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后》 楔子 【楔子】 当百年之后,人们谈论起金梁国的睿帝,论其功过得失,无不幽幽复叹。 睿帝一世骁勇,英朗神秀,在位期间统帅金梁三军,尽灭无数小国,壮大金梁疆土,本可一统天下,名垂青史,却为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皇后而尽毁英名。 当后世之人问起,何以见得睿帝为色所迷? 年轻时曾经担任史官书记,睿帝驾崩后才接任史官一职,如今已年过九旬的老史官悠悠言道── 金梁皇后与敌国东祁太子私通,那当时,金梁与东祁缠斗多年,后来才知金梁皇后智勇多谋,经常献计于东祁太子,后来更私逃出宫投奔东祁,梁睿帝知情后,不顾朝臣反对,御驾亲征,急上战火前线。 后世之人又问:皇后叛敌私逃,睿帝为了一雪耻辱,力振金梁皇室声威,亲自征伐东祁又有什么错? 史官笑了笑,复又言道── 当时,睿帝亲临东祁城下,与率领敌军的东祁太子对峙相战,凭睿帝的天生神勇,本可一剑砍下东祁太子的头,一举攻破,覆灭东祁。然而,睿帝却是将金乌长剑往东祁太子的颈上一搁,凤眸冷眯,说出一句令当时在场的军士将领至今想起,都会再三喟叹的话。 后世之人不禁急急又问,是怎生的话,可以令一个帝王的声威尽扫一地? 史官摇摇头,翻开金梁国史睿帝本纪,指着史家落笔处,一字一句的道来。 尔时,身披金色铠甲的睿帝,宛若一尊天降战神,对战东祁太子之时,只说了唯一一句话,此话,足可让后世之人论定睿帝当时亲征不过是色令智昏之举── 「把朕的皇后交出来,便可饶你不死。」 第一章 冬日尽头,绵绵密密的雪铺满了整座皇城,宫人低头搓手,行色匆匆踩过积雪已深的青石板道。 后宫花园里,冬青与松柏各自屹立,枝头树梢亦全结上一层薄霜,结晶的冰柱倒挂其上,曦光偏照下,莹莹发亮。 一道身披月牙色滚毛大氅的娇小人影蹲伏在雪地上,时不时将手探入深雪之中,边打哆嗦边念念有词。 「可恶……我记得应当是扔在这里没错呀,怎会找不到?究竟上哪儿去了?」洛琼英咬了咬被冻得泛白的下唇,忍住冷得钻骨的寒意,将双手埋入积雪内四下摸索。 前几日,她弄失了心爱的耳坠子,思来想去,最有可能之处便是这座园子。 几个宫婢路经园子,全停下来朝这方探头探脑,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随后全叽叽咕咕笑了开来。 洛琼英对那些笑语充耳不闻,两眼往一望无垠的天际翻去,双手继续在凛寒的雪堆中甚是艰困的摸探。 她不聋不盲,不是没听见宫人的嘲笑,也不是没瞧见平日伺候她的宫人,瞅着她的眼神有多么轻蔑不屑。 毕竟,当皇后当得像她这么窝囊的,纵观古今,似乎就只她一个,连贴身宫婢都可对她爱理不理,甭管其他宫人明目张胆的奚落讪笑。 慢悠悠地叹了口气,洛琼英仰望着蔚蓝长空的眼,浮上了无尽的渴望。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挣脱这座囚身的华牢,在一方没有束缚的蓝空尽情翱翔? 粉白玉颈一垂,掩下沾了些雪沫的长睫,她在心底轻叹,闭眼又睁,将那些希冀紧密藏起,不在脸上浮现一丝一毫。 被冻得泛红的一双小手,持续不懈地摸找,却在此时,一双乌金绣龙的靴尖冷不防地踩进她的视线。 皇城之内,够资格在衣袍鞋靴上绣龙者,唯有一人……洛琼英手下一僵,暗自倒抽一口冷息。 低垂的秀颜缓缓昂起,莹亮的软眸扬起一掠,她瞧见一张冷峻英朗的面庞,伟岸拔长的伫立身形宛如一株参天古松,里边襟口缀滚绒毛的鸦青色长袍直垂于地,外头罩着一件玄黑色大氅,下摆长垂于雪地之上。 镂龙墨玉长簪在男子脑后折射出慑人光芒,对映他温润白皙的肤色,俊美如天人的容貌,此刻却如罩寒霜,凤眸眯细似刃,直直垂睨蹲伏在他脚边的人儿。 洛琼英怔了怔,连忙收起眼底的黠采,一脸笑得傻兮兮的伏身叩首。「见过陛下。」 倒楣透顶!严隽万年才踏进后宫一步,偏偏就被她碰上,真是流年不利,诸事不吉,可恨,晦气! 看着那笨拙又傻气的请安之举,严隽冷峻的脸庞更添寒意,深邃狭长的凤目浮现清晰可见的轻蔑。 眼前这个蠢货,便是他两年多前迎娶册封的皇后。 洛琼英,华棣国最不受王宠的帝姬。 两年多前,金梁大军攻破国力衰弱不振的华棣国,一举歼灭始终不肯伏降的皇室贵族,然则,华棣子民多好强善斗,为了稳固民心,使其归顺于金梁,严隽采纳了朝臣的上谏,册封华棣国的帝姬为后。 焉知华棣皇帝膝下皇子众多,竟只出了一个帝姬,而且甚是不受宠,国灭之前一直与早年便失宠的母妃养在冷宫之中,笔墨书画样样不识,对宫中礼仪更是不甚娴熟,资质愚钝因而时常闹笑话。 时至今日,严隽依然记得,那日册封大典上,洛琼英端着一脸傻笑,在万千臣民观礼的金殿上,像个痴儿似的跌了一大跤,金工匠师不眠不休精雕细琢的青鸾鎏金凤冠摔落下来,沿着白玉雕花长阶一路滚动。 那时,现场一片死寂静默,观礼者莫不瞪大双眼。他瞧见华棣国归降的臣子低头暗笑,金梁国观礼的臣民个个脸色发白,不敢置信连几步路都走不稳的傻妞,即将成为金梁的一国之母。 当时的严隽,身披玄色龙纹长袍,冷眼傲立在殿上,凤目微地一眯,也未上前搀扶他的皇后,更未等到她狼狈爬起,兀自一人完成了册封礼仪。 册封当夜,他待在自己的寝殿,没有与华棣帝姬完成合卺之礼,放新后独守金闺。 按皇室祖制,新婚宴后,帝王新后必得上祭宗庙,翌日一早,只见严隽独自一人拈香朝祭,新后被扔在玉宁宫不闻不问,此后,也不曾再见帝后共处一室,更别提侍寝承欢之事。 尔后,金梁国上下皆知,帝王视皇后如无物,上自朝前臣民,下至后宫妃子婢子,没人把这个傻不愣登的皇后放在眼底。 严隽亦是如此。 于他而言,这个皇后是一个奇耻大辱,不过是用来制衡依然心向华棣皇室的遗民的一颗棋,形同宫中摆设,毫无实质用处。 如今想来,自从当年那日在册封典礼上匆匆一见,他就不曾再见过这个愚笨的皇后。 凤目微地眯细,严隽目光冷冽,端详起仍伏在雪地上的人,迟迟不出声。 洛琼英粉颈垂得发酸,暗暗咬牙切齿的无声咒骂他。 好歹她也是他亲自册封的皇后,再蠢再傻,总还算是正妻,有必要这样折腾一个傻子吗? 「平身。」良久,耳畔才落下一道低冽沉醇的嗓音,无端撩动她不设防的心弦。 唔,想不到他嗓子这般悦耳,倒是挺令她意外的。 说来可笑,嫁给此人两年余,除了册封典礼上见过一面,除此之外两人再无任何交集,就连交谈一字一句都不曾有过。 停留在彼此脑中的印象,恐怕只剩下初相见时的那一幕。 深讳似海的后宫里,繁花盛丽,傲睨一切的他,身旁围绕无数天仙绝色,又怎会看得上她这样愚笨至极的傻皇后?呵,甚好。 小心翼翼收起眼底的得意狡光,洛琼英举止笨拙的爬起身,素净的脸上无妆无饰,脑后只简单簪了一根白玉镶珠凤钗,那副寒碜模样,就连随身伺候妃嫔的宫婢都比不上。 严隽复又眯了眯狭长的凤眸,望着一脸傻笑兮兮的皇后,嗓音如冰问道:「你怎么这身穿着?为何不见随身伺候的宫人?」 那些宫人可是势利得紧,见她在后宫既无靠山,又不得帝宠,加之她又非金梁人,自是冷淡待之。 不过这些话自然说不得,因为在严隽面前,洛琼英就只是个蠢笨的傻妞。 美眸轻眨数下,洛琼英笑吟吟的回道:「陛下,宫人上御膳房替我准备糕点了,今儿个有我最爱吃的百花糕,陛下要不要也一道嚐嚐?」 我?严隽一听她这声自称,墨染似的剑眉随即皱起。都已经入宫许久,她竟然还未改口,宫人竟也未提醒,想来是见她愚笨可欺,索性放任之。 深湛的凤眸又将眼前的娇小人儿细细端详一遍。当年她初入宫时,那张只懂傻笑的容颜早在记忆中淡去,如今再见,只觉她五官清婉,肤白似雪,身子骨却比同龄女子还要纤巧娇瘦,远远看上去,竟像个半大的孩子。 「后宫的饭吃不惯吗?」严隽不禁冷嘲。 「后宫的饭?」洛琼英傻气的歪着粉颈,眼中忽见迷蒙之色。 「瞧你这模样,哪里像个一国之后。」 「陛下是嫌弃我不够好看吗?」她赶紧探高了双手,又是摸发又是抚颊,一脸傻气的困惑。 严隽忽然一把擒住她纤细如竹的皓腕,速度之快、之猛,让她不必伪装便面露诧异之色。 好可怕的身手,根本看不清他是何时出手,倘若此刻他手中握的是一把剑,恐怕她早已没了生息。洛琼英在心底暗暗惊忖。 「陛下?」瞧见他将她的手拉至眼前端详,她不由心下发慌,一股窘热直往两颊窜。 宫中人尽皆知,严隽眼底唯有雄图霸业,三千后宫如同虚设,纵然偶有妃嫔蒙受帝宠,也不过仅止于一夜旖旎。 莫不是他突然转了性,或者压抑过深,连她这样不娇不柔,瘦巴巴像个孩子的傻妞都看上眼了? 「你这双手是怎么回事?」严隽目光极冷,逐一检视她那双被冻得通红的白嫩手心。 「因为看雪景甚美,所以动了玩雪的念头。陛下也一块儿来玩?」洛琼英呵呵傻笑,被他圈握的双腕荡开一团灼热,莫名使她心慌。 不能慌。敌人面前,断不能自乱阵脚,即便装傻卖蠢亦然。洛琼英竭力安抚紊乱的心绪,殊不知,心底的慌,源自于他英姿焕发的灼灼气息。 瞄了一眼那张呆蠢的笑颜,严隽眸光一冷,遂松开了紧攒的手劲,洛琼英鼓噪不安的心始能落下,暗暗松口气。 幸好,瞧他那模样,应该只是一时兴至,随口一问罢了。如他这样自负冷傲的霸王,哪可能看上傻子。 毕竟是初次近身交手,洛琼英终究还是太大意,一则过于高估自己的演技,二则轻忽了严隽敏锐如鹰的观察力。 「你似乎不喜朕碰你?」冷不防地,狭长的凤眸上挑,严隽精锐的捕捉到她眼底飞闪即逝的亮光。 洛琼英心下一惊,连忙扯开更傻更呆的灿笑,捏尖了嗓音,喜孜孜的道:「陛下喜欢我,是我的福气,琼英怎会不喜陛下碰触?」 严隽静睇着她,俊美的面庞无波无澜,心绪却隐隐浮动。 莫非是错觉?方才他松手之时,瞧见她呆憨的眼神忽然一亮,细碎光芒满布眸心,分明是如释重负的展现。 傻笑迎视那双明锐如刃的凤眸,洛琼英只觉手心已渗出点点星汗。他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也是不无可能,毕竟,这是她初次与他独处,能够倾灭无数强国的一方霸主,心思之深,眸光之锐,怕是深无可测。 别……千万别让他看出什么。洛琼英在心中惴惴祈求。 「皇上,骆都尉在前殿求见。」许是上天应许了她的祈祷,崔元沛忽然急匆匆地赶至,满头大汗的躬身行礼。 看来骆都尉捎来了战前军情。洛琼英眸光略略一闪,心中暗笑,严隽正好别开双眸没瞧见。 「骆廷恩可有说是何事求见?」严隽长睫半掩,俊丽面庞窥探不出喜怒。 身为内侍监大总管,又能随侍在严隽身边多年,崔元沛的谨慎自是不在话下,他悄然觑了一眼洛琼英,话到嘴边便止声,面色犹豫。 严隽淡道:「无妨,说吧。」 洛琼英继续端着一脸傻笑,佯装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呵,如此看来,严隽是彻底瞧低了她这个傻子,否则不会当着她的面,让崔元沛禀告军机要事。 「骆都尉只对奴才提及,是跟聆月军师有关之事。」 洛琼英不动声色地瞅向严隽,他骤然眯寒了凤目,俊雅的脸庞浮现一丝肃杀之气。 「又是他。」严隽脸色出奇的阴沉。「别告诉朕,这个聆月军师又破了我军的兵阵。」 崔元沛冷汗涔涔的躬身。「陛下息怒。」 严隽闻言,勃然大怒,傲岸硕实的身姿蓦然一个回身,大踏步离去,玄黑色大氅在雪地上翻飞如巨浪,掀起一片细细雪尘。 崔元沛连忙起身跟上,主仆二人渐走渐远,留下拚命忍住满腹笑意的洛琼英。 「哈哈……」待到那抹高大的玄黑背影彻底走远,她才放声大笑,笑到眼角渗出数颗泪珠,甚至躺在雪地上打滚。 行经园子的宫婢太监也不觉古怪,这个如待冷宫的皇后本就愚笨,若是做出什么傻子行径也不稀奇。 「哈哈……」洛琼英双手抚在笑得抽疼的腹上,碧澈似水的眸子仰望天际,娇脆如铃的笑声不曾间断。 第二章 爽快,太爽快了!彻底出尽了她一口怨气! 不过是一个聆月军师,就把你严隽气得脸色发黑,要是你知道,此人就在你金梁国的后宫中,而且平日招尽宫人冷眼,空有皇后之名,却只是一个活得像是冷宫妃子的傻子,你会怎么样? 呵,肯定是气恨至极。 啊,真想瞧一瞧,要是严隽知道三番两次破他军阵的大敌,便是他轻蔑不屑的傻子皇后,那张风华无双的俊颜会是怎生的神情? 可惜呀,那一刻恐怕便是她能离开这座金色囚牢之时。 闭起眼角上扬的美眸,洛琼英静静躺在雪地上,兀自品享胜利的喜悦。纵然不能亲眼见到严隽发怒的模样,可她光只是想,便觉想笑。 呵,只要能让他吞下一口窝囊怒气,也不枉这些日子里她在后宫受尽各种屈辱。 思及此,洛琼英弯弯上翘的嘴角,更添几分喜意。 「混帐!」一声怒斥,成堆的奏摺从朱漆御案上被推翻,散花似的落了一地,跪在御案之前的臣子莫不神色惊惶。 严隽一手搁在长案边沿,一手握紧成拳,重重捶打了案面一记,盛满香茗的白玉杯为之震晃,澄黄的茶液飞溅而出,鸦青色的宽袍染上一片深渍。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跪于案下的臣子纷纷伏地。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严隽脸色冰沉,嗓音如霜,字句冻骨,望向远方的凤眸眯成两道细刃。「自从一年前东祁出现了个聆月军师,我军便节节溃败。派出的探子无数,却连此人的形貌都探不出。」 「恕臣直言,聆月军师从未出现在前线帐营,也不曾跟随大军左右,就连潜入东祁皇城的探子都查不出有关此人的半丝消息,莫不是东祁为乱我军心而捏造出来……」 骆都尉立刻出声驳斥:「陛下,此人断不可能是东祁捏造。直至此人出现前,东祁根本不是我金梁的敌手,若不是聆月军师三番两次算准了我军的兵阵与布局,金梁大军怎可能屡次落败。」 严隽冷笑:「凭藉东祁的国力以及军士谋策,绝不可能使出这般大胆奇险的招数。先是假藉军纪散乱瞒骗我军,诱使我军掉以轻心,再派死士假扮倡优歌妓,潜入我军帐营,烧毁我军的粮草,在水源中下毒,趁乱漏夜攻打我军,此招虽然是卑劣小技,却成功使我军退到十里之外。」 两年多前,金梁一举攻溃华棣国后,为了及早收复天下,不久便紧接着出兵攻打东祁。 原以为东祁不过是金梁的囊中物,两军初交战之时,东祁屡战屡败,不过是苦撑罢了;焉知,约莫一年前,无端冒出一个聆月军师,屡屡献出险峻奇招,竟也次次战退金梁大军。 着实可恼,可恨! 又是一掌重重拍落,严实的朱木长案承受不住巨击,光滑如镜的案面乍现一道裂痕,俄顷,长案裂分成两半,白玉杯匡啷摔落于地,溅了一室茶香。 案下众人面色发白,不敢贸然出声。放眼当世,能够挑动金梁皇帝一腔怒气之人,除了这个凭空冒出的聆月军师,再无他者。 「再派探子上东祁国,务必要将此人的底细查个明白。」绝美的凤眸细细眯起,严隽寒声宣布圣令。「将朕的话传下去,只要有人可以提供与聆月军师有关的任何线索,必定重赏。」 「谨遵陛下圣意。」跪于案下的臣子无不惶恐,唯恐帝之怒火延烧己身。 严隽闭了闭眼,握在腿上的拳头收得越发紧实,手背上的青筋暴突,俊雅面庞如蒙寒霜,眼底的怒焰却足可烧毁一座城池。 好一个聆月军师……竟然妄想协助东祁,阻挠他一统天下的霸业,此人若不是过于自负,便是勇气可嘉。 天下皆知,他对付敌人的手段向来残忍不仁,此人却敢屡次挑衅,可以见得,此人并不惧怕他的帝威,一次次透过两军交战,挫他强国霸主的锐气,处处与他为敌。 可他不懂,既然此人胆敢与他宣战为敌,勇气之钜,足可为监,既是这样,又为何始终不曾现身,故意藏匿形迹? 无论如何,此敌不除,他一日便难以安寝! 「聆月军师……」严隽复又睁眸,嘴角挑起一道清浅冷绝的笑纹。「你便好生祈祷,别有一天落在朕的手中!」 长夜寂寂。 整座碧色的皇城溶于夜色之中,泼墨似的浓黑夜空,几颗稀落的星子绽着微光,淡淡的寂寥,如雾笼罩着重重宫闱。 「陛下,夜凉如水,务必保重龙体。」崔元沛手捧着藏青色织毛大氅,寸步不离,紧随在未用晚膳的严隽身后。 自午后在偏殿与重臣议讨前线军情之后,严隽一腔怒气仍然堵着胸口,心绪不住的琢磨着聆月军师此人。 越是琢磨,越是烦乱,索性离开紫宸宫,漫无目的地踱至今日行经的小花园,凝目望着一地皎洁深雪。 思绪犹如漫天飞絮,他攒紧了眉峰,负在腰后的双手隐隐握紧,胸中烦闷积淤,就连呼息也不若往常平稳。 行至一整排罗列有序的冬青树下,乌金黑靴蓦地一顿,低掩的凤眸忽而凝睇着布满足迹的那片雪地,脑中不期然浮上一张傻笑如痴的笑颜。 眸光一凛,严隽定住思绪,忆起今日偶然察觉的古怪。那个愚笨的洛琼英似乎…… 一阵婉转空灵的笛声自远处飘入耳底,严隽扬起一双闪烁如星的凤眸,不由得凝神细听。 「陛下,要不要奴才去寻这吹笛的人?」崔元沛观察入微,发觉严隽似是十分喜爱这清婉如吟的笛声,连忙压低了嗓子请示。 「不必。」严隽淡淡别眸,右手一扬,崔元沛即刻垂眉低眼,静如一抹黑影的躬身退开。 即便身下无宫人随侍在侧,自有一批隐身暗处的影卫跟随,片刻不离严隽所在之处。 一路循着笛声,严隽行至与玉宁宫相通的一方小园,园中梅花遍开,风起,暗香拂过面庞,沁入肺脾。 深处,成排的宫灯半明半灭,一座荒废的小亭里,一抹娇小的人影坐在长阶上,长曳于地的月牙色大氅散放如花,微仰的小脸在月色皎皎下秀丽可人,眉眼却是尽染淡淡愁绪。 严隽靠在一株老松之后,粗壮的树干巧妙地掩去了高大拔长的身躯,黑暗中,凤眸如炬,直直凝睇着亭中吹笛之人──他的皇后。 那幽婉凄凉的笛声,竟是来自于那个自小生长在冷宫,资质驽钝又愚笨至极的华棣国帝姬,洛琼英。 莹莹月华拂照之下,她白皙的小手轻执一支翡翠玉笛,双唇抵住吹口徐徐送气,垂掩而下的两排长睫浓黑如羽扇,眼底似有点点泪光,惆怅柔婉的神情如玉一般,仿佛一触便碎。 心中微微一动,严隽不懂一个傻子怎会有这般神貌,就如同白日里他捕捉到那一瞬她眼中的狡黠,那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又怎会…… 寻思之际,忽见夜空里飞落一只羽色朱红,身型似鹤,双翼单足,鸟喙雪白的灵鸟。 瞥见那灵鸟收起双翼,飞降在洛琼英的脚边,严隽眉峰立时深攒。 那是华方,通晓人性的灵鸟,擅长捎信传令,非常稀罕少见……据传,东祁太子便养有一只华方。 严隽凛眸,看着他的傻子皇后笑逐颜开,收好玉笛后,亲昵地摸了摸那只华方的红纹翎羽,然后才将绑在鸟足上的信条解开。 读过信条后,她浅笑盈盈,起身走回亭中,半裂的石桌上已备有纸笔,她执起一支紫毫笔,提袖书写。 华棣帝姬自幼生长于冷宫,不识笔墨也不晓音律?严隽挑唇,一抹冷笑立现。于此看来,他才是那个傻子,竟然被一个善于装疯卖傻的女人耍了。 写妥信条,洛琼英搁笔,回身走至亭下,摸摸华方低垂的头儿,遂将信条摺顺,系回鸟足之上。 「去吧,莫让承尧等太久。」顺了顺华方的红色羽翼,她低声叮嘱,匿身在古松之后的高大人影却是眸光一寒。 她口中喊的那声承尧……景承尧,便是东祁太子的名字。 当华方低嘎一声,振动红翼起飞,洛琼英似是十分放心,重新执起玉笛,回过身,一边吹着婉约小调一边踱回玉宁宫。 严隽淡淡别过俊颜,睐向隐身在暗处的影卫,无须言语,影卫随即明了他的旨意。 就在那只红羽华方飞上夜空之际,一只尖端略钝的羽箭射中牠的左翼,虽不致受伤见红,却使牠重心一偏,斜斜落下,一道黑影飞掠而过,俐落擒住型体如鹤的华方。 华方发出恐惧不安的嘶鸣,影卫飞快取下牠足上的信条,随即放飞,未伤及牠半分。 「陛下。」影卫呈上信条。 严隽接过,顺着摺印翻开绢纸,凤目半掩,眸光飞掠过纸上娟秀的字迹。 此计既成,未可再用。 严隽盛怒,吾等皆喜。 静待军势,新计方献。 眸光一扫,瞥见信末落款为「吟风」,严隽俊颜瞬息转为阴黑,眼底盛满冰冷的怒气。 吟风,吟风……吟风聆月。 万没想到,他思之若狂,亟欲擒抓的敌手,竟然就藏在金梁皇殿中,便是他那傻子似的皇后。 将信条一把揉皱,修长的大掌握得紧密,白玉般的俊丽面庞却是划开一道冷笑,严隽扬起凤眸,极目眺望着矗立在前方的玉宁宫。 「洛琼英,一个亡国帝姬,不安分当金梁皇后,居然妄想扳倒朕。好,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能够将朕和所有人都当傻子一般的耍!」 朱红的唇一扬,他笑得妖娆绝美,胸中的烦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许久未有过的灼热兴奋。 一心挑衅宣战的敌人,就在他的眼下好生待着,怎能教他不兴奋?于此看来,是该择个良时,与他的皇后好好认识一番。 日出晨曦刚晒上皇城东边,清寂如冷宫的玉宁宫已是人仰马翻,一反平日的死气沉沉。 「娘娘,娘娘,奴婢求您了,请您快点起来梳洗,陛下就要上玉宁宫用早膳了。」以往不怎么把洛琼英当一回事的宫婢,这会儿全齐齐围在雕凤朱漆大榻边,哭丧着一张脸苦苦哀求。 今儿一早,天方亮,紫宸宫便派来了管事太监传达圣令,罕少踏进后宫的皇帝陛下,欲上玉宁宫探视皇后,消息一出,后宫上下莫不一阵譁然。 莫说旁人了,洛琼英为此也是颇感惊诧。 莫非严隽被聆月军师气得脑袋发晕,后宫多少莺莺燕燕苦等他临幸,他竟然想跟傻子一块儿用早膳? 左思右想,她琢磨不透他意欲为何,内心不禁忐忑,可转念又想,兴许是昨日在后宫花园偶遇,方令他起了这样的心思。 「娘娘,请您快点下榻,好让奴婢帮您梳头穿衣。」宫婢静儿的求声,唤醒了榻上闭眼寻思的人儿。 洛琼英方睁眼,正揣思着,忽闻寝殿门外传来太监的请安声,紧接着一声低沉醇厚的男人嗓音荡近,如雷贯耳,惊得她立时折腰坐起。 严隽当真来了,他究竟存着什么心? 洛琼英张惶不定的下榻,宫婢即刻一拥而上,帮穿鞋袜,披衣梳头。她悬着一颗心,根本没心思理会这些,像尊木雕人偶任随摆布。 平日里,这些婢子行事懒散,别说是梳头了,就连奉茶布膳这些事,常要她自己开口才会不情不愿的动手。 第三章 也怪不得这些宫人势利,毕竟她这个六宫之首当得这么窝囊,地位堪比冷宫妃子,她平时也没什么好东西可打赏,宫人自然不将她当主子服侍。 「陛下万岁万万岁。」手脚麻利的宫婢忽然如散花似的,全都跪了下去。 洛琼英坐在榻边,一抬眼便瞧见笔直步入寝殿的绦紫身影。 两人目光短暂交锋,那双灿亮的凤眸微微一眯,似在估量,也似探究。她心下一惊,连忙垂下眼睫,手足无措的往地上一跪。 「见过陛下。」她故意拔尖了嗓音,长发散落一身,模样瞧上去又呆又傻,一旁面容朝地的宫婢不禁掩嘴窃笑。 朱润的嘴角微地上挑,严隽上前,俯低了颀长的身姿,俊美的面庞凑近洛琼英的前额,暧昧之势,令得一众掀起眼角偷觑的宫婢们,又羡又妒的红了脸。 「帝后之间无须如此多礼。」 清冽的雅香随他呼出的气息,照拂过她低垂的眉眼,她心口暗暗一窒,不动声色的起身,极力忽略被他拢握的手,未沾脂粉的秀颜扬起一抹傻笑。 「谢陛下。」她笑眯了眸子,毫无心机的望着严隽。 严隽嘴角上挑,凤目妖娆,手一挥扬,跪在周身的宫婢急忙福了福身,鱼贯退出寝殿之外静候。 又是拉手,又是摒退婢子,他究竟想做什么?洛琼英面上虽笑,心中却是千头万绪齐涌而上。 「这些日子朕一直忙于朝政,冷落了你,昨日见你身子瘦弱,想是这些下人没好好伺候,一早醒来便惦着。」 严隽大手一攒,将故作一脸懵懂傻气的她拉到妆镜前,手微地使劲,她身子一软,坐上雕花朱凳,傻兮兮的笑颜,直直面对铜镜。 「陛下别看我这样,我平日里可没少吃饭,餐餐要吃上两大碗饭才肯罢休。」洛琼英歪着白皙似雪的粉颈,笑嘻嘻的道。 她可不认为严隽会突然关心起一个傻子,内情肯定有诈,最大的可能,便是昨天在雪地上被他瞧出什么端倪。 铜镜中,只见严隽凤目半掩,手执琉璃玉梳,长指滑过她一头流墨似的青丝,姿态甚是亲昵。 感觉到他温热的指腹不经意抚过颈后的雪肤,洛琼英心尖无端一阵酥麻,嘴角不禁微微一僵。 他莫不是被聆月激得脑袋不清,错把傻妞当作天仙? 「琼英……一片琼英价动天,连城十二昔虚传。这名字取得倒是挺好。」严隽朝镜中的她投去一抹淡笑,凤眸深邃似无尽深夜,脸上虽笑,却窥不出真实的喜怒。 毕竟过去两人近身交手的机会寥寥无几,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到,他有多么深不可测。 抑下心慌,洛琼英收起窥测的眸光。 「陛下喜欢我的名字吗?这是母妃替我起的。」她笑吟吟的眯着眼,不着痕迹的提及她卑下的身分。 一个自幼生长于冷宫的帝姬,既不识字又不懂礼范,甭提是皇帝,即便是一般朝臣,也断不会想娶这样地位难堪的皇室之女。 「母妃和我一直住在冷宫里,那里头虽然好空好大,却是经常吃不饱穿不暖。」 呵呵,尊贵的皇帝陛下怎会想听这些?只怕她多提两句,他便会皱眉离去。 怎料,严隽只是凝睇着镜中的她,俊颜噙着淡笑,没露出半丝鄙夷厌烦之意,灼灼目光令她心绪逐渐紊乱。 惶然的垂下眼睫,她嗓子发乾的笑道:「我真是笨,陛下应该不喜欢听我说这些吧?」 他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一双眼净盯着她?好似想将她整个人看穿似的。 「琼英想说,朕便想听。」严隽笑得极暖,软化了冰峻的五官,撩乱了她的眼,心口急剧起伏。 妖孽……当真是妖孽。莫怪后宫有成堆的女人,日夜盼着他宣召。洛琼英暗暗腹诽,颊上却遍生片片桃花。 「陛下,我饿了……能用膳了吗?」她很不识趣的儍笑问道。 「传膳。」凤目一转,他扬声宣令,手心却猛然一个收紧,拢住她一头乌亮水滑的青丝。 「疼。」颈子往后一仰,她抚着后脑,心下忐忑。 「是朕不好,忘了朕的皇后是如此娇弱,不堪一折。」他微微一笑,在她开口之前,竟俯身而下,在她紧蹙的眉尖印下一记浅吻。 她一怔,心口发狂似的急剧跃动,眸光慌乱的别开,一丝不该有的娇羞之色涌上秀颜。 严隽垂睨,嘴角微挑,似笑非笑。饶是她再智勇双全,一再装傻瞒混,也断不可能对男女情事无动于衷。 他倒要看看,他的皇后能装得多傻,通敌叛国的聆月军师又能有多聪慧。 真是可恼,可恨! 趁着夜深,洛琼英披上惯穿的月牙色绣蝶大氅,秀颜满是气恼,漫漫行走在偏僻的水榭间。 这座水榭修葺得极美,却因临近冷宫,来往的林径甚是阴森,平日若无要事,宫人能避则避,榭中的宫灯都坏了数盏也无人更换。 从前,玉宁宫门前稀落,宫人一唤三不理,无人关切她的死活,日子过得忒舒适惬意。 这些宁静自得的好光景,却在严隽一连数日上玉宁宫用膳之后,一去不复。 「这人到底怎么了?总不会是真看上一个傻子了?」洛琼英身子倚在玉栏边,只手扶腮,黛眉轻蹙,一脸苦恼地轻咬下唇。 「不不不,绝无可能。这人聪明绝顶,自负狂妄,怎可能看上一个傻子,肯定是有什么阴谋。」 她终日待在后宫,对于朝前国事一概不知,虽然景丞尧偶尔会藉华方捎来前线战事,但那毕竟非金梁国政。 莫不是华棣国的遗民传出什么怨声,以至于他得下放帝王之尊,委屈自己这般作戏? 洛琼英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侧,脑中却忽然闪过用晚膳时,严隽笑睐她的神貌,双颊不禁微微发烫。 为了让他更厌恶她,她可是卯足了力气,拚命在他面前做尽各种可笑之事,诸如大口吃饭,大口饮茶,半点皇后之仪也不顾。 「朕的皇后如此不拘小节,朕很是高兴。」想不到,严隽竟然只是淡淡笑道,还亲自夹了个蜜煎团子到她碗里,那当时,她两颊红如手边的枣泥酥果。 「严隽啊严隽,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洛琼英迷惑的垂下眼睫,任由凉得刺骨的寒风拂过脸颊,撩动鬓间几缕发丝。 「你可真是大胆,竟然直呼金梁帝王的名讳。」 水榭中有别人!洛琼英心口一窒,循声望去,瞧见一道瘦长的青色身影伫立在入口处。 那人是个男子,身穿皇城侍卫的青袍,身型高瘦修长,脸上却是布满了狰狞的丑疤,几无完肤,甚是骇目。 「你是谁?」无惧的迎上那张丑陋面庞,她出奇平静的反应,教那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极浅的赞赏。 这般的夜,这样的地方,再加上他特意择选,丑陋至极的人皮面具,换作一般人,早已惊惧尖叫,她却能波澜不兴的迎视,足可见胆识过人。 严隽掩去唇际的浅笑,用着嘶哑难辨的嗓音回道:「我只不过是一个看守冷宫的侍卫。」 洛琼英的眼神依然满是戒备。「这里并非冷宫,这样深的夜里,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见水榭似有人影晃动,担心是想寻死的妃嫔,因而走近一探。」 「放心,我不是想寻死,只是来此地图个清静。」她自嘲一笑。 「我亦和姑娘一样,夜深人静,胸中愁郁难解,便想来此吹吹风,排遣苦闷。」望着她眼底深浓的愁绪,他心底无可自抑的微微一荡。 「愁郁难解?一个冷宫侍卫能有什么愁郁?」她小心谨慎的问道。 「姑娘有所不知,冷宫既是被眨妃嫔所居之所,看守冷宫的侍卫亦是曾受过重罚,不容于皇城,才会被派至冷宫。」 「受过重罚?」 阵光微闪,严隽抬手,摸了摸脸上那张满布狰狞丑疤的人皮面具,故作黯然的道:「实不相满,我脸上的丑疤,正是因为触犯天威,惹得陛下龙心不悦,因而被刺鞭甩花了脸,就连嗓子也是因为御赐药酒,险些成了哑巴。」 「是严隽做的?」洛琼英听闻此言,心下不禁恻然,对他的戒备自然少上许多。 「姑娘切莫直呼陛下名讳,这可是大不敬的。」 「天高皇帝远,这里就我们两人,除非你去告状,否则严隽又怎会知道我直呼他的名讳。」她故作不经心的试探。 「那姑娘尽可放心,我这个废人早被下旨,除了冷宫之地,哪里也不能去,趁夜来此,同样是冒犯天威,还请姑娘宽容,莫要跟他人提起,否则在下必定性命不保。」严隽早想好一套说辞,好让她卸下心防。「不瞒姑娘,其实先前若不是有崔总管替我求情,我早已被处死,绝无可能活到现在,如今顶着这张丑陋骇人的面庞,也不过是苟活罢了。」 自幼长于冷宫,洛琼英已见过太多似他一般的人,面对此番说辞,心中不禁一软。 像他这般受过凌辱,嚐尽宫中冷暖的人,表面上不说,其实内心大多恨透了坐于九龙金座上的那人。 再看看他那一脸可布的丑疤,可以想见,当初那刺鞭一记记落下之时,必定是受尽了屈辱与皮肉之痛,恐怕对严隽这个冷酷无情的帝王,只剩下畏惧与憎肢。 如是想来,他应当不可能是谁人派来试探她的棋子。 清楚看见她眼底释下了层层防备,严隽倒是有些诧异。本以为戒慎如她,或许还得费上一番功夫,才能使她卸防,想不到她心肠甚软,听了他捏造的悲惨遭遇便信了他。 看来,他的傻子皇后虽然聪明狡黠,心地却是极为软弱,恐怕要是上了战场,见多了鲜血屍身,什么妙计都施展不出,显见聆月军师只能隐身在暗处,默默献。 浓黑的长睫掩下,抹去了眼底的笑意,严隽再抬起双眸时,又恢复成淡然无绪的面色。 他哑着嗓低低的道:「这般不堪的遭遇,说出来让姑娘见笑了。」 莫要忘了,心软之人最是可欺。聆月啊跨月,恐怕你注定是要栽在我的手。 「一样是天涯沦落人,哪来什么见不见笑。」她轻晃螓首,粉唇勾起。 「姑娘可介意我入内一坐?」严隽不怕她认出自己,这丑陋的人皮面具与藉由药酒灌喉变易的嗓音,至今仍无人可识破。 「你想进便进吧,我无权过问。这里的一景一物都是严隽所有,你若真要问,也该找严隽问去,这座皇城中,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介意。」她回身,拣了一个乾净的石凳落坐。 严隽遂步入水榭,人皮面具下的凤眸微光铄铄,刻意择了一个离她较近的石凳,翩翩入座。 原来,卸下了那份傻气,她说起话来字字珠玑,愚笨模样果真只是伪装。 「瞧姑娘神色落寞,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严隽直瞅着双手托腮的她,宫灯下,那张白皙巧丽的脸蛋映着淡淡惆怅,眼波清澈似水,与白日里故装笨拙的模样浑然迥异。 「说了你也不懂。」叹了口气,她眨眨美眸,一手无意识地在石桌上画圆。 严隽见着了,心中浮上一抹笑。她这个动作倒是挺一致的,装成傻子时也会这般做,大概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第四章 「姑娘莫不是也和这后宫中的女人一样,劳神费心的想着怎么争取帝王恩宠?」 「帝王恩宠?」秀挺的鼻尖逸出一声冷哼,小脸尽显鄙夷,那灵动的神貌竟令严隽嘴角略扬,心情大好。 只要一想到那个屡次大破金梁兵阵的敌手此刻正坐在他眼前,他的心口便无可自抑的涌入一阵热潮。 白日里尽情试探她还不够,他更想一探脱去愚笨伪装的她,究竟是怎生的面貌,是以才会乔装成丑面侍卫接近她。 「听姑娘的口吻,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这似乎是他生平初回,满脑子只想着一个女人。这人既是他的敌,亦是他的后,真是荒谬。 「像严隽那样不可一世的人,眼里哪装得下其他人?你久居冷宫,大概没机会知道贵国的皇帝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虽聪明英勇,但也自负狂傲,一心只有江山霸业,没把心思放在男欢女爱上。」 「自古帝王皆风流,兴许只是尚未碰上能得他欢心的女子,才会放任后宫虚空。」 「或许吧,反正这也与我无关,他想爱谁便爱谁,最好别惹到我身上来。」怕他多想,她不着痕迹地补上一句:「我只是后宫中一个小小女官,巴望着被放出宫的那一日快点到来。」 见她微耸肩,一脸百无聊赖的抿起嘴角,那巴不得皇帝离她越远越好的口吻,教严隽十分玩味。 「能得帝王恩宠是无数女子的想望,可我看姑娘的神情,似乎颇不以为然,莫非是已有意中人?」 「放眼世间,论容貌,论才智,论富贵,恐怕没半个人能比得过严隽,我想只要是有点野心的女子,都该会喜欢他这样的人。」 「可姑娘却不喜欢?」 「因为我没有那般的野心。」她微微一笑,眼中流转着聪慧亮芒,上翘的嘴角如月弯弯,不期然地勾动他的心绪。 没有野心?那她又为何会化身聆月军师,屡屡向敌国献计,一再挫他金梁国的锐气,分明是想助东祁太子力抗金梁,可见她必有所图,眼下这番话岂不是与她的所做所为自相矛盾? 严隽在心中暗嘲。 「已经有太多女子愿意为严隽奉上自己的一生,无须再多我一个。于我而言,我只想早一日脱离这座金色囚牢。」 美目湛湛,她那渴望自由的神情,深深烙印在他眼底,好半晌竟无法将目光从她面上移开,向来冷硬的心,在这一刻微微荡摇。 「金色囚牢?姑娘指的,可是金梁皇城?」他哑着嗓子低问。 倘若她渴求的是自由,那又为何要襄助东祁太子,难道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抑或,她与东祁太子有男女私情?才会故意在他面前装出愚笨模样,以此惹他厌弃? 思及此,严隽的胸口微微一紧,竟为此感到怏怏不快。 许是认为对方毫无威胁可言,洛琼英卸下戒备,慵懒地趴在石桌上,下巴枕在交叠的纤臂之上,美眸低垂,目光幽幽。 「你多年长居冷宫,应该也见多了冷宫百态。」她微笑,笑里却有着淡淡哀愁。「我从前也是住过冷宫的,我的母……亲是被贬至冷宫做事的宫人,后来被一个王爷看上,我母亲怀了我,王爷却不愿认我这个孩子,我母亲忍着苦楚与屈辱,偷偷把我生下,我便是在冷宫出生长大的孩子,自小见多了冷宫百态。富贵险中求,多少女子为求一时荣华,毁了一生,何必?」 「在下不知姑娘有这般伤心的过往,失礼了。」见她神情略黯,他心中一动,便扬嗓打断她的低语。 她虽然暂卸心防,却依然懂得自保,没有因为一时惆怅吐露真实身分,思虑确实谨慎。 严隽对这个暗敌皇后不由又多了几分赞许。 「呵,所以我方才不是说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她扬扬眼角,笑得洒脱。 严隽静静凝睇,胸中盘桓着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情绪。 「于我而言,再多的荣华富贵,也比不上海阔天空……倘若不是严隽灭了华棣国,又非得娶华棣的皇室之女安抚遗民,我早已逃到广袤之地,过着自由逍遥的日子,何苦在这座金色牢笼中自囚?」 这席话,她是悄声呢喃,含在贝齿间模糊其声,故意不让人听仔细,殊不知严隽自幼习武,内力极好,一字不漏的尽收耳底。 望着她眼底淡淡的哀愁,他心口微地发紧,不由得探出手,轻抚过她的前额,她却霍然一惊,急急坐直身,美目微诧的瞪着他。 「我只是见姑娘神情哀伤,想安慰一番。」他不闪不躲的解释道。 见他一派凛然,遮盖在肉疤之下的眸光清亮有神,无丝毫淫秽之色,洛琼英高悬的一颗心方又搁下。 他的面貌虽是丑陋可布,可那气定神闲的姿态,不同于一般青衣侍卫,不卑不亢,谈吐亦不俗,身上有股无形的慑人威严。 冷宫之中竟藏着这般深不可测的人,莫怪金梁国如此强盛,能一再倾灭他国,成为一方霸权。 扯唇笑笑,洛琼英眨眨美目,拢紧了身上的大氅,起身欲离去,却在回身之际,手腕冷不防地一紧。 她讶然回眸,迎上那张丑疤满布的面庞,被他大掌圈住的腕有些烫,莫名教她心慌。「放开。」 见她眉尖蹙紧,他随即松开手掌,在心中暗暗一笑。「姑娘莫慌,我只是想问姑娘的名字,与姑娘交个朋友。」 「交朋友?」她有些讶异,随即又笑开了秀美如花的娇颜,自我调侃地道:「想不到我竟然有机会在这里结识朋友。」 「如果姑娘不介意在下身分寒微。」黑暗中,他的眸光灼亮如火炬,令她片刻闪了神。 怪了,他那双眼……总觉得异常熟悉,怎会跟严隽的眼神如此肖像? 思绪一转,她不禁嘲讽自己,莫非是连着数日,被严隽的异常举动弄得脑袋发晕,竟然把冷宫侍卫与尊贵无比的帝王联想作一块儿,真是可笑至极。 洛琼英轻轻摇动螓首,嘴角上翘。这一夜,是她来到金梁国之后,与旁人说最多话的一次。 这个男子虽然面貌丑陋可布,身上却有一股教人安心的气息,否则她也不会轻易卸下心防,同他交谈这么多。 「吟风。」她微笑,决定交他这个朋友。「我的名字是吟风。」 他眸光一闪,笑意攀上嘴角。「没有姓氏?」 她微笑摇头。「没有,就叫吟风。」吟风聆月,逍遥自在,这是她此生最大的心愿。 「在下秦悦。」他微微一笑,双手抱拳。 「夜深了,我得回去了。」她轻轻颔首,抬眼睐向越发深沉的夜色。 「夜深路黑,姑娘走好。」 严隽伫立在水榭中,目送那抹月牙色身影一步步往远处走,如一朵飘入皇城的雪白琼花,曼妙娇婷。 蓦地,她似是想起什么,抑或是忘了什么,脚下一顿,月牙色大氅随风飘扬,悬着一弯浅笑的娇颜缓缓回眸,对他扬扬手,笑容映着皎皎月色,无尽的光华撩目。 他一怔,胸口如被无形的力量轻轻拍击,看着她如花初绽的笑靥,眸中流转的光彩,余留着香气的手掌心不由得深深攒紧。 若是真要说,真正牵动他心魂的,是她笑容底下的纯净自然。 自小生长于明争暗斗的皇宫,女子的心机巧诈,他早已见多。看似巧笑倩兮,实则藏在粉黛之下的,却是步步算计,机关算尽。 正因明白此理,他对后宫妃嫔概无兴致,再美再媚也牵不动他的心。 然而,方才她那一笑,只带纯粹的善意,无半分心机谋略,而是真心实意,未有半点虚假之色。 讽剌的是,那笑,她却是给了面貌丑陋的冷宫侍卫,不是金梁帝王,她的丈夫。 他扮成秦悦来试探,反被暗敌一记纯净的笑靥击中心弦,究竟该恼还是该笑? 闭了闭眼,严隽试着平息胸口因她而起的骚动,并在心底轻道:那女人,是他亟欲撇离的傻子皇后,亦是在暗里与他作梗智斗的暗敌。 可他的心,却在这雾色迷蒙的深沉夜里,不受控制悄然遗落…… 洛琼英今日一连被严隽折腾了数回,一下陪着用膳,一会儿他又遣了宫人来玉宁宫,耍悬丝傀儡让她看,貌似心情大好的模样。 到了夜里便犯懒,索性又同上回一样,趁着守殿门的宫人打盹儿时,独自一人来到与玉宁宫相接的废弃小圜。 抽出腰间的玉笛,吹奏了一首《月华清》,不一会儿,就见颇通人性的华方振翅飞至。 她佣懒地坐在长阶上,解下信条,仔细详读内容,片刻后,小脸恼怒的泛红。 莫怪严隽今日一脸如沐春风,他竟一连破了她前些天献给东祁主帅的兵阵。 信条上清楚写道,此次金梁大兵由帝王亲自下令指引,表面上假装退兵,私下遣人装成巫觋,潜入东祁的牧雨城内,四处散播危言,弄得人心惶惶,军心涣散,然后金梁大军再兵分三路包抄整座城。 一场围城之战,赢来全不费功夫。 「此人真是可恶!」洛琼英喃喃低骂,脸上除了怒气,却也添了一丝佩服。 严隽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分明是冲着聆月军师来。 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聪明才智、雄心谋略,放眼天下,能出其右的,恐怕寥寥无几。 倘若他不是逼她嫁入这座金色囚牢的金梁帝王,或许她早已……洛琼英掩下长睫,心头微微悸动。 不,她怎能对他起了那样的心思?他可是害她受困于此的罪魁祸首,是与她相斗的敌人,她必须厌恶他,应该狠狠的唾弃他才是。 洛琼英兀自苦恼着,秀美的小脸甚是矛盾,未曾察觉不远处的松柏之后,有道傲岸拔长的身影静静伫立。 黑暗中,俊美的面庞清晰可见笑意,凤目弯弯,薄唇上挑,他确实心情大好。 上回金梁大军败给了他的皇后,这回总算扳回一城,他心中的喜意自是不在话下,如今还能亲眼见到她托腮苦恼的可爱模样,先前压在心上的郁火顿时全消。 凤目含着融融笑意,看着荒园中的洛琼英一脸气馁,连回信都省了,抱起华方往夜空一放,红色的鸟影遂振翅飞远。 静待片刻后,严隽才带着微笑,徐缓步入荒废的小园,还故意踩碎了一根枯枝,制造出声响。 只手托腮的洛琼英一震,循声望去,懒洋洋的眸光霎时一僵。 严隽!怎么会是他? 望着身穿一袭玄黑长袍的颀长人影越走越近,她不禁心慌,不必伪装,嗓音自然结结巴巴地:「陛、陛下怎么会来这里?」 「夜里睡不着,所以朕出来走走,想不到这么巧,会在这里碰上朕的皇后。」 溶溶夜色中,那张俊美的面庞如玉温润,那浅浅一笑,犹如夏花盛开,勾人心魂。 连日以来,两人几乎天天都要见上无数次的面,相处的时间一长,她纵然再如何围高心防,也甚难对他的温柔之举无动于衷。 其实,嫁给他的这两年,虽然只在册封大典上见过他一面,然则,两年时光中,她藉由聆月军师的身分,透过用兵遣将,在战场上斗智斗谋,虽未近身接触,但是这一番缠斗,加上深居后宫,藉宫人之口,日日听着他如何建立伟业,她对他这个人,并非全然陌生。 第五章 当然,那些认识全是旁敲侧击,终究隔了一层,如今他日日召见她,时不时便上玉宁宫嘘寒问暖,百般示好,千般疼宠。 她方知,原来从前对他的认识,无形中已在心中扎下深根,欲除,已太迟。 目光凝着那抹倾世之笑,洛琼英心律一乱,胸口鼓噪得甚是厉害。 一个古怪的念头忽焉飞掠过脑海。 这个风华绝代,一笑当真足以倾城的俊美男子,是她的丈夫,该是同榻共眠的枕边人,然而,却也是她一直暗暗相斗的敌人。 假使他不是金梁帝王,她也不是华棣国的帝姬,相识非是在人心似海的九重宫阙,也许……她亦会为他倾倒。 猛然回过神,惊觉自己居然对敌人起了异样心思,洛琼英心慌地别开眼 严隽已然来到她面前,将她眼中的矛盾挣扎悄然收于眼底,朱润的唇不禁又是勾起一抹笑弧。 他的皇后啊,看来也并非对他是完全无动于衷。 「一个人在这里闲晃,也不怕发生什么危险。下回要是夜里闷得慌,想出来走走,身边要带着几个宫人随行。」 严隽探出手,拢住她搁在膝上的小手,她一僵,却也没反抗,乖顺的任他牵起身。 「谢谢陛下关心,下回我会记得的。」强抑下心中的骚动,她扬睫一笑。凤目紧凝着这一笑,有些贪婪,亦有些喜悦,严隽握紧了那柔软的小手,牵着她一起朝玉宁宫的方向往前走。 「陛下?」她双颊微烫的别目望他。 「夜深了,朕送你。」他斜斜一睐,笑得俊雅如仙。 心跳骤然失去了规律,她垂下粉颈,不敢再开口,拚命想抑下那不该有的古怪心思。 他是严隽,金梁国的皇帝,是夺去她自由的人,她不能喜欢上他,绝对不能。 他只能是她的敌人,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数日后。 「娘娘,算奴婢求您了,请您快点回宫沐浴更衣,方才崔总管已经差人捎了话,再过一会儿皇上便要移驾玉宁宫。」 静儿欲哭无泪的吊着嗓子,洛琼英一身藕色绣蝶长袍,头上未簪金钗花钿,只是系了个松垮垮的坠马髻,也忘了披上大氅,单薄的身子直打哆嗦。 她一心惦记着前些日子丢失的耳坠子,好不容易盼到雪融,管不着其他事,一整日蹲伏在园子里,东挖西探。 「娘娘……」静儿急得快掉泪。 「去去去,别理我,你先回去吧。」洛琼英挥了挥沾满雪水的纤手,头也不抬的扬声。 闻言,静儿忍不住瞟了记白眼珠过去。 哎,这个傻子也不知上辈子烧了啥好香,又蠢又笨的,又是命运多舛的亡国公主,说不准还身带晦气呢。 啧啧,这样的傻子居然还能坐上后位,近来又颇得陛下欢心,真是傻人有傻福。 「娘娘,您别折腾奴婢了,一会儿皇上进了玉宁宫,要是没见到娘娘接驾,可是会责罚我们这些下人的。」 「要不,你回去玉宁宫等着,见着了陛下就同他说,我人在这里,他若是想见我,那便来吧,我没空回去见他。」洛琼英心烦的挥挥手,复又埋首皑皑雪地中。 幸亏她懂得装傻子,傻子之所以是傻子,那便是连自己说的话得不得体、合不合规矩都不懂,她爱怎么忤逆严隽都行,反正没人会蠢到跟傻子认真。跟傻子认真,那可就输惨了。 静儿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心想,反正这话是皇后自个儿说的,到时候皇上怪罪,应该也轮不到她,便幸幸然地转身返回玉宁宫。 没人在旁盯着,洛琼英乐得轻松,搓了搓被冻红的双手,又吹了几口热气暖暖,遂又探进湿冷冻骨的雪堆里翻找。 找了又找,就是遍寻不着,她气馁得满肚子闷气,这时,身后刚巧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连回头的力气也省了,没好气地扯开娇嫩的嗓子。 「陛下上玉宁宫了吗?你要他别等我用膳了,我连着几天都看着他的脸,腻乎,我没胃口。」 嗯?怪了,聒噪的静儿几时变得这般安静? 埋在雪堆之下的双手略略一顿,她别过螓首,撇阵睐去,一袭玄黑的大氅忽然密密实实地掩下,将蹲伏在雪地上的娇瘦身子拢盖。 一股浓烈的气味随即沾染了她一身。 她屏息细闻,辨认出那是龙涎香混着白麝的气味,霸气而强悍,一如这香的主人…… 她微怔,美眸扬起,对上一双如镶墨玉的凤眸,眉目妖娆,倾城倾国,不知怎地,她脑中却闪过那日夜里遇见的那名青衣侍卫。 「主子在这里受寒受冻,下人不来伺候着,都上哪儿去了?」严隽俊颜一沉,身后的崔元沛随即使了个眼色,让一旁的小太监上玉宁宫找人。 洛琼英张了张嘴,一时无言。刚才那些大不敬的话……他全听见了? 凤阵一眯,严隽俯下高大的身躯,一把拉出她埋在雪中的双手,瞥见原先白皙柔嫩的肌肤被冻得泛红,脸色益发冷峻。 「崔元沛。」她怔怔的看着他扬开醇嗓。 「奴才在。」崔元沛躬身上前。 「所有在玉宁宫当差的宫人即刻行以绞刑。」凤眸低垂,嗓音极淡,牵连的却是近百人的性命。 绞、绞刑?!洛琼英闻言,心下直发寒。顾不得装傻与否,被雪水浸湿的小手连忙捏住他的袖角,秀颜惨白似雪。 「陛下莫不是饿着了,所以拿宫人们出气?」她目光慌乱的凝瞅他,那双凤眸却是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冻红的小手。 「堂堂金梁国的皇后,这么冷的天蹲在这里,玉宁宫里竟没半个宫人劝阻,也没人伺候披衣御寒,这样怠忽职守又欺主的宫人,皇城没道理留下他们。」 严隽扬眸,与她对望,霎时间,她心尖微微一颤,竟不敢直视他异常灼烫的阵光。 这人……似乎又和前些天不太一样。凝视她的目光,似乎多了些什么,幽亮的眸心灼亮如炬,过分专注,使她心慌不安。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待一个专闹笑话的傻子,反而像极了……深深看着一个他想珍护的人。 霎时,她的心口一阵评然,热潮泉涌,脑门直发烫。 严隽一直凝视着她。 怔然回望着那双极美的凤目,洛琼英心口咚地一个狂跳,两颊渐生绯晕,连忙垂下一颤一颤的翘睫。 「陛下莫气,是我自个儿不好,方才静儿一直劝我回宫,因为想找的东西始终找不着,我心情不好,所以便不肯回。」 「是什么东西找不着?」严隽目光深幽,紧睇她面上每一个细微变化,悬在脑海的,尽是那日夜里,她那抹慧黯的回眸浅笑。 「是……耳坠子。」 看着她神色有些局促,他忽而想起,那一日也是在此处,碰见了跪伏在雪地上的她,那时的她便是冻着一双手,在积深的冬雪里翻找。 「是什么样的耳坠子,让你不顾手会冻坏,铁了心也要找出来?」严隽话里浓浓的醋味,听得洛琼英既诧且惊。 他、他这是做什么?不过与她这个傻子连着数日一块儿用膳,不可能便这样爱上了?他吃的是哪门子的醋? 捺下翻腾似浪的思绪,她连忙回道:「那耳坠子是我母妃在我及笄那年,特地央求冷宫的太监出宫找金匠雕琢,我甚是喜爱,一直不离身。」 严隽的脸色稍霁,也不嫌脏,将她的双手拉到胸膛捂暖。见状,她的脸颊绽开一朵朵艳花。 「瞧你,手指都冻僵了,再这样下去,是不是不要这双手了?」他严厉的低斥,教她深感莫名,心口却无端涌上一股热。 他这是……在关心她吗? 美眸微瞠,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宛若脱笼的兔子,一声跳得比一声还急骤。 然而下一刻,严隽的举止,却是更教她惊愕。 「陛下,这可是万万使不得,当心冻坏了龙体啊!」不必她出声,原已退到一旁的崔元沛,一觑见严隽探手伸入雪堆之内,立时脸色大变,火烧火燎的凑过来婉劝。 洛琼英已傻得挤不出只字片语。 仿佛是嫌她不够错愕似的,更古怪的事情又在下一刻,于她眼前发生。那遍寻不着的耳坠子,竟真被严隽找着了! 他别目斜睐,嘴角上挑,俊颜笑得甚是妖娆,白皙修长的大掌往她眼前一摊,宽厚的手心上,躺着两枚雕琢成琼花状的白玉耳坠子。 她没说谎。 这对白玉耳坠子,确实是母妃赠予她的及笄之礼。 「琼花,是极其纯洁出尘的奇花,美若宝玉,亦如琼英,唯有你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子,方能配戴这对耳坠子。」 那当时,母妃亲手为她戴上这对琼花耳坠子,眼神满溢着怜爱。 「琼英,终有一日,你定会离开冷宫,找到你的归属,可你千万要当心了,你的聪明不见得能容于他人,安身保全之道,唯有隐藏你的才智,如非必要,千万不得在男子面前显露半点锋芒。」 母妃千叮万嘱的那些话,至今言犹在耳,她半句不敢轻忘。后来,当她见着了严隽,才晓得何以当年的母妃会这般叮咛。 长睫微颤,仿佛振翅欲飞的一双蝶,洛琼英垂下粉颈,心口翻腾着一朵朵浪花。 她探出了泛红的小手,想接过那对耳坠子,冷不防地,却被严隽一掌拢紧。 「朕替你找着了耳坠子,你该如何答谢?」凤目上翘,笑得甚是慵懒,无赖至极的一句话,从他口中吐出来,却教人不禁脸儿赧红。 「陛下想要我如何答谢?」她斟字酌句的问,故意装得一脸傻气,心中却是无比忐忑。 严隽但笑不答,兀自执起耳坠子端详半晌,薄唇勾起一弯笑弧,亲自替她戴上。 「琼花配上琼英,当真美极。」凤目紧睇,修长的指尖轻捻过她的耳垂,拨弄起悬在耳下的那朵白玉琼花。 那温温凉凉的触感,直教她心尖漫开一阵酥麻。 「陛、陛下?」傻子是不懂男女情爱的,亦不懂何谓暧昧,她是傻子,傻子傻子傻子,千千万万要当自己是傻子。 「严隽。」他忽而挑眉一笑,风华无双,撩乱了她的目光。「你是朕的妻子,理当喊朕的名字。」 「可……」于礼不合这句话才刚要脱口,理智已先制止她。她可是不知礼数法度的傻子,要是真说出了这话,恐怕要招他疑心。 皓齿轻咬住下唇,洛琼英眼底飞闪过一丝别扭,唯恐严隽起了疑心,连忙扯开傻笑,喜孜孜道:「这宫里只有我可以这样喊陛下,真好。」 将她违心的笑语尽收眼底,严隽的笑里添了一丝狡黠。 她爱装傻子,他便也不拆穿她。跟一个聪明的傻子相处,自有他应对之法,就譬如,傻子无法说出任何冠冕堂皇的藉口,拒绝他每一个要求。 唇上的笑痕渐深,严隽低垂眉眼,温声道:「你喊错了,不是陛下,是严隽。来,跟着朕喊一次。」 洛琼英颊色绯红,只能强抑下心中的羞赧,边扬笑边傻兮兮的道:「严隽。」 明知她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开这个口,可当他亲耳听到这声娇憨柔软的低唤,纵来冷硬的胸口微微一动,目光怎么也无法移开半寸。 第六章 严隽阵一沉,顺遂了心中涌现的念头,长指挑起她如丝细滑的下巴,俯身吻上。 洛琼英傻了,两眼缓缓睁大,余光依稀可见崔元沛默默退到远处,她的双手还被他攒在掌中,根本动弹不得。 一点一滴,一寸一分,灼热的薄唇先是轻啄,而后深入,探出了舌尖,撬开她死死闭紧的唇瓣。 奇异的湿热触感,温润地渗入芳腔,她红着脸,目光瞪得发直,被他攒紧的双手拢握成拳状。 滚烫的舌滑过她的齿列,一丝一毫地瓦解她的抗拒,低垂的凤目尾端上翘,欣喜之色不言而喻。 生长于帝王之家,弱冠之年便登基为皇的他,从来只把心思放在帝王霸业上,他也深信,女人之于帝王,唯有侍寝一途,别无他用。 再者,能够入他眼的女子,寥寥无几。后宫中的女人,善妒,狡猾,多猜忌,口蜜腹剑。 即便她们对他深深倾慕,其背后依然藏着攀揽权势的野心,因此他罕少涉足后宫,更未曾专宠过何人。 可吻着她的滋味,如蜜甜润,竟教他只想沉沦其中,不愿再醒…… 凤目一凛,严隽将怀里僵直的香软身子拉近,面庞微斜,贪婪无餍的吻得更深,将她的细哼全都侵吞。 望着她由震愕到眸色迷蒙,娇颜赧红,他掩下凤阵,嘴角不禁愉悦上扬,滚烫的反覆吸咂,或是轻咬柔嫩的唇瓣。 清冽又霸道的男子雅香,充盈在唇齿之间,她的腰背是僵直的,后颈一片麻,唇舌却是前所未有的柔润。 一声细细的嘤咛自她喉间逸出,如此柔媚甜腻,教她羞得紧紧闭上双阵,就怕瞧见他得意的神情。 她……是怎么了?身子似酿着一股古怪的渴热,心口酥酥麻麻的,指尖全掐进了手心,却有股想抚摸他的冲动。 不!她疯了不成!她又不是以媚事主的妃嫔,她这是在做什么,他又是在做什么?当真喜欢上一个又蠢又笨的傻子? 顾不得他会否起疑,洛琼英奋力挣扎着,使劲的别开脸,不让那两片优美却贪婪的薄唇继续招惹她。 怎知,严隽竟是闷笑一声,俯身吻上她的耳垂,又吻上那轻晃的琼花白玉,低低的笑声飘入耳中,挠撩她的心。 「怎么,不喜欢朕这样吻你?可是怎么办?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妻,你想逃也逃不掉,朕也不会给你逃开的机会。」 洛琼英呼吸猛地一窒,只觉他的唇吮上她白嫩的耳珠,两颊灿开两簇艳火,心律却是全然乱了调。 他这句话……不像是说给傻子听的,莫非他真察觉了什么? 洛琼英心下一慌,还没定神,腰间忽然一紧,视线晃摇,僵硬的身子已被严隽打横抱起。 「严隽……」心急之下,她脱口喊出他的名字,昂起了绯艳的娇颜,慌张地瞅着那一脸笑得极其得意的男人。 「衣裙全湿了,朕抱你回玉宁宫。」铁臂缓缓收紧,严隽将香软的娇躯拢往胸膛,半垂的凤目妖魅惑人地勾着她。 心口忽被什么重物轻敲一下,她急忙别开眼,不去看那双……几欲勾走她心魂的眼。 夜色杳然,湖面一片黑沉,偶有枯叶飘零落下,荡起圈圈涟漪。 洛琼英坐在水榭里边,身子歪斜,一手搭在玉砌雕栏上,另一手忿忿地抹着唇瓣。「这个无耻小人!」 易容之后的严隽方踏入水榭,便听见她低低骂着,丑陋人皮面具下的薄唇不禁勾起。 今夜的她,身披一件藕色狐毛大氅,绣着粉蝶逐花的下摆被夜风吹得忽掀忽掩,簪着珠钗的流墨长发随之飘扬。 严隽定定地望着倚在玉栏边的洛琼英。 自立后以来,他对这个傻子皇后不闻不问,以致于宫人们也怠忽职守,把她养得这般瘦小娇弱,身形看上去就像个半大的孩子。 洛琼英兀自寻思,未曾发觉静静伫立在水榭入口处的人影,她又抬起手背揉了一下唇瓣,这才解下系在腰上的玉笛,抵在唇边轻轻吹响。 俄顷,一首音律婉约的《凤鸾双舞》便在幽静人寂的水榭间流泻而出。严隽挑起嘴角,眼底闪烁着狡光。 他晓得,她便是藉由笛声,为那只华方指引方向,好让牠能循声飞至,才不会将信函错送到他人手中。 果然,不一会儿,星辉湛然的夜空中,一团红影翩然飞扬,红羽白喙的华方垂下双翼,降落在水榭中。 脸上覆着丑陋人皮面具,一身青衣侍卫装束的严隽故意选择在此时上前。「好特别的鸟。」 洛琼英闻声一震,才刚低下身子,正欲解下华方足上的信函,一抬眼见到有人影走近,又急急收回双手。 「那鸟的脚上似乎绑着什么?」看出她眼底的慌乱,严隽故意作势伸手,想去解那信函。 洛琼英心下一惊,双手将华方一抱,身子转了个方向,火烧火燎的将华方放飞,嘴上边急慌慌地道:「碰不得,碰不得!听说这种鸟会招来不幸,很可怕的,千万不能碰。」 严隽心下暗笑,面上故作惊讶的道:「既是这样,你怎么还碰了?」 洛琼英连忙辩称:「是我不好,不该在夜里吹笛,才会把牠引来,我担心害了你嘛。」 「原来是这样。」严隽了然一笑,面庞看似不经意的微微一偏,伏在暗的影卫随即明了他的旨意。 影卫悄然无声的掠上林梢,拿出预藏好的小银弓,故技重施,将飞离水榭一段路的华方以石子弹落,飞快上前,解下信条,随后如黑影一般的退回暗处。 洛琼英正巧背身相对,自然没发现,心神全摆在突然出现的青色颀影上。「你又擅自出了冷宫?就不怕被别人撞见?」见他没起疑心,她暗自松了口气。 「这一带临近冷宫,每到夜里格外凄凉,除了胆量极好的人,没人会来。」 「确实是如此,可我就是喜欢这里的安静清幽,虽然偶有奇怪声响,不过倒也不妨碍我来此图个清静的雅兴。」 「足见你的胆量,比起一般人要大上许多。」还能想出装傻这一招,瞒天过海的骗了他这么长一段时间,可见她的胆识过人。 「你也不差。巧遇两次,我正好都穿着白色大氅,你也没把我当成夜哭的女鬼,还敢走进水榭同我说话,可见你也是胆量过人。」 严隽走近,皎然月光下,方才她一再用手背揉擦的缘故,唇瓣红肿如莓,不禁令他胸口一紧。 偏偏此刻的他,是面貌丑陋的秦悦,不能任意碰她,只能强硬的抑下伸手抚摸那份柔软的渴望。 许是发觉他眼底的光彩异常幽亮,洛琼英这才起了男女有别的防心,连忙垂下粉颈,局促不安的低道:「我还有事,今夜不便久待,这里就让给你吧。」 她低敛着眸,急急想从他身边走过,却在错身的那一刻,手腕忽被他一掌圈住。 她一僵,某种熟悉之感窜上心头,不禁抬头望向他,心中一阵讶然。 明明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可为何,秦悦这一握,竟然让她第一个念头便想起严隽。 「今晚的月色如此美妙,何不留下来与我一赏?」严隽不愿放她走,只要摘下脸上丑陋的人皮面具,她便不会再以真实的面貌与他相对。 虽然他大可拆穿她的伪装,用帝王之威逼她不能再装傻,可那样做,也很可能让她对他心生厌恶。 至少,他看得出来,装成傻子的她,并不是真的那么讨厌严隽,而是她一昧的隐藏自己,不愿让严隽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不知怎地,脑中盘桓着严隽笑得妖娆的俊容,洛琼英猛一回神,如被火焰灼烧似的,急急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腕。 「不了,你自个儿慢慢欣赏吧,我没心情。」语罢,她将手缩回大氅里,脚下越发急促的往前走。 这回严隽没拦她,只是斜着眸光,目送她离去。 直到那藕白色身影彻底消失在青石板小径的尽头,影卫才从暗处走出,将信条呈上。 严隽接过,摊开绢纸,垂阵端详。 近日可安好? 吾内心甚是念卿。望卿莫忘那日盟约,吾亦会守诺,完成卿之心愿。 看见信末落款的「丞尧」,凤目骤然一冷,寒霜随即覆上俊容,严隽抿紧了薄唇,将信条撕成粉碎,白屑洒落一地。 景丞尧的口吻甚是亲昵,似乎将她当作妻子一般的看待,轻易便能看出他对她的情意。 她呢?是否也心系着东祁太子,所以才会故意装傻惹他厌恶? 景丞尧在信条上写了,会完成她的心愿,究竟是怎么样的心愿? 于我而言,再多的荣华富贵,也比不上海阔天空……倘若不是严隽灭了华捸国,又非得娶华棣的皇室之女安抚遗民,我早已逃到广袤之地,过着自由逍遥的日子,何苦在这座金色牢笼中自囚? 那夜,她兀自低喃的娇嗓,忽然飘过脑海。 返回紫宸宫,一把撕下人皮面具,重重甩在御案上,脱去了青衣,严隽只着一袭薄薄的锦色长袍,俊雅的面庞被熊熊怒焰霸据。 他悟明白了,她的心愿,便是离开这座皇宫! 她是他的皇后、他的妻,纵然她在暗中与他为敌,故意装傻欺瞒他,好让他厌恶她、漠视她,对于这些种种,他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可她竟然想离开他,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去! 不,不可以,不可能! 倘若他一直把她当作傻子看待,那也就罢了。偏偏被他发现了她真实的面貌,她的聪慧,她的娇俏,她的柔美可人,她渴望自由时的那股神采,谈及身世的淡淡哀伤,即便是她装傻的憨笑,故意想惹恼他的一言一行,全都紧紧攫住他的心。 她与景丞尧的关系之深切,究竟到了何种程度?莫非早在她入金梁皇宫之前,便已经与他有私情? 深浓的妒意在他心中作祟,遮蔽了理智,掩盖了冷静。 再也不能吞忍!凤目甚是忿恼的眯起,严隽猛然一个起身,宫婢正好奉上热茶,一个不留神便被他撞翻了茶碗。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见茶水全泼上了严隽的锦袍,宫婢吓得跪伏在地。 严隽瞧也不瞧一眼,神色冷峻的大踏步离去。 一缕白烟自金色兽炉中飘出,遣退了宫人,洛琼英已解下外袍,只着一件单薄的锦白中衣,抽掉簪在脑后的珠钗,任由一头长发如流泉般的散下。 忽闻殿外有杂遝的脚步声,她心念一动,才想去取披挂在屏风上的大氅,阵光一转,已见一抹高大拔长的身影走入殿内。 严隽?他怎会在这时候来她的寝殿?洛琼英一时诧异得连装傻都忘了。 「见到朕过来,你很惊讶是吗?」严隽直直走到她面前,泼墨般的一头长发在身后飘扬,凝聚怒气的凤目微眯,唇上却扬着一抹讽笑。 「陛下……」 严隽冷笑:「你又喊错了,不是陛下,而是严隽。」 他是怎么了?被谁踩着了尾巴似的,眼底、脸上全盛满了灼烫的怒焰。她虽是困惑,但也深知切莫招惹一头发怒的兽,连忙挤开傻兮兮的笑,装得一副不懂他正在盛怒之中的蠢样。 「对不住,我一时忘了嘛。」美眸笑得只剩下两道弯弯的眼缝,她一脸讨好的道。「你怎么还没睡下?莫不是夜里饿了,来这里找我一起用膳?」 第七章 又装傻?对上他,她就只会一迳的装笨卖傻,却把聪慧的一面展现在另一个男人面前。 严隽怒极反笑,散着勃勃热气的身躯忽然往前一靠,她心下一惊,脚步不住往后退,一个踉跄跌坐在床榻边沿。 严隽不退反进,更拉起她一只手,紧紧箝困在大掌之中,她心慌意乱的挣扎着。 毕竟自小长于阴盛阳衰的冷宫,对于男女之事虽非懵懂无知,但到底不曾与男子这般近身,饶是再聪慧,也甚难沉着以对。 「傻子也会怕吗?」严隽冷笑,眼底的光焰足可烧毁一座城。 闻言,洛琼英心口一窒,面上的傻笑略僵,甚感委屈的低声道:「你别吓唬我,我会怕……」不会的,他不可能发现的,绝无可能。 严隽挑动墨染似的剑眉,笑里更添讥讽:「眹的皇后胆识过人,夜深人静都能独自一人待在水榭沉思,还能和冷宫侍卫相谈甚欢,不畏惧杀身之祸,通敌叛国,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心底一阵踩空,凉意漫过全身,洛琼英撤下了脸上的傻笑,美眸清亮的直视他。「秦悦是你派来试探我的?」 严隽冷道:「试探朕的皇后,还须假他人之手吗?」 洛琼英一怔,当即领悟。 是他……他便是秦悦!想不到矜傲如他,竟然乔装成另一个男子接近她!脑中忽焉闪过什么,她眸光一亮,小脸流露出刹那顿悟的恍然。 「秦悦……擒月,擒拿聆月。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 「倘若不知道你是谁,朕又怎可能费心思,乔装成秦悦试探你。」 想起她对秦悦侃侃而谈的那些话,同情秦悦悲惨遭遇的怜悯之心,洛琼英不禁又恼又赧。 「既然早知道我是聆月,你何不直接拆穿我?」她忿然的瞪大美眸,胸口因怒气而急剧起伏。 这些天里,他白日以严隽的身分戏弄她,日日与她共同用膳,在背地里取笑她装蠢卖傻的模样,到了夜里又化身成面貌丑陋的秦悦,试探她,套她的话,当真是可恨极了! 严隽眯起凤目,唇角上挑。「自你入宫以来,你把朕当傻子一样的耍,朕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莫非,他故意对她好,抱她、亲她,全是为了报复她的欺骗? 思及此,洛琼英颊上一热,胸口好似快被撕裂,涌上一股痛楚,不禁咬了咬唇,甚觉难堪的啐骂:「你卑鄙,无耻!」 「你倒是说说,朕是如何卑鄙,又是如何无耻?」俊美的面庞扬起颇是玩味的冷笑。 「为了试探我,你占尽我的便宜,这不是卑鄙无耻是什么?」这个可恶又可恨的妖孽! 严隽嗤笑一声:「你是朕的皇后,朕想怎么对你都行,天下无人能过问。」 洛琼英咬紧下唇,深觉受辱,眼底微泛水雾,可她不愿示弱,尤其是……当她领悟到,他对她的种种亲昵之举,不过是别有意图,并非出自真心,她心中莫名涌上一阵酸楚。 「你只是为了想制衡华棣国的遗民,才会立我为后,我们之间谁也不需要勉强谁,互不干涉,互不过问。」 想起景丞尧在信条上写的亲昵之语,严隽胸中翻腾着热焰,美丽的凤目却比冷霜寒冽。「朕有哪一点比不上景丞尧?」 洛琼英一惊,张嘴欲言,却又愕然无声。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严隽愤而冷笑:「你与景丞尧究竟是什么关系?曾经互许终身?海誓山盟?你是为了他,才会在暗中与朕为敌,拚命在我面前装傻,是不?」 他的语气……好酸,莫不是在吃醋?洛琼英既惊且诧。 见她不出声,严隽误以为她是默认,胸口狠狠一抽,再也不能忍受妒恨的滋味。 「朕要让你明白,此生此世,你都是朕的女人,除了待在朕的皇城里,躺在朕的榻上,你哪里也别想去!」 「不……」粉嫩的唇瓣才微张,正想问个清楚,那张盛满怒焰的俊颜已覆来,封住她未竟的言语。 炽热的唇舌,犹似一簇簇火苗,如狂风骤雨般的扫过水嫩的小嘴,意图燎起焚身的情焰。 急促的呼息,狂乱的心跳,纠结的思绪,所有的混乱都令洛琼英感到迷惘。 严隽却不给她任何思索或者反抗的余地,强壮的身躯低俯而下,直将她往榻里逼,两人身上的锦袍下摆相缠,分不清谁是谁。 意乱,情迷。 「啊!」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打断了这份旖旎。 严隽别过凤眸,冷睇着正要奉茶,却不小心撞见帝后恩爱的宫婢。「滚出去。」 青瓷茶碗摔破一地,静儿跪倒下来,吓得瑟瑟发抖。「皇上息怒,奴婢这就滚出去……」 「滚!」 连碎瓷也不敢拾掇,静儿连滚带爬的离开寝殿,随后赶至的崔元沛连忙将金箔镂凤殿门掩上。 寝殿内一片静默,洛琼英颊若桃花,眸光似水,娇喘吁吁,双手紧拢着身下被压乱的锦绸被褥。 这样的她,眉眼生媚,娇态可掏,哪里还像个半大的孩子? 见着眼前诱人的春景,严隽只觉浑身的血液直往身下奔流,锦袍下的肌肤渗出大量热气。 自他还是太子时,宫中便时常在夜里安排貌美的宫婢或侍妾侍寝,为了拉拢朝中要臣,他也陆续立了几位侧妃,却从未留心过谁。 床笫之间,他并非生手,也未曾留恋过哪个侍寝的女人,尽管偶有慾念强盛之时,却也从不主动召幸妃嫔,多是崔元沛擅作主张替他安排。 而眼前的她,既没有主动求欢,也没有刻意摆出媚人姿态,光是用那双迷蒙的眸子望着他,便教他浑身发渴。 凤目一沉,严隽挪身上榻,洛琼英心下一慌,死命往榻里躲,眼底泛开一片水雾,却仍是力图镇定的与他谈判。 「我知道,你恼我在暗中与你为敌,你要打要罚,我都任随你处置,可你不能用这种……无耻的法子报复我。」 严隽闻言,当真气极。「报复?你竟然以为朕这样待你,是想报复你?」 洛琼英忐忑的望着他。「难道不是吗?」 他承认,之于女人,他懂得不多,也未曾为谁费过心思。她是第一个让他动了念的女人,是第一个让他放下帝王之尊,主动接近的女人。 他对她不算好,两年余不闻不问,漠视她这个皇后的存在,然而,这全是她用尽心计得来的,怨不得他。 如今,他心中有了她,想对她好,想疼宠她,可她并不稀罕……不,她从来就不曾稀罕过。 从一开始,她便想好了要帮着景丞尧斗他,她的心早给了景丞尧,满脑子只想着与景丞尧双宿双飞。 严隽的脸色越来越是阴沉,凤目冰冷如刃,直将她削得全身发寒。 「好,甚好,你既然觉得我这是报复,那便这样想吧,反正,你是朕的皇后,这辈子一直到死,都只能待在朕的身边。」 身为一方帝王,严隽的性子本就高傲,自然不可能低下姿态告诉她,他心底已有她,愤怒与忌妒更是击垮了他的冷静与理智。 他探手一抓,将她扯入怀里,捏紧了她的下巴,逼她不得不仰起苍白小脸,迎视他冷蔑的垂睨。 灼烫的呼息一口口吹拂过面颊,她的目光惶惑,一排皓齿紧咬嫣红的下唇,脆弱的神态教他心口发软,体内叫嚣的渴望越是强烈。 「严隽,放开我……」 「朕不放。」 他凛眸,猛然俯下俊颜,朱润的薄唇吮上她的,恣意品嚐她的甜润。 她奋力挣扎,无助的抵抗,却被他一把擒住双腕反剪在身后,只能瞠着美眸死死地瞪他。 那双凤目直直地回望她,眼底燃着熊熊烈焰,仿佛要烧穿她整个人,唇上亦然,舌尖灵活地在芳腔钻动,搅弄软腻小舌。 她被吮得舌根发麻,泌出更多甘润,唇瓣被他的温润沾湿,脑门直窜上一股热气,意识像被一团迷雾笼罩,又昏又沉。 察觉她的身子软下,他松开了箝制她的双手,改而轻捏住她的下巴,一手就着衣襟口探了进去,抚摸那片柔润白皙的雪肤。 他的吻也从暴烈躁进,缓成温柔绵细,舌尖轻舔过她的唇瓣、嘴角,然后吻上红润的颊,秀美的眉眼。 带着粗茧的指掌滑至她的胸口,挑开绯色的抹胸,稍嫌粗鲁地掬捧起雪嫩的丰盈。 当那温热的指尖轻捺过顶端锭放的傲梅,她背脊猛地一僵,美眸惊惶地瞪大,备受屈辱的滋味贯穿心头。 不!她这是在做什么?竟然放任他这般羞辱她!明明不爱她,却能吻她,抱她,甚至是…… 不堪的感受如冰冷的雪水漫过全身,她想起昔日在冷宫里的那些废妃,日哭夜嚎的盼着帝王重新垂怜,有的人甚至只被宠幸过短暂的一夜,从此便被扔进冷宫不闻不问。 世上最难求的,不是至高无上的地位,不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而是一生一世的爱。 权力之巅,至尊荣华,帝王之家何来一生一世?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即便是寻常人家也不见得能实现,何况是无情无义的帝王之家。 她早已许诺,此生绝不嫁入帝王之家,焉知命运这般弄人,华棣国被严隽所灭,一个早被遗忘的冷宫帝姬,被当作一个安攘的棋子,从那座破败的皇城,被送进了另一座陌生的华贵宫池。 当严隽吻过那细腻的眉眼时,唇上忽嚐一阵湿意,咸咸的气味漫过舌尖,他一顿,退开身。 怀中的人儿已然泪湿了脸庞。 见她泪眼迷蒙,鼻头泛红,低声哽咽着,严隽一颗冷硬的心直抽紧,纵有再大的怒意,也全往心底压。 「莫哭。」他没哄过女人,不禁有些恼怒,低哑的嗓音显得冷酷无情。「如果你真这么气我,不如把我处死吧。」她咬着唇,一脸的屈辱,轻颤的长睫沾满了泪珠,瞧上去楚楚惹怜。 严隽脸色瞬沉,攒紧她发着抖的手腕,怒问:「你宁可死,也不愿当朕的女人?」 美眸溢满泪光,她倔强的道:「我梦寐中的良人,穷其一世只能爱我一人,眼下你不过是气恨我,所以想藉一时的欢快来羞辱我,既然如此,我宁可一死。」 「一时的欢快?」严隽冷冷失笑,抚摸她脸颊的手却是那般温柔,直教她心口发紧。 「我不要被一个不爱自己的男子碰,你放过我吧。」她颤着嗓子,心慌的垂下眼眸,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抹不去她对他动情的心思。 直到这一刻,她才惊觉到,她对他做不到无动于衷……他的吻,他的抚摸,他的拥抱,全能令她心尖发颤。 他英伟俊美,有着不可一世的霸气,睥睨群雄的傲人才智,他是放眼当世最年轻的帝王,天下有多少女子,殷殷企盼着终有一日能蒙他垂怜。 而她……到底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日日相见,次次交手,一个不留神,便已沉沦其中。 爱上一个拥有一切的帝王,那便是心碎的开始。 或许,她之所以在一开始便选择装成傻子,惹他厌恶,多少也是害怕自己会爱上他。 心口狠狠一窒,她咬破了下唇,嚐到了腥甜的气味,低低的道:「你只是把我当作一颗棋,不是真心要我……放过我吧,要杀要剐,怎样都好,就是别再这样凌辱我。」 第八章 片刻,一抹温润的触感抚过她的眼角,她一震,抬起眼,方发现是他以唇吻去她的泪。 「对你并非真心?原来在你眼中看来,眹是这般轻浮浪荡?」他吮去她颊上的泪珠,大手轻捧她的颊,一臂勾紧了她僵直的腰肢。 「琼英啊琼英,任你再聪慧,到底还是猜不准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心意。你只凭自己的妄测,便判了我的罪,朕该怎么罚你才好?」 她诧异的止住泪水,美眸怔怔看着他。 他挑起薄唇,笑得妖娆惑心,如玉琢成的修长大手,宛若抚摸一匹绝顶上好的丝绸,轻抚过她的小脸。 「假使你真是一个傻子,朕一辈子都不会碰你;偏偏你让朕瞧见了真实的模样,让朕日思夜想的全是你。」 温存的吻,如羽毛一般,纷落在她的眉梢眼睫上,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怜爱,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屏着呼吸,心跳剧如雷鸣,身子像融化的糖,在他每一个黏密的啄吻下,越来越软。 承认吧,你之所以会一再与他暗中相斗,不全然是为了想离开,而是在心底深处,也如其他女子一般,钦佩仰慕着他天纵英才的聪智。 心中有道声音,如是轻声喃着。 于是,僵直的娇躯软了,心,沉沦了。 当他灼热的薄唇,沿着水嫩的下巴吻至雪白的玉颈,轻如羽的滑过锁骨,她闭起眼,身心俱颤的迎接这一切。 就这样,沉沦吧…… 来自心底的蛊惑声,密密笼罩了她,蒙蔽了理智。 「朕的皇后,朕的琼英,此生此世,你都只能是我的人。」大掌扯开了襟口,拉下抹胸,世上最美的景致于焉展现,严隽眸光一沉,俯身吻住一朵傲然绽放的红梅。 她发出细细的嘤咛,半掩的美眸,酡红似花的颊容,衣衫半褪的媚人姿态,全都教他为之疯狂。 除了江山霸业,他从未对一个女人这般渴望过,当真是思之欲狂。 严隽吮住娇嫩的蜜果,掌心拢住另一边,以指尖挑捻成熟待撷的红艳浆果,耳边立时传来她压抑的低吟。 不耐地扯落了她身上的单衣与抹胸,他埋在那片雪嫩的美景前,轮流大口吞吐起软腴的丰盈。 「嗯……」她双手紧拧着身下的褥子,眼角轻泛泪光。 「你是眹的,永远都只能是朕的。」雄壮的身躯倾压而下,他用最羞人的方式,尽情疼爱她美丽的雪乳,将两颗红如甜莓的乳尖吸吮得益发绷挺。 皓齿紧咬住唇瓣,不让自己哼出浪荡的娇吟。她真不敢相信,这个冷傲自负的男人,在床榻之间,竟是如此孟浪热情。 「不行……」瞧见他的俊颜直直往下,大掌一把扯下了绣着花蝶的丝绸亵裤,她备感羞耻的娇呼。 凤目妖魅的一扬,俊雅的面庞当着她的羞瞪,吻上了她身上最柔嫩之处,手指更是轻捻上前端的蜜核。 一阵几乎快将她灭顶的快慰,如浪潮一般漫过全身,将残存的理智完全覆没。 …… 她在意识濒临溃堤之时,嚐到了欲仙欲死的滋味。 灵魂好似也跟着飘浮起来,她的眼前一片白茫,湿润的眼眶涌出泪珠,从没想过如此羞耻的事情,竟是这般教人沉沦。 严隽挪身上来,大掌轻揉起翘挺的雪乳,俊颜俯下,吻住她紧紧咬住的唇瓣,那些死死忍住的吟哦,全被他的唇舌吞没。 一整夜,他用唇与一双孟浪的大掌,不停地爱抚她,让她一再嚐到慾动的滋味,自己却苦忍着胀痛的下身。 「琼英……朕的琼英。」发现身下的人儿已疲倦阖眼,他在她耳边温声低吟,然后拉起她一只纤手,覆上自己的下身。 洛琼英意识已然昏沉,半睡半醒之间,只觉她的手被他紧紧按住,手心紧拢着一样灼硬的物事,被动的任他摆布着小手,上下揉磨。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手心发酸,才想抬起沉重的眼皮,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粗喘,虽然隔着绸布,却能感觉到一股溽湿。 滚烫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他将俊颜埋进她的后颈之间,轻啄她细腻如瓷的肌肤,一双强悍的铁臂紧圈住她。 双双交颈而眠。 晨光刚洒上皇城的琉璃玉瓦,漆金凿凤的乌木大榻上,绯色的纱帷掩去了榻里的无边春色。 殿门外忽而传来一声敬畏的低唤:「陛下,左相大人有急事求见。」 初时,洛琼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崔元沛找主子,怎么会找到她的玉宁宫来,结果她一睁眼,便瞧见严隽那张俊美的面庞。 她瞪圆了美眸,呼吸一窒,怔望着睡得异常沉稳的严隽。 他睡得好熟,那双比锋芒锐利的凤目密掩着,两排堪比女人的浓密长睫,在眼眶下方形成两片扇形黑影。 两片朱润的薄唇淡淡抿着,他的下巴略尖,活该是个美人胚,偏偏生成男子身,放眼这座后宫,她不信有哪个女子能美得过这个妖孽。 「朕好看吗?」蓦地,薄唇上扬,逸出一声戏惗的笑问。 闻言,洛琼英心尖一颤,脸蛋直发烫。可恶,这个妖孽早已经醒来,却故意装睡。 严隽睁开眼,凤目笑得略弯,黑亮的眸光直瞅着一脸赧色的人儿。「敢这样明目张胆看着朕的人,也只有你一个。」 洛琼英小嘴轻撇,道:「我只是在看,能登上帝位的人,脸皮是不是比寻常人的还要厚。」 严隽笑了笑,不以为意,灼热的目光自那张清丽小脸往下移,落在柔嫩似雪的光裸颈肩,以及…… 「呀!」察觉他眼中深沉的慾念,洛琼英连忙拉起锦褥,将身子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美眸冷冷地瞪着他。 卑鄙无耻的小人! 严隽单手撑着后颈,一头青丝宛如流墨,散了一身,凤目勾睨,朱红的薄唇微微上挑,那模样是说不尽的妖魅。 瞧他直勾勾地凝瞅着自己,她整张娇颜红艳似火,身子一阵阵热了起来,脑中不由得浮现昨夜他对她做的那些羞事,不禁困窘得蜷起脚趾。 看出她极欲掩藏的娇羞之色,他低低的笑出声,阴柔的俊颜如暖春一般,眉眼俊丽如画。 她力图镇定的清了清嗓子,微恼地道:「你没听见崔元沛在殿外喊吗?左相有要事找你。」 「是吗?怎么朕没听见?」他垂下凤目,睨着她娇羞的模样。 「时候不早了,你不是还要上朝?」 「一日不上朝,又有谁能拿朕怎么样?」 「昏君。」她轻声骂道,红潮漫上娇容。 严隽大笑,长指抚上她的颊,才想俯身吻上她的眼睫,殿外忽又响起崔元沛万般敬畏的唤声:「陛下,左相大人是要上禀彭太尉意图谋反一事。」 严隽笑容霎时一撤,翻身坐起,眼底的笑谵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肃杀之气。 「彭宗辉意图谋反?这是何时发生的事?」也不避讳她这个暗敌就在一旁,严隽扬嗓,冷沉地问道。 「禀陛下,左相大人没向奴才透露太多,天一亮便进宫在书房候着。」 「告诉左相,朕等会儿便过去。」 发号施令的同时,严隽已下了榻,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那宽闇的肩头,厚实的背部,耸立如松的立姿,在晨曦偏照之下,宛若一尊凿砌的鎏金雕像。洛琼英静静望着他的背影,心口不禁微微一拧。 看来,丞尧已经按捺不住,准备出手……只不过这彭宗辉未免太沉不住气,竟然在这重要时刻走漏风声。 「景丞尧想扰乱金梁的内政,逼朕退兵?」忽地,严隽侧过英朗的面庞,凤目斜睨着榻上的她。 如今两国交战,局势敏感,偏偏在此时碰上掌揽军权的高官意谋造反,他自然有此怀疑。 「我不清楚。」洛琼英扬睫,面无表情的回道。 「彭宗辉已跟随朕数年,不可能说反就反,莫不是你献了什么计,让景丞尧对彭宗辉下了功夫?」 「我只是一个被迫待在后宫的傻子皇后,什么也不清楚。」 「这一点你倒是说中了我的心思。」严隽扬起一抹笑,眼神却是刺骨的冰冷。「朕要你待在玉宁宫,好好当朕的皇后,其他的事,你最好什么也不清楚,聆月军师这名字也最好别再出现。」 洛琼英一怔,目送他冷然离去的背影,心跳骤然加快。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想假装不知道她便是聆月,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就连她屡屡向敌国献计一事也充作若无其事? 他居然想把一个通敌叛国的女人留在身边,当真是色令智昏? 洛琼英转眸,怔怔望着华美的榻顶,双手拢紧了身上的被褥,思绪紊乱。 不,即便此刻他想要她,心中有她,那也不过是贪着一时新鲜,帝王之 爱,短暂如云烟,一吹便散。 她万不能因为一夜沉沦,就此葬了自己的一世。 吟风聆月,山高海阔,无拘无束的任自逍遥,那才是她的归所。 她不要活在日争夜斗的后宫,被冰凉的红墙囚禁,更不要有一天沦落到和母妃一样的下场。 冷宫的生活有多苦闷,又有多么冷寂,她自小便已嚐遍,宁愿漂泊天涯,也不愿被囚。 况且,纵然她对昔日的家国并无太多眷恋,但到底,他都是灭了她家国,害她母妃被贬为官奴,至今仍不知沦落何处的元凶。 一想起母妃,她的心阵阵刺痛,羞耻感随之涌上。 是啊,都什么时候了,她不能再被严隽这个妖孽迷惑,她和景丞尧早有约定,为了母妃,她不能在这节骨眼上乱了心思。 闭上有些灼疼的眼,洛琼英咬紧下唇,将烙印在脑中的那双凤目用力抹去,不让昨夜羞人的种种再动摇她的心志。 无论如何,她都要离开这座皇城,这尊贵无比的后位,谁爱便让谁坐,她不稀罕。 太尉高踞武官之首,掌揽军权,金印紫绶,位居正一品。当初严隽之所以会任命彭宗辉接掌太尉一职,无非是看上他的忠心与正直,焉知今日,他登基为皇之后的头一件造反之事,便是出自于他。 「陛下,微臣的探子昨夜回报,太尉府上一连来了几个商卖,后来经过查证,那几个商贾全是东祁人士。」 严隽一手搁在御案上,一手轻抚额头,凤目半掩,面上无喜无怒,只是静静听着。 一身紫色官袍的左相宋维清刚被赐座,此刻正坐在紫檀木椅上,一五一十的上禀:「那派去的探子后又发现,彭宗辉府上多了许多异色女子,似是出自东祁的貌美歌伎。」 严隽扬唇,无声冷笑。 这便是了,但凡是人,皆有弱点,看来景丞尧一行人早已观察彭宗辉入微,洞悉他的弱点,藉此下手,自然有所收获。 当一个人的弱点被看透,此人便形同傀儡,只要稍加施计,即便任人宰割也不无可能。 「传令下去,要御史台尽早蒐集彭宗辉的罪证,即日上书弹劾,继续派探子看住太尉府,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向朕回报。」 「微臣遵旨。」宋维清起身作揖。 直到左相退出御书房,严隽眼角一扬,对着随后进了书房的崔元沛冷声道:「即刻召右相与兵部尚书进宫面圣。」 「奴才遵旨。」瞧出严隽心情坏透,崔元沛不敢多问,连忙躬身退下。捧起案上半凉的蔘茶,严隽垂掩的凤目闪过一丝冷光,唇上悬着一抹甚是讥讽的笑。 「太尉想谋反,左相想坐收渔翁之利……宋维清,你真以为朕看不出你那点心思吗?」 第九章 倘若不是左相辅佐先皇有功,宋家祖上又曾出了一个镇国将军,为金梁平定无数乱事,打下大片江山,先皇遂重用宋家。 宋维清位居一品高官,明里装着一副忠心为国的模样,暗里却是蓄兵养将,干预君上的治政,更将宋家势力渗入御史台,意欲将宋家在朝中的影响力扩张到最大。 然碍于私下派出监视的御史,尚未搜罗到显要的罪证以令百官信服,是以当前还治不了左相的罪,只能暂且容忍之。 如今,曾经忠心耿耿的彭宗辉竟先左相一步意图谋反,想必也勾动了左相隐藏的野心。 而左相最终的野心,便是扶持自己的儿子登上帝位,让金梁国改朝换代,天家易姓。 看来这一回,合该是他清理门户的时候。 扬唇一笑,严隽低下眉眼,抿了口蔘茶,脑中却浮现今早榻上的软玉温香。 策动金梁太尉造反的这件事,她是否也参与其中?莫非她对景丞尧真这般死心塌地? 想起那暧昧至极的信条,握住青瓷茶碗的大手不由得一紧,凤阵也跟着凝结一层冰霜。 不管是景丞尧,还是别的男人,他都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 朝前有一品要臣预备密谋造反,后宫也是暗潮汹涌。 昔日,人人不把洛琼英这个傻子皇后放在眼底,玉宁宫门前冷清稀落,无人探访闻问。 而今,皇帝破了往常未曾在后宫过夜的规矩,夜寝玉宁宫一事,不出一日 便传遍了后宫,弄得所有妃嫔人心惶惶。 加上严隽近来也不知怎地,竟然召入宫不过两个月余的姚昭仪一起用膳,其他早已被冷落多时的妃嫔不禁妒恨难安。 「娘娘,施婕妤在殿外求见。」 洛琼英坐在园子里,手中拿着一个悬丝傀儡耍弄,听见静儿扬声禀告,眉尖不禁微微蹙起。 想不到她费尽心思装傻,依然逃不过后宫的争斗,这一切可全托了严隽那个卑鄙小人的福! 心下生怒,洛琼英面上仍得装作一派天真,笑得傻兮兮的。「施婕妤是哪位?是不是上回御宴上,坐在我身旁的那一位姊姊?」 静儿想了想,连忙摇头。「不是,坐在娘娘身旁的那位是姚昭仪,她的父亲是右相大人。」 右相?为了制衡同样有谋反之心的左相,所以严隽必须栓紧右相这颗棋,才会频频召姚昭仪一块儿用膳? 这种事从前在华棣国已见过太多,却不曾想过,有一日也会在自己的身上发生。 洛琼英垂眸,刻意漠视心中的阵阵刺痛。 痛?她有什么好痛的?她本就是将他当作敌手,如今他已揭穿了她的伪装,她只盼他最好刻意疏远她,喜欢宠爱哪个妃子尽管去,少来招惹她最好。 「娘娘?」发觉那个傻子般的皇后突然一脸严肃凝重,静儿不禁一愣。 「我饿了,帮我拿点团子和糕点过来。」洛琼英抬起脸,一副馋样。 应当是看错了吧?静儿纳闷的暗忖。「那施婕妤……」 「不见不见!我肚子都快饿扁了,哪来的力气见客。」她嘟囔着,一脸气恼的将悬丝傀儡娃娃扔到地上。 见小祖宗发怒了,静儿哪敢再继续问下去,赶紧退下张罗。上回皇帝一怒之下,差点就下旨绞死玉宁宫所有的宫人,且不说这个傻子往后还能不能获得圣宠,就冲着皇帝夜寝玉宁宫这一事,便可知这个傻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不小。 让施婕妤碰了个软钉子之后,洛琼英吃着静儿张罗来的百花糕,撑着下巴发愣,才求得一时安静,不一时,静儿又一脸难色的凑近。 「娘娘,姚昭仪来跟您请安。」 「嗯,我吃饱了,有力气了,让她进来见我吧。」 洛琼英拍掉指掌上的粉屑,手背往唇上用力一抹,做足了傻子该有的蠢 样,然后捧起茶碗轻抿一口。 一个貌如芙容,身段轻盈的美人,身穿一袭朱红长袍,脑后簪着掐丝玛瑙金钗,巧笑倩兮的走来。 洛琼英呛了一下,忙将手背抵住唇,低低咳了几声。 这个姚昭仪确实是个美人胚子,不过……比起那只妖孽,还是差上许多。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姚琦盈盈福身,嗓子娇甜,可她听了只觉浑身挖瘩。 过去,她在冷宫中也见过不少天仙绝色一也曾见过无数貌若天仙,内在却是蛇蠍心肠的女子,就不知,眼前这个姚昭仪是什么样的人? 假使姚昭仪只是来玉宁宫一探傻子皇后的能耐,那倒也罢了,她不会去争什么帝王恩宠,只想安静等着离宫那日的到来。 倘若是来兴风作浪,那她洛琼英……不,该说是有仇必报的聆月,肯定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欺辱自己。 「姊姊平身。」洛琼英笑吟吟地道,指指石桌另一侧的雕花石凳。「赐座。」 「臣妾刚入宫不久,一直想找机会向娘娘请安,无奈陛下近日频召,请安之事便一直耽搁下来。」落坐之后,姚琦娇声歉笑道,就连随侍在身侧的宫婢 也一脸蔑笑。 如此看来,这个姚昭仪明摆着是来寻衅的。 洛琼英眸光一闪,嘴角上扬,道:「姊姊真可怜,跟严隽一块儿用膳很没趣味的,你一定吃得不多吧?来,这里有梅花包子,广芥瓜儿,紫苏团子,还有我最爱的百花糕,你尽管吃吧。」吃饱了,便闭上嘴,滚远点。 姚埼花容失色的惊道:「娘娘怎可直呼陛下的名讳,这可是大不敬哪。」 洛琼英笑道:「本来我也不想这样喊,可陛下一直坚持要我喊他严隽,我也没辙啊,只能依他了。」 闻言,姚琦眼中的得意顿时减了数分,忌惮反添了几分。「原来是如此,是臣妾不好,没曾想过陛下与娘娘恩爱甚笃,陛下自然是处处宽让着娘娘。」 「是吗?我倒觉得,严隽一天到晚黏着我,怪腻乎的,幸好他现在改缠姊姊了,我乐得清闲。」洛琼英憨憨一笑。 姚琦脸上的笑容越发牵强。「放眼后宫,恐怕只有娘娘敢这般弃嫌陛下。」 只要没聋没瞎都能瞧出,洛琼英这个傻子,根本不把争宠当一回事,她此番来炫耀,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 「来来来,别谈他了,吃点心吧,御膳房做的点心可是越发精进了,光是这个紫苏团子,我一个人便可吃下一整盘。」 洛琼英直接以手指掐起一颗做工精细的小团,笑咪咪的放进嘴里,姚琦只能跟着陪笑,眼神悻然。 玉宁宫外忽然一阵喧腾,片刻便闻太监唱诺,还能有谁,不就是金梁国最尊贵的皇帝陛下驾到。 洛琼英一抬眼,便瞧见那道高挺的玄黑色身影,凤目撩人的走进园子,对座的姚琦早已盈盈拜下,躬身行仪,她却兀自坐在石椅上,目光无惧的迎视。 「陛下万岁万万岁。」姚琦嗓子娇甜的低道。 「平身。」严隽噙着笑,上前挽起姚埼,这一幕如针般,扎疼了她的眼。 多熟悉的一幕,那日在废弃小园中,他不也是曾这样拢着她的手,一同走在月色朦胧的小径上? 洛琼英别开眼,搭在桌上的纤手微微一收,指尖剌入白嫩的手心微微发疼,一如此时心中的剌痛感。 「朕才想过来看看皇后,这么巧,昭仪也在。」见洛琼英未起身行礼,严隽也不以为意,兀自落坐,凤眸扫了一眼桌上琳琅满目的糕饼点心。 他早发现她甚爱这些甜食,先前特意命令崔元沛到宫外多找几个擅长做这些甜食点心的厨子进御膳房,看来颇合她的胃口。 凤眸一扬,看着对座那张爱理不理的娇容,不禁挑唇。看来,他这个皇帝还比不上这一盘盘精致的点心,丝毫得不到伊人的青睐。 姚琦倚近了严隽,娇滴滴地道:「臣妾正愁今日都没机会见陛下一面,陛下便出现了,陛下与臣妾当真是心有灵犀。」 「昭仪对朕可真是一片痴心,才半日不见,便这样挂记着朕。」严隽含笑说道,灼烨的目光却是直瞅着洛琼英。 看见他和其他女人调笑,她心中可会吃味? 仿佛洞悉了严隽的思忖,洛琼英眸子一转,唇上绽开一朵笑花。「姊姊从刚才开口闭口全是陛下,念得我头都晕了,可见有多思念你。」 这个傻子竟然在皇帝面前帮了她一把?姚琦心下不禁讶然,严隽的脸色却是微微沉下。 「陛下要待姊姊好,别冷落姊姊了。」洛琼英笑得灿烂,两手往石桌一撑,轻巧地起身。「吃了太多糕点,肚子有些胀,我想回殿歇歇,这位子还是让给姊姊坐吧。」 表面是让座,实则是把自己的男人往外推。放眼后宫,有谁会把到手的帝王眷宠拱手让人? 她朝一脸诧异的姚琦微笑,却在经过严隽身前时,冷不防地被他拉住手腕。 腕上一紧,她吃疼的蹙起眉心,别过脸时,却又故意端着盈盈娇笑,对上严隽冷冽的目光。「陛下把我的手抓疼了。」 「朕准你离开了吗?」难道在她心中,毫无他的存在? 「我若是不离开,陛下哪能跟姊姊说体己话,陛下真是奇怪。」她笑嘻嘻的道,完全无视他眼底的森寒。 「朕要你留下。」圈紧细瘦皓腕的大掌又是一紧,凤眸似刃。 「可是我不想呀。」粉颈一歪,她笑吟吟的道。 见气氛僵持不下,姚琦连忙福身行仪。「臣妾不敢打扰陛下与娘娘,先行告退。」 「姊姊先别走,你陪陪陛下吧,我困了,想歇一会儿。」洛琼英喊住急着离开的姚琦。 当下,姚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脸困扰地觑着严隽。「陛下……」 「皇后当真是宽宏大度,连朕来玉宁宫,都能让其他妃嫔伺候眹,心中难道都不觉得难受?」 「难受?为什么要难受?多一个人陪陛下,不是很好吗?难道陛下一天到晚对着我这张脸,都不觉得腻烦?」 看着她毫无所谓的笑颜,故装傻气的不解眸光,严隽抿紧了薄唇,胸口狠狠一紧。 原以为她心中必然有他,否则那夜不会对他动情,毕竟她对他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如今看来,似乎全是他可笑的妄测。 如她那般的性子,倘若心中真有了对方,必定不可能接受那人与其他女人纠缠。 那夜她也对他说了,宁可一死,也不要被一个不爱她的男子强占。她看似柔弱,心志却是刚硬难摧。 眼下,她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刻意想让他与姚琦两人独处,这又算什么? 不就是拐弯抹角的告诉他,她对他无心、无意,不在乎他与别的女子恩爱,更不稀罕他的眷宠。 尊贵如他,头一回对一个女人如此在乎,甚至强忍自己的渴望,只因为心怜她的泪,不愿纵情掠夺。 可彻头至尾,她根本不稀罕他做的这些。 严隽垂下眼睫,缓缓松开了握紧皓腕的指掌,笑容甚寒。「是吗?看来朕真是娶了一个心胸宏广的皇后。」 腕上的重量骤然一失,洛琼英心口跟着一空,上弯的嘴角有些僵,眼底漫开一股灼热感。 不,没什么好难过的,若不是那日在雪地里偶然遇见,若不是偶然被他识破了伪装,从而被他纠缠上,她与他本就是互不相千的两个人。 第十章 让事情回到最初,回到两方敌对的位置,这样做才是对的。 「陛下息怒,臣妾代替娘娘向陛下请罪。」见严隽神色阴沉,姚琦连忙上前软声道。 严隽冷笑,「朕没生气,能有这样一个开明的皇后,朕心情甚好,何怒之有?」 「陛下……」瞧着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庞似凝着寒霜一般,凤目却烧着灼灼烈焰,从未见过他这般的姚琦甚是惶恐。 「既然皇后都这么说了,那么姚昭仪便与朕一同回紫宸宫,陪陪朕吧。」严隽别开俊颜,面无表情地对姚琦说道。 姚琦心下暗喜,娇羞地福了福身。「能在陛下左右服侍,是臣妾的福分。」 洛琼英看着严隽拉住姚琦的手,姿态亲密的出了玉宁宫,心头直发寒。 「娘娘,您平时胡闹也就罢了,那个姚昭仪都上门寻衅了,娘娘怎能还将陛下拱手让人?」到底伺候的是玉宁宫的主子,静儿忍不住凑上来碎嘴。洛琼英笑了笑。「陛下和姊姊一走,就没人扰我了,多好啊。」 唉,傻子便是傻子,连帝王恩宠都能白白往外送。静儿无奈地暗忖。 「我困了,想进去歇一会儿,别再让任何人进来吵我。」洛琼英边打呵欠边嘱咐道。 静儿一张嘴叽叽咕咕的小声道:「呋,今儿个都把皇上气走了,往后还有谁会再上玉宁宫?傻子。」 洛琼英才刚走到门边,自然全听见了,她自嘲一笑,不以为意的进了寝殿,掩上漆金殿门,在花窗边的长榻坐下,抬手揉上额角。 「严隽,这下你总该明白了,我永远不可能和那些女人一样,为你争风吃醋,一天到晚在后宫盼着你的召幸……更不可能一辈子在玉宁宫装傻子,当你制衡遗民的一颗棋。」 思及方才严隽牵着姚琦一起同行的那幕,心口微地一窒,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将那些景象自脑中抹去。 帝王之爱,既是短暂,也最是轻贱,一旦当真,那可真的是陷自己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窗外夜色苍茫,寝殿内的宫灯只留下一盏,其余全灭了。 洛琼英侧卧在榻,手背枕在脸下,发了一会儿愣才终于有了睡意。 闭眼迷糊睡了一阵,忽觉身后渗来一阵勃勃热气,腰间被什么箝住,她挣扎了片刻,才撑开眼皮子,低眸一看,一只白皙如玉的大掌平贴在她腹上。颈后传来熟悉的白麝香气味,钻入了鼻尖,她的呼吸霎时全被那人占得满满。 她张口欲喊,思绪一转,将滚上舌尖的话语咽下,放慢了呼息,一动也不动的任随他紧抱。 黑暗中,她能感觉到他的唇贴上了后颈,在发丝之间游移,嬉戏一般的轻吻。 应该制止他,推开他……可是这一刻,她却心生软弱。 按在腹上的大掌徐缓往上,隔着轻软的单衣揉按一方敏感,湿热的吻随之烙上了颈侧。 她低低娇喘,双颊遍开艳花,曾嚐过一回情慾滋味的身子,在他温存的爱抚下逐渐起了反应。 「不。」她猛然回神,用力拉开覆在左胸的大掌。 下一瞬,她的脸被狠狠一掐,侧翻过来,男人凛冽的气息拂来,欲言的小嘴被狠狠封缄。 霸道的舌凶猛地钻入芳腔,舔舐着潮湿柔软的内壁,逼她探出舌蕾,回应他的狂索。 「嗯……不!」美眸气恼的圆瞪,她使劲别开秀容,让那暴虐的吻印在颊鬓边。 他不理会她的抵抗,铁铸一般的手臂环紧了她纤细的腰肢,吮吻她柔软的颊,瓷白的耳根,啃吻她耳后的雪肤。 「严隽,放开我!」用力掰开他的大掌,她气恼的嚷道。 「朕不想放。」他埋在她颈肩之内,深吸了一口气,让那柔软娇躯独有的白芷兰香,涨满了烦躁一整日的胸口。 「我不要你碰我。」脑中又浮现他挽着姚琦的景象,整颗心栓得好紧,教她快喘不过气。 「你是朕的皇后,朕想碰便碰,你没有资格说不。」一想到她千方百计要将他推给别的女人,酝酿多时的怒气登时全炸了开来。 「堂堂帝王之尊,何必为难一个弱女子。」 「弱女子?」颈后传来他一声轻哼,复又冷笑道:「单凭你的几个谋略,便可使金梁大军久攻不下,原本胜券在握的一场仗,打得朕几番费尽思量,被聆月军师屡次挑衅,大挫锐气,金梁大军折损无数,你还称自己是弱女子?」 「我不过是略展雕虫小技罢了,真正领军打仗的人不是我,成败如何也不在我。」 闻言,严隽眯寒了凤眸,胸中的怒焰掺入了熊熊妒火。 她这句话,分明是把自己的功劳全给了东祁大军的主帅,而那主帅正是景丞尧。 自从拆穿她的伪装后,他便派了影卫时时刻刻盯着玉宁宫,她似乎也多少猜出,近日不曾再在夜半时分上水榭。 先前她总在月圆之夜,以玉笛召来传信的华方,如今她知道自己受到严密监控,自然不可能再冒险。 如是一来,她与景丞尧的连系就此断了,她身边又无人可托付,更不可能找人上东祁传达音讯。 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惦记着景丞尧!当真可恨至极! 严隽着实恼了,大手扣起了她的皓腕,冷声问道:「你与景丞尧究竟是什么关系?」 洛琼英嗓音亦冷的回道:「与你无关。」 严隽眉头深攒,越发收紧了掌中一折即碎的雪腕。「你是担心朕会对付他,所以刻意隐而不谈?」 「可笑,你可是一方霸帝,攻城掠池无数,将来更可能一统天下,何必为了一个不重要的女子,刻意对付一个小国太子?」 「你的激将法对朕没用。」俊颜挑起一枚冷笑。「朕想对付的人,即便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跳梁小丑,依然不会手软。」 「就不怕天下人笑你恃强凌弱?」 「自古以来,圣者为王,败者为寇,一朝强者,他朝可能沦为弱者,强与弱,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定义,欲成就帝王霸业,断不能心存妇人之仁。」闻此言,她当下心颤甚剧。 原本早知他性子甚是冷酷,治理朝政的手段极是严峻,他年纪虽轻,朝廷老臣除了一品高官,无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围事。 当年金梁国的帝位之争,早在他身为太子之时,便使计让诸王自相残杀,诛杀兄弟不假自己之手。 虽是残忍,但同样身在帝王之家,她也见多了。然而放眼当世,无人能他这般思虑深远,睿智,冷静,残忍。 有朝一日,他也会用那样的残忍对付她吗? 「你在发抖?」严隽搂紧了柔软的香躯,感觉到她隐隐发着冷颤。 「我害怕,自然发抖。」在他面前,装傻已是无用,她也不必费心隐瞒自己的感受。 「你害怕?」他轻笑,笑里带了点嘲谵之意。「你在朕面前装成傻子,暗地里与朕为敌,难道就不曾害怕过?」 「那不一样,那时候的你,并不晓得我便是聆月。」 「如果你真怕朕,那你便不会想把我推给姚琦,也不会故意当着我的面维护另一个男人。」 他似乎很介怀她与丞尧之间的关系密切……介怀又如何?充其量,不过为他是拥有一切的帝王,心高气傲,自然容不下他的皇后与他人有暧昧。 只不过她与丞尧的关系……罢了,这事本就与他无关,况且还牵涉到能顺利找出母妃下落,她怎样也不能同他解释个中缘由。 就随他误会吧,也许这样,便可让他少来招惹她,抑或,能使他转而对她 心生厌恶之意。 「与其和一个处处与你为敌,既不温柔,也不懂得怎么服侍的皇后在一块儿,倒不如与一个恋慕你的女子一起寻欢作乐,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昏暗中,森冷的俊颜更添寒意,严隽这声冷笑,直教她心颤。「你把朕当做什么?一头发情的野兽,只要是女人便可随意苟合?」 「你不喜欢姚昭仪吗?比起我,她可真的是一位绝色美人。」洛琼英故作平静的说,不愿让他以为她是在吃味。 「洛琼英,朕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其他女子的名字。」凤眸宛若冰刃,他沉下嗓子低低警告。 「姚琦伺候得你不痛快吗?要不换个人吧?后宫美女多如云,也不差她这一个,是不?」她笑吟吟的道。 严隽掩下凤眸,蓦然勒紧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怒气在胸中翻腾,眼看便要倾泻而出。 漂亮的下颚隐隐一抽,严隽突然撒了手,翻身下榻,不发一语的离去。 洛琼英怔了半晌,紧耸的肩膀慢慢松懈下来,无底窟窿一般的失落,缓缓将孤身躺在榻上的她包围。 半个月后,等不到御史台蒐罗弹劾的罪证,彭宗辉当真藉掌揽兵权的太尉一职,起兵造反。 严隽早有防范,已派了内应潜入彭宗辉身边窃探情报,同时秘密召回了远在东祁国战场,身手骁勇的武将,带回了虎符,统领金梁国内未受彭宗辉利诱的三军。 朝前不安宁,后宫同样是人心惶惶。适逢为新科进士举行的琼林宴在即,本以为严隽为安攘内政,大概无心举办,然而教人意外的,严隽日前在金殿之上宣布一切照常,不得有变。 「娘娘,您别躲啊,奴婢要帮您梳妆,免得耽误了与宴的时辰。」静儿和另一个宫婢,满脸苦恼地瞅着不愿就范的洛琼英。 洛琼英穿了一袭尚衣局前些日子送来的绯色蝶纹薄绡,宽大的纱袖,襟口边沿密密绣着金银丝线,下裳是色泽略深的朱红束腰散裙,绣上了一整片的凤飞蝶舞,小巧的各色玛瑙点缀其上,行进之间便会折射出七彩光芒,甚是绚丽夺目。 可她一头长发任随披散,别说簪饰了,连半个发髻都没结,倚在雕花小窗边的软榻上打盹儿。 在往昔,严隽厌恶极了她这个傻子皇后,举凡各大宫宴,绝无她的份儿,皇后之位形同空着,帝后同席更是从未有过。 紫宸宫那边一早便来了圣旨,要她今晚一同出席琼林宴,她只觉好笑,明知道她只会在众人面前装傻,他这又是何必? 她越来越摸不清严隽的心思。 「娘娘,您别再闹了,时辰就快到了,要是赶不上夜宴,奴婢的脑袋可能就要不保了。」静儿拿着玉梳靠过来,偏偏洛琼英又偏首躲开。 「我不想去。」她闭眼假寐,不去看静儿哭丧的脸。 「娘娘要是不去,可就要让姚昭仪得意了。」另一位宫婢璐儿忍不住碎嘴。 听见璐儿提起近来在后宫中气焰颇高的姚琦,陆洛琼英眼皮子动了动,终是缓缓睁开,一派天真的问:「我不去,为什么姚姊姊便会得意?」 静儿还未出声,近日才进玉宁宫伺候的璐儿已先重重哼了一声:「娘娘有所不知,那个姚昭仪仗着最近颇得皇上欢心,吃穿用度都比照一品贵妃,出入仪仗堪比皇后,分明是司马昭之心。」 「司马昭之心?这是什么意思?」洛琼英故意傻气的问。 「自然是说姚昭仪眼巴巴的想当皇后。」璐儿缺心眼,不假思索便脱口。 「璐儿!」深谙隔墙有耳之理,静儿连忙拧了璐儿一把。 第十一章 「疼疼疼!」璐儿痛呼, 「你方才那话要是传出玉宁宫,有得你疼了!」静儿恶狠狠地刨了她一眼。 「哎,我又没胡说。后宫中的人都知道,甘露宫那边一坐大,咱们玉宁宫便要遭殃了,近日皇上又不常来玉宁宫,好不容易皇上下旨要娘娘与宴,娘娘自然要趁这个大好机会,在琼林宴上昭告世人,娘娘才是后宫正主儿。」 瞅着璐儿说得激动的模样,洛琼英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璐儿一脸奇怪的问:「娘娘这是在笑什么?我有说错什么吗?」 静儿又拧了她脸颊一把。「想在后宫中活命的话,就管好你的嘴!」 璐儿苦着脸,撇撇嘴,不敢再往下说。唉,还以为当了皇后的贴身宫婢,往后在后宫之中可就威风了,怎知来了玉宁宫才晓得,皇后又傻又笨,有时连宫中规矩法度都不晓得,还得宫人出声提醒。 「来吧,不是要梳头?」洛琼英突然下了长榻,走到鎏金妆镜前坐下。静儿和璐儿先是诧异的互望一眼,随即又耸了耸肩。 也罢,这个傻子皇后的性子本就是一会儿风一会儿雨,大抵是书读得少的缘故,毫无出自帝王之家的气质风范。 反正,至少这会儿傻子愿意乖乖梳头,她们这些奴婢的脑袋总算保住了。 片刻,凤辇已在玉宁宫外候着,洛琼英任由静儿与璐儿在脑后簪上一朵朵金花,为显她娇弱的气质,静儿比照往常,仍是为她梳了个稍有变化的坠马髻。 乌黑似墨的发,衬上掐丝镶珠金花,髻侧又插上了数支镂凤衔珠金钗,眉心之间贴上一片花瓣状金笵额饰。 黛眉细细描绘,肤白胜雪,勾勒上扬的眼尾,使得目光含媚如烟,朱红的唇瓣好似一朵初锭的春花。 当洛琼英下了凤辇,踏入琼林苑,款款步进御赐夜宴的大殿,所有低声交谈的官员一时全傻了眼,更别提殿下那些新科进士,一个个全睁大了眼,屏息望着殿上那道曼妙的人影。 琼林宴早已进行到一半,宽拔的肩膀斜倚着雕龙金椅,严隽手执琉璃白玉杯,一双凤眸直勾勾的望着姗姗来迟的洛琼英。 一旁的姚昭仪花容泛白,两手死死地掐住长案的边沿,方才尾随严隽身后一块儿进殿的威风,这会儿全被洛琼英的一枝独秀狠狠压过。 夜宴上众人众目,全齐齐望着那宛若仙子般的红色身影,席间一片寂然,就连宫中乐工也停下了弹奏,四下静得仿佛发落可闻。 洛琼英自然晓得所有人全盯着她,众人的反应,实在她的意料之外,然而,觑见姚琦花容惨白,她忽然觉得,今日打扮得这般招摇,倒也不赖。 不过,不只姚昭仪,瞧着某人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她心情突然大好。 洛琼英步姿款款,身后拖着长及两尺的朱红裙摆,在众目睽睽下走到严隽面前,对着脸色阴沉的皇帝陛下嫣然一笑。 「我来迟了,还望陛下见谅。」这不合宫中仪礼的话一出,四下立时起了窃窃私语的声浪。 听着殿里众人纷纷议论,严隽纹丝不动,目光却是极为冰寒。 他很清楚,若不是他下旨命她与宴,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但凡是碰上违背她心意的事,她必定会以她的方式回敬。 眼下,她不就是打算在朝臣与两百位新科进士面前,巧扮一个傻子,好让天家的颜面尽扫落地。 「陛下生气了?还是不高兴见到我来?」洛琼英连君臣之礼都省了,就这样直挺挺的站在严隽面前,含媚的双眸与他平视。 「娘娘,陛下面前不得放肆。」眼见议论声浪逐渐传开,崔元沛连忙上前劝阻。 「陛下真的生气了?那我走便是了,不打扰陛下与其他人用膳了。」洛琼英努了努嘴,看似天真的目光,藏着浓浓的挑衅。 「慢。」凤阵佣懒的扬高,严隽这一出声,殿内众人霎时全噤了声。 洛琼英只好回过身,模样憨傻的略略歪着螓首。「陛下叫我?」 「皇后来迟,于礼有失,就罚你今晚整夜坐在朕的身旁,替朕斟酒。」嘴角一挑,严隽反将她一军。 这人……简直可恶。说她于礼有失,自己身为一国之主,竟然当着未来的朝中臣子面前,公然与皇后调情,到底这个礼,谁失得比较多? 洛琼英心下腹诽,却也只能傻笑点头,在姚琦又妒又羡的目光中,走向那一脸得意的妖孽。 崔元沛已命人将梨花木椅搬到严隽身旁。自古以来,皇室御宴上,可以坐到帝王之侧,那是至高无上的殊荣,即便是皇后,也罕少能有这般待遇。 洛琼英忍下满腔恼意,才方坐定,严隽已将琉璃白玉杯挪到她眼前,凤目斜斜勾睨,眸光流转之间,尽显妖娆。 洛琼英别开眼,故意大大咧咧的拉过盛装在青花瓷瓶的皇室御酒,小小一坛「君莫笑」,价值千金,每十年才有一酿,又一十年之后方才酿成。 她使劲的往白玉杯里倒,直到杯盏已满,瓷瓶中的酒全洒了出来,才娇呼一声:「呀!陛下,对不起,我经常这样笨手笨脚的。」 醇酒沾湿了衣袖,严隽未曾瞥上一眼,只是直瞅着她,目光有些嘲弄。 「既然连这点小事皇后也做不来,那便换个人吧。姚昭仪,你过来替朕斟酒。」 闻言,洛琼英心跳静了一瞬。 姚琦面色大喜,盈盈起身,来到严隽另一侧,一手挽袖,一手接过崔元沛递上的另一壷「君莫笑」,巧笑倩兮地斟满了白玉杯。 严隽含笑接过杯盏,浅酌一口,道:「赐座。」 姚琦又惊又喜,娇羞之至的抿唇一笑,嗓子柔媚入骨:「臣妾谢陛下恩宠。」 洛琼英被晾在一旁,看着他们一来一往,举止亲昵,明明这一幕该是她所乐见的,心却好似被尖刃一片一片的刨着。 痛不欲生。 匆匆别开眼,她急忙转眸,望向他处,不期然的,却与殿下席宴里的某一双眼相对。 那是一名容貌俊秀的男子,气质温润儒雅,不教人感到一丝压迫之感,比之霸道矜傲的严隽,男子宛若徐徐春风。 看清了男子的面貌,洛琼英为之一怔。石钧禾?他怎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金梁国,不是华棣国…… 她明白了。 石钧禾是为她而来。 他肯定是用了什么法子,隐瞒了遗民的身分,参加此次的科举。聪明如他,想考取进士又有何难?只是,他这般冒险进宫,图的究竟是什么? 「皇后可真是好眼光,一眼便看见此次的新科状元。」严隽不知已注意他们两人相互凝视多久,忽而冷冷扬声。 洛琼英连忙低下眉眼,心下却是暗暗一惊。石钧禾便是这次的新科状元?他怎么不掩自身锋芒,就不怕遗民的身分被发觉? 瞧着石钧禾目光不讳的直瞅着洛琼英,严隽心火炽烈,握住杯盏的大手隐隐一紧。 过了半晌,心不在焉的洛琼英抬起头,低声道:「陛下,我身体不太舒服,想先行告退。」 严隽冷睇着,片刻才道:「去吧。」 洛琼英起身,憨憨一笑。「谢陛下。」 倘若石钧禾来此真是为了她,那她更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万一被严隽知道他的身分,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思及此,脚步越发急促,偏偏身下的长裳拖曳过长,洛琼英冷不防地踉跄一下。 一只手臂及时伸过来,紧紧挽住她的肩,她讶然扬眸,才发现石钧禾竟然跟着她一起离了宴。 两人此刻正站在殿外的白玉长阶上,由于时逢彭宗辉叛变之际,两旁全站满了披着铁甲的禁卫军,他们的一举一动全落入了旁人眼中。 「娘娘当心。」石钧禾收回援手,目光热切地凝着她。 「谢谢你。」洛琼英扬唇笑笑,回身便要继续往前走。 「娘娘。」走了一段路,石钧禾忽又追上来。 「你并不愚笨,为什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洛琼英停在一棵槐树之前,园子里无灯,视线不明,大殿那头应当是看不清才对。 「你也不笨,当初金梁大破华棣时,你明明可以逃离皇城,为什么偏偏选择留下来,被当作一颗制衡的棋,成为金梁皇后?」 石钧禾走到她面前,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口吻甚是妒恨。 洛琼英只觉好笑,她与石钧禾,也不过是在一次偶然私自出宫时,在帝京街肆上结识的朋友。她向来欣赏聪明有才识的人,一直以来只将他当作聊得上话的好友,未曾有过男女之情,怎知他却对她有了别种心思。 「钧禾,你究竟图的是什么?」洛琼英不答反问。 石钧禾苦笑,哑声道:「我不愚笨,却是愚痴,一心一意喜欢着一个人,只求得到她一记眷恋的眼神。你曾说过,穷其一生也许不会将哪个男子放在心上,如果真要找归宿,宁可嫁给愿意一世只守护你一人的痴情男子,然而,你总不信有人可以一世只爱一个人,眼下我费尽苦心进了金梁皇宫,你可愿意信我?」 是啊,自小在冷宫中见多了被无情离弃的妃嫔,她早已不信世间会有一世一双人的情爱。 最是无情帝王家,身上流着华棣皇室血液的她,或许也是个天生冷情的女子。 见她默然不语,石钧禾忽然激动地将她的手拉往胸口,紧紧贴伏。「此心天地可监,我石钧禾,此生此世只愿爱你一人。」 洛琼英一怔,才要将手抽回,腰上却忽然一紧,还未转眸,便见石钧禾神情略变。 气氛瞬变,一股慑人的压迫感笼罩而来,不必回首,光凭箝在她腰上的那只修长大手,也知道是谁来了。 她别过脸,迎上一双凝聚风暴的凤眸,心下不禁抽紧,方才石钧禾说的那些话,他肯定都听见了。 朱润的薄唇微微一挑,严隽看着拉住她另一手的石钧禾,口吻甚是嘲讽的道:「看来此次的新科状元,对朕的皇后极是仰慕。」 在凤眸森冷的凝视下,石钧禾不得不松开了她的手,脸色惨青的垂下眼阵,僵硬的道:「陛下恕罪。」 发觉严隽身后没有太监与禁卫军随行,洛琼英便晓得,他早已察觉她与石钧禾之间有异,故意遣开其他人,独自尾随而来。 他想做什么?亲自查探她与石钧禾是否有奸情? 真是可笑至极!方才他与姚琦有说有笑,举止暧昧,眼下她只是和昔日的旧识交谈,便得被安上私通的罪名?他凭什么? 甭管他是皇帝还是何人,于她而言,对方若是不能忠于她一人,她亦无为对方坚守忠贞之理。 思此,洛琼英扬眸笑道:「陛下,此次的新科状元才气过人,方才我只不过是要他随口吟首诗词罢了,想不到状元一开口,便让我好生钦佩。」 严隽眼底的寒光越发冷了。「是吗?都吟了什么样的诗词?不妨再吟一回,让朕也见识一下新科状元的过人才气。」 石钧禾神情复杂的觑了洛琼英一眼,他不懂,何以严隽一出现,她像变了 个人似的,前i刻的气定神闲不复见,那眼神、那神采,分明是想寻衅。莫非她…… 脑中闪过无数念头,石鈎禾脸色登时一白。 第十二章 恍神之际,却闻洛琼英娇软的嗓音扬起:「佳人巧笑值千金,当日偶情深。几回饮散,灯残香暖,好事尽鸳衾。如今万水千山阻,魂杳查,信沉沉。小楼风月,两处一般心。」 好一个两处一般心!严隽满腔的妒怒,在听见语末这句时,彻底烧灼了胸口。 除了景丞尧,她竟还有别人?! 「陛下,如何?」洛琼英甜甜一笑,对严隽阴晦的神情视若无睹。 严隽眯起凤眸,不发一语的拽过洛琼英的纤臂转身便走。十尺之外,崔元沛已躬身候在哪儿,等候差遣。 洛琼英忍着痛,听见严隽冰冷的嗓音穿透了整座琼林苑:「备辇,回紫宸宫。」 「陛下,御宴……」崔元沛神色迟疑。 「朕说了,回紫宸宫。」严隽目光如炬,直烧着她的双眼,她却故装不知的扬眸笑笑。 下了凤辇,被严隽一路扯进紫宸宫,两旁笼着金色龙纹灯罩的宫灯灼灼剌目,望着身下金碧奢丽的一景一物,洛琼英不由得抬眼多瞧了几眼。 说来可笑,自她当上金梁皇后,这还是她头一次踏进帝王居所。 紫宸宫里头颇大,共分四大殿,左翼偏殿是御书房,再过来是赏玩歇息之用的瑶华殿,隔着一个偌大园子,右翼偏殿是帝王独有的藏书阁,再来便是…… 寝殿。 洛琼英便是这样一路跌跌撞撞的,被严隽拉进寝殿,崔元沛早已揣测出圣意,一路随行的宫人早已停在藏书阁那头,不敢再前进。 「放开我!」洛琼英没想过他竟会拉自己进寝殿,心下闹慌,用力扯动被他紧拽的手臂。 孰料,严隽突然步伐一顿,回手便将她甩在紧闭的漆金镂龙殿门上。僵直的背撞着了硬实的门板,脑后的金簪为之震晃,一朵金花从发间掉落而下,落在散若花锭的朱红长裳上,金红交错,撩乱了目光。 她吃疼的睁开眼,瞧见那张阴沉的冷峻面庞,如狂风骤雨一般的覆来,她虚软的呻 吟转瞬便被吞噬。 凤眸似冰,严隽将她的双手压在门上,结实昂藏的身躯有如刚硬的磐石,紧紧压伏着她,玄黑色衣袍纠缠着绯红色华裳,凌乱之中,透出诉不尽的暧昧。 她想放声大叫,唇舌却被他紧含不放,他孟浪的吸吮挑弄,翻搅她柔软的舌蕾,一步步瓦解她的抵抗。 「你是朕的人,朕的皇后,即便到死也是!」他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伴随着痛楚,淡淡的血丝在唇齿厮磨间渗出,纠缠难分的舌尖染上一股腥甜。 她又惊又悸,双手却被他箝制,无以抵抗,于是抬了抬红裳之下的双腿,却被他的下身紧紧压住。 「放开……严隽,你放开我!」她甩开脸,却甩不掉那张狂肆掠夺的唇舌,他吻上她酡红的颊,一口一口地吮,铁了心要在她身上每一处印下属于他的印记。 「先是景丞尧,现在又来了个石钧禾,他们没一个比得上朕,而你却待他们比朕好!」 怒气涨满了胸口,他空出一只手,暴躁的撕开她身上的华贵衣裳,抽掉她发后的花钿金钗,随手扔在地上。 黑色流泉似的青丝披泻而下,衬着白皙似雪的娇美花颜,朱色红唇像是绽放的蕾苞,一双盈满水气的眸子,惶然不安地迎瞅他。 这样的她,甚美,美得蚀魂。 他的胸口紧缩,只要一想起方才亲耳听见石钧禾罔顾礼教规范,拉住她的手高声示爱,妒恨的情绪,铺天盖地的淹没了他的理智。 「你的心,究竟给了谁?」俊美的面庞扬起冷笑,他发觉自己已深深中了她的毒,无论白昼黑夜,时时刻刻刻印在脑中的,全是她。 「你无权过问。」即便面前暴怒的他甚是骇人,脑中一闪过近日来他频频召唤姚琦侍寝,她的心口狠狠一拧,不禁寻衅的回道。 她本就不愿当一个必须与别的女子共分夫婿的后宫妃嫔,再高的荣华,再多的富贵,也抵不上一生一世一双人,抵不上她渴求的海阔天空。 可为什么……当她见到他对别的女子好,她的心,宛若刀刨。 「朕是你的夫君,你的天,你的地,你的心只能是朕的。」显然她成功了,严隽彻底被她激怒,猛然俯身狠狠咬上她的唇瓣。 大掌野蛮地扯开金银丝线缀缝的襟口,拉下金绸抹胸,一整片的雪白嫩肤,于焉在他眼下浮现。 她的身子,每一寸,每一处,早在无数个深夜里,他夜探凤榻,一次次用唇用手,亲吻抚摸之时,毫无保留地展露而出。 每一回,她迷失在他所给予的惊人欢愉中,却不停在心中告诉自己,她没有喜欢上他,没有爱上这个不可一世的帝王。 然而此际,当两旁宫灯白炽炽的亮着,她亲眼看见他低下头,温暖的薄唇含住一朵红梅,探舌绕着顶端,狼狠地吸吮,这淫浪的画面教她心颤,双腿不住的轻颤。 「不……放开我。」她想推开埋首在胸前的俊颜,双手却被他架在头顶上,只能轻扭腰身,盼能摆脱那副滚烫的唇舌。 她的呻 吟娇软乏力,夹杂着低低的喘息,哪里像是抗拒,分明是催促。 「你可知道朕忍了多久?只因为朕想抹去在你心中,别的男子的身影,朕憋着自己,夜夜取悦于你,你明明喜欢得紧,未曾拒绝过。」 那孟浪的言语,句句刺激着她,她备感羞耻的闭上眼,体内涌现一股难以自抑的情潮。 所有的抗拒,无非是自欺欺人。 每一日的夜里,只要一想到姚琦正躺在他的榻上,她便难受得无法安然酣眠,下意识的盼着什么,发怔的等着。 直到夜半梦中,她感觉到一双火热的大掌,抚过她柔软的身子,薄唇吻遍每一寸雪肤,她没在他身上闻见女子馨香,她浮躁的心才安然落回原处。 每一夜,她假装不知他上了她的榻,肆意抚弄她的身……仿佛只要假装自己不知情,便可以不去正视心中已有他的事实。 「瞧,这美丽的花蕊,早已为朕绽放。」严隽探舌挑弄雪峰顶端的粉色肉蔻,在一阵贪婪的咽含之下,逐渐硬挺如小豆。 那灼热的舌尖,轻柔如羽,来来回回,一下下地拨弄,然后卷绕,再大口含进余下的雪白乳肉。 雪嫩的胸乳在他唇舌轮流狎玩之下,被唾沫沾染得一片湿亮,翘立的乳尖宛若开在雪白软丘上的两朵傲梅,转瞬便落入他嘴里。 湿热的吸吮,用力的含咽,每一个举止都令她为之迷狂,她咬紧下唇,不许自己喊出声。 洞悉了她倔气的想法,他吮得越发的狠了,掌心由下而上,捧住随她急剧的心跳而微微轻晃的嫩乳。 大掌施力收紧,白腴的乳肉溢出指间,冶艳翘立的乳首惹人怜爱,于是他改用指尖轻捻,拧转,轻扯。 这般野浪的刺激教她不住的哆嗦,身子猛然打了无数个激灵,终是隐忍不住的娇哼出声。 「嗯……」娇媚的嗓子,如糖丝一般,浇淋入耳。 「听听,你亦喜欢朕这般碰你。」凤眸扬起,深邃的眸心燃着渴望的热焰,直勾勾地望入她迷茫的眼底,他的唇上扬开一抹邪笑。 拉开系着一串串琉璃珠玉的腰带,扯下华贵美丽的衣裳,妖娆撩目的娇躯,只剩下一件以银线绣出幽莲纹饰的金绸亵裤蔽体。 玉白娇嫩的身子,宛若一朵开得正灿的琼花,洁白之中透着诱人心魂的水媚。 他静静的望着她,眸中的烈焰,随着眸光流转,在她微凉的身子上,落下一簇簇灼肤的火苗。 在那灼灼的凝视中,她浑身发软,双腿颤抖,却使不出丝毫气力遮掩自己,抑或阻止他继续用那般狂肆的目光望着。 修长的手指挑起下巴,瑰艳的脸蛋上仰,她紧咬着下唇,眼底泛开一层水雾,想遏阻的话语在舌尖上滚动,却怎么也脱不了口。 严隽低垂下凤眸,吮上那教他心神迷醉的小嘴,勾缠她的小舌,逼她做出生嫩的回应,唾沫相染,分不清嘴里的气味谁是谁。 大掌揉弄起圆挺的软乳,她感觉胸乳越发饱胀,顶端的花蕾被捻玩得硬疼,一股焦灼的渴望急涌而上,击溃了心中高筑的防备。 竞相戏逐的两副唇舌,发出暧昧的咂声,泌出的蜜津全被他卷吞,不知何时,她的双手已缠上他的后颈,紧紧地攀拥。 火舌退出芳腔,来回舔舐着绯红的唇瓣,瞧着她沉醉的神情,他胸口一紧,随即抱起仰靠在殿门上的裸裎娇躯,快步走向飘动着明黄色纱帷的龙榻。 纱帷飘飞,如梦似幻,灿黄的宫灯照亮了四周,龙榻上两具纠缠的身躯,被光线渲染成淡金色。 洛琼英记得方才在御宴上,她滴酒未沾,然而舌尖却流转着「君莫笑」的气味。 严隽拨弄着她一头流泻于身的乌黑长发,指尖轻剌过耸立在发间的乳首,引起她不住的轻颤。 「你是第一个躺上这张榻的女子,以往朕召妃嫔侍寝,皆是在瑶华殿的卧榻。」 她闻言,只是默然不语。 确实,听见这句话,积压在心上的莫名酸楚淡了些。然而,即便如此,仍是改变不了他曾经在别的女子身上欢快的过去。 仿佛悉透她的心念,他复又道:「朕召姚琦侍寝,也不过是与她同躺一榻,至今仍未碰过她的身子。」 心律骤快,一颗心好似快蹦出喉间,她媚眼盈盈的回视他。「为什么?」 俊颜一怒,凤阵紧瞪,大掌拢握住一边娇嫩的玉乳,他冷声道:「你还问!若不是朕的脑中全是你一人,又怎会在姚琦解下衣裳,裸着身子站在朕的面前时,毫无反应的要她把衣裳穿上!」 喜悦,如散开的涟漪,在心中荡漾。 可同时,心中又有道矛盾的声音响起:他没碰姚琦又如何?往后会再有无数的绝色女子入宫,夜夜盼得他的垂怜。 她,终究也不过是曾经卧在他榻边的其中一人。 但是,压抑不下的喜悦,最终仍是掩过了残存的理智,她垂下眼眸,朱唇轻张,兰息轻吐。 「要了我。」淡淡一句话,伴随含烟媚眸,直教他为之疯魔。 狂傲如他,该是因为始终得不到她的臣服,帝王的自负之心严重受挫,倘若要了她的洁白之躯,解了那份渴,或许他便不会再为她费心费神。 当他将双眸转到别的女子身上,她便能从这场越陷越深的梦醒来,不再对他有荒谬的企盼。 严隽低敛凤眸,修长的指尖滑过她的眉眼,然后低下头,吻遍了她身上每一寸雪嫩肌肤。 …… 花开花落,不过转眼一瞬,当那抹尖锐的刺痛致使她落下泪水,同一刹那,她也在他身下开成了绝艳的花儿。 他放下帝王之尊,强忍下想逞欢的兽性,怕她疼,怕她伤,只敢轻轻地来回厮磨,大掌揉按着前端的花珠,用唇舌勾吮她的软唇,倾尽万千柔意的安抚她。 她痛着,却也欢愉着。 那刺穿腿心柔嫩处的撕裂感,深埋在体内的硬灼,全都宣告着,她终究还是成了他的人。 湿意,滑下了眼角,她闭起眼,柔嫩的芳唇微启,吟出甜腻酥骨的娇啼。 直到她紧拧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来,痛楚渐退,他方挪动强壮的腰臀,开始了强悍的掠夺。 「啊……」她被一连串剧烈的攻占击得溃不成军,不由轻咬软唇,扭动纤细的腰肢。 「这样便不行了吗?朕的皇后可不是这般没用。」薄唇贴在耳畔,他低哑的闷声轻笑,边是加快了下身的跌宕,逼得她眼泛泪光,娇喘不断。 第十三章 这可是她初经人事,哪能与他相比?一股不甘浮上心头,洛琼英别过酡红的秀颜,咬上那张勾笑的薄唇。 凤眸一深,严隽反客为主,托住她纤长的后颈,勾吮那甜软的小舌,彼此互不退让,撕咬着彼此的唇瓣。 …… 汗水流淌着,脑后的雕龙白玉簪不知何时已掉落,他一头乌黑青丝披散而下,邪肆渴欲的目光,上挑的嘴角,俊美的面庞,如仙似魔。 明黄色纱幔在飘飞,雕凿华美的紫檀木龙榻发出嘎叽声响,男子粗浓的低喘,交混着女子娇媚的嘤咛,淫靡如斯。 被严隽狠狠要了无数回,洛琼英疲倦得支撑不住,在几欲灭顶的欢愉中昏然睡去,到了下半夜,一个翻身之间,她方蒙蒙苏醒。 直到最后仍是贪婪无餍,不断向她需索的那人已不在榻上,空气中依然余着那浓烈的气息,教她禁不住心口一紧,绯云飘上两颊。 殿内的宫灯已灭,外头却是异常安静,她定了定神,隐约感到不对劲,连忙直起身,赤足下了榻,拾起散落在地的衣物逐一穿上。 「外边可有人?」双手忙着拢好散发,她提嗓高问。 「小的在外边等着伺候,娘娘可有什么吩咐?」下一瞬,立即有个声嗓听来年纪不大的太监恭敬回道。 「你可知道陛下此时在何处?」俐落地替自己盘好了个发髻,再弯身捡起散落在殿门四周的金钗簪好,她忍不住扬起一抹嘲弄的笑。 当真是得到了,便可厌弃了? 折腾了她整整上半夜,一尝够滋味了,他人便消失不见,足可证明,他之所以对她费尽心思,图的也不过是床榻之间的臣服罢了。 「回禀娘娘,朝前有要事,皇上不得不抽身离殿,临离之前吩咐小的伺候娘娘……」太监话方说到一半,就见殿门开启,连忙躬身低头,行了宫礼。 洛琼英淡睨了那太监一眼,揣思着是否该装成平日的傻样,与此同时,远处突然来了一列禁卫军。 眸光一转,对上一双深沉的眸,她浑然大震,指尖微颤。 「皇上命我们等人护送皇后娘娘回玉宁宫。」禁卫军之中,为首者是一名容貌清俊、体态挺拔的年轻男子。 太监一愣。「可皇上明明吩咐过,要我片刻不离的守在殿外,并且下令不得让娘娘擅离半步。」 身披玄黑轻铁的年轻男子冷声道:「叛军藉着今夜的琼林宴,趁夜闯进皇城,如今局势太乱,皇上担心娘娘的安危,特命我们等人前来。」 太监一脸半信半疑。「既是如此,那我便和你们一起送娘娘回玉宁宫。」年轻男子阵光一闪,站在他身后的禁卫军忽然上前一步,执高刀柄往太监后脑一敲,太监来不及喊声,立时晕厥倒地。 年轻男子迎向洛琼英的怔视,笑道:「盼了这么久,终于得以相见,吟风。」 「你怎会在此?」望着乔装成金梁禁卫军的景丞尧,饶是冷静如她,仍是难忍震惊。 「金梁的左相起意谋反,并与太尉达成协议,共同结盟,意谋诛杀睿帝,改拥立左相之子称帝,趁着琼林夜宴,左相与其勾结煽动的党羽夜闯皇城,如今前方几座宫池已是大乱,此时不来,更待何时。」 景丞尧笑而又道:「这一计,早在你我失去联系之前便已经埋下。你早知金梁的左相有谋反之心,然而此人疑心太重,不得不旁敲侧击,藉由煽动彭宗辉叛变,再诱出野心勃勃的左相,左相一心想拥立儿子登上帝位,势必不会放过这绝佳的好机会,饶是严隽才智再过人,一下子要对付两个叛臣,肯定还是让他无暇顾及旁的事。」 不错,这本就是她当初献上的计策,扰乱金梁内政,趁着时局大乱,宫变之际,她便可找机会逃离皇城。 说到底,她这个聆月军师之所以会出手襄助,目的无非是拖延金梁大军攻破东祁,方能争取到更多时间与余力设这个局助她离宫,并救出他们想救的人。 可她没想过,就在机会到来的这一夜,她与严隽竟…… 垂下眼睫,洛琼英不愿再想,藏好浮动的心绪,她又望向景丞尧,问道:「可有找着我母妃的下落?」 景丞尧神色微变,口吻沉重的回道:「她人在太史府上,我已派出最精锐的影卫潜入,想必应该已在路上等着与我们会合。」 「你当该知道,没有成功找出我母妃,我是不会离开的。」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找出她,我不会亲自来这一趟。」 望着景丞尧眼中那抹坚定,洛琼英高悬的一颗心于焉安下。在这世上,除她之外,最关切她母妃安危的人,便是景丞尧。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与他相交,选择与他同盟,献策对付严隽。 「刻不容缓,我已派人守在皇城北门,你且换上太监的衣裳,即刻离开。」景丞尧接过身后随从递上的太监服,交到洛琼英的手上。 洛琼英未曾犹豫,回身进了寝殿,掩上殿门,摸黑换下一身华裳,改穿灰蓝色的太监服,将一头流墨青丝藏进帽子里。 换好装束,正欲推开殿门之际,她顿了顿,回眸,深望了一眼寝殿,飘飞着明黄色纱幔的龙榻。 把身子给了他,她不悔,亦无愧。 她明白,自欺欺人的话,说再多也无用,她的心底,早已烙下他的形貌,只怕此生再难容得下他人。 然而,她终究还是要走,非走不可。 从最初的最初,她费尽无数思量,化身聆月军师与他暗中较量,两人机关算尽,透过兵法相斗,再到如今,她一颗心因他起伏,思绪受他牵引。 眼下,她渴盼的自由终于到来,只要踏出这座属于他的皇城,她便能做回吟风。 思及那张傲放的俊颜,心口隐隐作痛,她不由得探手轻抚上心窝,闭了闭眼,把心中涌动的情潮压下,转过身,双手往冰凉的殿门一撑。 这是她第一回踏进他的寝殿,也将是此生最后一回。 美目一转,洛琼英不再犹豫,推开鎏金殿门,转身离去。 凌乱昏暗的偏厅内,乌木长桌被高硕的身躯撞得嘎嘎作响,洛琼英死死咬唇,颊上锭开朵朵艳色红花,娇嫩白皙的后背来回摩擦着案面,疼痛之中竟生出磨人的欢愉来。 严隽伏在她身上,两手架开了她滑腻的双腿,浅碧色长袍与抹胸被扔在地上,亵裤勾挂在一边脚踩上,娇嫩的蕊心大大绽放。 …… 她闭紧美目,咬唇迎合,浑身麻烫似烈焰焚身,意识被推上高处,尔后又重重坠飞,思绪碎成万万片屑。 只觉腿心被注满了炽热的浓液,下一瞬,她晕沉沉的昏了过去。 蘸了墨液的笔尖缓缓在纸面上滑过,那窸窣的声响扰醒了意识昏沉的洛琼英。 她翻身坐起,单手扶额,如瀑黑发散落在小巧的脸旁,更显娇弱可人。 严隽坐在房中另一侧的檀木长案前,手执狼毫笔,一手轻搁案沿,凤眸斜斜睐着床榻上方醒的玉人儿。 想起先前两人肉慾交缠的放浪景象,洛琼英秀颜一红,狼狈的别开眼,不愿与他相望。 「景丞尧很是牵挂你的安危,稍早之前已经派了使臣来接你。」严隽嗓若寒霜,面无表情的言道。 「你可愿意退兵?」顾不得满面羞赧之色,她扬眸低问。 「在谈这个之前,朕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景丞尧究竟有什么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 「……」她垂睫,默然未答。 「你若不愿答,那也罢了。」压下满腔的怒意,他复又问道:「既然你心中无朕,又为什么会让朕要了你?」 「你执着于我,不正是为了得到我的臣服?」她淡淡反问。 如果真是如此,那该有多好,他何苦来此,又何须这般虐己,除了她,丝毫不碰其他妃嫔。严隽掩下双眸,自嘲的暗忖。 「你真这么厌恶朕?」 「……我只想要属于我的海阔天空。」 「回答朕,你是否真这么厌恶朕?」 洛琼英垂落了粉颈,又是一阵默然,不愿被他看穿自己的心思。 他若是知道了她对他的爱意,会是怎生的得意?愿意为他献上漫漫一生的女子何其多,无须再多她一个。 此生若要与他人共享恩宠,宁可弃做帝王妻。 「你真的如此深爱着景丞尧?」 「……是。」 啪嚓,狼毫笔应声断裂。 严隽手心紧压着案面,手背与臂上的青筋浮冒,俊颜阴鸷,眼神添满了无以复加的恼恨。 「你走吧。」他森冷的道,别开眼,不愿再看她,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了怒气,出手伤了她,与其这样,不如让她走。 听出他话里的憎怒,洛琼英明白多说无益,忍下满腔的羞赧,起身将衣物逐一穿上。 门外突然传来崔元沛恭谨的请示声:「陛下,东祁又派了使臣过来,想面见陛下。」 「叫他们滚出去,朕谁也不想见。」严隽淡淡的道,极目望向已将浅碧色披风穿上,将连帽戴起的娇小人影。 「陛下……」 「朕说了,朕不想见。」严隽怒斥。 「陛下,那使臣是东祁太子。」崔元沛急急低嚷。 浅碧色身影一僵,难以置信的扬首,瞥见严隽脸上闪过一丝凛寒的杀意,心口一窒,连忙急急走向门口,一把推开门。 一见房门开启,崔元沛连忙躬身往后退了数步,觑着那抹浅碧色人影,纵然心有疑惑,却也不敢造次。 严隽目光极冷的望着洛琼英的背影,握紧双拳,寒声道:「把东祁使臣带到景丞尧面前,要他放十万八千个心,朕没杀来使。」 崔元沛犹豫片刻,又道:「禀陛下,东祁太子请求见上陛下一面。」 景丞尧想见严隽?他这是想自己找死吗?洛琼英拧紧眉心,未等崔元沛起身领路,已迈开步履,急急走去。 见状,严隽一掌劈翻了长案,墨汁溅洒一地,崔元沛连忙跪下,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 「去,去让景丞尧来见朕。」严隽冷笑。 「陛下息怒,奴才这就去。」崔元沛立刻起身去办。 不出片刻,身着锦白长袍的修长人影,端着一张温润雅颜的玉面男子,徐步走进了严隽的视线。 严隽唇角微挑,纵然一地残乱,仍是无损他狂霸傲然的气势,那双凤眸若是冰刃,恐已将面前的景丞尧削肉断骨。 那是一个男人,在面对夺去心中所爱的敌人之时,才会流露出来的敌意。悟透了此点,景丞尧不禁扬笑。「百闻不如一见,金梁睿帝,果真教人慑服。」 「你就不怕朕杀了你吗?」 「我此番前来,是以使臣的身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此乃千古明理,但凡是教人敬畏钦佩的一代明君,断不可能失了此理。」 闻此言,严隽冷笑不语。 「我带走了金梁皇后,想必睿帝心中很是恼我,恨不得杀我一解心头之恨。」景丞尧笑笑又道。 「既然知道,你为何还来?」严隽眯眸,瞪着那张刺眼的笑脸,眼底紧紧压抑的杀气登时更浓。 「我来此,只想斗胆问睿帝一个问题。」 「朕准你问。」 第十四章 「睿帝御驾亲征,是为了拿下东祁,还是为了夺回琼英?」景丞尧笑问。 「放肆。」凤眸一凛,严隽冷斥。「朕的皇后岂容你直呼她的名讳!」 「想必睿帝应当很清楚,我和琼英的关系非比寻常。」景丞尧垂眸,掩去眼底的笑谵。 琼英,你可千万别怪我多事,若非你母妃忧心,我也不会来此一探严隽的真心。 严隽面色阴沉,眼神骇人,扬眸望去,宛若一尊端坐于榻上的玉面修罗。 「睿帝也当清楚,从前琼英身困金梁皇宫时,便化身为聆月军师,时时献计于我,替我稳住了战局。」 「够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敢问睿帝,你对琼英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是恼她欺你,还是恨她反叛你?是想抓她回去凌辱泄恨,还是想带她回皇宫接受帝王荣宠?」 「这些朕与她之间的事,你管不着。」 「睿帝莫要忘了,琼英一心向着我,宁可与我回东祁,也不愿做金梁皇后,琼英之事便是我的事,怎会管不着。」 混帐!景丞尧这话,分明是在向他耀武扬威! 严隽怒极。「景丞尧,你真不怕朕明日一举挥兵,灭了东祁?」 景丞尧笑道:「睿帝此番亲征,不正是为了覆灭东祁,将东祁纳为金梁的江山版图?无论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有什么分别?」 严隽冷笑。「倘若不是她跟你走,朕也不会在此,听你大放厥词。」 闻言,景丞尧眼中掠过一道亮芒。如是看来,严隽御驾亲征,并非是为了江山霸业,而是美人。 「敢问睿帝,要怎么做才肯放过东祁?」景丞尧又问。 「绝不可能。」严隽眼露嗜血的残忍杀意。 「是吗?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了。」景丞尧笑笑抱拳,回身离去,姿态之洒脱,即便机智如严隽,也不免微微讶然。 景丞尧此行,究竟图的是什么?为什么一无所获也甘心离开?莫非,只是为了向他炫耀自己得到了洛琼英? 凤目眯寒,严隽心中的杀意渐浓。「崔元沛。」 守在门外的崔元沛立时推门进房,躬身应道:「奴才在。」 「传令下去,众营主将即刻到前厅,朕要亲自商议明日攻入东祁帝京的兵阵。」 无论如何,他都要亲手砍下景丞尧的项上人头,以泄心中积郁已深的妒怒之恨! 东祁皇城的一处偏殿,洛琼英抱膝坐在花窗边的黄花梨木软榻上,美目发怔,连窗外几时下起了淅沥雨丝,也全然无所觉。 一名体态娇瘦,面貌极美的女子走近榻边,将手轻搭上她的肩头,她浑身一震,像是从一阵迷雾中蓦然回神。 她别眸,对上一张含笑的丽容,不禁跟着扬唇。「这么晚了,母妃怎么还未睡下?」 虞凝兰摸摸她被风吹得微凉的颊,道:「琼英,你为何始终不肯告诉母妃,你在金梁皇宫中究竟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洛琼英敛下双眸,淡淡低道:「因为没什么可说的,自然没向母妃提起。」 「日子没什么可说,那总该有人可说吧?比如说,金梁国的睿帝,那个拿你当压制华棣遗民的棋子,又让你成了冷宫皇后,受到金梁国上下轻蔑相待的一代霸王。」 洛琼英闻言先是一讶,随后想起,母妃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太史府上的官婢,对于金梁皇室之事应当也是略有耳闻。 瞧着母妃眼中的殷切,洛琼英自是晓得,母妃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否则她不会开这个口。 自小与母妃长居冷宫,不同于其他皇子公主与生母关系疏离,她与母妃不受宫中的繁缛礼节拘束,感情之好,如同姊妹一般,无所不谈。 「母妃别瞎费心了,我与严隽什么也没有。」她知道母妃想探什么,可她不愿说。 「还记得你跟母妃说过什么吗?」虞凝兰轻笑,美阵蒙上一层忆及过往而起的雾气。 洛琼英昂起螓首,静默未语。 「虽然那时你年纪尚小,可母妃记得非常清楚,你同母妃说,住在冷宫的滋味实在太苦闷了,要是能选择,你宁可当餐风露宿的乞儿,也好过当一个被囚冷宫处处不自由的帝姬。 「琼英,你比你那些皇兄皇弟还要聪明,如果你是男儿身,一定可以称帝,然而上天偏偏让你生为女儿身,你这一生势必要找到一个可以镇得住你,让你心悦诚服的男子,才能觅得一个好的归宿。」 「恐怕我要让母妃失望了……」知道母妃如今唯一记挂于心的,便是她的归宿,洛琼英不禁面露几分愧色。「我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要云游四海,不愿再受任何拘束。」 嘴上虽是这般说着,可她脑中浮现的,竟然全是那人的身影……幽幽掩下长睫,她不愿让任何人窥见眼底的思念。 虞凝兰淡淡一笑,抬手轻抚过她染上轻愁的眉眼,柔声道:「只要你快乐,母妃便也无所求。母妃知道,你厌恶待在皇宫的日子,渴求海阔天空,可母妃盼你千万别忘记,你的心若是不自由,即便给你再宽广的天空,你也飞不 母妃这席话意有所指,她自是明白。 于此看来,景丞尧肯定已将她去找过严隽的事,告诉了母妃。 说穿了,她乔装成使臣去见严隽,表面上是想求他退兵,实则……是出于一己之私,想见他一面。 自离开金梁国之后,她的心口便像是被重石覆压,沉得快喘不过气,夜寝时总会梦见与他的点点滴滴。 她的心,原是一只受囚渴飞的鸟儿,曾几何时,这只鸟儿竟恋上了囚住她的那人。 望着垂首寻思的女儿好一会儿,虞凝兰喊来了贴身伺候的小婢,小婢端着托盘走近,托盘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浓黑药汤。 洛琼英皱起眉尖,甚是嫌恶的睐了盛在金色漆碗中的药汤。「那是什么?」 虞凝兰捧起药汤,凑近吹了几口,接着递向她,边是笑道:「来,这是母妃亲自帮你熬煮的补汤。我在金梁太史府上虽是吃了不少苦,不过倒也学了不少事。」 洛琼英眸光一黯,万般疼惜的望着母妃。「对不住,是琼英不孝,没能早些救出母妃,让您受苦了。」 「傻孩子,这怎会是你的错,甭自责了。」虞凝兰盈盈一笑,将药汤递入她手里。「这汤虽苦,不过甚是滋补,你莫要弃嫌,赶紧趁热喝下。」 「母妃的一番苦心,我怎会弃嫌。」洛琼英嘴角翘起,捧起金漆汤碗,屏息忍住那刺鼻的浓浓药香,一口饮尽。 把汤碗搁回婢子手中的托盘上,洛琼英才想对母妃微笑,说些什么,眼前蓦然一糊,晕眩感顷刻笼罩而下。 她扶住额侧,直觉有古怪,可这汤是母妃亲手为她熬煮的,怎可能会有…… 「琼英莫怕,母妃绝对不会害了你。」 耳畔传来母妃的低语,她心口一紧,急着起身,却是半分气力都使不上,如同水雾泼进了眼,视线越发迷蒙不清。 「我这是怎么了……母妃……我……」洛琼英浑身发软的趴上茶几桌案,意识一片模糊,只依稀瞥见母妃目光含愧的望着她。 下一瞬,眼皮一沉,她沉入了广袤无边的黑暗。 天方破晓,一批由金梁睿帝亲自率领的精锐大军,率先攻入了东祁的帝京。 然而古怪的事情发生了,帝京并无重兵镇守,皇城大门更是为之大敞,仿佛就等着金梁大军的到来。 「陛下,那东祁太子必是怕极了,决定阵前投降。」紧随御侧的将领喜道。 烈阳斜晒在严隽一身金色战甲上,炫亮刺目,妖娆俊美的面庞笼着一片森寒,眼神之冷,直教人发颤。 他极目远眺,未曾言语,身后的将领随即收起喜态,不敢再掉以轻心。 国祚毕竟远不如一方称霸的金梁,东祁的皇城不算大,目测看来,约莫半个金梁皇城一般大。 宫门大敞,磨亮的石板道被阳光洗淬得灿烁发亮,严隽坐在高大的黑色骏马上,一挥手中的马鞭,直直往前。 「陛下当心。」后头紧随的将领连忙夹紧马腹跟上。 严隽骑马行了一段,瞧见宽阔无物的广场上,一群黑衣死士齐刷刷的分列两旁,景丞尧修长的锦白色身影便伫立在尽头,含笑而望。 「我父皇虽未逊位,但近来因病缠身,早已将帝王玉玺传承于我,你若想灭了东祁,只消砍下我的人头,便可轻易得手。」景丞尧扬声道。 严隽眯起凤眸,不理会将领惊惶的请劝,翻身下马,抽出佩于腰间的玄铸金刀,刀面凿着刚烈好杀的睚皆龙纹,闪烁着冰冷金芒。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下手?」宛若一尊金色的远古战神,严隽凛着绝美俊颜,颀硕的身形在艳阳下,周身散着慑人的光影,阵光之寒,几可冻结所视的一切。 景丞尧目迎着严隽一路走来,两旁的死士眸光闪烁,却碍于主子早已有令,不敢擅动,只能暗暗握拳死忍。 如入无人之境,严隽噙着一弯冷笑,英姿飒爽的走到景丞尧面前,将金刀一横,架上了他的颈前。 景丞尧面不改色,笑道:「我听说睿帝的金刀曾经在短短数日里,斩杀过万人,杀气之重,教人胆寒,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见他神态轻松,毫无一丝惧色,严隽眯阵,心中生疑。 景丞尧又道:「世人都说睿帝英勇神智,终有一日必定称霸天下,一统江山,身为边陲小国,我自然也知道睿帝想取东祁,即便有再好的军师辅佐,再精锐的大军,也不过是垂死抵抗罢了。」 「眼下你是打算向朕投降吗?」严隽一脸可笑的睨着他,紧握刀柄的大掌不曾松懈半分。 「自然不是。」纵然金刀横挂在颈上,景丞尧仍是不惊不惶,从容以对。 「那便是求饶了?」 「也不是。」 「景丞尧,你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不是玩把戏,而是想与睿帝谈条件。」 「与朕谈条件?」严隽语气极冷的笑哼一声,神态甚是傲蔑。「眼下你便要成为朕的阶下囚,死生全操在朕的手中,凭什么与朕谈条件?」 景丞尧笑了笑,轻轻扬起一手,指向东方,严隽凛眸望去,看见一道绯色的娇瘦身影被高悬在城楼之上,双手被反绑在腰后,美眸闭紧,眉心紧蹙,秀颜似雪一般的惨白。 登时,胸口狠狠一紧,心中似有什么碎了,痛如刀绞。 「景丞尧,你这是做什么?」转回阵,严隽满目震怒,态度却是异常冷静,反是教人越发不寒而栗。 「瞧见了吧?洛琼英便是我想与睿帝谈条件的筹码。」 「你千方百计从金梁皇宫带走她,此刻却把她当成与朕谈判的筹码?」 「我之所以会带她离开金梁,那是我与她之间有过承诺,我向来重诺,所以没有失信于她。而今,东祁国难当前,我若是一死,岂不是什么都没了?比起宝贵的性命、东祁国的生死存亡,区区一个女子又算得上什么?」 「景丞尧!」大掌猛然收紧,金刀陷入肤内几分,鲜红的血痕立现,严隽咬紧一口银牙,恨不能此刻便将景丞尧碎屍万段。 第十五章 「她既是金梁皇后,也该值个价,就不知睿帝愿付出怎样的代价来换?」景丞尧忍下痛楚,面上依然带着笑。「我劝睿帝莫要冲动,如果我一死,我的影卫便会砍掉绳索,到时下场如何,想必睿帝应该很清楚。」 那城楼近百尺之高,若是捆在她身上的绳索一断,这一坠,必死无疑。 眺望着那方城楼的严隽凛紧了凤眸,胸口越发抽紧。 她这般信任景丞尧,景丞尧却将她拿来当作筹码,即便再冷静、再聪慧,想必她肯定是痛苦难耐。 「如何?一个不贞又通敌叛国的皇后,究竟值不值得睿帝拿一个东祁国交换?」景丞尧瞬也不瞬的观察着严隽的神色,即便有万全的把握,知道他爱琼英甚深,却也不免有丝忧心。 毕竟,一个女人与一个国家,孰轻孰重,想必无论是谁都会选择后者。 更何况他面对的,可是一个战无不胜的战神,一个不把世上一切放在眼底 「你所谓的条件,便是要我退兵?」严隽嗤问。 「不单是如此,还要睿帝立下誓约,永不侵犯东祁。」景丞尧知道自己这一计着实凶险,但若不是那日他亲自试探过严隽,断然不会走这步险棋。 「只要睿帝同意,我便命人放了洛琼英;若是不允,或者你执意取下东祁国,哪怕我死了,我的影卫也会毫不迟疑的砍断绳索,让她从城楼上坠落而亡。」 景丞尧扬起笑容,睐向神情阴寒的严隽,金色的刀芒映上那俊美的面庞,凤眸锐如剑刃,刺得他背心一片麻意。 严隽……究竟会不会为了洛琼英,放弃东一祁国?洛琼英在严隽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 透过这一仗,便知分晓。 头好晕,好沉,身子好重,仿佛不断下坠。 洛琼英想伸手揉上额角,却发现不能如愿,笼罩在脑中的云雾渐开,她陡然惊醒的睁开了双眸。 心下发凉。 这里是何处?她垂眸,瞥见自己一双腿悬晃在空中,悚然一惊。 她的两手被反绑在腰后,两条胳臂大的粗麻绳从腰间往上交绕,一路沿绳而上……她扬眸,脸色当即一白。 她竟被悬吊在近百尺高的皇宫城楼上。 远处,那抹挺拔高耸的身影,手中横握的金刀,映入眼底,她一惊叫却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相距太远,她听不清严隽与景丞尧究竟在说些什么。 「琼英莫怕。」一声轻柔的安抚,引回了洛琼英的目光。 洛琼英抬头一望,城楼上,虞凝兰便站在影卫的身旁,一脸愧色又心疼的凝瞅她。 「母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是那晚药汤的缘故,我才会昏迷?」她茫然的问。 「琼英,莫怪母妃,唯有如此,才能保你与东祁国两周全。」虞凝兰幽幽地道。「莫怕,这绳索缠了精炼的细钢条,可以承受百斤之重,只有最精锐的刀斧方能砍断。」 「不,我不懂,母妃为何要这样做?是景丞尧的意思吗?」洛琼英不相信母妃会拿她来威胁严隽。 「不是丞尧的意思,是我要他这么做的。」虞凝兰道。 「为什么?」洛琼英难以置信的瞠眸。 「等会儿你便会晓得,为什么母妃会这样做。」 虞凝兰撇头望去,洛琼英心一凛,也顺势转眸,瞧见远处的严隽拿开了架在景丞尧颈上的金刀,景丞尧朝城楼这方望来,面露微笑。 不出片刻,占据了整片广场的金梁大军逐渐撤退,景丞尧命人取来了锦帛与狼毫笔。 严隽收起金刀,接过狼毫笔,不知在那锦帛上写了什么,写定之后便把笔摔在地上,神情甚冷的说了些什么。 然后……景丞尧满意一笑,回身领着严隽进了皇城。 洛琼英闭紧了双眸,心尖不可自抑的发颤。 她的耳边却飘来了母妃语重心长的柔声一叹:「琼英,唯有置身于生死关头,方能看出一个人对你抱着怎生的情意。」 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千万不是……严隽绝对不可能为了她,放弃他的霸业。 他气她,恼她,甚至应该是恨她的,断不可能为了她这个处处作对,又给了他无数耻辱的暗敌,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 他是不可一世的霸王,冷酷且无情,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亡国公主,一颗随时可弃的棋,他绝不可能为了她…… 「把她拉上来。」风声从耳边掠过,洛琼英咬住颤抖的唇瓣,听见景丞尧下令。 随着影卫动手拉起绳头,缠缚在她身上的粗麻绳索跟着一寸寸勒紧,痛得她快不能呼吸,眼角溢出泪花。 悬吊太久,她的头很晕,有些反胃作恶,然后耳边传来严隽的怒斥,不禁抬起昏沉的眸望去。 身披金色铠甲的他,俊丽如斯,那总是冷傲睥睨的眉眼,此际刻满了震怒与不舍。 他单单使出一臂卷起绳索,便将她拉上来,颓软的双腿还未站定,就见他铁青着俊颜,探手帮她解开缠绕于身的粗麻绳。 她的鼻尖泛酸,眼前漫开一片水雾,皓齿死死咬住下唇,终于明白了何以母妃要这样做。 这个男人……真的爱着她。 完成霸业在即,他却宁可放弃,也要救下微不足道的她。 愤恨的抽掉粗麻绳,严隽瞧见她浑身发颤,秀容惨白,唇瓣被咬出一道血痕,美眸盈满泪雾,胸口不禁一拧。 可自尊心不容他端出温柔之色,压下了心疼,严隽冷着眉眼,嘲弄的道:「你用尽心机想逃离金梁,不愿当朕的皇后,如今你心爱的男子不顾你的生死,把你拿来当作一个筹码,你心下如何?是气还是恨?还是,后悔当初没有乖乖留在金梁?」 垂下粉颈,洛琼英哽咽着,轻轻摇头,半句话也吐不出口。 他以为她此刻的泪水,是因为景丞尧的背叛而流,却不知,全是因为他。 见她哭得双肩剧颤,腿下又直发软,几乎快站不稳,严隽心一紧,故作粗蛮的将她扯进怀里。 一旁的景丞尧见了,扬唇一笑,讪讪地道:「睿帝的胸襟可真是宽大,竟能容得下通敌私逃的不贞皇后,教人好生佩服。」 严隽眼中只有怀中的人儿,丝毫不为所动,洛琼英却抬眸望了景丞尧一眼,瞧见他眼底的歉意,心中不由得一暖。 她明白,景丞尧故意让严隽以为他们两人关系暧昧,又搬出这些话来刺激严隽,其背后的真正用意,是要让她看清楚,严隽有多在乎她。 「琼英,你莫要怪我心狠。」景丞尧当真是演足了戏,这会儿又端出了负心汉的无耻模样,装得维妙维肖。「若不是睿帝这般在乎你,我又怎会想用你来换取东祁国的百世安宁。」 百世安宁?洛琼英闻言一怔。 严隽不仅仅是退兵,还与景丞尧订下了永不侵犯的盟誓? 美眸一颤,隔着迷蒙的泪雾,她望向面色冷峻的严隽,他敛着一双凤眸,只专注的凝睇着她。 ……「世人皆知,睿帝所向披靡,智勇无双,却没想到,原来金梁皇后便是睿帝的软肋。」景丞尧嘲弄的言道。 「琼英啊琼英,虽然我不要你了,可至少你还能跟着睿帝回金梁,继续当金梁的皇后,比起当东祁的太子妃,岂不更好?比起我这个负心郎,睿帝对你可够痴心的了,要怨,便怨你错爱了我,莫要怨我。」 「景丞尧,你说够了没有!」不想再听到景丞尧故意拿话刺伤她,严隽搂紧了怀中发软的娇躯,侧过身子,冷冷一睐。 景丞尧扬扬眉梢。「说够了。如今人已交到睿帝手上,睿帝的影卫还在后方守着,应该不需要我送你们吧?」 转回凛寒的眸光,严隽望着满眼锭满泪花的她,面上罩着令她不解的沉郁。 「朕知道你不愿意与朕回金梁,可你也听见了,景丞尧他不要你,已把你当作筹码交出来,眼下不管你愿不愿意,朕都要带你回金梁。」 啊,她懂了。 他真以为她爱着景丞尧,即便遭受背叛,也不愿意与他回金梁……睿智如他,竟然被爱蒙蔽,未曾察觉这全部只是一场戏。 如此可见,先前她的私逃,在他面前承认自己深爱着景丞尧,有多伤他的。 她这般辜负他,他应该恨她恼她,应该不顾她的生死才是。 思及此,泪水满出眼眶,洛琼英哭得不能自已,整颗心都拧疼了,因为他对她的好,对她的爱。 压抑在心中至深处的情潮,须臾间涨满了胸口。 心下激动,洛琼英想紧紧搂住严隽,想告诉他,她不爱景丞尧,她爱的人是他,她愿与他回金梁…… 蓦地,她的后颈一痛,美眸骤然睁大,瞥见严隽冷沉的眉眼,方知是他出手打景了她。 可为什么呢?她还有好多话想同他说,也尚未告诉他,她爱的人是他呀…… 意识再次被黑暗霸据,洛琼英跌进了思念已久的温暖胸怀,满腔的情意只能沉潜于心,无从诉出。 已是夏末时节,园子里的辛夷和木槿花开落得灿烂如火,馥丽花香萦绕着玉宁宫里外,忒是沁脾。 洛琼英身穿一袭茜色织花的薄绡纱袍,下身是同色曳地的罗绮散裳,一如从前的盘了个坠马髻,簪饰着几根镂凤玉钗。 她斜躺在园子里的罗汉榻上,身姿慵懒,眉眼之间流露出不同以往的一股娇媚。 一旁洒扫以及忙着收拾宫殿里外的宫婢,时不时便会觑来几眼,目光全落在她尚且平坦的肚腹上。 洛琼英垂下眼阵,一手抚上还不算太明显的腹部,嘴角徐徐上翘。 两个月前,严隽带着不省人事的她回到金梁,过后不久,御医便诊治出她怀有身孕。 由于世人多不详个中内情,只以为她这个金梁皇后遭敌国掳走,沦为人质,必定受到凌辱,她腹中的孩子肯定是遭辱之后,才怀上的孽种。是以,她在宫中的地位更显低下,文武百官更是频频上书,力谏严隽废后。 为了救她,严隽甘愿立下了永不侵犯东祁国的誓书,为此,天下人大为震惊,直道是祸水误国,令一代霸主色令智昏,才会做出如此荒谬之事。 她这个傻子皇后,既不得民心,又不识大体,在金梁人眼中,本就不配当上一国之母,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帝王,竟还为了她搁下了一统天下的雄心,更别提如今她肚里还怀了个孽种,岂不更加可恨? 是以,金梁国上下对待她这个皇后,就像是对待敌人一般,眼中钉肉中剌,碍眼至极。 洛琼英闭上眼,感受着酥暖的阳光照拂过脸颊,远处却传来他宫妃嫔的嬉闹笑声,她不禁侧耳细听,依稀听见了许久未闻的低醇嗓音。 她睁开眼,面上闪过一丝落寞,一颗心跟着拧紧。 自回到金梁后,严隽不曾再踏进玉宁宫,亦不曾召见过她,他似乎……不愿意见到她。 可她却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他若不爱她,断不会为了她,甘愿放弃即将到手的东祁国;既然爱她,又为何在将她带回金梁后,对她不闻不问? 洛琼英起身,走出了玉宁宫,循着笑声走去,一路来到紧邻玉宁宫的摘玉阁。 一进里边,便看见严隽只手撑额,坐在林荫下方的软榻上,凤眸半睨,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一旁,几个妃嫔似是见他心情不坏,便壮大了胆子,围在榻旁殷勤献媚,莺声笑语不断。 第十六章 还是崔元沛眼尖,一下子便瞧见伫立在入口的她,脸色微微一变,急忙躬身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俊颜明显一愣,严隽扬起凤眸,望向伫立在那头,因为怀有身孕而更显单薄的茜色人影。 「皇后吉祥。」纵然眼神轻蔑,那些妃嫔仍是不情不愿的福身行礼。 洛琼英直勾勾地凝睇着他,不再故装呆傻,轻轻扬嗓:「我有一些话想和陛下说。」 「皇后娘娘这一来,不仅扰了陛下的雅兴,恐怕还要惹得陛下龙心不悦,臣妾奉劝娘娘一句,还是赶紧回玉宁宫好生待着。」 见严隽近来从未踏入玉宁宫一步,加上朝前又因洛琼英怀了孽种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以为严隽肯定视这个皇后如耻,其中一名妃子便大胆的出言奚落。 下一刻,便闻严隽淡淡的道:「崔元沛,把她拉下去,杖刑五十,掌嘴五十,眨黜冷宫。」 那妃子的脸色霎时一白,其他妃嫔全齐刷刷的跪下来,个个吓得瑟瑟发抖。 「皇上恕罪,臣妾知错了,臣妾不敢了……」妃子被崔元沛唤来的太监一路往外拖,仍是不死心的扯嗓哀求。 严隽瞧也不瞧上一眼,只是冷睨了跪在周围的妃嫔一圈,道:「所有的人都下去,往后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准来摘玉阁。」 所有妃嫔白着一张脸,行了宫礼便鱼贯退下。 严隽默了片刻,才又迎上洛琼英一直凝瞅的阵光。 他的目光灼热似焰,神色却是冷淡似冰,教她甚是困惑。 「陛下……」她低低扬声,荡漾的眸光好似一汪明媚春湖。 「崔元沛。」严隽蓦然别开了眼,避开了她的视线,紧皱的眉心与抿紧的薄唇,透露出他的不耐。 或者……不耐之下,还藏着嫌恶? 这个念头一掠过脑海,她的心被狠狠揉碎了。 「奴才在。」崔元沛躬身上前。 「这里风大,送皇后回玉宁宫。」严隽望向他处,淡淡下令。 洛琼英垂下眼睫,素手下意识抚上肚腹,嘴角自嘲的挑高。 如是看来,恐怕连他也以为这肚子里的孩子,是景丞尧的种。 既然嫌恶她,那又何必带她回金梁?抑或,他后悔了?才会对她冷漠以对? 「娘娘,这里风大,当心凤体。」崔元沛已在一旁温声催促。 「有劳崔总管了。」洛琼英弯唇,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她该怪严隽用这般态度对她吗?不,不能怪。当初若不是她一心想离开,又将错就错,让他以为自己真是深爱着景丞尧,又在将身子交付予他的那夜, 选择与景丞尧逃离皇城,也难怪眼下会把自己推入这般可笑难堪的境地。幽幽转过身子,洛琼英想走得洒脱一些,每一步却是万般艰难。 她没能瞧见,当她转身的那一刻,严隽撇过睑,凤眸布满沉痛,深切地目送她离去。 他不敢见她,就怕看见她绝望的模样。 当初他没给她任何选择的余地,打晕了她,将她带回金梁,她心中必然不好受。 景丞尧又是那样无情背叛,狠心辜负了她,他甚怕她熬不过这痛,做出什么傻事,只能派着一批精锐的影卫暗中守护。 他更怕,她会走到他面前,开口要他放她走。 他做不到。 纵然知道把她囚在皇宫里,她不会快乐,纵然明白她心中没有他,他也不愿放手。 「陛下,奴才已送娘娘回玉宁宫歇着。」崔元沛去而复返。 严隽掩着长睫,一束束金色碎光在那冷峻的面庞上闪动。「皇后看起来气色如何?」 「禀陛下,娘娘她……瞧上去有些樵悴。」 「可有吩咐御厨按照御医开的补身药方,帮皇后调理膳食?」 「一切遵照陛下圣意,御医们不时会上玉宁宫替娘娘把脉,开一些安胎的方子,奴才也会时时守着,请陛下放心。」 「知道了,无事便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严隽揉着深皱不展的眉头,低掩的眸有着苦涩与自嘲。 崔元沛张嘴欲言,终是又将快到口的话给咽回肚里。他真不懂,睿帝明明在乎皇后得紧,却又不愿踏进玉宁宫近身关心,只要一下了朝,便到离玉宁宫最近的摘玉阁来待着,时不时便要影卫回报皇后的近况。 究竟有什么误会,非得这般折磨着自己?崔元沛为主子叹了口气,不敢多说什么,福了福身便退到阁外守着。 心底很苦,当真是苦不堪言。 她爱的男人,以为她爱着别人,更把她肚里的孩儿当作是他人的孽种,因此厌恶她,不喜见到她。 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苦?洛琼英对自己苦涩一笑,一手拢紧了水丝披风,一手提着一盏宫灯,缓缓走进越发萧索的傍湖水榭。 拍掉白玉石凳上的尘灰,她轻轻落坐,上身倚着石栏,想着先前与严隽暗中过招的那些旧事,不禁轻笑出声。 她不晓得,不远处有道颀长的青色身影,因为这声娇脆铃琅的笑声,眸光渐软,胸中荡起无边柔情。 方才影卫回报,说她遣开了宫人,独自一人走向靠近冷宫的幽僻水榭,按捺不下想见她的渴望,他便换上了昔日扮成秦悦的乔装,来到这里。 依然皓白皎皎的月色,如同温润的珍珠光芒,碎洒在她身上,她仰着秀颜,一手抚着依然平坦的腹部,唇上那抹笑弧,静美可人。 此时此刻,她心中想的是何人?能让她一展笑颜的那人,会是谁? 思及此,一抹涩然在心上划过,痛意牵动全身,严隽闭上了人皮面具下的双眸,拳心收紧。 「是谁在那里?」听见那头暗处传来细微的衣料摩擦声,洛琼英撤下笑颜,换上满身的戒备。 严隽寻思片刻,仍是缓缓走进水榭。 洛琼英一见到那张丑陋的人皮面具,目光一怔,心口微微一窒。 他为什么会扮成秦悦,出现在这里? 两人无声对望了好半晌,月色映照在他们面上,彼此阵底皆是涟漪湛湛, 然后,严隽用着他那低醇温雅的嗓音,低声道:「我见姑娘想得正入神,所以不敢进来扰你。」 洛琼英怔望着他,眼眶泛起湿意。「这里非是我一人能独占的地方,又怎会扰我?你多心了。」 颀长的青色身影朝她走近,在她身侧的石凳撩袍落坐,她心口一悸,连忙掩下眸子。 他不是不愿见到她吗?不是很厌恶她吗?又怎会扮成秦悦来此见她? 凤眸贪婪地直睇着那张秀美芳颜,严隽知道自己这样十分可笑,为了见心爱的女子,竟然得扮成另一个人,才敢接近她。 可为了她,他连东祁国都可以弃之不要,又何妨这点可笑。 忍下想碰触她的汹涌渴望,严隽嗓子微哑的道:「我瞧姑娘方才兀自笑得开心,可是想起了谁?」 不愿放手,也不愿让她离开自己眼前半步,也明知刻在她心上的,是他人的身影,可他仍是问出了口。 也许,真要非得亲耳听见她,一次又一次的对他说,她不爱他,不稀罕当他的皇后,他才能真正死心,甚至是放手。 洛琼英的阵光堪比月色温莹,直望入他的眸心,微微一笑,道:「我是想起了我腹中孩儿的父亲,才会笑得这般开心。」 严隽别开眼,人皮面具下的俊颜紧绷,嗓子略僵:「原来如此,看来姑娘对腹中孩儿的父亲用情至深。」 果然,她心里想的念的,都不是他。 「秦悦,我想同你说个故事,你可愿意一听?」洛琼英嫣然一笑。 「你说吧。」严隽抑下满腔的闷郁,态度有些冷淡。 洛琼英也不以为意,兀自说了起来:「在很久以前,有一座冷宫里,住着一对母女,后来这个女儿长大了,鬼点子变多了,冷宫又是三不管地带,要是平日没闹出什么大事,没人会理会里头缺啥少啥,所以这个女儿便时常找机会假扮成宫女,偷偷溜出宫。」 虽不明白她为何要藉这个故事,提起她的过往旧事,严隽仍是沉下心,静静听她诉说。 「一次偶然机会下,她遇见了一个他国的皇子,那皇子正好四处游历,性子甚好,与她一见如故,便结交成挚友。后来,趁着有一回宫中大宴,她偷偷带着那名皇子,扮成太监进了冷宫,让她的母妃也见见这名挚友。」 严隽垂下眼眸,胸口发紧。他知道,她口中的那名皇子,便是景丞尧。洛琼英瞧出他眼底的妒意,嘴角不由得越发上翘。「后来啊,这位皇子爱上了她的母妃,千方百计想将她们母女二人带出那座冷宫。」 严隽一僵。 洛琼英笑了笑,复又往下说:「结果,过不了几年,国灭了,冷宫也残破了,她本以为自己和母妃终于自由了,结果那个灭了她家国的坏人,竟然强娶她当皇后,压制昔日家国的臣民,母妃也被眨为官婢,不知发落到何处值差。」 「为了救出母妃,她只好装成傻子惹人嫌、惹人厌,顺利瞒过众人的耳目,在敌国的皇宫中像个弃后一样的窝着。昔日的那位皇子挚友,费尽心思与她联系上,与她订下誓约,只要她愿意说服她母妃卸下心防与他相守,他必定倾尽全力助她离开。为防外人起疑心,担心会让她母妃引来杀身之祸,两人小心翼翼,不敢让任何消息走漏,就连救人也得再三顾忌,分头进行。」 回首过去,再对照此际,兜兜转转几回,终究还是回到了金梁,回到了曾经剥夺了她的自由,让她无比厌恶的男人身边。 命运当真如此玄奥,缘分又是这般作弄人,千算万想,机关算尽,最终仍是抵不过情爱的摆布。 「那皇子待她如兄如父,并且深爱着她的母妃,她相信,这世上唯一能给她母妃最好归宿的人,非此皇子不可。所以她信他、敬他,愿意倾囊相助,只因为助他,也等于是助她母妃。」 严隽仍是僵着,凤眸浮现难以置信的震愕。她与景丞尧,从来就不是男女私情!景丞尧爱的人,一直是她的母妃! 想不到他聪明一世,竟然胡涂一时,从不识忌妒滋味的他,只因为满心妒恨,竟然没能参透这些! 「后来……发生了许多连她自己都无法估算的事,比如说,她被那个坏人夫君逗着耍着,竟也逐渐对他产生了异样心思,但是那个坏人夫君,身边围绕着太多莺莺燕燕。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她从来就不愿与他人共享夫君,即便有着再多的荣华富贵,她也不愿。」 严隽心中一动,伸手覆上她搭在石栏的手背,她微微一颤,扬眸与他对望。 他从来不晓得,她不愿意当金梁皇后,还有着这层心思。 在凤眸灼灼的凝视下,她弯起一抹涩然浅笑,幽幽低道:「自小生长在冷宫中,她看过太多一生被困死在冷宫的妃嫔,她不愿踏上那些人的后尘,更不想日日过着与无数女子争宠,步步算计的日子,所以她一直想逃,像只被囚的鸟儿一样,渴望能飞出金色的牢笼。 「可是当她发现,自己爱上了从一开始就想躲得远远的坏人夫君后,她心中所渴望的东西,逐渐变了……」 终章 眸色似水,她深深凝瞅着他,嗓子娇软,像糖丝一般,缠缚上心头。 严隽胸口一抽,再也不能忍,一把撕下了人皮面具,长臂一探便将她抱入怀里。 靠在思念已久的胸膛中,她鼻尖一酸,忍下落泪的冲动,纤手平搁在他心窝处。 「那坏人夫君为了她,宁可放下骄傲,丢了一方江山……她却傻到一直以为,坏人夫君恼她气她,根本对她无爱,直到皇子挚友与她的母妃想出了把她当作筹码,藉此要胁坏人夫君,试探他对她的爱究竟有多深,她才晓得,这个坏人夫君竟是爱她胜于一切。」 听着怀中人儿哽咽的低诉,他的胸口被她的泪水沾湿,那泪也流入他心底,印下了不灭的痕迹。 「此生此世,朕只要你一人。」严隽俯下俊颜,长指轻挑起她瘦尖的下巴,又狠又急的吻住她。 那柔润的唇瓣,甘甜的蜜津,是他此生嚐过最美好的滋味。 吻了片刻,颊色娇艳的她忽然推开了他,眼神含着几分恼怨。「自东祁回来之后,你便不曾再来见我,就连今日我想见你,你也一脸嫌恶……还把我们的孩儿当作是他人的种。」 严隽吻上她凝着泪珠的长睫,哑声喃道:「你可知道为何朕不愿见你?那是因为朕以为你心中只惦着景丞尧,必定不乐意见到朕,朕以为你不情愿待在朕的身边,怕见到你用怨一的眼神看朕,更怕你开口,要朕放你走。」 心尖一刺,酸楚涌现,她眼底的泪潮更显汹涌。 原来,他不是嫌恶她,也不是不想见她,而是害怕……骄傲如他,竟然会有害怕之事。 酸楚之后,是浓密的丝丝甜意,她伸出一双纤手,捧住他瘦削的面颊,主动吻上那双朱润的薄唇。 「我……我爱你。」四唇相触之前,她细声呢喃。 他一震,凤眸溢满喜色,不由分说地拥紧她,一掌轻抚上她的肚腹,面上难掩激动。 这孩儿是他的! 方才她说,她是想着孩儿的父亲,才会笑得那般开怀,她一直在想他!「你要是胆敢再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儿是景丞尧的,这辈子甭想我会当你的皇后。」想到这段日子来的落寞,她用力咬了一下他的唇。 他不怒反笑,俊颜满是喜乐之色,只能用更多更深的吻,倾诉对她的愧疚与怜爱。 两副唇舌黏密交缠,吮得分不清彼此,她嘤咛一声,双手勾上他的后颈,将柔软的娇躯偎近他。 他的大掌抚上她因怀有身孕而格外敏感的身子,探入衣襟内恣意抚揉,感觉到底下人儿的轻颤与兴奋。 「隽……」听见她轻哼他的名字,他压抑多时的情意立时泛滥成潮。 铁臂一探,将她拦腰抱起,严隽恋恋不舍地深吻她片刻,才抱着她走出水榭,朝着紫宸宫的方位走去。 那夜色太黑,一路上有不少宫人瞧见,一名青衣侍卫明目张胆的抱着失宠的皇后直行。 待进了紫宸宫,严隽方将她抱入寝殿,外头便传来崔元沛的请安声。 「陛下,姚昭仪与施婕妤有要事求见陛下。」 闻言,严隽感觉到怀中的娇人儿僵了一下,柔媚勾人的笑颜也略是一收,眸色转为幽幽。 先前,他为了引她妒怒,加之想拉拢右相,假意做出疼宠姚昭仪的态势,想必她是想起那些事,脸上才会浮现黯然之色。 此前,他不曾碰过姚昭仪,平定内乱之后,他更视后宫如虚设,姚昭仪自然是受到冷落了。 右相如今高居百官之首,自然是怕锋头太健,功高震主,会招来祸端,自是不敢为女出头,况且朝前管不着后宫之事,姚昭仪若想争宠,只能凭自己的本事。 严隽寻思片刻,扬声道:「让她们进来。」 「放我下来。」洛琼英挣扎着想从他怀里下地,不愿见到那些妃嫔。 「朕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你。」他抱着她走到一旁的梨花木长椅榻上,就这样将她横抱在腿上,不成体统的拥着。 她脸蛋赧烫,才想开口,姚昭仪与施婕妤已经福着身,低垂眉眼,双双进了寝殿。 「陛下,臣妾方才听宫人们说,瞧见一名青衣侍卫与皇后过从甚密,臣妾痛心至极,特来此……」 「抬起你们的头来。」严隽不耐地打断姚昭仪的禀告。 姚昭仪与施婕妤双双抬首,一看清楚严隽身上所穿的青衣,以及他紧拥在怀的洛琼英,脸色霎时转为死灰一般的惨白。 「可有瞧清楚了?」严隽冷冷斜睨她们俩。 「臣妾……瞧清楚了,请陛下恕罪。」 「滚。」 不敢再多做停留,姚昭仪与施婕妤急慌慌地行礼退下,生怕自己也像白日里的那名妃子一样,被严隽贬入冷宫。 洛琼英咬了咬下唇,颊色艳如盛开的荼蘼花,故意酸溜溜的问:「你怎么不杖罚她们?怎么没眨她们入冷宫?是不是舍不得了?」 严隽凤眸一掩,眼底满是疼怜,大掌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她的秀颜。 他的皇后呵,他搁在心尖上的暗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牵动着他思绪。 他终于完完整整的得到她了。 「明日一早,朕便拟旨,下令废除六宫。」 此言一出,洛琼英大怔,好片刻回不了神。 「爱上你之后,朕没碰过半个女人,即便误会你心中无朕,朕也不想再碰别的女人,六宫于朕而言,毫无意义。」 「严隽……你这般宠我,就不怕后世之人说你为色所迷,是个昏君?」泪盈满眶,她攀紧了他的颈子,死死抱着他。 「自从爱上皇后之后,朕确实已昏了头,纵然被称为昏君又何妨。」严隽甚是自嘲的说道。 「隽……」她感动得不能自已,小巧的鼻头全泛红。 「朕还要拟一道旨,要你这辈子都是朕的皇后,谁也动你不得,你这辈子到死都要与朕在一起,甭想朕会厌烦你,贬你入冷宫,就连玉宁宫你也别想回了,从今夜起,你便在紫宸宫住下。」 「这……不成体统,于礼不合呀。」她被他一连串浓烈的深吻弄得喘不过气,衣襟也被掀开,露出一整片软绸抹胸。 「圣旨一出,谁敢质疑朕?」他埋进她高耸柔软的胸房,一解这段时日来压抑的思念与几欲焚身的渴望。 「你……嗯……别咬那里……」她攀抱着他的后背,眼儿含媚,嗓子娇软酥骨。 「朕日日守在摘玉阁,想着你便在墙的那一头,却又不能见到你,你可知道朕有多难受?」 原来他是为了离她近一些,才日日待在摘玉阁。 暖意涨满了心房,她不再抗拒他孟浪的需索,红着脸,小小声的喃道:「别在这里。」 严隽刚硬的心霎时软得像一团棉絮,浑身滚烫发硬,连忙将她抱起,走入内殿,将娇软泛红的人儿放到龙榻上。 凤眸灼亮如炬,无比爱怜地凝视着身下的花般娇颜,她伸出手,轻抚过他俊丽的眉眼,媚笑巧妍。 「宁可用江山换你一笑,也不愿拥着江山见你落泪。」他低叹,俯身吻去她唇上美得教人屏息的笑靥。 「秦悦……擒月,你当真擒住我了。」这一擒,便是一生一世。 严隽笑了,扯落了明黄色的绣龙纱帷,掩去了榻里的旖旎春色,唯有互许一世的誓约,伴随着喘息声,细碎的飘出。 她渴望的海阔天空,原来便是他给的爱……漫漫一生,他会陪着她,在金梁皇城中吟风聆月。 她不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此生唯一宠爱的皇后。 他捧在心尖上的敌后呵,他到死也不会放开她,永远也不会。 尾声 【尾声】 「华太史,这史册上头记载的,似乎和我母后说的不太一样。」严雪苓伏着长案,只手托腮,粉雕玉琢的小脸甚是疑惑。 华太史一脸头疼,似乎不知该怎么答覆长公主的提问。 长公主自幼便是天资聪颖,两岁能读诗词,三岁能提笔写字,五岁能吟赋,如今也不过十一岁,便已成天埋首在书阁,闲来无事便翻阅史册。 尤其,长公主特别喜爱阅览载录睿帝与皇后的史事,每有疑惑,便会召他入宫发问。 拉起袖袂抹了抹额上的汗,华太史坐在案下,老脸满是无奈。 严雪苓指着史册的某一行,道:「母后说过,父皇当初是被迫立下永不侵犯东祁国的盟誓,才不是像上头所记的,父皇硬逼着东祁皇帝把母后交出来。」 「公主,当时娘娘被悬绑在城楼之上,可能没能瞧清楚……」 「切,依我看,根本是你们这些史官想替父皇留面子呗。」严雪苓摆摆小手,秀丽的小脸蛋皱了皱。 「雪苓,你又在调皮了。」洛琼英端着一抹丽笑,走进为了严雪苓特辟的书房。 「母后。」严雪苓跳起来,甚没规矩的扑进母后怀里。 一旁的华太史偷偷拭汗,松了口气。长公主被睿帝宠得无法无天,无人制得了她,就连睿帝的话她也经常充耳不闻,就只听皇后一人的话。 「你父皇传召,你怎么还待在这里?」 「父皇一天到晚召我陪他用膳,怪腻乎的,反正父皇有母后陪,就忘了身旁还有谁在,根本不需要苓儿陪。」 「你这孩子,怎这般没大没小。」洛琼英轻责。 「下官见过娘娘,娘娘千岁。」华太史上前行礼。 「华太史免礼。苓儿一天到晚缠着太史,难为太史了。」洛琼英抚着严雪苓不依的小脸,笑道。 「公主甚是好学,能为公主解惑,下官甚感荣幸。」华太史抱拳道。 「瞧瞧你,把华太史缠了一天,也该让太史回府歇息了。」 「孩儿知道了。」严雪苓转身,对华太史甜笑。「太史回府歇着吧。」 华太史苦笑,躬身行了礼才退下。 「母后,为什么那史册上写的,与你跟我说的都不一样?」严雪苓拉着洛琼英来到案旁,指着那令她困惑的几行记载。 洛琼英睐了一眼,不禁轻笑。这些史官啊,为了保住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帝王颜面,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母后,您在笑什么?」严雪苓歪着粉嫩的细颈,白玉似的脸蛋盈满困惑。 「没什么,只是想起你父皇的一些旧事罢了。」 「都是什么样的旧事?是和母后有关的吗?」美阵一亮,唇角上扬, 「雪苓,你又缠着你母后了?」一声稍带不悦的低沉嗓音传来,她们母女俩齐同撇首转眸,望向正走进书房的伟岸男子。 洛琼英柔柔一笑,将史册搁回书案,转身走向俊美如往昔的严隽。 那双清冷的凤眸,唯有在望着她时,才会露出温柔的怜惜。 「陛下不是在与齐御史议事吗?怎么会到这里来?」洛琼英话才刚问下,纤手已被他拢住,直攒在大掌里,用拇指来回摩挲。 「朕想你了。」凤眸灼灼,严隽直勾勾望着她,并未因为女儿在一旁听着而感到龈然。 反倒是洛琼英双颊泛潮,扯了下他绣着云纹的玄黑色袖口,娇羞的低声道:「苓儿在,你莫要说这些。」 严雪苓一点也不害臊,一脸习以为常。「母后,我看我还是别在这里打扰父皇缠你了,我去看弟弟睡醒了没。」 语罢,粉嫩的小人儿随意行了个礼,便转身跑开。 「苓儿越大,性子越发像你了。」收回满溢着宠溺的目光,严隽笑道。 「是呀,哪天她跑来跟我说,她不想再住皇宫了,你可就该头疼了。」洛琼英轻戳他的肩头,下一瞬却被他覆来的唇吻得没了声。 片刻,书房内静默无声。 生怕自己又担上了个狐媚惑主的罪名,大白天便勾引帝王,洛琼英连忙推开严售。 严隽甚是不悦的皱眉看她,她羞红了脸,捏他手背一下。「你想当昏君,我可不想当妖后。」 凤眸一转,瞧见书案上的史册,探手拿起,望着那记载着他御驾亲征上东祁国的片段,不由弯起唇角。 「你笑什么?」她笑睐。 「方才苓儿莫不是在质疑这史册的可信度?」 「连我都不信了,你说呢?」 「为何不信?」 「分明是你向景丞尧妥协,怎会是像史册上所写的,你何时说过,要他交出我便饶他不死?」 严隽笑了笑,搁下史册,将她拥入怀里,额心相抵。「史册所言,与当时的情形确实有点出入,只不过,有些话当时朕没告诉你罢了。」 洛琼英美眸扬起,倩笑回瞅。「什么话?」 「朕当时恼怒至极,什么雄心霸业全都抛诸脑后,只想着,朕要一举攻溃东祁,让你明白,朕才是真正的霸者,胜过景丞尧万倍。那时,出战前一个大将来问过朕,是否留景丞尧活口,朕便说了,只要景丞尧肯拱手交出你,便可饶他不死。不是因为心慈,而是朕打定主意,无论要用多少时间,费尽多少努力,朕必定要让景丞尧亲眼见到,你心甘情愿爱上朕,朕要让他心碎痛苦一辈子。」 洛琼英听了直笑。「你呀,妒心真重,竟然满脑子只想着这种无聊事,莫怪那些臣子要在背后说你因色误国。」 「既然他们已让朕坐实了这个罪名,朕又何妨再来个因色误朝。」严隽笑着低头,封住了她娇脆的笑嗓。 书房门外,严雪苓背靠着墙面,粉嫩小脸勾着一弯甜笑。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史册上头写的,果然是错的。 她就知道事情没这般简单,依照父皇的性子,哪可能将唾手可得的江山,硬生生又从手中放开。 原来全是因为母后啊。 好吧,这样想来,父皇也不算太窝囊,毕竟这世上能像母后这般聪慧美丽的女子,恐怕再无第二人。 只不过,这些史官恐怕是白费心机了,即便他们这般替父皇篡改史册记载,保住了父皇一时的颜面,可等百年之后,后世之人会怎么评断父皇? 呵,这些愚忠的史官可真傻,到头来,父皇还不是要背负着色令智昏的恶名。 往后,她也要成为像母后那般的女子!要是遇上像父皇这般嚣张的男子,便可将他狠狠踩在脚下。 严雪苓抬起甜柔的笑颜,转过身,偷偷往书房里一窥,却只瞧见父皇宽阔的背,母后被他抱在怀里,看不清面色。 唉,真是难为母后了,这世上唯一能够制得住父皇的人,也只有母后了。严雪苓撇撇粉唇,走出云锦阁,一手拨弄着耳上的琼花耳坠子。这是母后前两天给她的,她喜欢得紧,甭管当日穿了怎生的装扮,纵然不相衬,都舍不得拿下。 耳上忽然一痛,她顿下脚步,发觉琼花耳坠掉了一只,心下发慌,连忙四处张望。 「这只耳坠子是你的吗?」身后传来一声淳雅的笑问,严雪苓怔然转身。男子一身雪白云纹长袍,面白如玉,眉眼如画,唇上那抹笑直教人心悸,他朝她伸出手,宽大的手心上,躺着一只琼花白玉耳坠子。 她的心神蓦然一恍,想起母后那日把白玉耳坠子交给她时,曾经说过的话。 「这对琼花耳坠子,是我和你父皇的订情之物,保不准,哪天也会成为你和你未来夫君的。」 严雪苓美眸一扬,怔怔望着男子俊雅的笑颜,胸口一悸,颊上开出一朵朵艳丽的花。 她抬起白细的小手,探向了男子的手心,感觉吹过耳边的风有些烫肤,有些燥热。 有些什么……正要萌芽。 后记 【后记 乔宁】 大家好,我是乔宁。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哈罗,又和大家见面了。 不知道大家的暑假过得还愉快吗?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暑假应该已经接近尾声或结束了吧。 这次的故事是出版社筹划的主题套书,很高兴也觉得很荣幸能有这个机会。 因为是第一次参加主题书的活动,求好心切的缘故,《敌后》这个故事,我前前后后共写了四个版本,写前三个版本的时候不知道删了多少字,却依然觉得不满意,虽然删掉了许多的心血,但是我内心想,一定要将我最好的故事内容呈现给大家,也是因为这个想法,而又重新写了另一个版本,最后终于有了这个故事。 以上算是创作这本故事的小小血泪史……(笑) 说起来《敌后》算是我的第一本「完整」的古代故事。为什么说「完整」呢?因为在《仙侣奇缘》这本现代故事里,我加入了穿越的元素,一开始是女主角从古代穿越到现代,后来男女主角又一起穿越到古代,所以《仙侣奇缘》有一部分也算是古代故事呢。 我个人其实挺喜欢穿越的元素,因为这个元素可以让故事更加丰富有趣,古代人和现代人的对手戏,听起来就觉得相当有趣。 建议还没有看过《仙侣奇缘》的人,可以看看这本书喔,希望这本作品能带给你们不同于以往的感觉。 《敌后》下笔之前,我先做了点功课,查了一些资料,虽然有以某个朝代当架构依据,但设定上仍是架空。 这次的故事,我主要想呈现敌对的男女主角,如何在一次次的交手当中爱上对方的感觉。光想到互为敌人的男女主角要爱上彼此这一点,在创作时就觉得很兴奋,写起来也非常有灵感。 或许也是因为自己很喜欢这样主题的缘故吧,真正开始创作这个故事时,脑海中自然就浮现故事的剧情,下笔时简直欲罢不能。 其实还有很多想写的剧情,但由于篇幅的限制,最终只能以此版本将故事呈现,家,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故事喔。 那就下次见罗!(挥手〕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后.宫生还传之一《庶帝》; 2、后.宫生还传之二《敌后》; 3、后.宫生还传之三《丑妃》; 4、后.宫生还传之四《铁相》; 5、后.宫生还传之五《邪医》; 6、后.宫生还传之六《艳探》; 7、后.宫生还传之七《酷吏》; 8、后.宫生还传之八《官婢》; 9、后.宫生还传外一章《媚皇》。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