。你是我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是我即使下地狱皆不能放手的执念。衡月,你可知道?」 谢衡月见无论如何,他的娇妻都不肯再次表白了。 他的眸子一暗,在她耳边轻轻道:「娘子,我知道了。你定是想着在圆房那时候,给为夫听。现在多了,怕为夫听惯了,到时候就不稀罕了,是不是?」 苏雪遥终于被他放开了,只觉这一阵颠簸,她的骨头缝皆被颠得有点酸,她却没有力气起来。 听了他的话,她忍不住扭过头去不理他。忽然想起了皇帝给他批了六个月的假。而自己的毒也得六个月以后才能解。 她自然是十分想与夫君时时刻刻在一起,然而想到六个月中,皆要如此,她又有点担忧了。 她红着脸柔声道:「郎君,从此以后人前要谨慎一些。新婚之时,旁人也就……以后衡月你不可再如此……」 谢衡月看她娇羞的模样,忍不住逗她「不可再如此?如此是指什么?」 他将她抱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她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睁眼望着他,他便吻上了她脸颊,轻轻道:「不可再这样亲你?不能亲脸?不能亲眼睛?不能亲鼻子?不能咬耳朵?不能亲个嘴么?」 着他又吻上了她的唇,这个吻非常温柔,而苏雪遥也轻轻地伸臂环住了他,张唇回应着他的吻。 他们皆缓缓地从对方身上吸取温暖,又将温暖回赠给对方,水乳交融,如胶似漆。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谢衡月摸着她光滑的头发,不知道何时,她的发髻又散开了。她则靠着他坚实的怀抱。都觉得此时十分美好。 车子依然在急速飞奔。 天逐渐亮了起来,他们在田间道路飞驰而过,带起阵阵尘土。无人知道,这不起眼的马车中,坐着一对恩爱的夫妻,亦坐着掌握着诸多人生死的在世阎罗,坐着影响帝国后四十年走向的关键人物。 他们到达书院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草木之上的露水还未蒸发,清晨的秋山清爽迷人。 他们的车子是从角门悄悄驶入了书院。除了陆莫繁几个人,竟没人知道晋王夫妇连夜赶回来了。 陆莫繁虽然消息灵通,然而昨夜中秋大宴上发生的事情,没有这么快传出来,他并不清楚。 之前书院被围困,谢衡月从战场上下来直接昏了过去。他醒来之后,又很快奔赴京城解围。 陆莫繁和谢衡月之前只打了个招呼,寒暄了几句。如今他才有空好好打量一下这位苏皓的爱婿,皇帝的六皇子,到底是何等形容举止。 然而这一看之下,陆莫繁觉得自己应该离开此处。他们夫妻俩虽然不再肢体接触各种缠绵了,然而他们的心神皆在对方身上。陆莫繁在一边只觉得不该打扰这新婚夫妇。 陆莫繁咳了一声道:「六皇子如今不再韬光养晦,那么敢问于当今朝局,六皇子有何见解?」 谢衡月知道陆莫繁是中立的大儒,书院历代都不介入夺嫡之争,苏皓给他印章,让他有事去书院避险的时候,也跟他了陆莫繁并不醉心朝政,没有野心,是个真正的学者。 苏雪遥不想陆莫繁会如此单刀直入地询问,她亦知道陆莫繁是父亲的挚友,然而于天下大事,她却不懂,丈夫也未曾与她过。 于是陆莫繁这般发问,她也不由眸子闪亮,盯着丈夫,且听他有什么见解。 他们都知道,陆莫繁这是有的放矢,谢衡月的回答,将影响陆莫繁的抉择。 谢衡月冷冷一笑,他以为经过谢清商围攻汾阳书院,陆莫繁一定已经做好了选择,没想到他居然还心存幻想,所以才有此问。 谢衡月看着陆莫繁,道:「山长与我岳父知交莫逆,自然知道我岳父是个纯臣,一贯严守中立,可是他如今也卷入了纷争。陆山长为何觉得自己能够例外?岳父曾,君子无罪怀璧其罪。陆山长,你这汾阳书院,这天下学宫之首的名头,还有学宫培养的历代学子,皆是山长的怀中之璧。」 陆莫繁不想谢衡月如此犀利,他的确是心中犹豫,宣宗夺嫡大战之时,汾阳书院都紧守山门,不曾卷入。 如今到了隆庆皇帝之时,这夺嫡之争,已经到了十分凶险的关头。此时自己放弃安宁,贸然押注,到底是凶是吉。他一时十分踌躇,便想再考教考教谢衡月。 不曾想谢衡月如此光棍,直接就戳穿了他的想法。 苏雪遥一惊,就怕陆山长生气,没想到陆莫繁脾气微微一笑「晋王得不错,然而即便押注,晋王,为什么我要压在晋王身上呢?」 院中阳光射进来,照在谢衡月的脸上,他见陆莫繁问得这么坦白,他也笑了。 他道:「山长不了解谢清商。谢清商此人,看上去礼贤下士,然而心胸极为狭窄,性子阴鸷。前几天山长不曾交出粮食与我的王妃,便已经得罪了他。不管他现在许下何等好处,暗地里如何给您赔罪,皆是假象。他若登基,必然实现他当年的诺言,杀光书院上下,鸡犬不留。」 陆莫繁乃天下大儒,一贯受人尊敬,不想谢衡月如此狂悖,话竟毫不容情。 苏雪遥额上都有了一丝汗。 却见陆莫繁看着谢衡月,哈哈一笑道:「你告诉我,你是猜到的,还是在山庄中布了暗探,看到了鲁王来拜访我的使者。」 谢衡月看着他不话。 陆莫繁点点头「晋王果然厉害,这些年人皆你纨绔风流,不想你已经发展出如此庞大的势力,有这般灵通的耳目。」 谢衡月严肃地「先生过奖了。衡月虽然有些消息,但是治国不能靠缇骑拿人,不能靠刺探隐秘,需得实打实的真领。而登基为皇亦然。先生问为何选王。先生自然知道,王的势力在诸皇子中,是最的。即便现在结了亲,有了岳父帮衬,然而岳父乃是纯臣,比不得诸位皇子的外家拥趸,能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苏雪遥听丈夫如此,差一点儿伸手去拉他了。哪有这样的道理,要游别人帮忙,却先自爆其短。 然而陆莫繁却拈着胡子,似乎十分欣赏谢衡月的话,点头道:「晋王得实在,请晋王继续。」 苏雪遥一愣,弄不懂他们男人的机锋。 谢衡月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然而诸皇子都忘了,这天下是父皇的,亦是万千百姓的。他们以为在朝中弄权,在地方上结党,便可以高枕无忧,却不懂若不为天下苍生着想,一心只想着自己的权势,那他们的权势不过是空中楼阁,一根手指便可以轻轻推倒。而王,如今就是那根手指。」 苏雪遥不想丈夫胸中有如此大志,见识又如此不凡。她脸上露出了喜色。 v第五十五章[12.20] 而陆莫繁也忍不住朗声大笑道:「苏皓啊苏皓,我一直不服气你。现在我没话可了。你的儿子虽然不成器,然而这女儿女婿却真是了得。」 陆莫繁了起来,谢衡月和苏雪遥也了起来。 陆莫繁朝谢衡月拱拱手道:「鲁王的赏赐,我皆退了回去。我想这件事,晋王爷肯定不曾得知。」 谢衡月微笑道:「鲁王的使者十分狡猾,故意误导旁人,作出一副您已经收了他的礼物,和他达成交易的模样。然而我却知道陆山长绝不会助纣为虐。即使陆山长不选王,也会严守中立。最多会像宣宗时候,宣布山庄闭紧庄门,十年之内不再招收新学生罢了。」 陆莫繁见谢衡月将自己的打算得分毫不差,摇摇头慨叹道:「后生可畏。」 陆莫繁此时终于有暇望着苏雪遥道:「王妃如今回来了,我们明日就开课吧。」 苏雪遥见陆山长看着自己,忙敛衽行礼道:「谨遵老师教诲。」 谢衡月一听,望着眼前的美中年,忙「陆山长要开课,实属难得,弟子亦想听老师的真知灼见。」 苏雪遥和陆莫繁都不想谢衡月态度转得如此快,脸皮又如此厚,竟开始跟着苏雪遥喊陆莫繁老师。 陆莫繁倒是有天下老师的共同癖好,看到有人求学,就无法拒绝。陆莫繁点点头道:「晋王若有此心,甚好甚好。明日午饭过后,便与晋王妃一起来吧。」 送走了陆莫繁,苏雪遥却脸一红,她十分明白谢衡月为什么忽然坚持要跟她一起听课。 苏雪遥待要他,想想丈夫的惫懒模样,知道也白。 她正红着脸的时候,却听院门外一阵嘈杂,有人高声喊道:「阿遥,阿遥,阿遥你在里面吧,快点儿让我们进去!」 苏雪遥听到这声音,微微一愣。这分明是她的两个哥哥,不知道他们此时为什么会来这里。 谢衡月却一笑道:「这些天事多,我竟将两位舅兄忘了。」 他一提,苏雪遥也想起来了,宰辅府夜宴之时,好了两位哥哥要找谢衡月历练的,然而他们回了甘泉山庄紧接着又去京城解围,没有一刻得闲,竟将此事忘到了脑后。 不曾想苏氏兄弟,竟找到了这里。 谢衡月命门口的人放开警戒,放二人进来。 苏少黎和苏冀南两兄弟,风尘仆仆一头热汗地从外面进来了,带着秋风的凉意。两位此时望去依然十分英俊潇洒。 苏冀南进来,一看到苏雪遥,便笑了起来,伸开双臂想要去抱她「阿遥,你想不想哥哥。」 谢衡月身子一晃就挡在他面前。谢衡月张臂将他抱了个满怀,在他背上拍了拍,震得他背心都抖三抖,然后放开来,冷着脸道:「南兄别来无恙啊。」 苏氏兄弟对这位王爷还是有几分畏惧的。否则也不会听父亲他在汾阳书院等候两人,他们便急匆匆地赶来了。 如今见谢衡月面色虽冷,却如此热情,苏氏兄弟的心稍稍放下了点儿,皆想看起来妹夫也不是很难相处么。 苏雪遥暗暗瞪了一眼丈夫,丈夫这到底是什么毛病,兄弟,老师,他都要看着。 谢衡月假装不知,他对两位苏公子道:「两位来得正好,如今王从京城拘了一帮歹人来,正需要好好审一审,挖出他们幕后的主谋来,二位正好助我一臂之力。」 两位苏兄闻言皆垮了脸。 苏氏兄弟来之前还想着这甘泉山风景如画,甘泉山八景,历代皆是文人墨客歌咏流连之地。 妹夫新婚燕尔,据跟妹妹如胶似漆,估计也没空管他们。 此时秋景如画,他们正好在甘泉山游玩快活一番,比在京师还来得自由自在。不曾想他们一来,谢衡月便要让他们审案子。 苏雪遥知道他这两个哥哥,颇有些歪才,然而审案子,恐怕非他们的专长。 她正要出言为他们解围,苏少黎叹了口气道:「妹夫,你老实吧,你是不是知道我在写探案话?京中有名的探案话写手,阿里戈就是我?」 苏雪遥大吃一惊「哥哥,你是阿里戈?」 苏少黎没想到在深闺中的妹妹也听过自己的名头,他一挺胸膛笑着道:「不想妹也听过阿里戈的名头,看来真是有井水处皆歌阿里戈啊。哥哥我……」 苏雪遥心中又感动又好笑,前世她被囚普善寺的前几年里,经常收到署名阿里戈的人送来的各种包裹吃的。后面不见了,想必是苏家被贬谪,哥哥也随着苏家回了老家。 只是前世哥哥既然要接济照顾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是谁,实在太促狭了。 苏雪遥一扭头道:「阿里戈最出名的,是一百零八首品题京中贵女的诗歌。」当初这诗歌里因为没有她,她还生过闷气,不想原来是自己哥哥所为,自然不会写她了。 苏少黎大惊失色,不想这件事被妹妹揭了出来,他一蹦三尺高,正要去捂妹妹的嘴,却见妹夫身子一晃,挡在了妹妹前面。 苏少黎忙讪讪地笑道:「好妹子,千万莫告诉父亲。哥哥就是那天跟那些混账东西一起喝多了。喝多了,完全瞎写,结果那帮孙子,哄着我写完,转头就给我贴出去了。」 这件事情几年前轰动京城,谁也查不到这个登徒浪子阿里戈是谁,彼时他十分担忧,待在宰辅府里不敢出门,很老实了几天。 只是过了这些年,他自己早就将这件事儿忘记了。而且他现在都改行写断案话了,没想到妹妹居然还记得。 谢衡月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大舅子,他亦收藏了几把阿里戈的美人诗词折扇,倒不是为了那几句诗,而是那扇面上他的字,十分漂亮。 谢衡月的冷面微微融化了一丝,他道:「原来那居然是少黎兄醉后所做,怪不得笔墨凌乱,然而飘逸潇洒,好字。改日请少黎兄再给王留一副墨宝。」 苏少黎听妹夫夸他,立刻眉开眼笑。 苏少黎便伸手攀住了妹夫的脖颈,凑到他跟前道:「妹夫,你着实有见识。这样吧,我们来打个商量。我给你写字,写多少扇面都好。你就别让我审犯人了。怪吓人的。我虽然写探案话,可那都是我随便瞎编的,我其实对此一窍不通呀。」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60章节】。 豆豆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v第五十六章[12.28] 苏雪遥忍俊不禁,她这两个哥哥是一对活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正经的父亲苏皓跟母亲田氏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谢衡月在宰辅府的时候,就见识过了他这舅兄的惫懒厚脸皮,知道跟他们客气不得。 他伸手攀住了苏少黎搭在他肩头的手,却冷冷盯着他道:「少黎兄不要自谦。一会儿我便让王府罗振康带你去地牢里,提审犯人。地牢阴气重,舅兄们得多穿一点儿。」 两人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不想他们的妹夫还是如此难以打交道。 然而却不敢反驳,乖乖地跟着皮笑肉不笑的罗振康后面走了。 苏雪遥望着一脸垂头丧气的哥哥,不由一阵担心。 苏雪遥握着丈夫的手,柔声道:「夫君不若给哥哥们寻一个轻省一点儿的差事,让他们做惯了,再来让他们参与大事儿。」 谢衡月轻笑着,将她拥入了怀中,与她抵着额头道:「娘子总忙着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就是不操心你的丈夫。」 苏雪遥与他鼻息相闻,不由脸又红了,她轻轻道:「郎君又在胡言……」已经被谢衡月吻住了。 苏雪遥推着他。此时天光明亮,正是半上午,现在房门大开,院里亦丫鬟婆子不断往来,此时明明不是这般亲热的时候。 谢衡月知她心中所想,竟将她抱了起来,她轻轻低呼之中,谢衡月已经抱着她走到门前,不等她开口,他两脚一勾,便将房门紧闭。 苏雪遥刚要放下心来,忽然又想到,大白天的关上房门,岂不是更加不妥,她待要开口,只觉谢衡月已经将她抵在了门上,轻轻地吻了上来,一边吻一边道:「阿遥,如今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苏雪遥面色发热,她还是趁着热吻的间歇,轻轻恳求道:「衡月,这里不是王府,现在日头还高……」 谢衡月一边吻着她,一边借着窗户透过来的金色阳光,看着她的细嫩的脸颊,红润的唇,微微露出的洁白牙齿。她那绝色容光,他竟百看不厌。 他俯身紧紧压着她,一点点舔舐着她的唇,轻声道:「正是日头还高,才能好好看看我的阿遥。」 苏雪遥不想他如此胡搅蛮缠,她偏过脸去,不让他吻到自己的唇,她轻声喘息着「郎君,如今大婚已过了十日,已非新婚之时,如此这般,实在……」 谢衡月将她压在门板上,伸出一只手,捏着她的脸转过来,凝望着她认真道:「娘子可知,与你在一起,每日皆是洞房花烛夜?每日皆是蜜月新婚时?」 苏雪遥不想他会出这般甜蜜言语,她轰得一声,脸上红晕密布。 此时他压着她,那般温柔地望着她,并不吻她,却比方才与她肆意温存,都让她觉得羞赧。 她心中激荡,忍不住回眸亦凝望着谢衡月,轻轻道:「郎君,衡月,子白,与你成婚,妾身亦时时觉得身在美梦之中……」 谢衡月轻笑起来,凑近她,两人的瞳孔中皆是对方的倒影,在秋日的金色阳光下,看起来那般美丽。 谢衡月的唇挨着她的唇,却并不吻下去,他的呼吸那般灼热,他轻轻道:「阿遥,阿遥成日里总是这个梦里见过,那个梦里见过,到为夫,就一句待你极好。阿遥告诉我,极好是什么样,有现在我这么好么?」 他这样一,苏雪遥忽然想起了凌晨时分在山道之上,做的那个绮丽无比的梦,她竟不知道自己会梦到那些,果然是近墨者黑,镇日跟惫懒的夫君在一起,自己也变了。 她一时不由口干舌燥起来,再也不敢看他,闭上了眼睛,然而闭上了眼睛,梦中的景象却更加清晰起来。 她一时大羞,不禁面若桃李,然而此时被他牢牢压在门上,她竟动弹不得,而她的头微微一转,夫君的唇便在她的脸颊上擦过,那羽毛一般轻柔的触感,更让她一时心跳不已。 谢衡月心中涌起淡淡的遗憾。来这几日,娇妻稍稍大胆了一些,也肯主动温存,更懂得慢慢回应自己的热情了,他还心里暗自高兴。 为何今日突然又这般害羞,而且拒绝起他来了。他心中一阵暗火涌动,正要想法设法,稍稍使出一点温柔手段,将她哄转过来,忽然谢衡月明白过来了。 苏雪遥只觉谢衡月凑在她的耳边,热气让她的耳朵痒痒的,她脸上又一阵红,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谢衡月并不碰她的耳朵,而是戏谑地低声问「阿遥,为夫只是问你在梦中,为夫如何对你好,你为什么会羞成这样?嗯?阿遥,告诉我,你在梦里梦到什么坏事儿了?阿遥不乖喔,让为夫想想,该怎么惩治这不乖的阿遥。」 苏雪遥心中一颤,忍不住伸手推他,不想谢衡月竟然猜到了。她羞得只想将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现在就立刻离开他,不要听到他的声音,不要再看到他,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她推着谢衡月的手,却被他一把抓在自己手心里。 谢衡月与她十指交叉相握,压着她的身子竟纹丝不动。 苏雪遥只觉无处可逃,只能笼罩在他的柔情里。 他缓缓地在她耳边吹着气,低声笑着「我的亲亲阿遥,你果然是学坏了吧。不要紧,你越坏,为夫越喜欢。来吧,告诉我,梦里你梦到了什么。为夫,这便将你的梦变成现实。」 苏雪遥浑身皆在颤抖,她羞得毫无办法,只能闭上了眼睛,轻轻抵赖道:「妾身,妾身梦里,夫君也就像现今一般。夫君你……我们不可如此……明日,明日还需去听课,妾身要去温习农书了……」 谢衡月低声笑了,忽然咬住了她的耳骨,稍稍用力,苏雪遥只觉一阵酥软,她咬着唇,才没有让她的低吟出口。 谢衡月轻轻的「娘子知不知道,你不善于谎呢?你方才眼睫毛扑闪地像只蝴蝶在飞,闭着眼睛,眼珠子都在乱转。这般不禁拷问,可如何是好啊。」 苏雪遥只觉得他的齿间用力,而舌头亦灵巧地舔舐着她敏感的耳垂。她终于忍不住了,唇间露出一丝极低的恳求「夫君,夫君,不要如此,妾身不会再犯了……」 只听她的夫君满意地放开了她的耳垂,让她松了口气,又低声「阿遥既然答应了不再对为夫谎。那现在就履行诺言,亲亲阿遥,告诉为夫,你在梦里到底梦到了什么?」 苏雪遥只觉羞窘异常,然而此时她若不,丈夫不知道还会如何。她对丈夫的温柔手段,既爱又隐隐有些惧意,她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让她失神的温存,让她看到自己心底里那浓烈的深情。 她大口喘息着,终于轻声道:「梦到在湖上……」 谢衡月听她居然终于肯了,心中大喜过望,他不再逗弄她,而是轻轻的哄着她「湖上,湖上多么好。然后呢……」 苏雪遥闭着眼睛梦中之景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只觉被火烧了起来,既然开了口,似乎就不再那么难以出口了,她轻轻道:「湖上接天莲叶,映日荷花,夫君……」 谢衡月极有耐心地劝诱着她,声音低哑而温柔「我如何,你如何?」 v第五十七章[12.28] 苏雪遥终于将这个梦全部吐露出来「妾身躺在夫君怀中……」她还是太过害羞,含糊地「……吻……」 谢衡月伸手将她的脸转了过来,捧在手心,温柔地吻了上去「你梦到我在吻你,你却,夫君不要吻,让我来,对么?」 苏雪遥又惊又羞地睁开了眼睛「夫君……」 谢衡月已经缠绵地吻上了她「娘子不知道你会梦话吧,这可如何是好呢,不仅经不住拷问,而且还会在梦中梦呓。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岂不是皆被人听去了?」 他的吻那般缠绵悱恻,捧着她的手掌又那般温暖可靠,苏雪遥不由仰起头与他共舞,含糊地反驳他道:「妾身并不如郎君所……」 谢衡月却一边吻着她,一边低声笑着「不怕,娘子你枕边只有我一个人。你什么都不怕,你夫君不会笑话你,只会让你梦想成真。」 苏雪遥一时脸如火烧,闭着眼睛,一边吻着他一边低声继续反驳他「那不是妾身的梦想……」 谢衡月却不理会她的反驳,他搂着她,将她高高抱了起来。苏雪遥忙睁开了眼睛,谢衡月微笑着「清荷亭亭玉立,高举于水面之上。如今娘子便是那亭亭玉立的荷花。」 苏雪遥推着他的肩头,心中又甜又无奈。 她的夫君,在众人面前皆冷冷的不苟言笑,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她,就什么歪话怪话都能出来,弄得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有时候她都要在心里十分惊讶,自己眼前这热情洋溢的夫君,还是不是自己前世认识的谢衡月。还是这样的谢衡月才是真实的谢衡月,自己前世若待他好一点儿,他也就会变成这样么? 想到此处,苏雪遥的手来在推他的肩头,让他放下自己,此时却不再推了,她依然十分羞涩,可是她却俯下了身子,抱住了他的脖子,像梦中那般,主动吻上了他那漂亮的眉毛,她只觉得唇下的眉有一些硬,像他的胡茬一样。 苏雪遥忽然只觉眼前天旋地转。 她不由惊呼一声,已经被谢衡月猛地扔在了床上。 这床上铺陈地厚厚的。她落在床上,不由一阵头晕眼花。 她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谢衡月为何如此,就听到了头顶传来了他低哑的声音「阿遥,你总是知道,如何才会让我疯狂,阿遥,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苏雪遥微微一动,她面上的红晕更甚了,她只觉得谢衡月的话音里,除了那一腔深情之外,还带着一丝,别样的,让她颤栗的意味。 以前她听不懂,现在她却能懂了。 她只觉得一阵风从她脸上掠过,她等了半响,竟不再有任何声音传来。她不由偷偷睁开了眼睛,不由大吃一惊,再从床上抬头看,谢衡月竟却不见了。 苏雪遥从塌上爬起来,心中十分惊讶,待要喊人,忽然想起了自己此时的模样。忙对着镜子理了妆,收拾了一番,等面上的红霞散了不少,才喊绿绮红鸾进来。 绿绮红鸾知道她回来,便早想来请安服侍了。不曾想她和谢衡月先是接待访客,访客刚走,她们来打算送茶水,不曾想刚刚走到院中,便听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自从成婚之后,王爷就极不喜欢人在跟前伺候,她们见如此,也不敢再进来了。 直到此时,苏雪遥传唤,她们两个才双双进来。两人一进来便围着她细细地看了一圈儿。绿绮还没话,红鸾先哭了「姐,我们听闻京城那边打得很厉害。姐你千金贵体,不要再去冒险了。」 绿绮也忙递给她一碗茶,默默擦泪道:「姐走了之后,我们皆睡不安稳。」 苏雪遥看着她的两个大丫头,她抿了一口茶,轻轻道:「你们别担心,有王爷在呢。方才你们看到王爷哪里去了么?」 红鸾绿绮皆茫然地摇摇头,绿绮转头掀帘子喊道:「墨染姑娘。」她对苏雪遥道:「也许墨染姑娘知道。」 东面的的厢房中墨染急忙答应着走了出来,她进来也跟绿绮红鸾一般细细打量了一番苏雪遥,才给她行了个礼道:「王妃平安归来就好。不知道走时候那厚布裤,可有用?」 苏雪遥脸一红,轻轻道:「有用,多谢墨染姑娘了。」绿绮便问道:「墨染姑娘,王爷有跟你去哪里了么?」 墨染也一愣,她看看王妃「王爷出去没有跟王妃么?我刚看到王爷从墙上飞了过去呢。」 苏雪遥端着茶杯,摇摇头,不知道他这样匆忙离去,到底为了何事。 「王爷,我还以为您忘了!」地牢里罗振康埋怨地看着谢衡月。 谢衡月瞪了他一眼「这不是赶上了么?没有忘。」心中一阵惭愧,从皇宫里捉出来的几个贼子,为了保险起见,皆给他们服了毒,定时要给解药的。 来应该一到书院就服解药的,谢衡月还真是差一点儿忘了。 他的两个舅兄苦着脸在一边。这书院前朝其实是按照战时屯兵的规格建造的,什么设施皆一应俱全。包括这座地牢。如今这里正好用来关谢衡月的犯人。 谢衡月既然来了,就打算亲自去问问这些贼子。 他的眼里有了一点儿怒火。 这里关着三个紧要的犯人。 一个是他城头上擒获的羽林军军官,胆敢命人向他射箭,要置他于死地。一个白脸死士,在中秋大宴上攀咬苏雪遥,被他踩断了胫骨。还有一个麻脸青年,胆敢混入皇城,想将所有人皆炸上天。 这些人不用问,都是谢清商的骨干,他们落在了他手里,谢清商一定寝食难安。 他应好好调查一番,争取挖出更多信息,然而此时却不允许他如此做。这审讯需要速战速决,以免谢清商将漏洞全部堵住了。 这次的胜利,是他筹划已久的结果。 但是他没想到谢清商老奸巨猾,事到临头,居然没有露面。抓不到谢清商,就不算大获成功。他派往朔方郡的人手,还没有回来,等他们回来,也许会拿到最重要的证据。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的长史官罗振康「审的如何了?」 罗振康却哈哈哈一笑,十分开心,一把将苏氏兄弟拉了过来道:「王爷,您的舅兄们真是人才。王爷,不若让两位苏少爷,以后都跟着我吧。他们都是我急需要的人才。」 v第五十八章[12.28] 谢衡月十分惊讶,他望着两位苏公子。,他们被如此夸奖,脸上却无喜色。 他当下不再多问,只问结果「供出什么来了?」 苏少黎没精打采地「那个军官已经不行了。身上臭得很,待给他洗刷洗刷,再让他写供状。」 罗振康笑了起来,他对谢衡月道:「王爷舅兄了不得。」 谢衡月没料到他们居然这么有效率,于是也好奇起来。便让罗振康好好事情经过,苏少黎他们进来也就半个时辰,那军官虽然看上去是这群人中最好突破的一个,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就开口吧? 罗振康大笑起来,道:「王爷您有所不知,两位苏兄实在厉害。」 苏少黎懒懒地「在下平日里为了写探案话子,精研大理寺案卷,知道罪犯们在想什么,又最害怕什么。」 苏冀南叹了口气道:「我兄长他太谦虚了,他哪里是精研案卷,他还经常跑死牢里去跟罪犯聊天儿。蹲在那儿听他们瞎扯,他听得两眼放光。」 谢衡月一听,也不由脸上带了一点儿笑意,怪不得岳父嘱咐自己,他这两个儿子,有一点歪才,有审案子的事儿,可以让他们俩试试。原来如此,岳父看起来对他们放任自流,其实心里应该什么都有数吧。 谢衡月不由在心中佩服起他的老丈人来,自己的妻子不消了,那般温柔可爱,聪明勇敢。没想到这两个不着调的舅兄也是可造之材。 罗振康道:「王爷,您也知道他们的嘴有多么严实了。擒获他们之后,我连夜审问皆问不出什么来,这样的死士,来就做好了送掉性命的打算,他都不怕死,又何况其他。没想到啊。」 罗振康便起苏少黎一进来,打量了他们三个囚犯一眼,直接就笑眯眯地问他们「你们既然是死士,那你们想怎么死?早点儿把事情都交待了,就让你们早点儿死。」 谢衡月也吃了一惊,看着他俩,他俩还是一样无精打采,罗振康的那般热闹,他们却一点儿也不捧场。 谢衡月便问「二位苏兄,为何如此精神不济?二位初到,便立下功劳,应该开心才对。有什么不足,皆可以跟我。」谢衡月见他们不是一味纨绔,对他们的态度好了一点儿。 苏少黎是个见风就是雨,给竿儿就要爬的主,谢衡月这样对他稍稍和悦了点儿,他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苏少黎便又拉着谢衡月的胳膊道:「妹夫,这甘泉山秋景极美,我们审完这三个人,妹夫便让我们去甘泉山转转 ,这行吧?」 罗振康正要不行,我们这里很多案卷等着整理呢。他突然之间得了这两个人才,正准备物尽其用呢。 谢衡月看他们俩人一要去游山,立刻眼睛放光的模样,心里也是既好气又好笑。怎么有这样的人,如此聪明却一心只想着吃喝玩乐。 他又板起脸来,将肩头上苏少黎的手捉了下来,寒着脸点点头。 一见他首肯,两人一扫刚才的颓废。 苏冀南立刻神气活现起来,他「哎呀,妹夫,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这样跟他?你也是知道了,那些孙子皆是死士。他们都受过严格的训练,要么是孤儿,要么亲眷皆在主子手里,是最难撬开嘴的那种类型。不过呢,呵呵。」 苏冀南挤挤眼睛让哥哥接着。 苏少黎被谢衡月冷淡,但是他却不在意,他手中折扇一打,大力扇了两下,全然忘了此地阴冷,这扇子摇出来的皆是冷风。 他被这冷风冷得一哆嗦,又合上了扇子,收了一脸的嬉皮笑脸,慢慢「他们不怕死,那他们一定怕活着。我跟他们了六十六种,如何受苦却死不了的办法。告诉他们,如果他们现在不,就不会有再的机会。从此以后他们会被所有人忘记,活到长命百岁。不会有人再记得他们,包括我们,他们就将在活地狱里活一辈子,用漫长的余生来细细咀嚼今日的选择。」 谢衡月吃了一惊。 罗振康在一边赞道:「苏公子真是天生的审讯人才,就这么笑眯眯的一,就吓得那军官直接撑不住,招了。我看剩下那两个人,迟早也会招供。」 苏冀南在一边对谢衡月「妹夫,刚才我们吓唬他们,你有这样一个地方,专门关不听话的人,里面已经很多人了,问他们要不要跟他们作伴。妹夫你别怪我们啊。」 罗振康立刻「苏公子的提议,我以为很好。我们不如就真设一个这样的秘密场所。」 谢衡月瞪了罗振康一眼「你想上酷吏传?」 罗振康却坦然地「只要能青史留名。不管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我都不在乎。」 却听苏少黎轻声道:「王爷,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能知道这些么?」 谢衡月冷冷道:「自然是你见过有人就是这般做的。这些歹人,原不需怜悯,更何况你们只是恐吓,没有付诸行动。此事你们有功。但是旁的主意就不要想了。赏善罚恶。他们的罪恶如何惩处,自然有律条规矩。皇朝的法度不是摆设。」 苏少黎又笑了「妹夫,成大事者不拘节。」 谢衡月亦定定地看着他「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些贼子们等他们招供画押之后。就看押起来。他们供出来的情报,需得好好分析。至于他们人,等皇上过目之后,明正典刑,秋后问斩吧。」 苏少黎脸上的笑意不减「妹夫,你了算。听你的。我猜那两个也撑不过今晚了。最迟明天,就能拿到所有口供了。」 谢衡月望着他,点点头「有劳苏兄了。」 苏冀南立刻「不辛苦!他以前只是写故事,现在可以自己当故事中的人了,他一点儿也不辛苦。」 苏少黎笑了,不忘记再次叮咛一句「妹夫,我们今晚审出来,明天就要去游甘泉山了啊。甘泉山八景,景景皆被人称颂,十天半个月的,我们游不完。」 罗振康急了「苏公子,这边的事儿,千头万绪,皆等着你来处理呢。怎么能一走这么久?」 谢衡月看罗振康这是得了得力的帮手,就想用到底了。 他见两位苏公子的脸又垮了下来,就淡淡地「二位初来就立刻建功。有功当赏,想去游山就去游山吧。十日为期,如果逾期呢,呵呵。」 两位苏公子不想谢衡月这次挺好话的,立刻笑着「不会逾期,谢谢妹夫!」 谢衡月望了一眼罗振康。罗振康就知道他在叫他。 他便跟着谢衡月一起走出了地牢。 v第五十九章[12.28] 「宫里厉芜尘有消息么?」 罗振康看着主子,他不知道谢衡月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爷,皇上似乎对他很在意。我们的人竟什么也打听不到。只知道他现在还活着,应该也没有受重刑。」 皇宫中,皇帝坐在丹炉边,看着厉芜尘大口吃饭,吃得香甜,好像饿了很久的模样。「你多久没吃饭了?」 厉芜尘一边扒拉饭,一边抬眼看了皇帝一眼「一夜吧。」 「才过了一夜,你就这么饿?」 「我怕杀不了你,昨夜施展了一种特殊的方法,短暂提高了我的功力,所以现在特别饿。」厉芜尘一边吃,一边面无表情地。 「如果我放开你,让你恢复自由行动。你会随便杀人么?」皇帝好像并不生气,丹炉的火光照着他的脸,他好奇地问这杀手。 厉芜尘总算把一碗饭皆吃了进去,他伸出碗,眼睛黑漆漆地看着皇帝,表示他没吃饱,还要一碗。 皇帝朝李公公点头,李公公心里可有点害怕。 此人的凶悍,他们昨晚看得很清楚。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把他留在身边,不拷问也就算了,还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厉芜尘看碗中盛满了,便接着低头扒拉饭,他「我不知道。我想杀人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老尼姑我有心魔,我师父我是个疯子。」 皇帝叹了口气,不知道他是如何变成这个模样的。 但是他发现这个杀手不谎,这真很有意思。那人心机深沉,一生中的实话,屈指可数。厉芜尘到底还是跟他不像。 「你为什么会认识我?我这张脸长得像谁么?」 皇帝真是佩服这杀手这可怕的直觉。「没人告诉过你么?」 「我是个杀手,死人没法跟我交谈。」 皇帝哑然失笑「这么,要不是你没杀了我,我现在也没法跟你交谈了?」 厉芜尘不懂皇帝这有什么好笑的,他接着埋头吃饭「皇帝,你是个奇怪的人。」 皇帝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忽然从门外跳进来一个黑影,伏在地上道:「晋王爷想知道厉芜尘的近况,奴才斗胆,请皇上将他问明白了,对他从轻发落吧。」 那人正是谢衡月的大管家杨公公。 皇帝喔了一声,又转头问厉芜尘「你混在晋王的队伍中刺杀我,你知道这是滔天大罪,不管你成功还是失败,你都会连累晋王一家吗?到了如今,晋王还在关怀你,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他么?」 厉芜尘抬起头,他黑漆漆的眼睛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我答应你,放我出去吧。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我有时候不太清醒,你看我的瞳仁,我瞳仁外圈发红的时候,就会杀人。你放心不下我,找人看着我就好了。我想出去。」 皇帝大吃一惊,他的眼睛闪过一道厉光,道:「你在什么?再一遍!」 此时汾阳书院中秋光绚烂,抬头便可见秋山上五彩缤纷的树叶,比春花更加明丽。 谢衡月看着罗振康,他轻轻道:「老罗,你是要进名臣录,文渊阁的人,不要自毁声誉。有些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开始就不要做。做了,怎么遮掩都会留下痕迹。」 谢衡月叹了口气「我不想做鸟尽弓藏之人。」 罗振康心中一阵震动。 罗振康和杨内侍,皆是嘉怡皇后留给谢衡月的人。嘉怡皇后死后,他们与谢衡月是半师半友半亲人的关系,也是可以真话的人。 而谢衡月即使与他们理念不合的时候,也尊重他们。在嘉怡皇后死后,他全靠他们照顾,与他们感情十分深厚。 罗振康低头道:「臣愿成为王爷的刀。多年前臣捡回一条命,又蒙嘉怡皇后赏识提拔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臣以后的路了。」 谢衡月冷脸道:「你是一个人,不是一把刀,你傻了么?我要的是将来在朝堂上的大臣,在凌云阁里留影的栋梁。你好好想想我的话。」 罗振康不想谢衡月会对他如此寄予厚望。 罗振康虽然自诩足智多谋,然而毕竟出身寒微,未曾受过名师点拨,自觉学识比不上饱学的学子们。谢衡月招募了汾阳书院的学子,有状元之才的王匡卢,他每每觉得自己将来恐怕得退位让贤。 不想谢衡月今日会对他如此的话,即使是凉薄如他,也不由一阵感动。 罗振康的眼眶皆湿了,却听谢衡月嫌弃地道:「好了别哭了,怪难看的。明日我要跟王妃游湖,你去准备一下。甘泉八景不是有一景叫碧湖听荷么?我们就去那个碧湖。」 谢衡月又补充一句「我和王妃游湖的时候,你不要来打扰。你留在这儿好好整理那些证据,好好干活儿,等我回来再计较。」 罗振康一听,合着他得加班对着死囚和成山的文牍,王爷要逍遥自在地陪老婆去啊。 他刚刚生出来的眼泪,硬被憋回去了,他低头道:「记下了。我这就安排。」心里却呵呵一笑,预备明天送主子一个大大的惊喜。 谢衡月处理完这边儿的事儿,就心急火燎地往回赶。因他走的时候实在匆忙,没有跟妻子告别,总担心她会不悦。 不想还没进门,就听到房中传来了一阵笑语。 他推门而入,只见墨染芝华和绿绮红鸾皆围着苏雪遥,她们笑语盈盈,十分开心,手里拿着绣花绷子,正在绣花。 v第六十章[12.28] 秋阳高照,屋中点着沉水桂香,令人心神宁静。 大家看他进来,皆垂手了起来,不见方才的笑容。 谢衡月此时心中就有点别扭了。他这般思念担忧她,她离了他倒过得这般好? 谢衡月一瞪墨染道:「我是老虎么?怎么我进来了就一下变得这般沉静了?难道我不该扰了你们,现在就该出去么?」 着他拿眼瞅着他的娇妻,他分明看到她一见他进来,就惊慌地往身后藏了什么。他心里就更不开心了,怎么他的娇妻都开始隐瞒他了? 苏雪遥望着他,抿唇一笑,她十分无奈,她知道谢衡月为什么一进门就寻不是。她朝丫头们使个眼色。 最大胆的墨染先跳了起来道:「哎呀,王爷在外面用过饭了?」 谢衡月冷着脸哼了一声「难为你还记得问你主子有没有吃饭。」 墨染赶紧一拉大家,便向门口走,声道:「主子啊,你饿了就饿了,你摆脸色我们也不知道你怎么了呀。我们又不是王妃,有读心术,知道你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几个丫头一边忍着笑,一边赶紧拉着她一溜烟就跑。 谢衡月不由怒道:「死丫头,别跑!越来越不像话了!」 谢衡月却觉得被人从后面轻轻揽住了腰,他的娇妻的脸贴在了他的后背上,他只觉得一阵温暖透了过来。 听背后的娇妻低声道:「王爷走的时候也不一声。妾身十分担忧。大家皆是想让妾身开怀,才陪着笑的。王爷……」 谢衡月的确是为了这个闹别扭。他回过身来,便抱住了他的娇妻,待要寻找她的唇,她却躲开来。 他此时心里气还没顺过来,哪里肯依,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正要往床上放,却听苏雪遥急了,低声喊了一句「王爷!」 谢衡月听她的口气不像在跟他玩闹,是真的要恼了。 他也知道最近自己确实不太像话,然而他看见她就一点儿也按耐不住,总想搂着她抱着她吻着她。 他抱着她,在原地不动了,他低头看着她那双秋水一般明净美丽的眼睛,轻轻道:「喊我一声好听的。爷高兴了,才听你的话。」 苏雪遥望着他,眼里有点气愤,又有点害羞。待要不理他,又害怕他一意胡闹。最终还是轻声道:「衡月,子白,我们好好话吧。」 谢衡月见她眼里的怒意不见了,那般可怜可爱,望着他,让他的心都好像要融化了。 他的心中一热,俯身轻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道:「我的亲亲阿遥,再喊得亲热一点儿,王就陪你好好话。」 苏雪遥脸红了,她抱着他的胳膊,将脸贴近了他的身子,不让他看到自己害羞的模样,轻轻道:「亲亲子白……」 苏雪遥忽然觉得脊背靠上了硬邦邦的东西,发觉自己已经被谢衡月放在了檀木椅子上。 谢衡月欺身上来,苏雪遥眼前皆是他放大的脸,英俊不凡,令她心中一跳,他目光灼热地盯着她道:「阿遥想要亲亲子白?那有什么难的,子白这就让你亲。」 苏雪遥一时羞得脸更红了,然而此时她听到了院中墨染她们的声音,知道这是她们传膳回来了。 她也顾不得跟他分辨推据,只能抬起头,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下,然后红着脸急忙推着他「衡月,坐好了,我们好好个话吧。」 谢衡月偷到了这个吻,心里虽不足,但是也知道不能再闹了。娇妻好像认为七日之后,过了新婚之时,就该在人前立起规矩,不能再肆意亲热了。 苏雪遥见谢衡月终于直起了身子,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然而却见谢衡月迈开大步,一步就跨到了床边,从叠得整整齐齐的丝绸被子里,掏出一个绣花绷子。 他不由笑道:「喔,原来阿遥刚才藏得是这个东西啊。」他定睛一看那绣花绷子上的图案,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苏雪遥一时又羞又气,起来便想去把她的绣花绷子抢回来。 就在这时,墨染她们一打帘子,笑嘻嘻地进来了「厨房一直为您煨着饭呢。还准备了下午吃的甜汤并茶果,这倒好,我们也能解个馋了。」 她们一进来,就看到谢衡月一手高高举着绣花绷子,望着苏雪遥。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一脸戏谑无赖的模样。 墨染她们皆惊呆了。 王爷娶妻之后,虽然比平常和善温柔了些许,然而在她们面前却依然一副冷脸,何曾看到他现在这样活泼的模样。原来王爷在王妃面前居然是这个模样,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谢衡月看墨染她们那般震惊的模样,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行为,似乎不太妥当。 他放下了高举着绣花绷子的手,板起脸来,瞪了墨染一眼。 墨染知道他要恼羞成怒了。她连忙将饭在桌子上摆好,行了个礼,大气也不敢吭,带着丫头们飞快地跑掉了。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相府出甜妻》卷一 作者:秋浓林意 02、《相府出甜妻》卷二 作者:秋浓林意 03、《相府出甜妻》卷三 作者:秋浓林意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