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如歌》 一、轮回(一) 话说上古时期,天帝舍身封印无数凶魔,天下自此算是海晏河清。却有一身青衣的神只立在封印落下的地方,任凌冽的长风剐在脸上。 “我还是不明白。”良久,沉默的神终于吐出沙哑的字句。 话音落,霎时风止月出,天帝最后的元神化成渺茫金光绕在她的身侧,像是极为悠长的一叹。 尚还是少女模样的神只仰头,清冷的月光落在她脸上和眸中,衬得那一双眼更是荒芜。 既然元帝归于天道,那后来便是要选出新任的天帝统领天下事务。 眼下她是三十三重天实打实的天生地长的神只,她理所应当是新任天帝。 理所应当,也本应如此。 诸天神佛站满了瑶池,这位年轻的神身上压着天下人神的目光和憧憬,可她眸底还是一片如月的清冷。 她一步步踏上那个象征着六界至高至圣的椅子,身后人神无不顶礼膜拜。本该是凶戾无比的力量,从她指尖流出。那浅淡的凉意,让人无端想起落霜夜的冷月,她的声音也是清冷的:“吾名暗月,为天下唯一之神……” 正在此时,椅子前面幻化出一个老者,他佝偻着身子,靠的稍进就可以闻到他身上将朽的死意。 老者定定看着眼前永远神色淡漠的神,而后朝她身后一群人颤巍巍行了礼道:“天帝遗志,凡人神只要有神职,便是平等。” 这话本来没什么特殊意思,但是眼下天帝一位悬而未定,其中暗含的意思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老者丝毫不介意自己是在这群神仙里丢了颗炸弹去,转身,对着那个年轻的上神说:“天帝让我问你三题,若上神您答对了,便是新任天帝。若你答不上来……天上天下,神仙平等,均有一争的机会。” 青衣的上神目光毫无波澜,颔了首,示意他问。 “暗月一神执掌事务颇多,其一便为时间。那上神可知时间为何?” 年轻的神只沉默半晌:“时间为永恒。” 老者垂眸,又道:“永恒……那生死又算什么?” “生死是轮回。” 老者似乎是叹了口气,却还是没说什么,幽幽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最后,感情又是什么?” 暗月一愣。 出生在世界背面最幽暗深渊里的神,与其说是天道悲悯的恩赐,不如说是一块冷硬的石头。 这位上神从有意识时便是无悲无喜,那双眸子里像是干净纯粹的海,更像是荒芜的深渊——那里寸草不生,所有柔软的情感都无法扎根生长。 何为感情? 暗月垂眸,目光穿过三十三重天的厚厚的祥瑞云层,看着底下碌碌众生。他们无不虔诚,无不是一身喜怒哀乐参杂不清,无不是逃不过短暂生命的须臾。 可他们却依旧活出了“神”的模样。 “吾不明白。” 暗月抬眸,抬脚越过那佝偻的虚影,无数细碎的光散在她脚边:“但吾知道天帝夙愿。” 话音刚落,她便转身落座在天帝的椅子上,任由底下一阵骚乱,声随风起:“吾也知尔等心思。神之一脉由此没落……不,是由此名存实亡,魔界更是如此,你们想六界成三。” 骚乱更大,暗月却不管。张口时候满是祥瑞的三十三重天竟然开始笼罩上了一层薄淡的黑云:“但尔等也要记住,神之言,便是天下正道。” “这等话本不该由吾来说的,可眼下也无所顾忌了。”暗月看向老者,道:“天帝遗志我第一个不敢违背,不过他说万物平等,吾便成全他。” “天下众生,皆可成神。” 上神金口玉言,话音是伴着天道的玄雷落下来的,整整八十一道,声音刺的人耳生疼。 “以此也称了尔等心思。天下三界,神仙不分,妖魔不论。” 天雷过后,年轻的神连衣袂都是焦黑的,可她的背依旧挺直。 她在众神隐晦着感情的目光中,转过瑶池宫阙。正走到门口,她忽然低声嗤笑了一句:“你们且看,天道又能奈我何呢。” 众神悚然。 “上神请留步,天帝曾让小仙给您带句话。”老者的幻影向前几步,见那一袭青衣没有停步的意思,便朗声道:“生来无悲无喜的是石头,而非神明。” 暗月脚步一顿,猝然回头。那霎时间竟然参透了自己的因果,她茫然眨了眨眼。 谁也不知道她在那一刻看到了什么,但是最沉默的神依旧是沉默着,做着最离经叛道的事—— 那一天,她下了界,一步一莲华开在脚侧,惹得众生顶礼膜拜。 而后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那神力化成的莲花瓣片片坠落,触地便抽高变大,成了一阶又一阶的长梯。 九千万阶通天路,上可至天宫瑶池,跻身入神职,下可达幽冥忘川,让白骨生肉。 于是无数人鬼妖都想爬上那梦寐以求的地方。可这千万阶通天路,哪里是那么容易登上去的。 后晋神仙暗中的阻拦,底下万丈幽冥的恶鬼嚎哭,求仙之人心智稍稍不定便是白骨伶仃。 暗月垂眸看着横卧的白骨,又看看底下不要命往上爬的人,那里面的疯狂与狰狞几近骇人。 年轻的上神终于心生悔意,她想撤去通天阶。可大错已成,天地之间因果和生死都已紊乱,再回神时,天上天下,都已是一片生灵涂炭。 “那后来呢?” 稚儿仰着一张青涩的脸,看着沙哑着嗓讲故事的老者。 老者却是沉默,门外大雪飘荡,天地一片苍茫。可稚儿却不管,年少的好奇心被勾了上来,定是要盘根问底的。 后来呢? 有长风肆虐在这大雪夜中,老者看着稚儿清澈的眸,缓缓开了嗓。 “离经叛道啊,那都是要受到惩罚的。她……去往幽冥啦。” “幽冥?是地府吗?” 老者点点头:“对,那里有轮回道,有三生石,有忘川河,还有一条火照之路。” 火照之路,传闻凡人一生难忘的事有多少,这条路就有多长。上神数万年的记忆,火照之路漫长的宛若当年那九千万阶的通天大道。 二、轮回(二) 忘川河里波澜不起,摆渡人提着一盏灯向人间去。奈何桥上孟婆那碗汤刚盛上来,只听有人沙哑着嗓问:“他呢?” 孟婆自然不知道来问的是谁,而知道的十殿阎罗却被这两个字问的哑口无言。 上神明了:“轮回道在哪。” 知晓地府一切事物的十殿阎罗便炸了锅。有说不可的,有说拦不住的,吵闹的不像是平素严肃的地府,倒像是人间哪处热闹街市。 终于,十殿之一的秦广王开口说话了:“便放她去吧。” “不可,天庭明令,让我们不可泄露天机。” 秦广王捏着墨笔反问道:“天庭明令?” “再没动作天界都快被掀了。他们想重归混沌,你们也想?” 殿里一阵沉默。 青衣的神不知道这些。可奈何桥上既然没有,那她便去轮回道找,便去醴都天宫里找,便去地藏王菩萨那里寻。六界八荒,谁能拦得住她呢。 孟婆神看着远走的背影叹口气,扭头在后面排着长队的青面鬼们,冷眸呵道:“大胆,还不速来领汤,好去轮回。” 便看有人自鬼门关追来,一身墨袍,所到之处众鬼避让。 “上神!” 暗月停步在三生石畔,等判官气喘吁吁的追上来,看他弯腰恭敬一礼,道:“你在唤我?” 判官一时哑然。 这位上神用千年走出了漫长的火照之路,忘记了自己是谁,却依旧没有忘自己所要追寻的人。 判官抿嘴,实在是压不住自己的疑惑:“上神想去寻昊天帝,为何要入我幽冥道?” 暗月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认真回忆:“我不知道,但我必须来。” “天道有言,上神不入轮回,只散于天地,重归于混沌。” 暗月沉默,耳边似乎响起那悠长的轻叹,便呢喃道:“天道。” 是了,从混沌初期的静寂开始,到现在各界生灵都繁荣熙攘,好像谁都逃不过天道二字。 可她却垂眸,道:“你来,就是说这的?” 判官忽然想起来这位上神的凶名,立刻噤声。 暗月转身,肯定道:“他在轮回里,他在经历生死,在经历时间和感情。” 判官怔愣。 来自魔族地界的神,一身的克己,又自是有一身的傲骨和执着。 判官回神,弯腰道:“上神,请跟我来。” 奈何桥上的孟婆神看判官领着那位神转过三生石,却是去往她脚底下那波澜不惊的忘川河。 一碗汤被她灌下一个不愿忘却的鬼口中,孟婆叹口气:“生死轮回,都自有命数啊。” 忘川河是冥界之河,隔开了万丈幽冥和繁华人间。顺着此河而下,两岸便是人间的春秋轮替。 被判官拦下的摆渡人沉默的摇着船,他那盏灯昏暗如豆,可几经颠簸,也不见灯灭。 “昊天帝自愿舍身救苍生,天道不忍,便留了他一缕魂魄,放他往生。此后他便为众生之一,经历轮回生死,自也逃不开因果报应。”判官声稍哑:“一世为善,便有一世作恶。一世是短命明君,一世是落魄乞儿,一世迂腐入骨,一世薄情寡义……昊天帝总怜众生着相,总叹众生皆苦。如今,天道是想让他在众生里……” 沉默的摆渡人开口,断去判官话尾:“大人,切莫失言。” 判官抬眼在昏暗的光线里寻那个身影,只见她端坐着,面上依旧无悲无喜。 ……也罢。 判官敛眸:“如今,是昊天帝在人间的第十世。这一世,略有不同。” “这一世他为人界上仙,天资卓越,历了劫便可飞升成仙。” 天道终于肯放过当年以一己之力,力扛江山万年的无上之尊了。 可是坐在黑暗中的神依旧不为所动。 判官看她这一副冷漠的样子,不知道自己的话这位大神到底有没有听清。 不知从哪里起来一首渺茫的招魂歌,暗月手指一动,终于开口:“本座知道了。” 这称呼一变,判官便觉得这船上陡然冷了三分。他悄悄侧眸看了一眼,只见那位上神垂着眸,却有无尽的寒霜冷然流转在她周身。 这是把丢失在火照之路的记忆又找回来了?判官惊讶,从来没有人能走过那段路之后,还能再想起来“前尘”。 但惊讶只有一瞬,摆渡船速度渐缓。暗月抬眸,只见对岸上隐隐约约显出一座青翠的山。 靠近了,便看的清晰许多。那山嶙峋的像是是两把重剑,如纱的云雾盘在山顶。阳光映照之下,一片恢弘。 判官:“这便是昊天帝所在的仙山。” 暗月起身,抬脚走出逼仄的摆渡船。她脚下如履平地,而传闻任何活物都无法渡过的忘川河波纹不起。 暗月忽的又想起来什么,回身垂眸,手掌中金芒乍现。 于是便有长风和清冷之意席卷整个地府,常年昏暗潮湿的幽冥有一霎竟然让人觉得如同三十三重天上的瑶池。 判官骇然,双膝便要跪下。 跪,倒不是大问题,眼前之人既是诞于洪荒,又是天生地长的神只,这一跪合乎天地礼法。 可这他底下是个摆渡船,摆渡船底下是他们这群小神小仙溺之则亡的忘川河。这要跪下去,摆渡船一个撑不稳,得,自己又得再死一次。 正当判官欲哭无泪之时,那阵清风又转了回来,稳稳托住了摆渡船上的两人。 “上神……” “这是本座的神格。”暗月抬手,那团在她掌心凝聚的金芒便朝着判官飘去:“本座交予你。” “不可!” “虽然并非整片的神格,也无天帝之纯澈,但是应可解你们燃眉之急。” 那渺茫的招魂歌和风一起停止,判官捧着那团金芒,愕然间抬眸看她。 神依旧是神,人称那无悲无喜的冷漠是大慈悲,是恩也是德。判官总想,冷漠便是冷漠,为何神和他们不同,能得世间称赞。 如今却明白了。 那句知道了,一是说自己知道了如今为人的昊天帝修为卡在瓶颈的境况,又何尝不是在说自己已经知道,为何地府比昊天帝本人更着急他飞升的原因呢。 剥去神格曾作为天庭惩处堕落神仙的最狠手段,带来的何尝只是失去神职的下场。那其中痛苦,不亚于在各层地狱里滚一遭。 判官想,神就是神,慈悲就是慈悲,那冷漠哪里是只对众生,也是对神自己。 三、轮回(三) 送走了一位大神,判官身子一松,便坐回那狭窄的摆渡船中。 摆渡人嗓依旧低沉:“大人,您今日失言了,十殿阎罗怕是已经知晓,欲问您罪。” 判官盘腿而坐,闻言却没有多辩解什么。只是垂着眸,看着怀中那璀璨金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昊天尊当初率领天下抵御魔族入侵,身死方才功成。 判官便是追随他的旧部之一,那时天下哪如这般啊。幽冥是幽冥,天道是天道,万生未有不怕地府一本生死册之徒,也未有敢在瑶池勾心斗角之辈。 可如今呢? 提起他,不管神鬼妖仙,都是讳莫如深。 摆渡船摇摇晃晃的掉头回去,这是忘川河里唯一兴起的波澜。谁都没有注意到,波纹过去,本应该是如死水一潭的忘川河,忽然冒出一个泡泡。 出水即破,只有溅起的飞沫,染在了正弯身去向人间的上神身上。 “菩萨,为何……” 一颗佛珠慢慢捻过食指心,被外人传成不怒自威的地藏王菩萨微微睁眸,眸底澈净,面容却姣好如女。 不过片刻,那眸却又缓缓阖上。 “照见五蕴皆空……” “您不怕瑶池的报复吗?” “谛听。” 谛听只好悻悻住嘴。 不过地藏王菩萨为证菩提,发宏愿渡尽苍生,地狱不空不成佛,总归不是要去祸害谁的。 焚着檀香的大殿一时静极,谛听想到那位上神,便刹不住思绪。 按理说来,她那身份,和真佛不相上下。可数千年前那场大不敬…… 如今却是要去人间受那轮回苦啊。 说到人间—— “你想去人间?” 正想地入神的谛听点头,然后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干了啥,战战兢兢的炸了一身的毛:“不不不,菩萨我……” “那你便去吧。” 我不是想去人间…… 谛听双眼发光:“真的?!” 地藏菩萨点头,算是允了此事。 只是他不明白,人间有什么好的。分明人间红尘万丈,各有各的苦楚。 谛听却不知道殿上慈悲入骨的菩萨所想,撒着欢儿,也往人间去。 如今人间正是各门各派广选徒弟之时,五年一度,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也不知道那位上神会如何。 谛听想着,便化作人世间男子的模样。刚理好衣襟,抬眼就看对面走来一和尚。 真是和地藏王菩萨一样光洁的脑门呢,都能反光了。 不知世事的谛听不历苦楚,只觉得这位白袍僧人颇为顺眼,而罪神入人间,哪里是光芒万丈的。 暗月睁眸,只见满山皆清翠,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不知去向何方。 不对,不是这里。 暗月勉强站起来,看着修的圆润的指甲里掐着泥,身上也是一片污迹。她不喜的皱了皱眉,便坐在旁边一块尚且干净的石块上,慢慢清理身上的污泥。 “哎?这位姑娘,你是谁啊?怎么在这里坐着呀?” 略微苍老的女声从头顶响起,暗月抬眸,只见面前有一妇人,提着篮子,满头银发,笑眯眯的问她。 暗月一顿,随即,好看的眉皱了起来。 自己是谁……自己要去哪?要做什么? 完全……不记得了。那为何刚刚她还知道自己要来的不是这里呢? 妇人看这位面生的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满身的污泥,额发也沾了草,狼狈极了。她略一思忖,便明了。 这里已经是灵山守卫的边界,许多妖精鬼怪就喜欢趁势作乱。想来这位路过的姑娘应当是一时不小心,被山中的精怪给捉去了。 想通了,老妇看人还在蹙着眉,便叹口气,安抚道:“哎,这里是无人管的地界,到处都是横行的妖魔鬼怪,你还是命大的,捡了一条命回来,知福吧。” 妇人口中不知哪个字眼触动了她,暗月脑海中似乎有什么被撬动了一下,却又稳稳的落了回去。 “姑娘,你叫什么啊,家住在哪里?” “我……”少女茫然的眨眨眼,道:“我叫……扶月,沈扶月。” 扶月,赴约? 什么约? 想及此,沈扶月的头顿时开始锐疼,连眼前景象都模糊了许多。 “哎,姑娘?姑娘?!” 索性疼痛只有一时,来得快去的快,沈扶月摆摆手,道:“无事。” 妇人看了看渐晚的天色,又看了看兀自垂眸揉着额心的小姑娘,犹豫了半晌,道:“沈姑娘,天快黑了,那群妖魔快出来作乱了,你可有去处躲一躲,可别又让他们那帮畜生抓了。” 沈扶月依旧摇头。 她连自己是谁从何方来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有去处? 老妇人叹口气:“那你随我来吧,天快黑了。” 沈扶月估计是脚受了伤,起身时候便是一踉跄,她下意识的去扶身后的石头。 站是站稳了,但是沈扶月的手却被那巨石锋利的边给划出一条不短的血痕。 沈扶月轻嘶一声,收了手,下意识的不想让血滴落在地。 妇人见状,关心道:“很疼?” 沈扶月略微一顿:“无事。” 一老一幼便相搀着沿着小道走了,终于在月出之前,赶到了一间破茅屋中。 屋里大部分东西都是木制的,粗劣但是胜在干净,很好的满足了沈扶月那不怎么苛刻的洁癖。 “你先在这住一晚,明日的事明日再说。饿不饿?来,这个给你吃。” 妇人蹒跚着步子,从地锅中拿下一块还温的馒头。不到巴掌大。 沈扶月其实不饿,但是没有见过这东西的她,在好奇心驱使下咬了一口,然后被毫不留情的硌了牙。 …… 沈扶月比较轴,又嚼了两口,在一阵牙酸里想,好像也不是石头啊。 抬眼,老妇人正耐心的盖上锅盖,似乎还叹了一口气。 沈扶月想起来自己只在门口看到一小块巴掌大的田地,稀稀拉拉的种着不知什么东西,似乎是粮食,又似乎全是草。 这家里也没有壮丁生活过的痕迹。 于是沈扶月低头,慢慢的把这个不知道加了什么的馒头吃干净了。 “还要吗?” 沈扶月懂事的摇摇头。 妇人便笑,一脸的皱纹,笑开了却慈祥极了:“看见你,我就想起来我那可爱的小孙女,她应该和你一般大。也不喜欢说话,但是很懂事,总是喜欢操心有的没的。” “那她现在在哪?” 妇人语气便沉了下来,像是带着欲死的哀:“前年进山采药,到现在都没回来。” 沈扶月明白了什么,抿嘴道:“会回来的。” “世间万物皆有轮回因果,你一世为她长辈,护她爱她,此因极重,或后世,或今生,必然有果。” ……奇怪,自己怎么知道的? 沈扶月说完,又是抬手重按了额心。 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老妇人听了这般话,对这位沈扶月沈姑娘的身份顿时有了新猜测:“你……你是修道之人?” 对,只有修道之人才有一身的细腻皮肤。那一身衣服,虽然染了污泥,却是可以看出来是上乘的面料的。 沈扶月皱眉反问:“我是修道之人?” 四、轮回(四) 妇人越想越觉得没错。这里是灵山守卫的边界,往南去是十万大山,过了山就是海,贫瘠是贫瘠了一点,但是鬼妖灵怪什么的满山跑,如果是想历练,来这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许多道长们都不愿意来这,一是嫌苦,二是这地方……太偏,也太危险了。 老妇人想着,看着面前依旧是一脸茫然的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的狼狈,那双眼睛倒是清澈,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单纯的很。 老妇人便脑补了一出大戏。 这姑娘许是附近哪个门派的弟子,小小年纪便出来历练,可能是因为听信歹人,才落的如此下场。 看这样子,还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老妇人一时没忍住,谆谆教诲道:“沈姑娘啊,你还小,切莫万事听信他人。人心难测啊……” 沈扶月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这话里,扑面就是一个长辈对于后辈的爱惜之意。沈扶月眨眨眼,弯眸,是一个干净又存粹的笑:“好。” 妇人便揉揉小姑娘的脑袋:“你还记得你是哪个门派的吗?明早婶婶送你回家。” 沈扶月摇摇头,如实道:“不记得了。” 外面,月上枝头,风里隐约传来一声低啸。 屋里,正在说话的两人听的分明,老妇人连忙起身,把本来就昏暗的灯盏吹灭。她又怕沈扶月害怕,连忙回来,轻声道:“莫怕。” 羊肠小道,沈扶月坐过的巨石上,缠着一条巨大的黑影。它贪婪的嗅着巨石上的血气,然后伸出蛇信,仔细的感受残留在石头边缘的甜美。 是神…… 不—— 是魔! 是个堕神成魔的! 堕神为世间不齿,如果这血腥味真的是天上的某个神留下来的,那它自然不敢招惹。但是如果是堕神成魔了…… 天界都恨不得除之后快,那落入它口,一来增长修为又不触怒天庭,二来…… 它也可以尝尝一步成仙的滋味! 这个认知无疑让它极为亢奋,顺着夜风里浅淡的味道追来。它身后,更多的凶妖贪婪的舐那几滴血,然后竟然自发的跟在蛇妖后面。 傍晚时一老一幼走过的路说长也不长,已经有几个嗅觉灵敏的闻到了前面越发浓郁的甜腥味。 这条路说短也不短,因为这一条路上,此刻竟然聚集了大小妖怪数十只。 老妇人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风声,温度似乎都被这不讲理的风给卷走了,随即裹了裹袍子,温声道:“沈姑娘,你冷不冷?” 沈扶月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摇了摇头。 月光从破旧的窗中漏下来,显得她面色苍白的过分,妇人便以为她是吓着了,便道:“别怕。往日它们也会来,不过不会轻易杀人,偷个鸡吃个狗什么的就走了。” 杀人会被天道知晓,杀人越多,历劫便越难过。若有过分者,天道不忍,定时定量的九天玄雷一落,魂飞魄散不在话下。他们若还想历劫得道,自然不能轻易杀人。 沈扶月却觉得,门外这些东西…… 来势汹汹。 反正不像是要和她坐下来促膝长谈讨论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样子。 为首的蛇妖将信子吞吐了半天,确定了那血腥味就是从眼前这个破茅房里散出来的。 但是里面似乎还有一个碍事的人类。 天道不允许滥杀无辜,一句谁都逃不过因果报应,让它在外面盘了许久。 杀,还是不杀。这是个问题。 月上中天,清辉满山河,似有仙人在薄薄云端后冷漠看着此处的僵持不下。 地府里的地藏王菩萨又捻过一颗佛珠,在一片香烬唯余下的烟光里,兀自诵经:“……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下一瞬,念珠尽断,一百零八颗碎珠在空荡的大殿里四散。 慈悲的佛陀在一片清脆的落珠声中睁眸,传说菩萨的金身百毒不侵金刚不坏,此时,那素白指上却留了一道极深的血痕。 “阿弥……陀佛。” 人间月隐,却有鲜血淋漓满地。 沈扶月跌坐在地上,脸上是尚且温热的鲜血。身侧,破烂的茅屋终于行将就木,咽了最后一口气,呼啦啦的倒了一地。 跌坐着的少女面前是一只极大的碧清大蛇,蛇妖身后还有许多小妖虎视眈眈。 沈扶月脸上的的血顺着下颌线慢慢滑落,落在地上,发出极轻一声“滴答”。 蛇妖终于确定,眼前这个美味不仅是个堕仙,还被散去全部的灵力。 白白送来的一步登天的机会,此时不吃,更待何时?碧青蛇头血口大张,却是一口咬上了地上人的肩。 一口吞下实在太过浪费,上仙,即便是堕仙,他们的鲜血可也是天下难求的美味。 蛇妖眨着大眼,感觉到自己的獠牙几乎就是瞬间刺破了她的肌肤。没有什么比看着猎物血竭而死,让妖更愉快的感受了。 蛇妖正兴奋着,却感觉汇入口中的鲜血似乎在发烫。 不是似乎,就是在发烫! 它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只见眼前的人忽然被一层浅淡的金光笼罩。 这是…… 无上之神的气息! 沈扶月并没有感觉到巨疼,她在一片金光里睁眸,只见金光满天飞舞,像是夏夜萤虫逡寻。 “不……” 沈扶月挣动身上的桎梏,深陷入皮肉的獠牙便刺出更大伤口,她却丝毫不在意,神容语气都像是丢了宝物的孩子:“不要……” 金光只是温柔的落在她的周身,安抚一样。 但是蛇妖就不这么觉得了。 这些金光像是烧着了的滚水,落到哪,哪里都是骤疼。可它好歹也是个快千年的大妖了,普通的滚水那里烙的穿它的鳞甲? 金光越聚越多,恍然之间,蛇妖只听见一个声音一直重复:“孽障,可知错否!” 这声音的主人一定是个混球玩意!! 蛇妖疼的松了口,还是被那声音念叨着,蛇妖想仰天长嚎,嘶哑阴冷的声音吐出口:“小妖知错,求上仙饶小妖一命!” 竟也是把自己当成了修道之人吗…… 沈扶月顿住,回身咬牙喝道:“你错在何?” “小妖不该伤上仙金体……” 沈扶月恨道:“你错在杀了人!” 杀的还是一个…… 沈扶月愣住了。 她并不知道那个为了保护自己挺身而出的老妇人姓甚名谁,只知道她是和善的,贫穷的。 疼的满地打滚蛇妖看不到沈扶月的怔愣,只是听她这样说,赶忙认下:“是是是,小妖不识泰山,不知规矩,误杀凡人。请上仙……上仙饶命……” 金光越灼越疼,蛇妖说到最后已然哑了声。 五、轮回(五) “世间万事皆有因缘果报,你杀人一命,自得还其一命。” 沈扶月一身鲜血,金光之下那眉目只有无尽的冷然:“你可认罚?” 这个真不能认。 蛇妖蜷缩着巨大的身子躲开那些金光,终于得以喘口气:“凡人所谓一生,不过就是无尽的轮回,可是我等妖族不同。我等一开神智就要极大的天缘,若还一命,便是再入轮回,成一个春秋不知的蟪蛄。” 蛇妖巨大的獠牙含在口中,巨大的蛇头谄媚的低下:“上神开恩,这于我不公。” 沈扶月一愣:“你是在教我何为六道轮回吗?” “不敢!” 可他的确说服了沈扶月。 有的时候,如果用价值衡量来生命,那生命就已经有高低之分了 “不过你说的也是一理。” 蛇妖大喜。 它不是没有见过外面那些子修仙的,全是二话不说抄家伙上,但是这位似乎格外好说话。 蛇妖从她一句“你可认罚”之中便嗅到了不同之处。 沈扶月你知道蛇妖心中所想,只道:“那……便罚你散去妖丹,天道向来悲悯,准你苟活一命,为枉死之魂赎罪。” 散去妖丹就是散去修为,这和杀妖的区别就在于能不能留下一命。 蛇妖似乎不太相信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是沈扶月话音一落,金光大盛,大有它不从就把他活炖了之意。 沈扶月见蛇妖不再说话,抿唇道:“散去妖丹,也好留你神智清明,往后不可再害人。我见你资质一般,修炼定然不易,何不自惜羽毛,若再添血债自有玄雷收你。” 蛇妖只得忙不迭应下,只得暗道倒霉倒到了祖坟上,招惹了这么一位。但是它绝不会判断错,这位身上就是沾着已然泯灭踪迹的魔界气息。 只是不知道她一个堕仙,身上为何会有无上之神一缕神魂的庇佑。 蛇妖乖乖吐出妖丹,后面跟着想分一杯汤的,自然也相继吐了妖丹。 沈扶月忽然又坐回了地上,金光闪烁下,她额上全是细汗。 沈扶月似乎感觉不到肩上狰狞伤口的疼,抱着膝盖皱着眉喃喃:“我到底是谁啊……” 便有两点金光落在她额发上,像是长辈宠溺又无奈的一个拍额。 沈扶月似有所感,抬头认真道:“谢谢你救了我,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金光落在沈扶月肩上的伤口上,沈扶月肩上的伤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疗完伤,金光便点点消散。 沈扶月觉得自己似乎见过这样一副画面,那是应当也是晚上,天上也该有一轮如霜冷月。但是她的记忆总是模糊又隐约,她从哪来,要到哪去,要去寻什么,完全记不起来。 但是她觉得,这世间万丈红尘,好像都与自己无关。 可能真的是一个修道之人吧,毕竟大道为空,也能解释她那些时不时蹦出来的大道理。 沈扶月起身,四下已然无人,只有满地大大小小的妖丹。 沈扶月:…… 那个蛇妖吐了那么多妖丹? 不过这些好像也不是同一个妖的啊,难不成那孽畜还吞过别的小妖妖丹? 那是该杀了的。 沈扶月皱眉,似乎很难处理眼下的境况。不过这些妖丹若都是从那蛇妖嘴里吐出来的…… 沈扶月洁癖发作,实在不想弯身捡。 却听草丛里悉索一声,沈扶月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妖丹被一双小爪子拖到草丛里,然后那个草丛里传来咔叽咔叽的声音。 嗯……是个胆大的小偷呢。 沈扶月缓步走过去,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拨开草丛。只见草丛里一只巴掌大的大耳朵红狐狸正抱着一颗妖丹啃的津津有味。 小狐狸啃了两口,发现有人看着自己,眨着无辜的大眼,看了看沈扶月。 沈扶月手指动了动,最终没有下手把那满是口水的妖丹抽走,只道:“放下。” 沈扶月本身声音并不显冷,只是她话少,显得颇为冷硬。小狐狸当场吓成飞机耳,滴溜溜的黑眼睛看看手里的妖丹,以为眼前这个人要吃,于是极为不舍的抱着妖丹,往前送了送。 明明还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只抢自己手里的呢? 小狐狸想不通,但是小狐狸很乖。 心理作用,那妖丹凑近了,沈扶月似乎闻到了一股口水的腥臭味,皱着眉朝后仰头:“你还未开智,成妖的妖丹吃了与你不好,好好修炼才为上。” 小狐狸听不懂人话,但是小狐狸听得懂人的语气。听到沈扶月语气软了,以为她心软了,歪歪头眯眯眼,像极了人类的一笑,然后毫不客气的把妖丹抱回来,啃得更欢了。 沈扶月:…… 咋还说不通呢。 但是沈扶月就是轴,继续道:“放下。” 小狐狸:…… 这是干嘛呀。 乖巧的小狐狸又把啃的满是口水的妖丹送到沈扶月面前。 于是沈扶月又是一阵谆谆善诱。 月光之下,一人一狐如此往复了三次,小狐狸才把那个妖丹吃干净。 沈扶月看小狐狸故技重施,又抱起另一个妖丹开始啃,沉默了一会。 罢了,它吃了,也没见怎么样,就随它去吧。 这样想着,沈扶月起身,走了。她该考虑一下接下来应该做什么的。 若自己真的是修道之人,那就应当有师门或是友人,若是散修…… 那也没什么办法了。 不管如何,还是先把门派都跑一遍,问问自己是不是他们门派的徒弟再做打算吧。 于是沈扶月沿着路向前走,这个村子里荒凉的很,似乎没有几家住户了。沈扶月脚步轻,一路走过来也没见亮灯的。 月随人走,沈扶月身上气息却比天上那轮月还要孤寒三分。小狐狸百忙之中抬头看她背影,只觉得这个人类似乎过于孤独了。 小狐狸看看满地的妖丹,又看看沈扶月。如此重复了好几遍,低头使劲咬了两口手中的妖丹,四个小短腿卯足劲才追上那个人。 这样……她就不孤独了吧。 小狐狸笨拙的跟在少女的身后,像是一颗妄图和月相映的星子。 不自量力,却让人无端心疼。 六、轮回、(六) “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扶月俯身,拎起一直在她背后蹦跶的小狐狸,问道:“妖丹吃撑着了?” 小狐狸眨巴眨巴眼,讨好似的蹭了蹭沈扶月的指。指尖毛绒的新鲜触感倒是并不怎么让人讨厌,只是这个小家伙…… 沈扶月觉得自己可能过不了妖丹上的口水这一关了。 但是看这小狐狸卖萌打滚的样子,沈扶月难得心软了一下。 罢了,随它去。 月光漫漫,此夜犹长。 灵山夜时更为清幽,灵剑峰顶,议事厅此时正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然后正位右侧有一个白胡子老者颤巍巍把手上的茶盏放下,问道:“他……他真的要出关了?” 按理说他们这样大门派有人闭关出关都是大事。 修道之人嘛,无一不是闭关修炼时亲友一片哀嚎,毕竟这闭关时间太不随人意了,闭关者一个心魔除了,出来时天下大变百年时间呼啸而过,物是人非,那也不是没有的事。 所以,闭关者出关时候大多都是欢天喜地的。 但这厅上气氛可不像什么“欢喜”,仔细找找,还有几个如白胡子老者一样“愁眉苦脸”的。 正中间的弟子嘤嘤嘤地道:“师叔说去他妈的心魔,老子不闭了。然后师叔就……就把清修洞门给砸了。” 众人皆是一阵沉默。 白胡子老者是灵山五位长老之一,名为楚括。天权君楚括,那是灵山奠基者之一,此时听一个后辈的话,却听得胡子直颤,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的:“师兄,我不管,修门的钱你得让那祖宗出。” “让我出?师兄不是我说你,你没事把我关清修洞是个什么意思?”门外忽然传来人声,声落,人影才现。 那人一身藏蓝外袍,里面是纯黑的衣。灵山一派是有道服的,他刚好是反着道服颜色穿。但他人长的清俊,长眉星目,下颌如刀削,薄唇勾着漫不经心的笑,不像是个修道之人,倒十足的是哪里的二世祖。 这还真是位二世祖。 但是这位二世祖可不简单。 此人名为秦祁,出身是大名鼎鼎的金陵秦宅,一身少年锋芒,却成了灵山一大派的五大长老之一。 摇光君秦祁,少年意气,天资实力无一不让人眼红。若说天下能得道之人寥寥,摇光君绝对要占一个名位。 师叔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男人,唯一不太好的就是…… 整个大厅里辈分最小的李澈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秦祁进门就看到怂如鹌鹑的李澈,挑眉道:“我还以为我一个没小心把师兄你爱徒埋在清修山了,正打算给他立个碑号召大家哭一哭呢,结果你在这跟我师兄告黑状呢?” 李澈正是楚括最小的徒弟。楚括一顿,胡子都翘了起来,却是扭头,跟主位上的人告黑状:“师兄,您倒是管管师弟啊。” 秦祁:…… 瞧这出息。 主位之上的是天枢君孟无歧,天枢长老也是在座的年龄最长的,一身的老气,只有半睁的双眸清明依旧。 天枢长老就是天枢长老,一句话就把厅上为老不尊的和以幼欺老的全给镇下来了:“你出山了,是跨过瓶颈期了?” 李澈知道接下来议事厅的讨论不再是他能听的了,于是乖巧的告退了。 秦祁哼哼两声,大马金刀的坐在自己位置上:“摸不到头脑,鬼知道怎么回事。别关我,再关我我就失心疯给你看。” 秦祁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威胁好像不是那么有用,于是挑挑下颌,道:“到时候我可就不止砸你清修洞的门了。咱那功德殿的牌匾我看也得找个理由给换了。” 天权长老和天玑长老:“你敢!!” 秦祁笑眯眯:“两位师兄不信我的胆子?” 那谁敢不信啊,他摇光长老浑身是胆。 天枢长老习惯了,缓缓道:“摇光。” “你不是耐不住性子修炼之人,你此次出关,究竟为何。” 殿中有镂空瑞兽吐着暗香,一室沉默中,秦祁终于开口:“我大概知道为何我修炼瓶颈总是过不去了。” 天权长老眸光一亮:“为何?” 秦祁说话时眸光微沉,便显得人如一把刀,锋利又不太近人情:“我天生有一缕精魄和其余魂魄不合,那缕魂魄……是我突破的一坎。” 天玑长老是一个中年男子,名叫周礼,人如其名,一身的儒雅气:“你的意思是……” “这缕精魄,不是我的。”说着,秦祁神色有点恹。 天枢长老道:“天玑,你有没有算出来这一魄是谁人的。” 天玑长老一顿:“我要是算的出来,看到师弟时候早就能算出来了。” 天玑长老算天机,一生从未失手,当然,是遇到自己这个小师弟之前。 天枢长老只好回头问秦祁:“你是如何发现的。” 秦祁想到刚刚,肩膀就一阵疼:“刚刚,我感觉得到,我的那一缕精魄似乎是散了,还干净的那种。” “我猜测应当是前世或者我轮回时候和谁换了一魄,才造成如今这局面。” 秦祁半生掀天地斗妖鬼,第一次尝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恨不得穿越时空给那时候自己一巴掌。 又是一阵沉默,天枢长老合眼道:“那证明你尘缘未了,天道不许你飞升成神。你去找那个人,去了尘缘吧。” “找?”秦祁冷笑反问。 在座皆被他这一笑吓得不轻。 天玑嗅出不对:“怎么了?” “我打算散了这一魄。”秦祁倚在椅子上,眉眼冷然。 三道声音不是一起响起,但是话是一样的:“不可!!这事关尘缘,你……” 秦祁截住话头:“这一魄,有魔族的气息。” 魔族??? 天枢长老合上的眸猛然睁开,里面有什么簇簇烧了起来,明亮异常,却又克制到了极点:“你说,什么魔族?” 秦祁抬抬下颌:“就是那个魔族呗。消失了几十年了,我都以为他们都是书本上的范本了呢。” 秦祁说完,垂眸:“我会散了它,就今晚。此事牵连甚广,还望各位师兄,替我向这天下,隐瞒一二。” 天玑长老却道:“师弟别慌,手伸来。” 所有人视线便落在他身上,秦祁问:“怎么?” “师父已经飞升,但你是他飞升之前的关门弟子。他若是收了与魔族相连之人,天道不可能允他飞升。”天玑长老慢慢道:“师父也曾说,你身上,和天道有大缘。” 七、轮回(七) 现在议事厅中一阵沉默,都等着天玑长老掐指算出来个一二三来。 就这样看他掐了半柱香,秦祁耐心终于用光,拉长了音:“师兄——” 天玑长老睁眸,声音稍哑:“这一魄是你的一劫。不可散,不可说。” 秦祁啧了一声:“就知道你啥都没算出来,装的还挺像。” 但是确实也没人再提散魂一事。 秦祁不放心:“但这魂魄里确实是有一股魔气……算了,我会想法子处理。” 这事就算这样暂时告了一段落,厅上又陷入沉默。 秦祁事说完了,交底了。除了在外办事的天璇长老,他这些便宜师兄们都知道这事了,那他就不用操心太过了。 秦祁既然不用操心,就有精力找事了:“说真的,功德殿的匾真不好看,换了吧,钱我出。” 天玑长老:“我跟你说昂,论道居你都可以砸,你要是敢动功德殿,我就……” 议事厅其实有个名字,名叫论道居。也不知道谁起的,反正也没人叫那么拗口的名字。秦祁想半天才想起来这个论道居是哪,表示洗耳恭听他天玑师兄的下文。 天玑长老儒雅到底是入骨了,怎么也就不出来一句话,最后只得道:“我就吊死在你镜云居门口!” 秦祁:“嗤。” 天枢长老照例出来给自己两位老来失面还乐此不疲的师弟们收拾场子:“正好你出关,这次招徒,你看着选一个徒弟带着。” 秦祁装作没听清:“选个什么玩意?” 天枢长老八方不动:“要么你就去带带外门弟子,要么你就挑一个天资好的,带一个。当了师尊,你也好收收心。” 秦祁觉得这话极为耳熟:“行,那我今年开山收徒,不要求天资,要求就一个,抗揍就行。” 天枢长老忍不可忍,抬眼道:“滚。” 行,老大发话,秦祁表示这就滚。 滚之前厅上还追来一句:“若是带的不好,你就日日去带外门弟子上早课吧。” 秦祁潇洒的脚步一顿,认命了。 要他上早课,不如要他老命。辰时上早课,鬼都不晓得他多久没起来那么早了。 此夜终算平静过去。 翌日,清晨。 一身血迹早已不见的沈扶月一边一手捧着瘫着肚皮酣畅大睡的小狐狸,一边慢悠悠的走进了宁义县。 这里已经有些熙熙攘攘的味道,各色人都有,路边的早点铺,擦肩而过的人或行色匆匆,或眉眼舒展。 这小狐狸睡了大半宿,终于精神起来,围着沈扶月上蹿下跳的。沈扶月也任着它蹦蹦跳跳的跟着自己,只觉得新奇。 天下还有这种能闹腾的东西,也属实不多见了。 正经过一处破落的院子,沈扶月眼角一扫,似乎见到半开的破落木门里有一红影。沈扶月抬头看看正午的太阳,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 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一声,抖下来约莫有两斤的灰。 沈扶月:…… 沈扶月难得忍了下来,倒是她身后,那只皮上天的狐狸一溜烟不知道往哪跑了。 沈扶月摇摇头,心想它许是跟厌了,不知道自己去哪里野了。那么小一只狐狸…… 罢了。 沈扶月垂眸提裙踏过那门槛,再抬眼时刚刚不经意一瞥的破落院子却不知道哪去了,沈扶月现在身处一户颇为雅致的院子。 大红的灯笼,随风垂下的红纱,在沈扶月眼里和破败不堪的景象重合。 沈扶月并不惊讶,立在一簇新绿的草丛边,平淡道:“堂上何人。” 被迫营业的女鬼:…… 她是这一片出了名的拦路虎,从来只有她问别人来者是谁,还没人问她是谁。 这感觉颇为新鲜。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风传来,屏风后面红影袅娜娉婷绕出来,风情万种的看了一眼沈扶月,款款坐在金丝木椅上。 沈扶月只看了一眼,别无所动。别人眼中的倾国红颜,与她眼中是半张露着白骨的脸。 这女鬼说来也有些来历,她生前唤作雪娘,是一家大户的千金,却不想被草莽之徒盯上,一夜之间家不成家。她自是没逃过一劫,死在那夜。 偏生那晚是她和她丈夫的新婚之夜,红事一息变成白事,雪娘心里自然存着天大的仇怨。她身上又穿着婚服,可谓怨气冲天。 雪娘撑着头,看庭前一身清冷的美人,笑道:“你可知这是何地?” 沈扶月摇摇头,张口却只道:“为何不入轮回?” 庭上陡然冷了三分。 雪娘做鬼少说有百十年了,第一次有人就差指着自己鼻子问自己为什么不去轮回,面上的笑变了三番,当即想要翻脸:“怎么?你想收我?” 沈扶月依然摇头:“我渡不了你,你身上缠着未尽因果。除非自己甘愿轮回,否则无人可渡。” 雪娘分明一脸怒气,听了她话却卡上了一丝莫名其妙:“那你还问?” “我只是好奇……”说着,沈扶月头略略有些疼,晃神间,身后传来一阵木门的吱呀声。 两人皆是一愣。 今天真是奇了哈,不仅有人敢来闯鬼的地盘,还一连来了俩。 “哇公子,这儿居然有人啊!” 冒冒失失的声音传来,沈扶月侧身看去,只见一个少年身着浅褐长衣,后面跟着一位面容清瘦的书生。 沈扶月眨了眨眼,回头看庭上的红衣女鬼:“这就是你留在这的理由吗?” 见到来者的相貌就开始怔愣的雪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那边书生制住了咋咋呼呼的小厮,朝两人作揖道:“小生问过旁人,只以为此地无人居住,想来此歇脚。不想冒犯二位姑娘……” 他话还没说完,沈扶月便已经抬脚走到门口。 书生后半句的话哽在喉咙。 他也是倒霉,好好的出来游历,却被人打劫,身无分文,报官也无门。只得这样灰溜溜的找一些无人的弃屋废庙来落脚,才能得以休息。 书生到底是有眼色的,忙让开路。沈扶月脚步只一顿,便走了。 世间事皆是因中藏果,果中有因。陈年就该喜成的姻缘,如今连天道都不忍看两人各自一方了。 天道…… 沈扶月回身,隔着一扇半掩的门,她似乎看到了那位身上一丝血气都未沾的女鬼,此时正红着一双眼尾。 天道慈悲啊。 沈扶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无从想起。只是垂眸,转身走出了这条破落的小街。 八、轮回(八) 宁义县是个小县,但是好在该有的都有。沈扶月绕过这条萧瑟的小街,就又走到了一处颇为繁荣的大街上。 临近午时,沈扶月不慌不忙的走着,便见迎面而来几位身着白衣的少年郎。 意气风发,眉眼骄纵。 这群少年们的中间是一个垂眸浅笑的姑娘,众星捧月似的。 不过眨眼,这一堆人便和沈扶月面对面了。这条路不太宽阔,这群人围着少女,自然占了大半条街。这样一碰,倒是有人要先让路。 沈扶月扫了一眼这群人,眉轻轻蹙了一下。到底和自己无甚关系,沈扶月就是再不喜欢,也知道自己不能多说。侧身让过路,少女便和她擦肩而过。 沈扶月不经意抬眸,只见她耳根处一滴红痣若血。 这颗痣…… 人已经走远,沈扶月在原地皱着眉掐自己的眉心骨。她总是觉得自己忘记了许多重要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前面一阵人声嘲哳,沈扶月本来想直接绕过去,却听有人提及了“狐狸”二字。 是……那只小狐狸? 沈扶月脚步一顿,回过神来已经身处人群之中。面前的是一家食肆,旁边还支着面点摊子。一个小二一手拽着一个小狐狸的尾巴,一手拿着刀,对着狐狸骂道:“好你个小畜,生,偷东西都偷到我头上来了啊?看我今天不把你剥了皮做成腌肉!” 小狐狸听不懂人话,在他手里一边吱哇叫一边乱翻腾着。 小二见状更气了,举刀就要落下。沈扶月皱眉开口:“等一下。” 小二刀停在那怂成一团的狐狸的脑袋顶上,听有人阻止,不耐烦道:“干什么?你为何要拦我?” 小狐狸听到熟悉的话音,忙不迭翻腾出小二的手掌,小脑袋顶着大耳朵,抱着沈扶月脚腕就开始乱拱。 沈扶月忍了忍,眉痕更深。 小二却看出门道,狐疑道:“这狐狸是你养的?” 严格来说,这狐狸还真不是沈扶月养那么大的。可是这狐狸又如此粘着自己,沈扶月一时也不知道这东西算不算自己养的了。 迟疑片刻,小二身后又出来一个人。那人脸上皱纹颇多,背稍稍佝偻着,看人也不太清楚的模样。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扶月,才慢悠悠的开口道:“这狐狸溜进了后厨,坏我一盘子宝塔肉,又吃我一碗炉焙鸡。跑的时候砸我腌肉、素菜两样更多,算下来一共是七两银子又十三文,客官,可否结账?” …… 沈扶月扭头就走。 她不知道这些银钱具体是有多少,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身上没钱。 当然,沈扶月自然是走不掉的。她刚迈个脚尖就想起来身后还有一大堆人,顿时脑仁都在疼。 掌柜眯眯眼,语气立刻就不好了:“怎么,没钱?” 沈扶月诚实点头。 掌柜的并不太信她的话,因为沈扶月一身素色长衣,皮肤白皙,双眸也是清灵。怎么看都像是哪里的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千金,哪里像是身无分文的人? 可若她是个哪大户人家的千金,又怎么会来这穷乡僻壤里?再者,谁也不想白白吃那么大一亏。 掌柜一时摸不清这人来头,只见门口人越聚越多,不换如何,先把人扣在这再说。她跑不了,还怕账没人结吗? 掌柜想通这一层,抬抬下巴,把人让进了食肆里。外头围的人一看这架势,也明白了三分这掌柜的意思。毕竟丑事不可外扬,谁乐意平白被别人看了笑话去? 沈扶月弯腰捏着那闹心的狐狸耳朵,迈步进去。正是中午,食肆里人自然不少,有几个小二跑堂跑的满头大汗。 掌柜把沈扶月带到后院,不大的院子收拾的倒也干净。刚在石凳上坐下,就听掌柜道:“我看姑娘你面生,你是打哪来的?” 这盘问的第一句就让沈扶月一顿。 掌柜只见沈扶月摇头,却什么也不说,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这是不愿意说? 掌柜想了一会,不太委婉的道:“那你打算怎么偿还?” 沈扶月垂眸看手掌心里埋着脑袋的狐狸,开口道:“……由你来定吧。” “你也看到了,我们食肆缺帮手。你来这当跑堂的,用月钱来抵账。”说着,掌柜拨弄着面前人木算盘:“我家小厮的月钱一月一纹银又五十钱,去掉食住,一月算你月钱一两银子。给你去十三文钱,你得在我们端七个月的盘子。” 手上算盘算的响,掌柜心里算盘也不差。倘若眼前这个小姑娘真的是哪门哪户养在深闺的千金,到时有人来寻,他也好推说自己是好吃好喝供着她。这样又不落仇,眼下还能收回自己的损失。 沈扶月既然知道“杀人偿命”,自然也能理解“欠债还钱”。她想了想,只道:“好。” “行,后屋还空着,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和他们男人挤在一起,你就住那里。”说着,掌柜便要起身带沈扶月去看他口中的后屋。 正在这时,正门口又响起来一道颇为尖利的女声:“老张头,你能耐了啊?敢把小狐狸精往家里领?让她哪远给老娘滚哪!” 话音落,才看一个穿着烟蓝色的身影出来,双颊泛红,本是有点娇羞之意,但她皮肤却暗黄,反衬这一抹红极为刺眼突兀。偏生这人又有一双吊凤目,让人看着就觉得不是个好交往的人。 平白无故的被说做狐狸精的沈扶月脚步一顿,却见来的这个女人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站在掌柜旁边,哼声道:“野狐狸精。老张头你还真是色心不死……哎你拉我做什么?自己敢做又不敢让我说了?” 掌柜赶紧把女人拉到一旁,一边用余光瞟着沈扶月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狐狸,一边小声道:“姑奶奶,你又听那些碎嘴子说什么了?” 掌柜夫人冷哼:“你把人带屋里还管人家跟我说什么?” 她本来是出去采买一些调味料,却不想听到那摊老板说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养的狐狸糟蹋了他们许多菜,可是她家男人却把人客客气气的请进了屋。这架势,像是要纳妾了。 女人强势半生,纳妾,简直就是当众踩着她脸骂她,于是匆匆赶回来,果然见后院里坐着一个小姑娘,她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九、轮回(九) 掌柜的叹一口气,心里也明白那些碎嘴子的人说话有多难听,只得耐着心来解释:“你看她那衣服料子。” 女人掀开眼皮看了一眼沈扶月:“你看上她那身皮了?” “她那衣服料子看着便软,还暗绣着纹呢,你看看那纹理,你见过没?” 女人这才哑声。 “这要真是哪家的千金,一时流落至此。你现在对她横眉竖眼,指着鼻子骂,日后她家里人站出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女人嘴硬:“那大户人家还出不去几两银子?” “那你管她呢,要是真没人来寻她那不更好,留她在这当个免费的跑腿。”掌柜说到这,声音更低了:“更何况,咱儿子还没找着亲家呢。” 说到自己儿子,女人这才消气,又打眼看了一眼沈扶月。这姑娘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垂着眸,一张素脸也瞧不出什么喜怒,沉静的如一汪清水。 这样的人气质里揉杂着华贵,又看不出来骄纵,平日里是他们这等小门小户都见不到的人。而知道这样的人有机会成为自己儿子的媳妇,女人便越看她越顺眼。 两人算盘讨论完毕,方才踱步到沈扶月面前:“哎,这位姑娘,我婆娘说话就是不中听,你别介意啊。” 沈扶月闻言抬眸,浅浅的应了一声。女人眼角堆叠出纹路,是笑了一下,但是感觉不到太多的善意。这两人客客气气的把沈扶月让到所谓的后屋里,又一阵颇为僵硬的嘘寒问暖,然后才走。 这个后屋不大,中间有一张木桌,旁边就是一张矮而小的床。这里潮湿且阴冷,空气中似乎还有一点烂木头的味。 沈扶月指尖从那方木桌划过,然后按上了床上薄薄的被褥。于是指尖那油腻的感觉一下埋入了一团湿冷之中,沈扶月在原地起来一身鸡皮疙瘩。 沈扶月和这方小小的房间对视半晌,相顾无言之中,头一次感受到了无从下手的无力。 最后沈扶月还是只把窗户推开了。 这里推窗正好能看到屋后的一条河,有人撑伞从拱桥上过,视线正好和沈扶月相对,那姑娘便莞尔轻笑。 沈扶月这才感觉到人世的烟尘气,那女子慢慢走远,沈扶月看得见她身上缠的因果,皆是福缘。 不一会,便有人来喊沈扶月去前堂帮忙上菜。 “沈姑娘,二楼是雅座,上菜得小心,也不要报错菜名。”小二把沈扶月领到二楼,还在絮絮叨叨:“雅座的人比底下好伺候点,你一个姑娘也不好在一楼抛头露面,是吧?” 沈扶月不明白为什么在一楼抛头露面和在二楼抛头露面有什么区别,但是还是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小二那手里的一盘菜塞到沈扶月手中道:“那行,你先把这盘菜给玄字号房送过去,记得要敲门啊。我就在楼下,有事可以问我。” 沈扶月只好端着冒着热气的碗,一间一间的去找那个玄字号房。所幸也并不难找,沈扶月敲了门,等里面有人应才开门,把菜放到桌子上。 这房的客人是三位年纪正好的少年朗,眉目疏朗。沈扶月不由得多看其中一个人几眼,眉轻轻皱着。 沈扶月走了许久,也可以说见过许多人,但是没有那一个人让她有这一瞬恍然的感觉。 那人看人不撤下去,侧眸温声问:“怎么了?” 沈扶月一愣,摇摇头:“我似乎识的你。” 他的声音,似曾相识。 似乎有人也曾这样问过她,关切却又保持克制。 程以不由得笑,其余两人听沈扶月这话全都打趣的看着程以。 沈扶月头又开始生疼,这次疼的入骨,让她脸色一时煞白。 漆黑的风,腥且酸的水,少年郎的声嘶力竭,似乎有什么要被冲破,却又顽强的压守在最后一线。 程以本想开口绕过这件事,见沈扶月脸色一霎苍白,皱眉道:“你没事吧。” 沈扶月疼的觉着天地都在旋转,伸手掐住一旁空着的木椅,指节都泛了白。 我忘了什么!? 沈扶月喘了两口气,鼻尖却闻到了一股极为清浅的鲜味。很浅,却能镇人心魂。 “哎,程少,你就先让这姑娘坐下吧。这脸色实在不像是没事啊。” 离沈扶月最近的是以为穿着藏蓝色衣袍的男子,他一只手虚虚扶着沈扶月的手肘,似乎怕她一下摔倒在地。 于是三个大男孩手忙脚乱扶着沈扶月坐下。 沈扶月用力眨了眨眼,额上全是冷汗,声音也有点虚弱:“抱歉,平常我并不这样。” 沈扶月抬眸,看着程以,言辞里罕见的带着急切:“你认识我吗?” 在这种眼神之下,程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程以觉得这人就像晨光下折光的脆弱冰晶,他一摇头,这冰晶就会片片碎裂。 可这长久的沉默已经回答了沈扶月。沈扶月垂下眸,指尖轻轻颤了颤:“抱歉,是我突兀了。” 这人见面笼统就只有三句话,两句带着抱歉,程以觉得这姑娘的气质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 正这时,楼梯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声:“沈扶月,你在偷懒吗?” 沈扶月起身,浅浅应了一声,然后把椅子带到原位,头也不回的走了。 “扶月……”程以看着人远去的背影,眉皱了起来。 他对这个人没有一点影响,但是这个名字却让他有一丝心悸。 赴约……吗? “你在上面做什么呢?”沈扶月下去,掌柜媳妇就数落着沈扶月:“女孩子可不能这么懒散,不然嫁不出去,知道吗?” 沈扶月眉头一跳,想起来掌柜和她说的悄悄话,那些话一字不漏的落在她耳朵里。 幸好掌柜过来打圆场,把沈扶月支使走了。 “你没事找人家茬干什么?”掌柜小声道:“非把人吓走不行?” “我可看见了,她一直在玄字号房不知道干什么呢。”说着,女人特意提高了音量:“以为自己有两分姿色就想爬人床了?不要脸。” 沈扶月听见了,眉压了一道浅沟。不知道又野到哪里的狐狸正好出现,似乎看出来沈扶月心情不好,讨好似的蹭蹭她。 沈扶月端着菜,脸色有点难得见的厌冷。 十、轮回(十) “你没事了?” 当沈扶月忙过这一阵,才发现程以居然还在。他似乎已经是等了一会,看到自己闲才上来问。 沈扶月摇头:“无事。” 程以试探的问道:“我看你不像是一个需要做帮工的,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沈扶月一身气质都是光风霁月的,夹杂着清冷,确实不像是一个为生活奔苦的人。 沈扶月冷了一下午的面瘫脸微不可见的柔了三分,把那坑爹狐狸干的好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程以倒不想沈扶月是因为这事困在这里,思索了不过几分钟,就道:“不若我帮你还了这笔钱,你回家去吧。” 沈扶月摇头。 素昧平生,程以若真的替她还了这笔钱,那冥冥之中他们俩就结下了因,这笔人情迟早是要还的。 不知为何,沈扶月并不想结下这个因。故而她觉得这钱,欠他的不如欠那个掌柜的。 程以不知道沈扶月具体的情况:“为何,你家里人不会担心你吗?” 沈扶月还是摇头:“无碍。” …… 程以觉得自己真的是魔怔了,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似是而非的话在这里苦等了近乎两个时辰。 结果这姑娘还颇为不受用的模样,程以鲜少有这样吃亏的时候。 沈扶月看着程以慢慢走远的背影,眉头又拢了起来。 她……看不见人身上的因果了。祸也好,福也罢,人们从她身侧走过,一身干净。 沈扶月习惯了能看透人身上的因果,一时看不到那些绯红与浅灰,竟然到现在才察觉。 仔细想想,似乎是见了程以之后就看不到了。 沈扶月正想着,措不及防被撞了一下,抬眸一看,正是掌柜夫人。 “你又在偷懒?” 沈扶月没说话,转身走了。 一下午过去的也快,转眼又是一夜月明。沈扶月趁人都熟睡的时候慢悠悠的坐在了房顶上,抬眸看着天边那轮月。 面相能知此人一世福缘,月相则可知天下福祸。 沈扶月看了一会,垂眸捏了捏赖在怀中小狐狸的耳朵。小狐狸不知道在哪野了一天,此时乏的很。无端被捏了耳朵,也只是动了动耳朵,眯着眼蹭两下沈扶月。 敷衍极了。 这小畜生,闯了祸还能睡的那么心安理得。 沈扶月无奈松手,继续抬眸看月。 原本在她眼中因果分明的世事,慢慢缠在了一起,变成模糊的一团云气。皎月在如纱的云气之后,又添了几分无常几分薄凉,却是沈扶月不能再研究的了。 沈扶月忽然明白,如果说先前她在红尘之外,远远看着尘世所谓轮回,现在她就在红尘之中。 她在轮回之中,在天道之内。 这个认知让沈扶月有一瞬的茫然,这情绪却又瞬间消融,化成极轻的欢喜。 还有…… 沈扶月慢慢的摸到脖颈上的丝线,拉出来一个极薄的圆片。那圆片通体漆黑,却不给人丝毫阴冷压抑之感,触之如玉,嗅之有浅香。 今天中午,自己闻到的鲜味,就是它散出来的。 “你……你是谁啊?” 一声不太合时宜的问话从下面传来。正抬眸看月的沈扶月垂眸就看一个男子站在墙角,他的外衣是胡乱披的头发也散着。 沈扶月看他相貌和张掌柜有些像,就才到他是谁了。 约莫,就是中午掌柜夫妇嘴里没有婚配的儿子了。 沈扶月动都没动。 张石歪歪头,有些笨拙的憨气:“你在我家做什么?” “你……你是从哪里来啊?” “你在干嘛啊?” 沈扶月被问烦了,回的干脆:“看月亮。” “哦——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张石也抬头看月亮,那仰头的幅度看得沈扶月脖颈都疼。 沈扶月这才发觉到什么。 这个掌柜的儿子,好像是个傻的。 正想着,张石一下坐到沈扶月旁边,笑的龇牙咧嘴:“我……我陪你看。” 于是沈扶月只能矜持的往旁边坐了坐,让出位置。张石却看到了沈扶月手里的圆片,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啊?” 沈扶月垂眸看着圆片:“不知道。” “能给我看看么?” 傻子通常都颇为直接,换做别人在这,绝对不会如此冒失的开口。但是,这傻子开口却有一种热烈的真挚来,让人不太忍心拒绝。 但沈扶月只是抬眸看看双眼亮着光的人,然后坚定的摇头,把圆片又戴了回去。 张石颇为失落。 沈扶月不管他,主动离开了屋顶。 不管是看月相还是看月亮那都应该是一个人的事,沈扶月有点不太喜欢这时候身边多了一个能喘气的。 张石看人走了,挠挠头,也只能走了。 两人都不知道,这一切正被起夜的掌柜夫人李氏看在眼里。 沈扶月睡是不可能睡的,毕竟那褥子潮湿又有股散不去的味。索性她也不困,后半夜她便推门而去,悄悄的上街了。 这里是有宵禁的,但是没人查。到这个点,就只有几家青楼前面还有几个浓妆艳抹的鸨儿。沈扶月自然不是她们的目标,两方人擦肩而过。 沈扶月闻不惯她们身上的粉香味,走了好远才抬手捏了捏不适的鼻子。 众生皆苦。 沈扶月停了停步子,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神色恹恹的少女们。再回神,面前正好迎面走来一个白衣僧人。这僧人面容俊朗,沈扶月看一眼就只想到一个词:宝相庄严。 道佛两家不说有仇,但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沈扶月认定自己是修道之人,对于僧人这种搭边的同行便多看了两眼,那僧人正在这时抬眸,两人就视线对上。 一眼万年。 沈扶月怔愣,觉得这双眸自己也曾见过。 此时,倒是僧人先喊住了沈扶月。 “施主留步。” 沈扶月看人缓缓行了僧礼,依旧不动如山,道:“何事?” “施主此行欲去何方?” “……”沈扶月撩开眼皮:“与你何干?” 僧人缓缓摇头,声音比月还凉薄:“施主一身魔气,为何来此人间?” 这人所说字字在沈扶月耳边炸开,沈扶月自然知道什么叫做一身魔气。 来者不善? 沈扶月脸色微冷:“你是何意?” 十一、轮回(十一) 更夫打更的声音悠悠传来,沈扶月看着眼前波澜不惊的僧人,听他不疾不徐道:“因结于瞬间,果却要在千年万年之后才落下。” 僧人说完,抬眸看沈扶月。 只见沈扶月目光比自己还平静,像是九天之上不起波澜的仙池。她还是那颗无悲无喜的石头,就算是强行染上了色,那也是浮于表面,石头还是石头。 让人头疼的是,这颗石头来头还不小。 僧人平静的望向沈扶月眸底。 他自然知道,有关因果之事无需任何人去教她,就算她失去了那些记忆,可世人口中所谓的因果报应也在她手中运转了千万年。 果然是暗月之神啊。 僧人换了个思路,道:“凡世人如一叶扁舟,其皆有所想所念,所来所归。那施主从何而来,欲去何方。” 沈扶月沉默不答,只有风过。 僧人也不着急,端着佛礼如一棵承着落雪的松,等她回答。 她的记忆是他压的,但是绝不止有他动了手脚。眼下这尊大神的脚步因此而停在此地,若是还不让这两位见面…… 恐怕天庭就要有所动作了。 正想着,只听沈扶月慢吞吞的道:“你身上有孽未消,有劫未渡,故你不可成佛。” “而你说的因果,和你所谓归所,在你踏入轮回时,就已有了定论。此为天道。” 僧人一顿,霎时间以为自己面前站的还是那位明眸不染纤尘的暗月神。 “这是我仅能看出来的。”沈扶月抬眸看看天边圆月:“月有晦,犯角,色赤,为大忌。月占的结果是天下将乱,对吗?” 这次轮到僧人抿唇不语。 沈扶月侧眸看人:“正这时你着急来寻我,所以,你知道我是谁。” 这话说的肯定,僧人不由轻轻点头,看见沈扶月微微亮起的眸,顿了一下迟疑道:“施主,切记,勿失初心。” 沈扶月被这四个字砸的莫名其妙。 初心?什么初心? 沈扶月正欲开口再问,只见眼前金光快速一闪,下一瞬,面前哪里还能看到什么白袍僧人,只有手腕上,卍字金印一闪而灭。 入世的谛听妖力失去大半,此刻正被迫跟在这个秃头和尚身侧,随着他一路颠簸来到一间破庙。 “我说这位秃……大师,你不去捉妖降魔,跟我较什么劲?”谛听懒散地趴在破庙的莲台旁,掀掀眼皮,评价道:“怎么那么闲呢?” 年轻的和尚瞥了一眼他,道:“你不就是妖?还送上门来,不收你收谁?” 谛听嘴毒半生,除了地藏王菩萨,他还没怵过谁,当即支起身子:“你看清楚,哪家的妖像你大爷我这样威风凛凛?” 和尚燃香的手一顿,然后稳稳的把香埋入炉中,起身,就给这位擅自给自己加辈分的人贴了一张符。 谛听:?? 说不过还动上手来了? 正当谛听正准备和这秃驴大战三百回合,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当即化身为原型,那四足如御风,霎时已然出现在十里之外的长亭。 长亭孤寂,一位白衣僧人立在那里,没有念珠在手里捻着,却也不碍他身上的庄严之气。 谛听垂下头颅,轻声道:“菩萨。” “你在人间,不可过度沉迷玩乐。”僧人眸未抬,道:“还有一事,事关那位上神。” 谛听想了想:“是,若是上神有难,我定会竭力助她。” “不。”僧人摇头:“你不可轻易插手。时刻切记,你已不是瑶池之属,若你随意出手,就代表了我佛的立场。” 谛听寻思着,如果魔族真的挣脱封印过来砸场子,那么谁还管你是九天瑶池的还是西天极乐的,大家全得玩完。这事还分的那么清,菩萨的智商供给那一脑门的亮光了? 当然,谛听肯定不敢说出来的。 不过到时候大家打作一团,他出不出手谁还能管得住? 打定主意的谛听把顶着符咒的大脑袋放到爪子上,含糊道:“遵命。” 那方破庙里,年轻的僧人看着大开的破门,皱眉,却是准确的朝谛听的方向追来了。 地藏王菩萨知道这家伙心里想的什么,只想到那人轻声说的四个字。 这是天道。 罢了。 白衣一动,僧人慢慢走远了。谛听看他这样子不像是会地府,忙道:“菩萨这是去哪?” 白衣僧人已然不见,风中只余轻不可闻的声:“消孽,偿债。” 谛听一脑门问号送走这位菩萨,看人彻底走了还没咂摸过来他来是干嘛的。 总不可能是专程来听他阳奉阴违的。 算了,想不通,走了。谛听起身,心想自己这一消失,破庙那个秃驴该气死了,回去又免不了被贴张符咒。 虽然作用不大,但是这符咒着实有碍观瞻,哪朝哪代的妖怪是脑门顶着符到处乱窜的? 谛听原地扒拉一下自己脑门上的符咒,无果,遂更气了。 走了约莫两里,谛听忽然明白,自己回去找事干嘛,这符咒最多两天自动就掉了,自己都出来了还回去,找不痛快吗? 谛听想通这一层,当即犹如醍醐灌顶,立刻转身欲跑。 然而,已经晚了。一双修长的手极快的把一张符又贴在他脑门上,又怕效力不够,买一赠一,后再补了一张。 三张符压下来,谛听妖力自然承受不住,当即定在原地,只听身后声音幽幽传来:“你这妖孽,一个不留神就差点让你跑了。” “脑门反光的臭秃驴!我是妖孽吗?啊?神兽谛听都不认得你长眼了吗!?” 脑门反光的年轻僧人绕到谛听前面,凉凉道:“你唤贫僧什么?” 谛听一顿,当即用言语委婉的表示自己能屈能伸:“大师,圣僧,您大人大量,把这符去了吧。” 后半夜的月沉得尤为快。月落却无乌啼,余下的光流转在不知何时落的霜之上,孤寂异常。沈扶月一身寒霜推门进到自己的房间,却有一个团子以极快的速度冲到她怀中。 是那只狐狸。 这狐狸不知道怎么了委屈巴巴的,尾巴勾着沈扶月的指,身子直往她掌下拱。 似乎……是以为自己要丢了它。 沈扶月无言以对,任着它胡闹。 而天边将沉孤月的身边,不知何时有了一颗星子熠熠闪光。 十二、月隐(一) 天刚刚泛起鱼肚白时,便有人小心的敲了敲沈扶月的门:“沈姑娘,要起来啦。一会老板娘该醒了,又要凶你。” 沈扶月从矮凳上起身,却不想刚刚睡的肚皮直翻的小狐狸一下跳起来,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 沈扶月赶了两下,没赶走,只得拉开门,随着小二出去忙活。他们要先支起早点摊,然后洒扫除灰,等大厨们出来上工。 这一忙,闲下来时竟然到了下午。 这一天颇为忙碌,整个食肆上上下下忙成一锅乱粥,一个头两个大。只有沈扶月不急不忙,什么事交给她她都能很稳妥的做好。 掌柜算着账,心里想着果然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浑身上下都透着别人难得的沉稳。 正巧此时,沈扶月带着那只颇为碍眼的狐狸下了楼。这小狐狸耷拉着一对大耳朵,无精打采的很。 说来他们食肆,这种带毛的宠物带进来就是大忌,若是毛掉到了客人的碗里,那不就砸了自己的招牌。可这一天下来,也没人反应汤羹饭菜里有狐狸毛或者其他脏东西。而且许多妇人也尤为喜欢这只狐狸,买了不少软糕喂它,这倒也算是一份收入。 掌柜的看着那只狐狸,心想这狐狸其实也挺听话。 沈扶月刚下木梯,就听前堂有人唤:“沈姑娘,给我来二两烧酒,一碟炒花生一碟酱牛肉。” 沈扶月脚步一顿,应道:“好。” 这就去后厨了。 虽说是让沈扶月负责二楼,但是一楼的客人见跑堂的还有这样绰约多姿的姑娘,也难免有点小心思。于是添菜什么的,喊的都不是小二,而是沈姑娘。 忙时候还好,有另一个小二给送到木梯旁,这群人看不到沈扶月,也就不作妖了。可这半忙不忙的,就只见沈扶月楼上楼下的跑了。 莫名其妙闲下来的小二:…… 小二是乡下人,心肠好,见不得这个跟自己妹妹一样大的姑娘脚不沾地的忙,于是很多次都帮着沈扶月端。但是结果嘛,往往他都是获得一脸隐晦的嫌弃。 关键是沈姑娘脾气好,还都一一应下,这一天下来,竟然也没有上错过菜,就连最为挑剔的掌柜夫人李氏也没话说。 再到傍晚,日暮薄云稀,余霞映堂深。食肆人已然走的差不多了,沈扶月揉着酸疼的腕子,纤长的睫在眸下卷出蝶翼的影。 程以来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那些碎如金粒的光散在她的身侧,仿佛清风都会为她停留在此片刻。 程以此番来确实又是为了这个姑娘。昨夜一晚他都是睡的昏昏沉沉,只记得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醒来时却什么都不记得,只有一片沾湿的枕巾。 他直觉此事定是和沈扶月有关,可是想到要见她,却又莫名犹豫下来,便拖到了现在才浑浑噩噩的到这。 沈扶月这边抬眸,正巧看到程以。她愣了愣,施施然起身,极轻的勾了唇:“程公子。” 程以如梦初醒,轻咳一声踏入食肆之中,道:“沈姑娘。” “你脸色不太好。” 两人如许久未见的老友,那隐晦的亲昵寡淡如水,却又细婉绵长。 程以听沈扶月这话,又想到昨晚那些自己都记不清的梦魇,便怎么也说不出口,偏生眼前是沈扶月不躲不闪的眸,程以涩着声只说:“我明日便走了。” 程以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说这干嘛? 好在沈扶月并没有什么反应,点头道:“一路顺风。” 这次程以也品出来这点清浅的亲昵,手指不住的蜷了蜷:“我的意思是,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在这了?” 沈扶月反而疑惑:“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毕竟这是沈扶月自己的事,程以这个点头之交也管不了太多。但程以面有难色,倒是沈扶月难得会察言观色一次,温声问道:“有何不可呢?” 她脚底下的小狐狸听沈扶月这般说话,登时开始拼命蹭沈扶月的裙角。 这个偏心的坏人! 沈扶月习惯这狐狸不时就发疯的毛病,自然不理他。倒是程以见了新鲜,扫了一眼那团子一样的毛茸茸,道:“宁义县临近灵山守护的边缘地带,这里不太安稳。你一个小姑娘家,孤身在这,多少让人不放心。” 程以本来想说让他不放心的,但是话到嘴边,始终觉得不妥当,才换了个折中的说法。 沈扶月皱眉,看了看程以的身后。她现在是不能看到世间因果,可毕竟前身是天生地长的上神,对于危险总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直觉。 沈扶月觉得,今天的傍晚有点太过于压抑,像是风雨欲来前的夜,让人心慌的安静:“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宁义县是有灵山的人驻守的,上次那个耳根带着红痣的少女一身的飘渺仙气,沈扶月一眼就看出来她是修道之人。 居既然有修道之人在这,那这里怎么也不能是说不太安稳,可是程以疲惫的眼中确实是不掺假的。 程以轻噎了一下。 宁义县是个边陲小镇不假,平常无人问津。但是宁义县十万大山之后,是有一处魔界封印的。 程以不是什么公子哥,他属于一个敢和灵山分庭抗礼的门派。长陵山斩风门,亦是天下人都向往的修道之地。 此番他来,正是奉师门之令来探查散落在世界各地的魔族封印是否坚固。那封印屹立了千年,到现在已然有了松动的迹象,也不知道还能撑到何时。 而封印周边一些不安好心的妖鬼们,自然也感受到了约束他们力量正在减弱,纷纷如跳梁一样出来闹腾,让人很是头疼。 故而程以知道此地危险,自然也放心不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至于他为何不向灵山通报灵山守护地界里封印松动的事…… 那就是大门大派所谓的“博弈”了,这也是他无法过问的事。 沈扶月似乎看出来程以的犹豫,摇头道:“不必忧心我,这附近是不太安稳,你多加小心。” 而变故,就是在沈扶月话音落时发生的。 十三、月隐(二) 正是日落虞渊,黑云沉沉欲压城,风动酒旌,泥沙俱起。腥味伴着一声无法形容的低啸卷来,冷厉的鸦声不知从哪里起,憧憧黑影踏着月影而来。 那黑影分明是人的模样,却被团团黑气围着,且用四肢行走。所过之处,花草凋零。 程以冷着脸,上前一步,把沈扶月护在身后。一身戒备的程以自然没发现他的身后,娇小的少女一脸无血色的苍白。 论道居里几个人正在商议选徒大会的细节,昏昏欲睡的摇光长老秦祁,闭目养神的天枢长老孟无歧,滔滔不绝的天机长老周礼,还有时不时提议的天权长老楚括。 那一缕冷厉顺风卷入殿里,四个人在昏沉暮色中,同一时嗅出了里面的腥味。 嘶哑苍老的声起,响彻整个灵山:“查!” 长风行万里,此时已然月上中天。 素白衣衫的程以衣袂猎猎,一手龙仪剑招招见血。那血发黑且腥臭,让人不自觉的犯恶心。 沈扶月闻着这刺鼻的味道,觉得四周都是尖利的爪和那让人恐惧的低嚎。 “施主一身魔气……” 她竟然和这些畜生是一族! 沈扶月捏紧了拳,指节泛白,止不住的厌恶和反感几乎要淹没她…… 不,不止厌恶,还有愤怒。滔天的愤怒,挣在一根名为理智的细弦上,另一端捏在沈扶月手中。 但是却有一缕极为醇厚的灵力顺着胸腔向下,死死的压在那很细弦之上。它以一种十分强势的姿态,想要代替沈扶月压下一切的情绪。像是一滩死水,无论是厌恶还是愤怒,都必须压死在这谭死水之下。 反抗它! 沈扶月大口喘息着空气,胸腔的细微的疼猛然爆发,她似乎看到了一双悲悯的眸,一道悲悯的声: “……这是你的业障。” 所有激烈的情绪瞬间悄无声息的淹没在那片死水之中,波澜不起,只有沈扶月额头上的冷汗。 “走!往东,退到灵山结界之中!”程以怒喝:“这些年灵山到底干嘛,这结界怎么那么薄?” 沈扶月看着偶然滚到脚边的一截极为细长的断指,脸色依旧清冷。程以的声音把沈扶月最后一点茫然击散,她抬眸,踩过那一截断指,看到身后的食肆已经空无一人。 小狐狸怯怯的绕在沈扶月的脚边,不放心的回头看看程以。 它觉得这一个弱小的人类,虽然身上气息有点东西,但是拦不住这些让人看着就烦的东西。 未醒过的刃,上了战场也是中看不中用。 小狐狸仰头看看脸色更为淡漠的沈扶月,只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难过。 “吱吱。”小狐狸拽着深度月的衣角边,似乎想要表达什么。 沈扶月垂眸,轻声道:“一会你自己放聪明一点。” 狐狸扁了扁耳朵。 沈扶月也不管它有没有听懂,转身,朝程以的方向走。她的指尖,一缕又一缕的灵力凝聚,又被风一一吹散。可是她一点都不气馁,耐心的再次把微弱的灵力聚集在指尖。 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去结茧的虫。沈扶月不知道破茧之后自己会变成什么,但是她不该是这幅模样。 丝丝缕缕的灵力逸在指尖,卍字佛印隐隐泛着微光,极大的戾气被本能扼杀在无形之中。 缝隙里的未出来的魔族却嗅出这股气味,那是属于千万年前,反叛的仇人的气味。 世界深渊处走出来的神? 简直笑话。 古老的封印之下,有人睁开眸子,在那层层叠叠的金印之下,竟然是展颜轻笑。 “她入轮回了?” “她竟然敢入轮回!” 声音回荡在虚无的空间,那人挣动了一下,又被死死压回方寸之间。 长风不止奔向昏暗人间,檐下挂的灯笼已然熄灭,只在原地孤寂的荡着。沈扶月抹开唇角的血迹,散去掌心聚起的灵力,眉目恹恹。 程以:…… 不是,这位姑娘不是柔弱的大家小姐吗?怎么一转眼就有这么强悍的灵力了? 可若说实力能够毫不费力的搞死这群魔族,那必定是在各大门派有个名的人。 可他从来没听过沈扶月这个人。 程以看沈扶月极稳的步子:“你是什么人?” 沈扶月没答,慢慢走到他面前没有说话。程以正打算说什么,却见沈扶月身子一软,慢慢倒了下去。他连忙接住倒下的沈扶月,灵力微微一探,就发现了这人身体里灵力暴走异常,似乎有多股灵力在她身体里较劲。 这都能强撑? 程以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微微的生气,却也不好多说,皱眉慢慢的帮她顺着身体里的灵力。 可是这越顺,程以就越是心惊。沈扶月身体里至少有三股来源不同的灵力,可是这每一股都异常的存粹,丝缕间就能知道它们的本源是极为厚重的。 这…… 程以一时无措,看着皱着眉一张脸都无比苍白的姑娘,纠结了半晌,决定带她回斩风门。 还是交给门内长老处理吧。 只是这一路要横穿灵山势力范围,带着沈扶月…… 程以想想摇光上尊秦祁,顿时脑仁都在疼。 程以和秦祁八字不合,明明都是同龄人,论天资,程以承认天下第一非秦祁莫属,但程以觉得自己和他只差分毫。论努力,程以自认比秦二世祖刻苦。 可师父就是说他差了那点仙缘,故而秦祁凭借那点仙缘,吊儿郎当的也能当成灵山五大长老之一,而程以只得当弟子。 虽说是首徒,却怎么也比不上长老一称来的风光啊。 可平心而论,程以并不嫉妒秦祁,只是这目标一直和自己保持一个身位的距离,让他颇为烦躁而已。而秦祁又是个嘴皮子闲不下来的,程以和他碰上,总要吵上半天。 等程以给沈扶月顺好了暴走的灵力时,天已经大亮了。有人陆陆续续的回来,程以只好去找那两位好友。 这两位好友是这附近的,对这熟悉,让他们雇一辆马车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他们要从宁义县出发,一直东行,经过灵山脚下,去长陵山。 “没事,说不定遇不上呢。” 临出发前,程以自我安慰道。 出城遥望天青苍云浩渺,有一鹤穿云而过。而程以心心念念的秦祁,就在这时下了灵山,正正好好,是朝西走。 十四、月隐(三) 秦祁其实最怕麻烦事,天天恨不得日上三竿起,然后去山下吃酒寻欢。而这次秦祁那么积极出来的原因,无非就是每五年就一次的招新会。 所谓招新会,就是细节繁多,人也多,要操心的事那可就说不清的麻烦会。平常秦祁都是有多远躲多远。正好这次边陲被魔界骚扰,他有机会摆脱那些想想就让人头疼的琐事。 “我带你出来难道不好吗?”秦祁迎风饮下一口冷酒,笑吟吟的看着旁边的人:“是不是生你师尊这就把你卖给我的气了?” 李澈心里道这不就是公报私仇嘛,但是他面前的这位毕竟是位长老,只好委委屈屈的道:“不敢。” 秦祁望了一眼他那如鹌鹑的模样,意义不明的笑了声。 李澈:师父救我!! 当然,李澈的师父现在自己都是忙的不可开交,没空管自己徒弟这点破事。他还是得老老实实的陪着秦祁在马背上一路颠簸。 颠簸了一上午,李澈觉着自己师叔约莫是心情好点了,忍着浑身的疼问:“师叔啊,我有一个小小的疑惑。” 秦祁咽下美酒,残忍的吐出两个字:“憋着。” ……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秦祁似乎听到了李澈心里的碎碎念,笑道:“还没你师父禁逗呢。我把你带出来,就是帮着楚师兄锻炼你的。你要有什么疑惑,就说吧。” 李澈听秦祁这样问,想想自己要问的问题,反而不好意思开口了。 “吞吞吐吐。”秦祁隔着两匹马都敢和李澈勾肩搭背,道:“你知道师叔我最讨厌什么人吗?” 李澈一抖,想想自己平常干的事,觉得我命休矣。 只见秦祁笑出森白牙:“不是背后打我报告的,也不是凡事都和我师兄说的。我最讨厌就是那种说话吞吞吐吐,做事婆婆妈妈的小废物。” 李澈:谢谢,有被内涵到。 李澈觉得一条道走到黑不好,而且接下来许久他要和这位师叔一道,他真的不想被丢在深山老林里:“我……师叔我想问,为什么我们不御剑去呢?” 秦祁听了挑眉:“御剑?你学会了?” 李澈老实摇头。 “那你做梦呢还御剑去?”秦祁松开李澈,短短几个字就让李澈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强者的鄙视:“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踩着我的霜雪去?” 秦祁是出了名的二世祖,他的佩剑约莫能有灵山武器库里总数的一半。但霜雪是秦祁最喜欢的佩剑,没有之一。 李澈自然不敢,被秦祁怼的欲言又止,憋了半晌,才出来一句:“师叔,对不起。” 秦祁意义不明的哼笑一声,又喝了一口烈酒。 秋阳仍暖,夏蝉感觉不到藏在里面虎视眈眈的寒气,依旧不知疲倦的聒噪着。 沈扶月就是被蝉鸣吵醒的。 梦里的纷杂在睁眼的一瞬间化成流光,眨眼即逝,只有一丝丝紧绷还盘在脊背之上。 这算是……心有余悸吗? 沈扶月一只手支起身,一只手下意识地抓住滑落下去的外衣,茫然朝外看。细碎的光散落在四周,恍然如同一个封闭的牢笼。 风在外面,光也在外面,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沈扶月忽然慌神,张口欲唤谁,却只有一声破碎又沙哑的音节。 正在赶车的程以听到车细碎里的声音,掀开车帘,果然看到沈扶月已经醒了:“沈姑娘莫动,再躺会吧。” 沈扶月摇头,清了嗓:“这是要去哪?” 程以把帘子掀开,挂在门框边细小的勾子上。清澈的阳光正好能照进马车的一小半,在那小小的一方,连灰尘都无处躲藏。 程以坐在马车外面,他们走的是官道,四周也无人,马车慢悠悠的往前晃荡,倒是让程以能暂时专心和沈扶月说话:“先别说这些,沈姑娘,你知道你自己的情况吗?” 沈扶月听出来他语气里的不对:“怎么了?” “你身体里有三股灵力,这三股灵力来源不同,在你体内自然相斥。你时不时头疼的原因,大概就在此。”程以认真道:“这三股灵力来源虽不同,但是纯净明厚,出处定然不凡。你是不是惹到了什么人?” 沈扶月一顿,却是摇头。 “没有?那……” “我不记得了。”沈扶月半垂着眸:“我醒来就在一个小村里,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会轮到程以愣住了。 沈扶月昏睡时,他不是没想过沈扶月的身份。约莫就是哪个大能的弟子,或是犯错,或是另有奇遇才有今天的处境,但他没想到连当事人都不记得了。 程以忽然想到什么,疑惑道:“那你还说好像见过我?” 沈扶月点头,声音有点虚浮:“我确定,我见过你的。” 程以闻言眉皱的更深了:“可是我并不认识你。” 程·话题终结者·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扶月顺手把披在身上的外衣还给他,转眼就坐的端正:“这是在去哪?” “斩风门。你身上掺杂的灵力越早清除越好,也许我师父可以帮你。”程以拿回自己外衣,转身继续赶车。 阳光摇碎在车帘那边,沈扶月漠然看着,开口道:“会很严重吗?” 程以想了想才知道沈扶月是问的是什么,道:“人的身体像是一个很脆弱的容器,而灵力是有棱角的,盛得太杂会让容器碎裂。所以,沈姑娘啊,我希望你可以重视这个问题。” 沈扶月垂眸,脸色白的透明:“好。” 程以也没发现自己话里那股自来熟有些过界,他看这个玉琢的姑娘总有一种天然的亲昵感。 “你再调理一下,你这声音可不对。”程以皱眉,把帘子放下来道:“强行凝聚灵力对你身体伤害太大了。我就在外面,有事可以喊我。” 沈扶月摩挲着自己手腕,却没有听程以话去调息,只是把头轻轻磕在马车一侧,嗅着清浅的木香。 风过林间叶,蝉声闹繁花。沈扶月伸出手,闭目运气,指尖顿时凝出一小股灵力团。 还是得找。 细细的疼铺天盖地的叠加上来,沈扶月终于撑不下去,撤力收手。 不能耽误下去了。 十五、月隐(四) 这一走,就是三天。 程以没有辟谷,骨子里又是一个大少爷,故而餐餐不落下。沈扶月对于吃没什么概念,她是感觉不到“饿”的。不过程以也不好意思自己吃,每次都会带上沈扶月。到最后,还是便宜了跟着沈扶月的小狐狸。 这狐狸吃完睡睡完吃,肉眼可见的胖了三圈。 程以拽着正在假寐的狐狸尾巴:“你这狐狸天天就知道睡。” 小狐狸睡得好好的莫名其妙被拽了一把尾巴,自然不开心,龇牙便回头欲咬。 沈扶月掀掀眼皮,任由他俩闹腾。 三天来,沈扶月已经熟悉程以了,这位可以说是颇为古道热肠的少爷,路见不平必然会拔剑相助。 故而这一路走的可谓是曲折不平。 但这样也好,沈扶月因此有了许多空余的时间来慢慢调息。 倒是程以因此以为沈扶月天生不爱讲话,便时时刻刻揪着她身侧那个胖狐狸。 暖风送云走,空气里却带着一丝极轻的黏腻。沈扶月睁眼,掀开帘子看向外面。他们现在正走到一处县城的门口,遥望还能看到门上悬着的牌子上“太丰”二字。 “已经到太丰了啊。”程以松开小狐狸,道:“到了太丰,就实实在在的到了灵山的地盘了。” 程以说着,两人已经接近了城门口。空气中的黏腻更甚,但是沈扶月却看到程以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程以是位高手,能力出众。沈扶月觉得自己能察觉出来的不对,他也可以察觉。又看他这幅模样,随便没在多说什么。 太丰城东门,秦祁难得换下一脸的玩世不恭,肃杀和冷冽缠在星眸间,身后跟着一脸正色的李澈。 大开的城门竟然没有人守,沈扶月从马车上下来,和程以前后走着。程以似乎也发现了异常,步步小心。 沈扶月看了看四周,暖阳之下,只有空气中的异味。她便嗅着空气中浅淡却令人作呕的味,面色微寒的推开一户人家的门。程以诧异一下,从沈扶月身后探头出来,却只看到满室的空寂。 程以皱眉:“没人?” 沈扶月又推开了两户人家,无一例外,都是没有人。甚至还有一户人家桌上还有一桌冷了不知多久的饭菜。 沈扶月脸色更寒,抬脚往往前走去。一路走来,便见路都是两侧未收的摊子,满地的碎鸡蛋、首饰、和各种不明物体。蚊蝇翻飞,恶臭扑鼻。显示着这里曾出现过一段极为混乱的场面。 这偌大一个城,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程以蹲下身,手指轻轻捻起一丝粘液,语气暗沉:“太丰城人口数十万。” 十万人,他们一路走来连血液都没有见到一滴。这才是最为恐怖的,仿佛就像是这泱泱万人一瞬间凭空消失了。 就算是战争也不及这一半让人恐惧,战争好歹还能见到何为血流漂橹,好歹还有伶仃白骨,而此时,什么都没有。 沈扶月目光沉沉的看着眼前的乱像,却看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一瞬间。空气中的灵力忽然躁动,有人尖叫,有人哭泣,有灵力傍身的,或许能苦苦支撑半刻,那些无辜的老百姓就苦了,如尝遍世间残酷刑法在几息之间死去。 沈扶月迈步向前,脑海里刺痛不断,有人在耳边冷冷的笑。异样的愤怒被那笑勾起,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沈扶月略微有些迷茫。 沈扶月垂眸拾起脚边一张狐面,上面沾的污秽丝毫不影响它的美感,让人不禁猜测它的主人是何等风姿。 “月……” 沈扶月猛然一顿,回头看街巷另一边的程以。 阳光被不知何时被浮云遮住,投下来大片阴翳。可不过短短几步,沈扶月却看不清少年脸上的神色。 “你光风霁月,可曾识得我魔界土地上寸草不生?” “你悲天悯人,眼里可有过你那些受苦难的同胞?” 沈扶月踉跄两下,像是被锐器击中一样,脸色煞白。再抬眼之间,云隐日出,金芒惊心动魄的洒下来,落在沈扶月身侧。 程以见状觉得不对,立刻不顾脏污跑来撑着沈扶月,低声问道:“怎么了?稳住气息,固守心脉。” 程以的话像是掺了冰的水,让沈扶月最后一点不知何夕的茫然也散做乌有。 “这附近有魔族的裂缝。”沈扶月轻轻退后两步,道:“人界和魔界的气息相冲,会让灵力一瞬间躁动。这一瞬间,足以杀人与无形。” 程以震惊:“什么?魔界的裂缝?可是……” 沈扶月暗暗吐出一口浊气:“你所谓的封印,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程以想说什么,沈扶月却已经抬脚,往一处方向找寻过去。 穿过大街小巷,沈扶月来到一片废墟之中。这里是破坏最严重的地方,周围铺地的青砖已经全部被什么掀起来,房子更是七零八落。 程以抬眼,看到半空中漂浮着一个细小的裂缝,不过一人手掌厚的宽度,长约莫一丈。像是空间被一下撕开,露出来底下暗沉的颜色。 程以还是不可置信:“这么一个小裂缝,怎么可能有那么大威力?” 沈扶月看着那暗沉的颜色,胸口愤怒几乎化成实质,刺得心口阵阵发疼。终于,她开口道:“在这里站好,看好那只狐狸。” 程以发觉不对:“你要干什么?” 沈扶月没说话,走向那条不起眼却让人从本能上恐惧的裂缝。指尖慢慢伸出,灵力稍一调动,便有银白如霜色的灵力缠在她的指尖。那条裂缝似乎有生命一般,感受到这股力量,竟然像一头不知餍足的凶兽一样,疯狂汲取沈扶月体内的灵力。 顿时,那裂缝却慢慢的缩小。 这人可以补魔界的裂缝! 要知道,人族向来和魔族势如水火,但是真正能奈何魔界的人却不多。唯一一个有这样手笔的只有昊天帝以身证道落成的大封印。 能补魔界裂缝,此人绝非凡胎! “不要命了!!” 一声怒吼从天边而至,沈扶月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渗人。下一瞬,有凌冽剑风至,朝向赫然是沈扶月摇摇欲坠的身躯。 程以离的稍远,只拦住这身怒号背后跟着的小破孩。 “李澈?那,那个人是……?” 被拦着的李澈颇为无辜的看着程以:“程公子。” 十六、月隐(五) 削铁如泥的剑锋却是堪堪擦着沈扶月耳侧,落到她面前的裂缝之中。 裂缝感觉的后来的这股力量的霸道,却也不见退缩,反而更加放肆的汲取着两份同样纯澈的灵力。 秦祁眯眯眼:“有点意思。” 秦祁来的风风火火,虽是双手执剑,高大的身躯却正正好好的遮住沈扶月,像是一个从背后偷袭才得来的拥抱。 说话间,这人字字气息洒在沈扶月耳边。 沈扶月:…… 沈扶月冷静的没有抬手给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一巴掌。掌心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如浩瀚水波一样流转而过,相较之下,自己那点灵力就如烟,人还未凝眸去看,就已经消散在林间。 这人…… 沈扶月轻轻皱眉,却来不及细想。指尖那股异样的吸力忽然加大了许多,沈扶月胸口一窒,随即向前倒去。 眼看沈扶月要撞上面前尚还存的一丝裂缝,秦祁心口隐隐一疼,顺手那人捞回来。却发现没有这个不要命的人,这洞口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那人醒着时候,这条缝隙被修补的很快,像是贪婪的恶兽又迫于什么不得不闭上自己的大嘴。此时那人一昏迷,这头恶兽便龇牙咧嘴的反身扑过来。 秦祁不敢怠慢,只好接着沈扶月先前打下的基础慢慢修复裂缝。 这一修补,就是三炷香。 这三炷香里,秦祁没有片刻休息。 三炷香里,两人不止一次的觉得秦祁会在下一刻就忍受不住撤走灵力,但是秦祁就端着一张平白稀松的脸色,坚持了三炷香。 李澈和程以都不禁再次刷新对这位摇光君实力的看法。 直到裂缝完全消失,秦祁撇了一眼不省人事的沈扶月,对她接下来的去向已经有了打算。 既然是能够轻松修补魔界裂缝的人,那就不能那么轻易的拱手让给对家。 秉持着我不好你不好我好了你也不能好的策略,秦祁直接横抱着沈扶月,笑吟吟的对程以说:“走吧,程公子和我在论道居里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程以启齿欲言。 秦祁笑吟吟的面色里闪过一丝寒气:“别当我闻不到你俩身上的腥味。现在是客客气气的请你,敢说一个不字我就把你整个门都绑过来。” 秦祁就是秦祁,分明是名门正道,一张嘴就是邪魔歪道之人的台词。 当然秦流氓做的不是人的事多了去了,比如在如何回程一事上,先是开口质疑程以:“程公子,你拜入斩风门说来也快十年了吧,来说说,会不会御剑?” 程以主动上前扶着沈扶月,道:“自然。” 秦祁瞥了眼一旁装鹌鹑的李澈,嘲讽十足的笑了声:“会御剑了?那斩风门倒也不是什么白痴门派。” 一语双关。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李澈脑海里疯狂重复这两句话,只想说:没必要,师叔你连自己也骂进去真的没必要。 程以看看李澈,明白了秦祁说的什么意思,颇为无语对李澈道:“他出门是不是又忘吃药了?” “乖,不要羡慕。想吃的话到论道居分你一口就是。现在,劳烦程大公子御剑带着我这个同门,回去。”秦祁特意咬紧了御剑二字,说完看着程以:“没难度对吧?”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程以:“你同门为什么你自己不驮着?” 秦祁但笑不语。 程以顿时明白,这毒舌又事妈的人是怎么回事了。无非就是嫌弃李澈能站着,踩了他那些心头好。 程以和秦祁都在金陵,还是对门的那种。小的时候,秦祁闯祸没少往程以身上泼脏水。久而久之,程以自然明白这货色心里琢磨了几斤坏水。 于是昏迷的沈扶月被秦祁不费力的抱着,李澈则委委屈屈的上了程以的长剑。 两人御剑的速度都极快,本来三四天的行程一下子缩短成两个半时辰,到灵山的时候正好还能赶得上晚餐。 “那么快就回来了?” 刚出门就看到秦祁一脸宛若撞鬼的天权长老这样说着。 李澈头秃地想:道士撞鬼不应该双眼放光吗怎么在自己师父脸上就这么让人有喜感。 秦祁却笑:“大事,找师兄开会了。天璇师兄回来了吗?” 周礼敏锐的发现了秦祁笑里的冷厉,皱皱眉,道:“回来了,现在正在后山查星轨。” 星轨昭明天下事。天璇长老聂如是,能读星轨,能占气运。本来着人业务是和天机长老重合的,但是最后也成了五大长老之一。 秦祁把星轨两个字扔后槽牙磨了磨,掂了掂手里昏迷不醒的沈扶月:“行,那等一会,我先把这人叫醒。” 周礼目光扫了扫他怀里的沈扶月,然后目送秦祁一手沈扶月一手程以的那人提走了。 “李澈,来说说怎么回事,你师叔怎么生那么大气?” 沈扶月醒来的时候胸口还是疼,仿佛张口就能呕出来一口血的那种。她没说话也没睁眼,抿着唇顺着身体里越发杂乱的灵力。 这回倒是背后不断涌入身体的灵力帮了大忙。 胸口的疼随着呼吸颤动,但沈扶月宛若不觉,一点一点压制住体内的灵力,才慢悠悠的睁眼。 背后的手掐着时间撤回,沈扶月只看得到起身是带起来的一片深蓝,像是一朵深色的云,却又是极为深沉的颜色。 “别走……” 沈扶月被自己的呓语惊醒,伸出来一半的手猛然攥紧。 秦祁回头,正好看到沈扶月一刹那颇为暗沉的眸。 沈扶月垂眸错过打量的视线,若无其事的收回手,道:“你是谁?程以呢?” 刚睡醒的小猫转眼就炸毛,扭头就想要咬人。 秦祁气都气笑了。 正好程以端着晚粥进来,进门就数落:“秦大公子,道理我都懂,你这镜云居真的是住的地方不是折磨人的?啥玩的都有就是没能用的。你能不能认真点?还飞升,等你飞升是不是还得再等一个百年?” 程以骂完,才发现沈扶月已经醒了,后边约百字数落人的话哽在喉咙,噎了半晌,才道:“醒了?喝点粥。” 沈扶月沉默,到底接过那碗氤氲着白气的粥慢吞吞的咽了一口。 秦祁意味不明笑了一声,半躺在软椅上,用下巴指指沈扶月:“说说,这人谁?醒过来一句感谢都没有,张嘴就冲我吼。” 程以挑眉,却是不信秦祁这话:“你怎么人姑娘了?这是我表妹,平常脾气挺好。” “还表妹,你程家多少女眷我不比你清楚?扯犊子?一会你就去论道居这样扯犊子,看看我那些师兄给不给你上刑。”秦祁冷笑。 程以听到上刑,眉就皱了皱。他好歹也是斩风门的首徒,不管犯了什么事都轮不到让灵山上刑:“你们想什么呢?” “你想什么呢?”秦祁忽然直起身,笑容敛下来,道:“你以为太丰城住着几个人?要是说不清楚你们身上那一股魔物的腥气,别说给你上刑,让你俩一起去刑殿滚一遭都不为过。” 十七、月隐(六) 程以被秦祁的话一时镇住。 沈扶月放下手中的瓷碗,瓷器轻磕木桌发出极为清脆的响声:“失了偏颇还是仙家所为?” 程以没有见过沈扶月嘴那么毒过。不对,他就没见过沈扶月说过那么重的话。不管是那对扒皮掌柜,还是食肆里不规矩的客人,沈扶月永远都是瘫着一张脸。 程以错愕间,秦祁却上下扫量了一眼沈扶月。沈扶月这次倒是没有刻意避开,看着秦祁道:“你们无法证明我和魔界有关。” 是了,秦祁那一段话可不是奔着搞自己发小去的。灵山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镜云居是秦祁的地盘,不要命了才在秦祁的地盘如同程以那般放肆。 而沈扶月一眼就看出来这两人别扭的针尖对麦芒之下是什么。 秦祁挑眉,正欲说什么,门口李澈便小心翼翼探出一个脑袋,道:“摇光师叔,还有这两位客人,各位长老论道居有请。” 秦祁咽下本想说的话,余光看了看程以,小声道:“别耍小聪明,天璇可是回来了。” 程以皱眉,不知道秦祁这话什么意思。 而知道他几个意思的沈扶月只装作没听见,慢悠悠下了软榻,跟在程以身后。 还有几缕散乱的灵力盘在心口,不疼,倒是有点发闷。 灵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三小的山峰和两个极为险峻的高峰组成的群山,论道居在三个小山峰之中。路倒不难走,只是天色渐暗,路上总能碰上前来巡夜的弟子。 他们熟悉程以,但是不熟悉沈扶月。沈扶月虽然是走在最后,但有心人都看得出来,在她前面,除了憨憨李澈师兄,都在迁就队尾这个的小姑娘步子。 程以出名的好脾气,迁就柔弱小姑娘那是正常。但是他们摇光师叔就不是那种人了啊,他可是霸占灵山最不懂风情榜十年的神人。 谁见过他这么一脸憋屈又强行按耐的脸色? 有几个颇为胆大的人,接着擦肩而过的瞬间,好奇的把沈扶月的脸在心底品评了一番。回去就一脸媒婆地道:“好看,属实符合摇光师叔的审美观念。” 于是路刚走了一半,沈扶月就发现路过的巡夜弟子看自己的目光已经不是开始的好奇了。 像是…… 像是同情庆幸还有一点点的幸灾乐祸。 沈扶月不知道这转变是个怎么回事,但是总觉得不太可能是好事。 正想着,前面有声音幽幽传来:“你能不能走快点?照你这个速度,是只乌龟都能把灵山犁一遍了。” 程以:“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有人怼他,但是沈扶月依旧不满意,凉凉掀开眼皮:“带好你的路。” 程以:把摇光长老当成领路小厮,这位才是真的狠人。 免费看了一场自己师叔被绝杀的戏的众弟子:师叔怼她! 秦祁自然不想吃下这一亏,还未张口,却听见了少女压抑的轻咳。秦祁话顿时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心里却忽然想到,灵山靠近魔界和妖族,似乎夜晚都比别处凉些。灵山上大部分弟子都有灵力护身,也有不少新弟子进山第一天就被冻的牙都打颤。 可这人又不是说没有灵力。 秦祁想着,磨了磨后槽牙,把自己的话和这个亏全咽下了。 程以:秦祁转性了? 众弟子:这是真爱! 程以和弟子们都觉得自己在某一瞬间触碰到了真相。 只有沈扶月,垂着眸,保持着慢吞吞的脚步,指尖的灵力悄无声息的把脚下的山峰探了一遍。 往西有一个魔界的“门”,往南可以到妖族。三步一禁制,六步一阵法,长阶铺的青砖下也压了镇邪砂,瓷灯的灯油也有诛邪的意味。 难怪敢在这个地方延续派系。 沈扶月不动声色的收回已经略微透支的灵力,忍不住胸腔铺天盖地的闷意,又轻轻咳了几声。 然后沈扶月似乎听到了极轻又极为嫌弃的啧,之后是兜头罩下的外衣。外衣稍暖,颜色宛若融进夜色之中。沈扶月抬眸看秦祁,冷静道:“我以为你吃过药了。” 然后沈扶月脑门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是不是就嘴厉害了点?” 沈扶月第一次被这样教训,抱着秦祁的外衣一时错愕在原地,反应了三秒,才有一丝咬牙的意味道:“秦祁!” 小猫龇牙,咬人不疼,还挺可爱。 秦祁总结完毕,见沈扶月没话说,便慢悠悠在程以一副在灵山中活见鬼的眼神踱到李澈身后,森森道:“李澈,我碍着你起飞了是吗,你走那么快后面有狗追呢?” 沈扶月、程以、众弟子:…… 摇光长老,骂人骂己,以身作则。 还是药不能停啊。 沈扶月平复了一下心情,本来想直接把这外衣扔回去,手轻轻一动,便发现自己手冷如冰。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畏寒。 正愣神,鼻尖闻到了一股非常清浅的焚香味。 当是自己调制的香,前调有些陈皮的香,尾调有些甘苦,却透着让人难捉摸的冷。 像是大喜大悲之后的静寂,带着苦涩又透着安定人心的平静。 这熏香…… 沈扶月茫然的眨眨眼,手指尖一动,却是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把外衣扔回去。 沈扶月嗅着浅香,目光总是不受控制的向那个过于活跃的人看去。 这不像是这人会用的香,但是沈扶月没有忘记醒来的第一眼。 秦祁星眸如薄刀,锋利,自是一身凉薄沉寂。 是一眼幻觉,还是如今眼前全是幻觉呢? 正想着,转过一处珊瑚树,已经能在夜色中隐隐看到论道居的匾额。暗沉夜色压住重檐,只有殿里灯火通明,一霎竟然像在熠熠闪光。 沈扶月脚步微不可查的顿了顿,垂眸跟着程以的脚步进了论道居。 正中上方坐着四个人,尚且留了一个空位。 沈扶月站在大殿之中,却无人说话。一时间沉寂和清冷如水铺开,只有殿里不只燃着的什么香味如屑。 没有秦祁身上的好闻。 在主位上那个老人如有实质的视线下,沈扶月还有空分神这样想。 十八、月隐(七) 倒是程以有自觉,正襟长揖:“晚辈斩风门程以,见过各位长老。” 程以此人,天资在同龄之人算的非常显眼,礼节做的也足。哪像秦祁这厮,三天不教训就能把论道居给砸了。 天权点点头,冷然道:“论道居不言俗礼。程公子,斩风门此番做事可不地道。” 这话就挑明了说灵山已然知晓斩风门瞒情不报之事,但程以分量不够,灵山不会为难他。 秦祁慢悠悠坐到椅子上,低手轻敲着椅上扶手的镀金鹤首,正经是正经了,却也总有一股惹眼的散漫气。 沈扶月看着坐没坐相的人想,这人是不是没骨头。 天权长老楚括一转眼,就把话引到沈扶月身上:“这位姑娘是?” “她是……” 程以正欲答,天权却道:“姑娘还是自报家门吧。” 程以话顿在胸口。 沈扶月只摇头:“这与此事无关。” 好生嚣张。 天枢长老沉沉的视线压过来,沈扶月慢吞吞的补充道:“三天前,宁义县被魔族骚扰,我和程以都在场。” “沈姑娘。”一道清冷如浅泉的声音传来,是一直未开口的天璇长老一开口就点明沈扶月的身份:“并不止这些吧。” 沈扶月抬眸看天璇长老,是一个颇为孱弱的男子,年龄看着比秦祁稍长一点,一身素衫,眼上却遮着约莫三指宽的白绸。 沈扶月看着天璇,轻轻眯了眯眼,道:“你还敢窥天道?” 一句话,殿内气氛瞬间宛如能凝出冰屑来。 程以拽了拽沈扶月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太过火。沈扶月却是道:“执意逆天而行,生或死,都不是结尾。” 坐的距离天璇长老最近的楚括最先冷下脸色,呵斥道:“大胆!” 天璇长老聂如是抬手,止住周礼的话音,定定的“看”了沈扶月许久,缓缓道:“我已知晓。” 沈扶月心头一跳:“为已经盖棺定论的事付出如此之多,意义何在。” 聂如是摇头:“若你说的天命难违是太丰十万人命,那我不服。” 孱弱的白衣少年平静的吐出字句,可是场上任谁都能感受到最后四个字的份量。 沈扶月脸色一霎苍白,只有一双黑眸泠泠流转着碎光:“可你无可奈何。” “放肆。” 这次开口的是天枢长老孟无歧,苍老的声音宛若压着万千重量。 “太丰血债?”沈扶月忽然勾唇笑,撕破粉饰太平的漠然,森冷道:“你们所依赖的封印已经老成朽木,还能撑几个年?” “十年?五十年?”沈扶月想到宁义县里那些只不过打了个照面的东西就止不住的恶心:“要知道,太丰出现的,只不过是一个裂缝而已。” 孟无歧眼里似乎有什么在烧灼,只听得字字似从齿缝里咬出来的:“这笔债,我灵山定然向魔界讨回来。” 沈扶月仰头看他,字字清晰:“若你们只看到太丰十万血债,那么下一个太丰的出现不会太久吧?魔界之众迟早会涉足人间。” 沉默。 几乎成了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沈扶月说的不假,可是这事太过血淋淋。 魔界和人界灵力相冲,在这种冲击下,魔界魔物可以安然无恙,但是人类却是太过脆弱。 这几乎无解。 天枢长老孟无歧冷声道:“魔界孽障想入人间,也得踏着我等的尸首。” 沈扶月垂眸,沉默了一会,道:“灵山如此浩气正然,不知我可否有幸拜入。” 程以不知道为什么沈扶月态度转变的那么快,一时间瞠目结舌。孟无歧侧眸看了一眼旁侧的聂如是。聂如是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其实是不是魔界之众,孟无歧这种修为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但是难看出的是这姑娘的来头。 孟无歧一眼就看出来她那一身的玄天丝衣,这种肖似丝绸的料子来源已经不可知,只知道这料子水火难侵,能随穿者体态变化,任何脏污在上都留不过一夜。 放眼天下这料子也难找几匹。 但是孟无歧极为相信自己的天璇师弟:“我灵山的招徒大会将在六日后如期举行。” 沈扶月点头,转身就走。 程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自己似乎被排斥在外了。 不过沈扶月被灵山截胡也是程以意料之中的事,因为怎么着他也斗不过秦祁那个资深流氓。 但是程以没想到竟然是沈扶月自愿留在灵山的。不过既然是人家姑娘自愿的,程以堂堂一个男子汉更无法多说什么。 “程公子。”聂如是开口。 程以回神,心不在焉道:“聂前辈。” “近来多事,明日程公子还是速回斩风门吧。” 这就是明晃晃的赶人了。 扣了人就把他赶走,程以觉得灵山都是一群流氓,只不过秦祁是明着流氓,其他流氓还将一点点的面子。 一点点而已。 程以气得当晚就和沈扶月辞行了。 人走完了,憋了许久的楚括终于开口问道:“这沈姑娘又傲又独,怎么忽然要拜入我们门下,真是吓得我肝颤。” 秦祁叹口气:“真是个名副其实的便宜师兄。” 不等楚括横眉说什么,秦祁打趣地对天璇道:“师兄,你拿人家身世要挟人家哦。” 聂如是点头,可谓是承认的坦坦荡荡。他刚刚确实用密音告诉沈扶月可以告知她身世,但是需要拜入灵山一派。 他撑着头,轻笑:“天枢师兄说让你带徒弟,我看这个就挺好。省心,适合你。送到眼前了,我还能忘了平常最爱操心的摇光师弟吗?” 秦祁:这是以权谋私,公报私仇! 秦祁扭头就欲和孟无歧告状:“师兄——” 孟无歧眼一闭:“这会想起来你还有便宜师兄了?哼。” 秦祁被这个“哼”震惊了半晌:“行。不过她要是达不到我收徒的标准,那就莫怪我无情了。” 周礼看着沈扶月消失的方向,道:“秦师弟,有一句话师兄得讲。” “憋着,我不听。” “那姑娘好像是朝你镜云居去的。” 秦祁听罢,本来半瘫在椅子上的人一个鲤鱼打挺起来,骂骂咧咧的追了出去。 等秦祁也走远了,孟无歧才缓缓道:“天璇,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如是只摇头。 孟无歧似乎明白了,点头,一副疲惫至极的样子。 再说秦祁,追出来几步才想起来沈扶月在灵山好像也没什么地方可以暂时栖身。 “既然是我徒弟,那……镜云居暂且借她住一晚也无妨……吧。” 秦祁的脚步越来越慢,磨了磨后槽牙:“似乎是得有点师尊的风度。” 于是秦祁就这样打定主意,慢悠悠的晃荡进了镜云居,却没有在镜云居看到人影。 十九、月隐(八) 秦祁所在的镜云居说小也不小,一间卧房一间正厅还有三间偏室,可秦祁整个转过来也不过就花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还能躲缝里去了? 秦祁想着,却看到正厅那个软榻上有一方深蓝颇为眼熟。靠近看,那就不仅是眼熟了,这正是自己给那个小姑娘的外衣。 此时这外衣正叠的方方正正的。秦祁哼笑一声,拎着领子抖开。 果然。更深露重,沈扶月个子又娇小,这外衣底下沾了一点湿意,不过却没有什么脏污的地方。 秦祁把外衣扔回去,踱步出去到镜云居门口的巡夜弟子,问道:“刚进来那小姑娘呢?” 这波巡夜弟子刚好换了一班,还没来得及知道先前沈扶月和自家秦师叔的流言,便老实答:“那个姑娘啊,她问了我下山的路怎么走。我以为是参加招徒大会的弟子,就让她暂且去外门无垢峰那里安心住下。” 秦祁挑眉:“她走的哪条路?” 弟子略微有些疑惑:“就……就平常我们走的那条啊。” 秦祁气笑了:“那条七扭八歪的路没人领着也不怕人被狼叼走了?” ……什么?灵山上有狼吗?不过有没有狼他不知道,反正摇光长老你养的乌鸦是挺凶的。 弟子想了想,为了自己能好好巡夜不被折腾,这话到底没说出口,然后这位弟子就看秦祁往前追去了。 平常新来的弟子都免不了被他那乌鸦啄的脑仁疼,可是大家碍于这乌鸦是秦祁的心头肉,也不敢计较。 可是秦长老这意思是…… 巡夜弟子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而此时,沈扶月正好和隐匿在林间一只乌鸦对上了目光。 沈扶月:…… 这扁毛畜生嚣张惯了,当即扑棱着翅膀俯冲,朝着沈扶月啄来。 除了那只一眨眼就不知道溜哪里给她惹祸的小狐狸,沈扶月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热情的生物。 但是鉴于那尖嘴利牙的不太像是来求爱抚的,沈扶月眼疾手快的把钳住这乌鸦的喙,反手把它扔出去了。 那乌鸦活了半辈子,第一次见这么胆大包天的凡人,翻了两个跟头才想起来自己会飞,忙扑棱着翅膀对这不识好歹的人骂骂咧咧的叫唤。 知道这畜生肯定不开心,但是就算它把嗓子叫唤得冒烟,沈扶月又听不懂。既然听不懂,沈扶月就眼观鼻鼻观心的继续走。 乌鸦被这人气得炸毛,张嘴嘶哑的叫了一声。 沈扶月觉得这一声太过凄厉了,下意识的看去,只见灯火照不到的地方,亮起了一双又一双的鸟瞳。 合着这畜生那么嚣张,是因为还有帮手! 沈扶月后退两步,眼角看到前面似乎有人提着灯笼过来,打定注意,往那里跑去。 鸦群似乎看透了沈扶月的想法,一只一只如离弦之箭一样,从四面八方朝沈扶月扑来。那尖利的喙竟然能如钝刀一样,挨到哪疼哪。 沈扶月只得抬手遮住脸和脖颈,快步跑着。 正当她狼狈至极之时,忽有一喝声从远方来,乌鸦群似乎又一瞬停滞,立刻散去,宛若何事都没发生。 “你没事吧?” 头顶传来略略急切的声音,沈扶月睁眼,这才发现那群黑毛畜生已经散去,便放下手,皱眉看着来人。 来人正是迟迟赶来的秦祁。 不知道为什么,这幅狼狈的样子被秦祁看到,她就有一种特别烦躁的感觉。但总归是他斥退了那群乌鸦,沈扶月是得好好感谢:“谢谢。” 沈扶月声音其实偏向软糯,只是平素说话太少语气脸色都太淡漠,才显得清冷。但是刚刚被一群乌鸦蹂躏过,沈扶月的嗓音带了厚重的鼻音,像是……被欺负狠了。 秦祁一滞,心说这姑娘不会是哭了吧。随即他微微低头看沈扶月,想看看这个“又傲又独”的姑娘到底有没有哭。 但是美人轻泣梨花带雨秦祁是没看见,他只看到沈扶月山根到鼻翼处一根细却深的血痕。 如大雪之中的一线嫣红,足够醒目,足够刺激人。 这群乌鸦是得治治了。 秦祁抬眼扫了扫隐匿在林子里一群瞬间乖巧的乌鸦:“反了你们了。” 沈扶月这才迟钝的感觉到脸上的疼,抬手一摸,借着不远处的灯光能看到半指都是绯红。沈扶月抬袖遮着伤口,道:“夜深露重,先告辞了。” 秦祁挑眉:“等等,往哪去?” “无垢峰。” 秦祁看沈扶月这幅水火不进的模样,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无力敢,抬抬下巴道:“行了,就你那小短腿,去到天就该亮了。准你先在镜云居借住一晚。” 沈扶月抬头,似乎要反驳秦祁的话。 秦祁抢先开口:“别以为去到无垢峰就能睡了,你还得去领褥子。怎么着也得忙活两个时辰。” 沈扶月沉默,秦祁看出来她态度有所软化,转身便慢悠悠的走了。 沈扶月犹豫半晌,还是跟了上去。 小道的灯盏拉长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又相叠大半,在旁边影影绰绰的叶影衬托下,竟然有几分生死相依的感觉。 秦祁一路只管走自己的,也不回头,沈扶月便能放肆的打量这个人。程以对她说过,灵山有一个我行我素的“疯子”,不好相处,想来说的就是他。 可是不好相处吗?也不见得吧。 沈扶月也觉得自己对秦祁的态度过于尖锐了,但是秦祁此行,明显是来寻自己的。 这个认知让沈扶月有点茫然失措,像是习惯了独行的野猫,忽然遇到了一只承载着温暖的手。 还有那熏香,那宛若刻入骨的熟悉感。 “你今晚歇在这,夜深了要是敢乱跑我就把你腿打断然后扔后山里喂狼去。” 正想着,秦祁的话从头顶传来,沈扶月瞬间回神,皱着眉点头。 秦祁看沈扶月这时还不忘用袖口掩着脸上伤口,别扭道:“你……把袖子拿下来,捂出炎症了怎么办。本来就长得挺丑,也没看你,拿下来。” 沈扶月无语,想了许久,才怼道:“眼睛有病就拿去治,拖着反而好不了。” 秦祁:…… 瞎关心,人又不领情! 不过秦祁确实猜错了,沈扶月遮着伤口,只是为了不让血珠无意之中落在地上而已。 二十、投石(一) 沈扶月住的是偏殿,但是好在该有的都有,找到铜镜,又润了一块干净布,她小心翼翼的用湿巾拭去脸上伤口的血迹。 伤口倒不会碍事,毕竟再怎么凶猛也只是只扁毛畜生,就算会飞了也不是一只真正阴狠的利箭。 最后一滴沾在伤口上的血珠融进浅色的绸布中,沈扶月不经意抬眸,却见镜中倒映的自己在笑。 那笑容散漫随意,带着玩味和肃杀的腥气,一瞬便消失在摇曳烛光之中,恍若只是昏暗灯火下引出的错觉。 但沈扶月知道,她没有看花眼。 那些梦魇断断续续让她知道了太多东西,那个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连光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魔族…… 沈扶月催动灵力,便能看到手腕上金光暗闪的卍字法印。 那个僧人落下的法印效力正在逐渐消失,早晚会压不住她身体里的魔气,所以以前的事必须要事无巨细的想起来。 沈扶月压下腕子,看着镜中冷漠的自己,不动声色的想着。 不过所幸自己现在还身在人间。 人间真的是……太美好了。 门外不合时宜的响起稍重的敲门声,沈扶月思绪一滞,便纷乱如絮。她浅浅摇头,还是起身拉开门,“有何贵干”四个字险些出口,她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 沈扶月默然。她觉得秦祁这种有实力又很不走寻常路的人太过能闹腾了,关键是还没有人治得住。 正欲回身关门,却看到门槛前,有一个小小的药盒。那盒子是金属制,却在最上面掐出来一个娇艳欲滴的花。这个时候出现的药膏是用来做什么的,意思并不难猜。 沈扶月一时间竟然是觉得秦祁的眼光着实差,但是耐不住心底轻轻一软,还是俯身把药盒拾起来。 木兰香味的药膏安抚人心,沈扶月看着整齐的床榻,试着躺上去阖眸浅眠。 其实沈扶月没有一丝的困意,可她觉得至少……装也要装得要像一个人。 有人一夜无眠,也有人一夜清梦,第一声鸡鸣和着天光撕破长夜,沈扶月便将那药膏留在了案桌之上,慢悠悠的往无垢峰去了。 招徒大会有一个挺别致的名字,叫选云台会。并没有多大的意思,只是到最后有意向拜入灵山又有些天资的人会聚在无垢峰的选云台,经过考验后会被五大长老收入麾下。 当然,前提是那个人得入了长老们的眼。 还有五天。 沈扶月在巡山弟子们热情的指引下报了名领了这几天的日用品,就在无垢峰一处不起眼的院落暂住下了。 “选云台会还有五天,这五天你可以逛一逛灵山,但是要且记功德殿论道居无事不可入,后山则设有许多禁制,不能走的太远,不然会被困住。” 沈扶月一一应下,许是她这人说一句就点一下头的行为逗乐了前来送她的弟子,那名笑起来有小酒窝的少女便小声笑道:“你真的好乖啊,等你正式来到灵山,来找我一起玩吧。” 沈扶月看着何月亮晶晶的眸,不知道怎么想起来那只小狐狸了。 也不知道现在正在哪撒野呢。 然后沈扶月听见自己道:“好。” 院落是四合院形式,沈扶月留意了其他房间,似乎也都住满了人。 不过空下来的房间里倒是很合她的心意,简单干净,窗户一推就可以看到窗外的山花锦绣。 “你是……今天下午新来的人吗?” 沈扶月回眸,看见有少女逆着澈净阳光而立,有些青稚,却自带着甘甜的芳美。 沈扶月眨眨眸,嗅出那甜美之下所藏的锈味。 少女笑的比阳光还清澈:“我叫曲然,是你的邻居,接下来请多照顾啦。” 沈扶月来者不拒:“好。” 曲然蹦蹦跳跳的走了,沈扶月则拿起了桌上约莫是用来消遣的小本看。出乎意料的事,上面写的都是各个极为有趣的神话故事,也不知道是谁写的。 从盘古开篇,到女娲伏羲结尾,上面的文字尽职尽责的展示了一个辉煌的时代。 沈扶月一页一页看过去,只略略在魔族二字上停顿了一下。 浮生闲难偷易消,等沈扶月看完,已经是大中午的天了。倒不曾想是曲然有蹦蹦跳跳的过来,拉着沈扶月去吃午饭。 沈扶月本来想拒绝的,转念一想,又答应下来了。 但是沈扶月自带清场效应,五步之内,寸草不生。 曲然便半趴在桌上笑着逗她:“沈姐姐,笑一个嘛~” 见沈扶月没反应,曲然便大着胆子用指戳了戳沈扶月的腮,她嘴角便随着腮肉凹陷扭出一个弧度,看着柔软了许多。 沈扶月平生第一次被人这么冒犯,一时间忘了后仰头,错愕的看着眼前的曲然。 曲然天生就不知道尴尬是什么,弯眸笑出了银铃脆声。 灵山的伙食出了名的好,灵山又是大门派,每年都有小几千人想拜入这里。所以,五步之内的寸草不生不妨碍五步之外的嬉笑吵闹,曲然银铃般的笑和着周围嘲哳的声,还有清澈如水的阳光,是沈扶月这五天印象最为深刻的东西。 选云台会选前一天,是个晴夜。 碎星如细钻,两个小姑娘把竹席摊到了四合院的院中,平躺着看那些闪耀的碎星。 “月姐姐,明天就要经历考验了,也不知道要考些什么,我好紧张啊,听说天枢长老很凶的。” 沈扶月轻轻嗯了一声:“严师才可出高徒。” 曲然翻身,支着头道:“月姐姐想拜他为师?” “天璇。” 曲然似有所悟:“可是他毕竟……”是个瞎子。 曲然没说完,但沈扶月却领会了,道:“目盲,心未盲。” 曲然眼中流着暗光,翻身躺下,笑道:“月姐姐一定能心想事成的。而我,我只想拜入摇光长老的门下。” 沈扶月一愣。 “不过我知道不可能啦,摇光长老虽说今年是开山收徒,都不知道门槛是什么的。” 沈扶月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浅淡的冷香,她回神,侧头看了看身侧的曲然,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二十一、投石(二) 翌日,阴。 长风裹挟着冷意,两行秋雁排成字南去。无为峰高耸入天,只有山底一条栈道通向顶峰。 栈道是实木的,宽约莫能并排走两个人,入口有一个穿着道袍的弟子守着。见人来,先笑三分,朗声再道:“本次考验为,请诸位在天黑前,走到峰顶的选云台。” 众人不禁疑惑至极。 “就这?” 弟子听罢一脑门官司:“走不走?不走别碍着道。” 那人自知自己说错了话,闭口不言。可是沉默中,却没人踏出第一步。 往届选云台会的考验都是五花八门,哪里都可能暗藏玄机。这时候谁先走,谁就是投石问路的石头。这年头人人都想当璞玉,谁还心甘情愿当石头呢? 不过有人踟蹰,有人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此人正是瘫着一张脸的沈扶月。 沈扶月脚步不疾不徐,曲然愣了愣,立刻追上来:“月姐姐月姐姐,等等我啊。” 她们身后的人面面相觑,才依次跟上。 自此,五年一度的选云台会正式拉开序幕。 出人意料的,一路并无事发生。只是由夏入秋,天气越发的寒冷,越往上走,风越似一把冷冽的刀。依次走上栈道的人们像是一条极细的线,也不知道能在这风刀之中撑多久。 “这栈道修得真是……就怕人能活着走过去了。”沈扶月身后的曲然试探踩了一脚,确定这木头是实心的,才敢下脚。 沈扶月微微侧头,才发现曲然走的那么小心翼翼,似乎无奈了半晌,道:“顺着我的脚印走。” 曲然此时才发现沈扶月从来都没有犹豫过。 就这样一直走到了中午,冷风阵阵中,打头的沈扶月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她身后的曲然探出脑袋,啊哦了一声。 面前的路那还有什么木制栈道,只有一条约莫不过两掌宽的石道。 说是石道,只不过是贴着石壁的一条凸起,看那险险欲坠的样子,让人不禁担心才上去会不会一个不稳掉下去,落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沈扶月眉罕见的皱了皱。 要想沿着这条道走,那就得侧着身子贴着石壁往前挪。 那姿势……可谓甚不雅观。 曲然极为不满:“他们灵山天天就这样走路?” 沈扶月扫量了眼四周,看到了一处颇为隐蔽的凸起,道:“在这等我。” “哎?” 下一瞬,曲然就见沈扶月一脚塌在那石道上,借了力,轻盈的向上跃了两步。然后她伸出手,似乎是是按到了什么。 四周无响应,沈扶月眉皱的更深了,眸光像某处投去,沉下的脸色似乎像是在诘问一般。 无为峰上几位看戏的长老都不由得惊讶。 楚括敲着阵法,一脸复杂:“她这是在看我们?” 秦祁一手撑着头,一手把橘子皮扔到一旁的空盘子里:“不然呢?天璇师兄,你真你打算说说这人什么来头?” 被点名的聂如是没反应,鼻观心的模样端正极了。 沈扶月似乎看穿了这几个人的互动,又沉眸看底下。 她脚程不慢,走到现在,已然望不见底下的花草树木。只有深灰和浅灰相杂,显得极为幽深。 沈扶月却在那幽深之处望见一点点灵力的微光。沈扶月脸色转瞬又变成为波澜不起,松手,借力,稳稳落回曲然身前。 曲然好奇的快炸了:“月姐姐,你刚刚……” 沈扶月摇头,淡淡道:“跟紧我,别掉下去。” 然后沈扶月侧着身踩上那极为窄的石道,一点一点向前走去。 曲然看看身后,又看看沈扶月一副如履平地的模样,咬咬牙,也踩上了石道。 曲然踩上来才发觉原来并不像沈扶月表现的那么轻松。脚底下倒灌上来的风冷冽,身后的岩石还有着微微的坡度,让人不自觉的以为自己下一瞬就会栽下去。 而下面,可谓是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们是从底下上来的,知道底下那些树木尖端的锋利程度,这要是掉下去,不是摔死,就是被那些树干刺个对穿。 曲然越想脸越白,只觉得自己腿心都在打颤。 沈扶月似乎是看穿了曲然的紧张,脚步在原地顿了一会,目光看向极东的天边,道:“龙。” 曲然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什么龙?在哪?” 沈扶月抬抬下巴。 曲然顺势看去,只看到那里阴沉沉的一片黑云:“什么龙啊,那不就是一团云嘛……” 沈扶月失笑:“不像龙吗?长须,五爪,蛇身,鱼尾。” 曲然才明白她说的是那团云像是龙。顺着她的话想,那团坑坑洼洼的云确实有了几分腾龙的外形。 而且这位沈姑娘主动开口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曲然自然顺着她话道:“你见过真的龙吗?我听老人家说有的,但是大家都没见过。因为没有人见过,所以也有人说不存在。” 沈扶月一边回答,一边顺着石道走:“神龙受众神喜爱,自然在世间是存在过的。” “那凤凰呢?” “嗯。西方极乐有一位大明孔雀,其母就为凤凰。” “什么是大明孔雀?” …… 沈扶月抛出的引证是西方极乐,大家都知道道家有九天瑶池,佛家有极乐世界,却知之甚少,曲然自然是有许多问题。 沈扶月难得耐心,回答的不疾不徐,那声音像是泠泠泉水,安抚人心至极。不知不觉,曲然竟然在沈扶月的带领下走了许久。 受益的却不止曲然一人。 无为峰上几个长老脸都听绿了。 楚括抖着声问:“她真的不是胡扯的?” 孟无歧缓缓点头。 秦祁掩盖性的把一堆橘子皮推到自己天机师兄旁侧,然后呵了一声:“西方极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论起起源来那帮秃驴能说出来什么一二三来?反正,打扰老子飞升就揍丫的。” 他摇光长老威武。 楚括啧了一声,因为被沈扶月比下去一头,愣是没好意思骂。 但孟无歧可不一样,张口就骂:“滚。你可知孔雀大明王曾率领魔界差点搞的他们真佛下位?” 众人顿时不说话了。 二十二、投石(三) 众人一阵沉默,脸色都是不一样的沉重。 这句话的份量有多重,谁都知道。 只有秦祁垂了眸,又顺手剥了一只橘子,掰开,脱手扔到孟无歧面前:“师兄消消气。” 孟无歧转眼瞧他,只见他这位师弟挑了抹漫不经心的笑。孟无歧心下一惊,只听这孽障又出来一句:“一群废物,不值得。” 啧,还是打死算了,不然佛道两家哪天打起来一定有他作孽的身影。 到了下午,乌云越聚越浓,伴着阵阵闷雷,俨然欲雨。 曲然这才反应过来,担忧道:“一会儿不会下雨吧。” 沈扶月看了看拢过来的乌云,敏锐的在层云之中扑捉到了一条转瞬就没在浓厚云层的尾巴,道:“不会的。” 沈扶月说的肯定,曲然也愿意相信。正在这时,底下忽然传上来一声尖叫。那声音被风打散,却也不掩其中惊慌:“有人掉下去了!” 得,沈扶月哄了一上午的曲然一瞬间就被顺风而来的恐慌染上。 沈扶月抿嘴,抬头看了看上面,道:“曲然,只差一点了。” 曲然自然知道沈扶月是想安慰自己,可她耳边回荡这那句惊呼如一只手,勾着她的脚逼她往下看。 下面万丈深渊。 沈扶月无奈,道:“曲然,你只要看着前面就好。” 曲然几乎要哭出声了。 这种高度,换谁来谁都撑不住。 沈扶月便也停下脚步,侧眸看她,道:“你也想跳下去吗?” “不,当然不。” “那就往前走。” 曲然抿嘴不语。 沈扶月也沉默,半晌道:“走到这里,只有两条路。走上去,跳下去。你背后有人,不可能回头。” “修道还是念佛,都只有这两条路。一念成神,一念为祸。”沈扶月说着,又不疾不徐的向前,声音在大风中若隐若现:“这条道,未有回头路。” 无为峰上极为长老听罢这话都不由点头,连云层里苟延残喘的黑龙也落下一丝目光,它盘着尾巴,看着曾经光芒万丈的神如今依旧一身冷漠,却慢慢染上锈迹。 神怜众生。 它受下最后一道天劫的雷,嗤嗤笑了。这次天劫几乎劈掉了它半条命,那当年八十一道玄雷又比这重多少呢? 不得而知。 它放声大笑,黑云立刻随声翻涌。它抬眸,金光暗涌:“吾只屈服于神,就算……天道在上!” 又一声闷响,沈扶月已经踩在了无为峰顶,一脸冷恹的扫了坐成半圈的长老们,皱眉道:“天璇呢。” 三个大字,比风还凌冽,上来啪啪给在坐正准备说欢迎词的长老们脸俩巴掌,无差别攻击,会心一击也就这个疼法。 鉴于在座各位脸皮厚实程度,最后还是楚括这个自诩灵山第一的来扛这波伤害:“星轨有异,天璇师弟去查看了。这位小友……” 沈扶月皱眉,却是回身看了一眼天边浓厚黑云:“偏偏是这个时候?” 只听“轰隆”一声闷雷,沈扶月回身拉起来正在迷茫的曲然,朝底下道:“赶紧上来,要下雨了!” 众人刚想嘲讽沈扶月下个雨怕什么,就有豆大的雨滴怼着这群人的脸砸下来。 真的是砸下来的。 那雨滴似乎饱含着怒气,怼在脸上止不住的疼。 踉跄站直的曲然发现沈扶月拉着自己的手极为用力,掐的指节都泛白。可是偏生这个人的面上丝毫不见异色,在透白色的雨幕中,如隔水而绽的花,本身虽静姝,却显得扭曲。 这是突发事件,灵山的弟子立刻启动阵法,有大弟子御剑去按了石壁上凸起,顿时,便有坚固的石台从原先石道上冒出来。 ……由此可见,某派就是属狗的,典型不做人了。 石壁上的人在灵山弟子保护下有序撤离,也有少数人咬牙陆续登上峰顶。 雨落如倾,人站在雨幕里宛若不能呼吸。沈扶月发现了自己的异常,猛然松手。 “月……” 不知道沈扶月是不是没听清,她只是抬头看着暗沉的天。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连眼睛都没法子睁开,她却一眨不眨仰头看着。 曲然觉得,她就像是在目送什么。 秦祁忙着安顿那些上来的小崽子们,忽然在百忙之中想起来,他似乎是遗漏了一个人。秦祁皱眉,那人交给迟迟赶来的李澈,回身找人。 雨幕如瀑,秦祁凭借记忆先是找到了糟人心的曲然,再顺着曲然的目光找到了发神经的沈扶月。 秦祁一把拽住沈扶月,骂骂咧咧:“下那么大雨看什么呢?天上有星星?好看吗?” 沈扶月身量小,被迫跟着秦祁的步子,几乎整个重量都挂在了秦祁身上。耳边声音被雨幕冲淡,宛若隔了千万年,才悠悠传到耳朵中。 沈扶月紧紧攥住秦祁的衣角,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浅淡的香让人安定,沈扶月顺着秦祁的力道,干脆的把自己整个挂在他身上。 秦祁差点没把人扔出去:“男女授受不亲,你要是能站……” “谢谢。” 秦祁把话音咽下去,瞥了一眼窝在自己怀里的人。 等一群人折腾到了干燥一点的地方,秦祁一手扯着曲然一手提着沈扶月随后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沈扶月丢下去。 沈扶月面色自若,倒是秦祁觉得自己好像反应过大了。活了几十年的摇光长老闷着一股气,抬抬下巴对周礼道:“师兄,昨天你可是拿头保证今天不会下雨的。” 周礼冷笑,正欲回嘴,只听一道清冷女声接了话茬:“这场雨无法预知。半柱香内,雨会停的。” 沈扶月说罢,外面的雨势更大了。 秦祁啧了一声:“我说你……” 沈扶月侧头看他。 不是自己门生,秦祁自然骂不出来,只好收了后半段,哼了一声:“我看你比我师兄还能算,那你来说说,什么叫做无法预知。” 秦祁没指望沈扶月回,依照他们对话的模式,这丫头下一句铁定就是“没吃药”。 但是出乎意料的,沈扶月只是垂怜眸,似乎在犹豫,但转瞬又下定了决心,道:“龙神……不,龙族。龙族最后一条龙肉体消散,这是它灵力幻成的雨。” 沈扶月语气很轻,但是却能让最迟钝的人嗅出里面的腥风血雨:“这场雨结束,以后世间再无龙凤一说。” 二十三、投石(四) 论道居,五位长老,镂空瑞兽上飘渺着烟光。除了没有程以,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六天以前。 但这毕竟不是六天之前。 沈扶月安静坐在一张临时加的椅子上,小口喝着瓷盏里的热水。透过白气氤氲,沈扶月那双冷淡的眸似乎有一瞬间的恍然。 “哗啦啦。” 空旷的大殿响起龟甲散落的声音,沈扶月闻声抬眸,却见天机长老正面色凝重的看着手里未定的卦。 这声音过于清脆,以至于好几个人都扭头看他。聂如是正欲说什么,天机掀开眼皮,冷道:“你俩在那心有灵犀打哑谜,还不准我自己算了?” 沈扶月咽下滚烫的水,道:“天道不可窥。” 天机气的差点把自己的卦给摔了:“他能占的我却不能?” 瞧不起谁呢这是。 沈扶月耿直:“你们……” “沈姑娘。”聂如是开口,断了沈扶月的话音,道:“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自己的事不愿意说却扯出来沈扶月的事,沈扶月立刻装死,眼观鼻鼻观心:“看到的。” 秦祁心里气的冷笑,面上不显。抬手捏走天机的五帝钱,放在指间把玩着,咬着舌尖道:“你那眼睛还挺贼。” 沈扶月难得没有回嘴,只是抬眸看他。秦祁心里一跳,一时竟然分不清她是在看自己手里的铜钱,还是在看自己。 一时沉默,倒是沈扶月先垂下眸,轻声道:“真想知道?” 沈扶月声音轻下来便显得柔,这一软下来,就如同轻柔的烟光,温柔得不可思议。 秦祁心想,这人别是吃错药了吧。 “沈姑娘!”却是聂如是厉声喝了一声:“天道在上,慎言。” 沈扶月目光落在他身上,却没有过多停留,又落到手里的瓷盏上,轻声冷道:“天道?与我何干。” 不等殿里人惊讶这个小姑娘的口出狂言,便听她声音清冷的道:“一生遵守天道的龙,不也死干净了吗?” 龙的渊源可以追溯到盘古时期,盘古开天辟地力竭而死,身化万物,其斧分化为昆仑、不周。昆仑是诸神之乡,龙族自然也起源与此。 龙族生来只为走兽,当时地位甚至还没有凤凰高。后来女娲抟土造人,共工使不周山倒,巫妖魔人神便打成一锅粥。而龙族为神鞍前马后,地位水涨船高,到后来几乎是压了金乌一头。 沈扶月一句话就总结了之后龙族千年的兴和衰:“可是狡兔死走狗烹。” 巫族日渐衰落,出身甚至不如妖的龙族自然成为死在滩头的浪花。 到最后,偌大一个种族甚至只有一条黑龙还在苟延残喘。 而今,却是连这最后一条老得牙都快掉了的龙也没留下。 “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沈扶月晃荡着白瓷里凉了的清水,道:“龙族后来被发配去镇守妖族,龙族一死,妖族就该出来了。” 楚括道:“妖魔鬼怪全出来了,苦的不是老百姓?能有什么好事?” 沈扶月意简言赅:“太丰。有妖族做缓冲,太丰的惨象可以避免。” 有谁冷笑一声。 恐怕妖族被释放出来,这就是百害之中唯一一个有利的地方吧。现在人间才有多少妖鬼,没有道士和尚的地方老百姓被祸害的多惨谁不知道? 要是妖族被释放出来,天下就乱了。 沈扶月装作没听到,把碗轻轻的放到桌上:“龙已经死了。” 是了,龙已经死了,妖族已经被放了出来。这是既定的事实,无人能改。 “可是我不懂。”各怀心思的长老们听到这一声几乎是叹息的话:“分明……” 后半段话散在那人喉咙之中,秦祁抬眼看去,只记得那姑娘和白瓷一色的指尖。 外头大雨初霁,竟然露出丝丝天光,昭示着明日当是个艳阳高照的天气。 沈扶月话说到一半,方才明白自己是没有资格叹息的。不自觉回想起铜镜中那个散漫的笑,下意识学了一下。不过学的不像,没有散漫和狠厉,只有化不掉的寒霜和冷漠。 薄凉入骨。 沈扶月明白之后更懒得抬头。 秦祁心想今天估计真的是吃错药了,脑子一抽,便道:“千年之族兴亡有时,今日是他明日是我,有什么好伤心的。想兔死狐悲?那不如还是想想,如何让百姓在妖魔鬼怪齐上阵的情况下安生。” 这是…… 安慰? 众人惊悚。 想来最不干人事的人居然难得说两句人话,连沈扶月都诧异抬眸,撞上秦祁装作不经意的视线。秦祁一愣,把指间的五帝钱扔回去,道:“说的不对?” 沈扶月避过他的视线,懒得回他这句似问非问的话,把话题拉走:“没问题的话,我走了。” 雨去风又来,空气湿冷,沈扶月浑然不觉,得了人首肯之后一路快步走了。 秦祁从她的背影咂摸出一点慌张的意味,侧头朝聂如是道:“天璇师兄,她到底是谁?你让她来灵山,总不能背景都不说。” 聂如是虽然目盲,却姿态极为优雅的端起茶杯:“人家都不嫌弃你,你怕什么。” 秦祁冷笑:“梦游呢你,人家想拜你为师。” 聂如是:??? 不,我带不起。 聂如是整理了思绪,道:“那你不争取一下,真想去外门教早课?这可是个好苗子。” 被反将一军的秦祁:…… 论道居外面的道路也是青石路,此时一些小坑蓄满了水,一脚踩进去便溅湿了大半衣角。 沈扶月毫不在意,目光掠过尚且青翠的叶子,甚至动手拨开那些碍事的叶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烦闷,只是一想到应该在层云腾飞的黑龙,却落个灵力散尽,连魂魄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存下来的下场,就有点愤怒。 没找一会,沈扶月浑身便又湿了一遍。找了大半个灵山,她似乎终于放弃,沉默的站着。 罢了,生死有命。 沈扶月甩掉指间残余下来的水珠,却听背后有一个声音吊儿郎当的道:“放弃了,这就不找了?” 沈扶月回头看他。 灵山已经点上了灯笼,灯火阑珊衬却得他一身沉寂,衣角颜色稍重,想来是站了一会了。 秦祁在沈扶月的视线下摸了摸颈侧,道:“看我干什么?你要是丢了什么东西,赶紧找,别找不到又说我们灵山店大欺客。” 沈扶月沉默看他,半张脸隐在黑暗中,道:“你觉得能找得到吗?” “啧,灵山又没有手脚不干净的弟子,丢了的一定能找回来。找不找,不找别废话。” 沈扶月想,这人嘴就是欠。但是莫名的信了他一句能找回来,又耐心找着。 “嘶,泥鳅?什么时候灵山物种那么丰富了?” 正找着,沈扶月便听那边刚屈尊蹲下来的秦祁这样说。 不过…… 泥鳅? 沈扶月过去查看一眼,看了看地上盘成圈宛如小蛇的“泥鳅”,又看了看秦祁。 秦祁被她这视线看的发毛:“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生的。” 沈扶月弯眸笑:“嗯。你与它有缘。” 秦祁挑眉:“一条泥鳅?拿走,敬谢不敏。” 二十四、投石(五) 最终还是沈扶月屈指把那条进气无多的“泥鳅”捻起来,放到掌心。 秦祁挑挑眉尖:“找了半宿,就抓条泥鳅?” 沈扶月犹豫了半晌,道:“这不是泥鳅,它知道了会伤心的?” “伤心的泥鳅能钓到什么鱼?” 沈扶月绷不住,弯眸笑:“不是泥鳅,是……是条幼蛇。有鳞片的。” 说着,她抬掌,把手心的蛇身上细软的鳞翻给秦祁看。 秦祁勉为其难的看了一眼,鳞片没见着,只看这被阵雨打的蔫吧的蛇居然睁了眼,琥珀色的眸上下扫了他一眼,随即把安心的脑袋放到沈扶月细指上,睡着了。 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秦祁:我感觉我被一条泥鳅鄙视了。 沈扶月用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忽然又想起来一只许久不见的毛茸茸,道:“你有见过一只红色的小狐狸吗?” 秦祁下意识嘴毒回去:“你这癖好还挺多,养蛇还顺带养狐狸。你这养蛊呢?” 沈扶月沉默看他,只是她约莫是心情很好,眸里盛着细碎的光,像是璀璨星子折入的清辉。 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是沉默。 秦祁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恶劣的顽童,撒了一个拙劣的慌,被大人一眼识破。 偏生那人还微笑着细心听着。 然后秦祁听见这个耐心十足的大人张嘴道:“秦祁,你怎么还没被打呢?” 于是这场月下邂逅就被秦祁单方面“不欢而散”了。 因为沈扶月心情很好。 等回到自己的屋子中时,她才慢慢吐一口气。把缠在自己指缝间的小蛇撕下来,放到软布上,冷声道:“我知道你是谁。” 幼蛇……不对,应当是灵力散去,差点魂飞魄散不得已以这种姿态苟活的老龙抬抬眼皮看她。 “我帮你族重回神界。”沈扶月坐在椅子上:“我也要你帮我。” 老龙看着她,半晌,房中有极轻的嗤笑传出:“你不记得了。” 沈扶月背后僵住。 她可以猜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记忆,无非就是她曾为神只,做了些大不敬的事,但是她不知道其中细节。 可是要命的就是这其中细节。 老龙瘫在软布上,幽幽道:“你没了神格,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 没错,沈扶月不知道自己的神格到底怎么回事,如果体内魔族的气息压制不住,她依旧是天下人眼中的魔。 老龙声音难掩兴奋:“上神大人,世道变啦。” 沈扶月垂眸,摇曳的烛光在她长睫下烙出大片阴影,房间里一时只听得呼吸声。 老龙笑完,觉得无趣,又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正混沌中,它似乎听见那道清冷的声音道:“不是以上神之名。” 老龙掀开眼皮看她。 有风不知死活的撞在木窗之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 老龙听见那道声音清浅:“以魔族之名。” “赌上天下人神的生死。” “我赌……” 风冷月冷,与此之外千万里。 青丘。 火一样的红色狐狸蜷缩在法阵的白光之中。法阵之外,是八位容貌惊人的男女。他们齐声颂唱古老而晦涩的歌,在一阵白光之中,迎来王的苏醒。 天光破层云,如期而至的日光倾盆泼下。昨日被耽误的选云台会得以继续,如沈扶月一样已经登上峰顶的人,则开启第二轮的试炼。 “第二轮可不比第一轮,小打小闹。”主持的竟然是平常最不正经的秦祁。他今日难得穿上一身飘渺白的道袍,连眉目都染上两分虚幻的仙风来。 有几个女孩子通红的脸颊小声议论:“这位就是摇光长老?” “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恶劣吗~” “好帅啊……” “听说他不过三十仙龄就已经快到了成神之境呢!” …… 沈扶月就这样被迫听了一耳朵的八卦,左边耳朵倒出来是摇光长老,右边耳朵倒出来是秦二公子。 “呵。” 缠在沈扶月手腕的老龙替沈扶月冷笑一声。可沈扶月丝毫不领情,不客气的甩了袖子,差点把老龙当场甩背过气去。 老龙:瞎搞。 只听秦祁声音平平的说完一大堆,又绕到第二轮试炼上:“第二轮的试炼,是秘境试炼。此秘境不同以往,是千万年前某一位上神所留下来的。” 老龙心思猛然一顿,凝眸看台上正背着词的秦祁,还有他身后那个以白绸遮眼的道士。 区区人类…… “那段神史过长,具体如何已不可考,但是这秘境保留下来了。通天大道,以人天资攀登,天资越高者,登的越高。” 他们竟然敢! 老龙出离愤怒,却被发现异常的沈扶月两只拽着尾巴尖。 “正如《逍遥》一文曾言:九千万阶通天道,可至瑶池为神佛。”秦祁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可是秘境已然过了许久,资质平凡者早就无法在秘境里直接看到通天道。” “第二轮试炼,在秘境里找到通天大道,登上去。十阶以后,可以随意拜入灵山任意长老门下。百阶之后……”秦祁特意顿了顿:“可为灵山座上宾,为第六位长老。” 老龙呼吸粗重,眼神冒出来的火都够烧一把灵山了。沈扶月垂眸看它,屈指弹了一下它脑袋:“发什么神经?” 老龙一腔怒火被这一弹化成烟云。 也是,当事人都不气它赶着去上火伤肝干什么。 随即,它一口咬住沈扶月的手腕,一排细细的牙印排在娇嫩皮肤上。沈扶月一滞,想干脆把它隔着无为峰扔下去。 但是还是忍住了。 因为秘境已然开了,许多人立刻蜂拥而进,想去看一看古籍记载极为玄乎的通天道是个什么样子。 但是他们大多数失望了。 他们只看到一片焦土,如大战之后的土地一样。如刀的风中掺杂着腥气,此地空无一物,除了通过秘境之门进来试炼的弟子们,没有任何能喘气的东西。 “这也太空旷了。” 确实,天高却无云,有风却无树,正是粮果丰硕的秋,却不见一点柔软的颜色,焦黑色暗红色交织成这片秘境的主色调。 沈扶月很抗拒这里,故意落在了队尾,还是曲然一直扯着沈扶月的袖子才把人拽进来的。 依旧是寸草不生的荒芜啊—— 老龙趁袖角翻起的瞬间窥了一眼外面。 秘境和秘境之主心境相连。 老龙一时茫然,它以为至少那位已故去的天神曾在这挖出一片柔软之地,可如今看来…… 那她行事的章法,究竟是依照什么呢?老龙垂眸,看着沈扶月自然弯曲的指,竟然落了一滴泪。 二十五、投石(六) 曲然环顾四周,被一阵风打的直哆嗦,颤着牙道:“这里也太冷了。” 沈扶月一怔,抬手给她遮了风。 “我没事,你冷不冷,我看你脸色好白啊。”曲然呼着气,朝沈扶月笑了。 沈扶月摇头,却听队伍之中纷纷议论着什么。 “这里一马平川,一眼就能看到底了,那什么通天大道在哪呢?” “不知道哎,找找看找找看,大家都没看见,总不能这一批没有一个有天资的……这鬼地方太冷了。” 众人议论纷纷,夹杂着两句对天气的“友好”问候,开始顶着风往前走。 沈扶月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曲然习惯这位大佬冷脸的情况了,一路上琐琐碎碎的说着一些话。 走了许久,这地方也没标志物也没别的什么,只有灰蒙蒙的天空,战战兢兢的人们终于开始爆发疑惑。 别是他们这一群人真的没有一个能看到通天道的吧。 那真的丢人丢到神仙家里了。 众人举棋不定,连曲然多多少少都被感染了,一会就要犹疑不定的问一问沈扶月。 沈扶月面色清冷,看不出什么破绽。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此时她正身处何地。四周的风腥臭且寒冷,光暗交错影影绰绰之间,似有鬼魅修罗在她身侧游荡不去。 这哪里空旷无物了,分明几步就有一个鬼魅修罗,或是一架森森白骨。 沈扶月看着曲然拉着自己袖口的手,听她回眸再问:“月姐姐,你还是什么都没看到吗?” 长风隐隐送来呜咽声,沈扶月抬眸远望。 他们正朝着更黑暗处走着。 可沈扶月低眸就是曲然如幼鹿般的明眸。 还要让他们继续往前吗…… 沈扶月听见脚边细细的声音在笑。 让他们往前走吧,这里连通幽冥和魔域,多走一步,他们就可以早日解脱一世为人的碌碌之苦。 曲然看到沈扶月从极远处抽回目光,定定的看着自己。那目光太过清冷,她一瞬间便怂了,刚想说什么,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这在等我。” 这四个字虽轻,但是听到的人不少。他们悄悄打量着这个一身如寒霜的少女,似乎在掂量她有几分能耐。 这个姑娘是第一个登上无为峰的,事后还被单请去论道居了。 …… 掂量完毕,是个人狠话不多的大佬。 于是人群就出现极为诡异一幕。 本来议论纷纷的人们渐渐平静下来,沈扶月走过,还自发的让出一条道路来。 他们就像是一群抱团生存的蚂蚁,忽然有一只脱离了大部队,往一处走。 突兀的像是去送死的。 曲然想到这个比喻,吓出一身冷汗。却见有几个不信邪,跟着沈扶月的脚步走出了大部队。 沈扶月似乎发现身后跟了不少人,脚步停下,侧眸看后面。只见身后竟然乌压压跟了一二十人。 曲然倒是乖巧,让她等在原地,就等在原地。 沈扶月两指成刀,轻轻一甩,她脚后的地面霎时出选一条不深的横线,像是被刀生生划出来的。 众人心里一阵惊喜。 没跟错人! 却听沈扶月声音清冷:“莫在往前。” 这什么意思?是要独吞通天大道的意思吗? 有人不禁腹诽,不过沈扶月气势足,一时间竟然没人再跟上。 但是有心人都能看出来沈扶月每一步都踏得极为小心,有时候甚至还出现不知如何下脚的情况。就像她正在过一处极为棘手沼泽,一步行错就会沉入淤泥之中。 可是她脚下分明和先前一样,是一马平川的焦土。 正想着,刚定下下一步如何走的沈扶月忽然一踉跄,差点摔倒。 别说这些试炼的小崽子们了,外面偷摸看戏的长老们也是一阵疑惑。 这看着也不像装的。 沈扶月低头,脸上寒霜化开,一瞬阴狠冷厉至极。拽着她衣角的白骨立刻打了一个寒噤,颤颤巍巍的松开满是啮痕的白骨爪子。 沈扶月正了身形,稳稳的踩在一颗骷髅之上,算是走过了这一潭满是白骨的泥淖。 这里…… 沈扶月面色如常,环顾了下四周,知晓自己已经一脚踏入了魔域。 但她的目标不是魔界。 沈扶月停步,脚尖下是无尽的深渊,旁边有极为宽阔的长梯旋转而下。 沈扶月垂眸看了看,一脚踩在了往下的第一阶上。 与此同时,风骤然凌冽。在沈扶月身后众人眼中,只见有无数白光围在她身侧蜿蜒而上。有清越凤鸣和深沉龙吟交织,从天边降下,点点金光起,一阶又一阶的长梯显现出来。 众人不由得抬头看,之间长阶另一侧隐没在渺茫烟云之中。清冷之意袭来,众人只觉在这一瞬间,这个秘境似乎活过来了。 如同沉寂在死灰之中千万年的火星,一霎又不甘如此死去,以生命烧灼起来。四周依旧是一片焦土,但是却不再空旷,只有无尽的苍凉和悲悯。 背对众人的沈扶月身影踉跄,却是单膝跪了下去。曲然张嘴,声嘶力竭:“月!” 沈扶月没听见,目光只余白光,茫然的看了看巨疼的手腕。老龙盘着的手腕上,极细的血痕构成一个卍字印。 那个白衣僧人给的咒碎的太激烈了。 沈扶月压下腕子,垂眸看着底下不透光的黑暗。身后泥淖里的白骨闻着血味纷纷“揭竿而起”,似乎要分食这位一身锈迹的神。 老龙担忧的看着沈扶月:“喂,你没事吧?喂!” 沈扶月眨眸,一滴清泪和腕上血珠一起坠入黑暗。 困与黑暗之中的魂魄们却无法被这滴泪度化。 它们曾或为人,曾或为妖。都是只是为了上神金口玉言的一句“皆可成神”,丢了性命。 从此他们不再入轮回,永远囿于黑暗,承受浩荡忘川水的洗涤,连自己最初是谁都忘了。 可无论千年万年,他们始终记得那个身在万神之上的衣影。他们看她被众生顶礼膜拜,再看她假惺惺的悲叹众生,只是执着地怨着。 你从出生便为神只,可你渡了谁? 你可曾低头看一眼你脚下的森森白骨? 黑暗之中的时光无法荡去仇恨,只能把木然浑噩和哀怨变为滔天的憎恨。 不知什么时候,第一个人越过沈扶月的线,走上了通天大道。 他们的脚下,不知是哪一双手,最先朝一身锈迹单膝跪地的神伸出。 二十六、投石(七) 老龙看着沈扶月空洞的眼神,一身鳞片几乎炸了起来:“起来!” “站起来!” 她是天生地长的神只,论起起源甚至早于娲皇,天下有谁能受她这一跪! 可是老龙毕竟已经老了,它再怎么愤怒也敌不过“力不从心”四个字。千万年时光在云端抛它而过,身侧的伙伴也一个个故去,无论它曾经有多少辉煌加身,如今早它已老去。 孤寂,无力就是他之后的全部残生。 正如同这位冰冷如石的神只。 她当初在神坛之时有多风光,如今跌下神坛的她就有多狼狈。 老龙朝记忆中的虚影嘲笑他:你看看,天道多公平啊。所有人的爱恨都会在漫长的时光里结出果实,无论那果实是否甜涩,天道都会冷眼看你一口吞下。 不管你是人还是神。 于是老龙后知后觉的闭嘴,似乎终于认命,把头压在她手腕上的伤痕之上,像是想用血味提醒自己已然是朽木之身。 那些从黑暗之中伸出的尖利爪子,极为轻柔的在沈扶月身上留下一道道细小的伤痕。血珠如同这些早已腐朽魂魄的一滴滴泪,无声坠入浓稠的黑暗。 地狱恶鬼的刀,却是比光还温柔几分。 可在别的人眼中,沈扶月就只是沉默的跪着,像是忏悔,像是赎罪。只有长风凌冽,似乎不甘心以此终结。 沈扶月仰头,看到身侧无数人和虚影结伴登上通天道,脸上笑容如同阳光一样清澈。 他们可知,通天道从落成那一刻,直到最后,都没有人真正的成神。 那端飘渺白云后似乎停留了许多神情淡漠的神,垂眸冷笑看着底下的挣扎和不甘。 沈扶月手指一动,身上细密的伤口一下被牵扯了许多,猩红的血滴滴滚落。 “你们怨吾之心,吾已然明了。”失去神力神格支撑的神依旧漠然,浅淡的声却让众生侧目:“可吾千年前早已说过——” “吾之言,便为天下正道。有怨去九幽述于十殿阎罗,有恨去奈何之上求一碗汤。” 说着,拨开层层白骨的神冷笑:“还有不服便上告天庭,吾且看看,上至天道天庭,下至九幽八荒,有谁能奈我何。” 简直就是翻版的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可藏匿在黑暗之中散不去的怨魂仍然不肯放弃,伸长手臂去抓她的衣角。 那些漆黑染上衣袍,沈扶月却是只回眸看了一眼。 目光和千年前一样满是悲悯。 黑暗里的怨魂更加不甘了。 “吾知晓了。” 时光似乎在这一瞬间倒流,年轻的神只身上依旧压着漫天神佛的期盼。她轻轻一抖衣袖,白衣便从黑暗中挣脱出来。 一步一步,年轻的神脚下踩着自己灵力幻化的道路,似乎依旧步步能生莲。 这条路既然没人走通,那也该由她来走一遭,以此平息那些虚妄的,被黑暗拉长千年的仇恨。 所有人的目光不禁被她吸引过去,只见有碎光流转在她的衣角,极稳的步伐踏上一阶又一阶的长梯。 最后一阶。 渺茫的薄云绕在脚侧,沈扶月垂眸只看到四下皆是苦海。她看着白光笼罩的那一端,弯眸笑了。 “沈……” 风中送来谁人失真的声音,如同隔着彼岸千水。沈扶月恍然未觉,抬脚,却难得有一分迟疑。 层层雾霭拢聚前方,让人瞧不真切,似有乐音泠泠传出,欢迎这位迟来已久的神。 “回头……” 这人声音如玉相击而鸣,是极为熟悉的音色,却极为焦急。 焦急……沈扶月轻怔,随即侧首。 原来这天下,还有可以惹他如斯焦急的。 一阵薄云散开,浅淡却能安神的香随即扑来。 “不要命了!?” 声音在耳边炸开,沈扶月却看不到人影,她呕出一口鲜血:“吾的黄泉路,你来作甚!” 雾霭散去,眼前哪是九重天的瑶池,只有血色和暗色层叠,娇艳的彼岸花开出一条通往冥府的火照之路。 沈扶月一只脚正踩在那花隔出的小道上。一股极大的力从背后猛然拽去,她踉跄倒在一个人的怀中。 温暖一如当初。 沈扶月做了一个梦,梦里世界还不曾露出獠牙,所谓因果还无法在世间立足。 盘古手中巨斧所化的昆仑山,是众神之乡,也是诸神禁地。后来由人或妖修成的仙绝不可以踏入半步。娲皇陨落后,能踏入这里的只有两位上神,其一便是沈扶月。 尚且年幼的沈扶月正在侍弄一株娲皇留下的花苗。她并不知道是什么花的苗,只知道它又娇又弱,在终年落雪的昆仑数次濒死。 沈扶月费了许多精力,才养出如今面前这两寸翠绿。她看着那点浅色,还没来得及品味高兴二字,然后一道深蓝的身影稳稳停在那两寸嫩芽之上。 …… 那当是秦祁第一次见到沈扶月,不过并不太愉快就是。 而秦祁看到气成面瘫脸的沈扶月满是错愕。他没想到,娲皇散魂前一口一个“昆仑”的念叨,竟然是在昆仑藏了一个幼小的神明。 那时候沈扶月还太过弱小,离不开昆仑山的庇佑,秦祁只得隔三差五的来看望她一眼。 每次秦祁来都神色匆匆,但是都会给沈扶月带来许多先圣的书籍,再陪她看上半天。 可是秦祁似乎觉得沈扶月烦他,所以每次来得悄然,走得也悄然。他不知道,那是沈扶月终年寒霜一片冷白的幼时,最鲜明一抹景。 后来经过许多事,沈扶月发现秦祁一天比一天沉默,便主动要求出山,成为九天瑶池侧仅剩二位神只之一。 秦祁…… 后面的事纷杂卷入梦境,直到秦祁以身证道,稳定清晰的梦开始模糊成一场倾盆大雨。浑噩之中,似有一枚极薄的刃化开天地,威严的女声从头顶砸下:“……你确定不悔?” 沈扶月启齿,无言。 那女子一脸了然悲切,她身后倾倒的天地却旋转起来,晃成一片扭曲碎影。 “沈扶月!回魂!” “去到幽冥就回不来了!回魂!” “沈扶月!” 那声音一声比一声震耳,沈扶月艰难睁开眼皮,便见一身锦白道袍的秦祁。 大梦一场醒,沈扶月眯着眼看他,依旧分不清眼前人和梦里人。 秦祁见人回来了,大松了一口气,挥退围着的众人,对着沈扶月道:“别人用通天道成神,你用通天道成鬼,挺能耐的啊。” 二十七、(一) 今日秋分。 灵山上比别处稍冷,天刚亮就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曲然把锅里的汤药煮透,又小心的倒在瓷碗里,一路小跑端到一边的偏房里:“姐、姐,先起来喝药,喝了再睡。” 躺着的少女脸色白如细瓷,被晃的微微颤了长睫。曲然知道她是醒了一点,便扶起她,一勺一勺的给她喂下置温的汤药。 “月姐姐,你可睡了七天了。”喂着药的曲然闲不下来,就开始絮絮叨叨:“天机师叔说你能听到,那姐姐你打算什么时候醒啊。” 曲然喂的药半数是进不了沈扶月嘴的,她耐心的擦干那些药液,道:“你没醒,拜师礼就没法搞,师父可是要急死了。” 一碗药喂完,沈扶月到最后也没反应。曲然叹口气,收去空的药碗走了。 曲然出门正好装着急匆匆出门的秦祁:“师父,早。” 秦祁在“师父”俩字之下只得矜持地停下步子,颔首道:“我有事出门,照顾好沈……啧,你师姐。” 曲然还没答应,秦祁便火急火燎的走了。她看着人远去的背影,一阵疑惑。 好歹也是长老之一,什么事会有那么着急?好在镜云居的守卫弟子们还在,曲然便去打听:“这位师姐,你知道我师父怎么想的那么匆忙吗?” “你不知道?妖族最近乱的很,说是青丘新来了一位妖王。” 曲然心里一紧,道:“青丘来的王?” 这位弟子刚要答话,只听身后屋里一阵瓷器磕地碎裂的声音。曲然一滞,来不及听弟子说了什么,转身往回跑。 “姐!” 进屋只见沈扶月半支着身,原本在床边的青瓷灯此时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沈扶月掐着额心,闻声抬头,却皱眉道:“你……” 曲然赶紧扶起来沈扶月,道:“不认得我了?月姐姐你可别吓我。” 曲然这才发现沈扶月额角全是细碎的汗,似乎是刚从噩梦里惊醒一样。沈扶月垂眸,忍下脑中的异常痛楚,理了理思绪:“嗯,曲然。” 曲然松了一大口气:“你一下睡了七天啊,可吓死我了。” 沈扶月苍白着脸点点头。 上神将近千百万年记忆,苏醒起来自然需要许多时间。 但是…… 沈扶月垂眸,不经意间看到腕子上的“卍”字佛印,极轻的皱了皱眉。 佛家的印记……西方极乐又在憋什么幺蛾子? 罢了,左右不过是一群和尚。 沈扶月看了看四周,装饰陌生,问道:“这不是无垢峰吧。” 曲然说到这里就开心,笑得眸子都弯了,道:“月姐你睡得太久啦,摇光长老在经历秘境之后已经决定收我们俩为徒。以后……我就要叫你师姐了。” 沈扶月一滞。 她记得别人都是往上走,她一个人差点去了幽冥道里,这样还能被收为徒弟…… 灵山这些道士修仙都修疯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收我为徒?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曲然脸色凝重,道:“月师姐,那天你真的是吓坏我了。” 曲然所说,那天沈扶月进了秘境就不对劲。大家跟着沈扶月找到了通天道,许多人却都止步于前十阶。曲然还算不错,走到了第九阶,只差一阶的时候,她不经意间往下看,只看到本来应该是一片焦土的地面全都是魑魅魍魉,处在正中傻站着的沈扶月,差点被那些鬼魅们分食。 “索性后来长老们都发觉不对赶来了。”曲然说着还皱了眉:“但是天璇长老说你的魂魄正在去往幽冥界,得有一个与你有关的人把你的魂魄唤回来。” “和你有关当然得有我啊,可我都跑下去了,发现师父已经和你建立了师徒契,正在唤魂。” 沈扶月平静的听着,只是听到师徒契的时候眉拧了拧。 他秦祁当天帝的时候都没那么大脸当她师父。结果十世为人,身上的神性一丝都不剩了,居然这样平白的建立了师徒契。 这阔别千年的见面礼属实让人难消受。 不过……他还活着就好。 沈扶月看着陌生的装饰,道:“他人呢?” “听说妖族青丘出了个王,师父应该去探风声了。” 青丘……是青丘狐族?他们不是自称妖族隐士吗,出了个什么玩意来?探寻消息,去哪探?他那身份,信不信刚一入妖族的地盘就被人洗干净当成点心下饭了? 沈扶月想想那场面,登时脑仁都疼,掀开被子道:“我去找他。” “唉唉唉师姐……” 曲然拦不住沈扶月,但是沈扶月还是停下来了。 门口不偏不倚的站着一个人,白绸遮眼,一身素白。 曲然眨眨眼,道:“天璇师叔早。” 沈扶月看他,道:“有事?” 这种大佬语气,曲然快给她跪了。 聂如是定定的站了一会,像是透过白绸审视沈扶月一样。沈扶月没反应,坐的端正,眉心里还带着极浅的倦意。 聂如是朝她颔首:“看来我不必兑现承诺了。”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倒是你,舍身窥天,又瞧出来什么了?”沈扶月冷声道:“派他去妖族,你这眼白遮了?” 曲然觉得下一秒天璇长老可能就要暴打自己师姐,她已经做好拉偏架的准备了,只听聂如是沉默两秒:“去妖族?他下山了?” ??? 聂如是冷静道:“妖族青丘的事,是由楚师兄全权负责。” 三脸沉默,只是报错了信息的曲然夹了点忐忑,颇为精彩。 “那师父急匆匆的能去哪?” “楚师兄一走,他的百战峰就没人了吧。”聂如是冷静分析:“百战峰上都是灵刀宝剑。” 曲然:……不太想认这个师父了。 沈扶月听到秦祁只是又出去找事了,便快速冷静了下来,因为这也符合秦祁那二五不着的性子。想当年仙魔大战之时,他还能抽出空来种花养草。 这位上神自然打理不好那些娇花嫩草,可他自己养不好,就去烦那些仙子们,把掌管灵花草药的仙子差点嚯嚯到头秃。 她知道自己怕是说的过分了,虽然他趁火打劫过自己,不过初衷倒也不坏。想至此,沈扶月抿了唇,道:“抱歉。” 聂如是倒是没想到这位神史记载寥寥的神,竟然能怼完人转脸就道歉一气呵成,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矜持的走了。 “对了……” 走之前,沈扶月开口,聂如是回头,示意自己听着。 “天道难窥,言多必失。” 这次聂如是走得毫不犹豫。 二十八、(二) 沈扶月威胁过聂如是,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送走了依依不舍的曲然之后,沈扶月就开始着手料理盘在她手腕上的老龙了。 沈扶月身为神只的记忆冗长,说是全部恢复,不如说是只记得该记得之事。这条龙对她……不,对秦祁极为重要。 老龙自幼时跟着秦祁,曾是他的左膀右臂。龙族辉煌沉灭,也都由他而起。 沈扶月把恹恹的老龙扔到软布上,撑着头道:“君墨。” 老龙闻声睁眼,眼中金光闪烁。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人这么唤过他了?他定定的看着端坐的人,喃喃道:“上神……大人。” 沈扶月眼皮都懒得掀:“把自己作死成这样,龙王大人能耐了。佩服。” 沈扶月这人平常极为冷淡冷漠,但是刻薄起来又十分的有活力,让人不禁疑惑这人是随谁长的。 老龙君墨一时哑声,只见那人薄凉一笑,道:“不过你倒是会挑地方,远一点我就看不到了。” 君墨被怼的无话可说,只好端着下巴,把球踢回去:“还说我?你的神格在哪呢?” 一龙一神两看两相厌,这一番对峙下来,互相觉得对方都是丢脸货色。可要是说比烂,这两位还是拉不下面子。 沈扶月抬眸:“幽冥被掀了,亡灵乱人间,到时候我把你当鳌杀了镇天地?” 妥,和以前一样,没法聊天。 老龙下巴也不端了,眼皮也不掀了,瘫软布上冷哼一声:“嗤。你就算找回来上神的记忆又能怎么,没有神格,你还是一只魔。” “我把你送给秦祁吧,反正他养死的东西正好缺一个有身份的。” 老龙顿时炸毛:“沈扶月!你说不过就拿别人人身安全说事?” 沈扶月冷静指出:“你是妖。” 第二回合结束,连君墨都能看出来沈扶月赢得心满意足,登时无奈:“上神大人,妖狐都快折腾到脚底下,您还有闲心跟我逗闷呢?” 沈扶月脸上笑都没有了,道:“合着都等着秦祁呢。” “那您不……” “他说众生平等,他甘心为众生死几次就死几次。”沈扶月捻着指尖一缕香,道:“只不过碍于我欠他那几年交情,想让他省点事罢了。” 老龙把后半句咽下去,心想那可不是什么几年交情。 “对了,那个曲然……” 君墨猛然一震,抬眸看沈扶月。只见她撑着头,眯着眼似乎在思量什么,最后半是叹道:“罢了。” 君墨欲言,只听门口传来纷乱的步子,随即话也不说了,立刻盘到沈扶月手腕上。沈扶月凝眸看去,来的正是天机长老,周礼。 他来的匆忙,看到沈扶月还半瘫在床上,踟蹰了两步,才道:“卦里算不出你是谁。” 沈扶月也不意外,颔首:“嗯。” 周礼话说的严肃:“如果你是抱着不良心思来的灵山,灵山一定不会轻易饶过你。” 沈扶月听了,侧眸看他:“你是在怀疑天璇吗?” 沈扶月开始是迫于天璇才拜入灵山,她倒是不相信天璇给自己传密音时候,那几个长老一个都没有感觉到。 既然如此,那周礼这番话就是在怀疑天璇长老会对灵山不利。 “少来挑拨离间。”周礼眯眼道:“六爻算不出你是谁,不代表我猜不到。” 沈扶月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但是周礼却抿着唇沉默,只有沈扶月寡淡冷然的笑,慢腾腾的唤了声:“天机师叔。” 周礼确实是觉得沈扶月并不是简单人,六爻算不出来身份的,无疑也就那几种。九天上的神仙,九幽下的魔怪。他本来是有疑虑的,但是眼前少女一句“天机师叔”便全部打消了这些虑思。 她这话是承认了秦祁为她师父的身份,这就足够了。 但疑虑是散了,可周礼依然有些不快,轻哼一声,回身就撞上了一个人,他刚想斥这人不长眼,跟个背后灵一样站人背后做什么。话还没说完,那人先开口了: “嚯师兄,那么主动来我这投怀送抱啊?” 周礼一口气没咽下去,差点噎死自己。 秦祁探头看了看里面垂着眸的沈扶月,视线又绕回周礼身上,道:“可惜我对您这样的不感兴趣。” 周礼你了半晌,终于顺下来气了:“明日你去前门带早课!” 秦祁挑眉,正欲说什么,周礼却转脸就跑走了,头都不带回的。 沈扶月觉着有趣,看着秦祁,弯了弯眸。秦祁今天一身燕青色,颜色稍为深重,拿着一把玉骨折扇,倒是冲淡了不少不近人情的气。他抬眼看沈扶月,呼啦啦甩开扇子:“醒了?可还有何不适?” 那晃眼的扇子上面只题了俩个字“无一”。道家讲究大道为空,空便为“无”,而一生二,二生阴阳,阴阳生万物。无一……倒也是符合了道仙的思想。 沈扶月看那俩字铁画银钩,衬人的很,又意味深长,难免对他多了许多耐心,道:“我没什么的。” 秦祁点头,甩着扇子,道:“那你好生休息几天,过两天准备一下拜师大会……” 说到这,秦祁似乎想起来什么,皱眉道:“你要是还想拜天璇师兄为师,也可以,我把师徒契解了……” “你不要我了吗?”沈扶月闻言,定定看着他,启齿道:“师父。” 秦祁某一瞬间觉得师父两个字是从她喉咙里碾过的,显得有点深沉。他愣了愣,道:“你这师父叫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嗤,你好好休养吧。” 秦祁转着扇子就走了,沈扶月看着他背影,垂眸甩开手指间的残香。老龙盘在床帷的细绳上,疑惑道:“你这什么眼神?天尊欠你钱了?” 沈扶月挑眉看他,眼尾的冷还没散干净,冷的颇为沁人心脾。 君墨咂嘴:“你这眼神可真是善意至极。” 沈扶月拽着他的尾巴尖,道:“故居尤可念,下一句。” “故人……故人安可忘?” 沈扶月把老龙君墨的尾巴尖松开,道:“懂了就下去,你一身鱼腥味,我闻不惯。” 君墨气得直龇牙,却又不禁好奇。都说世间最后两位上神关系亲密,但是后来这两位似乎也有些罅隙…… 看她这样,传说是真的? 老龙看沈扶月蒙头就睡,忽然想起来那个什么青丘之王。 青丘狐狸…… 难不成会是谢律? 二十九、(三) 再说沈扶月一觉醒来,千万年的记忆又开始翻涌上脑海。先前睡地浑浑噩噩,来不及品味什么离苦欢乐,如今醒来细细咂摸…… 还是有点不对。 沈扶月揉着脑壳,忽然想起来自己脖子上系的那个颇为别致的“项链”。沈扶月把东西随手拽出来勾在指尖,那玄黑圆片晃荡在她的鼻尖上,散发出浅淡的香。 这东西是哪来的,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她一点都想不起来。 但是想不起来并不代表沈扶月智商低,她可以猜啊。 这圆片通体是深黑,上面却有些瞧不清的纹理,嗅之清香沁心。 这是……安神香? 沈扶月皱眉,又暗自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安神香的香味没有这个干净好闻。那这是……镇魂香? 沈扶月挑眉,指尖抚上圆片,嘶了一声:“君墨。” 正瘫在软布上睡得安稳的君墨打着哈欠,道:“作甚?” 沈扶月两指捻着圆片往他那送了送:“这是你的鳞片?” 君墨掀开眼皮,瞧了一眼那东西,冷笑:“呵呵。你瞎?爷的鳞片比这好看多了。” 沈扶月回了一声冷嗤:“真不是你的?那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君墨闻了闻那圆片的香味,道:“说说,谁跟你那么深仇大恨。镇魂香——这是想让你不得好死还是想让你速速安息?” “女娲。” “死定了,跟上神作对,真是好日子到头了……”君墨说了一半,猛然站起来:“什么玩意?谁?” “不是龙族,山海经那些妖邪之物散不出这种凌然正气。”沈扶月声音清冷:“那就是人首蛇身的女娲了。” 君墨觉得自己耳朵都聋了。山海经里神物颇多,今天但凡换个人说“山海经里那些妖邪之物”,君墨上去能把人揍的娘都不认识。 君墨端着细如蛇的身体,恭敬道:“佩服。” 沈扶月睨了他一眼,把圆片戴回去。 君墨疑惑:“你还戴回去?镇魂香对于如今接近魔物之躯的你来说,跟慢性毒药有什么区别?” 沈扶月翻身:“毒药于我无用。” 君墨啧了一声:“……这是毒药的问题吗?啊?这是鳞片的问题!” “女娲于我……是恩人。”沈扶月阖着眸,话极轻:“我出生在魔界,是她带我到昆仑山安心修炼。” 君墨哦了一声。 因为是恩人,所以死心塌地相信她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坏心思吗? 可……四海八荒,谁人提及女娲都得尊称一句娲皇。娲皇啊,可是号称天道第一神,那么当初她给沈扶月这鳞片的时候,真的没有“看”到如今她会有这副半魔之躯进退两难的时候? 偏生沈扶月还执意带着,这是上神呢还是傻子? 君墨瞧着这上神,把头枕在爪子上,打了个哈欠。 反正与他无关。 第二日,按礼数沈扶月和曲然应当提前去拜过秦祁,为后日的拜师做打算。 两个人前后进镜云居时候,秦祁正在垂首在一把长剑柄上刻着什么。浅淡的白光流转在他指间,清风满殿,却有一番威严。 “师父!” “……师父。” 沈扶月跟着曲然身后在镜云居站定,先后唤了一声秦祁“师父”。可曲然声音轻快活泼,这番一对比下来,沈扶月这声“师父”清淡的宛若半死不活。 秦祁掀开眼皮瞅了人一眼,抬抬下颌:“等我会,你俩自己找地坐吧。” 曲然便拉着沈扶月找地方坐下,一时间,空旷的殿上只闻得秦祁手中金石相撞之声。 “师父这是在做什么呢?”曲然侧头悄声问沈扶月:“倒是那把剑,好漂亮啊。” 沈扶月轻声回道:“灵武有魂,刻字便算赐名,方可识人。” 曲然没问题了,正巧看到眼前矮桌木上有一套茶具,顺手便开始沏茶。沈扶月对茶艺了解不深,但是曲然明显是学过,洗茶和分壶都颇为美观。 沈扶月便抬眸看一旁秦祁。 给灵武赐名过程听着不复杂,刻个字就行,但是刻字的过程就是驯服灵武的过程,每一笔都是在和灵武对抗。 看秦祁这般认真样子,想来这把剑来头不小。 沈扶月漫无边际的想着,忽然又想起来许久之前,秦祁也这样认真的驯服一个灵武。 那是沈扶月去到瑶池的第二年,九天之上的景色一季一换,别人眼中美轮美奂,自然也被许多人鬼妖魔垂涎着。沈扶月出身魔界,战斗能力一流,理所应当的成为了镇压那些心思不良的东西们的主力。 不过她一直缺一个趁手的武器,出去镇压魔乱倒不说会失败,但总会挂点伤。后来秦祁实在看不下去,便给沈扶月找了件武器。 也是长剑,也是他一笔一画刻的字赐的名。 后来长剑断了,他魂也散了,连物是人非都落不到。 想着,那厢秦祁已经慢悠悠的停了笔。曲然机灵,给他奉了一杯清茶。秦祁颇为受用:“徒弟乖。” 沈扶月就看不下去他这一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行,但她刚张嘴,便见秦祁一双眸如折入星子,远远看过来。 沈扶月登时把带刺的话咽了下去。 秦祁咽下茶水,道:“后日拜师大典,你俩须得空出时间来,巳时开始,不要迟到,别给我丢人。” “这个,给你俩的。我这规矩不多,你俩也是姑娘,平常注意点就可。”秦祁把剑扔给沈扶月,又扔给曲然一把玉扇:“扇名紫霜。挺适合姑娘防身的。” “至于剑……剑名归鹤。我看你性子冷静,挺适合舞剑。” 沈扶月一手接住长剑,翻腕一看,果然见剑身上刻着“归鹤”二字。 秦祁看沈扶月垂着眸不说话,心里轻轻提了一下。 其实武器什么的,新弟子入门得自己去百战峰上那找灵武。这种身为师父直接给徒弟灵武的动作,简直可以说有些——只是一些些的,讨好。 至于这把剑的名字…… 黄昏归鹤月来时。 秦祁取剑的时候正巧看到一排丹鹤穿云而过,便想到了她。 嘶,怎么办,第一次当人师父,似乎还在被人讨厌。 三十、(四) 那把归鹤被沈扶月挂在梨木剑架上。她就坐在椅子上,撑头看着那把长剑。 说实话,这把剑品质真挺好。中等偏上,再往上使用者一个不慎会被反噬,如此正好。 但是沈扶月就觉得离谱。 君墨也溜达过来:“啧啧啧,这剑长得真的和你一个模样。” 沈扶月难得没回怼它,正当君墨都觉得这货被夺舍了,才听她轻声道:“一个人失去记忆,会影响他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 君墨刚张嘴,沈扶月便道:“不会。” 合着你这不是问我? 君墨一张老脸都扭曲了,但是又看沈扶月一脸清寒冷霜,思考了一下道:“但是错误的记忆会让人成为错误的人。天尊都轮回多少世了,就算性子没变,但是忘川水都洗过了多少次了?成为谁都有可能,对吧?” 沈扶月闻言,垂眸似乎在思考。君墨叹一口气,正打算盘回去继续睡觉,却听沈扶月慢悠悠的开了口。 “他上次送我的,也是一把剑。你猜猜他给那把剑取名什么?” 君墨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林间有月鹤归迟,鹤归。” ??? 什么玩意? 君墨委婉的表现了自己的不理解。 沈扶月却难得弯眸轻笑出声:“可惜。” 君墨被这一声低笑和可惜激地几欲炸毛,他这时才清楚的感知到自己面前就算是悲悯万生的神只,也还有另一层身份。 天下最狠厉的魔物。 谁都不知道这个名号哪里来的,就像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魔族居然会被天道认作“神只”。 但是九天瑶池上的仙尊大帝们没谁敢和她面对面的碰一碰。再加上她杀魔物的时候确实是一刀一个毫不留情,久而久之,也没人能找出茬来多说什么。 君墨抖了抖须子,颤颤巍巍的问:“可惜什么?” 沈扶月笑意半挂着,却只是看了一眼君墨:“你猜。” “我猜得到还问你?” “我想告诉你还会让你猜?” 又是一轮交锋,可是这波君墨简直甘拜下风。 正沉默着,门口传来轻快的敲门声:“师姐~我们去吃午饭吧~” 君墨这时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眸:“月!你不能……” “我不会动她。” 君墨被沈扶月打断话头,见她垂眸,急忙道:“鸿鹄和天尊之间交情颇深,你别冲动——” “我不会动她。”沈扶月起身,不知哪里漏进来的惨白阳光碎在她眸底,那里面如最初一样荒芜:“你也不信我?” 君墨简直要疯。 他一时间竟然忘记了,鸿鹄的鹄又可称白鹤。更巧的是,传说鸿鹄死于这位暗月之神的手中。 “不是。”君墨看着那浅淡的白光,试图冷静下来道:“我只是想说,鸿鹄从小跟着天尊,天尊对她情谊深厚。” 沈扶月重复了他最后半句话:“情谊深厚——” 门外迟迟等不到回答的姑娘又耐心敲了门:“师姐师姐,你不在吗?” 处处踩雷的君墨立刻知趣闭嘴。 沈扶月看着这只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的老龙,漫不经心回道:“在。” “那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吧!听说这次有新饭菜呢~” “好。” 漆红的木门打开,阳光和少女的欢欣一起撞入沈扶月怀中:“师姐!我好喜欢紫霜~” “那跟你师父说去,和我说无用。” 君墨目送两人越走越远,然后慢慢松着紧绷的脊背。 这位神只衣服下面,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杀胚。 沈扶月心思掩得快,就算有些冷意的尾巴,也被曲然归于正常的范畴之中。 两人坐在饭堂中,周围立刻非常识相的空出一丈空地给沈扶月。曲然负责打菜,沈扶月把餐具放好,两人便坐下开吃。 曲然教养好,食不言寝不语,沈扶月更是不会主动说话。两人吃到一半,却看门口进来一个人。 这人一进来,周围顿时是一阵热情又亲昵的照顾:“摇光长老!” 曲然双眼一下亮了,侧首起身看向门口,像是一只看到了远归主人的家犬。 沈扶月慢吞吞的咽下嘴里的丸子,侧眸看门口,只见门口众人人群里一个深色人影,哗啦甩开扇子,上面两个斗大墨字“天下”。 沈扶月瞧着眼熟,只见扇子翻飞,露出背面俩字是“无一”。 行,就离谱。 秦祁明显也看到了自己一冰一火俩徒弟,咳了一声,道:“都干嘛干嘛,好好吃饭,晚上你们还有课呢,好好上课。” 说着,他自己又轻笑了一声,道:“过两天拜师大典再好好玩。” 周围一片欢呼。 秦祁在欢呼声中坐到两人旁边,道:“徒弟们,看到为师开心吗?” 万年捧场人曲然:“嗯嗯!” 厌世脸沈扶月:“镜云居又没小灶,遇到不是很正常吗。” 秦祁哗啦收了扇子:“非也,徒弟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就算镜云居没有小灶,我也能辟谷啊,所以遇到我还是你俩运气好。” 沈扶月懒得看这只遇人就开个屏炫耀的孔雀,慢吞吞的吃着眼前的饭菜。 秦祁笑意不减:“说说,紫霜和归鹤,你俩用着可还行?” 曲然猛点头:“嗯,紫霜太好看了。我已经带在身上了,谢谢师父!” “傻徒弟,武器可不是用来看的。”秦祁说完,看向沈扶月:“你呢?” 沈扶月放下筷子,才道:“嗯,用不惯,放在屋里了。” 秦祁觉得这个徒弟就是一块冷硬的石头。这石头衬托之下,显得曲然懂事且嘴甜,讨人喜欢。 但是…… 秦祁想起来这人一身脏污,在雨后的青砖上苦苦找寻的模样,总觉得,这个徒弟不应当是这样。 她应当是簇烈火,是阵长风,是波澜壮阔,是惊心动魄。她不应当是这种死气沉沉,一脸冷漠的样子。 秦祁说不上来,看着沈扶月的眸,端着笑:“下回带着,防身能用得到。” “好。” 秦祁心里轻啧,面上却不显:“好好玩吧,珍惜当下。因为过了拜师大典,你俩可就得跟课了。” 三十一、(五) 说实话,秦祁感觉的出来,自己这个大徒弟约莫不太待见自己。 秦祁猜来猜去,回想了自己对这个小美人的所作所为,最过分的约莫就是凶了她两句。 不过秦祁出了名的狗脾气,要和颜悦色的对谁那还能把人吓出什么病来。 而且他也不能太过于注重这个自闭小美人了,省得被一些碎嘴之人坏了这她的名声。 可是…… 秦祁借面汤氤氲腾起的白雾遮掩下打量着沈扶月。这人穿着再平常不过的白衣,偏生自有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 嘶……这看着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哪里来的那么冷的气。 相比之下,曲然才是这个年纪的孩童应该有的样子嘛。 想及此,秦祁看了明眸善睐的曲然,郁闷的心情一下一扫而空。 算了,有这个小徒弟带着,倒也不用他太过操心。 秦祁心思一转三千里,等收回来时候沈扶月已经吃完了一碗粥了。秦祁如梦初醒,道:“行了,为师走了。” 沈扶月实在没搞懂他这一顿饭吃的意义在哪,就为了贼兮兮的看一眼曲然? …… 就离谱。 沈扶月看着他背影轻轻皱了眉。 就这进度,等他飞升估计能把天庭那帮人熬成一群秃子。 曲然放下筷子,看着沈扶月,试探的问道:“师姐,你是不是不喜欢师父啊。” 沈扶月回神看她:“怎么这么说?” “先前的事我都听李澈师兄说了,我感觉,你似乎很……不喜欢师父。” 沈扶月自然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但是曲然的表情却不像是相信她的模样,沈扶月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对这个以前的无上尊者有什么偏见。 反思完毕,没有。 沈扶月甚至有些理直气壮。因为真论时间,她可以说是和秦祁一起长大的,秦祁什么路数她没见过? 曲然正欲开口说什么,忽然听到后面有三两个人试探唤道:“曲师妹~” 曲然人美嘴甜,笑时更如一碗桃花酿,光看就能醉人三分,人缘自然比冷面的沈扶月好得多。这几天,曲然可谓是成为了灵山上下的宝贝师妹。 有人主动打招呼,曲然便朝她们笑,乖巧的细声唤师姐师兄,长袖善舞也莫过于此。 沈扶月一时被人忽略,却也不生气,平静的看着曲然融进那些人中笑闹,说着一会要到侧山去玩闹。沈扶月起身,朝曲然道:“你们玩,我回去了。” “唉?师姐……”曲然一时被人缠住,听了沈扶月的话道:“我和你一起哇,等等我。” 沈扶月摇摇头,脸上也无愠色,道:“去吧,不必担心我,注意安全。” 倒是另一个人笑着接过了话:“那行,沈师妹放心,我们一定保护好曲师妹。” “费心了。” 沈扶月微微点头算是辞别,转身去往自己房间了。 缠着曲然的人轻轻啧了一声:“曲师妹,你这师姐还真的是……想装什么出淤泥而不染呢?”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这话里讽刺意味,曲然皱皱眉,开口认真道:“我师姐只是不喜欢说话而已。” 她和这群人错开两步,道:“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 一群人对脸懵逼,先前开口的女孩最早反应过来,冷笑开口朝曲然背影大声道:“真是姐妹情深啊,也对,都是靠走后门才进来的,当然得互相依靠了。” 这话说的歹毒,曲然脊背顿时僵住,冷下脸转身看她:“慎言。” 那人趾高气扬的回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了?你看看你师姐,天梯登不上,还被噬魂。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才进来的呢。” 曲然步子停下来,脸上是少有的严肃:“那你又算什么东西?” 君墨又梦到了自己尚在幼年的时候。那时秦祁已经可以扛起天下的期望,而沈扶月似乎永远长不大。 上神的体型根据自己实力和学识变化,她这幅模样,是因为天道认为她就算是活了几千年,也还是未及笄的样子。 可那时候她就有一身不讨喜的性子了。 君墨恍然是躺在不知多少年前的泛黄暖阳中,朦胧中睁眼,只见门口逆光站着一个窈窕身影。 “小月神呀,快长大吧。”君墨咂摸着嘴道:“天尊太辛苦啦。” 沈扶月手一顿,看躺在软布睡的“昏迷不醒”的老龙,眉心轻蹙。 君墨说完,昏沉梦便猛然醒了,只剩三分惺忪,然后他抬眼就撞进沈扶月的眸中。 得,彻底醒了。 君墨一时看不清沈扶月的表情,只听她语气如常道:“别睡了,起来干活。” 君墨哼一声,怼道:“支使老弱病残,你礼义廉耻都还回去了?” 话是这么说,身体还是很诚实的站起来:“作甚?” “神格不在,我太弱,感受不清妖气。”沈扶月朝他伸手,示意他盘上来:“但是我刚刚有点不详的预感。” 君墨老实盘在她腕子上,道:“妖族?对了,如果那个妖族什么王真的是青丘狐狸,你打算怎么办?” 沈扶月犹豫都没有犹豫:“按规矩办。” 老龙啧了一声,细软的爪挠了挠她腕心:“我说如果那只狐狸是谢律,你怎么办?” 沈扶月和一个巡山弟子擦肩而过,没有说话。但是君墨的话多根本不在乎周围有没有人:“现今天下将乱不乱,封印摇摇欲坠,魔族虎视眈眈。青丘这时候找出一个王来,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 说罢,君墨竟然有些遗憾现在看不到沈扶月的表情:“你会碍于情分,对妖族手软吗?” 迟迟等不来沈扶月得回答,君墨也不急,换了个姿势,轻轻嗤笑了一声。 那笑声在沈扶月耳边转啊转,惹的她竟然有一些烦躁。沈扶月暗自压下这股烦躁,步子依然一丝不乱,半晌才缓缓道:“天理为上。” 君君墨反而笑的更大声了:“你对天道都敢不敬,还在乎天理?” 沈扶月便不再答了,一手扯着君墨的尾巴,把它从自己腕子上扯下来,道:“出来找找,这里有没有妖气。” 君墨看看周围一片叠嶂青翠,随口道:“这是哪里?” “后山。” 君墨闭眸细细感知,然后用爪尖指了更深处道:“有一丝,但是不重,在那。” 沈扶月迈步便往那个地方走。君墨被她托在掌心,得以好好观察四周风景位置。看了一会,慢悠悠地道:“敢把宗门建在这,灵山弟子都那么头铁的吗?” 三十二、无忧(一) “这边毗邻魔界吧。如果魔界掀盘过来,就算有妖族作为缓冲,这个宗门也保不住多少活人吧?” “你这么那么多事。”沈扶月不耐烦了:“是让你来做什么的?” 君墨嘶了一声:“就一只不知刚修炼几年的小妖,妖气还不会收敛,你还上纲上线了?” 反正左右无人,一人一龙就地开始拌嘴,沈扶月刻薄起来甚至比秦祁还活泼:“等别人爪子伸到你脑袋顶上,你就知道什么是慌张了?凡人都知道防微杜渐,你比凡人白长了千年是吗?” 君墨正欲回怼,却被沈扶月一下捏住了龙嘴。 撒开!龙嘴也是随便就能碰的? 沈扶月无视扭成麻花的君墨,悄无声息的藏在了一颗树后面,几乎是前后脚,便有人出现在刚刚两人站的小道上。 君墨顿时不动了。 两人都闻到这人身上浓重的腥味。 并不是凡人鲜血的味道,而是身上孽债散不去的味道。这味道特殊,普天之下能“闻”出来的,也只有上神们和这位自小天资聪颖的龙能嗅的出来。 这人步伐僵硬,目光也有些空洞。他一步一步走向花深处,然后跪在一颗不起眼的石头边。 君墨顺着沈扶月的袖子盘到她肩膀,仗着自己身量小,悄声道:“我看不出来他是魔族还是妖族的。” 沈扶月简短的用口型回他:魔。 “魔气太淡了。”君墨上下打量着那个人:“他在干嘛呢?” 沈扶月摇头。 两人只得耐心看下去,只见那人颤巍巍用刀划破手心,把鲜血淋漓在那块石头上,口中喃喃:“还不够……还不够……” 沈扶月看了一会,眉心便皱成一团。那人又拜又念了许久,才又僵硬着步子转身走了。沈扶月脚尖刚一动,便又听到有人来。这人来的声势颇为浩大,乘风而来,刮的周围树叶纷纷而落。他剑眉横着,用脚尖点了点那人拜的石头,冷哼一声。 秦祁。 沈扶月便按住脚尖,目光落在他如幻光浮动的衣摆上。 秦祁来的声势浩大,走的也声势浩大,刮下来的叶子险些把君墨埋在沈扶月肩上。沈扶月见人走了,才绕出繁密的树林,走到那颗石头边。 那石头旁边已然没有了血迹,普普通通。沈扶月用指点了点那颗石头,如线的灵力随即缠绕在上。 老龙看沈扶月不说话,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发现什么了没?” “嗯。” “刚刚那人是怎么回事?” 沈扶月起身,捻掉指尖上沾染的尘土:“此事秦祁已然知晓,你不必过多担心。我们查的是妖气。” 君墨被她气了个仰倒:“妖族妖族妖族,真开战了妖族就是一个神见神爱魔见魔开花的小肥羊。再说青丘狐真出来一个妖王,那他定然是不会对你下手的。” 君墨似乎想起来什么,越说越气:“你说人家为你,九尾断了八尾,你还在这提防他在背后搞你事?凡人都是有恩报恩,你比凡人白长了那么个些年?” 君墨说着说着,发现沈扶月正看着自己,那黑眸又璨又冷,如天上一轮月。 君墨扭过头不看她,闷声道:“前方,左转十步,是只小花妖。” 确实是一只小花妖,估计神志还没开呢。沈扶月俯身看她时候,她还懵懵懂懂的颤了颤沾着露水的叶,以免打湿她伸来的指。 君墨冷笑,看吧,妖族里连只未开化的小花妖都知道她多尊贵。 然后君墨就眼睁睁的看着她把花给拔了。 “一只小花妖,她还能怎么着你?是能杀人还是能覆灭天下?” 君墨张嘴便骂,眸中金光闪动。 小时分明是一个会为了一株花苗和天尊翻脸的小姑娘,长大了却冷情冷心。就算有人为她死,有人为她沉沦,她也懒得舍去半分怜悯。 又或者说这位就是怜悯,只是她怜悯的是这个天下。 君墨气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扭头跳下她的肩膀。睡觉都得用软布垫着的老龙此时却一下窜的没影了。 动作之麻利,沈扶月一句话只来得及说“你”这个音节,便已经没有人听了。 几千年了,王位都也坐了几遍,也没见他性子沉稳下来。 沈扶月垂眸看看掌中柔弱的几欲立地表演去世的小花妖,犹豫了半晌,起身往镜云居方向走了。 到地方竟然发现镜云居一个人都没有,随口问了,才知道秦祁和曲然都还没回来。 沈扶月暗自摇摇头,翻了许久才找到铲子,在镜云居前那株桃花树下,把手中可怜兮兮的小花妖种在那。 不过估计是晒的太狠,小花妖到傍晚都是蔫蔫的,耷拉的叶子似乎在控诉沈扶月的辣手摧花。 沈扶月不知第几次过来查看这只费心的花妖,颇有小时为那一株花苗头疼的无奈感。 这种柔弱的生命,总是能让沈扶月手足无措。最后她轻轻叹了一声,指尖在掌心一划,几滴鲜血顺着掌纹落在花妖的叶上,又慢慢滴落在土中。 不多时,花妖便精神起来,竟然在斜夕里慢慢开了神智。 后来有人问过这位以后只身搅弄过六界水又退隐山间的花妖,为何她一生偏爱火红。 她总是笑而不语,却总能想起,那晚的残阳如血,素衣少女眸子被那光映照得如剔透的宝石,清冷,却又烧灼着大火。 那就是神。 沈扶月倒不知道她在此刻开了神智,看她又精神了,便打算回去。沈扶月刚走两步,正好碰到曲然。 沈扶月侧首看她。平常叽叽喳喳的曲然却撇过头,跑到了自己的房间中,房门摔的震天响。 沈扶月:…… 今天是不是不利出行? 不过曲然在沈扶月面前就没耍过脾气,沈扶月略微一思索,就抬手敲响了曲然的房门。 沈扶月敲门敲的不疾不徐,轻叩三下便收手,等门内的回应。门里没有回答,沈扶月耐心继续敲。 还是没回应。 沈扶月无奈:“开门。” 曲然声音闷闷传来:“我没事。” 沈扶月听出来她话音里的轻颤,重复道:“开门。” 依旧没有回应。 “你生我气可以,但是得让我知道你生我什么气了。” 沈扶月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抽泣声。 沈扶月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大概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三十三、无忧(二) 到最后还是曲然低着头给沈扶月开门。沈扶月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姑娘,叹一口气:“和我说说,怎么了?” 曲然一边打着哭嗝一边道:“我没事,师姐。” 这还没事呢。 沈扶月揉揉自己太阳穴:“说。”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硬了,便生硬的软了语气道:“别怕,还有我呢。” 就这样,也已是沈扶月难得的好脾气了。 曲然红着眼眶抬头看沈扶月,发现她真的没有生气,顿时扑到沈扶月怀里。曲然怎么说也是几十斤的肉,沈扶月不得已退后两步想借此卸力,却一脚踩空,两人抱作一团一起摔下台阶。 沈扶月却把曲然护的很好,一手撑地,一手环着曲然,忍着疼问道:“有没有摔到哪?” “师姐你没事吧?” 两人倒是一起开的口。 曲然立刻两眼泪汪汪的把沈扶月拉起来,小声道:“对不起师姐。” 沈扶月不动声色的避开她伸来的手,自己站起来,把摔开了伤口的手掩在背后,道:“无事。” 曲然便伏在沈扶月肩放肆哭了起来。 沈扶月很少和人有肢体接触,这种说是拥抱也好依赖也好的接触让她脊背绷成了一个铁板。沈扶月努力分神,从曲然边哭边说的话中大致拼凑出来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大概就是,和人打起来了,没打过。 要问为什么和人打起来,曲然便咬着唇不说。 沈扶月皱眉反问:“你先招惹的?” 曲然当即反驳:“当然不是!是他们说你是……是假清高,攀关系。” 话都说了一半,自然不可能吞下去。曲然说完,怯生生的觑了眼沈扶月,见她抿着唇,旋即更丧了:“师姐,你生气了?” “嗯。” 曲然本意就是为了沈扶月出头,没想到人根本不在乎,她还会因此落了里外不是人,顿时更委屈了:“对不起。” “那你知道你错在哪了?” 曲然抽抽搭搭的不答,沈扶月叹一口气:“你的实力,不当和他们打群架,一个一个打,你还不至于输到回来哭。” 曲然呆呆看着沈扶月,一时间连哭都忘了。 沈扶月觉得这个鸿鹄转世真的和那个小花妖一样难缠,只得耐心道:“以后遇到这种事,想要出头便来找我……你这是什么表情?” 曲然欲哭不哭,双眸亮晶晶的看着沈扶月,道:“师姐……我以为你在怪我因为他们嚼口舌而和他们打架。” 沈扶月反而弄不懂这逻辑了:“……我为什么要怪你为我出头?” “虽然是有点小题大做,但是你做的对。”沈扶月没忍住,用尚且好的那只手拍了拍她头发:“众口铄金,流言若起了势,可不就是打一架的事情了。我只是恼你怎么那么……分明打一个都吃力。” 曲然心里知道,沈扶月隐下去的话音估摸着是在骂自己蠢,但还是乖巧点头,像是一个大型宠物。 “还有,下不为例。”沈扶月说完,道:“他们伤到你没?” 曲然猛摇头:“没有,他们不敢。如果两方落下伤的话,就超出切磋的范围,可以说成斗殴闹到论道居了。” 还挺聪明。 沈扶月不动声色的想着,道:“好了,不哭,丢人。” 曲然用手背抹掉泪,露了个堪称傻兮兮的笑:“师姐,我以后再也不丢下你了。” 沈扶月无奈摇摇头:“不必,想玩便去吧。” 沈扶月心里清楚,自己本就是一个无趣的人。有趣的人当和有趣的人一起享受阳光,无趣如她,独身享受林荫,也正好。 曲然没说什么,看样子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夜凉如水,风起凉意便有点入骨。沈扶月抬抬下颌:“天晚了,好好休息去吧。” 曲然弯眸笑,眸里似乎掬了一捧清泉,蹦蹦跳跳的回去了。 沈扶月掩上门,找来湿布慢慢擦拭伤口上的脏污。跳跃的烛光把她的影子拉长,像是某种嗅血才生的妖鬼。 沈扶月想了一会,到底是没有再缠上纱布。 沈扶月扔开沾着血迹的布,冷笑:“还是不死心?” “几千年了,你斗过我了吗?” 沈扶月撑着头慢慢挑起来一抹冷笑,回头正好对上妆奁摆放的铜镜。那镜子里映照出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裸露而尖锐的岩石,四周是压抑的灰,岩石里难生植物,镜中枯树张牙舞爪,如深夜的鬼魅。 镜中悠悠传来一道声音:“还记得这里吗?” 沈扶月连眼神都懒得投过去:“大封是他落成的,我欠他一条命,你最好安分点。大封破了,你也不用存在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镜里的画面一转,只能看到一个石台上,一片刺目金光中,模糊的人影。 沈扶月勾唇笑了,似乎想冷笑,但又抿了下去,只有眼里清冷如冰。 “你是在和我赌吗?”镜中金光乍灭,石台上的人被层层黑风裹着,只有一双瞳亮的骇人:“反正现在所谓大封只不过是徒有其表,只要我愿意……” 沈扶月垂眸,不答。 镜中笑声如铃:“你觉得我不敢吗?” “赌什么?” “你只要在人间,我就不毁大封。但我赌你有天会心甘情愿,回到这里。那时候,我将率领魔众,回——家——” 特意拉长的音,回荡在这一方小小的房间。沈扶月看着暗沉的伤口,默默握紧了手。 风越来越冷了,即使在房间,沈扶月也感觉到一丝冷意。 那就暂时没有魔族的威胁了,现在只有妖族了。 还有…… 沈扶月忽然想起来什么,把窗户漏了一条缝。快冬天了,那个老的全身只有嘴硬的龙估计得冬眠了。 明明白天晴空万里,晚上却忽然起了细雨,闷雷阵阵,厚重的云雾里电光闪得刺目。 沈扶月似有所觉,推窗向外看。冷雨夹风打的她身上,她脸上第一次出现咬牙切齿的表情。 沈扶月几欲咬碎一口牙,却见远处有道背影接了滴雨丝在手指里捻开。 又是秦祁。 沈扶月一下冷静了下来,所有剧烈的感情都再次溺死在深海,冷静下来的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愤怒。 现在,不论对于秦祁还是对于她来说,天上那群安稳到脑子进水的神仙们狗咬狗是最好的,这样他们就腾不手来,在秦祁身上找事。 沈扶月半掩上窗,笑了一下。 三十四、无忧(三) 翌日,雨去风又来。 依旧是论道居。 不过这次倒不是五堂会审,上面只坐着秦祁和聂如是。 但底下人就多了,曲然站在沈扶月背后,另一边还有四五个弟子,其中两个女弟子正哭的稀里哗啦。 沈扶月昨晚被魔界那个不速之客扰的心烦意乱,偏生一早上就被拽过来。 说什么……聚众斗殴。 秦祁敲着瓷杯,道:“行行行,别哭了。好好说说,都怎么回事?” 为首的姑娘倒是没有哭哭啼啼的招人烦,说话也清晰:“摇光长老,事情我们都说过了。曲然先辱骂同门在先,我们好言相劝,她却出手伤人。” 秦祁正欲说什么,那姑娘又开口道:“摇光长老,出手伤人的是您徒弟,您身为长老,一定不会包庇自己的徒弟吧。” 沈扶月脸色当场就冷了下去。 这话真是…… 罔顾尊卑。 她冷着脸道:“那你的意思是只可听你一面之词了?这是论道居,还是你的一言堂?” 知道沈扶月身份的聂如是不敢说话。 不知道沈扶月身份的秦祁倒是从善如流:“那你来说说。” 她反而侧眸看曲然:“你来说,不可隐瞒。” 曲然便老实的把昨天下午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期间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们也不哭了,几次想出声打断,都被沈扶月轻轻刨过去的眼神吓回去了。 秦祁:这个师姐当的比他这个师父都有范。 聂如是倒是适时出声:“是非曲直,师弟,你来决断吧。” 秦祁抬眸,笑出一口白牙。 这几个弟子都是外门的“老油条”了,秦祁对内外两门弟子的态度统一的春风拂面,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所以她们才敢在论道居瞎说。 若是换个楚括来,别说哭了,这几个怕是大气也不敢出了。 秦祁自然知道这一点,他也并不在乎别人是敬他还是惧他,但是并不代表他就能接受,被这些外门混久了的“老油条”踩了面子。 他故作疑惑的道:“不知道哎。不过既然斗殴的一方是我未过门的真传弟子,那简直就是影响极为不良啊。搞不好我这个当师父的也难辞其咎……不如让天枢师兄来定夺吧。” “天枢长老已入半神之境,到时候谁在说真话谁在说假话,谁应该被罚,不就一清二楚了。” 秦祁话音压的冷,那几个弟子当即被“天枢师兄”四个字吓成鹌鹑。后面一段“真话假话”更如一阵瓢泼大雨,毫不留情的给这几只鹌鹑淋成落汤鸡,还是脸色煞白的那种。 秦祁少有端长老架子的时候,良好的公子教养又让他笑如春风。于是许多人都忘了,这个少年早已经摸到了踏入神域的门槛。实力低微之人的谎言,他一眼就能看破。 几个鹌鹑脸色一时间比沈扶月瓷白皮肤更白,不知其中关节的曲然觉得惊奇,还以为她们是在怕天枢长老。 沈扶月知道这些,但到底她还是不会让秦祁落人口实,道:“就不必请天枢师叔了吧。” “曲然是我师妹,她斗殴亦然是因为我,我们认罚。”她话音里是贯有的冷:“但你们先出口污蔑挑衅是不争事实,是不是该当着全门派弟子的面向我,以及我的师妹道歉呢?” “你,可是你师妹出手伤人也是不争事实!” “我和师妹也可当着全门派人的道歉。很公平,正好明日就是拜师大典,也不用多费人力。” 沈扶月这做法当真是油滑。 虽说都是两方一起当着全门派丢脸,但是只要把原委一说,沈扶月就会落个明事理的头衔,曲然也会有一个“护友”的好名声。敌方呢?讽刺同门,后来又到论道居来告恶状,简直丢脸丢到了家。 她冷声说完,又转头向秦祁询问道:“师父觉得这样如何?” 旁人这一副安排下来,末句的问号基本就是个摆设。但是这话从沈扶月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好像她说的真的就是简单的建议,主要秦祁不同意,她就会再给出十几条建议。 不过每一条都如这条一样,都是有利于她的就是了。 秦祁舌尖抵了抵牙根,然后笑了,扭头把一旁一脸不关我事的聂如是拉下水:“师兄,我觉得可以哎。” 聂如是能怎么办,反正一个也惹不起,就只能点头,当做答应了。 反观那几个告恶状的人,又委屈又唯诺的不敢说话。沈扶月便不觉得快意,只是勾着唇嗤笑。 不过这场闹剧闹下来,昨夜她被魔族扰得烦躁倒是全消下去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夜风雨一浇,今天天气算是凉透了。曲然和那群吵吵嚷嚷的人先后出了。沈扶月习惯性低声告辞,随后,却被聂如是叫住了。 等她回身站好,只听聂如是对秦祁道:“扶月你等下。天权师兄昨夜传信,说妖王现正在插手九黎内乱,是欲剑指整个妖界。” 秦祁听罢皱眉:“九黎都快挨到冥界的三途川了,怎么,新妖王野心那么大?” “九黎……”沈扶月垂眸,道:“九黎有石,得之为仙啊。” 一句话,让秦祁不由得侧目看她:“你怎么知道?” 沈扶月扯谎道:“多看书。” 暗月之神手中曾把玩凡人口中的“因果”,更何况是这种有关神啊仙啊的东西,她自然连来龙去脉都会知道。 秦祁挑眉,玩味的看了一眼旁边的聂如是。他自幼博览群书,三界之内,在书上真的找不出来几件他不知道的东西。 但他没追问,抬抬下颌道:“那么那群妖们不得抢疯了?” “这颗石头其实存在很尴尬。不知道九黎之石存在的,自然没法动心思,知道的,又不屑于取。”沈扶月说完,细眉便轻轻皱住。 秦祁一下就发现了症结所在。 沈扶月说的道理简单,但是这位妖王听说不过百岁,在人间事比较年长,但放在妖族实在是资历尚浅。怎么会知道这石头? “那个新妖王怎么知道的?也是看了那书?”秦祁开玩笑似的问完,又在心里设下另一个假想。 又或许,这个妖王本来就知道。 沈扶月没有回答,只抬头问道:“师叔,不知天权师叔有没有在信中说明,他打算如何应对?” 聂如是摇头:“并未,依你之见呢?” “如果他真的要取九黎之石成仙,请师叔务必……” 沈扶月嗓音极轻,似乎是哼唱一首无名的歌谣: “诛灭他。” 三十五、无忧(四) “师兄,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我这大徒弟到底是何方神圣吗?” 沈扶月走了之后,秦祁把凉了的瓷盏扔在桌上,倾身问聂如是。 聂如是不动如山:“你不是有自己的猜测吗?” 秦祁挑眉看着远去的沈扶月,拉长音嗯了一声。 聂如是冷汗都下来了,却听这厮沉音道:“师兄,我觉得真挺刺激。” “嗯?” “她是不是斩风门哪个长老藏的宝贝徒弟?什么都知道,教得真是用心啊。”秦祁撑着头,弯眸笑了:“虽然性子不讨喜,可是修道之人,有两分逆骨才可爱嘛。” “我跟你说昂,我就喜欢人狠话不多上来就抢人徒弟的作风,师兄,干的漂亮……哎你别推我,让我再说一句,斩风派那几个顽固不化的长老,哪天我非找个由头……哎师兄!你推我作甚么?!” 大松了一口气的聂如是自动屏蔽了所有傻缺秦祁的发言,还在他喋喋不休的唠叨中,把他赶了出去。 问:身边没一个靠谱的队友应当怎么办? 聂如是不知道,虽然他有星轨,但是星轨已经乱了。他在想象中描绘着苍茫天景,遮目的白绸永不透光,像是一道枷锁。 傻缺秦祁出了论道居就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笑,召来阵风送他回镜云居,却在半路看到独身坐在石阶上的沈扶月。 她似乎……有点悲伤。 秦祁落在树稍,在落叶纷飞里看着那道身影。他不喜欢探究别人的秘密,所以,当聂如是紧张的那一霎那,他就换了个说法。 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 秦祁想了想,摘了片叶作笛,和着风轻轻吹了一曲。曲调一扫人间占多数里的靡靡之调,轻柔却不哀婉。 那背影回头,却被层叠的秋叶遮住视线。 一曲罢,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吵。” 秦祁啧了一声现身,站在她背后:“知道这歌名字叫什么吗?” “什么?” “叫师恩如父恩,得亏为师还想点化你这个孽徒呢。”秦祁把那叶扔了:“你这一天天的,知道的人知道我还活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英年早逝了。” 沈扶月无言。 秦祁却一下抓住她的手臂,道:“风起。” 顿有长风平地,稳稳的拖住两个人的身形。 飞惯了的沈扶月一点也不惊慌:“作甚么?” 没看到人大惊失色,颇为失望的秦祁道:“带你去找乐子。” 语气之轻佻,当脸糊在沈扶月脸上。 啊,果然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口味。 然后秦祁带着沈扶月满后山抓鸡,抓到了就当场拔毛烤了,鸡腿掰下来两人一人一个。吃完鸡腿继续抓,再烤,再抓。 沈扶月生无可恋的提着三只没了鸡腿的烤鸡开口:“这……” 秦祁正撸袖子打算祸害下一只可怜无辜的小鸡仔:“淡定,这是我师兄养的鸡,没病,肉也干净,为师也烤熟了,放心吃。” “我是说,咱俩吃不完的吧……” 说着,又一只无辜的鸡落入魔手,顿时,鸡毛横飞,架火烤鸡的男人剑眉一挑:“怎么,你吃你师叔的鸡,就没想过给他送两只过去?你这思想觉悟不行啊,外门弟子都比你高。” 沈扶月面对这个逻辑,着实说不出话。 后来,当沈扶月把三只没了鸡腿的烤鸡送到周礼那里时,她似乎看到了天权长老激动的胡子都在发颤。 “这是……这是老夫用药草喂的鸡。” 沈扶月某一瞬间甚至还看到这位外界传说能把灵山上上下下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男人眼角的泪。 “老夫……打算用它……抓蜈蚣。” 老男人几乎泣不成声。 秦祁嘶了一声,俯身在沈扶月耳边道:“哦豁,怪不得刚刚吃着有一股药味,我还以为我味觉失灵了呢。” 周礼几乎气得就地飞升。 沈扶月不忍心:“师叔……” “你别说话!” 老男人颤抖着手对两人嚎:“老夫跟你们讲!没了鸡!你们给老夫当鸡!把后山蜈蚣都给我抓来!!给老夫,滚!!!” 似乎有什么大胆的想法混进来了。 秦祁沈扶月一对师徒排排站好挨着周礼数落,然后在一声肝胆欲裂的“滚”中,麻溜的走了。 走出来后,秦祁简单总结:“每次惹到周师兄,他就只会骂滚,刺激。” 沈扶月这回服了。 她以为秦祁当天尊的时候已经够无法无天了,没想到当天尊还束缚了他的皮。 可真把他憋坏了。 沈扶月目光扫过秦祁笑得灿烂的脸,心里一软,也弯眸笑。 这样多好,鸿鹄也还在他身边,他也不用背负天下那些懦弱的人神生死,为了他们苦苦挣扎。 这想法一冒头,沈扶月便愣住了。 秦祁声音却吊儿郎当的传来:“小丫头又在愁什么呢?为师好不容易把你哄好。” 说罢,也不是真心想刺探别人心事的秦祁朗声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沈扶月被这及时行乐的思想感染了,轻轻点了头。秦祁还是没忍住,揉揉这少女的发:“再告诉一个开心的配方。” “嗯?” “有事跟你师叔们说,他们特喜欢操心别人的事。有时候你不让他们操心,他们还生你气。” 沈扶月抬手挡住他的腕,偏头躲过他的魔爪,轻嗯了一声,犹疑许久,才道:“我来之前,其实是听过你的。” 又闲散下来的秦祁整个都是懒洋洋的,闻言便笑得更欢,像是说书人口中执扇风流的公子,眉眼都带着慵懒笑:“说说看?” “最年轻,最有资历飞升的长老。”沈扶月说完,侧眸看他:“飞升成仙,你觉得呢?” 执扇风流的公子收笑,微微露出扇底的淡漠:“为师若飞升了,少不了你们这群小兔崽子的好处。” 沈扶月只是看他,像是要望到他心底死死埋藏的东西。 秦祁无奈,对着那明眸微微叹口气:“小徒弟啊,你是怎么看飞升的?” “天道说若万物皆可为仙,仙便是蝼蚁。飞升……也不过换个地方尝天道的苦楚罢了。既然如此,朝生暮死和亘古永恒,又有什么区别呢。” “歪理。”秦祁笑,迎着渐晚夜色,道:“小丫头,这世上除了为师,还有三个人已入半神之境。天枢师兄牵挂人魔之战,迟迟不肯继续修炼升仙。流清道长和我一样卡在瓶颈,智苦大师也因种种无法飞升。若如你说的,那包括为师在里的这些人,都是一场仙神的玩笑了?” 沈扶月被他这无心之话呛的无话可说,时光残忍,千年后再次触碰到故人,才让她后滋后味的尝出“自作孽不可活”的苦楚。 三十六、无忧(五) “我……”到最后,沈扶月只是错过他的视线,低声问道:“那你也想成仙,是吗?” 秦祁不顾沈扶月反对,硬揉了揉她一头软发,道:“早点休息。” 沈扶月回神,原来两人已经到了镜云居。他没有正面回答,沈扶月姑且算他是。关上门,沈扶月看着手掌心的血痕,叹了一口气。 当晚,月明星稀,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天气。 魔界大封又自然剥落一块,困在方寸的少女缓缓睁眼,却是分出一缕神识出来。她走过魔界的暗无天日,到达了一处巨石边上。 “是妖族啊——” 浅金的屏障挡在她的面前,她捂嘴笑,然后款步施施然走出了那道封印:“都说了,这玩意儿困不住我的。” “那家伙肯定不会老实回到魔界的。所以,亲爱的天尊大人,为了娲皇大人的一片苦心,我可要作弊了。” 结界沉默着,也不会有人回应她,她却不介意,堂而皇之的漫步在妖族的领土。 然后一侧眸,就看到了脚边草丛中,奄奄一息的小狐狸。 “这是……” 狐狸安静的躺在她的掌心。她手掌幻出黑色的灵力,狐狸身上最外层的绒毛顿时变成齑粉。少女白净的指尖轻颤,忽然向下按,黑气却陡然消失:“算了。这算是……给她的怜悯吧。” 小狐狸浑然不觉自己躲过一劫,只在昏昏沉沉中又感受到一股温暖。 如幻光一般不太真实。 第二日。 沈扶月试着浅眠无果,推开门迎着晨露走了出去,准备洗漱一下。沈扶月走路很稳,却在下阶梯时候,猛然踩到了一个柔软之物。 沈扶月立刻反应过来,忙软了踩下去的力道,却猛然扭了脚,又一次摔下了台阶。 这一幕甚是熟悉。 沈扶月回头,想看看是什么东西那么不开眼的睡在路上,只看到一只团成团的小狐狸。 谢律! 沈扶月顾不得脚腕撕裂的疼,忙去查看它的伤势。这狐狸身上不见伤口,灵力探查之下也不见内伤,似乎是…… 睡死了。 沈扶月一时之间说不上自己的心情,也不忍心拽它尾巴,只好一瘸一拐的把狐狸放到自己的床铺上,耐心的晃醒它:“谢律,你且在这睡着,醒了也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也不知道这迷迷糊糊的小狐狸听下去多少,只有狐耳轻轻动了动。沈扶月捏捏它耳朵,转身洗漱,准备今日的拜师大典。 灵山确实弟子众多,长老们除了外派的楚括,其余也全在了。沈扶月身为师姐,要起个模范作用—— 带头走上长阶,走到污垢峰顶。 沈扶月不可能一瘸一拐的走,那着实有损她的脸面,她只好用灵力压制脚腕撕裂的痛,一步一顿的走。 她又不敢压实在了,因为那样会显得她在拖着一只废腿走路,更丢人。 于是端坐的秦祁看到沈扶月时,她正一脸生人勿近碰我者死的脸色。 ……这么不开心? 秦祁无奈,却也只能一步一步走流程背稿子:“凡我修道之士,尊逍遥二字,求长生之理。道法有言,道者,无为无形。望你之后修行之路,谨以此为初心,勤勉为路。” “再者,上有天道,下有正气,为师望你即便身处逆旅,也不同泥沙俱下,守心归一。” 这一听就不是一个人写的稿子。 沈扶月脑壳听得都大了,只在他断句时候捧场应一声,之后接过象征身份的玉牌,便忍着腿疼脚疼退到一边,听秦祁继续背稿子。 曲然比沈扶月更捧场些,笑如骄阳,又像是酿成的醇酒,让人不自觉沉浸其中。 沈扶月眯着眼看这俩,忽然想起来许久之前,秦祁把那只奄奄一息的鸿鹄捡回来之后的事情。 秦祁毛病多,当了那么久天尊,也还有些少年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无心之举便改天道是常有的事,所以她免不了时时在他背后收拾烂摊子。 这只鸿鹄被他救回来,便如同鸡崽似的,但凡天尊在天宫就绕着他扑棱着翅膀飞,也着实给她腾出来许多清闲时光。 不过后来司命天君送来的司命薄上,这小家伙的命还是得交待在魔族之手。 也巧,成年的鸿鹄拼了命的往秦祁那里跑,秦祁则是恨不得日日泡在魔界,镇压那里的暴乱。有次,秦祁忙完,提前回了天宫。灵力低微的鸿鹄不知道这事,动身去魔族,自然扑空。 沈扶月知道后动身去魔界,却只带回来被众魔分食的鸿鹄。 有趣的是,鸿鹄死之前,只在自己的本命羽上写了一个字。 “月”。 怨憎入了血,那灵羽的通天恨意让瑶池无不惊讶,而后又愤于“月”神沈扶月。 现在想来,那时便是她和天宫之上的仙神们生出的第一个罅隙。沈扶月回过神来品味,愣生咂摸出阴谋诡计的味道。 “师姐。” 脆生生的嗓音唤回沈扶月的神,她懒散应了声。 魔族…… 沈扶月心尖一跳,似乎想起什么,来不及抓住便已经散在阳光之中。 沈扶月慢悠悠的在台上说了几句话,然后扯出来昨日受罚之事:“昨日我师妹斗殴,我向几位外门的师兄师姐道歉,随后我会奉上薄礼一份,以示歉意。也请这几位师兄师姐们,向我和我师妹道个歉,毕竟是你们辱骂诽谤我们在先。” 说着,她缓缓鞠了一躬。 这人面色清冷,道歉也活似吊丧,那几个鹌鹑愣是没敢上来。 沈扶月往人群里扫了一眼,竟然勾唇笑了。 那个隐藏在人群之中的女人分明看到笑着的少女口型张张合合:“我知道你们在打什么算盘。” “听说师姐们伤的很重,还有一个折了只臂。”沈扶月慢悠悠的道:“居然如此……那我的歉礼是轻了点。” 曲然听这话意思不对,侧头看沈扶月,却见她轻缓的抬起一手按在左手上:“那我身为师姐,就代她一臂还一臂吧。” “师姐!” “沈扶月?!” 声音从身后传来,沈扶月不为所动,眉眼弯弯。 她不能再退让了。 她面前不再是这些汲汲营营的人间俗子,而是立于瑶台之上,那些子庸仙们张合着红唇,一口一口,是在苦诉她的罪状,又像是恨不得生啖她的骨肉。 她一再拿捏着上神名号,不争不怒,端着清高二字抵死不辨,换来的是什么? 是污名加身,天下知事的都以为是她杀了秦祁的心头好。恐怕秦祁到身死证道,心里都夹着根刺呢。 所以…… 手腕剧烈的疼让她额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和白瓷一色的肌肤更显出一种病态的白来,细长的黛眉拧成青烟。临水照花般娇弱,却又因她一脸淡漠自有一股风骨,实在是见者皆垂怜。 然后众人听台上她冷着嗓音,道:“师姐可愿道歉?” 无人应答。 于是便有清脆的骨骼响传出。 “师姐可愿道歉?” 依旧无人应答,但是底下已经不似之前的鸦雀无声,嘲嘲人声由小到大,无一不在小声议论她口中是何人。 直至那只手软绵无力的垂下,少女的眼角被冷汗润湿,像是明眸常含悲的神明泥塑。 有人扬声道:“是谁还不出来道歉,都这样了,还真想摇光长老真传弟子赔命给你?” 一人发声,便有数人开腔。直至此时,沈扶月失了血色的唇上翘一下,便不再用这苦肉计。 既然“众口”已经站在了她身前,那么铄地就不会是她的骨了。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收场。 沈扶月垂着手,冷漠道:“师姐,你若不认,明儿赏罚殿,恭候您的大驾。” 赏罚殿是非分明,而且他们这事惩处也是经过天机长老点头的,证明灵山核心层认今天的赏罚公平公正。再困赏罚殿,那就是对方不服,是要走程序的。 若是最后赏罚殿认为对方纯熟“给脸不要脸”,那可是从重罚,这辈子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在灵山出头了。 可若是她认,那之后她在灵山也是颜面尽失。 真是一手好牌。 可沈扶月只觉得厌,正欲转身走,却听见那头细微的声音:“我认!是我的错……” 沈扶月听一耳朵,剩下的话便不在入她耳,落子无悔,这人已经输了。 现在认,别人也会觉得是迫于“赏罚殿”的压力才出头的。她招招杀棋,却不逢对手,只觉得散漫无趣,甚至还有一股自嘲漫上心头。 自己这是做什么呢,竟然和一介蜉蝣计较生死得失。 沈扶月注意到她没再说话了,便漫不经心的道:“好,我接受道歉。” 如此大度,和这人站出来时的扭捏气态相比……简直就是秒杀。 沈扶月心里如同压着浸水的棉絮,沉甸甸冰冷冷的,感觉呼吸都含着冰碴,转身垂目:“师尊师叔,徒弟告退。” 分明……是她赢了的。 沈扶月边走边疑惑,不懂自己为何气闷。 是为自己胜的简单对手根本宛若憨傻?是气自己竟然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才咬死这个局? 还是……刚刚目光不经意扫到的、秦祁挂满冷霜的脸? 三十七、无忧(六) 沈扶月头疼欲裂,跌跌撞撞的才撞入镜云居中自己的床榻。 刚躺下,一只毛茸茸的球便拱到她的手中,用大耳朵蹭着她指缝里的软嫩皮肤。 “谢律,别闹。”沈扶月把狐狸扔在褥子上,疲惫道:“你怎么回事?” 小狐狸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还当她是和自己玩,反正落在褥子上又不疼,便欢天喜地又蹭到沈扶月手底下。 还是她身边舒服。 沈扶月乏的一个指头都懒得动,便就随着它闹。屋外,却又不合时宜的响起敲门声。 看着逆光的门窗投出那人修长身量,沈扶月脑壳便更疼了。 真是…… 可沈扶月还是得起身。她脚尖刚触地,尖锐的疼就从脚腕一路攀上,她一下没站稳,又摔了回去。所幸小狐狸躲的快,不然这床铺沈扶月是不会再躺了。 屋外秦祁似乎听到了声音:“沈扶月?怎么了?” 沈扶月摁了摁太阳穴,回道:“无事。” 开门后,秦祁一脸未消寒霜又别扭的转过脸,道:“手。” 沈扶月依言摊开还未受伤的手。 秦祁更恼了:“另一只!” 沈扶月犹豫半晌,抬起左手。那手心还有一道暗色的伤痕,腕子也无力的垂着,看的秦祁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自虐的倾向?”秦祁一边骂,一边抬手,犹豫了半晌,两指落在她手腕朝上的袖口边上。灵力顺着筋脉游走,发现沈扶月倒是聪明,没有伤到骨骼,秦祁脸色这才好了许多。 筋脉修复大半,秦祁收了手,从袖中拿出两瓷瓶:“外敷的,红口抹在伤口上,蓝口揉在手腕上。一日三次。” 沈扶月接过:“好,谢谢师尊。” 秦祁觉得哪不对,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个不让自己省心的徒弟,觉得她站姿似乎有点歪,联想到刚刚她似乎摔了一下,心里稍稍一提:“脚怎么了?” 沈扶月一滞:“无事。” 秦祁自上而下盯着这人,目光沉如水,像是酿着一场山雨。 沈扶月自小就受不住他:“不小心扭到了脚腕而已,过两天就好,没事的。” 秦祁就觉得这人就是来气他的,强压的怒气道:“扭伤了就回去坐好,我没带这种药,等着。” 这意思是还要帮着上药?沈扶月皱眉:“不……” 秦祁阴测测的道:“你自己回去还是为师亲自动手?” 沈扶月只得转身蹒跚的坐回去,秦祁扭头回去取药,路上正好看到悄咪咪不知道要干什么的曲然,没好气的道:“徒弟过来。” 曲然眨巴着大眼看他。 “你师姐脚受伤了,为师和她到底有别,你去给她上药。”秦祁黑着脸把瓷瓶塞到她怀里:“抹开,记得要用灵力催一下药效……” 于是为了师父和师姐的感情,曲然决定撒一个无伤大雅的谎:“可是师父,我没有灵力哎。” 秦祁上下打量着曲然,曲然坦然的很,抱着瓷瓶笑的看不出丝毫破绽。 她刚刚就看见她师父和师姐站在门口了。师父是臭脾气,师姐是冷脾气,这两人相处真的是不怎么愉快的。 可是…… 曲然还是觉得她师姐其实不讨厌师父的,只是师父这样觉得。这种误会可能会影响两人很深,倒不如把这种上药的戏码让出去。 至于所谓的男女有别…… 曲然看出秦祁的犹豫,正儿八经扯谎:“师父,师姐的脚好像很严重,不及时上药以后可能就要打拐走……” 话还没说完,秦祁便抬了脚。 秦祁比曲然洒脱得多。 沈扶月难得安分的半躺在床上,看到秦祁,便道:“我自己来吧。” 秦祁冷哼一声,绕过她手,问道:“哪只蹄子?” 沈扶月莫名其妙被骂,皱了眉,道:“秦……”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别让我当你爹的第一天就发火。” 在门口偷听的曲然顿时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让师父师姐独处。 喜提秦爹的沈扶月一脑门官司:“秦祁你又发什么疯,别人家的脚也是你随意能碰的吗?” 秦祁挑眉:“你都入道了还在乎这呢?要不之后我再给你做俩拐杖给你拄着?” 两人争执间,最终还是沈扶月败下阵来。 说来也憋屈,沈扶月自诩口齿伶俐,但是好像遇到秦祁之后,就没伶俐过。 沈扶月脚腕的伤已经肿了起来,又因为她天皮肤白,更衬红肿的触目惊心。 秦祁轻着手劲和灵力,犹豫半天,才开口道:“以后遇到这种事,不必如今天这样。” 沈扶月抬眸望他,只见半垂首的少年轻抿着唇,似乎是不习惯说这种肉麻的话一样:“为师会相信你。” 蓄了水的棉花一下轻盈起来,虽然还是堵在心口,却让人呼吸都软了好几度。 如果这话早一点多好。 沈扶月心里想着,目光落在他鼻尖,闷闷开口却是在说:“你骗人。” 秦祁会相信她的,沈扶月始终都是这样觉得的。 即便她用出全力也无法在当年数次的镇压之中保全他的心腹,回去后却遭质疑说她是暗下杀手,即使她背后有无数的仙神在散播一些流言蜚语,但是沈扶月始终觉得,大荒剩下来的两位上神,合该就是相依为命的。 直到鸿鹄命羽上,那一个七扭八歪的“月”字之前,这个感觉,她都毫无理由的相信。 后来九天之上的震怒证实,所谓感觉,不过是一厢情愿。 如今从这位没了记忆的凡人之口说出,沈扶月却是…… 三分觉假,七分当真。 秦祁只听出来她语气中的赌气成分,心里觉得惊奇。合着这大小姐还能用这种语气说话的呢,委屈都快溢出来了:“为师说信你,自然是当真。” 沈扶月扭过头,把脚从他手中抽走:“若有一日,天枢说我是十恶不赦之人,他们也都说我手里藏着人命,都要我偿命,你信还是不信?” 秦祁一愣。 沈扶月便从这怔愣中知道了他的答案了,可她也知道自己这问题属实不太合乎情理,宛若在问“帮理还是帮亲”。她便连气也没法正儿八经的生,只能垂着眸,道:“玩笑话,我从不沾人命,别当真了。” 之后两人就再无言,直到上完了药,秦祁起身,顺手揉了揉沈扶月的头顶:“小丫头,天枢师兄嫉恶如仇,你别去招惹他。至于你说的那种情况,我轻易不敢下这个断言。” “但是我想……”秦祁收手:“我总不能看着你俩这小崽子不明不白就死了的。” 秦祁说完就走了,沈扶月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秦祁变了。 沈扶月依然记得那时候秦祁通红的双目,还有一字一句逼问的语气。 可是神也会死的。 神的没落和人一生一样,他们历经了大荒的兴,也该到了衰的时代,她早晚会死。 可是…… 她便皱起眉,在问躲在褥子里的狐狸:“生死不过是无止境的轮回,当年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呢?” 她太知道生死轮回了,所以当年秦祁以身证道之事她不会加以阻拦。 她疑惑的,只有最后那一叹。 狐狸自然不会回答她,只探出脑袋,压在她的指上,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它并不知道所谓轮回,它只知道,它是舍不得这个人体温冷成冰的。 “秦祁的变化太多了,如果真的是所谓七情六欲的话……”沈扶月反手捏住狐狸的耳朵,道:“那我很担心,他能不能安然渡劫。” 秦祁给的药很管用,沈扶月身上什么扭伤和擦伤到第二日便已经不疼了,她就开始和曲然在前门跟众弟子一起上早课。 每日课程繁多,但也无非就是规矩和各类书籍典史。 沈扶月虽然没了神格,又在幽冥蹉跎了几千载,但好歹也是手中把玩过人间因果命运的上神,这些上手起来也没那么吃力。 对比一边曲然满脑子的“这是啥”“这又是啥”“什么什么东西”疑惑,沈扶月进度确实快。 直到后来开始学习符篆法阵和术之类精巧的东西时,讲师和一学堂的弟子才发现…… 真正的天才和庸人之间的差别。 再怎么复杂的符篆在她手里不过是随笔便可落成的画,再怎么难掌握的术在她面前也不过是屈指之间,便可完成。 甚至有一天讲师特意刁难沈扶月,用还未开解的半张阵法残页来考她,也被她在两天之内补全了。 虽然补错了几笔,但是无伤大雅。 讲师和弟子彻底服气了。 据说那位讲师第二天就嘤嘤嘤的和秦祁哭诉,让他赶紧把自己的弟子带回去自己教不了之类的话。 为了门派里那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的魔族忙的不可开交的秦祁:…… 到最后,讲师实在觉得自己教不了这位,就把这位放到藏书阁,告诉她这里藏书百万,让她自己琢磨,不会的问她师父去给打发了。 讲师本来还觉得这样挺对不起沈扶月的,以为她会日日学自己那个师父摸鱼逮鸟,没想到她每日早课来晚上回,俨然一副沉迷于书的样子,便放下心来。 不过…… 沈扶月拿着一本近代野史,发现最近藏书阁的人似乎……多了不少。 三十八、无忧(七) 听说秦祁心弟子是个天才,所以想悄咪咪的来看看的弟子们:…… 她看这边了! 她皱眉了! 这是嫌弃吗?果然传说里生人勿近是真的! 不嫌事大的弟子们暗戳戳观察着沈扶月的一举一动,发现这个天才真的……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也有不少想要创造机会认识一下沈扶月,比如多次在她面前出现,和她在一个书架上挑书等等,但是这位的气质,属实不敢让人再过分一点了。 不过姜玉已经在这里蹲这位长得超好看的天才好几天了,今天又和小姐妹打赌赌输了,要来和这位冷冰冰的美人说上两句话。 只是两句话而已! 姜玉鼓了鼓勇气,还是没胆去。 ……这位小美人真的太凶了惹。 沈扶月坐在临窗的座位,撑着头一页一页看着手中的书,丝毫不在意外面隐晦的打量。 忽然,她手指一停,目光落在书上某行。 “找到了……” 幽瑶草,食之忘情。 沈扶月合上书,松了一口气,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借着由头出去历练一趟,好找一找这个幽瑶草。 姜玉眼睁睁的看她起身,一副准备要走的样子,顿时开始着急起来。 讲真,这段时间沈扶月定时来定时走,从来没有今天刚坐下不到半个时辰就要走的情况。 姜玉有种感觉,如果错过了今天,那么她和这位冷美人真的就只是擦肩而过的关系了。 姜玉一着急,胆子顿时大了起来,噔噔噔跑到沈扶月面前,憋红了双颊,才道:“那个……你好!” 沈扶月愣住,嗯了一声。 好在没有皱眉,不然人妹子就当场吓哭了。姜玉心里琢磨着这算不算一句话,眼睛骨碌碌的转了两圈,道:“我是内门弟子姜玉,你好。” 沈扶月有点看不懂这套路:“……嗯。” 姜玉拼命找话题:“我我我我……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能不能问问师姐你?” 灵山派的排名虽然是固定的,但是定称呼的途径其实有两套。一个是按时间,一个是按实力。 这声师姐……她确实也担得起。 沈扶月虽然觉得她有问题为什么不问师长而来问她,不过既然是叫了声师姐,那么解惑倒也无可厚非:“可以。” 姜玉听这声音简直都是心都要酥了。冷面天才却有一副软柔好声音,真的有点犯规。 “是……这次课业的术我有点不懂,你可以给我讲一讲吗?” 沈扶月看她,缓缓点头:“好。” 后来大家都知道了这位天才虽然面冷但心暖,应该只是不太爱说话。 所以之后沈扶月那自动清场的效果似乎不太灵了,不管走哪,都有人和她打招呼。 沈扶月甚至都以为一夜之间自己成了大师姐了。 至于那只小狐狸,沈扶月搞不来妖丹喂他,便用一些荤食掺着她灵力喂给小狐狸。它心也大,整天吃完睡睡完吃。虽然不见长胖,但是皮毛却一天比一天油亮。 如此看来,这半个月,灵山派竟然是风平浪静。 沈扶月回到镜云居,曲然还在上课,秦祁不知道又跑到哪里了。她又耐着性子练了一个时辰的剑法,跟着曲然吃午饭,回来依旧没看到秦祁。 这货又浪到哪里去了? 沈扶月干脆翘掉下午的课,思虑再三,晃荡到了后山那个石头边。这石头上腥味越来越重,可是最近灵山分明没闹出命案。 “谁?”沈扶月起身侧首,冷声喝问:“鬼鬼祟祟,出来。” 无人回答,只有风吹秋竹飒飒作响。 沈扶月挑眉:“那你便看着我毁了它吧。” 说着,她手中凝聚起灵力,慢慢接近那块其貌不扬的石头。 身后的人终于藏不住,脚步声和话音一起响起:“住手。” 来者沈扶月不认识,也不是上次差点打个照面的傀儡,这次是个女子。沈扶月上下扫了她一眼,便道:“滚回去,让你主子来跟我说话。” 那人半藏在翠竹之后,声音沙哑道:“凭你也配?” 沈扶月顿了一顿。 她原先还觉得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原来连她也不识得。沈扶月一下失了兴致,道:“勾结魔界,你是自己跟我去论道居,还是我绑着你去?” 变故就在此时生,沈扶月身后有利刃破风而来,但是她淡定至极,轻轻侧头,让过刺来的一羽箭。 她躲过了这一只意料之中的箭矢,脸色却冷凝了下来,单手半结印,道:“我道怎么没有命案,秦祁还是低估你们了。” 话音落,飒飒作响的竹林里站出来二三十个人,有人只是脸上稍有倦意,这是刚接触魔气的表现,还有得救,不过也只能勉强保个命,救回来人也是傻的。还有的一脸枯瘦,宛若行走的骨架子,这种就是毒入髓,谁在这都救不回来。 沈扶月第一眼就只以为这石头约莫是魔界哪个小领主搞的事,以人心血灌养,快速提升自身能力。她觉得问题不大,而且秦祁也知道了,那应当掀不起来什么风浪才是。 没想到转眼就有那么多弟子被蛊惑了。 秦祁……为什么不动手? 沈扶月心里膈应,手上自然不会留情,归鹤一招比一招凌厉。 不过沈扶月许久没有这样打架了,颇有些不适应,便露了一个小破绽。没想到这些被控制了心神的傻子还挺聪明,一下就抓住了这个破绽,挥刀刺来。 沈扶月只好回身以剑刃相迎。 “铮——” 刀刃相触,一片竹叶在她面前飘然落下,沈扶月微微睁大了眸。 “师兄……” 竹林里影影绰绰出现一个人影,此人正是天枢长老得意弟子,道号广华,是灵山派当之无愧的大弟子,为人温和宽厚,道心纯粹。 “你跟此事有关?” 一缕青丝自她耳侧飘散在地,足可见那片竹叶之锋利。 广华不答,双眸阴鸷:“你好好的和那群弱势群体一起一较高低不好?来这掺和什么?” 那些失了心神的人似乎很是畏惧这个师兄,一时间竟然没人再动手。沈扶月甩掉鹤归刃上的血珠,沉声劝道:“师兄,回头是岸。” “哈?”广华似乎是听到了笑话一般,挑眉笑道:“你大白天说什么梦话呢?什么回头是岸?” 说着,他屈指,掌心窜出一丈之高的浅青色焰火。温度倒是不高,只是看着便让人发慌:“我已经快有能力称霸天下了,谈什么回头是岸?” 沈扶月盯着那火焰,心慢慢沉了下去:“你走魔界这条捷径,就不怕也沦为六道不容的废物?” 广华嗤笑:“仙界是力,魔界也是力,成仙能长生,成魔也能长生。那我为何要舍弃近在咫尺的魔界,去苦求一长生仙术而不得?” 火焰迎风,如花招展。沈扶月看他阴鸷双眸,里面虽有执念,却也清明,她便知道,这人是心甘情愿想成魔的,抿唇道:“你手上的火唤便做‘长生’。” 广华挑眉。 “你可知这火焰来历?”沈扶月垂眸轻道:“天地初生,众神如蝼蚁,生为神只死为混沌,天道于心不忍。这火便是天道赠予燧人氏,赐地上神只们长生的。” “后来这火被当时某族窃取,两族便都有了‘长生’一说。先神们因为失去火种,最后都难逃一死。窃火一族因窃取神物,被压在地下,终年不得见天日,却要以血肉为食。‘长生’便是永不见天日的耻辱与诅咒。” “这便是魔族前身。之后仙魔大战,这不详的‘长生’吞噬仙魔数万。”沈扶月说完,定定的看着他:“你窃‘长生’,难道不怕被反噬,成为困在火焰里无法超度的亡灵之一么?” 广华冷笑:“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的还多啊师妹,那就更不能放过你了。” 沈扶月转了转归鹤,锋亮如雪,声音暗暗:“可你杀不了我。” 广华道:“既然你知道这火,那就应当明白,这火能烧去一切,至高还是至恶,纯粹还是浑浊,在它面前,不过是一捧——” “死灰!” 话音落,火焰立刻朝沈扶月面上袭来。沈扶月踩着那些来不及反应的傀儡肩向后跳,这火焰旋即追上,宛若有生命一般。 不行,没有神格,一些常用的东西也失落在冥界了。 而且秦祁…… 沈扶月想到这,黑瞳一眯,一霎那那里面的杀气比她手中长剑还清冽。 下一瞬,火焰追上她的衣角。 不死不休的魔族之火……么? 今日风确实冷了,秋伏一过,便要中秋了罢。 而冥想了一天的秦祁只觉眨眼一瞬,外面便是残阳如血了,这个时刻,他家那俩嗷嗷待哺的小崽子也该回去了。 秦祁脑仁直发疼,懒得御风回去,兴致一起,便沿着山道往镜云居走。 路上,正巧碰上他大师兄的徒弟,抱着一摞书,正笑着在和刚入门的小弟子们讲些什么。看见他了,便停下,唤一声:“师叔好。” 秦祁点头,打趣道:“又在带新弟子啊,可真幸苦我们广华大师兄了。” 他记得大师兄的这个广华是最受不得夸的。果然,听这话他双颊便红,连忙道:“不敢不敢,本分而已,师叔要到哪去?” 秦祁爽朗轻笑,有风过,却听飘渺一声轻唤:“师父。” 秦祁怔愣。 三十九、涟漪(一) 逗了广华的秦祁爽朗笑,此时有长风奔过,他却听飘渺一声轻唤:“师父。” 秦祁怔愣,回首,却不见人影。 “师叔,怎么了?”那个广华疑惑问他:“是那里有什么吗?” 秦祁心里蓦然失落,却说不上来缘由,只得按下来,道:“没有没有,听错了。你是要去哪?” “无垢峰,师弟师妹们说窗户承轴老是响,实在是影响休息,我便想去看看。” 秦祁挥手:“去吧去吧。” “那广华告退了。” 于是两人便擦肩而过。 奔去的长风打着拐又回来了,秦祁难得觉得风恼人,加快步子往镜云居走了。 到镜云居,却是难得的安静。 平素那两个师姐妹一个说一个听,能给他上演三台戏,今日却一个都不见了。 秦祁强行给自己加戏,幽幽叹口气,道:“女大不中留哦。” 俩兔崽子,又不知道浪哪去了。 秦祁路过小池塘,曲然平时爱蹲在这里喂鱼,半个月生生养死了他八条蝶尾金鱼。 又绕过那掉光叶子的桃树旁边,树底下那只小花妖不知怎么又蔫吧了起来,枝叶皱的跟树皮一样,明明他那大弟子天天宝贝似的给它浇水,跟认了只花妖做师父一样……话说回来,这花妖怎么就不见长呢。它们花妖也过冬的吗? 短短两步路,秦祁看什么都觉得什么眼烦,干脆回去点了盘清心香,香刚燃了一半,就听噔噔噔的脚步声闯了进来。 秦祁:……? 曲然猛然反应过来,乖巧的退出去,矜持的敲了门,开口:“师父,您在吗?” 秦祁:……?? “你都进来看见我在了还出去干什么?敲门还带往回找补的?” 曲然三步作两步走,直奔秦祁身边友情三连:“师父对不起,师父晚好,师父我师姐呢?” 秦祁觉得疑惑:“你师姐不是天天和你在一起的吗?” 曲然皱眉,难掩焦急神色:“我一天都没有见到师姐了。” 秦祁:…… 曲然说着便要哭:“师姐平日不会消失那么久的,就算是有事,也会用纸鹤传信给我。” 秦祁便觉得事情不对:“你说你师姐已经消失一天了?” 也对,平素她没事就要出去看看那不知哪里捡来的花妖,今日看那花妖状态,想来是连水都没浇上一次。 莫不是……出事了? 秦祁心里一跳,道:“别哭,跟我来。” 秦祁御风带着曲然到了后山,只见后山妖魔气全散,一片安静祥和。 曲然自然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玄机,睁大双眼道:“师姐会在这吗?” 秦祁脸色冷了下来。 这两个徒弟,若说最不好相处的是他的大徒弟,他最放心的也是这个大徒弟。懂事,知礼,聪慧,又从来不做多余的事给他惹麻烦。所以说沈扶月失踪,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后山这个危险点。 虽然这个危险点半个月前他就动手清了一次,之后又嘱咐过广华让他再清理一遍以免疏漏。 可是灵山上下,危险的地方只有这。魔界和妖界前都有禁制,只要碰到的五大长老身处何方都能知道。 那她在哪? 偌大一个灵山,她能在哪? 秦祁剑眉几乎竖了起来。曲然哭完,便冷静了下来,又看看秦祁一脸低气压,弱弱道:“师父,您别多心,可能师姐只是贪玩,贸然下山去了。” 秦祁不答,指尖一只墨头白鹤凝出形,冷声道:“通知:灵山上下戒备,外门开启防御阵法。另,现在开始,后山禁止任何人进入,除了已经外派的弟子和长老,所有人三天之内不许下山。” 白鹤展翅而飞,秦祁的话立刻传灵山上下。 曲然呆愣:“戒严……不必如此吧……” 秦祁冷声道:“你师姐是那种会私自下山的人吗?” 曲然便没话可说了。 秦祁御着风,轻声道:“我倒宁愿她是个会因贪玩而私自下山的人。” 两柱香内,灵山迅速进入警戒状态。真传弟子除沈扶月外一共九人,全部在半刻钟之内聚集在论道居之中,就连天枢长老都被惊扰到了。 天枢脑仁也是疼的:“摇光,怎么回事?警戒状态可不是闹着玩的。” 秦祁扫了一眼四周,却是问道:“天璇师兄呢?” 天机顺口答道:“……在星轨那里,说是闭关,不知何时能出来。别说他了,说说你这又是闹哪一出?” “沈扶月失踪,我怀疑是遇到了什么事。”秦祁掰着手指头道:“她带了鹤归,我试着联系归鹤,找不到。” 天枢沉声问:“师徒契呢?” 秦祁把手指头折磨的跟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响:“很微弱,好像……要散了。” 散师徒契只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双方一起解除,那叫断义。还有一种…… 是一方将死。 天枢和天机这才发现,这个平素里吊儿郎当的小师弟,冷下脸来竟然真的有“仙神”的不怒自威。 “现在该怎么办?” 秦祁看着底下几个人头道:“找。两两一组,就算三天之内把灵山给我犁一遍,我也要生见人,死见尸。” “领命!!” 谁都没有看到,广华云袖底下,手指神经质的跳了一下。 本来以为沈扶月和秦祁关系不合…… 好在提前把那养的石头拔出来了,也漏不出马脚。 灵山上下领了命开始找人,可沈扶月一个大活人却如凭空蒸发了一样。 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白日,亲自下场找人的秦祁在后山一处不显眼的角落里,看到了归鹤。 归鹤虽然出鞘了,但是连刃都没卷,一身雪锋却孤零零的躺在草丛里。 也就是说沈扶月消失前,确实拔剑出鞘过。可是剑没卷刃,周围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有两种情况: 一、沈扶月只来得及拔剑,来不及反制那人,便被一招定死。 二、沈扶月是自愿被带走的。 归鹤刀身光可鉴人,秦祁从上面看到了自己一双冷肃的眼。 又是一天没有收获,弟子们累极了,便开始轮着休息。 后半夜,轮到了广华。 广华掩上门,从袖中取出一块黑色的石球。他手一拂,石球之中缓慢浮现出一道人影。 正是灵山众人都快找疯了的沈扶月。 她正昏迷着,白瓷的脸上隐隐浮现着诡异的纹路。纹路自脖颈向上,像是一条又一条的毒蛇,蜿蜒向上,却稳稳停在命宫以下。 她眉皱着,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处,无意间轻轻挣动了一下,露出长袖下掩着的手。那手已经被那些诡异的花纹侵蚀,自她白瓷色的皮肤中,烧出暗沉色的火焰来。 “很有骨气嘛——不会是想等着秦祁找到你?”广华咽了口水,冷笑道:“我以为你拼了命把剑送出去是为了传递消息,那把剑找到时候,我还吓了一跳呢。” 他说完,眼珠转了一圈,轻柔开口道:“师妹啊,别挣扎了,乖乖当我的人不好吗?你看看你这身段,这姿色,再挣扎连尸体都留不下了,我该怎么办?” 昏迷中的人似乎听到他的话,露在外面的手轻轻蜷缩了一下,附着在她身上那些暗色火焰,也跟着跳动了一下。 广华哈哈一笑。 这火烧的,可就是她的生命。 不过这次‘长生’的吞噬,似乎有点费力呢。 但是他不着急,此夜尤长。 忙了一夜而被迫休息的秦祁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山上落满了雪,呼吸一口,就能让人冷的心肺都冻成冰碴。 他走在这座山上,应该还不止一次。 来处归途他全都不知,只是走在这座山上。山上有时会下雪,有时还会有风,也有时候他会在山脚采一朵小花带上。 但是他始终不知道山顶上有什么在等着他。 有什么呢? 他出奇的耐心,一遍一遍的走着,看着那些重复的白色。天总是阴沉,山上也不见活气,走得久了,就让人怀疑这里还是不是人间。 终于,他看到了山顶上一棵迎着飞雪的老树,树上没有树叶,但是树下有石台,有人正一身浅色衣衫,背对着他坐在石台上。 想来是坐的有一会了,她的发上肩上,都已经落了一层雪。 秦祁有一种感觉,他走了那么久的路,就是为了这个人而来。所以他小心翼翼的走进,却看到那人轻罗薄衣下,一双如白瓷的脚。 那双脚很小,却白胜雪,一点血色都没有。 他听见自己开口:“又不穿鞋。” “又有什么关系?” “女孩子不能让外人看到自己的脚的,你能不能矜持点?” “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外人,还来讨嫌?”那丫头小是小,嘴巴却不嫩,瓷白的脸扭过来,便见白雪和乌发之下,唯一的艳色是她张合的唇:“两日不见,你怎么看着那么憔悴,什么时候我这一天外面十年了?” 秦祁一时间没听清自己又说了什么。 因为眼前的人,约莫正是自己那个下落不明的大徒弟的幼时模样。 见鬼,这什么破梦? 许是知道了自己梦的荒唐,梦境便困不住受到惊吓的意识,四周飘落的雪花一霎扭曲。 就在那一瞬间,那些停住的雪花竟如群蝶振翅,反而更衬那白瓷一样的小姑娘更加显眼。 她应该生在繁花和蝴蝶之中,而不是在这群山落雪的孤寂之地。 秦祁听见小姑娘开口:“你相信我吗?” 然后秦祁就彻底醒了。 醒来的秦祁发现自己居然枕着鹤归就睡着了,怪不得梦里的冷冽如有实质。 那白色的梦被初升的阳光照成碎沫,只有满天飞舞的雪蝶和那个眉目精致的姑娘。 还有那句—— “你信我吗?” “秦祁。” 四十、涟漪(二) 这小兔崽子是真死了还是诈死呢?托梦也不知道拖点有用的。 秦祁困兽一样在原地走了两圈,忍着满脑仁的疼赶到论道居,正好又和正出来的广华撞上了。 广华先出声:“师叔,您切莫太过伤心伤身,我们一定会替你寻回扶月师妹的。” 秦祁摆手:“我没事,你忙去吧。” 两人擦肩而过,本来秦祁并不会注意这一个照面,却在不经意间听到一声“师父”。 秦祁猛然顿住脚步,回首看正跨出门槛的广华。 “摇光,你愣着做什么,快进来。”天机操心得整个人颓废了一圈,哑着声道:“若是明天还找不到扶月……这警戒就该撤了。” “撤?”秦祁皱眉:“真传弟子说消失就消失,这事过于蹊跷……” “可是,师弟,可是。”天机打断他,强调了两次:“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表示她是生是死,那我们就应该默认她擅自下山了。太丰到现在还没人敢踏足,妖族又出祸端,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了,摇光。” 确实字字属实啊。 若是找三天还不撤掉戒严,那就真的是过于自私了。 秦祁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吐了一口浊气,道:“我知道了,师兄。” 头好疼。 眼睛看不清了。 沈扶月掐着时间,艰难的睁开眼。她身上攀附的火焰如奏着古老歌谣一样跳跃着,似乎在欢喜着又一次的错肩而过。 秦祁—— 你还是不信我么。 命宫本就浅淡的白光现在更是无人可察,四周暗色如某种露着獠牙的兽。 沈扶月艰难的动动指尖,颤抖半晌,到底落了下去。 尘埃还未落定。 沈扶月看着那些冷光火焰,冷漠的想。 棺材还未钉死,我不认。 即便尘埃落定盖棺定论的下场会是万劫不复,那也得等到最后吧。 到时候,再见到他,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呢? “你果然不信我”? 不,太矫情了。 “我没事”? 不,太轻了。 沈扶月便这样昏昏沉沉躺下去,等待着外界又一次的相错而过。 就…… 好久不见吧。 命宫白光溃散,毒蛇肆意的寸寸舔舐上额心。 我们真的是很久未见了。 久到她能想起来秦祁这个名字,却记不清他是什么模样了。 即使是相见了,他们之间还隔着彼岸的火照之路,还隔着仙妖鬼魔,还隔着…… 隔着那些虚无的、不该存在的牵扯。 黑暗里蛰伏的凶兽终于露出爪牙扑上来,那如毒蛇的花纹也正好爬完沈扶月的额首,她猛然睁开眸。 外界,秦祁正御风而行。他实在是放不下那碰到广华时候再一再二的幻听,正在寻找着不知何去的广华。 广华感觉到了,那个实力却是非凡的少女被火焰即将吞噬殆尽,于是提前赶到后山一处偏远的山洞之中。 这里虽然说是后山,但是离那些禁制极远,他又早就布了障眼法,不会有人寻到这来。 这里,就是他享用祭品的祭台。 他迫不及待的把祭品容器拿出来,看着黑暗之中,已然没有生命气的祭品,放肆的哈哈大笑。 自他得到那魔界之火后,他不是没有驯服过硬骨头,但是他从来没有驯服一个又是硬骨头,又是美人的傀儡。 他确认了此人确实已经没了生命力,才安心的把她抱出来,放到铺着狐皮的长台上。 少女无疑是美极的,瓷色的肤,鸦羽的发,朱砂的唇,连指都是修长白润的,每一寸都正好,正好的挑起人对美的感觉,又把清冷发挥到极致。 他捏着有修得圆润甲的手,声音都激动的颤抖:“来,睁眼。” 祭台上少女依言睁开明眸,如白雪之中一对黑琉璃,不含杂质,却能把光折成令人心惊的色彩。 是让人心醉的双眼,让人难忘的清冷。 “坐……坐起来。” 广华不舍得放开那如雕琢的手,执着那手退后半步,让开几许空间。 少女乖巧起身,也未抽手,却也未借力。端坐之后便仰头看他,像是在等下一个命令,分明就是一只只会听话的傀儡。 逼仄的山洞,越过撕去伪装的高大男人,只能看到苍蓝的天空。 还是太远了。 “我是谁?” 男人激动话音还未落,便已经有紊乱的气息落在少女额心,触感令人作呕的唇顺着山根的线条经过眼角滑到鼻尖。 傀儡只要认主…… “长生。” 沈扶月未动,眼神也毫无波澜。话音一落,却有火焰陡然升起。 “什么?……” 身着道袍却是恶鬼貌的男人不可置信的倒在地上,眼里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而鬼凶怪。 “我说过了。” 他才发现祭台上端坐的祭品目光不是落在他身上的。 “仙魔第一次大战,‘长生’掠夺了无数仙魔的魂魄。” “它本来是可以烧去那个战场上所有生灵的。” 沈扶月慢慢站起,白瓷色的手还是保持着虚扶什么的姿态,只是她手掌底下是几簇欢快跳跃的暗火:“如果没有我的话。” 终于,沈扶月舍得垂眸看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恶鬼,声音如常:“杀人,堕魔,渎神,数罪并罚,便是……” “魂飞魄散吧。” 却不料地上的恶鬼反而伸出双手,嘶哑笑着去抓她衣角。 原来不染尘埃的黑琉璃,折出光线是能锋利如刀的。 沈扶月迈步踏出这方逼仄的山口,指尖一点,周围仍然尽职尽责守护着这方牢笼的阵法瞬间被烧去。 洞里的手无声垂下,像是欢呼王的归来,却又被强行镇压斩断了一般。 有凌厉长风过,秋叶瑟瑟抖着,沈扶月似乎是愣了一下。 “长生。” 火焰顿时乖巧掩藏在她皮肉之下,少女却如同失去支撑,倒在地上。 雪蝶振翅,当初的那个薄衣赏雪候着期待降临的孩子,早已经会乖乖穿上鞋子了。 她已经过了懵懂之日,一个浅显的道理也不再需要反复的教了。 “何苦等到尘埃落定,徒惹一身是非呢。” 你赢了,不愧是大荒的神啊。 沈扶月嘴角噙着浅淡的冷意,模糊的视线却依旧贪着奔来的身影。 “沈扶月?醒醒!别睡!” …… “嗯,我没事。” 四十一、涟漪(三) 这两天灵山可是出了大事了。 先是秦祁那个突然出现又风头无二的大弟子,消失了两天,带着一身伤回来,声称自己被拉到了魔界,好在走的并不远,还能自己回来。 然后又是他们那个光风霁月的大弟子,据说是反常了好几天,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崖死了。 来,重复一遍,一个修道之人,跳崖死了! 说出去都有够魔幻的,他有个小道侣也是哭的惨烈不相信,但是事实就是这位道号广华的道长,跳崖而死。 连殉道都找不出好借口。 后来又接二连三死了好些人,无一例外,全是跳崖死的。 听说天枢都快气炸了,灵山上下连只鸟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不过,这瓜没过多久就被那个年纪轻轻就当上长老,生生比同龄人高了一辈的年轻人几句话压碎了。 “八卦八到爷头上?诸位道友是想提前羽化成仙?没影的事还敢造谣?不过广华确实跳崖死了,不如诸位道友帮我想一个交代?” 这话就差明摆着说找死就直说惹爷不开心了带人堵你山门去。 十分粗暴。 但是效果十分明显,反正除了几个头铁的门派,知趣的也不想惹秦祁这个人间小神仙。 沈扶月吹开汤药,慢慢用汤匙搅着那黑色的汁液,在曲然热切的目光下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然后曲然拿着空碗蹦蹦跳跳的走了,沈扶月歪歪头,左耳朵倒出一耳朵秦祁,右耳朵倒出一耳朵跳崖。 她肩上忽然出现一簇暗青色火焰,如欲雨的天色。 沈扶月翻出蜜饯,压在舌下,道:“不行,不能吃。” 火焰便黯淡了两分。 “至少现在不能。” 火焰听了这话,似乎非常高兴,绕着沈扶月的颈飞了好几圈,又忽然钻进她耳廓上的小痣上。 应该是……谢律醒了。 沈扶月刚咽下蜜饯,一团毛绒便冲入她怀中。 “醒了?饿不饿?” 狐狸在她手底下肆意翻腾,沈扶月只要偶尔捏一下它的耳朵,便能让它高兴许久。 如今已经过去…… 八天了。 这是第九天。 沈扶月下床,看到曲然正好收拾完准备去上早课。 “师姐再见,好好躺着不许乱跑哦。” 沈扶月一手托着谢律,点点头道:“好。” 曲然眨眨眼,凑近沈扶月,然后笑了:“师姐从魔界回来之后,变化真的很大呢。” “嗯?” “师姐会笑了,师姐笑起来真好看。”曲然说完,边跑边道:“等我来找你吃午饭哦。” 直到人影消失,沈扶月才转身回去,把谢律放到褥子上:“不饿的话,你就继续睡吧。” 狐狸一下蹿到她袖子里藏好了。 “我去见秦祁。” 狐狸耳朵动一动,然后又蹿回褥子上。 这俩一个当妖王一个当天尊时候就不怎么对付,如今一个事修道人,一个还是妖,那就更不对付了。 刚刚开智的谢律自然不想看到任何惹人讨厌的道士。 沈扶月掸平身上的褶皱,走到镜云居正厅,敲门:“师尊。” 镜云居里就三个活人,曲然是个不会敲门的,能不动镜云居的结界来他门口敲门的是谁秦祁心知肚明,但是他就要问:“谁?” 问的时候声还有点哑。 秦祁心里想自己怎么那么能耐呢。 “沈扶月。” “不认识,滚出去。” 这闹什么脾气呢。 沈扶月手悬在门上,到底没再叩响门烦他,转身走了。 她转身走了! 秦祁不可置信,也不知道是因为沈扶月走的太过干脆,还是他这一通操作竟然把自己气个仰倒的原因。 这家伙半死不活趴在后山,嘴里说着是误入了凶险至极的魔界,却连佩剑都不带。 回来又昏昏睡了三日,秦祁为师为父满心担忧达到顶点,却又无处倾诉,生生都憋成了一股气。 在他嚣张放话无差别威胁了所有道友们之后,还是觉得不解气,就等沈扶月来解释呢,结果这货窝在房间里整整窝了五天。 咋的,脚都断了都能爬无为峰站一上午呢,镜云居三两步路还累着她老人家了? 秦祁越来越气,差点就地气到飞升。 好不容易这货来找自己了,他一个没控制好情绪,就走了。 就走了? 真走了! 绝了。 这哪是徒弟,这祖宗。 秦祁纵横人间那么多年,第一次尝到这种憋屈,当即把自己摔在床榻上,他修道多年身强体壮倒是没事,却把床榻砸的够呛。 到现在归鹤也没见她拿回去。 气死了。 秦祁越想越气,越气越烦,干脆把身前的纸页全给扬了。 纸页飘飘洒洒,如一场提前落下的大雪,上面小字字迹纷杂,打眼一看,都是平常骄纵的少年天才平日不屑看的东西: “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 “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 罢了,师徒缘分如此吧。 秦祁卷着软褥,深刻体会了一把和自己师父相同又不太一样的痛处,便懒得多管了。 正睡意朦胧,外面又响起敲门声。秦祁恼了:“干嘛?不认识你,滚。” “吃樱桃吗?师父。” 秦祁天大的火也浇灭在这句话里了。 他犹豫了一下,施术把一地纸张整理好,打开门,果然看见沈扶月捧着一碗洗干净的樱桃,清凌凌的站在门口。 那樱桃圆润,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天机师叔说你不开心时候就喜欢吃些樱桃。”秦祁注意到她袖口还是濡湿的,声音也还是平静如常:“天机师叔存的,说是只有这点了。” 秦祁挑眉:“他让你给我的?” 沈扶月老实回道:“不是,我是跟他讨要的。明年我会提前备上点。” 不知那句话撸顺了这个炸毛师父的毛,秦祁冷哼一声,到底放沈扶月进去了。 秦祁耐心一颗一颗分着樱桃和樱桃梗,道:“杵着干什么?想当门神挂门上?坐。” 沈扶月便依言坐下。 再次无言。 秦祁等不住了,挑眉看她:“你来就为了看我吃樱桃?” “广华师兄的事,不要太过伤心。” 这话多耳熟啊。 这一个二个全是棒槌。 不对,她不是以为自己会因为触景伤情更伤心,所以这几日才避着他走的吧? 秦祁认命了,道:“广华身上有魔气。你失足误入魔界,恐怕就是因为他。现在最伤心的当不是我,你安慰错人了。樱桃端走,给你天枢师叔去。” 沈扶月点头,却是没接过樱桃,道:“这样……但是樱桃是给师父的。” 兔崽子,这还差不多。 秦祁收回樱桃,继续折樱桃梗。 沈扶月想了想,又道:“我听说归鹤在师父这里,想取回归鹤。” 说到这里秦祁便气了,抬着眼皮凉凉道:“你一个赤手空拳就敢走魔界的人,带它干什么?” “我并没有遇到魔物……” “废话,遇到了你还回得来?” 对话结束。 沈扶月太阳穴突突的,总觉得秦祁越来越孩子气了。 孩子气…… 说到底这一世他也只有二三十岁的记忆,说是个孩子,也不过分。 “对不起,师父,让你担心……” 话才说一半,一个樱桃直接“飞”到她嗓子眼,沈扶月差点直接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甜吗?” …… “嗯。” 沈扶月到底是没生气,偏头看他,道:“师父,别生气了。” 于是秦祁最后一点气也散没了,憋了半晌才道:“你若是不喜欢归鹤,回头我寻个人给你重新打一把武器。但是你要记得,武器不能离身。” 沈扶月摇摇头:“没有,很喜欢。” “那……” 秦祁到底没问出她为什么不带着归鹤。 那时归鹤明晃晃是被“遣返”的,加之他那两天撞见广华总会遇到异常,他心底便对这件事有了几分猜虞。 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大徒弟并不是简单的走了一趟魔界。可偏生这感觉所有的证据都止于微末和直觉。 沈扶月等不来他之后的话,也不急,纯黑的眸就那么瞧着他。 秦祁只得指了指方向,示意她道:“归鹤在那边,你自己去拿。” 沈扶月依言起身,把剑架上的剑取下来。忽然又想起来什么,道:“师兄出了事,二师姐最近忙的不可开交。我听说庆谷一带被妖族骚扰也没人腾得出手,我想去看看,正好去历练一番。” 秦祁听言下意识点头,点一半才反应过来这人说什么,挑眉问:“不老实呆着,你伤又好全了?” “只是一些妖怪灵精之类,而且说是没出人命。我猜应当是个小妖,不碍事的。” 秦祁舔舔牙根:“不行,灵山上下那么多人,偏让你一个病号去跑一趟,全是吃白饭的?” 沈扶月把雪亮的归鹤收入鞘绑在腰封上,道:“曲然说过两天便是中秋,很多弟子盼了半年,等着回家。正巧我也无事,去看看也无妨。” 原来这一眨眼竟然是中秋了。 秦祁怔愣。 灵山是修道之地,本来是没这些节日概念的。可是毕竟他们还不是仙人,尚有亲人在世的,每每中秋除夕思亲念友的,防也防不住,干脆就放这些人下山,全一个念想。 再说,凡人一生短短几十载,又能过几个团圆日? 想来他也许久未回金陵看看了。 等等,这人说她也没事是什么个意思? “你不回家过个节?” 沈扶月皱眉。按照凡人亲属关系来看,她的“父母”便是所谓天道,“家”也是一片虚无的混沌。 嗯……这个回家还是大可不必,那去得了还回得来么? 故而她摇头道:“不必回。” 秦祁一脑门雾水:“那你家里人不会担心你?” 担心她什么时候死吗? 真的没必要。 沈扶月觉得自己一开始就说错了,只得想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权当他们死了吧。再说……我若回得去,怕是会和他打个你死我活。” 回得去…… 你死我活…… …… 秦祁茫然,原来人间已经有这么凶残的家庭关系了吗? 四十二、涟漪(四) 玩笑是归玩笑,秦祁还是想不出来哪里有父母会舍得和孩子你死我活。 再者沈扶月一身贵胄气,平素生活的小习惯可以说是挑剔,怕是金玉罐子里泡出来的。 这种家庭的子女能和父母有什么你死我活的过节? 越想秦祁越觉得摸不到头脑,又想到什么,说:“曲然中秋怎么说?” “她说家里有变动,想回去看看。” 秦祁终于把樱桃梗摘干净了,却不着急吃,撑着头道:“得,为师开恩,带着你去。正巧庆谷离金陵不远。处理完了带你去金陵玩一玩。” 沈扶月:…… 她本来就是随意扯一个借口出去的,带上秦祁,还不如不下山。 秦祁不乐意了:“这什么表情?怎么着不乐意?那就呆在山上吧你。” 沈扶月叹气:“何时出发?” “明天吧。” 敲定时间,沈扶月便要告退了。 “等等。”秦祁唤住她,把装着樱桃的白瓷碗往她那推了推:“给你吃。” …… 沈扶月属实理解不了秦祁的思想。 其实秦祁并没有什么特别钟爱的吃食,说是喜欢吃樱桃,天大的气看在樱桃的面也能消下去,不过是给那几个总是自以为惹自己生了气的师兄们一个台阶下。 他哪里有那么容易动怒。 沈扶月端着樱桃瓷碗回去,试图把这种甜腻的果子喂给小狐狸,惹得这狐狸一阵吱哇乱叫。 最后还是沈扶月老老实实的一颗一颗吃下去了。 是挺甜,太甜了。 第二日,沈扶月收拾完行囊,却是跟着秦祁到了前门的养马场。 养马场不大,但马多,不会御剑的弟子收到外派任务会来这里找匹马走。 到了地方的秦祁才想到沈扶月可能还不太会骑马:“会骑马吗?要不换马车?” 沈扶月摇摇头:“我试一试。” 秦祁笑:“行。给她牵匹温顺的。” 便有弟子给沈扶月牵来一匹温顺老马。 谁都没想到,这马见面先给沈扶月表演了一个曲蹄跪地。 秦祁侧头对身侧的人道:“你这马训得还挺乖。” 那人也懵:“天地良心,我这里所有的马都有自己的灵识,故而也有几分野性,谁敢这么驯马?” 窃窃私语的两人看沈扶月淡定的接近那匹老马,先是抬手摸摸它头,又小声说了什么。 那老马竟然低下头,整匹马似乎怕极了身侧的这个人。 沈扶月无奈,小声道:“乖。” 那马还是瑟瑟。 她只好回头道:“有胆大一点的吗?她胆子太小了。” 秦祁瞧着有趣,抬抬下颌:“换吧。” 没想到烈马也是,见到先给沈扶月跪下,马头恨不得埋在地下。 沈扶月知道原因。有些动物远比人类更灵敏,能闻到她身上“神”的味道和“魔”的味道。加上她身上还压着魔界之火,估计在这些动物眼中,自己就是一个甘心堕魔的上神,自然害怕的很。 真是…… 沈扶月无奈回头:“他还是胆子太小。” 养马场的人都炸毛了:“长老,我这……” “不怨你。” 秦祁望着沈扶月笑,说完便提高声音道:“后山有两只仙鹤,勉强也能驼个人,就是脾气不太好。走吧,看看去。” 沈扶月也只能答应,她现在尚不能御剑,庆谷又那么远,总不可能走过去。 众弟子:啊摇光长老又不做人了。 后山确实是有仙鹤,不过那是行渊道人的坐骑。 行渊道人何许人? 那可是五位长老的师尊,如今已然位列仙班。他飞升之后这俩鹤其实也跟着走了,但是后来又回来了,说是仙长特意派下来守护灵山的。 可那俩那是守护灵山的仙鹤么?那俩是灵山的鹤祖宗。 这俩只鹤谁都不搭理,谁都不带,整天就在后山最深的悬崖边扑棱着翅膀飞来飞去,仙到没朋友。 说来也是,五位长老要么是有自己的坐骑,要么是能御不同的剑闪瞎人眼,谁需要这俩仙鹤啊。 至于弟子…… 仙鹤:呵呵,不如我大翅膀扇你一下你滚过去也挺快的。 那谁能驯服他俩啊。 于是知道的弟子都暗搓搓的跟着看戏。 后山难得一次热闹非凡。 灵山其实占地挺大,毕竟涵盖了几座山。后山更甚,所谓后山,就是灵山往后所有没人的地盘,那可不是几座山的事了,甚至还直接接壤一小片内陆海。 秦祁领着沈扶月慢悠悠的到了悬崖边,探头向下看了一下:“那俩又飞哪去了?整天不在窝里呆着,就知道乱飞,那天惹了我拔毛炖了。” 沈扶月:有被内涵到哎。 他话音刚落,底下传来一声鹤鸣,清澈嘹亮,是九天之上的清音。偷摸看戏的弟子们皆心神一阵,恍惚在这一声鹤鸣之中窥到瑶池的光华。 秦祁不为所动:“劳烦帮个忙,重操旧业一下,当两日我的坐骑。” 悬崖下掀起长风,一只通体玉白的鹤乘风而上,在天际盘旋两圈,才落在秦祁面前,竟然口吐人言:“那么多年你脑壳里的水还没控干净?” …… 哇哦,摇光长老第一次被只鹤怼呢。 所有人都没发现,沈扶月的眼神冷了几度。 “两个选择,要么答应,要么我把你毛给剃了。”秦祁哼笑,抬抬手指,两把剑应声而起。 “好剑。”白鹤不禁赞叹。 秦祁:我觉得你在内涵我而且我不需要证据,先给我死了再说。 于是两把剑立刻朝白鹤刺去。白鹤自然不是吃素的,鼓翅而起,全力一飞便几乎到了天际。 可那两把剑依旧如影随形。 白鹤心下一凛,侧身避过一把剑,又在半空拉了一个急转。 依旧没甩掉。 能够精准的控制极远处的长剑,速度还那么快,这一息已然能见秦祁实力确实是深不可测。 白鹤落地,两把剑便乖巧的绕着秦祁飞,似是有自己的意识。 “行行行,带带带,怕了你了。” 秦祁便笑,到:“小白呢,怎么不见它?” 白鹤看他那俩长剑终于你在虎视眈眈,松口气,开始梳理自己的白羽:“底下呢。” 秦祁朝沈扶月抬抬下颌:“小徒弟,看你的了。” 沈扶月点点头,也探头看了看悬崖之下:“我试一下。” 说着,她腰间的归鹤颤了颤,然后像是被什么拔了出来,又后继无力,落在地上。 灵力还是太低。 沈扶月拾起归鹤,问秦祁:“御不了剑,能用术吗?” 秦祁无奈:“你要是现在就能御剑了我也不用教了。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归剑入鞘,沈扶月又顺手折了一片叶,指尖点点画画,竟是用叶子做载体做了一个简单的阵。 然后沈扶月就把这叶子扔了下去。 秦祁看那叶子飘飘洒洒的落下去,顺口问:“画的什么阵?” “通灵阵。” “你要和它说话?”秦祁挑眉。 连他都是武力威胁,这货居然想着和平交涉…… 还真是天真。 正想着,深渊底下又是一声鹤鸣,一只体型稍小的白鹤正好停在沈扶月面前,开口:“当真?” 沈扶月点头。 秦祁:?? “小白你变了。” 小白睨他一眼:“嗤。” 得,没变。变的是这个世道。 但是秦祁还是非常好奇沈扶月说了什么,能让天生傲骨的白鹤答应当她坐骑。 “小玉,走了。”他拍拍自己身侧的白鹤,率先走了。 但他拉不下脸问。 两人一前一后临鹤而走,只有众弟子懵逼不已。 就走了? 果然,长老就是长老,师姐就是师姐。夸就完事了。 半空之上风已然冷了,秦祁还记得她畏寒,顺手给沈扶月加了层灵力的罩子。 然后秦祁听她声音隐隐约约追来:“能飞低一点吗?” 秦祁顺口道:“还冷?” 倒是沈扶月愣了愣,竟然是弯眸笑了:“不,太高了。” 秦祁嘟囔:“事还挺多。” 但是两人还是飞低了许多。 到了庆谷之后,两只白鹤便化成两三寸的大小,各自藏在两人袖中。 本来在沈扶月袖口睡得好好的小狐狸炸毛,支楞着全身的毛蹿到她肩头,两只犬牙都龇出来了。 秦祁见状疑惑了:“这哪里来的小东西……你家开妖馆的,养肥了吃吗?” 谢律啐了他一口。 平常沈扶月是不会让秦祁看到谢律的,谢律也乖,藏在她袖口里也不说话。这次事出突然,一人一狐便这样打了个照面。 沈扶月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对秦祁道:“它……曾与我有恩,如今落魄了,我自然不会不管。” “恩?”秦祁皱眉。 沈扶月点头:“救过我,很多次。” 秦祁不可抑制的想到“你死我活”,心下有了猜测。 约莫是真的和家里关系不好,又被这小妖精庇佑了两次吧。 真是……一个自保都困难的小妖居然还能救人呢。 秦祁没好气的想着,指指这狐狸道:“你再啐一口我今天把你毛扒了做袖笼。” 绝杀。 狐狸委屈巴巴的蹭着沈扶月颈窝,沈扶月便不得不抬着下巴,道:“乖一点,他逗你玩的。” 秦祁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没开口,问道:“一路奔波,要不要先休息一晚?” “不用了,早点解决吧。” 庆谷地如其名,谷物繁盛,现下正已经秋收之后,这几天又逢日头好,街上有许多地方都摊着新麦在晾晒。 秦祁和沈扶月往那并排一走,属实惹眼。 秦祁未着道袍,里衬是黛蓝蜀锦对襟,暗绣祥云,外罩着一层玉白绸缎广袖外衣,衣边衮着银丝,又绣了大片瑞锦纹,拿着不知何时换的一把水墨山水扇,一身风流气韵。 沈扶月是穿着样式简单的道袍,可是她白的不像话,便更衬乌发之下的黛眉明目,像是纯白里一笔锋利浓墨。 太阳光下打眼一看,这俩人宛若会发光一样。 于是不消半日庆谷所有人就知道来了两个外地人,男俊女美,惹来不少好奇之人专程绕路来看看这俩人,好奇这俩人是干什么的。 直到两人走到这里的员外家门口前,穿着道袍的女孩轻缓叩门,众人才知道这俩人是员外找来驱妖的道士。 不过这俩道士道姑真的不是徒有其表吗,真正的道士不是来无影去无踪吗? 四十三、涟漪(四) 庆谷的员外姓王,虽然已经五十高龄,但是第三房小妾前两日才抬进门,说明精神和身体都还挺好的。 还挺可惜。 秦祁瞧着大红朱漆门缓缓打开,嘴角勾着抹漫不经心的笑。 看来人是个小厮,他便慢悠悠的开口,说是自己灵山派来驱妖的,也不提自己是谁。 不久便有一个矮胖矮胖的人迎出来,嘴里喊着:“原来是灵山来的贵人,快快快,进来坐进来坐。” 来人正是王员外,一身的富贵肉,身后婷婷袅袅跟着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那姑娘身着桃色长衣,眉心一点红,当真美极。 沈扶月多看了她两眼,她似有所感,停在王员外身后,俯身见礼。 秦祁哗啦一声撑开扇子,拉着沈扶月让过她这一礼,道:“修道之人,不拘俗礼。美人起来吧。” 正此时,王员外身后又来一人,朱唇若砂,杏眸含波,穿着繁重的烟锦,发上饰物琳琅。 像是行走的饰品架子。 秦祁笑:“这位美人又是?” “是我那不争气的正房。”王员外说完,扭头朝她道:“你怎么出来了?” 一心为夫君打扮的王夫人听这不耐烦的话,顿时有些委屈,看看他身后的妾,道:“出来散心,正巧遇上夫君……” 王员外闻言更是不耐道:“散完心就赶紧回去。” 仿佛那站着不是他的正房,而是哪里跑来不知趣又徒惹人厌烦的陌生人。 沈扶月看着疑惑,开口问:“你们当真是夫妻?” 王员外也疑惑:“道长何出此言?” 沈扶月便道:“与卿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不是婚时之诺么?” “这……” 王员外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这话说的也不错,可是王员外当初结婚之时,承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属实无这“情”一字。又因日久生厌,自然也难做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秦祁见状自顾笑得欢,出手解围道:“怎么那么多为什么呢?凡人百态,你还要挨个理解了?” 沈扶月便不再言语,只是眉轻蹙着。 她手上走过许多故事,但不是所有人的故事她都会一一品味,她手底下有司命仙君,司命下面又分许多神仙,更多的时候她只需点头决策便好。 她看到的故事多是爱不得死别离,倒少有同床异梦。 一群人就这么走到了正堂,秦祁开口问:“行,来说说什么事吧。” 王员外才开口讲庆谷的奇事。 那时正是秋收时,忙到夜晚的人总是会在回家路上看到一双人拳大小的瞳,普通人直接就吓跑了。 也有好事之人结伴大着胆子去看,可走近了又什么都没有。 奇怪的是,这几个好事之人后来就轮番着倒霉,还有一家甚至严重到了走水,所幸大白天的,也没人受伤。 后来请路过的大师一看,说是附近有妖在作祟,便出手降妖。 可是他这个降妖可谓是一去不复返。 和尚消失那几日,庆谷确实是干净了许多,可也只过了三天,便又有人在路边看到那妖瞳。 而且此番不止有妖瞳,连他这员外府都莫名其妙死了好几条乌龟啊鱼呀之类的。 虽然没有闹出人命,但是大半夜冷不丁撞见一双拳头大小的眼睛,庆谷可是已经疯了俩了。 说完,王员外叨叨哔哔的拍着秦祁和沈扶月的马屁:“我说那个和尚就是个花架子嘛,还什么野僧,一点都没有两位道长仙风道骨。哎我说道长……” 秦祁懒得听他的话,便道:“你说曾经有秃驴来做过法?来,详细说说。” “嗯!连钱都没收呢就没影了。他说晚上去降妖,还嘱咐我们当晚不要出去。第二天地上全是血,和尚也不见踪迹了。” 两人都是一震,道:“在哪?” “就……就在后院。” 沈扶月冷然反问:“人在你后院做法,留了满地血,你怎么知道他是一去不复返,而不是死了?” 王员外骨碌碌转着小眼睛,似乎不愿意说。 秦祁吹开仆人递来的瓷盏,把那烫开的茶水晃荡三圈,道:“员外,有句话别怪我没说啊。有些人看着挺乖挺正,可是私底下是一个凶到六亲不认挥剑就砍人的东西。” 沈扶月:……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这家伙是在夸人还是在骂人。 但是她最擅长捧场,黛眉一蹙,鹤归便立刻出鞘半寸。 秦祁倒是没想到她会那么捧场,嘴角翘着,不怀好意道:“干什么?别吓着好人。” 沈扶月面无表情:“嗯,那我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王员外吓得脸都白了,道:“我我……我带二位道长去看看,您去看看我再告诉您。” 那个一直没有存在感的正室也道:“两位道长,我家夫君真的不是什么恶人,你们手下留情啊。求求你们……” 秦祁用扇抵住下巴,似乎在考虑,道:“那……看看也无妨。阿月,你说呢。” 沈扶月被这一声“阿月”叫出一身的鸡皮疙瘩,皱眉看他,不悦的神色明晃晃的在问:你发什么疯? 秦祁反而弯眸看着她,问:“不愿意?” 王员外顿时就差给沈扶月跪下了。 沈扶月稍稍错过他的视线:“那就去看看吧。” 王员外大舒一口气,忙不迭在前面领路。 沈扶月和秦祁缀在后面,她低声问:“你又想做什么?” “别那么无聊吗,阿月。” 秦祁笑着快走了两步,视线隐秘的扫过一旁桃红衣的小妾,却转手把扇子转了一下:“阿月,来牵着,别走丢了。” 沈扶月纯当耳瞎没看见。 那小妾开口了:“两位真是恩爱啊。” 沈扶月张嘴,话头却被秦祁截了过去:“嗯,两小无猜呢。” 眼前的扇子慢慢悠悠划了个弧,不轻不重的敲在她额上:“就是阿月有点害羞。” 沈扶月:秦祁你死吧。 她抬手挡住那扇子,话也不说,却是故意和他拉开了距离。 那小妾掩嘴笑了,目光里像是盛着碎光。 员外府和灵山比小了不少,但是假山假水也颇为秀气,又走过一个木桥,便来到一处和别处相比显得有些萧条的后院。 这约莫就是所谓后院了。 秦祁打头推门进去,一开门,就有血腥味兜头罩来,简直可谓是飘香十里酱香浓郁。 倒没有王员外形容的满地鲜血那么可怕,只有院子那三步范围有喷洒出的血,像是…… 被什么圈在了那里。 沈扶月俯身抹了抹,又把蹭了干涸血迹的指放在鼻尖下嗅了嗅。然后她侧头问:“说,你怎么知道那个和尚还活着?” 王员外支支吾吾,道:“难道道长看不出来,这些都不是人类的血吗?” 秦祁倒是笑了:“你一届凡人,肉眼凡胎,倒是能一眼看出来这不是人血,有资历啊,不若拜入我灵山门下。我看你可以和我们摇光长老并列了。” 沈扶月话不多,在王员外叠声的不敢当里出剑:“和尚在你手里?” “道长饶命!是……是和尚做完法事第二晚,我家烟儿路过此地,听到里面有……”王员外话到此变成了蚊子哼哼。 秦祁明显是听见了,握掌成拳放在唇前轻咳了两声。 沈扶月:“舌头不要就割了当诱饵喂给妖族。” 倒是秦祁揉了揉沈扶月发:“这是脏话小孩子不可以听哦。” 沈扶月轴劲上来了:“他还敢骂我?” 那个桃红衣的小妾站出来道:“是奴家,奴家听到了这院里有……有欢爱之声。” 沈扶月:…… 秦祁看着沈扶月一瞬沉默,笑出声:“都说了小孩子不可以听了。” 沈扶月擦擦指,淡定道:“哦。约莫是被媚术困住了。” “阿月打算怎么办?” 秦祁似乎打定主意恶心沈扶月了。 沈扶月不为所动,松松指节:“媚术而已,找到压阵之物,拆就是了。” 说完,她四处看了看,停在一处地方:“这里埋了东西。” 说罢,过了几息,她见王员外的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凉凉道:“叫人来挖,站那是都等着我来?” 秦祁便肯定沈扶月是生气了。 于是王员外立刻忙里忙外的找来五个大汉,预备开挖。 秦祁开口了:“别着急啊。来听我说,属猪属狗者回避,女子回避,近日准备成婚和离还有膝下无子者回避。” 于是院里蹭蹭蹭退出一大半。 “那个,这位道长不回避吗?”最后走的王员外担忧的看了一眼沈扶月。 沈扶月都懒得看他。 秦祁弯眸:“她走了你留下镇妖?” 王员外顿时拉着他那个叫烟儿的小妾走了,还贴心的把门带上。 沈扶月这才看他:“你让他们都出去做什么?” 秦祁忽然正经,张唇无音,只有两个字:小妾。 沈扶月懂了,看着留下的四个人麻利的挖开地面。 忽然四人皆是一阵惊呼,有人道:“道长,挖出来一只死老鼠,老大一只了。” 沈扶月皱眉,厉声道:“再挖。” 再挖下去,挖出来的死尸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蛇鼠虫蚁,甚至还有只黄鼠狼。 沈扶月不知何时已经蹲在坑前,道:“停。不必挖了,我定错了。” 四个大汉满头大汗,也不敢骂这人。 反而是秦祁看热闹不嫌事大:“没错啊,这里就是阴气最重的地方。阿月很敏感呢。” 沈扶月自动屏蔽此人,指尖划过坑洞周围,忽而屈指,像是临空摁住了什么东西,寒着脸色道:“还是活的?左十步,挖。” 四个大汉连忙动手,气都不带匀的,就差把手抡成个圈了。 这次没挖多久,就见到了…… 一副棺材。 沈扶月难得错愕:“退开!” 四十四、美人为棺 四个人没挖多久,就见到了一副棺材。 那棺材漆金描红,上绘纹饰华贵却又透着鬼气。有人细细一看,却见上面的七寸钉已然被启开,棺材也已开了一条细缝。正午的太阳光照下,竟然让人看不清棺中的事物。 正在众人迷惑,欲细查细缝之时,从那里面猛然窜出一道黑气。 沈扶月难得错愕:“退开!” 千钧一发之刻,却是秦祁先开了扇。那山水扇看似是纸制,却有一瞬金光耀眼,算是替这倒霉人挡了一灾。 正在那黑气消散之时,秦祁眼角看到沈扶月一脸失态。他心念一动,黑气正好抓住机会,附上他的手腕。 沈扶月这才迟迟赶到,拉下秦祁手,简单结了一个术,以防侵入心脉。两指并做刀,灵力翻涌,生生把那黑气逼出。 可惜那黑气太过顽固,因此暴虐的排斥而带出滴滴鲜血。 沈扶月被血一激,当即怒了,对着那口红棺恨道:“你敢伤他,我与你不死不休!” 秦祁没想到沈扶月反应会那么大。 这黑气本来就伤不了他分毫,只是他刚刚一瞬动了罔念,才有机可乘。 至于念的是…… 秦祁没敢细想,抬手点了一下沈扶月额心:“守心。沈道长,灵山弟子啊,仙风道骨啊。” 沈扶月本想挥开他手,却在半路想起来这是他那受了伤的手,便转挥为摘,明显是压着脾气道:“知道了。” 沈扶月跳入坑中,对上面大汉们道:“站远点。” 说罢,掌一抬,那实木棺盖一下被掀翻出坑,砸在外面的地上。 秦祁:嘶。 他是确定了,这才是沈扶月生气的模样。 棺里自然已经没什么脏东西了,只有一些在光下熠熠闪光的金银珠宝。沈扶月难得不洁癖,伸手入棺,细细摸索了一阵,然后掀开了棺内的镶金丝头枕。 “天啊,猫眼睛!” 头顶上猛然传来几声惊呼,原来是那几个不怕事的大汉。 沈扶月冷脸扫他们一眼:“不怕死是吗?” 说着,她两指捻起那“眼睛”,发现这却是一颗石头。 沈扶月利落翻身上来,把石头落在掌心,展给秦祁看:“狮负。” 因为秦祁刚经历一次“心思不正”,听这话旋即应了一声。然后才看到她瓷白掌心那琥珀金的石头。 那石头圆润,在中间有一条极细的白线,粗粗一看,正如一只琥珀猫瞳,在瓷白的手中,折出暖光。 秦祁伸指点了点这块狮负,道:“这玩意可稀缺。” “幻阵的压阵。”沈扶月干脆把狮负放在一旁的石桌上,道:“那和尚当是杀了先前用这石头做恶的妖,却着了最后这以血而发的幻阵妖道。” 秦祁嗯了一声:“这玩意被拿出来,那阵应当快破了。” 沈扶月依旧寒着脸,抬头对大汉道:“你们出去,让他们滚进来。” 大汉们噤若寒蝉,不知道这个“他们”是谁,但是顶着沈扶月这目光,只好诺诺的出去了。 秦祁抿唇,轻道:“沈扶月。” 沈扶月抬眸看他。 “不过是几滴血而已,你想和谁不死不休?” 秦祁这话说的轻,却比归鹤的白刃还锋利,似在笑她自作多情。 一时间,两人都是沉默。 当王员外战战兢兢推门进来时,正巧听见沈扶月浅淡一声:“我明白了。” 秦祁看沈扶月转身,让王员外过来认棺,心跳才慢慢平复。 他低眸看桌上的狮负,那眼瞳一样的宝石似乎正在盯着他。中间那条极细的线分割了自己在上面的倒影,却正好有一半沦在阴影之中。 沈扶月果然没有再失态,冷漠如常,甚至还夹杂了一丝恹怠。她瓷白指点了点那口棺材,简短道:“说来历,如实说。” 王员外看看沈扶月,又怯怯的看了眼秦祁。见两人毫无怜悯之心,便大着胆子去看坑里的棺,一看脸色立刻就变得煞白。 “敢问道长,这口棺材和我家异样有何关联?” 秦祁被这话气笑了:“若不是那和尚多管闲事,死的会是你前厅那几条鱼和王八?” 沈扶月咽下舌尖的话,转了话锋:“说。” 王员外冷汗涔涔,颤颤巍巍开了口。 话说尚且还是二十年之前,他老父尚在,但是病痛灾祸不断。 究其原因,也还是说来话长。 老爷子年轻时是个混混,最信鬼神一说。 有一日他便听有算命之人说在人背后纹个阎王是个好兆头。 都说恶鬼怕钟馗,可钟馗上面毕竟还有阎王爷压着,纹这个阎王,最是镇鬼旺家。 于是尚且年轻的老爷子就纹了个阎王在背后。 那时年轻人阳气重,压得住这个阎王,可是日后,年老的老爷子就开始被这阎王反噬。灾祸不断找上门来,甚至还有鬼怪被那东西招来。 身为孝子,王员外自然是广发帖子,请许多道士神婆来看。没成想,请来的也都还是一些江湖骗子。 这群骗子到最后,只想出一个办法来。 冲喜。 他们给出了一个女子名,说是十里八乡最适合冲喜之人,命格、八字都和老爷子相辅相成。说罢,他们便领着钱财,做鸟雀散。 造孽的是,这女子那年不过十五,正是豆蔻年华。女孩一生最水润鲜活的时刻,却要嫁给黄土已没顶的老人。 而这女孩也有一位心上人,两人虽都清贫,可是到底难抵如蜜情字,准备年后就挑个黄道吉日拜堂成亲,结成连理。 可谁成想这位员外婚事来的那番霸道,宛若天降的横灾。 父兄见钱眼开,私下同意了这门亲事,转头告诉少女,这是在和她心上人定婚期呢。 天真烂漫的少女便欢天喜地去准备嫁妆嫁衣,是满怀期待有了心心念念的夫君之后,那些柴米油盐的生活。 这边,知道少女要成亲,却不是嫁给他的少年郎把那欢喜看在眼里,便是一捧心火化成心上人妆奁前的绛烛残泪。 少女成亲那日,少年郎自缢。 连拜堂都没有的少女被抬进老爷子房间后,一杆喜秤挑开大红的盖头,方才明白真相。 她虽然不知心上人已经独身奔赴黄泉,却也性烈如一捧火,生生撞死在床角。 一时间喜事变丧事,王家乱了阵脚,回头一看那些子江湖术士已经跑没了大半,只有一个还留在王家大吃大喝。 这一个更不是什么好人,他懂一点风水的皮毛,却是不做好事。加之此人有一张嘴,堪称舌灿莲花,便让那时王员外信他真是一位世外高人。 那时王家在乎脸面,实在想不来有什么台阶能下这“红轿进,白棺出”的丑事,就许诺给他大钱财。 于是这高人便想出一条计。 不让这姑娘入祖坟,也不让其入家谱,但是要备上上好的棺材陪葬,让其死后成孤魂野鬼。 再以朱砂玉琀封口。朱砂镇邪,使其无法尸变,玉琀封口,使其无法在阎王殿前乱语。 再之,棺钉。 棺钉要用整颗桃树来做成九颗。两钉手掌,一钉小腹,余六颗蘸雄鸡鸡冠血钉在棺材,最后一颗打成手镯奉在王家祠堂。意若棺主执意为历鬼,便要受王家永世驱使。 最后封棺入土,棺下压棺主亲人八字,棺上压王老爷子一缕胎发。一取意威胁,一取意镇压。 如此可保王家百年之内,财运不衰人丁兴旺。 最后秦祁总结:“说你畜生都是在夸你。” 沈扶月则是一副撒手不管的样子。 王员外则是痛哭流涕,一副要死要活之貌:“道长,若真是她来索命,我这……” “桃木、朱砂、雄鸡血都是镇邪之物,连同棺钉、口琀一起下葬,确实可镇尸变。”却是一脸厌烦都难遮沈扶月开口:“但你做了件蠢事。” “你以全家之阳气镇一口棺,门前却高悬八卦镜。镜为极阴,此地阴气徘徊相聚自然重极。我定了两次,还没定到在你家作祟之物的藏身之处,不正是因此?”沈扶月转身捏着那颗狮负,说完,顿了顿:“再者八卦镜虽有拒煞之意,可毕竟为镜,自然有一层‘阴阳逆反’之意在里。” 沈扶月嗓音轻下来便显得柔,像是在人耳畔用唇舌摩挲出首缠绵谣歌:“若我是那惨死之人,自然会抓紧八卦镜这一线生机,再把你家生人全都挫骨扬灰,以解我平遭灾痛,又被害不入轮回之恨。” 秦祁闻言冷道:“沈扶月。” 反了天了她,听听这是人话吗? 虽然还挺解气的。 沈扶月便不再言,只是扭头看着门外,明显一副不欲多呆的样子。 王员外已经被她一番话吓得肝胆欲裂,涕泪横流的抱住秦祁的腿,号哭道:“道长,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王家上下几十口人呢,不能命丧在她一介妇人之手啊道长!” 当那鼻涕眼泪抹在他袍子上时,秦祁脸黑了:“现在她不是人,是鬼尸了。” 王员外嚎得更撕心裂肺了。 沈扶月似乎看到了什么,蹙眉往外走了两步,细细看了四周的景色布局,又拿着先前大汉们用的铲子亲自动手,一铲一铲,小心仔细的在王家庭园正中挖着什么。 秦祁看不到沈扶月更加烦,可又不能见死不救,只得黑着脸忍着恶心应允保下他王家。 “若王家能安然度过此劫,信徒定然戒荤戒躁,潜心修道,广修道观,求道长开恩,救救王家吧。” 王员外哭嗓还没拉开,便听沈扶月冲进来,话冷如刀:“我问你,这是什么?谁给你的?你们胆敢碰他!?” 四十五、道不同不相谋 这边王员外哭嗓还没拉开,便见沈扶月冲进来,她这样子已经不是失态两字可以概括了。 只听她那话冷如刀:“我问你,这是什么?谁给你的?你们胆敢碰他!?” 如霜如水的表象被撕开,平素清凌凌的黑瞳此时似乎酿着一场能噬人的暗沉,就连秦祁也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萧瑟肃杀之气。 这…… 王员外吓得不敢再哭,呆呆的看着她手中的东西,疯狂回忆着有关这东西的情景。 沈扶月磨牙切齿:“你若不说,我就把你钉在那棺材里。” 所有人都不怀疑她这话真假,就连秦祁也觉得,沈扶月真的会罔顾自己的话,把王员外生生钉死。 王员外吓到差点昏厥,三魂七魄都快离体了,还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沈扶月手里的东西是一串吊坠,全用暗色绳穿着,许是杂了金线,虽然带着湿泥,看着简单却又贵气。 往下只坠三颗石玉,最外两颗纯黑,刻着繁复精细的兽纹。中间那颗莹白,也最为润泽。上面甚至还能看到光华流转,不刻纹路,已然让人心生向往。 王员外看着那颗非玉非石的白珠,才堪堪抓住尘封往事的尾巴。 那是棺材入土的第三年。 那年大雪如鹅毛,王家门前来了一个乞丐。王员外那时候已然痛失其父,对于和他父亲同龄之人有一种触景生情的悲和悯,便放了他进来,给他一顿热饭和过冬棉衣,甚至还有一些盘缠,给他在路上花销。 十足的善人做派。 乞丐感动不已,自述本是向道之人,却难跨百劫飞度为仙。到了大限将至,才彻底心灰意冷,出来流浪一路,再看一遍这如明珠的山河。 乞丐吃完饭,便指出王家宅子布局和气运阴阳不衡,似有聚阴之势,询问王员外是否沾染过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 王员外哪敢真的把自己做的事倒腾出来,只敢含糊其辞。那人之后是掐指一算,算出这是他之劫,便给他改了堂中的风水布局,以走阴招阳为上。 后来又在地上埋了这东西,意为庇佑此生平安顺遂。 沈扶月听完,依旧不肯放过他,问道:“你当真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王员外嗓子都哑了:“天地可证,我若说出半个假字,就让我天打雷劈!” 沈扶月这才放开他,狠厉的神色褪下,只有看透的茫然和空洞。 她紧紧抓住那一点白,掐的指节绷起,却也无法从里面汲取到半分暖意。 秦祁看她这样,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得微皱着眉宇,低声问她:“怎么了?” 沈扶月像是被唤醒了一样,大且黑的眼直勾勾的望着秦祁,红唇褪尽血色,又被压入齿间变形成一线,渗出刺目的红。 秦祁见状立刻掐住她下颌,道:“有话好说,自残做什么?” 沈扶月似乎终于在那温热的掌中回神,松开了自己可怜的下唇。 上面两颗门牙印,属实有碍观瞻。 秦祁松手,却在松开前一刻发觉她的脸都是冷的。 这人…… 沈扶月彻底是不嫌脏了,把那还沾着泥的吊坠缠在腕上,然后放下手,道:“棺主原本的丈夫——就是那个自缢死的,在哪死的?现在又葬在哪里?让人去取他坟头一捧土过来。” 王员外觉得自己似乎是听错了:“道长也……也肯救我?” “呵——” 这是秦祁第一次见她冷笑。 “天道不想让我杀你而已。” 不过是以先神神骨作为交换,她当然不会拒绝。 就算这神骨只是千分之一。 沈扶月神色又恢复常时的状态,冷恹却又无害,白霜之下是听话和乖顺。秦祁几乎觉得刚才要把人活钉在棺里做成活尸的不是她了。 他看着沈扶月,心下思忖着那吊坠和沈扶月异样有什么关联。还没头绪,便听角落一道常年无人管的木门吱呀一响,一位白袍僧人拎着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走了进来。 这人比沈扶月还清冷三分,两个人比着赛的制造冷气,到底是沈扶月因为皮肤白更胜一筹。也可能因为这白袍僧人终于脱困,眉目里还带着三分倦怠。 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单手持着佛礼,然后把手里拎着的半死不活的东西放在怀中,开始打坐。这一过程中,十足的淡然。仿佛他们这一群若不是活人,这眉目冷厉的僧人也会淡然的劈掌下来,给这群人来一个就地度化皈依我佛。 秦祁:“你说的那野僧?” 王员外猛点头。 秦祁冷嗤:“如今恶人也有三分福缘了,有造化的全都赶着趟来帮你渡劫。” 被指名的僧人和沈扶月都不为所动。 秦祁又不愿再说话,一院子的人便提前入冬,王员外只觉得连风都是瑟瑟的。 等到快日落西山,王员外派出的人才带着一捧黑土回来。王员外讨好的奉给她,却只得到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 沈扶月开嗓:“三滴掌心血,劳宫血最佳,你,还有当年她见过的所有王家人都要。” 等王员外把这些凑齐了之后,战战兢兢的问:“就要这些?别的不在要了吗?” 沈扶月嘴上的伤口已经干涸,她上下瞧着这人唯唯诺诺的样子,道:“不,还差一个‘引’。” 王员外汗毛直竖,本能的转身欲跑。但是沈扶月反应更快,一脚踩住他那过于宽大的衣物:“跑什么?” 王员外姿势不佳的倒在地上,直接哭了出来。 白衣僧人算是休息够了,在最后一缕余晖中睁开眸,却是一眼投向了秦祁。只见他哗啦一下展开扇子,明显心情不佳。僧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白玉瓷般的少女正端着青瓷碗,似乎在考虑什么。 她比划了一下,似乎是想直接兜头盖在王员外脸上,可最终还是选了一个比较文雅的方式,把青瓷里的血抹在他的额心。 沈扶月把指上的血蹭在他领口:“入夜你就机灵点。我不袖手旁观,也不代表我不想让你死了。” 王员外吓得够呛,忙不迭缩在角落里,不在招惹她眼烦了。 沈扶月便垂眸准备着,符篆阵法明目叶,僧人看着不对,开口问她:“镇?” “嗯。” 僧人摇着头:“她虽然尸鬼化,也罪不至此。” 说是镇,其实就是强行超度。倘若那尸鬼乐意,皆大欢喜。若是不乐意,那就只有魂飞魄散一条道了。 秦祁闻言也凑近看,挑眉疑惑:“你刚还说让王员外为她偿命,这会就要让她魂飞魄散了?” 沈扶月以一敌二丝毫不慌:“她是需怜悯,可她自己化为尸鬼时,也应有此准备。我从不修慈悲佛。” 不修慈悲,故而不会多问“皈依否”。她为上神,自有雷霆手段。 僧人皱眉不语,看着似乎是想好好和沈扶月论论道义和慈悲,算作一次道僧交流。 倒是秦祁说话一针见血:“那你为何修道?坚守是何?大道为空不是让你连道心一并空了,身为道士却不知坚守不知初心,你这道袍白穿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角落里的王员外是震惊了。他一直以为两人的关系应当是道侣或者是同辈,而且沈扶月一身道袍还腰佩长剑,怎么看怎么显得厉害一点,这个男的就差一点,看着风流,一身尘世气。 倒是没想到,这个男的居然敢训斥她。高人都有三分傲气,这要谁当众被训谁开心? 王员外都准备好了一会被迁怒等死,结果却看到那人垂着眸的样子。 ……似乎,还有一点委屈。 王员外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再看,沈扶月敛了情绪,一身清霜。最后一丝落日余晖缠在她衣角之上,显得更为清冽。 “是,那我换法子吧。” 沈扶月低头来的简单,秦祁一愣,到现在才发现其实她很少在决策方面和自己呛声。 平日无关痛痒的打闹,这人会露出爪来,不轻不重的挠人一下。反而这种关于底线之事,迁就他迁就的过分。 只是委屈了王家的人又马不停蹄的准备材料,一通人仰马翻后,月都已经爬上中天了。 沈扶月转变方法,但是依旧想折腾一下王员外。不甚客气把人绑在椅子上:“鸡血蘸过的黄豆,到时我们顾不上你你就自己看着办。” “那这是我吃……” 沈扶月闻言手一顿:“也行,不过你吃完了到时你得自己去给她当口粮了。” 这就是迁怒! 王员外敢怒不敢言,因为沈扶月绑人绑的属实麻利,像是干了许多次了。 僧人也在准备东西,似乎打算若是沈扶月还是准备强行镇灭她,就出手救人。 秦祁…… 沈扶月绑完人,才发现秦祁不知道哪去了。 “他出去了。” 僧人看沈扶月似乎打算撂挑子找人,好心开口道。 话外之意就是秦祁是特意独自出去,不想让她打扰。 沈扶月手一顿,转而闭目捏了捏额心。再次睁眼时,空气中月色不知何时已经浓稠了起来,冷意如附骨之蛆,带着几缕不易察觉的腥气,散漫开来。 沈扶月开口,指尖擒一符咒,道:“来了。” 四十六、岁月可酿酒也可为刀 这边秦祁已经绕着庭院走了有小半圈了。庭院中间是双叠元宝形状的流水,半人高的雕琢精细假石在月下竟有三分嶙峋之意。 他看着那些影影绰绰的水石和梅兰竹菊四君子,折扇轻轻敲着自己掌心,眼尾弯着,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笑。 他那徒弟确实是个能人,有三分能力,勉强也是有和他叫板的底气。但是师徒之间如何针尖对麦芒,那也是关起门来自家自论的事。 所以嘛…… 他转过掐金丝双蝶瓷花盆,视线刚从那里长势喜人的富贵竹转出来,便看前面回廊婷婷袅袅的站着一个人。 乌发桃衣,眉心一点红似谁人心尖血。 这粉若初春的色如果是他那个冷徒弟穿,估计也能穿出七分冷然吧。 秦祁暗啧了一声,把沈扶月从自己思绪里清理出去,明知故问:“王员外不是让你们回厢房好生安息了,如夫人怎在此?” 此人正是王员外前两日抬进来的妾,名唤烟儿,也是个正值豆蔻年的少女。 可见王家男人真的是上下如一的喜爱着这个年纪的姑娘。 烟儿向前一步,月华铺在她的脚下,她声音轻,却如压实了蜜在里:“奴家迟迟不见老爷回来,实在忧心,便想来看看。” 风似乎都凝在那月色之中,空气里绽出香腻的甜,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秦祁不动声色,连笑都没变:“此地危险,如夫人先回吧。” 烟儿往前两步,月光便流转在她身上,如同涌着隐隐闪烁的暗纹:“中午那位,是道长的道侣吗?” 话都接不上,但是秦祁好脾气啊:“是,她性子冷,可是惹如夫人不快了?” 说话间,烟儿已经停在秦祁身前。只是距离怎么看都是过于亲密了。那甜香扑鼻而来,秦祁笑都快撑不下去了,心里也越发烦躁。 什么香啊能这么造,鼻子都快没了。 “烟儿出身卑微,对您那位道侣……实在是羡慕的紧。” 羡慕的是人还是位,是个人都听得出来。秦祁心里一边啐自己快要笑不下去了,一边还能笑得倜傥无双,可见也是一个“两面三刀”的。 烟儿说完,见秦祁没有退后,便大着胆子抬手勾了他的领口。 秦祁适时换上“痴迷”的神色,敬职敬业的表演着一个长得好看又有三分定力的“三脚猫道士”。 他心里想,等老子抓住你了,就这只手,给你吊起来打对折。 沈扶月若是在这看到秦祁的表情定会称精彩,可惜她不在。她没那么好运,伺候她的不是什么软香温玉,是一个实打实的僵尸。 但不是那种僵硬的只会跳着走的小可爱。沈扶月面前这只可凶残多了,一爪子能刺穿墙,长的也凶,丝毫不见生时少女的模样。 而且沈扶月约莫是天生和和尚不对付,虽说是相互合作…… 约莫也就互扯后腿了。 然后沈扶月把此人踹到吓昏了的王员外旁边,语气森森:“看好他。” 然后独自去和这只僵尸缠斗。 僧人也乖巧,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恢复过来,便在外时刻注意着,若有不对随时出手。 沈扶月的对局势判断很是凌厉,似乎有隐隐的杀意在里,而且不留后路。但此刻她明显表现出来束手束脚,却也慢慢占了上风。最后,沈扶月看稳机会,把一张黄符稳稳的贴在她的脑后。 然后疯狂在布料上擦手。 略带潮湿和腐烂的触觉对洁癖来说真的不太友好,故而沈扶月脸上如同冻炸了的白瓷,就差在上面写上别惹我三个字了。 不过…… 沈扶月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皱着眉,犹豫半晌,还是用指逼出这僵尸的口琀,轻道:“轮回去,莫留人间。” 人间过于险恶无常。 那尸体便如脱水一样萎缩下去,沈扶月等了半天,也不见因七窍被封而不得轮回的魂魄。 可四周阴气却实打实的在减弱。 沈扶月以为她是尚有留念,便转身料理一地狼藉。视线不经意看到那边不知在做什么的和尚,她愣了愣,轻声道:“大师。” 僧人一顿,抬眸看她,蹙眉。 太远了。 沈扶月手摸到腰间的归鹤,眼神凌厉,道:“弯腰!” 正此时,那和尚却是甩手一串念珠飞来。 两厢在空中堪堪错过,又擦耳而去,击入身后。 两声一时起,长剑没入僧人背后一团黑气之中,而念珠则正好镇住躲在僵尸之中不肯轮回又行偷袭之事的魂魄。 沈扶月立刻转身,并指为剑,灵力翻涌:“我欲放你往生。” 可她指到底没落下,她眯眼,半晌才沉声道:“王员外于你凶手,可之于庆谷却是恩人。” “庆谷每春秋收两次粮,农人若是卖的不好,便全由他买下存入粮仓。荒时放粮,虽是陈谷老米,但是救了多少人?” “杀了他,你一届魂魄来存粮救人?”沈扶月冷声:“若你有恨,去十殿阎罗张去,到时他下哪个地狱受苦受刑又有谁敢多管闲事?” 可是这话劝不了厉鬼,她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竟然又站了起来。却不在和沈扶月纠缠,直奔王员外。 角落里用来当诱饵的王员外不知何时醒了,顿时吓得鬼哭狼嚎起来。 不对…… 沈扶月眉心一跳,低声唤:“长生。” 然而已经晚了,火焰刚燃山那寿衣的衣角,昏暗的天边便霎时明亮起来。抬眼看去,是熊熊的大火烧灼的天边,如赤霞一般。 僵尸嗬嗬笑了两声,彻底没音了。 这个道士说的是对,可是地府的审判永远没有亲手手刃仇人来的痛快,而人啊,总得为自己做的错事付出代价。 无论这人是好人还是坏人,高尚还是卑贱。 僧人脸色也不好,一手提着那只黑不溜秋不知道是在睡还是在混着的东西道:“跟我来。” 王员外:“大师救我!!” 僧人只得回头去把他也拖进那稍破的屋中,转头却看见沈扶月已经推门出去了。 “秦祁!” 王家此事不对,这不是一个小小魂魄能做到的事!浓重的阴气、妖冶的狮负,还有那黑气…… 沈扶月快步走过厅堂,咬牙道:“妖族日子过腻了是吗。” 四十七、若你来时将簇叶轻踩我听成万籁 从沈扶月定错位之时,她就该明白的。倘若只是简单埋了一个棺,一颗石,不可能会让她判断失误。 倒是秦祁那时候…… 这厮早就知道! 沈扶月更恼了。 分明好不容易保住那碎过一次的魂魄,从至高之神跌成碌碌凡人。 十世轮回之苦啊,摸爬滚打靠着涩苦的孟婆汤熬过来了。仅剩的“道心”和着凡人血脉把他熬成了道长,熬成了人中龙凤,结果他却一点都不知道惜命。 当自己身后拽着九条尾巴吗? 沈扶月气的想把人拉过来骂一顿,周围气温也开始缓慢爬升,像是有熔岩流转在天上,正在煮沸底下之人。 沈扶月额心沁了汗,手指死死压在归鹤之上。身旁长生感受到她身上的不安和杀意,火苗跳跃的极为欢实。也不知是随她不安,还是…… 在期待又一次的噬主。 “秦祁——” 如果他死了,那他不会再入轮回了。之后漫长的时光,她就算再轻掷千年万年独身走一遍冥界,就算找遍十方世界,也不会有一人能似他。 炙热的疼蔓上心口,沈扶月环顾四周,有什么在胸口凝成一线。 直到身后传来缓慢脚步声。 “我在呢。” 沈扶月抿着唇回头看人,却发现这人月白袍上灰扑扑的,脸上也有一道血痕迹。 秦祁看她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凶巴巴道:“干看着?赶紧过来扶着为师。” 沈扶月果然过去,却不是只是扶着。她沉默的看了眼秦祁,似乎在估计他的伤,然后把他长臂搭在自己肩上,半是撑起了他。 秦祁:?? 这厮吓得指尖都不敢动。 倒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沈扶月清冷惯了,做什么都想和人保持三分距离。这样主动的肢体接触…… 放谁谁都吓一跳,更何况是此刻尚在亏心的秦祁。 说回烟儿,秦祁一早就看出这人不简单。王家其实家底挺厚,这家的外祖父在金陵朝上也有一官半职,故而秦祁其实是听说过这个王员外的。 开始是因为有人说王员外和他夫人举案齐眉之类的,反正就是把两人感情夸的“山无棱天地合”了。 后来秦祁也听说这家因为夫人病重,又抬了妾进门,宠妾灭妻。 他好歹是大户人家出生,自然看不上王家这番胡作非为。说来也巧,二房刚进门半年就病重了,王员外才又纳了第三房烟儿。 秦祁一照面就发现这个烟儿身上妖气重重,而且看大夫人的眼神属实不太好。于是他大胆想一下,许是哪里来的妖魅,见不得别人恩爱,使术让他们心生罅隙,却阴错阳差多了一个第二房这个倒霉鬼。 秦祁算准了一切,甚至还考虑到这家伙可能会玩一手“金蝉脱壳”,愣是等确定是她的真身才动的手。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老马也会失蹄。他没料到对方本体不是什么猫啊狐啊蛇啊什么的妖魅淫乱之物,而是一只雪貂。 雪——貂—— 就是那种精神力极强,玩幻术能压狐狸一头却能被自己蠢成全族只剩个位数的动物。 他就这样一个不小心踩进了幻术里。 本来嘛,幻术而已,属实没什么难度。他自诩无魔障无心结无执念,在这阳光明媚的人间潇洒走过一遭,也能说是片叶不沾身。 但是他在幻术里看到了沈扶月。 并不是清冷如霜如水的,而是嘴角眼角都噙着一抹浅笑。那眸中碎光似折入了星子,懒散撑头望他。她以白瓷般的指为梳,理着满头乌发,红唇张合,声音柔却清:“祁。” 玩球。 秦祁转身落荒而逃,他以为还会遇到曲然。他心里这样期盼的。 但是没有,整个幻术里只有那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沈扶月。 然后他就不小心被那只貂挠了下脸,因为把扑过来的貂看成沈扶月,一个没站稳摔了一跤。 真的是属实狼狈至极。 秦祁越想越心虚,也越想越疑惑。 他自然知道所谓幻术里面出现的会是什么,可为什么偏偏是她?按理说,曲然嘴甜心善,也应当比她更讨喜点。 沈扶月发现秦祁一直在盯着自己,皱眉道:“伤着脑袋了?” 挺关切一句话,就是不太像人能说的。 秦祁给气乐了,他想,逆之苦己,不如顺其自然。 他便大着胆子捏了一下沈扶月脸颊,手劲不重,但是那里却显了浅红,好似抗议一般。手感也好,没想象的那么冷,像沾着露的花瓣。 沈扶月拧眉,差点把秦祁丢下去。 秦祁便笑,丝毫不客气的把半个身子力气压在她身上,道:“动手抓只小雪貂差点把我搭进去,为师老了啊。” 沈扶月侧着脸看他,没看出什么大伤口,灵力也不见异常,皱眉道:“雪貂一族擅幻术,你吃亏了?” “能不问吗?” “是怕你师兄们嘲笑你吗?” “嘶,你这跟谁没大没小呢。” 秦祁说完,却见沈扶月轻笑了一下。很轻,很浅。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但是就觉得心情好了一点。 “来说说,这外面怎么回事?” 沈扶月看了一眼天:“雪貂一族的幻术,这就是陆离之宴开启的标志。这么大阵仗,你抓的是只貂王?” 秦祁也疑惑:“没啊,一只小貂,傻的要死。这居然是陆离之宴?” 他听过所谓陆离之宴。开启时候范围中万物静止,包括灵力和已经出手的招数。所有人会停在那一瞬间,只有宴主可以行动。 可这不是单纯的时间静止,陆离之宴诡谲怪诞,无论身份能力,死在其中,便是魂飞魄散。 这就是上天给这蠢萌一族的保命符。 沈扶月看了看天际,才道:“是挺像的,可惜,冒牌货而已。天亮也就该散了。” 秦祁一愣:“你这话说的,见过真正的陆离之宴?” “能不问吗?”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秦祁嗤笑出声:“跟为师还要讨价还价?” “真想知道?”沈扶月带他走到后院之中,看他一脸认真,道:“还记得镇妖的龙一族吗?” “龙和雪貂同属神兽,可是关系却不和。究其原因,是因为陆离之宴灭了龙族数十位长老。”沈扶月声音很轻,似乎是叹了口气:“这还只是一次交锋,本来繁育就困难的龙吃了这样的亏,故而之后两族就有了不死不休的仇。” “后来雪貂没落,几乎灭族,后面肯定有龙在推波助澜。”沈扶月说完,才发现秦祁眉在皱着,便道:“这是大荒之后的秘事了,那时龙族还未出现的人神视线中,这段往事自然也就说法不一。不过能剿灭龙族的陆离之宴,不可能就升个温度,照照明这样。” 这话暗示秦祁,故事是她从书中看来的,真假由他自己分辨。 她不知道秦祁信没信,反正就是揉了揉她脑袋。 这厮真是越发放肆无礼了。 四十八、岁月窃我皓首 自从秦祁知道了自己可能确实对自己徒弟心存不轨之后,反而放得开了。因此他也发现许多自己先前从未注意到的小细节。 比如沈扶月从来就不会听旁人来发号施令,无论那人是谁,她总是眉眼冰冷,再睨那人一眼。 十分冷漠,又带着轻视在里。 秦祁咂着嘴,试探道:“小徒弟,过来。” 正不情不愿的帮王员外祛除晦气的沈扶月闻言抬头,眉还在皱着,但是却并无不耐烦:“怎么?” 于是秦祁想了半天,回了一句:“无事。” …… 僧人看一眼秦祁,似乎在怀疑这人是不是被夺舍了。沈扶月则是扭过头,继续逮着王员外折腾。 等收拾完之后,天色已晚,几个人就休息在王家。僧人带着的那个黑不溜秋的动物还是没醒,沈扶月想起来这僧人好歹也救过自己,就道:“他灵力流失的过快才会导致昏迷不醒,用菩提子可能会好点。” 她看出来这妖兽是地藏王底下的谛听。话说回来,那个在她手腕上留“卍”字印的别就是地藏王吧。 ……那还真是道佛友好交流的一道亮丽风景线了。自从大战,魔族几乎掀了西极之后,各路真经散失,而让有些式微的道家有了喘息之地。两教也从开始的水火不容转入井水不犯河水,说难听点,就是从明显上各自看不起对方转向暗地里罢了。 而且沈扶月倒也不觉得他们此举,是在怕魔族再打上极乐之地。仇家自己洗干净送上门,不好么。 果然,她猜不透那真佛的想法。 那僧人听了她言,点点头,走了。 第二日,一行人辞别王员外,又同行了一段路。 秦祁不知何时又换了一声绀青色窄袖长衣,发冠束的意气风发:“哎我说大师,你离庙出走那么多年,你师父快找疯你了。” 僧人清冷,不搭理他。 秦祁以为他没听见,挑眉道:“智苦大师?我听说王员外在你消失的那段时间老是听到后院有些不雅之音,大师不如展开说说?” 智苦拧眉:“不知秦施主最近修炼的如何?” 翻译一下:你是要来打架吗? 秦祁并不介怀,哈哈一笑,扇子轻扇间惹来无数少女满怀羞涩投来的眸光。 沈扶月在微微退后半步的身位跟着两人,肩头上窝着一只只会撒娇讨巧的狐狸。 后来偶然忆起,那日虽秋却亦如春光。 之后几人作别,智苦说自己依然要游历四方,让秦祁给自己师父托信,说自己一切安好。 别后,秦祁便侧首对沈扶月道:“听闻他和他同门关系不甚融洽,迟迟不肯入大乘境界,只是还挂念他那老师父罢了。” 沈扶月看着白衣僧人的背影,道:“拖不了多久的,他身有佛骨,不能多在人间逗留。” 秦祁便笑:“你什么都知道,倒不用我来教了。若有一日我修道不解天缘,度不过虚空看不破红尘成不了仙神,又大限将至。此时给你一个飞升机会,你会不会抛下为师这老弱病残?” ……大限将至。 沈扶月拧眉:“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什么叫大限将至?” 秦祁看她,屈指在她额心弹了一下:“好好听为师说话。” “智苦因为他师父不肯成佛。可若为师看来,这是不必有的。若有一日,真如我所说,你能成仙就去成,不必在乎这些虚妄。” 沈扶月到底还是没告诉他,自己当神当的都腻味了。日复一日,一切都在长似亘古的生命前不值一提。她所在乎的,所心生欢喜的,所爱所恨,每一个人都葬在她身后那看不见的时间里。 天道以此来迷惘她,来愚弄她。又在她准备掀盘时候把秦祁推出来,让成为天道和上神之间的替死鬼。 沈扶月看着他,道:“师父,曾有一人对我说过一句话,可我一直迷惑。” 秦祁点头,示意她问。 “若一个生命漫长无涯,没有经历各种浓烈的生与死,那么这个生命没有意义,就未曾存在过。”沈扶月抬手,白瓷掌心中纹路平整:“可是若是这样,无数挣扎在生死里的生命也是毫无意义,他们真的存在过吗?” 秦祁沉默,却笑了:“徒弟,所谓生死啊,包含很多东西。相聚,离别。什么叫浓烈的生死?你为一个人的生而欢喜相聚,为一个人的死悲痛别离,浓烈的声音不是生死,是情感。” “他是想告诉你,七情六欲就是生命的意义。”秦祁说完,顿了顿:“告诉你这话的人应当也是修道之人?这观点很独特,但是似乎对得道成仙有些抗拒?” 沈扶月愣住:“原来他不想成为神吗?” 秦祁看她这反应乐了:“回头引荐给我?我和他好好论道论道。” “好。” 庆谷距离金陵确实不远,两人在傍晚时候就到了金陵城外。明日中秋,今天街上人已经多了起来。秦祁和沈扶月长相又颇为惹眼,两相一站,便招来许多隐晦的视线。 秦祁不在乎,还不知从哪买来两只糖画给沈扶月:“你先吃点东西,一会到家估计得忙一阵子。” 麦芽的甜散在唇齿,沈扶月属实受不住,只好点头,咽下那几乎要泛出苦味的甜。 不过她还是低估了秦祁所谓的忙一阵子。金陵秦宅是大户人家,所谓大户人家就是…… 礼节尚多。 秦祁刚到秦宅那条街就有小厮仆人等一大帮人在那站等着,那表情活似没想过这辈子还能秦祁,有两个甚至差点哭出声。 等到了秦府之后,过正门到仪门又过垂花拱门两道,走起来比灵山的功德殿还气派三分,其中景致,更是出自风水园林大家之手。 其中伴随着“二少爷回来了”“夫人可把你盼来了”之类的话。 秦祁一一笑应着,谁拉着他他都能聊上几句,十分受欢迎。 沈扶月退在人群外面,因着秦祁身量高,在那群下人们简直就是鹤立鸡群,她能轻松的看见他。 当然,她也能感受到,秦祁身上斩不断的尘气。她一直以为那是秦祁舍不得灵山,现下看来…… 他是舍不得整个人间。 四十九、白头之约自然要慎重对待 下人们热情洋溢,但是一到正厅气氛就开始沉默,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秦祁也敛了玩世不恭的神色,总翘着的嘴角压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线。 这是…… 看秦祁正要进去,她扯扯他袖子:“你脸色不好。” 秦祁看着她,佯装出来的严肃神色没绷住:“说来话长小孩子不要多问,后院有一株香妃兰应该开了,要不你去看看等我?” “……现在是秋天。” 香妃兰的花期早就过了,支人走也要找一个正常的理由吧。 秦祁捏了捏她脸,似乎从这一动做里汲取到了什么,他心想:我好歹还是师尊,怕什么。 不过天下的孩子都是怕父母的。 秦祁进门,迎接他的就是一盏空了的瓷盏,摔在正跟着进来的沈扶月脚侧。 沈扶月:…… “嚯秦大将军,您这力气不减当年,威武风发啊。” 秦老将军气沉丹田:“小兔崽子,你还有脸回来!怎么又来送账单?” 有一个眉眼温柔的妇人在旁边劝:“老爷子消消气,人不是回来了,正好明天还是中秋呢。” 说着,她侧眸道:“祁儿,和你爹道个……咳平安。祁儿原来带了人回来啊。” 老夫人收的及时,到底是在姑娘面前给自己儿子保全了他面子,又伸手拽拽她夫君的袖角,眨眨眸。 于是堂上一大家的人视线都转在沈扶月身上。 秦祁带着沈扶月踏入金陵的时候,这些人都或多或少收到了消息,但是这位秦二公子比较重要,许多人都下意识的忽略了沈扶月的存在。 此时一看,这姑娘眉眼精致,一身道袍,却身带贵气,也没有怯场,落落大方的朝总人抱了拳,算是一礼。 “介绍一下,这我大徒弟沈扶月,今年中秋来这过。”秦祁瞅了瞅她脚边的碎瓷,道:“我家特殊的欢迎仪式,没吓着吧。” 秦老将军:我怀疑你在内涵我但是我决定先放过你这小兔崽子。 沈扶月摇头:“没事。” 秦夫人便笑:“沈姑娘啊,真是如玉美人呢,今年多大了?家住在哪?可有婚……” 秦祁震惊着打断:“娘亲!我等修道之人,你在说什么呢?” 他就怕沈扶月生气,眉一皱给这群人就地表演一个冰冻三尺,那就好看了。 但是沈扶月却是对答如流:“算来今年正好十八,家在赤阜,婚配一事并未着急。” 秦祁侧头看她。 老夫人不疑有他:“赤阜……赤阜苏家,那可是一户商贾大家啊,是个大善人呢……你父母怎么忽然想起送子女修道了?” 沈扶月似乎听惯了这话,回的很熟练:“惭愧,我与家中关系并不好。” 她曾和秦祁下过界,那时在赤阜救了许多可怜人,有时便由她出面接济一下这些人,后来事情办完他们就走了。那时候人神之间的关系也没有现在这样“遥不可及”,她也没有特意掩饰身份。 许久之后她再次因故下界,发现这群人竟然自姓为“沈”,在当地做起买卖,然后做些慈善救济百姓。日子过的贫苦极了,家里宗祠却恭恭敬敬的供奉着一张“月神”的画像。 沈扶月觉着有趣,也乐意把这群人纳入自己的羽翼范围之内,每次下界都会路过看上一眼。 后来沈扶月发现,沈家每个族长都会在族谱里留一个“沈扶月”的名,百十年不变的二小姐,身世也看不出来破绽。 听秦夫人这话,这群人后代原来生活的还挺好的。 一群人听罢,心里都是感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秦祁当年拜入灵山就是偷跑出去的,差点逼地秦老将军上奏起兵荡平这群神棍。 “沈姑娘这么乖巧,这样做只怕会寒你父母的心啊。”秦夫人说完,忙道:“快来坐来坐,干站门口做什么,那里风大。” 秦祁率先坐下,细心的在旁边留了个座位,对着正往客座走的沈扶月道:“来徒弟,坐这。尊师若父,别见外啊。” 又喜提秦爹的沈扶月:? 喜提小辈的秦家人:?? 秦老将军开口:“既然是祁儿的徒弟,那便不是外人,随意坐吧。你也少占点人姑娘的便宜,臭不要脸真骂对你了?” 秦祁立刻偃旗息鼓:“爹,我知道了,您可再别动气了。” 而沈扶月脚尖一转,便坐到秦祁身侧:“谢谢。” 正这时,门外有人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带着一串少女独有的脆音:“祁哥哥回来了?祁哥哥在哪?祁哥哥!” 沈扶月眼一花,面前便站着一个身着湖蓝色绸缎长衣的少女,带来浓重的粉香味。她闻惯了秦祁身上浅淡的香,猛一闻这浓重的味,鼻尖都是痒的。 她微微侧过头,端起手边瓷杯,想借着茶香冲淡这股香味。 秦祁不经意的看到她的举动,心下开始猜测这位是什么意思。看到沈扶月眸底浅淡的厌恶,他心里微微一提。 是在讨厌这个人?为什么?难道是讨厌她这样放肆无礼?还是……讨厌她这样亲密的叫自己? 不行,不能想。 秦祁咳了一声:“林姑娘,注意影响。” 林清清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秦祁竟然这样冷漠,捂着心口道:“祁哥哥,你丢下清儿一个人去灵山那么久,居然还那么冷漠!” 秦祁瞄一眼沈扶月,她正垂眸吹开她瓷杯里的飘着的茶根,一脸丝毫不在乎外界是什么。 别是生气了吧…… 秦祁心底一时间百味杂陈,感觉自己快离开这个美丽的人间了:“林姑娘,男女有别。” “我们都订婚了!” “咔”,极为清脆的瓷杯轻磕的声音,轻,却有分量。秦祁发现沈扶月居然笑了,她问:“师父,这是我师母吗?” 不值得,人间不值得。 秦祁义正言辞:“林姑娘,当年我们还未订婚,只不过是父母口头提过一句。你已及笄,此话还是不要轻易出口。” “可是这就是父母之命啊,你也亲口答应了!” 秦祁:“不,我没有,别胡说。” 沈扶月实在受不了这出戏码,眸光便转到女子身上,是略微审视的目光,然后道:“林姑娘安,这是我灵山摇光长老,不拘俗礼。” 林清清这才看到沈扶月一般,道:“那又如何?是灵山长老就可以言而无信了?” 沈扶月坐姿端正,便显整个人严肃老成,她侧头看秦祁:“这样也是……道法和佛不同,我们不修‘苦’,自然有道侣一说。师父,你要言出必行。” 林清清和秦祁都没想到沈扶月会这样说。 秦祁生无可恋:“你真是我徒弟?这就把我卖了?” 林清清是高兴了:“祁哥哥!你听到没?” “林姑娘确定了?我想师叔们也会开心,师父可以寻得良人。”沈扶月慢悠悠的道:“那林姑娘要拜入灵山,无为峰法阵还得关一阵子,爬的时候也得和别的师弟师妹们一样,才不会落人口实。师父,二师姐近来十分忙,此事交予我吧。我定然会严格把关,定然不让别人嚼林姑娘的舌根。” 这才是不露山不露水的狠人。 才几句话啊,就把林清清安排的明明白白,一圈人全傻眼了。 秦祁:“不至于……吧。” 沈扶月依旧笑着:“既是事关师父,又是婚约大事,自然容不得一些小人在后多嘴多舌。” 五十、听闻江南春依然 沈扶月很少对人笑吟吟的说话,此时难得笑着把话说完,却明显是不太让人舒服。 最后还是秦夫人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祁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不要谈这些事了。清清,既然来了就坐吧,一会一起吃个饭。” 林清清自然不甘心,但是主人家都开口了,是谁都知道不能驳她面子。 秦祁则一直都是处于一种神游状态,小心思一堆的他搞不明白沈扶月是个什么想法,显得心不在焉。 不过沈扶月倒是来了兴致,没事的时候会应两句。气氛一时间还显得挺热闹。 正当一群人聊的正欢,屏风后面又转进来一个人,这人身着朝服,一身刚从朝堂之上下来的冷厉气,眉目还带着肃杀,看到秦祁,似乎错愕了一下:“肯回来了?” 秦祁回神,道:“哥。” 来人是秦家大少爷,秦修。 沈扶月侧眸看他,秦修也明显看到了她,两人都是眸色一沉。倒是秦修先错开眸,若无其事一样,继续对秦祁道:“你知道回来?爹娘都快为你担心死了。把家业抛给我,一个人跑的倒干净。” 秦祁丝毫不觉得于心有愧,笑道:“你是哥哥也没见行动多快啊,好歹还大我两年呢。” 秦老将军敲敲桌子:“我是不是什么时候死了我自己还不知道呢。” 一圈人又热闹起来,秦修善聊,但是没有秦祁跳脱,说话也严谨。 等到一群人吃晚饭又意犹未尽之后,秦祁便主动带着沈扶月去看客房,九曲的红木回廊便只有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 沈扶月正在垂眸思索秦修的事,却猛然撞到了秦祁的背。 “我是还得抽个空教教你怎么走路吗?我的大徒弟?”秦祁无奈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但是人却没有退后,慢悠悠的转过来,手虚虚抬着,像极了一个小小的拥抱。 沈扶月被迫退后半步,没说话。 秦祁把手放下来,道:“你认识我哥?” 沈扶月一顿,摇头。 秦祁声音高了一度,但还是不算是逼问:“会和我说谎了?” 沈扶月头也垂下来:“嗯,认识。” “秦家有两个儿子,秦修,秦祁。你应该知道我哥叫秦修,如果你们真有私怨的话,不会拖到你们见面。也就是说,你们直到见面才知道对方的身份。”秦祁捻起一朵细小的桂花蕊,道:“你开始撒谎,是不能和我说还是不愿意和我说?” “他和我没仇怨,只是以前见过几面,后来不太愉快。”沈扶月抬眸道:“不过也是过去的事了。” 秦祁转身边走边说:“得了,还不会走路的徒弟翅膀已经硬了,要飞了。” 沈扶月愣了愣,以为他是伤心了:“不是……” “如果你真的要知道的话……他的存在让我很不安。其他的,你……” 秦祁声音远远传来:“大徒弟,为师教你一个道理,如果有一件事你真的不想让别人知道,一开始就不要让别人知道。” 沈扶月无奈摇头。 秦修这人沈扶月自然认识,还很熟。魔界被她和秦祁镇回去安分了一阵子,那一阵子各界都太平了,她便从人间提了一个资质出色的少年做仙,算是点化飞升,在她手底下管人间命运,便名司命仙君。 司命仙君……沈扶月可不信这人是来报答什么恩情的,这反而证明秦祁一直都在天庭的眼皮底下。 看上去已经是拖不得了。 沈扶月再抬眸时,秦祁已然不见人影了。她刚走两步,转过回廊,就见那头站着一人。 那人已经换下了朝服,素衣束冠,端方如玉。 沈扶月不禁感叹提前走的秦祁他当真是心思通透,可……也难免再落一个“慧极必伤”。 秦修看到沈扶月,却是敛目长揖:“小神问上神安。” “我已经不是上神了。”沈扶月停在走廊这头,眉目清冷:“天帝派你来的?是来做什么的?” 秦修便起身,恭敬道:“我等奉命下界,保护上神安全。他十世轮回,魂魄越发精澈,惹来的魍魉也就越多越强……” 沈扶月一点都不留情面:“天帝不允他飞升,也不看他够不够资格?” 秦修皱眉,激动的竟然往前走了半步:“上神大人,当年原湛天君几乎折了半生修为才把他送入轮回道,您要亲手再杀他一次吗?” “铮——”长剑出鞘,雪锋几乎转瞬就跨过一整条长廊:“尔等宵小,敢染指上神意志?” “您孤身走了千年黄泉路,就为了再次亲手送他去死吗?” 剑锋停在秦修鼻尖半寸,沈扶月撤开长剑,冷声道:“你们怎么知道他会死?” 秦修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您……您是想替他……” 沈扶月收刀入鞘,垂眸道:“此事不必张扬,我已经没了神格,说不定,我到时就后悔了呢。” 秦修不敢说话。 沈扶月摊手接了一朵飘下的桂花,轻声道:“我一直听说人间有一处地方,四季如春,可惜一直都没有时间去看看。” 秦修知道这位上神凶名,下界要么是把魔族拖出来揍一顿要么是把不安分的妖族拖出来打一顿,就没见她清闲过。 如此看来,上神倒是真不如一些仙神们自在,他们身上可是背着苍生的生死。 沈扶月收掌:“你们收手吧,安分当好你们的角色,造福苍生也好,为祸人间也罢,到底只是一方世界而已。” 阵阵桂香之中,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秦修看着沈扶月离去的背影,叹一口气,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刚好转过一颗红石榴树,却从上面砸下来一大颗石榴,秦修下意识伸手接住,脊背都绷住了。只听有声音从上面传下来:“看来二位来头都不小啊。哥。” 秦修抬头,看到树枝之间有一袭深色人影,顺着枝干半躺着,撑头,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哥呢?” 秦修发誓,他活了那么久,就没有出过那么多冷汗的时候。 五十一、欲于卿相知 秦宅占地极大,除了各种房间,就是庭院池塘,还有各式人工风景。 秦祁和秦修就坐在其中之一,面前是由天然的小溪聚成的池塘,正是金秋,莲蓬累累。这一对兄弟坐在湖心亭之中,面前汩汩温着一壶酒。 秦修背都是直的。 秦祁开口:“我哥没事吧?” “我和他共用一具身体,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您现在要见他吗?” 秦祁丝毫不上当:“谈完在见,我觉得你应该有个故事讲给我听。” 司命仙君有苦不能言:“不……” “不可说?”秦祁打断:“不可说还是不敢说?那我去问我徒弟了,你猜她会不会说?” 司命仙君:呸,老狐狸你要是真问的出来还至于逼我? 但是他拿捏不准。 秦祁起身:“还是不说?按照沈扶月的话,你们似乎不希望我飞升?为什么……应该不止是因为我飞升之后可能会死吧。还有更大的原因吧,我猜?还是你来说?” 司命仙君抿嘴。 “传说世有六界,神佛妖魔人鬼,却是如此,但是如果仔细分的话,现在也只有三界了吧。神佛皆为神,妖魔鬼为妖,人族倒是始终如一。你口中的天帝应该不想如此,所以你说‘废了半生修为把他送入轮回’……” “大佬大佬别说了,我招,我全都招,您再扒下去天帝就得扒了我的皮了。” 司命仙君也是无奈,任由他这样猜下去,到时候不管他沉默还是否定,他都会知道,而且猜的准确率……那还不如直接说来的干脆。 秦祁转身坐下:“说吧。” “我只能说自己所知道的。”司命仙君严肃道:“其余的还请上神自己思量。” “您和那位上神都是天道所赐的神只,这和后来的神有根本的差别。从出生起,天道就赋予了他们对万物生灵生杀予夺的权利,而后来所谓的神仙们只能在你们面前称为仙,无论实力如何。” 再到大荒之后,各路先神相继没落,仙的地位水涨船高,神和仙之间矛盾越来越尖锐。 但是由于魔族的骚扰,两位上神,一位以身证道,告诉受苦受难的众生,说天下自然有“正”之存在。 另一位杀心成性,却落千万阶通天道,给碌碌苍生一个念想,说天下无论是何物何族,都能登上九天瑶池,从此握住自己的手心里掌纹里才能窥到半分的“命”。 此后仙就是神,神却成了受苦的人。 以身证道的上神,十世轮回,豪饮苦难,也品尝过富贵,可是从来不得善终。亡国之君,流浪乞儿,家破人亡,浑噩而死。 另一位,徒劳在冥界蹉跎千万年,最后神格奉给所谓苍生,看起来过的还挺好,但是神格强行分离,由神成人,一身血锈。 汩汩的酒香飘散开来,浅淡的香味简直醉人。秦祁晃荡着杯子,低声道:“那你所谓的飞升,是什么意思。” “您神魂再怎么说,都是散了一次的。倘若这次真的飞升成神,您的身份天道不一定认,而且……”秦修说话说的吞吞吐吐。 秦祁抬眸:“说。” “您飞升之后,魔界封印定然崩盘。那是您的神魂一部分,崩溃了也会连累到您。” 到时候他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作为神去死,要么作为封印去死。 “原湛天君不愿意看你这样,所以一直是压着您飞升的。” 司命仙君窥着他的神色,准备添油加醋:“可是月上神似乎有自己的打算。她掌管生死命运,到时候若是想强行更改命格替您也不是不可能……” 秦祁脸色已经不是面无表情了,他手中白瓷杯简直都要被捏碎了。 “我记不起来,我想不起来。”秦祁盯着手里的酒盏,道:“你说我曾经和她一起生活过千万年,可是我没有感觉。我记不起来了啊。” 司命一愣。 “我是秦祁没错,我能飞升也没错,可是……”秦祁抬眸:“如果这一切我都不知道,你们对我,她对我来说,都是一个陌生人吧。” 秦祁话说的隐晦,但是司命却诡异的明白了。 秦祁对沈扶月有情的,不是千万年沉淀下来的,是人间所说的一见钟情也好,水到渠成也罢,都如三月之桃花,还没到酿成桃花酒的份量。 可是沈扶月不同,她看秦祁不是秦祁,是自小相依为命的姐弟兄妹,无法割舍,重于她那漫长又毫无意义的一生。 秦祁不乐意见到这样的她,也知道自己承不起那份感情。此时倒不如一对陌生人,窈窕之女,有匪君子,暗恋也好相爱也罢,结局是否如人所愿都可以。 只要如一对凡人就好。 “不要和她提及此事,一切照常。” 这一日,桂花香和酒香几乎要刻进人的骨子里。 司命仙君看秦祁没事,觉得自己再呆在这不合适,就直接把真正的秦修放出来。 所以,正当秦祁为自己刚失恋的悲哀中,就迎头撞入了秦修的三连问:“你怎么在这?我酒怎么没了?快滚。” 秦祁立刻怂了:“哥,那……那我走了。” 秦祁回到自己的偏院,偏院景致里用的是白沙和细水,缀着鹅卵石,还有青竹丹枫,看着颇为雅致。 院中正中是假石,此时正有人坐在那,拨弄着脚侧的草。 秦祁乐了:“你是养那花妖养出习惯了?高抬贵手吧沈小姐,那些就是普通的花草,你再玩就死了。” 沈扶月闻言抬眸,果然松手看他:“嗯。” 她越听话,秦祁心里越沉,他抬手招一招:“过来。” 逗弄小宠物一样的动作。分明司命天君一两句话就能激怒的人,此时却丝毫不见动气,只是蹙着眉起身拍掉身上的沙,又蹙着眉走过去:“怎么?” 秦祁一下捏住她的脸颊,道:“所以说你不回去休息,来我这糟蹋我的花草做什么?没事找事是吗?来,耍一遍剑法给为师看。” 沈扶月疼的眉都皱起来,抬手捏住他的手腕:“现在?这些白沙花草不要了?” 这简直就是有求必应。 秦祁心里酸涩,却又泛出一种隐秘的甜来。他不动声色的想着,觉得自己怕不是要疯了。 那一场剑舞,红枫白沙,少女如蝶,是秋日盛景,也是人心上朱砂。 五十二、闻君梦我 翌日正是中秋,秦宅上下都热闹非凡。沈扶月也因着秦祁混了一身华服,绣金线的那种。说是金陵最好的那几个绣娘连夜赶制的,不能委屈苏姑娘。颜色一反沈扶月审美,喜庆异常,是燕脂红缀着浅色的金,看着…… 像披金戴银的雉鸡精。 可是沈扶月怎么着也穿不下昨日有些脏污的道袍,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选择当一个干净的雉鸡精。 秦祁友情点评:“还挺好看的,平常怎么穿那么素?” 沈扶月没忍住还是想怼他:“秦公子,你审美被狗叼走了吗?” 秦祁不乐意了:“你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吗?你信不信你现在出去,那些酸腐书生满天飞的都会是‘倾城倾国’?” 沈扶月不说话了。 因为这事还真发生过,当初她和秦祁对赌,还输给他两坛花酿。 秦祁心里琢磨了一下,随即敲定接下来要去哪:“行,走吧,今日带你看看什么叫做金陵。” 什么地方最能体现一城的繁华? 当然是皇城……呸,勾栏瓦舍了。 秦祁当然不能带着沈扶月去皇宫浪荡,别说他是灵山长老,神仙都不行。那剩下的就是一些集会瓦舍之地了。 秦祁兴冲冲的拉着沈扶月,可谓是玩遍了大街小巷。秦祁倒是兴致愈发的高,沈扶月直接吵闹的脑仁都在疼。 她考虑了半天,看准时机,反手扯扯秦祁的袖角:“师父,那里什么地方?我想去坐坐。” 沈扶月特希望他能理解,她话里重点不在于那里是什么地方,而是我想去坐一坐。 秦祁脸色变了一变,然后笑的放肆极了:“你确定?” 沈扶月实在不想在挤进人群里闻汗臭了,点头肯定。 然后她就在一群桃粉黛面之中后悔了,她控诉那边事不关己白看热闹的秦祁:“为什么会有青楼会叫雅云阁。” 歌妓舞姬们也都是一脸迷惑。她们见过有女子来这里寻找夜不归宿的丈夫的,也见过来这里大吵大闹的,但就是没见过拉着男人来青楼的。 秦祁大发慈悲要了一个雅间,自斟了一杯清酒:“这里都是美人啊,美人如云,清雅无双。为什么不能用雅云阁?她们卖艺不卖身的,乖,不要搞歧视。” 沈扶月确定了,这厮就是想看自己笑话,起身欲走:“那走吧,青楼多是是非之地,多留无益。” “等等——”秦祁抬手拉住她的袖口,道:“你不是累了?在这歇息会吧,我不叫她们进来烦你就是。” 沈扶月这才愿意坐下,动手欲给自己斟杯茶,却发现已经有一杯在她面前了。 秦祁也不觉得给自己徒弟斟酒有什么不对,自若道:“这里碎玉酒是金陵一绝,后劲也不大,尝尝看。” 沈扶月皱眉拒绝:“我不饮……罢了。” 她突然又想起输给秦祁那两坛花酿了。那是谢律送的,倒也不贵重,只是那是她平生第一次收到那样费尽心思的礼物。 她平素仗着自己是上神不必食五谷,一张嘴全用来说话和讽刺魔族。还没尝过花酿的酒味呢,便到了他秦祁的口中。 她觉得挺遗憾,不过听闻人间酒味大抵相同,如今也算弥补回了吧。 清浅的甜伴着花香入喉就变成宛若能灼烧起来的辣,沈扶月只喝了一口,就掩口轻咳。 “你别是从未喝过酒吧。”秦祁找了半天,才在身上找到一方帕子给她。 哦,对,虽说女子小时都会和父亲埋一坛女儿红,但是她毕竟不是人来着。 秦祁轻轻啧了一声:“好了好了,放着别喝了,我给你叫一壶碧螺春上来压压酒味。” 沈扶月点头。 等秦祁吩咐完,从门口回来时,正见她抱着装着碎玉酒的双耳青瓷壶,白瓷的指勾着壶耳,半壶酒都洒在衣衫上了。 秦祁连忙上前,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操碎心的老妈子:“嘶……你不喝也不能这么造啊。来,酒给我,茶一会就上来。” 却不想沈扶月没松手,直勾勾的看着他:“花酿,好喝吗?” 秦祁:? 秦祁伸指,在她眼前转一圈,十分不可置信:“你不是醉了吧?!” 不是,碎玉酒真的不是什么入喉先让人醉七分的烈酒,这种酒味道甜且淡,十分适合女子喝。 秦祁纵横酒场好几载,不相信有人还能被这一杯碎玉灌醉。 沈扶月抬手捏住他的手,第一次还没抓住,摸索着才握住他如竹节一样的手腕,不依不饶的问:“花酿,好喝吗?” 秦祁:“……什么东西?花酿?什么花酿?你给过我花酿吗?” 沈扶月点头:“所以好喝吗?” 秦祁理清楚了她现在的状态,明白这人在说的应当是不知何时的旧事,被问无奈极了,敷衍道:“还行吧。” 沈扶月目光迷蒙,但是语气里的指责丝毫不减:“那是谢律送我的。” 秦祁:…… 不是,别人送一姑娘的花酿最后到了自己这,自己以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送给姑娘的花酿?!? 秦祁似乎发现了什么,问道:“谢律?” 沈扶月鼻音很重:“他是不喜欢你,可是倒是挺乖巧,我看能扶成妖王——妖族最近野心越来越大,不敲打敲打,眼里就装不下天庭了……” 秦祁脑壳大。 沈扶月却忽然住了嘴:“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事,是我逾矩了。” 原来他曾经忌讳过她谈论这些事的吗? 秦祁忽然有些好奇自己过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混账,连自小的伙伴都不肯信。 不过沈扶月这番话说完,就耷拉着脑袋,半困不困的模样,道:“原来冥界真的比昆仑山还冷。” 秦祁一僵,到底还是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发:“冷,你怎么还在那里呆那么久?” “孟婆说忘了你就可以走出去,但是我不想……不过最后天道还是放我出来了。”沈扶月困极了,眼前模糊成块,只看到面前有深色的影子,以为是床铺,便偎上去:“大概是觉得让一位上神困死在那,会让天下耻笑吧。” 秦祁便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怕一开口就是嫉妒之语,又怕开口会让她再吐出她对那一个“秦祁”的珍视。 五十四、等闲变作故人心 当晚沈扶月因故不能参加到秦宅的晚宴,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的秦老将军差点把自己家儿子骂成别人家的。 “你,从来没带人回过家,好不容易带一个姑娘回家,结果把人灌醉了!”秦老将军恨铁不成钢:“咋?你还想整一出仙人跳丢人脸吗?” 秦祁坐姿端正,脊背挺直的乖乖听训。 秦修倒是觉得有趣,在秦老将军骂累之后,添油加醋来了一句:“你也不能仗着人姑娘喜欢你就带着人出入风月场所吧。” 秦夫人:? 秦老将军:?! 秦祁:!?! 秦修眯了眯眼,像是一笑:“人姑娘中秋都跟着你出来,你说话她听着,带人去青楼人也去。换个人,能把你打死在雅云阁门口。” 秦祁无力辩解:“那是她自己要……” 秦夫人挑眉道:“没有你哪个身世清白的女孩子会往青楼钻?秦祁,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人姑娘的事了?” 秦老将军歇够了,喝一口茶,加入战场。 秦祁便在两位长辈的数落中捏了捏眉心,然后看自己专门坑人的哥:“你这一张嘴挺轻松,哎我说你又不是咱爹娘的心,就盼着我……算了。” 秦修放下筷子:“我又没开玩笑,你真的看不出来人姑娘的心思?” 秦祁呵呵一笑:“你懂个……” “我劝你还是不要说那些粗鄙之语,不然你今晚就别想回去睡觉了。”秦修截住他的话语,狐狸眼弯弯:“不过……你若是对人家姑娘有心思,也趁早吧。” 秦祁悄声问:“怎么说?” 秦修正正身形:“爹,娘亲,其实祁弟对那姑娘也有心思,不过没敢说罢了。” 秦夫人激动的把筷子都放下了:“真的?来人,立刻修书送给赤阜沈家……” 秦祁:“您真是我亲哥。” “放心,有了爹娘这事容易七分。” 沈扶月宿醉起来,恍惚间还当自己在镜云居,直到撞翻了桌子惊了在外面候着的仆人,沈扶月还是有些茫然:“秦……秦宅?” 说着,沈扶月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才彻底看清面前乌压压十几号人。看到她醒来,七嘴八舌的问道:“我们是老爷夫人派来伺候沈小姐的,沈小姐可还有不适?” “是先用饭还是先喝点解酒汤?” 沈扶月:“安静。” 四下顿时无声。 这一群人显然都是秦宅安排来的,但是她不明白,分明她只是宿醉一次,场面怎么会这样混乱? 到最后沈扶月只是喝了点温水,神情还是恹恹的:“秦……我师父呢?” “夫人知道是二公子灌醉了你,正罚他呢。”有大胆的接话:“现在估计还在前厅呢。” 沈扶月立刻起身。 开玩笑,灵山长老因为徒弟被自己娘亲罚,传回去是秦祁不活了还是她不活了? 还没等她走两步,就见秦夫人已经来了:“沈姑娘!怎么起来了?头还晕吗?” 沈扶月摇头:“这事缘由在我,我师父并不知道……” 秦夫人拍拍沈扶月,挥退一干仆人,道:“月姑娘,我这二儿子小时候风流惯了,你也不必为他说话。我这范叫你,你不介意吧?” 同是姑娘,只是月姑娘从这风韵犹存的妇人口中吐出,沈扶月一时之间竟然觉得,这比直接喊自己小名都来得亲切。 “不,您喜欢就好。” “你一定觉得我管教无方吧。我这二公子,小时候就体弱多病,五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救活。”秦夫人拿碗鱼食,半坐在回廊红凳上喂鱼,垂眸道:“本来我们都想让这孩子大一些就扔去战场磨砺一番,经历了这事,我们也就作罢了。” “长到八岁,最疼他的祖父过世,这孩子一滴泪也未流。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这也太过薄凉了。”秦夫人看着从池底翻出来的金鱼,絮絮说道:“之后老爷官途多舛,便寻了道士看命,说这孩子天生命硬,克家。” 沈扶月本来想当一个安分的听众,听到这,没忍住冷声开口:“胡扯。” “我也这么觉得。祁儿小时长的可怜可爱,谁见了不夸夸我会生?”秦夫人笑的温柔:“我不信,没想到这话被那孩子听去了。那时他不过才八岁啊,就说要出家修道。” “我没同意,可是之后的几年,在朝堂上,一些脏事赶趟找到了秦家。”秦夫人叹一口气:“这孩子聪明的很啊,太聪明了。十五岁时留了封信就跑出去了。” 沈扶月试图想象年幼的秦祁,自然无果。因为她见到秦祁时候,他就已经准备接手天帝一职了。 秦夫人说完,忽然回神一样:“说多了。我是想说,祁儿人不坏,调皮是调皮了点,也是个如意郎君。” “……”沈扶月听这话不太对,愣是没敢接话。 秦夫人更愁了。 不行,苦肉计行不通。 正想着,沈扶月犹豫的开口:“我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知道的。” 秦夫人立刻来了精神,坐正了身子,问道:“那你觉得祁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扶月摇头,秦夫人觉得自己头发都快掉光了,正愁着,这姑娘开口:“只不过,我并不同意您的话,夫人。我认为我师父并不薄凉,至少对于身边人来说,他其实很用心。” 秦夫人听到这,那鱼食盒都扔下了,单刀直入问:“那你喜欢他吗?” 沈扶月听了,明显是愣住了,摇头:“我与他是相交相知。” 之后的相依为命,只是在天道打压之下的迫不得已罢了。 “倒是有很多人问过这话。”沈扶月抬眸,黑眸极清,秦夫人看去,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倒影:“我很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问?” “你……” 她这才确定,眼前的少女确实是有这么一个疑惑的。 完了。修儿自诩看人准,这次还是看走眼了。 秦夫人想,就这个人,别说苦肉计了,三十六计全来一遍都不一定有用。她就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天生是个清苦修道的命,根本不解风情。 秦夫人收拾心情,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儿子之后的路了,问道:“月姑娘可有喜欢过谁吗?” “……嗯,是喜欢过的。” 五十四、步过春光,醉老西窗,才知故人心已荒。 秦夫人收拾心情,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儿子之后的路了,问道:“月姑娘可有喜欢过谁吗?” 秦夫人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只听那清冷的姑娘声音极轻道:“喜欢过。” “啪啦啦——” 沈扶月身后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她回头看,正好看到秦祁站在瓷片之后,眉宇蹙着。 “祁儿……” 秦祁似乎被唤醒了一样,松了眉,挑了笑:“啊,手滑。就是可惜了,你没口福了。” 沈扶月看看秦夫人,又看看秦祁,似乎疑惑他为什么会在这。秦祁依旧笑着:“我娘说葡萄解酒,非得让我去摘给你。那俩葡萄秧子结果可不容易啊,挺可惜。” 秦夫人打圆场:“没事,再去摘就好了。” 秦祁笑容变都没变:“没有了。我摘完了。” 秦夫人:…… 沈扶月觉得秦祁笑里似乎夹杂着什么,但是始终看不透。 知儿莫若母,秦夫人叹口气道:“还是你们两人好好说一说吧。” 说着,她拿着那盒鱼食转身走远了。秦祁依旧站在碎裂的瓷片后没动,好像摔在地上的不是葡萄,是他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沈扶月听秦夫人的话,以为是秦祁要说什么,耐心十足的等着。 一时间,这一处竟然只有风声。 沈扶月思考了许久,以为他是心疼那些葡萄:“师父,你想吃葡萄的话,我买些带回灵山?” 再次失恋的秦祁:…… 一肚子的伤心都被打回来了。 秦祁看着沈扶月直直的站在那里,白玉琢成一样的,心里失落和自嘲压过伤心,又都被他不由分说的盖在满地碎瓷之下。 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秦祁迈过那一地狼藉,开口道:“太酸,不吃。” 沈扶月对这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做法无语了一会,看着他走过来,又擦肩而过。 她以为秦祁会说点什么的。 沈扶月看着满地碎瓷,忽然明白了什么,回头道:“师父,你生气了?” 秦祁啧了一声,脚步顿住:“我是你师父又不是气包子天天有那么多要生。” 沈扶月从善如流:“如果你觉得我喜欢过谁会影响我修道之心的话,那就不用担心了。” “我都已经……记不起他是谁了。” 沈扶月说这话时候正巧风大了起来,几只鸟雀落在她脚侧,好像下一瞬她会随着这些雀鸟飞走。 “是小时候的事了。师父历过劫了吧?”沈扶月看着那些雀儿,语气太轻太淡:“作为人也是要历许多劫的,虽说无非也是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但是没有成仙成神那么严苛,过不去就过不去了。我记得本来是和道无缘的,就是因为渡了情劫才有了现在的我。” 秦祁听完眉心都拧在一起了。 情劫那是说渡就渡的吗?当年他师父一个情劫要了半条命,心头血都熬干了才堪堪跨过。 但是有一说一,渡完情劫之人不可能再对人动心。逝者如斯,东去的江水不可倒流。 高挂悬崖之上的小心思终于能落下,却在半空之中就被风雪吞没。 可他又能如何呢? 秦祁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恼怒来,几个字几乎都牙磨出来的:“沈扶月,我只问你这一遍。” 沈扶月点头。 “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沈扶月遂而定定的看着他。 秦祁说完,就逆光站着,晦朔的光让他脸色有几分像从前。 秦祁漠然的想,如果她说没有,那么……那么就当缘分到此,所幸时日不久,分别也不必太过痛苦。 如果她说有…… “有。”沈扶月的眼睛一直都是清亮亮的,一眼能望到底:“而且……我可以告诉你。” 秦祁愣住,心里的设想还没想出来一二三来,就被这个“我能告诉你”打的七荤八素,连着他的人都晕乎了起来:“那……咳那你说说看。” “我前世是一位上神,但是因为我做错了许多事,所以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说完,沈扶月伸手,全力凝出的灵力球不过掌心大小,光芒也浅,似乎都能被风吹散,“但是我是不服气的,它是在踩着我的尊严,逼迫我认输。所以我又拜入道家,飞升上去。” 她的话音忽然重了起来,连嘴角都抿了起来,冷然异常。 秦祁本来还想继续不依不饶的问下去,但是一看她这副样子,话到嘴边就变了:“天璇师兄知道这事?” “师叔知道,他应该是第一面就看出来了。” 沈扶月有问有答,却丝毫不提秦祁的事。秦祁心里明镜一样,知道她也不会说,只好敛了心思:“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我们就启程回去了。” 本来还打算带她看灯的。 秦祁心里泛出一点点遗憾,不过很快便被强压下去。 沈扶月看他走远,另一只藏在袖口的手才敢松开。 她实在不擅长在他面前说谎。 沈扶月转身,准备去找那个倒霉催的司命仙君,让他明白明白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得封在口里封死了。 正转身,刚迈步,沈扶月便不动了。一只脚还未放下去,脚尖之前,一道透明的丝一闪。她眸光厉然,道:“谁?” 无人应答,只有奔走的风声,安静的好像世界都已经消失了。沈扶月手腕翻转,灵力经过一张符篆被打散,落在四周,显出那些几乎和周围融为一体的丝线。 这些丝线纵横交错,不知何时已经布满她周身,像是一个贴身而制的牢笼,只不过笼子是这些用锋利如刀的线做成的。 沈扶月一点都不怀疑它能不能把自己分成薄片。 这是…… 天边忽然传来一曲幽然的琴音,伴着琴音出现的,是九位盛装女子。眉心之上有浅红纹路若隐若现。 狐族。 离沈扶月最近的丝线横亘在她的眼窝之下,她不过微微侧首,就碰出一道血痕。 “你们是想弑神?”沈扶月任由脸上鲜血汩汩,看着款步而来的少女们,声音清冷:“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伤养好了没,就先忘了疼?” 为首的女子抱着一把云纹琵琶,眼角之下一滴血痣若火:“上神大人在说玩笑话?” 五十五、年少曾打马,别后自天涯 为首的奚元是狐族一位长老,叫奚元,年岁很长,长到和沈扶月打过交道。 她抱着一把云纹琵琶,眼角之下一滴血痣若火:“上神大人在说玩笑话?” “我知道你来时干什么。”沈扶月先冷嗤了一声,又到:“无非又是来我这要人。” “上神大人既然明白我们此行之意,那就请高抬贵手,放过他。”奚元垂目,声音软媚如花:“我好接他回家。” 沈扶月轻笑,喉咙震颤间又带动两根细丝,划出浅淡的伤痕:“你狐族自己的事情解决了?谢律现在回去,是生还是死?” 她背后一个女子便抢着开口:“此事无需大人操心,大人还是忧心一下自己吧!” 说着,五指成爪,竟然是朝如今如入网之蝶的沈扶月心口抓去。 这帮狐狸! 沈扶月生生受了一击,却动都不曾动。她脸色一下沉了下去:“奚元,我且问你,可还记得血蝎的由来是怎么没的?” 这会轮到奚元脸色不好看了。 那一击得手的少女还在笑:“奶奶,你管她做什么,她一个废神,还能再在天界吆五喝六的?” 奚元立刻开嗓:“掠行,休得放肆。” 沈扶月笑意更冷:“一句放肆就过了?我能不能再去天界你心里就没有答案嘛——天柱万神谱上,可出现过尔等名号?” 那个叫掠行的脸色一变。 万神谱由天道做成,记载的都是上古拥有逆天之力的神只。而万神谱上最后一行,就是“沈扶月”三个字。 奚元自然知道,更何况她提起血蝎…… 当年她下界镇魔,各方势力都不太看得上这个刚从昆仑山爬出来的小鬼。灵兽药蝎一脉更是跳脚的很,最后惹恼了她,她是没有动手灭族,可是药蝎现在还是血蝎,承着她的诅咒,世代都难活过妖族平均寿命。 沈扶月提及这事,无非就是警告她。 奚元抬手,沈扶月周身丝线顿时撤去:“请上神恕罪。” 沈扶月也没说介意不介意,收回脚,道:“奚元,你就这几个字就像安抚神之一怒?你是觉得有谢律在,所以我不敢对你们下重手还是你觉得吾神格不在,就收拾不了你们了?” 上扬的话音还未收尾,这方由狐族单方面构建的结界竟然开始摇晃。 “上神的力量来源是自身。身躯不灭,上神逆天之力便永存。神格……”沈扶月说着,脚尖轻轻一点,在剧烈震颤之中开口:“你们不会真当我是仙吧?” 奚元脸色已经白了,拉着掠行忙道:“上神饶命!” 未果,奚元只好搬出来保命符:“若是这个结界碎掉,我等少一条命无伤大雅,可是谢主只有一条尾了!上神三思!” 沈扶月黑瞳动了动:“谢律……你们敢用谢律做要挟?” 处处踩雷的奚元慌了。 沈扶月沉着眸子看她,心里掐着时间应当差不多了,才慢慢道:“好,好。看在谢律之面,我不降罪与尔等。” 奚元松了一口气,可是经过掠行这一插手,她们已然失去了主动,现在只好再低着身段:“不知上神可否归还我族之主……” “你们妖王都选出来了,还要谢律做什么?带回去,扒皮拆骨祭个天好保佑你们一群妖孽长盛不衰吗?”沈扶月嘲讽是按点嘲讽,偏偏抓的还是别人最想埋下去的黑点。 因为祭天这事,他们妖族确实干过。 奚元脸半藏在云纹琵琶后:“大人,新上任的妖王名叫潇如,我等也是奉命来带回谢主。” 潇如…… 那个一直跟在谢律后面蹦跶的白狐狸。 沈扶月心下明了,颔首:“她若要人,让她亲自来跟我要。而且谢律主动找上我,他若不乐意走,谁还能从我手里抢东西不成?” 这是谈不拢了。 奚元心里正烦闷焦急,忽然看到金红光色一闪,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悠然出现。交领长衣是稍暗的绛紫色,发梳的一丝不苟,只是精致眉目上却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证明着这是时光未曾遗弃之人。 这位正是潇如,比那只老龙还小上半百,却是垂垂老矣的模样。沈扶月见了她才知道,原来那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唯一不变的只有她。 先前来的九位少女,除了奚元之外,一时之间全都恭敬的行大礼。奚元勉强算比她小一辈,但是她已经到了不必行这种礼的地位了。 时光把曾经软绵的狐狸锻造成如今庄重矜贵模样,未说话,眼神就让人感觉肃穆。 沈扶月抬手抹了一下脸颊的伤,绯红在指尖被捻开:“我还以为你们狐狸还有谁能胆大到篡谢律的位,原是你。” 潇如眼神暗了暗:“大人,请把谢主还于我,我还不想和你撕破脸。有些话哄哄小辈就可以,但是大人,如今天下早变了。” “还给你?怎么,欺负谢律没了记忆——”沈扶月的强撑被看破,也不着急,依旧是清冷模样:“撕破脸,呵……别说你了,往前再数千年,妖族哪个敢这样和我说话?” 谢律最近嗜睡,她宿醉醒来就把那狐狸扔在褥子里让他自生自灭,所幸这帮人以为谢律在她这。 但是也拖不了多久…… 现在只能希望秦祁能够发现院子里的异常了。 潇如脸色冷了:“您是铁了心的藏着他?” “王不见王,潇如,你穿上这身衣服就该明白,你和他不可能了。”沈扶月心里算着自己还有什么能用,面上继续拖着时间:“原本妖族有你,对谢律的安全我还放心一二,如今你让我把谢律交出去?” 当朝皇帝见前朝王氏,稍稍有点脑子的都知道那场面有多激烈。 潇如下颌动了动,似乎是咬紧了牙。 “既然如此……魔界是天下公敌,杀你可谓是替天行道。” 话音落,刀刃破风而来的声音骤起。沈扶月先前已经中了一掌,灵力紊乱,此时却强行提气,连续躲过两刀。 可是第三刀是直刺要害。 沈扶月瞳孔放大,一口鲜血涌上喉咙,又被咽下,两方都是杀心已起,不见血誓不罢休。 五十六、一念之差 “什么是神?” “创造一切,毁灭一切,赦免一切。” 血光之中,沈扶月听到了一段对话。稍显稚嫩的声音和淳淳善诱的声音一问一答。黑白的天地中,这抹血色开辟出的天地似乎只有这两个人。 “为什么会有魔?他们罪孽真的不可饶恕吗?” “不。以天道的视角来看,没有什么是不可饶恕的。” “那谁来饶恕他们?” 谁来? 恶鬼的嚎哭声猛然炸开,其中女声尤为尖利:“你还相信天道的慈悲吗!” 沈扶月像是沉入了水中,外面嚎哭和不甘都在水面之上。她从粼粼水光中看到昆仑的雪,长年不化。 为什么呢,昆仑是诸神圣地,为何要常年积雪? 沈扶月伸手,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天道给予上神们对天下万物生杀予夺的能力,那为何这些上神却没有浓烈的杀心? 昆仑雪啊,过于冰冷寂寞了什么。 沈扶月手指摸上了什么,她一怔,长剑倏然出鞘,斩断那些虚无的哭号。 归鹤。 沈扶月到底是堪堪避过了要害,最后一把细刃没入左肩,鲜血汩汩。颈前,那黑色的圆片浅光一闪。 “戮神之罪,当死。”沈扶月声音嘶哑,带着血气,却无杀意,公正又冷漠:“长生。” 这次可不止是奚元了,连潇如都睁大了眸:“魔界之火?你当真敢……啊——!” 话音尾调上扬,痛苦而扭曲,浅色的火焰出乎意料的难缠。潇如美眸狰狞,竟然虚虚幻出九尾白狐的模样。 痛苦的嘶鸣救不了火,更何况贪婪的魔界之火,更是沾身就要吞噬掉人全部的生命力的。 沈扶月呕出一口血,擦擦嘴角,道:“长生,只烧去一尾。当年天道赐予你们一族九命,九次死亡,九次重生。好好珍惜吧,下一次,你大可看看我敢不敢杀你。” 潇如挣扎的断去一尾,只见那火果然乖顺的不追上来。此时,她正是半人半狐的形态,丝毫没有之前的端庄尊贵,肯定道:“你已是魔族之人,我会启禀天帝,划去你的名字。你不配为神。” 沈扶月以剑撑地,连唇都是白的。 但她没有否认潇如的话。 长生不甘心的在她周身跳跃,像是一个被锁在笼子里的兽,凶神恶煞,饥肠辘辘,好像下一瞬就会冲破压制。 “滚。” 四下无言,沈扶月的声音虽也足够清楚。潇如此次可是损失惨重,但是又惧怕还在她身后烧灼的火焰,咬咬牙,走了。 长生一下失去自己的口粮,出离的愤怒了。那火焰无声跳跃着,竟然显出一种和人如出一辙的歇斯底里来。 沈扶月垂着眸,卷睫上沾着点点冷汗。握着归鹤的手猛然收紧,冷然:“长生,你放肆。” 火焰像是被惹恼一样横冲乱撞起来,沈扶月白皙的皮肤一度沾染上深色的魔气,又被她强行压制:“长生,回去!” 这就是一场较量。 沈扶月和魔界之火,她压抑着这不详的火焰,那火焰随时等着把这个“笼子”撕碎,扯入深渊万劫不复。 可最后是沈扶月赢了。 天道还认她是上神,她身体里还有半片神格强撑着。 名唤长生的火焰不甘不愿的缩在她身体中,暗暗的磨着牙,为下一次的较量做准备。 归鹤入鞘,沈扶月眼一花,两滴血竟然染在剑穗上。她眉心蹙着,狐狸的结界散的很快,外面正是明月高悬之时。 此刻睡着的已经睡着,睡不着的应当都在街上闹腾。 沈扶月闭着眼喘息两口,捂着伤口回厢房,又怕血气扰到秦祁,特意绕开了秦祁的院落。 而谢律,他还在睡。 沈扶月受了伤流了血,心情不好,便捏住它耳朵,看它迷迷糊糊的又委委屈屈的挪地方才放过它,去包扎伤口。 由于伤口位置比较寸,沈扶月一只手抬不起来,只好单着手缠了伤口,换上干净的道袍。 正好穿上外衫,正好门外响起敲门声。 这个点仆人不敢来打扰,秦夫人秦将军也不会来找她,那只有秦祁了。 沈扶月把领口调高一点,去开门。 秦祁其实也有点忐忑。 他本来今晚打算带沈扶月去看烟火,可是因为情劫一事又不得不放弃。可若真回去坐着了,冥想时候又满心遗憾。 再不来敲门,就成他心魔了。 秦祁扔给她一个厚厚的披风,撇过头道:“跟我走。” ……这是在自己家干什么亏心事了? 沈扶月单手拽着披风,无奈的看着他:“怎么?” “走就是,话多。”秦祁转身走了,道:“明日启程,下回可没有这么悠闲着带你出来玩的日子了。” 沈扶月不觉得哪里悠闲,但是她老实的半披着披风,不疾不徐的跟着秦祁:“以后我可以自己出来?” “不然呢?还要个人跟在你后面给你善后?多大了啊沈师姐?”秦祁嗤笑:“不过弟子能接手的也不算难事,也就上次那个阴棺难度。” 沈扶月点头,然后发现秦祁根本没有回头,他看不见,才道:“好。这么晚了,还要出府?” 秦祁点头:“今晚又没有宵禁,不要怕。再说了,哪家的宵禁能禁到我头上?” 之后两人一路无言。 秦祁倒是有很多想问的事,可到最后都觉得无趣,没有风度,便咽下了。 沈扶月则是因为肩上的伤口。 潇如的剑刃竟然是两部分,刚刚她只取出来前半段,现在后半段卡在骨缝里,让对于痛感有点麻木的她都不禁皱着眉闭口不言。 “到了。” 前面秦祁终于停下,沈扶月视线有些模糊,狠狠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之景。 这里是一处高台,风冷,但是景色好。能看到秋菊和桂花,台上有两个相对的座位,中间似乎还汩汩热着什么。 秦祁先坐下,把那瓷壶拎起来,一阵白气被风吹散:“你不能喝酒。给你备的是南岳云雾,坐吧。” 茶气氤氲,沈扶月右手端起瓷盏,也不喝,只是在手中晃悠几圈:“灵山师姐来信,说天权师叔昨日已经回去了,让我们速回。” 五十七、赠你一场人间烟火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只见高台之下有浅淡的灯火顺着风飘然而上。 沈扶月一愣,侧眸看去。只见远在桂花树林那边的人们,正三三两两的放一盏许愿灯。那些灯而起,摇曳着灯苗照亮小小一方,又随着风升高。 不一会,那些灯竟然在天上汇成一条灯河,和天边星子交相辉映。 秦祁看沈扶月愣愣的看着,道:“中秋放灯,祈福的同时也期盼来年的团聚。” 说着,秦祁撑头笑:“一会还有场烟火,看完再走。” 话音落,烟花便在他身后天空炸开,绽成一个短暂的花,又冷却落下。紧接着,一朵又一朵相继绽放,微光明复又灭,却映得人眸璀璨又温柔。 就是……声音有点闹人。 秦祁也不挡着她视线,默默坐到她身侧,伸手半遮住她耳朵。沈扶月疑惑看他,开口的话音却被淹没在烟花声中。 烟花太温柔,让人觉得她那句没被人听见的话也该是温柔的。秦祁心情好了一点,正想着,垂眸看到那人肩上衣服渗出来的一丝红。 秦祁动动鼻子,闻到了被压住的腥味。 “你受伤了!?” 后半场烟花自然是没看成。 秦祁沉着脸色把沈扶月带到了房间中,沉着脸色拿出药,然后看沈扶月还在木讷讷的坐着,忍着脾气道:“乖,让我看看伤口。” “已经处理好了……” 沈扶月话没说完,后半句没在他有些怒气的眸中。 这是真生气了? 沈扶月把肩上的衣物褪下,半边蝴蝶骨在灯光之下美的夺目。 秦祁目不斜视,把那包的七扭八歪的纱布撕开,看到伤口里面还存着半块利刃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忍着。” 沈扶月知道秦祁是不喜欢身边人受伤的,上次不过是崴了脚,就被他数落了好几遍。 但是他这次太过反常了。 沈扶月想不通这反常是因为什么,他越沉默,沈扶月越不安,心里便开始不着边际的猜测是因为什么。 微苦的药味被裹入纱布缠在伤口上,秦祁顺手把软绸衣料拉好,然后拉来一个椅子,坐在沈扶月对面:“伤口是怎么回事?” 沈扶月想了想,把狐族的事简单化的说了:“一直跟着我的那只狐狸,是前任的万妖之王。狐族出来了一个新的君主,这次来找我讨他回去,应当是想拿他开刀立威。不过他们也没讨到好处就是。” 秦祁倒是没多问谢律的事,他垂眸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还会回来找你?” 沈扶月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他们没有带走谢律,应该还会回来一次,不过应当进不了灵山的禁制……” 秦祁抬手,沈扶月眨眨眸,便知趣的不再开口。 但是很快沈扶月就明白这动作另一个意义。秦祁掌随即一摊,掌心向上,灵力忽然翻涌,一把细长的剑匣当即出现。 这剑匣不知是什么做成的,上面什么纹路也没有,却是冷光熠熠。秦祁轻拍剑匣,匣盖应声而起。 “孔雀。鸣狐。瑶矶。风午。” 话音每落,都有一把长剑应声而起。直至最后剑匣只有最后一把玄色长剑,他才缓缓收声。 四把长剑如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绕在秦祁四周。倒是有一把剑,宽约两指,薄如蝉翼,剑柄歪歪刻着“风午”二字,摇摇晃晃的凑到了沈扶月面前。 沈扶月伸手,它便讨好似的蹭蹭她手。秦祁见状,轻咳:“风午,不得造次。” “师徒契只会在你快死了才告诉我你在哪。而且我灵识范围太广,还不一定收得到。”秦祁说着,身侧另外三把剑也飞到了沈扶月身侧。这些剑器无一不是寒芒摄人,无一不是削铁如泥,可沈扶月在其中,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只听那人声音认真至极:“灵兵对于危险的感知比人类强的多。” 秦祁关上剑匣,撑头道:“手伸出来,我给你开一份契约,你若再遇到危险,剑匣会告诉我的。” 沈扶月闻言,点点头:“谢谢师父。这些剑,都是你的?” “你不……”秦祁本来想反问这人居然不知道,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这人身份,指挥着长剑在她指上划出血痕:“剑匣才是我的本命灵武。是当初我费心找来的,一共有八个位置,可是却只有四把剑。我一直再找剩余的剑,补全剑匣。” 难怪秦祁多了一个喜欢收集剑器的癖好。 沈扶月看着这些灵武,不知为何,总是心生欢喜:“我以后也会有本命灵武吗?” 四把剑一一认过沈扶月,秦祁便打开剑匣让它们再滚进去吃灰。闻言敲了敲剑身,笑了:“想要?” “嗯。” 秦祁点头:“东南有一个银泉山,是一处秘境入口,不过打开的时间有点随便,回头我带你去碰碰运气。” 沈扶月垂眸,看到剑匣还有一把长剑:“这把……” 玄黑的长剑沉沉的躺在那,似一个在漫不经心假寐的师或虎,力量和美感皆存在与那里。 “它是影。”秦祁说完,侧目看她:“影是杀器,血戾气重,跟它结契会伤你心神。” 是? 沈扶月注意到了秦祁说的话,他说“它是影”而并非“它叫影”,这把剑看上去意义非常。 想着,她不自觉多看了两眼。其余倒是没发现什么,只是看到了剑柄上似乎绑了一个深色的剑穗。 秦祁盖上剑匣:“行了,伤口不可沾水,回去休息吧。” “……你不生气?” 倒是沈扶月觉得反常起来。秦祁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有一些令人费解的执着,比如被归纳为他的人或物都不容许被他人轻易染指。 有人称之为护短。 秦祁收好剑匣,抬手揉揉她的发:“别多想了。我只是在气自己,我本该是……好好保护你的。带你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受伤的。” 沈扶月记得自从她走出昆仑之后,秦祁似乎就很少这样软着语气说话了。 她不知道当说什么,垂眸避开他的手,转身逃似的走了。 秦祁面无表情的收回落空的手,转而掐掐自己额心。 而沈扶月一路走到自己的房间,看到呼呼大睡的谢律,迟疑半晌,展开一张信纸,用笔蘸了墨,在上面极慢的写道: 若想接回谢律,拿幽瑶草来—— “来”字字尾一捺极重极长,还没有收尾便被沈扶月连着纸一起扔了出去。那波澜不惊的脸上竟然浮现两分阴厉,红唇张合,竟是一句无声的骂语。 “废物。” 话音被压死在喉咙,长长的睫遮住眸中阴鸷。 她尊为上神,居然会被一群孽畜逼到这番—— 四周寒气随着她的恼怒一起浓郁,离她最近的杯沿几乎落上了霜。正在这时,沈扶月心口细细一疼。 她这是又在做什么? 猝然间,沈扶月似乎明白了什么,愕然抬眸,半研开的墨全洒在她手和腕上。 与此同时,万神谱上,用金色小篆落成的“沈扶月”三字,已然消去了“沈”一字。 这是—— 上神陨落。 五十八、若我离去 万神谱从来就没有上神依然活着,却便消去名号的事例发生。 然而也不会有哪一位尊贵如斯的上神,会被一群狐狸骑到头顶,还得去和它们做交换的事情发生。 沈扶月平静的洗干净手指缝残余下的最后一点墨迹,推门出去。 月光清冷,沈扶月小心翼翼的绕开秦祁房间,找到了正在熟睡的秦修。 司命仙君老远就感觉到了这位“大驾光临”,还以为她是来算他和秦祁交底的账的。战战兢兢的出去,只见那人半隐在绰绰竹影后,但双眸却清凌凌的。 她看到自己,第一句话不是问责,而是道:“时日无多,我长话短说。” 沈扶月怎么说也曾经是司命仙君的顶头上司,自然无比熟悉这位的语气。能让沈扶月这样说话,基本就是某一局势已经到了很难维持风平浪静的表象之时了。 沈扶月伸手,极浅的光拢在她指尖:“如果我死了,秦祁还未飞升,你就往南走。找一个我以前埋下的东西,那东西能保他无恙。” 司命觉得正觉得自己应当拿一个小本记下,却听又一声惊雷响:“如果我还活着,你就去灵山和斩风派,告诉他们,灵山弟子有人堕入魔道、罔顾仁德,如果可以,把西极也扯进来。总之,事情闹的越大越好。” “还有,到时候记得让冥界毁掉我的神格。” “等等!”司命错愕:“您的意思是说,那个时候您要我亲自那您弄成身败名裂?你何苦……” 沈扶月指尖的光幽幽:“天道已经开始不认我了。如果我那时还活着,定然已经是魔族之众。吾辈上神,可与天长生,自然也可慷慨而死。” “我与你说这些,你……” 司命仙君这才明白此人是真的想求死,可是任谁来看场面都不至于到这种你死我活的境界,他想了想,脱口而出:“那秦……天君呢?” 沈扶月似乎这才忽然想起秦祁,噎了半晌,忽然笑了:“我在火照路磋磨了那么多年,现在也该轮到他了。” 司命还就不信这个邪:“当年他为何而死,您当真能装作不知吗?” 倒是沈扶月蹙眉:“不是以身证道?” 司命仙君嘴极为快:“那该去证这个道的,是您才对啊!” 话音未落,天边便沉甸甸的压下浓重的黑云。司命仙君错愕至极,这种没由来的变天,只可能是有人道破天机,天道的闷声警告。 可是他道破了什么天机? ……难道!? 沈扶月面色如死水,侧眸启唇:“敢做不敢说?要落天谴那就来,有本事把我连着魔界一起劈散了事,不行就滚!” 司命仙君哑然。 他给这个人做事那么久,从来就没见过这人冷着脸骂人,话还那么不留情面。 不过这话里是在侧面的告诉天庭,说她和魔界确实是有脱不开的联系吗? 司命还没想的出个一二三来,只见那些黑云如困兽一样,在原地滚了滚,然后又散了些许。只有两片厚重的云盘踞着,像两只倔强地尽职尽守的眼睛。 可司命仙君总觉得,那里面还有点委屈的感觉。 “说。”沈扶月上前一步,他身后的灯光终于落在她身上二分,却化不开这人一身冷霜。 司命仙君觉得这次下凡就是个孽缘,天天被这么逼问,回去噩梦都得做半宿。他斟酌半晌,终于想了一个温和的说法,战战兢兢的开了口。 那时候,正是人间活跃时。天帝头疼人间打得不可开交的巫族和妖族,恨不得日日住在那里,亲自镇压以防生变。 而魔族也不太安分,就派了沈扶月去坐镇,杀伐全由心,天君金口玉言给她免责。沈扶月杀神的凶名也就是那时候传开的。 也是那时,她无暇分心去管理人间因果破事,就提了司命仙君还有月老祠来各自掌管人间这些风花雪月恩仇爱恨。 那时候两位上神都不常在天宫。故而司命仙君说是奉命于沈扶月,可是上司没一个在的,他又勉强算是沈扶月嫡系,自然也就有他全权暂管这位忙得不行的上神职务。 所以那段时间,司命是能看到天下气运的。 因缘好的时候,甚至能看穿仙神之命。不巧,他看到沈扶月身上的灵力,和魔族同宗同源。 他本想第二天时,把这事和当时还是天帝的秦祁汇报,但是不想消息半路却被别的神仙知晓,趁着沈扶月还在魔族时候,逼迫在人间的秦祁松口,让她以和魔族“同源之力”去落成大封印,镇压魔族。 秦祁没松口,但是却把沈扶月连夜召回,调配到了人间。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些挑事的神仙们又不敢在她面前说这些,秦祁亲自下去镇压魔界时候,甚至把自己的嫡系都留给了沈扶月。 这样一来,这事不了了之。可是后来魔族越来越肆无忌惮,这一论调又被一些心怀不轨的神仙们提出来,秦祁当时也是被逼无奈,才选择那条路。 一方面他身为天帝,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苍生受难。另一方面他身为秦祁,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沈扶月死去。 司命把这些话一股脑说完,觊觎着沈扶月的神色。凭着她凶名在外的性子,他真的不怀疑此时她会拿刀砍死那群找事的仙神。 果然,沈扶月下意识摸了摸佩在腰间的长剑。但是最后沈扶月还是垂眸松手,道:“好,好。此事不要和别人提起,全做未发生过。我嘱咐你的事动作须得快,拖不了时间。” 天边层云无声消散,一线鱼肚白从东方显露出来,司命仙君简直不可置信:“大人,天君为你做到这番地步,你还要去送死吗?” “我有什么办法?”沈扶月猛然抬头反问,语气竟然有些咬牙切齿:“你不明白吗?天道给我们的考验和选择,那时候是秦祁一人担了,几乎魂飞魄散,如今便轮到我了,公平公正。如此不正是为天道的手段?” 沈扶月说完,气势沉下来:“司命,天道在上,大家不过都是一枚棋罢了。” 有金辉刺破那抹灿白,司命看着这位别人猜不透的上神慢慢转身,踩着这熹微晨曦离去。他摊开手心,有一缕灵力缠绕在上,盘旋两圈,便消散在他掌纹之中。 五十九、青丘九黎 当天秦祁启程之时,秦府自然又是一阵不舍。那些子女眷恨不得全跑来,真心不舍的虚情假意的阿谀奉承的,颇为热闹。 最后能走掉,还是得归功于沈扶月,她难得显出心事重重的模样,却意外吓退了许多胆小的姑娘。 两人启程,回去约莫只用了半日。脚一沾地,两人就被喊去论道居中。 天璇因为闭关照例缺席,天枢长老垂暮之年又痛失爱徒,只负责听和最后的决议。故而沈扶月来时,整个殿中只有天权长老还有天机长老两人交谈的声音。 细细看去,他们身后各自站着以为自己的真传弟子。 这就是灵山的决议层了。 待秦祁落座,天权长老简单的把在妖族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信息和沈扶月猜测的差不多,奚元成王,第一件事是拿谢律旧部开刀立威,然后再着手清理了门户,杀鸡儆猴。 而唯一能和青丘狐族抗衡的九黎百妖却没有一个发声的。一时之间,妖族可谓是人心惶惶。 但是他们倒是没有打魔族的主意。 沈扶月听一耳朵就觉得烦,几千年了,妖族那几个老不死的全都是换汤不换药。 九黎百妖自傲的没边,孔雀尾巴能翘到瑶池边上。不过就是因着往上追溯能找到巫族血脉,心底便觉得自己不是妖,自己高人一等。殊不知青丘狐利刃早就藏在尾巴里,谢律之前的那只九黎妖王可谓是天下无双,可不依旧被谢律搞得翻不了身? 妖族不打魔族的主意是因为自己还活着,当年她镇压魔族放的魔众之血几乎侵染了妖族土地。故而妖族懂事的都知道,只要敢造次去碰沈扶月的线,那就准备一下魂飞魄散吧。 奚元也是有能耐胆识的,现在和自己撕破脸皮,怕是之后会在妖界有大的动作。 沈扶月垂眸想通这些事,低声道:“怕就怕他们拎不清,和魔族搅和一起。九黎毗邻魔域,所以我觉得要时刻注意九黎之地的动向。” 秦祁赞同点头:“妖族心不齐,力也杂乱。光九黎青丘之争就能先内耗掉半条命,难成气候。可妖族连接人界和魔族,若是他们动了歪心思,确实是大患。” 天权长老张嘴,想要插话,沈扶月却先开了口:“但是现在,人和妖还是不能正面起冲突。如果真发现了什么异动,就派人挑拨一下他们的关系。” 秦祁啧啧啧:“狗咬狗,精彩。” “咳咳!!” 殿上一阵咳嗽声,天机长老开口:“我说,我们灵山什么时候改业务了我怎么不知道?还挑拨离间,这是正道人士能做的事吗?” 沈扶月觉得自己天机师叔离傻不远了,懒得说话。 秦祁笑了:“师兄,倘若我们真的力不从心,让妖族和魔界勾上线,你知道要死多少人吗?妖魔不会跟你讲道理,妖精鬼怪也不会,它们只要血肉和地盘。” 沈扶月适时在伤口上撒盐:“太丰眼下还不能居住。许多人安置在临水县,家破人亡,居无定所。” 天机:“……可我辈之道如此。若我们罔顾道义,和妖魔又有何异?” “好了。”天枢长老开口,殿上顿时安静:“妖族一事依旧交给天权去做。天璇进来闭关,由天机接手他的事务,务必精益求精。摇光……收了徒弟就别在贪玩了,灵山上下弟子教导和课业还有外派任务都交给你。” 秦祁:? “这是一个人能干的活计吗?” 灵山每日外派任务有多少也就不提了,教导和课业也交给他? 拿他不当人使唤? 正当秦祁要连问自己的亲亲师兄是不是想他就地去世,就听沈扶月清凌凌的道:“师父出去一趟操劳过度,外派任务的派发不如交于我,我和青木师姐崖乌师兄们商量着来,定夺不了的,再交于师尊。” 沈扶月此举自然有自己的私心,她想寻找机会下山,找到幽瑶草,必要时候推一把秦祁飞升。 秦祁话挂在喉咙口,转悠着视线看她一身朴素道袍。 都说小徒弟是小棉袄,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收了一个冰疙瘩一个小屁孩,这时沈扶月挺身而出,还真有两分暖心的滋味。 被沈扶月点名的青木和崖乌心里嘶了一声,倒也没推脱。天枢见状,也不太想太过为难自己师弟,便要点头应下。 没想到秦祁却懒懒散散的开口:“还操劳过度,为师半神之境开玩笑的?你身上带着伤就好好休息,灵山之事,不需要你们这些小辈操心。” “师父。”沈扶月无奈:“你——” 秦祁挑眉,扬声道:“我什么我,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好好去玩,天天板着张脸,比我还会端架子。” 沈扶月小心思落空,又被秦祁歪理邪说兜头浇一脸,十分的无可奈何:“师父,我听闻您这个年纪时候,因为修炼差点走火入魔。” “想和我在论道居扯淡是吗?”秦祁噎了一噎,发挥出耍赖的本事:“我说的你还能有什么异议不成?” 沈扶月沉默半晌:“没有。” 众人叹为观止:精彩。 只有天枢长老撩开眼皮,默默的看完这对师徒的互动,然后闭上了眸。 都是劫数,躲不过。 之后秦祁简单的说了这次外派的事,却把沈扶月的伤归为不小心被那棺中死尸所伤,只字不提妖王和谢律一事。 沈扶月心里明白,这是秦祁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给自己打掩护呢。凭着他的性子,估计一会就得敲打敲打谢律了。 后半场沈扶月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诸事与我无关的样子。倒是最后天枢提到她:“摇光,扶月为灵山操心挺多,你挑个时候给她落个道号吧,算是让那些叫她师姐的都名正言顺了。” 沈扶月闻言,立刻开口:“不必……” 这否认的有点快,众人不禁诧异看她。沈扶月手微微动了动:“不必,我还未到可独当一面的地步,道号应当不着急。” 秦祁:“你这样说外门弟子会哭的。” 开玩笑的吗?这边起了道号,那边司命仙君暗搓搓准备搞事,这不是准备把灵山脸面摁脚下踩吗? 沈扶月摇头,立场坚定:“师父,这事扯不到外门那些师弟师妹们的。我觉得还是得再过半年,到时候也可服众。” 那可多想了,自从那次逼迫外门弟子道歉之后,沈扶月几乎就是灵山派上下的团宠,谁敢嚼舌根啊,拉出去打一顿就行。 最后还是天枢开口落定:“好了,哪有师徒为了道号一事吵起来的。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再等等吧。等你天璇师叔出来,一同商量此事。” 六十、明妍若华 论道居议完事之后已经是中午了,秦祁和沈扶月一起回到镜云居,正好看到曲然把最后一盘菜端到庭院里石桌上。曲然看到两人前后进来,扬着笑脸:“师父师姐终于回来了!” 曲然贴心,还给两人留了月饼当甜点。三人坐在树荫下,曲然负责说,秦祁负责和,沈扶月就只默默听着。 说的都是一些寻常琐事,什么外门测试又快到了,外派弟子又听说了什么奇闻轶事,曲然说的兴起,丝毫不觉两个吃饭的心思各异。 下午秦祁便开始忙起来了,曲然也得准备近在眼前的测试,沈扶月便闲了下来。 桃树下的花妖长势喜人,后院的阵法运行正常…… 干脆去巡山吧。 沈扶月说做就做,把谢律塞在袖袋中,提着鹤归准备从无垢峰巡到后山。 中间正经过无为峰,一群小孩子下了课,没了讲师的束缚堪称无法无天,围着沈扶月打转,一口一个师姐叫的几乎到了聒噪的地步。 沈扶月一个头两个大,直到讲师来了才得以脱身。走了两步,却发现角落里有一个人没有跟着讲师走。 沈扶月看她,皱眉:“上课了,不要迟到。” “广华……” 她哽咽着说出两个字。 沈扶月指尖线条一绷,眼尾眉梢神情却依旧:“你是何人?” 她踉跄跑来,头发纷乱,似乎像是看到什么恨之入骨的人。沈扶月才发现她眸里全是血丝,声音也嘶哑:“是你害死了广华!你该偿命!” 说着,这人竟然向沈扶月脸上抓来。沈扶月微微退后半步,用鹤归的剑鞘把那手挡了回去:“广华师兄一事,我很遗憾……” “少在这里假惺惺了,是你杀了他!他说本来是拿你……” 沈扶月眸色一沉,鹤归一转,剑柄挑起她的下颌,逼她不得不住嘴:“师妹,慎言。” 真正巡山的弟子赶来时,正见沈扶月一把细剑,尚未出鞘,那气势便让人动弹不得。 沈扶月见有人来了,退后半步,收了鹤归,朝来人问道:“此人是谁?” 巡山弟子恭敬的回:“这是明妍师姐,是广华师兄的道侣。自从大师兄走了之后,她……她就不太正常。” “明妍……”沈扶月把鹤归绑回腰间:“既然不正常,就免去平素的课业好生养着吧。莫让她乱跑,以免步了广华师兄的后尘。此事我来做主,过些日子就会禀明天枢师叔。” 明妍听了睁大了眼睛,一根素指几乎指到了沈扶月的鼻尖:“你才不正常!就是你!你杀了广华,你和魔界苟且……唔唔!……” 巡山弟子听了半句就连忙上去捂住人嘴,赔笑道:“月师姐莫生气,这个人啊……” 他还没说完,沈扶月却抢先开口:“她平素是都这样和别人说我的,还是逢什么人说什么人?” “这……反正我们也不信,就由着她说。我们还以为说烦了她就住嘴了……” 沈扶月点头,嘴角翘起半分,却让脸上寒霜化成明亮潋滟的水色:“那替我,谢谢各位的相信。” 巡山弟子正欲拖明妍下去,被这浅淡一笑震在当场,一颗心猛然跳动,耳根连着脸一起红了。 直到沈扶月走远,他才反应过来,拖着明妍走了。只是沈扶月这一笑,就让这件事变成了他和别人的谈资。 沈扶月知道广华有一个道侣,但是没想到广华什么都敢说出去。 无妨,她今日算是把明妍软禁起来了,谅此人也掀不起来什么波澜了。 不过倒是那簇魔界之火,她越来越控制不住了。照这个势头下去…… 沈扶月慢慢走着,回神时候,不知何时已经身在后山了。 后山遍载清竹,就算如今已是深秋,也还是郁郁葱葱的模样。一阵冷风袭来,沈扶月伸手,竟然接到了一滴冷雨。 这场雨来的突然,淅淅沥沥的。秦祁忙的头直疼,闻到了新雨的味道,抽空向外面看了一眼。 只见竹影憧憧中,有一身白衣如魅影飘过。 “嚯,哪里来的小妖怪,作孽作到道士脸前?”秦祁一下来了精神,翻身起来,直接从窗中掠了出去。 有人踏碎雨幕掠来,沈扶月下意识举剑一挡,但那人反应更快,转身便从身后掐上了她的脖颈,但力道很轻,只能算虚虚卡住。 这一来一回,沈扶月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了。她侧眸,低声唤道:“师父。” 秦祁未答,轻轻弹指,沈扶月一身湿漉顿时化蒸成气。那些雨滴则在沈扶月头顶就消失了,像是打了一把看不见的伞。 他离近一点便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不过没成想没吓到人。秦祁失望至极,便松了手,抱臂笑:“这是去巡山了?不是让你去好好休息吗?” “左右无事,走一走也好。” 沈扶月弯弯眸,看着秦祁,忽然想到什么,道:“师父,如果你只有半年的生命了,你会怎么样?” 说这话的人一般都活不长,秦祁心猛然一顿,竖起耳朵:“什么玩意?发生什么了和我说说。” 沈扶月没有想到秦祁这么大反应,连忙摇头。 秦祁眯眼,勾勾指:“过来。” 沈扶月只好凑近一步,秦祁二话不说捏上她的脸:“为师知道你有想法,但是如果事关生死大事,必须和我说。” 沈扶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抬手捏住他的手腕,却没有松开:“不是……算了,师父,这个给你。” 说着,秦祁看着她从腕上解开那个在王员外家里找到的项链,慢慢缠到了他的手腕上。 “我洗干净了。”沈扶月扣上绳结道:“我还以为会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过我带了几日,也没发现什么不妥。” 说着,沈扶月正欲松手。秦祁手一转,捏住她的腕。沈扶月抬眸,正好撞入他深色的眸中。 沈扶月照例垂眸错开视线,想要收回手,却被纳入一个干燥的怀抱,沈扶月惊呼:“师父!”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好你的,你别学广华。嗯?” 沈扶月哭笑不得:“我不学他。” 怀抱的温暖和心跳杂着雨声,呛入一口浅淡的香入喉,却化成细疼盘踞在心口。 秦祁…… 有话哽在喉咙,沈扶月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祁退开半步,却只松开了一只手,转身道:“不是说怕我过度操劳,你闲不下来,就来帮我吧。” 沈扶月木讷的跟着他,坐到房间中,才发现秦祁工作确实多,外派的申请多的没边,还有许多课业等着评测。沈扶月自觉的找了一堆书页,慢悠悠的翻开查看。 是一些不重要的外派任务。 沈扶月执笔,落上了秦祁的大名。 这张是水怪……约莫是个什么小妖,没有人命,可以去。 这张是妖魅……已经有好几条人命了,不过既然有十几个内门弟子带着,应该也不是大问题。 这张…… 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六十一、云纹书信 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六十二、演员的自我修养(上) 烛火跃动间,那灵力虚构的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苏家,我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还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秦祁耐心的等着他的下文。 “我悄悄去翻了他家族谱,有意思的是,他们家居然会把一个女子名字写进族谱里。而且每一代——每一代都有这个名字。我悄悄去沈家问了问,‘扶月’这两个字,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职位。我又顺着往上查,发现历代沈扶月就没有活过二十岁的。” 秦枫没说完的话,秦祁一瞬间就明白了。这是活人生祭,以保一家平安。 “哥,此事你还是亲自来查吧。” 秦枫要说的话全说完了,那些本就虚无的线条在话音落的一瞬间溃散。 秦祁垂眸思忖,直到博山炉里香燃成灰烬。他转身关上窗,又特意远看了一眼。只见雨幕那侧,有灯盏昏黄跃动。似乎也有人影立在窗前,在看向这方。 他勾勾唇,却想起来本命武器结契时,那一丝溢出的魔气。 今夜一场雨水,寒了天下秋。 第二日是个冷天,灵山许多弟子都加了一层披风。但是秦祁看到沈扶月时候,她还是一身轻薄的道袍,清凌凌的,仿佛不知道什么叫冷。 沈扶月看到他来,正欲走过去,只见眼前人影一闪,飞一样的过去了。 曲然。 沈扶月停住脚步,听着风里传来曲然的声音:“师父~你又要带着师姐去干什么啊?” 秦祁觉得曲然是小孩子性子,便笑的有些宠溺:“出去一趟,你乖乖呆在镜云居。” “又要出去?”曲然悄悄回眸看了一眼沈扶月,小声道:“你只知道带着师姐去玩,忘了你的小徒弟了。” 她有心让沈扶月和秦祁之间的关系不那么冷冰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并不想夹在两人中间受难。可是不管如何,沈扶月和秦祁还是不能走的太近了。 曲然这会铁了心的要跟着,而且她会撒娇,泪眼婆娑的一看秦祁,秦祁这种最见不得女孩子哭的人哪受得了,但好在理智还在:“好了好了,我们出去可不是去玩的,再说今日灵力测试,你还想逃学不成?” 曲然立刻就地化身无赖,拽着秦祁袖子不松开。 秦祁无奈,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这样,我们这次外派任务有要求的。若你此次测试能达到甲,我就带你去。” 曲然睁大眸:“真的吗?” 秦祁点头。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天赋不如另一个才敢这么造作的,而且她似乎还说过自己没有灵力。 想着,他抬眸,正好看到沈扶月还站在原地。长风忽起,卷着两三落叶旋在她身后。 曲然似有所觉得回头,笑魇如花:“师姐?” 沈扶月这才反应过来一样,嗯了一声,目光却未落在两人身上,而是直接转身走了。 测灵力的阵法在无垢峰,倒也不远。只是秦祁敏锐的发觉了自己两个小徒弟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有些微妙。 一路无话,等到了灵阵前后,三人才发现灵阵前正整整齐齐码着一队人正等着测试。但是因为因为秦祁在,倒是省了他们在冷风中站着的受冻。 正当曲然站在阵法中之后,谢律就像是踩着点睁眼醒的。小狐狸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熟门熟路的从沈扶月袖口中出来,跳到她的肩上。 这狐狸又肥了不少,沈扶月肩头一沉,差点抬手把它扔出去。 但是她忍住了。因为这狐狸平常宛若不谙世事的眼眸中,此时竟然有些严峻意味。 沈扶月手指微动,想要探查曲然的灵力刚冒头,便有一寸火焰缠在她指甲上。她脸色一凛,收力压下这丝掺着魔气的灵力。 秦祁似乎有所察觉一般,侧眸看了一眼沈扶月。沈扶月脊背微僵,险险的维持着冷漠脸色。 正此时,那边曲然脚下的阵法忽然亮起光芒,灵力漫散开来,正好严严实实的遮住那一点盘踞不去的魔气。秦祁皱眉,倒是转过脸去看曲然了。 曲然前身为鸿鹄,福缘虽然不及神只,但是好歹也算灵兽,天资自然没有秦祁想的低。 只见阵法像是被什么引燃一样,依次层层亮起,繁复的纹路如花绽放。她身后测试老师不由得点头:“嗯,是个好苗子。” 但是还未结束,曲然阖眸,手中灵力涌动更为凶,花绽一样的阵法登时白光大作。 到此,无需谁来说,所有人都知道,秦祁的小徒弟资质其实并没有旁人以为的差。只不过那位名为沈扶月的少女太过耀眼,才遮住了她的光华而已。 曲然最后自然得了个甲,如愿以偿。她蹦蹦跳跳的跑到秦祁面前,声音极甜:“师父可不能反悔哦。” 秦祁揉揉她头,哈哈大笑:“好说好说。” 曲然依然笑着,看着沈扶月,对秦祁慢悠悠地道:“可是师父你偏心。” 秦祁挑眉,疑惑的嗯了一声:“什么?” “这是我们入门第一次考试,师姐都没有来测。可是你却要带着没测过的师姐出去,你偏心你偏心。”曲然说话像是撒娇,眼尾压成一个好看的弧:“师父就知道宠师姐,我就是捡来的徒弟!” 秦祁闻言抬眸看,只见沈扶月虽然肩上压着那只狐狸,可依旧是站如青松,十足的不食人间烟火气。 沈扶月也看他,指节藏在袖中,却掐的泛白。 秦祁…… “好。” 最后沈扶月听见他笑吟吟的开口:“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既然想看看你师姐的实力,就让你师姐也去。到时候你可别哭。” 曲然笑弯了眼,声音很轻:“怎么会呢。” 一时间,周围也都是起哄的声音。 沈扶月在嘲哳的声音中垂眸,想起来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抬手把谢律放在一旁的石台上,回想着那时候自己的心情。 不甘?愤怒?心灰意冷? 不,不对。 是和今天一样。无动于衷,亦无所谓其有无。 沈扶月慢慢走进阵法中,停在正中,四周满是好奇却能铄骨的目光。 白瓷一色的手微抬,沈扶月在阵法亮起的刹那看了一眼秦祁。 那时候起,她便明白的。 六十三、演员的自我修养(下) 和白瓷一色的手微抬,阵法感受到灵力的倾泻,照常依次亮起。到了某一笔,那浅光似乎感受到了那灵力之中被强压下的暴虐,猛然一顿。 沈扶月闭眸,无人可见的锁骨下出现一道浅色的金光。那金光蜿蜒成园,首尾相连,竟然是一条栩栩如生的蛇。 灵力之中的暴虐被强势抹去,蠢蠢欲动的长生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立刻躲了起来,也不再想着搞事了,极为安静。 测试的阵法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绵厚的力量,也不敢再扣着先前被迫滞涩在阵法纹路中的灵力,乍起的白光都恨不得掺上那厚重的金色。 曲然眯眸,但是很快都和旁边看热闹的人一样,把脸色调成惊讶的艳羡。 沈扶月撤力睁眸,锁骨下微热的图腾瞬间消散于无形。 毫不客气的说,这个蛇形图腾是她唯一的退路。她下意识的抬手,摸到道袍的生麻料子,方才如梦初醒,转手理了理衣领。 曲然笑的毫无芥蒂,仿佛刚才她要求沈扶月去测灵力,真的只是因为觉得秦祁偏心而和自己师姐闹着玩一样。 沈扶月没再看她,摊掌在谢律面前,让它顺着手臂回到自己肩上,然后才走到了秦祁身后三步的位置。 这个距离说不上疏离,但是总让人觉得太过远了。秦祁这才发现沈扶月自始自终一句话都没说。 平常就算有人和她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她也会耐心的听,现在四周的人都在和她说一些祝福或是佯装嫉妒的话,但是她一个人都未搭理。 秦祁也有些恼了。 她这又是生哪门子的气? 曲然歪头笑着打圆场:“师姐真的很厉害啊……早知道不让师姐上去了。现在好啦,风头全是师姐你一个人的了。” 沈扶月没说话,倒是她肩上的谢律呲了一口尖利的牙,蓬松的尾巴毛更是不客气的竖了起来。 沈扶月抬手轻轻弹了一下谢律敏感的鼻尖,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嗯。” 这句话意思实在对不上,沈扶月咽下喉咙里不断冒出来的腥气,道:“见笑了。” 魔界之火发现并不是图腾主人真的回来了,自己又被戏弄了一番,愤怒的在沈扶月给他划的地盘上横冲直撞。 那里是沈扶月的经脉,故而反噬的尤为严重。 沈扶月垂眸,借着道袍的广袖,单手结了一个印,再次强压下这个已经有杀心的魔族之物。 秦祁扫了一眼四周还在起哄的人,开口道:“好了,还围着作甚?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顺带,截止到现在这次测试前五名出来,一起出一趟任务。” 话音落,唰唰站出来三个人。 秦祁挑眉:“怎么,学傻了都?不识数了?” 便有人笑道:“沈师姐和曲师妹是第一和第二啦。” 秦祁一噎,摆摆手:“行了行了,收拾一下,一个时辰后出发。” 沈扶月闻言,借口忘带了符篆,转身欲回镜云居。曲然却开口:“我陪师姐去吧?” 沈扶月脚步一顿,侧眸看她。 曲然笑的无懈可击。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镜云居里正好没人,曲然默默看着沈扶月翻找出来几张符篆,勾唇道:“师姐真的很狡猾啊。” 谢律反应最大,跳起来朝她炸毛。沈扶月只是指尖一顿,抬眸扫了一眼她,开口问了个不相关的话:“你见过谁?” 这回轮到曲然愣住:“什么?” “我猜那人应该告诉了你什么,比如说……你是天命鸿鹄之类的。说你传承于上古灵兽凤凰下的某一脉。”沈扶月转手拿起一支玉钗,声音清冷:“而我是杀了你的人。” 曲然到底还年幼,脸色很快阴沉下来:“怎么,你想说那些是假的吗?” 沈扶月看她这反应,反倒松了一口气,抬手顺顺谢律的毛。 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没有觉醒属于鸿鹄的记忆。 沈扶月把玩着手中玉钗,轻笑:“别人说你就信?曲然,我问你,如果你真的是什么天命鸿鹄,怎么这一世会投胎成妖呢?怎么说也是凤凰一脉的后代,是妖,就上不了台面了吧。” 沈扶月说完,还弯眸笑了:“不如回去问问那个人,他想借你的手做什么。” 曲然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眸:“你怎么知道我是……?” 她慢悠悠的踱步到曲然的身边,把玉钗簪到她发上:“我倒有点好奇那个人是谁,他说你就信?不过,我不管那个人告诉你了什么,你又信了多少。你今日针对我就算了,若是你敢对秦祁下手……” 沈扶月轻声把话说了一半,然后压着声音冷笑了一声,撤手转身迈出门:“那你大可试试,到时候会不会像今日这样风平浪静。” 曲然猛然转头,下一瞬,她发间的玉簪忽的碎成细末。 ——这人真的是魔族之众? 沈扶月步伐沉稳的走出曲然视线,从容的在掌心摊开一方布帕,掩嘴猛咳。 谢律懵了,他闻着逸散开来的血腥味,不安的蹭着沈扶月颈侧。 沈扶月撤下沾了血的布帕,安抚一样揉了揉它的脑袋,哑着嗓子道:“谢律,记得千万别让妖族找到你,我信不过那些家伙。” 也不知这狐狸听懂没,只见它用蓬松的大尾巴绕着沈扶月脖子,像是一条毛绒围巾。 但沈扶月明显感觉到它在发抖。 她叹口气,把那狐狸摁到怀里:“我做事自问无愧于心,可独对你和秦祁有太多亏欠。等你恢复记忆后……罢了。” 沈扶月想了想,还是难得笑着摇了头。 她没有机会去弥补那些过错,自然也不能腆着一张脸去请求原谅。 她可以弯腰俯视,但不能把自己放在祈求者的位置上。上神自有傲骨,如山嶙峋。 沈扶月故意又耗了一些时间,踩着秦祁的点到了无垢峰,发现外派队伍此时竟然只缺自己一个了。 看来是连日的课业真的是逼疯了这群天天想着去玩的弟子们了,早课若是如此勤奋,讲师也能少掉些头发。 秦祁看人姗姗来迟,皱了皱眉。他身后的曲然笑容依旧明媚清澈,照常主动上来和沈扶月说话。 沈扶月揉了揉谢律,心里觉得这个曲然也是个不嫌累的。 六十四、茶和故人 很明显,曲然真的觉得不累。一上午恨不得化身小鸟,围着秦祁和沈扶月叽叽喳喳。 他们此行是去平江,水路更快。沈扶月本来就厌水,在船上摇晃就罢了,还要有一个人不嫌累的在耳边叽叽喳喳,简直就是折磨。 不过她还是没有走。 因为曲然的话题八成都是和秦祁相关的。别人看来都是些师徒只见的打趣,但是沈扶月却觉得曲然好像是在打听……或者求证什么事。 她喝一口瓷杯里的茶,压下心中的烦躁,猜测曲然的用意。等口中茶咽下,涩喉的苦味一瞬蔓延开来,沈扶月一张脸便皱了起来,侧首干咳了两声。 这茶有点苦。 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投来,沈扶月佯装不知,顺势侧头看向窗外江景,假装只是被风呛了一下。 江外此时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座水上城的模样,沈扶月眉一蹙,觉得这地方眼熟。 曲然此时开口:“师姐好娇,满天星也喝不惯吗?” 这话带刺,可是她语调软糯,像是娇嗔。 沈扶月回头看了一眼她,意味深长:“确实,我很少喝这种不入流的茶叶。” “这茶叶是师父的!”曲然立刻弯眸道:“哦吼,师父又被师姐嫌弃了呢。” 秦祁撑头笑,把玩着手中折扇:“没事,回头让你师姐请我们吃些入流的茶叶。” 谢律拱拱沈扶月袖口,似乎是想窜出来咬谁一口。沈扶月不动声色的摁住它,点点头:“择日不如撞日,正巧,我也带了半饼茶叶。” 沈扶月拿出来的茶叶是用石罐封着的,不过还未掌心大小。半饼颜色稍暗的茶叶躺在里头,很明显是陈茶叶。 沈扶月抬手温杯,道:“再不喝日子便久了。即使是什么名贵茶叶,过得太久,也就没有那个价值了。” 盏底的茶叶随着汩汩滚水沉浮,清香气四溢,略微一闻就能称沁人心脾。 第一杯是奉给秦祁的,第二杯再给曲然。 秦祁低头啜饮一口,入口没有陈茶的晦涩,反而清冽醇香:“是好茶。若你平日里喝的都是这种茶叶,那倒是委屈你喝那种茶了。” 曲然喝了两口,道:“那师姐这是什么茶啊,我想购上两斤——” 说着,她特意停顿了一下,看向秦祁:“好孝敬师父。” 秦祁不动如山:“乖。” 沈扶月这才拿起最后一杯,倒是没喝,只放在手中把玩,几滴清茶随之溅在她袖口:“这茶饼是别人送我的,他只和我说……这饼茶后,我便再喝不到这种味道了。” 曲然侧头看她,故作震惊道:“这么珍贵吗?那师姐更应该好好珍藏才对!” 沈扶月看出来这人演出来的神情十分的假,唇角勾了勾,把手中茶盏扔在桌上,声音轻快,像是水流过:“可惜他从来不问,我到底喜不喜茶。” 秦祁指尖一紧,抬眸望她。 正巧沈扶月也看向他,秦祁一瞬间便明了,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曲然歪头:“那么那个人岂不是会很伤心?” 沈扶月摇头:“怎么会,这世上,多的是人愿意当他的茶友。” 秦祁也把茶盏放下,笑吟吟的看沈扶月:“想说什么直说,拐弯抹角的做什么。若是让人会错意了,那不就得不偿失?” 沈扶月也看他,道:“师父若是想知道什么,或是想问什么,大可以直接来问我,何苦在经过旁人的眼旁人的口来徒惹两人不快。” 此时,静悄悄的船外传来一声清亮悠扬的女声,婉转唱着:“青丝暮雪,望君怜我朱颜尚在,怜我只影徘徊。不慕鸳鸯双飞,不羡佳偶成对……” 赤阜人说话调子软,声音也软,唱起曲来更是缠绵悱恻。与之相呼应的是周围买卖声和笑声,像是画卷里的水乡。 秦祁私下的动作被人看穿,在沈扶月目光里后知后觉出来两分尴尬,轻咳了一声:“正巧路过而已。” 这话沈扶月明显不信。 秦祁嘶了一声,理直气壮得道:“从这条水路走,下午就能直接到昌郡,至少少了一半的路程好嘛?” 话正说着,迎面也划过来一叶舟。舟上除却船夫,还有一位少女,眸光比水还软上半分,浅笑生辉。 此人眼熟。 沈扶月撩开帘子,抬眸看她。两船相错间,那少女朝沈扶月轻笑颔首,白皙的耳根处,有红痣若血。 曾在宁义县和她照面的那个小姑娘。 沈扶月回头看她的背影,喃喃道:“为何此人身上会有……” 她自己还没说完,领子后就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道,把她生扯了回去。沈扶月眉都拧在一起,正欲开口骂人,却听船外传来一声闷响,像是箭矢钉入了船身。 “低头!” 沈扶月这才发现自己正靠在秦祁怀中,他一开口,声音便如闷雷,震的人心莫名一跳。 一群人依言找到地方避开箭矢,沈扶月听着声音,像是有不少冷箭钉在了他们船上。 所幸秦祁这船的木材好,倒是没人受伤。 箭矢声一停,沈扶月就听船外有人喝道:“受死吧!” 沈扶月还没听个仔细,一只手便摁在她耳上。下一瞬,有巨响乍起,就算她耳朵被秦祁捂上了,也觉得这一声震耳欲聋。 秦祁等到声响彻底消下去才放开沈扶月,面色冷肃:“是炸药,和烟花差不多。走,咱出去瞧瞧。我非得看看今天哪家玩的那么开,敢用炸药拦我的路了。” 炸了毛的秦祁气势汹汹的走到船头,正打算揍一个谁出个气,茫然发现外面已经打起来了。 “啊?不是来打我的?” 沈扶月随后赶到,拽了拽秦祁:“那边。” 两人回头,看到刚刚乘舟离去的少女脚尖点在一块漂浮的木板上。一手拎着长剑,一手拎着已经吓晕了的船夫领子。 这人垂眸抿唇,面容虽是稚嫩青涩,可却依然锋芒初露,她声音也柔,但是不媚:“来者何人?” 她面前站着五六个黑衣人,踏水而行,刀锋冷冽:“取你命之人!” 少女闻言蹙眉,长剑一横,两方人就地打了起来,冷水溅起几丈有余,兜头泼在晚一步出门看热闹的弟子身上。 至于沈扶月,由于离秦祁比较近,倒是幸免一场无妄之灾。 少女是真的厉害,一打五还能拖着一个昏迷的,几个过场丝毫不落下风。 有个黑衣人又开口:“沈扶月,你今日死定了。” 沈扶月无言,侧头看秦祁。 秦祁:“……这回真不是我。” 六十五、流云之念 秦祁看到沈扶月捏了捏鹤归,似乎是打算就地表演一个欺师灭祖。 不过她到底是觉得这等小事还是不能在弟子面前下秦祁的面子,小声道:“我不信,就你离谱。” 话音还没落,又来了几个黑衣人提刀冲向拎着船夫的小姑娘去,刀刀生风。 秦祁顿时理直气壮了起来:“都说不关我事了。” 沈扶月没搭理他,提剑入场,先替那个姑娘挡去角度刁钻的刀剑,又划开一道水痕,水浪扬起一道屏障,只听她冷声道:“止步,上前者休怪我无情。” 沈扶月身穿着灵山的道袍,又腰佩长剑,身份一目了然。为首的黑衣人便冷嘲热讽道:“何时只管降妖除魔的灵山,也要插手别人家的事了?” 沈扶月漠然,上前一步,凌空踏在水波之上:“灵山弟子沈扶月,请赐教。” 黑衣人退后半步,他一张脸被黑布罩着,只露出的一双眼睛依旧能显出错愕:“两个沈扶月?” 沈扶月从这错愕中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鹤归一转:“哪来的宵小,身上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东西?” 那人机敏到了极致,几乎立刻察觉到了凌冽杀意:“情报有误,撤!” “站住!” 沈扶月脚尖一踏,细碎的水滴满天而起。黑衣人见状,扭头和沈扶月对视一秒,毫不犹豫的扔出来一个圆形的东西。 那东西触水化为呛鼻烟雾,等烟幕散去,沈扶月发现人已经走了。 秦祁衣角湿了一块,名为孔雀和风午的长剑正绕在他身侧。很明显,刚才他们交了手。 但是秦祁竟然没拦得住人。 秦祁面色也微寒,抬抬下巴,道:“缩地千里,跑的还挺快。” 沈扶月身后的小姑娘反应了过来,把晕了的船夫放到沈扶月的船上,再朝两人拱手报礼:“谢过灵山道长出手相救。” 秦祁抬眸看她,正欲应一声,只见白光一闪,便有剑刃随之削去。正在拜谢两人的小姑娘眼里讶然都藏不住,凌波后退了两步,用剑鞘接住了这一白刃。 按理来说一方没有战意,另一方也应遵循君子之道才是,可是沈扶月偏不,剑刃不依不饶的跟着过去。 那小姑娘明显是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刚刚出手救她的,现在却要出手伤她。小姑娘慌忙用剑鞘抵挡着:“这是何意?我无意伤你!” 沈扶月出手招招不留情,那小姑娘勉强用剑刃挡着,明显是被逼的急了。几个招手之后,两个人竟然打的像模像样。 不过明显沈扶月出手更为狠辣,一个眨眼间,小姑娘的剑鞘和剑都被挑飞,鹤归剑刃距离她咽喉不过半寸之遥。 沈扶月依旧没停手。 锋利的刃直刺向人,那小姑娘退无可退,一双水眸瞪大了,满是不可置信。 “沈扶月!”秦祁从她身后追来,风午更快,却依旧没拦住她,秦祁急了:“你要杀人不成?” 沈扶月停步,剑尖刺破那人喉上一点,沁出一颗血珠。秦祁这时匆匆赶到,正欲卸下她的鹤归,却看到她面前的小姑娘一双金眸熠熠,有浅色纹路从眼尾蔓延至额心。 秦祁错愕:“半神的额纹?” 小姑娘这才明白,此人只是想逼自己亮出额纹罢了。她随即侧头,额纹立刻消散了下去。 “不是。”沈扶月收剑入鞘,上下打量了眼前之人一眼,道:“你是赤阜沈家的?叫什么?” “沈扶……” 鹤归重新出鞘半寸,沈扶月冷冷道:“想好了再说。” “沈云念。我是这一届的沈扶月。你又是何人?”沈云念警惕的看着眼前之人道:“你不可能是沈扶月。” 沈扶月没理她,侧头对秦祁道:“师父,我知道你想的什么了。可是沈宅的事与我无关。” 秦祁挑眉看她,把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我不信,就你离谱。那什么沈云念,刚刚那额纹怎么回事? 沈云念听不下去了,她觉着这两个人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此事事关我沈家机密,和灵山无关吧。” 秦祁闻言,啧了一声,环绕的两把剑也开始不耐烦起来:“赤阜沈家好大的能耐,以后有事可莫说我灵山无情了。” 沈云念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两把长剑:“您就是摇光长老?” 秦祁抱着手臂,闻言哼笑一声:“看上去我这两把剑比我出名的多。我们这次来也不是来找你们事的,灵山近来有几个弟子在贵地失踪,我们来查上一查,不过分吧。” 沈云念闻言,垂眸思忖了一会,小心翼翼道:“摇光道长是为了昌郡一事而来?” “自然。”秦祁懒散道:“虽然说这里是斩风门和我灵山交界,但是一来你们先找的我们,二来我们弟子死的不明不白,我亲自来看看,总不过分吧。” 沈云念只能摇头:“自然不过分。” “昌郡离赤阜颇近,你又听说过,沈家是不是也在查此事?”秦祁步步紧逼:“别跟我说这也是你们沈家的家务事。” 沈云念当然没这样说,她换了另一种说法:“并未。我们沈家不比灵山家大业大,昌郡离我们至少有七十里水路,鞭长莫及。请道长们勿怪。” 秦祁挑眉,恼了一分:“你们……” “你们沈家说什么是什么。”却是沈扶月开口:“可是我提醒你们,这世间并非只有妖魔才是众恶之首。而且举头三尺,尚有神明在看。” 沈云念立刻道:“这位姑娘,念在灵山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你动手之事,可你也别太过咄咄逼人。” 这人说罢,立刻转身,踏水凌波,姿态颇为雅致的走了。 秦祁一脑门问号:“刚才你说的哪个字戳她肺管子了?” 沈扶月看了一眼一直没出声的曲然:“我哪里知道?” 曲然莫名其妙被内涵,但是尚且能笑的出来。沈扶月立刻转眸,看秦祁道:“她的额纹有问题。修炼出来的半神额纹掺金,而且纹路大体相同,但她不是。” 秦祁点头:“我看她那实力也不想是半神之境,她那额纹怎么来的?” 沈扶月抿抿嘴角,道:“除却半神和神只,额纹还能出现在上古神只的后代身上。他们能力无限接近于神只。在先辈死后,他们就能成为真正的神。” 秦祁惊讶:“你是说,她是神之血脉?” “对。”沈扶月看向秦祁,点头:“这种半神必须是上古时期天生地长的神只后裔。可是,上古一脉的神只早就名存实亡了,血脉?哪里来的血脉。而且……” 秦祁被她这话闹的脑仁疼:“而且什么?” “她身上有我的气息。” 六十六、花里胡哨的菜 这话属实镇住了秦祁。 “你说你神也就罢了,还是上古神明?” 沈扶月反而莫名其妙:“原来你没信我?” 秦祁反而理直气壮:“你掰开典籍看看,哪家的神像你这么弱?” 沈扶月打从记事起送走了三届天君,就没有一个敢指着她鼻子说她弱的。 秦祁还意犹未尽的补刀:“也就刚刚我在旁边看着,那个沈云念不敢造次。不然你能拿剑指着她那么久?” 沈扶月努力平复心里的怒气:“秦祁,你……咳咳……” 长生感觉到沈扶月灵力的波动,非常配合的出来蹿了一下。沈扶月一时不查,跟着串了气。 秦祁登时刀也不补了人也不怼了,立刻倾身去顺她的气:“我逗你玩呢,怎么气成这样?” “你说得对。”沈扶月隔开他手,坐正,正色道:“神的能力一般来源于神格,我的神格大部分留在了冥界,实力自然大减。不过……” 沈扶月转脸朝曲然道:“即便没有神格,我也当过所谓神只。记忆我是有的,也不用经过旁人之口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尚且怔愣的曲然:…… “好好的说别人干什么?”觉得自己又被内涵的秦祁转手掐着她脸颊:“说,那个沈云念别真的是你闺女吧。” “我……我身份特殊,不会有子嗣。”沈扶月被捏的起来脾气,拧眉道:“你这手约莫是不想要了?” 秦祁觉得新鲜,道:“你今日说五句话有四句话在阴阳怪气,怎么着,谁又招惹你了?” 沈扶月干脆仰头躲开他那手:“你既然知道我话里有话,还来碰我的刺做什么。那个沈云念,肯定多少知道昌郡的事。” 秦祁收回手,顺带端了杯茶回来:“肯定知道,而且绝对不少。昌郡那里虽然有几家有真本事的,可是江湖骗子也多。灵山和沈家的名号反而更能招他们信赖。” 话说完,秦祁忽然又想到什么:“小徒弟,你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沈扶月摇头:“不确定,我与世隔绝了很久,知道的大多都不能作数了。” “比如?” “那群追杀沈云念的人身上,也有上古神只的气息。”沈扶月看向船外:“不重,我怀疑是他们身上藏了什么东西。” 秦祁皱眉:“连你不知道是谁的?” 沈扶月竟然笑了:“不会,我认不出来的东西怕是还没有出生。那气息是女娲的。” 秦祁听这两个字顿时脑仁疼:“你得罪过她?” “……”沈扶月扭头看他,道:“我虽然出生在大荒,但那时候我年龄尚小,记事就不错了,还得罪她?” 说完,沈扶月语气颇凉的道:“天还不降罚于垂髫呢,我就算招惹了她又怎么样……你倒是不肯多嘴问一问,她有没有招惹过我。” 秦祁:“……你怎么那么大反应?” 沈扶月难得动气,气完了才发现自己小题大做。于是那一口气不上不下,更是闷人,又想起来鸿鹄一事,凉凉道:“无事,你惯会向着别人,左右我都习惯了。” 秦祁一脑门问号,被这小白眼狼气的够呛:“你能长点良心再说这话吗?” 沈扶月极轻的哼笑了一声。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的神格会在冥界?”秦祁皱眉说完,难免想起来哪本书上写了天庭对于触犯天条的神明惩罚就是抽神骨取神格。 把神格遗留在冥界……那该有多疼。 可为什么这人还能一脸无所谓的说出来呢? 沈扶月垂下眸,道:“魔界的封印主要在幽冥底下。我把神格留给他们,至少能再镇百年。” “可是当年魔界在地上可是连绵千万里,可以说是人族的地盘到哪,他们地盘就在哪。只镇住主要部分,其他部分的撕裂也会造成很大的动乱……做什么,手拿下去!” 沈扶月话还没说到结尾,脖颈就被人一只手拧了过去,另一只手点在她的额心,灵力顺着经脉而下,像是温和的探查什么。 沈扶月身体里还压制着长生,心里一震,立刻挣扎起来:“师父——秦祁!” “别动,取神格若是留下伤,是会致命的。”秦祁低声道:“是他们逼你取的神格吗?……难怪你身上有神性却没有力量。” 沈扶月力气大不过秦祁,感受着那股温和的灵力一路顺着去往丹田,慌了:“我没事!若是有事又能怎么样,你都未信过我,还能拿命补吗?” 秦祁手顿住,侧眸看她,却没说话。 沈扶月挣脱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磕磕绊绊的往回找补:“不是……我……神格是我自愿取的,我自然没受伤。” 秦祁定定看着沈扶月,半晌道:“我一直很好奇。” 沈扶月蹙着眉点头。 秦祁黑眸沉如水:“我很好奇,你一个上神为什么要执着于灵山和我。既然你介意我不信任你,这世间想要飞升的人那么多,你怎么不去找他们?” “你……我眼中众生如一,既然如此,我何必舍近求远。” 沈扶月隐隐觉得秦祁约莫是知道什么,可是自己只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份,没有和他提起过他前世一事。 不管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全当做他不知道好了。司命和天璇那两个家伙应当不敢卖她。 沈扶月想通了,话音稳了三分:“而你确实是最有资格的。” 秦祁冷笑,用下巴指指一旁名叫曲然的背景板:“小然,帮我跟你和华师兄要两张驱邪请灵符篆。我跟你师姐——有事要好好掰扯掰扯。” 曲然看看沈扶月,又茫然看看秦祁,心里明白这是在支开她,道:“好。” 等曲然走了,秦祁立刻倾身压向沈扶月:“沈扶月你讲点道理,你一边说我有事可以问你,一边又跟我玩两面三刀说一瞒一。你不想说可以,你瞒你的,我查我的。咱俩这样各过各的你还跟我摆什么脸色?” 沈扶月手撑着茶几向后仰身,道:“你……那我何时又骗过你?” “你是不是以为瞒着就不是欺骗了?沈扶月,瞒骗这两个字还需要我教你写吗?”秦祁越说越气:“我问你,广华一事当真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扶月一滞,猛抬眸看他。 六十七、往事如烟 秦祁这话正如晴天霹雳,当头劈下来,砸的沈扶月直懵:“我……” “你的玉牌呢?” 沈扶月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里只绑了鹤归,没有腰牌。秦祁抬手,两指捏着一根红绳,红绳底下拴着一个莹白的玉牌。 沈扶月立刻反应过来:“……竹林?” 只有那时候,她被那么多人围攻,才有可能不注意的情况下丢下玉牌。 沈扶月看得到秦祁眸底自己的倒影,定下心神,故作镇定道:“一个玉牌而已,我巡山的时候说不定是丢到在那里的。” 秦祁步步紧逼:“我都没说是在哪里捡到的,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在竹林捡到的?” 沈扶月冷下语气:“怎么,你是想非要刨根问底吗?” 秦祁可不怕她,冷眸如薄刀。 沈扶月退后,从他囚禁似的怀抱中逃出来:“广华是天枢师叔的首徒,我是你的徒弟。我们俩碰面,又有魔气掺杂其中……” “师父,你想知道什么?你是想知道到底广华是魔族还是我是魔族吗?” 沈扶月声音清冷,逼问意味十足。秦祁一愣:“你……” “你难道要说你连这些都没有考虑好,就来找我要答案。” 秦祁沉默。 沈扶月轻笑,似乎有点嘲讽的意味,然后看向船外道:“曲然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去看看。” “两张符篆而已,她还能和符篆一起飞了?”秦祁抬手掐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回来:“回来,说明白。” “广华若是魔,天枢师兄自然不会包庇,至于你……” 沈扶月手轻轻握了一下,回眸看他,似乎是在隐秘的期待着什么。 “如果是你,我也不会。” 沈扶月轻笑摇头。 光风霁月如他秦祁,怎么可能容得下“灯下黑”,还是魔族之众。 罢了。 沈扶月摊手,一下反拉一下秦祁:“不如来自己看吧,是非真假,全交予你决断。” 秦祁只看到一阵黑,再睁眼时,四周清竹骨节分明。 这是灵山后山。 这些景色应当只是依借某种法器展开,倒是不费灵力。他顺着小径往前,果然看到那边一袭白影。 他看那白影侧目眸光凌厉:“鬼鬼祟祟,出来。” 他看那人影在刀光剑影里纷飞如蝶,也注意到她招式凌厉却也未曾专攻死穴。 最后他看到那一簇暗火烧向那只蝶。 秦祁觉得,他似乎见过这场面。一场苦战之后,风雨杂着尘砸在地面上的累累骸骨之上,那火焰就是在所有人不查之时降临。 无人能挡。 它像是一头野兽,冲进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群中,掠夺生命,杀戮生命,却在一片大火中,让这些鲜活的生命们归于一抔尘土。 直到……一个白瓷一样的人踩着凌冽的风来。 她当时似乎喊着什么,那些肆无忌惮的火焰似有畏惧,却不得不消下。 秦祁不知道这模糊的片段从哪里来的,但是恍若是他亲身经历,风雨的甜腥味似乎还在口中挥之不去。 他听见人喊:“秦祁!” 一瞬灵台清明。 他侧眸看向四周,发现四周已经是一片漆黑。那小姑娘穿着合身的道袍清凌凌的站着,侧眸看他,道:“你也看完了,发什么呆?” 秦祁掐着额心,道:“不是——你布这结界的法器有人动过?” 沈扶月闻言皱眉,抬手侧头取下耳上的耳饰:“这个是我随身带着的,怎么了?” 秦祁接过,灵力转过一圈,也未发现什么不妥。正欲收手时候,在耳饰背面发现了一个极小的图案。 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两个弧,构成一个同样很小的月亮。 可是秦祁有一种感觉,这不是沈扶月画的。他手指尖一转,把耳饰给她带回去:“既然是法器,就不要随意让别人碰。” “你是例外。”沈扶月拗不过他,只好僵着头任由他带上那么一个小巧的耳饰。等这一句话说完才想起来往回找补:“就算凡人想弑神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能耐。” 秦祁想笑一笑,但是到底没笑出来:“此事我会和天枢师兄说明……” “不必了。”沈扶月偏头看他:“人既然已死,前尘散去尘土各归,就算让他名誉扫地我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秦祁知道广华对于天枢有多重要。广华是天枢一手栽培,如果没有他横插一脚,那么百年之后摇光长老一位可以说就是广华的了。 沈扶月轻笑,挥了手,四周黑暗散如流萤,如碎光点点,铺满在身侧人之旁。 可是她没说话。 秦祁忽然想起来那一场荒唐的梦。梦里有无尽的山路,薄凉的素雪,将死的老树,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是赤脚薄衣少女的朱唇。 他忽然明白,原来沈扶月一直求的不过是那个死在过去的秦祁一句话。 秦祁张嘴,可是话音卡在嘴边。 秦祁到底不想当那什么上神。他有天资有能力,如今出众的实力也是他一点一点拿命和运气换来的。 如今每一分实力都是他应得的,他问心无愧。可是却有人要把这些归于什么上神转世……就连沈扶月估摸着也是奔着这来的。 秦祁为人,到底也有一身逆骨,心高气傲,又认识到了这一点,心里自然逆到了极点。 若是让他在这时开口解开沈扶月对于过去的心结,那就是…… 秦祁想着,不经意看到沈扶月仰头,目光却无落点。那些流萤之光在她身侧渐渐消散,孤寂到了极点。 “我相信你。” 沈扶月闻言立刻转身看他,眸里碎碎的光比这满天萤火还亮上三分。 秦祁手指微微蜷缩住:“你若不信我便罢了,我不会在陪你求证这种无聊问题。” 他说完,觉得自己话有点冷硬,想再说点什么软一下语气,却正好听到沈扶月珍重道:“好。” “秦祁,从现在至上神陨落,我绝不会对你存有半分不利之心。”沈扶月摊开手:“此诺日月可证。” 秦祁:“……谁要你空口白话的承诺。” “小徒弟,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嗯?”秦祁说完,用手揉了揉她的脸:“我的话也一直作数,但不需要谁来证。从生至死,我允你这一诺。” 六十八、昌郡 那边曲然拿到了符篆,也没有立刻回去,蹲在船队的队尾,等到了昌郡,她才慢悠悠的回到船上。 秦祁和沈扶月话说开了,沈扶月显得轻松了许多。看到曲然也没有那么厌了,难得开口对她道:“劳烦,让让。” 曲然觉得沈扶月十足的绝情,分明半个月不到还能拉着她在所有人面前把自己变成骨折。可不过几天时间,她就这番冷淡。 落差之下,曲然也起了脾气。她想起那晚造访的不速之客的话,亦趋亦步的跟着秦祁。 既然沈扶月这一边无法求证,那证明秦祁如那人所说也是一样。 可是曲然想的,沈扶月自然能料到。沈扶月不动声色的隔在秦祁和曲然之间,还没下船就一边冷淡着脸色支使曲然,一边又不落什么把柄。 秦祁浑然不觉,只是留意到了沈扶月话似乎多了。 看上去还挺高兴。 秦祁面无表情的把面前的茶糟蹋完,就听外面船夫长长一声:“道长们,昌郡到了。” 秦祁率先下船。曲然正想跟上去,沈扶月就从背后跟了上去,擦肩而过时候还淡淡瞅了她一眼。 挑衅又嘲讽。 曲然恨恨的在船上跺了一脚,才缓下脸色。 昌郡地如名,繁荣昌盛,底下是水路,上面架着各式的画桥拱桥石桥,两边黛瓦白墙,青砖铺地。 一行人下船刚走两步,天青色的天空飘了几滴雨丝。路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从容的拿出油纸伞,没带伞的人也不慌,躲到路边瓦檐下。 沈扶月摊手接了几滴雨丝,道:“这雨下不大。” 秦祁刚要给她撑开灵力的指一顿,收了下去,道:“下都下不酣畅,烦人。” “有这种雨的地方是好地方。”沈扶月撤手:“鱼肥米多,是福泽恩惠。” 说着,几人转过青砖的拐角,只见前面一扇朱门清幽。雀替门钉铜环金铺首,两方石狮惟妙惟肖。朱门上还有一块金匾:“敕造周宅”。 秦祁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鱼肥米盛?是啊,不知道这民脂民膏养了多少蛀虫。” 他身后几个人闻言明白了他们这次要打交道的是什么人,顿时一阵唏嘘,都不愿意主动上前敲门。沈扶月没那讲究,上前叩门。 没人开。 好歹是敕造府邸,说一个下人都没有就过分了。 沈扶月皱眉,耐心又叩了次门。 “别敲了,让开,我们闯进去。”秦祁拦住沈扶月,单掌向前一推,厚实的大门一下就被推开。 目光所及,皆是院内精巧景致,却无人。沈扶月捏着鹤归,冷声道:“别都进来,门口留两个人警戒,以备不测。” 说着,她就想先抬脚进去探查。秦祁眼疾手快,一下拽住她手腕把人拉回来。沈扶月门槛都没迈过,踉跄一下回头看他,却见这厮已经迈脚走了进去。 罢了。 沈扶月无奈跟着,没有强悍的神力加持,她能看穿幻境的能力消失无踪,如今只能这样。 一群人警惕的走遍了庭院,一个活人都没见到。沈扶月附身捡起一片梧桐叶,捻了一下,那叶干脆的异常:“有段时间没打扫了。” 秦祁嗯了一声:“而且太安静了。” 沈扶月这才发现四周宛若凝滞一般,连一丝风都没有。 各项都很出众的和华此时开口:“这是……有大妖路过?” 秦祁看着面前的垂花拱门没搭腔,沈扶月悄无声息的抽出鹤归,横在胸前。 两人相视一眼,像是达成了什么约定。然后秦祁立刻纵身而入,沈扶月则迟一拍,但是鹤归一直在手上戒备。 秦祁站定之后看着四周愣了一瞬,随即立刻回头道:“闭眼!” 可已经晚了,沈扶月踏入低矮的垂花拱门,一眼就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满地的鲜血淋漓,碎肉和白色的骨渣掺杂着洒在地上。 浓重又凝滞的血气仿佛因为两人的到来而流动起来冲鼻而上,沈扶月忍着不适立刻回身堵住后来的人:“转过去!戒严!没有我和师父的命令,别进来。” 一群人后知后觉的闻到了空气中的腥气,有两个人绕过沈扶月看了一眼,立刻转身跑去吐了。 沈扶月也不管他们,吩咐完就立刻转身,看向四周道:“连骨头都嚼成了这样……” 秦祁蹲身捻开一点血肉在指尖,沉默了半晌:“当真该死。” 沈扶月一顿,把一直在袖袋的谢律放了出来:“谢律,出来,你认不认识这妖气?” 小狐狸歪着脑袋,四处嗅了嗅,然后顺杆跑到沈扶月肩上,蹭她的脖颈。秦祁冷脸起身,捏着它后颈皮,把这动不动就蹭人脖子的碍眼狐狸摁到自己肩上:“这小狐狸还能知道这个?” 这小狐狸精立刻也不蹭了也不困了,张牙舞爪的要挠秦祁,秦祁一点都不带怕的:“话说回来青丘狐不都是白的,怎么这只红的那么碍眼?” 沈扶月摇头,唇色被血气冲的发白:“我对妖气感知能力很低,谢律到底还是青丘狐一族,别小看他。” 秦祁皱眉:“你若是不舒服就出去,我一个人可以。” 沈扶月自然摇头,目光扫了一眼不小的后庭院,几乎每一处都散着碎肉和骨渣。她忽的皱眉道:“师父,这里有魔气的残留吗?” 秦祁疑惑:“魔?那到没有,反正我看这里妖气和魔气都没有。有什么想法?” 沈扶月掩着鼻,沿庭院走了一圈:“这里应该死了很多人,这些肉也都很碎,可以排除那些体型大或者力量弱的东西。” 说着,她捡起一块骨头,也不知道原来是什么上面的,只见上面全是尖利的牙印:“我觉得约莫是魔族搞的鬼。但是魔气……如果是魔族的话,就算他们走了,半个月之内我都能感觉得到。” 秦祁皱眉看她手里的骨头:“那你觉得是什么?” “不好说,还是今晚去信鸟传来的地方夜探一下。周家的事容易造成恐慌,得快点。”沈扶月起身,垂眸扬手轻声道:“恩赐汝等解脱,轮回去罢。” 长风平地起,隐隐约约的哭号声随风而逝。树影婆娑间,一个虚影踟蹰不前,遥遥指了一个地方。 六十九、月下 万丈长风平地起,隐隐约约的哭号声随风而起又随风而逝。风动树影,婆娑间,一个虚影踟蹰不前,遥遥朝沈扶月行了一个礼,然后伸手指了一个地方。 沈扶月便顺势看去,只见那边乱草丛生,中间似乎有什么在闪烁。她弯腰拨开那些碍事的枯草,在草根中发现了一颗圆润的宝石。 这宝石通体金灿,中间白线极细,如一只幽幽猫瞳。 沈扶月一震,道:“师父!” “又是猫儿眼?”她身后的秦祁接过那颗小小的石头,道:“难道这和王员外家里的那个棺材有关系?” 沈扶月没说话,忽然侧眸朝一处不显眼的墙角喝道:“何人在此?” 秦祁一愣,灵识瞬间展开,却只捕捉到了一道离去的黑影。沈扶月追过去,只有一双脚印。她又低身摸了摸,指尖上都是湿泥。 秦祁翻身上墙,看了眼外面道:“这里翻出去就是大道,还挺会挑地方藏。” 沈扶月起身道:“我去追。” 秦祁立刻拉住她:“外面那么多人,你上哪追?老实回来。” “可是……”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但见秦祁手中捻着一张符篆:“追影符?”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秦祁慢悠悠的把符篆玩成了个纸鹤才道:“不过我瞧着不像是什么邪魔歪道的人。” 沈扶月没有评价,抬手拯救了快被他撕劈叉的符篆:“怎么说?” “他身上的气息我挺熟悉。”秦祁眯眼道:“知道为什么灵山只有五位长老吗?” 沈扶月一愣,抬眸看他。 灵山长老的尊号是按照北斗七星来的,如今明显的是少两位。一位是开阳,一位为玉衡。 灵山绝口不提这两位长老,外界也是只知道玉衡长老一位空缺已经有百年,而上任开阳长老只身入魔界二十年有余,至今不见踪影不知死活。 两位长老为何到如此境地,其中原因曲折谁都不知道。 秦祁笑,道:“此人身上气息像极了开阳师兄。” 沈扶月皱眉:“可是他既然已经回来,为何不直接回灵山?” 秦祁抬手拽回那只追影符做的纸鹤:“你在这猜不如直接去问。” 纸鹤承风摇摇晃晃的飞走,秦祁追上,沈扶月刚迈开步子,忽然又想起来什么,绕回到门外对那些蔫吧的弟子道:“你们去查一查这周家最近有没有招惹什么大人物,或者是不是和什么人有仇之类的。晚上在我们下船时候路过的那家客栈集合。” 曲然白着脸色:“这种景象,你还能怀疑是人为?” 沈扶月淡淡扫了她一眼:“注意安全,如果日落之前我和师父没有回来,你们便就地歇下,不要乱走,遇到危险捏传信烟花。” 到底是和华比较稳重,一一应下之后才道:“月师姐,你和师父要去做什么?是否有危险?” 沈扶月一顿,垂眸哼笑了一声:“不会有危险,只是有点难缠罢了。” 能伪造开阳的气息,难缠是意料之中的。沈扶月好奇的是,这人身后有什么后招,此番和她对弈的,又是何人? 沈扶月追着秦祁刻意放出来的气息一路朝北,人烟渐少,却是一群避人又无心为害的妖鬼集会之地。 秦祁还带着谢律,她倒是不担心这些东西。沈扶月正欲避开这群妖鬼,脚尖一顿,却是藏住了活人的气息,游荡其中。 她垂眸走到一只正在摆摊的白衣鬼面前,扫了一眼。上面是些什么忘川的水啊彼岸花的花种还有三生石的石粉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一截枯木。 沈扶月看着这个最不起眼的枯木,道:“这截木头我要了。” 白衣鬼死气沉沉的看了一眼沈扶月,似乎在衡量什么,开口道:“五十年寿命。” 张口就要寿命,这是明白沈扶月是活人了。 沈扶月倒不在乎,轻轻笑了,白衣鬼也冷森森的笑了,声音极轻,道:“上神难道不要吗?” 沈扶月低手拿起那半截枯木:“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开口跟我要这五十年?” “扶桑之木,就算枯死,也算我的私有之物。你拿来卖给我?”沈扶月尾音轻扬:“这道理还挺有趣。” 白衣鬼立在原地,森冷的笑像是挂在脸上的:“上神自然可以动手抢。” 四周的阴冷一下聚集起来,有女鬼在远处笑的让人心烦。 沈扶月眯了眯眼:“当然不。五十年而已,赐给你罢了。” 白衣鬼分明得偿所愿,可是无神空洞的眼睛却漏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沉思。 沈扶月把半根枯木化成簪,绾在发间道:“无论你想做什么,这般慢吞吞的可不好。” 说着,她手一掷,一颗宝石势如破竹一般冲向白衣鬼心口。白衣鬼抬手接住,面色凝重的看向她。 沈扶月大步离开,不同来时,她连气息都未遮,搀着魔气的灵力漾开,却稳如当年她一步一莲华落成通天道之时。 白衣鬼目送她离开的背影,冷笑喃喃:“万神谱上的名字还没消干净啊?那天道对她还真是仁慈至极。” 当沈扶月被截枯木缠住,秦祁那边也有了进展。引路的纸鹤转了三圈,自燃了起来。秦祁漫不经心的唤出风午,灵力涌动间他声音掺着玩味:“开阳师兄?” 强势的灵力催折下,黑袍人藏匿不住,只得显形出来。 “既然回来,为何不和我叙叙旧就走?”秦祁话音落下,风午临空凌厉刺去。黑袍人避开一招,下一剑却已经指向了他的喉咙。 “骗谁不好,非来骗我。”秦祁轻声道:“真当我和那个憨憨徒弟一个模样,给个鱼钩就颠颠咬上去?” 那剑势确实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浓重的杀意凝在剑锋上一点,森冷异常。黑袍人躲闪不过,只得拔刀挡住。 刀锋一出鞘,秦祁就愣住了。 这正是灵山开阳长老的佩刀! 秦祁怔愣之时,那人嘴角一咧,劈开朝他袭来的长剑,直冲秦祁命门砍去。秦祁后退两步,灵力倾泻,却是如铺天盖地的网罩下来,缚住中间的人。 七十、风来 长生不甘心的在她周身跳跃,像是一个被锁在笼子里的兽,凶神恶煞,饥肠辘辘,好像下一瞬就会冲破压制。 “滚。” 四下无言,沈扶月的声音虽也足够清楚。潇如此次可是损失惨重,但是又惧怕还在她身后烧灼的火焰,咬咬牙,走了。 长生一下失去自己的口粮,出离的愤怒了。那火焰无声跳跃着,竟然显出一种和人如出一辙的歇斯底里来。 沈扶月从这错愕中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鹤归一转:“哪来的宵小,身上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东西?” 那人机敏到了极致,几乎立刻察觉到了凌冽杀意:“情报有误,撤!” “站住!” 沈扶月脚尖一踏,细碎的水滴满天而起。黑衣人见状,扭头和沈扶月对视一秒,毫不犹豫的扔出来一个圆形的东西。 那东西触水化为呛鼻烟雾,等烟幕散去,沈扶月发现人已经走了。 秦祁衣角湿了一块,名为孔雀和风午的长剑正绕在他身侧。很明显,刚才他们交了手。 但是秦祁竟然没拦得住人。 秦祁面色也微寒,抬抬下巴,道:“缩地千里,跑的还挺快。” 沈扶月身后的小姑娘反应了过来,把晕了的船夫放到沈扶月的船上,再朝两人拱手报礼:“谢过灵山道长出手相救。” 秦祁抬眸看她,正欲应一声,只见白光一闪,便有剑刃随之削去。正在拜谢两人的小姑娘眼里讶然都藏不住,凌波后退了两步,用剑鞘接住了这一白刃。 按理来说一方没有战意,另一方也应遵循君子之道才是,可是沈扶月偏不,剑刃不依不饶的跟着过去。 那小姑娘明显是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刚刚出手救她的,现在却要出手伤她。小姑娘慌忙用剑鞘抵挡着:“这是何意?我无意伤你!” 沈扶月出手招招不留情,那小姑娘勉强用剑刃挡着,明显是被逼的急了。几个招手之后,两个人竟然打的像模像样。 不过明显沈扶月出手更为狠辣,一个眨眼间,小姑娘的剑鞘和剑都被挑飞,鹤归剑刃距离她咽喉不过半寸之遥。 沈扶月依旧没停手。 锋利的刃直刺向人,那小姑娘退无可退,一双水眸瞪大了,满是不可置信。 “沈扶月!”秦祁从她身后追来,风午更快,却依旧没拦住她,秦祁急了:“你要杀人不成?” 沈扶月停步,剑尖刺破那人喉上一点,沁出一颗血珠。秦祁这时匆匆赶到,正欲卸下她的鹤归,却看到她面前的小姑娘一双金眸熠熠,有浅色纹路从眼尾蔓延至额心。 秦祁错愕:“半神的额纹?” 小姑娘这才明白,此人只是想逼自己亮出额纹罢了。她随即侧头,额纹立刻消散了下去。 “不是。”沈扶月收剑入鞘,上下打量了眼前之人一眼,道:“你是赤阜沈家的?叫什么?” “沈扶……” 鹤归重新出鞘半寸,沈扶月冷冷道:“想好了再说。” “沈云念。我是这一届的沈扶月。你又是何人?”沈云念警惕的看着眼前之人道:“你不可能是沈扶月。” 沈扶月没理她,侧头对秦祁道:“师父,我知道你想的什么了。可是沈宅的事与我无关。” 秦祁挑眉看她,把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我不信,就你离谱。那什么沈云念,刚刚那额纹怎么回事? 沈云念听不下去了,她觉着这两个人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此事事关我沈家机密,和灵山无关吧。” 秦祁闻言,啧了一声,环绕的两把剑也开始不耐烦起来:“赤阜沈家好大的能耐,以后有事可莫说我灵山无情了。” 沈云念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两把长剑:“您就是摇光长老?” 秦祁抱着手臂,闻言哼笑一声:“看上去我这两把剑比我出名的多。我们这次来也不是来找你们事的,灵山近来有几个弟子在贵地失踪,我们来查上一查,不过分吧。” 沈云念闻言,垂眸思忖了一会,小心翼翼道:“摇光道长是为了昌郡一事而来?” “自然。”秦祁懒散道:“虽然说这里是斩风门和我灵山交界,但是一来你们先找的我们,二来我们弟子死的不明不白,我亲自来看看,总不过分吧。” 沈云念只能摇头:“自然不过分。” “昌郡离赤阜颇近,你又听说过,沈家是不是也在查此事?”秦祁步步紧逼:“别跟我说这也是你们沈家的家务事。” 沈云念当然没这样说,她换了另一种说法:“并未。我们沈家不比灵山家大业大,昌郡离我们至少有七十里水路,鞭长莫及。请道长们勿怪。” 秦祁挑眉,恼了一分:“你们……” “你们沈家说什么是什么。”却是沈扶月开口:“可是我提醒你们,这世间并非只有妖魔才是众恶之首。而且举头三尺,尚有神明在看。” 沈云念立刻道:“这位姑娘,念在灵山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你动手之事,可你也别太过咄咄逼人。” 这人说罢,立刻转身,踏水凌波,姿态颇为雅致的走了。 秦祁一脑门问号:“刚才你说的哪个字戳她肺管子了?” 沈扶月看了一眼一直没出声的曲然:“我哪里知道?” 曲然莫名其妙被内涵,但是尚且能笑的出来。沈扶月立刻转眸,看秦祁道:“她的额纹有问题。修炼出来的半神额纹掺金,而且纹路大体相同,但她不是。” 秦祁点头:“我看她那实力也不想是半神之境,她那额纹怎么来的?” 沈扶月抿抿嘴角,道:“除却半神和神只,额纹还能出现在上古神只的后代身上。他们能力无限接近于神只。在先辈死后,他们就能成为真正的神。” 秦祁惊讶:“你是说,她是神之血脉?” “对。”沈扶月看向秦祁,点头:“这种半神必须是上古时期天生地长的神只后裔。可是,上古一脉的神只早就名存实亡了,血脉?哪里来的血脉。而且……” 秦祁被她这话闹的脑仁疼:“而且什么?” “她身上有我的气息。” 七十一、双月 秦祁很早以前就注意到沈扶月总不愿意抬眸看自己。每每视线相对,她总是先移开目光的那一个。 沈扶月沉默,似乎在想起了什么:“……许多人都说我眼神很凶,有煞气。” 秦祁被逗笑了:“来,看我。” 沈扶月抬眸看他。深黑的眸确实是有几分冷意,不过清冷归清冷,煞气倒是说不上,反而像是透明的水琉璃。秦祁倒没想到她那么听话,愣了一瞬,道:“我觉得挺好看的。” 沈扶月无言以对,无奈的摇头:“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秦祁伸手拉住她:“等等。” 沈扶月疑惑看他。 秦祁伸指,似乎是朝着沈扶月的唇来的。她立刻后退半步想要躲开,没想到秦祁手快,抹了一下她的唇角,然后摊掌给她看:“沾了血。” 沈扶月别开他手腕,随意的用手背抹了一下唇,转身走了。 她出生在魔界,身上难免有茹毛饮血的魔性,而那个遭瘟的魔毒让她莫名对血肉有了渴望。 秦祁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沈扶月一边克制着自己越发烦躁的心情,一边掐着魔毒的时间。忽然想起来秦祁的毒应该比她深的多,回头道:“如果难熬的话,我传信让他们就地歇息,明早再与他们汇合。” 秦祁脸色一瞬有点莫测:“什么意思?” 沈扶月无言,觉得秦祁约莫是傻了:“魔毒绵长,现在天还没黑,等到子时才最难熬。” 秦祁大步走了:“不必,我们还是回去吧。万一我真忍不住,你们加起来应该能打得过我。” 沈扶月跟在他后面,没有再说什么。她最为熟悉秦祁,这家伙当天尊时候看起来行事没边放浪,可心里什么都不在乎。 什么都入不了他心。 沈扶月猜不到这家伙会起什么欲,不过看他这模样……应当也不甚严重。倒是自己,就算有扶桑木压着,后半夜估计也得开个结界锁一下魔气。 到了事先定好的汇合地点之后,沈扶月发现几个人都已经开好了房间,只等两人。两方把事情简单叙述一下,交换了信息。 和华他们问了许多人,都说这个周家几个公子平日里没有少开罪人。周家老爷又是一个宠子无度的,昌郡那几户家底不弱的大家也不乐意因此开罪周家,就造成了周家三个公子在昌郡横行霸道。 整个昌郡几乎成了他们周家的一言堂了。 和华说完这些,欲言又止。 秦祁挑挑眉:“想说什么就说,怎么和你李澈师兄一个样子。” 和华:…… 李澈师兄可没少被秦祁“照顾”。 和华顿时什么都不敢瞒了,道:“傍晚的时候,我们听说周家被灭门的是传开了,也不知道谁说的,但是很多人都十分开心。甚至有不少商铺免费送给路人吃食来庆祝。” 说完,和华拿出许多糕点水果,放到桌子上:“他们以为是我们来替天行道的,这些就是他们硬塞给我的。” 秦祁渴的发慌,心知不是自己想喝水了,烦躁的捏捏眉心:“他们送你就收?拿走拿走,烦。” 和华立刻抱走这些水果,朝沈扶月打了个眼色,带着一群人一溜烟跑了。 房间一时间只剩沈扶月和秦祁两人。沈扶月起身,给他斟了杯温茶,道:“我在隔壁……” 秦祁呼吸都重了两分:“走走走,你也赶紧走。” 沈扶月后半句被他打断,也不恼,知道他是忍的烦了,走的时候还把门关上了。 秦祁仰头灌下那杯温茶,盘腿坐在床上,开始磕磕绊绊的念清心咒。 也不好受的沈扶月这边刚出来,就被一群人围住了。 试想当一个人饿到极致,被一群鲜美的饭菜围住是什么感觉。 反正沈扶月当场用手掩了鼻,退后半步,道:“都围在这一圈做什么?” “摇光长老是不是又受什么打击了?他脸色真的不太好。”和华心有余悸:“沈师姐,不是说啊,我说三句话,有两句能感觉到他想动手打我。” 沈扶月语气毫无波澜:“许是他今天心情不太好。” 和华哭丧着脸:“沈师姐,瑶光长老真的太可怕了。” “……他那不过是吓唬你们,和你们闹着玩罢了。”沈扶月稳住呼吸,替秦祁争了两句道:“怎么,他动手打骂过谁?” 和华挠挠头。 “几位长老里,也就他愿意和你们打成一团了。”沈扶月说完就要赶他们走:“今晚暂且先回去睡觉,好好休息,明日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一群人做鸟兽散,沈扶月觉得不对,道:“和华,曲然呢?” “她回来就匆匆回房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约莫是累了。” 沈扶月点点头:“我知道了。” 等人走干净,沈扶月捏了一张符在窗外,又滴了一滴血。那符篆随风一动,竟然幻化出来一个拳头大的黑虎来。沈扶月低声吩咐:“今夜警戒。” 那黑虎憨头憨脑的,朝沈扶月摇摇晃晃行了一礼,沿着窗棂上了屋檐。 沈扶月做完这些,松了一口气。她袖口一动,一个火红的团子蹿出来,直奔她的脖颈。沈扶月半路截住它,捏着他的尾巴道:“不许胡闹,离我远一点。” 谢律才发现平常清冷的沈扶月此时连眼尾都是红的。小狐狸挠挠头,一阵白光之后,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凭空出现,正好坐在沈扶月的床边,开口担忧道:“姐姐怎么了?” 此人黑发披肩,五官有一丝妖气,可是却又有一副君子的骨相,两相揉杂,翩翩如公子。他声音也脆,带着轻轻沙哑,不显阴柔软媚,却酥入人心尖。 可是这人没穿衣服。 沈扶月毫不留情,一脚那人踹下去,闭眸扬起身下的薄衾,凭着感觉扔在他身上:“谢律?” 谢律抱着衾被,委屈的应了一声:“姐姐踹我做什么?明明我很努力的在化形了。” 沈扶月眸依旧闭着:“谁让你化形了?” 谢律更委屈了:“姐姐整天都跟那个坏男人在一起,我不看不惯,想化形带你走。” 沈扶月脑仁都疼:“你说秦祁?” “我第一眼就不喜欢他!他一定就是个大坏人!”谢律说着,起身扑到沈扶月身上:“姐姐你跟我走吧,我一定会保护你!” 温热的肌肤相触,沈扶月一悚,刚要说什么,却听门外传来两声脚步声。 秦祁在隔壁,这厮化形的妖气太重,定是被他感知到了! 沈扶月想要挣脱这个二傻子,没想到谢律力气颇大。这厮又没穿衣服,她也不好真动手。 须臾间,脚步已经停在门外。 七十三、若是你 秦祁清心咒念到第二遍才磕磕绊绊顺下来,刚打算念第三遍,却听见门外沈扶月的回护。 秦祁半睁眸,笑了一下,难免在脑海中想那人说这话的神态。 然后背一半的清心咒又全白搭了。 他只好再次从头顺,好不容易又顺道一半,一阵妖气袭来,来源正是沈扶月的房间。 有妖居然敢舞到道士眼皮底下。 这不是胆大包天? 秦祁清心咒也不背了,立刻来了精神,提着霜雪就往妖气来源追。 然后推门而进的秦祁就和没穿衣服的谢律还大眼瞪上了小眼。 还在被谢律压着的沈扶月听到开门声:“秦祁?” 秦祁来了,沈扶月顿时来了力气,反手隔着衾被抓着谢律的发,喝道:“谢律!” 谢律扭头看着秦祁,也不管沈扶月半是威胁半是命令的唤他,宣示主权一样抱紧了沈扶月。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秦祁沉默半晌,森冷开口:“我来的不是时候?” “你知道还不滚出去!” 沈扶月听出来秦祁语气里的不善,担心谢律好不容易养好的狐狸毛又被他薅去做围脖,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推到哪里,一下把谢律掀到一边:“谢律,住口!” 秦祁就抱着手,半倚在门口,冷眼看着房内。期间和华也察觉到了妖气,出门查看,被这一身修罗寒气的秦祁又吓回去了。 谢律委屈巴巴,但是看出来沈扶月的恼怒,也不敢再往上扑了。 沈扶月闭着眸往腰间摸了摸,拿出一个袖珍的乾坤袋,从里面摸索出一套衣服:“穿上!” 秦祁一看,哟呵,还是套男装。 绀色的深衣兜头罩下,谢律手忙脚乱的拿下来,却只是笨拙的套在身上,然后斜斜系住腰带。 不过依稀能看出来,这套成装就是为他备的,衣长还是尺寸,正正好好。 沈扶月听到衣料摩挲声弱下,才睁开眼。刚刚惊鸿一瞥只见谢律容貌和先前无异,还以为他和以前一样。重新再看,沈扶月才发现这人眼底都是不谙世事的懵懂和天真。 而且连狐耳都不会藏。 沈扶月不再看他,转头看房间里另一个孜孜不倦的释放冷气的人,乖巧道:“师父,他是那只狐狸。” 秦祁呵呵一笑:“我看得见。” 果然,当狐狸时候就喜欢蹭人脖子,化形当人了更加得寸进尺。 “不过我管他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在道士的营业范围内。”秦祁驱着霜雪,森森冷冷的道。 谢律朝他啐道:“臭道士,小气鬼。” 秦祁指他:“再啐一个我拔了你的毛做狐裘!” 谢律丝毫不怕:“那就来打一架!输了我要带着我姐姐走!” 沈扶月闻着两个大活人身上散出来的鲜味,坐起身冷静道:“师父,冷静。” “带谁走?谁是你姐?”秦祁反问:“小狐狸你想好了再说。” “谢律,闭嘴。” “她就是我姐姐,你算什么,丑八怪。” 秦祁:?? 秦祁活了那么多年,从来只有人夸他玉树临风温雅如玉的份,还没人指着鼻子骂他丑。 更何况还是只狐狸精! 而且这只狐狸精长的还真不错! 秦祁气到发抖,撸起袖子抬脚进屋,打算好好收拾一下这只不知死活的狐狸。 沈扶月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一手掐住谢律的耳朵,一手成掌挡在秦祁胸膛前:“好了,停。” 秦祁看看她的捏谢律狐耳的手,又看看悬在自己身前的手,体会到了一丝微妙的疏离感。 身比脑快,等秦祁反应过来,他已经上前了一步,沈扶月手掌便实实贴在他胸前。 沈扶月抬眸看一眼秦祁,以为他还真不打算放过谢律,便道:“师父,不过是只狐妖。而且身上没有沾染人命,你收他,于理不和。” 秦祁看她仰着头张合着唇说些什么,也没听清,就嗯了一声。沈扶月便转头冷脸对谢律:“谢律,不得无礼。” 两方终于冷静下来,沈扶月给两个人倒了杯茶。此时正是月上中天,魔毒最狠的时候,沈扶月朝干涩的喉咙压了一口水,才道:“谢律化形,也没什么大事……倒是师父,你还好吗?” 秦祁侧头,应了声,看向谢律:“这家伙就是上任妖王?怎么看着和傻子一样?” 沈扶月摇头:“我和谢律相识时候,他已经成年许久。行为举止虽有些逾矩,但是知道分寸。许是因为他如今只是一只小妖,故而才会如此吧。” 秦祁打量着谢律,而谢律满眼都是沈扶月,不经意和他相视,总是轻哼一声。 于是他更烦了:“之前他还是一只狐狸,你带入灵山也好带。如今孩子都大了,你不如让他滚回妖族。青丘狐总不可能只手遮了妖族的天吧。” 谢律闻言立刻拽住沈扶月手:“不要,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秦祁:? “徒弟,为师劝你一句,小孩子都需要历练。” 沈扶月一个头两个大。 从前他们一个是天尊,一个是妖王,两个见面就掐也就罢了,还能归咎成立场不同。 现在一个是半神之境界的道长,一个是刚化形的小妖,怎么见面了还吵? 秦祁看沈扶月没有收回手的意思,没忍住,伸手把她手捞出来:“男女有别,别过分。” “要你管?”反正谢律是一点都不怕秦祁,扁了扁耳朵就想像着还是狐狸那样蹭沈扶月的脖颈。 沈扶月忍无可忍,起身:“好了,停。夜深了,明早再议。” 秦祁自然不可能留谢律和沈扶月在一处,道:“那这狐狸……” “给他再开一间房。”沈扶月开门出去,昏昏沉沉的小二却说客栈住满了。 好一个住满了。 秦祁挑眉。 沈扶月压着气息,道:“罢了,我去巡夜。” 谢律笑的无害:“那我要和你一起。” 秦祁忍无可忍,抬手拽住他两个活泼异常的耳朵:“你去睡吧,让这狐狸和我一屋。” 谢律拒绝:“你长的太丑了,我不要。” 秦祁:“那你就滚回妖族。” 沈扶月越发的饿,咽了口水,只想离活人越远越好,于是她转身边走边道:“夜安,师父。” 沈扶月走了,秦祁看着谢律,冷笑一声,把他用灵力锁在自己房间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备去找找沈扶月。 七十三、若是你 沈扶月现在的状态可不适合巡夜,她跌跌撞撞的上了房顶,看到了正在和一只胖鸽子亲亲我我的黑虎:“我让你警戒,你在做什么?” 胖鸽子拍拍翅膀吓飞了,黑虎蔫蔫巴巴的低头拽拽沈扶月袖子。 “回来吧。” 黑虎如得特赦,忙不迭变成一张皱巴巴的符篆,钻进沈扶月袖中。 冷冽夜风吹过,沈扶月轻燥被压下去许多。她坐在房檐上,松一口气。 气还没松完,身侧风一温,一个人影坐到她旁边替她挡去大半凉风:“坐在风口做什么?” 正是秦祁。 沈扶月要疯了。 她已经成神许久,一生都没有感受到这么凶狠的对血肉的渴望。与之相比,剥皮抽骨的疼竟然还能显出两分酣畅来。 沈扶月呼吸重了三分,哑声道:“离我远一点。” 秦祁沉默,猛然发现沈扶月似乎比自己严重的多。他尚且还能忍受,虽说颇为熬人烦人,但也不至于失态。 可是沈扶月不一样,她肤色本就白的异常,此时她从耳根到脸颊都泛着红粉,眼尾也含着一汪水一样。 可怜兮兮的。 秦祁心一软,坐的远了一点。 可没用,他坐在上风口,而且他身上的暗香正好是沈扶月喜欢的。沈扶月闻着这味,呼吸重得几乎有了声:“你怎么不去睡觉?” 秦祁回答的理所当然:“让你一个人巡夜,出事了怎么办?” 沈扶月没声了,这回任秦祁坐的远,也能听到她压抑的喘息声。 秦祁觉得自己不应当坐在这里:“我……我回去看看那只狐狸。” 说着他便要起身走,沈扶月热的头昏脑胀,半是拉半是拽住秦祁的袖口:“不是怕我出事?” 秦祁垂眸看她。沈扶月眼尾通红,自然没有了平常清冷,眸含秋水也不过如此。他忽然想起来在那个雪貂幻境里见到的沈扶月,皓齿蛾眉,美目顾盼。 “你……” “我没事。”沈扶月摇头:“阿祁,陪我说说话。” 秦祁听过沈扶月叫过自己很多次,平淡的师父也好,气急败坏的秦祁也好,环境里软媚的祁也好,唯有这一个特殊。 亲昵到恰到好处,好似她本来就应该这样叫他。 秦祁便坐到她身侧,撑着头看她:“好,要听什么。” 沈扶月拽着他袖子,道:“你为什么不信我啊。” 秦祁失笑,温声道:“还提这事?那么小肚鸡肠啊?” 沈扶月摇头:“你做的对,你不能信我。我出身魔族,说是神,可是神性魔性共存,倒是像是魔族里的魔神。” 秦祁闻言看她,眉轻皱着:“魔族的神?” 沈扶月似乎清醒了,立刻皱眉,闭口不言了。秦祁叹一口气:“小丫头,人不怎么大,瞒的事倒是挺多。” 沈扶月昏昏沉沉的,却也知道说多错多,抱膝枕臂,就这样侧头皱眉盯着秦祁。 秦祁被看的心软,抬手把她额发拨到一旁,咬着舌尖问:“那么上神大人现在想要做什么?” 沈扶月摇头,却开口唤道:“阿祁。” “嗯。”秦祁耐心应着,手也不收,覆在她额上,替她压着身体里的不适:“平常不这样叫我,现在倒是起劲了。” 身体里灵力交织,却如同冷水浇入了沸油之中,几息的平静之后,反噬来的更为激烈。沈扶月扯出两分理智,别开他的手腕:“别闹。” 秦祁也知道自己好心做了坏事,道:“那……你现在要怎么办?” 沈扶月半阖着眸,张唇却不答,只拽着他的袖口。 秦祁动也动不了,便煎熬的坐在那,一边和自己的道德做着斗争,一边又舍不得沈扶月。 为师,师德伦理在上,他便不该出现在这。 为长,道德和底线在下,他更不该在这时候趁虚而入。 沈扶月也煎熬,又饿又渴,她没扑上去咬断秦祁的脖子算自制力好了。而她这一点自制力全来自于自己的矜傲,沈扶月自认自己脱胎于魔,食肉饮血和魔族又有什么两样。 可是…… 万神谱上她的名字都快散干净了。她还算是神吗? 沈扶月把秦祁的袖口拽的更紧,像是要凭借这一个动作找到什么勇气一样。 两人暗自和自己较着劲,殊不知,这一切都被另一个洞悉。 曲然房中,一个红衣女子撑着头,面纱遮了她的脸,却更显她那一双眸风华绝代。她看看月亮,啧了一声:“无趣。” 曲然坐在一旁,听她话道:“你来究竟是为什么?” 女子眼睛一眨,视线旋即锁在她身上:“小鸿鹄,她可是和你有深仇的……啊对了,我忘说了,前世,你师父也是因她而死。” 曲然拍案而起:“你胡说!你到底是谁,为何三番五次来挑拨我和师门之间的关系?” “挑拨……”女子巧笑,笑声如铃:“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哦,先前你信,怎么这回倒是不信了?” 曲然沉着目光,什么也不说。 “这一世你也会因她而死。”女子玩着桌上的杯子,懒散道:“当然不止你了,你师父也会。轮回——” 那杯子在她指尖打出一个圈:“可是无聊无趣的紧。” 女子说完,不等她回答,又笑:“十方世界啊,佛口中的婆娑世界如此之大,也不过死环而已。” 说着那杯子临空而起,里面茶水却不见溅出。曲然抬眸,一阵白光过,她却忽然多了一些记忆。 浑噩的,冷硬的。 是临死之前的无边痛处,是命羽上未写完的月字,还有永坠轮回的绝望。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还要再一次历经这苦楚吗?只要她死了,这个死环……不攻自破。”红衣女子笑吟吟的道:“况且……她只是个魔。” 曲然喘息着睁大双眸,手中折扇哗啦打开,刹那便如刀,削掉了那红衣女子用来绑面巾的带子。 女子也不躲,薄如纱的面巾落到地上,底下一张脸曲然再熟悉不过。可那神情却慵懒散漫,如晒着和煦阳光的猫儿一般。 曲然愣住。 这张脸,和沈扶月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 “呵——”红衣女子弯眸笑,眸里碎光流转到眼角,勾人魂魄:“我是神,见证过盘古开天地,又看他身化万物。我也见过女娲伏羲如何在无人的大荒长大,见过昆仑四季如春……” “吾名……沈无越。” 七十五、 沈扶月最后到底是没怎么样秦祁。熬到后半夜,沈扶月就皱着眉头睡着了。 秦祁叹一口气,把人揽入怀中,拍拍她额头道:“真是……霸王硬上弓都不会?我还能打杀你不成?” 可见秦祁这厮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己心里有鬼,被魔毒激出来的是情欲,便以为沈扶月也是如此。也亏沈扶月睡得沉,不然可是要起来好好和秦祁掰扯掰扯的。 而且他这态度也有大问题。 等到天光破层云,秦祁才把人抱到她自己的房间,然后掩上薄衾。 沈扶月中了毒,自然睡得不安稳,拽着他袖口的手换成拽着衾被,眉也蹙成川。 秦祁用指把她额心揉平,却发现睡着了的沈扶月更为恬静。 所以说他喜欢沈扶月,怕不就是因为她长得尤为出众。 秦祁想到这,轻笑,小声道:“红颜祸水。” 不过秦祁的岁月静好只对沈扶月有用,等他回到自己房间,眉心都了一层冰。 因为他房间里还同灵力锁着一位。 秦祁布了隔音阵,上下打量着半人半狐的谢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狐狸在沈扶月面前装的天真懵懂,到现在却是一脸沉默凶厉。 “她呢?” 秦祁挑眉:“睡下了。” “呵。”谢律笑:“成事不足,废物。” 秦祁确定了,这厮就是个戏子,在沈扶月面前惯会装纯,在他面前就藏不住尾巴了。 秦祁心里暗啧一声,面无表情的激他:“一只刚修炼成形的小狐狸,你又可以什么了?” 谢律到底还是只小狐狸,听这话随即侧眸看他:“不会吧,你看不出来?姐姐今天状态不对,不然我也不会在今天仓促化形。” 秦祁挑眉:“她状态不对轮得到你狗舔门帘露尖嘴的多管闲事?” 谢律拍桌,怒了:“你不行我来怎么了?要不是你,我姐姐今晚就是我的了。” 秦祁:?? “我刚睡醒就感觉到她似乎是中了什么药了。”谢律说着,斜眸看他:“是不是你搞的鬼?” 秦祁:??? “也是,不会是你,你也没成。”谢律说完,啧了一声:“啧,成事不足……骂你声废物委屈你了?” 秦祁问号也不显脑门上了,他决定直接动手揍这人一顿才算解气。 等沈扶月睡醒了,已经是巳时了。外面阳光明媚,睡懵了的沈扶月一时之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她掀开薄衾拉开门,正好装上在外罚站的谢律。谢律见她,狐耳扁起,乖巧的喊道:“姐姐。” 秦祁个苟货,打架就打架,什么痕迹都没留,让他告状都没法子告状。 这笔帐他记下来了! “秦祁呢?” 谢律更气了,藏不住的狐狸尾巴尖直往下坠。 屋里的秦祁听到两人对话,心情甚好,拉开房门,含着笑道:“早啊大徒弟,你这一觉睡得挺沉。” “我姐姐想睡多久睡多久,要你管啊!”谢律无脑站队沈扶月。 可惜沈扶月无脑跟随秦祁:“下次不会了。” 秦祁!你就是个狗! 谢律心里又狠狠给秦祁记下一笔。 秦祁心情好的没边,忽然想到什么,用手指探了探她额心:“来,让我看看睡傻了没。昨晚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谢律炸毛:“什么事情,你们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沈扶月单手捏住他尾巴尖,让他安静点,然后轻声道:“师父,我……” 秦祁好脾气的等她下文。 沈扶月什么都没说上来,微垂着首,道:“我自愿领罚。” 秦祁又给她气笑了:“为什么罚你啊?是因为你拉着我吹一夜冷风罚你,还是因为你那些胡言乱语罚你?” 沈扶月不吭声。 秦祁微微欠身,隔着谢律,在她耳边道:“不知道说什么?” 沈扶月欲躲,被秦祁眼疾手快摁住肩膀:“我教你啊。你以后若是不知道要对我说什么,就照着昨晚那样喊我一声。嗯?” 沈扶月被最后那个上挑的挑得心一跳。 阿祁…… 那是她尚在昆仑未涉世时候唤他的。 “挺好听的。”秦祁垂眸看她耳廓,笑道:“现在叫声来听听?” 沈扶月拉开秦祁的手,转身逃似的走了。 谢律气呼呼的看着秦祁:“你们昨晚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我姐姐还害羞了?” 没走远就被谢律戳穿心事,简直可以称为会心一击的沈扶月:…… 秦祁看着沈扶月背影,恍然大悟,之后朝谢律赞叹:“你果然是你姐姐的亲弟弟啊。” 谢律一头雾水:? 沈扶月用完饭之后,强迫自己收心。周家不管是不是罪大恶极,到底是一户大家百十口人命,不能儿戏置之。 和华他们早些就被秦祁排出去继续探查情况,沈扶月捏着那颗猫眼石,转悠到了市井之中。 沈扶月进入一家茶馆,也不提周家,码开银两,指定台上说书人要听在昌郡发生的大大小小诡异离奇之事。 虽说沈扶月这要求着实不太是人能要求的事,但是她给的钱多啊。 说书人生拉硬拽得根据自己听来的流言轶事,再结合自己的编造,愣是说了一下午,说到口干舌燥,自认为足够精彩,也算是对得起沈扶月那么阔绰的出手了。 沈扶月听一耳朵就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有用哪些没用,闭眸慢吞吞的梳理着那满嘴天花乱坠的说书人话里的线索。 他说约莫二十年前,周家还不是敕造周府。有个流浪汉给周家算了一卦,说周家命数五年内将尽。五年后某天晚上,周家果然发生一场走水,声势浩大,可是却没烧死人。有路过周家的人,说那天晚上,就在周家门口,听到那俩守门的石狮子张口大嚎。 从那之后,周家是日渐鼎盛,甚至被当朝皇帝看中,赐了这个敕造周府。 从那之后,昌郡人都说,可是有石狮子的神仙在保佑周家。 “二十年前……流浪汉……”沈扶月皱着眉,想到了王员外的故事里,也有那么一个角色。 “不如先去查查那两个石狮子。”沈扶月脚尖一转,往周家方向走。 七十六、 沈扶月没有直接往周家走,而是凭借着一口外乡的口音一路问路。她明显是干熟了这事,问完之后总会装成不经意的翘一下唇角。 霎时冰化花开,春光潋滟。 这一笑不知道迷惑了多少指路人,许多人纷纷主动和沈扶月聊起周家的事。 于是等沈扶月走到了周家门口,也听了一路似是而非的故事。 周家正门,敕造的朱门清幽,门上不止何时多了两张封条。 应当是昌郡的官府介入了此事。 沈扶月抬眸看那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一开始时她并没有仔细查看这两只守门石狮,今天再用灵力探查一番,果然在上面发现了大型阵法遗留下的痕迹。 不止阵法。 沈扶月一手摸索地摁上狮子的眼珠,一手快速的结了一个印。她现在灵力太弱,已经无法一眼看穿“真假”,只能暂时借着结印开开天眼。 天眼之下,那陈旧的灵力痕迹断断续续的蜿蜒到周府之中。沈扶月犹豫半晌,还是没碰那封条,翻的墙。 人族的皇帝怎么说也是和天帝同样的地位,这面子沈扶月还是会给他的。再说…… 她也不想给灵山招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沈扶月整站在墙上,脚还没碰地,便听身侧有人冷笑:“你什么时候会考虑别人了?” 沈扶月侧眸,有一人长身玉立,眉舒目朗,一身玄色衣袍绣着大朵的水云纹。 “你怎么在这?”沈扶月皱眉,道:“是来查周家还是来找谢律的?” “都不是,吾来看热闹的。”男子低眉抬手,灌了一口烈酒:“司命上天请了休沐,是为你做事?” “你一条快死的龙,天庭还有人愿意当你的眼线啊。”沈扶月看到他袍子地下的手腕瘦的异常,冷淡道:“去冥界,我在火照路上丢了一颗丹果,能续你命。” 君墨嗤笑一声:“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说完,他上下扫量了一眼沈扶月,注意到了她头顶上的木簪,皱眉道:“那是扶桑木?” 沈扶月默认。 “四海八荒,找不出来比你更会寻死的了。”君墨摇头啧叹:“我们的赌约还作数吗?” “当然。”沈扶月垂眸道:“不过我有事问你。” “你居然会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来,说给我听听。”君墨说完,笑:“我看情况回答你。” “秦祁的神格是化成大封印,他那时候几乎魂飞魄散。”沈扶月抬眸:“可他的神骨呢?” 君墨一愣:“你难道不知道?” 沈扶月勾唇,但是四周空气一下冷冽了起来:“我身体里的神格所剩不多,所以我提醒你,没有神格的束缚,我脾气肯定没以前那么好。” 君墨被逼地后退两步,声音也冷了下来:“除了鸿鹄,秦祁对你最为特殊,他的事你不是最清楚?再说他贵为天君,原湛那家伙就是为了秦祁飞升的。天庭之上,除了你,谁还敢动他的神骨?” 沈扶月定定看着他,似乎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假,又似乎在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动了秦祁遗骸而不自知。 半晌,沈扶月跳下墙头,道:“谢律化形了,奚元的人正在找他,你找时间把他带走。” 君墨听到化形两个字,一直笼着寒霜的眉宇终于柔了两分:“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和你天生一对,互相伤害挺好的。” 沈扶月都走远了,又回头来看他,道:“没心没肺你都说了四千年了,能不能换个新鲜点的词?” 君墨皮笑肉不笑。 沈扶月也不理他,转身朝周府深处走。 君墨敛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高声道:“你快成魔了,扶桑木压不了几天,只会适得其反,早些回你的昆仑山吧。” 沈扶月头也不回。 “若你成魔,天底下可没人打得过你。”君墨看她脚步都不曾顿:“那时候,你是要死在秦祁手里,还是让秦祁死在你手里?” 沈扶月终于停下脚步。 君墨丝毫不惧她宛若凝冰的视线:“到时候,你和秦祁同归于尽,天下太平。也不是个什么坏的结局。” 沈扶月张嘴,半天没说什么。她低头,右手五指成爪,在左腕上虚抓一下。有一段森白的骨头凭空出现,沈扶月脸色随之更白,甚至有冷汗滴落。她抬手,把那一段骨头扔过去,道:“你不过是来打这一段神骨的主意……怎么,是想给谢律用?” 君墨接住那神骨,轻笑了一下,但没说话。 “那你可要瞒紧点,倘若谢律知道你在他不在时候对妖族做了什么,怕是要和你不死不休。”没有神骨,沈扶月说话一多就显得虚弱,到最后都是几道轻不可闻的气音。 君墨抬眸看她:“这是你欠谢律的。” 沈扶月笑,转身继续朝周宅里面走。 失去神骨的沈扶月五感迟钝许多,不然肯定会发现,两人说话间,有一袭红衣女子慢悠悠的躲到了暗处。 她依旧带着面巾,弯眸看着君墨拿着那一截森冷白骨转身走了,视线才又转回到那一身道袍之上。 “真是胡闹啊。”她指尖抚摸着身前的草叶:“没有神骨,你可是真的会死呢。” 说完,她眸弯的更甚:“不过在此之前,你还压得住长生吗?” 沈扶月一路往周宅深处走,一直走到草木深深的后院。这里只有两间耳房,中间有一口井。 周宅风水布局讲究的很,东流气西走水,但是在这开一口井…… 嫌自己命长,特意聚阴来的? 沈扶月谨慎的捏着鹤归往那口井去,不知道哪里起来一阵风,把四周草木吹的悉悉索索的。 井是枯井,井口还有干泥和一些摩擦的痕迹。这口井应当是原本是封着的,后来又被打开了。 看四周陈旧痕迹,开的时间还不短。 沈扶月捏了点泥在鼻尖轻嗅,暗色的泥土有一种难言的腥臭。 这股味道…… 沈扶月听到风声中藏的脚步声,立刻拔剑回身,然而为时已晚,她只觉得后背被一双手狠狠推了一下,本就虚弱的她直接栽倒进那口枯井。 恍然间回眸,沈扶月只看到一双毫无感情的红眸。她想到自己在泥土中闻到的腥味,一时愣住。 沈扶月摸索着腰间的报信烟花,刚要捏碎,却看到那人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块石板,压在井口之上。 顿时,黑暗蔓延,鲜红的烟花炸开在石板之下,沈扶月狠狠的摔在井底的湿泥里。 七十七、 万丈长风平地起,隐隐约约的哭号声随风而起又随风而逝。风动树影,婆娑间,一个虚影踟蹰不前,遥遥朝沈扶月行了一个礼,然后伸手指了一个地方。 沈扶月顺势看去,只见那边乱草丛生,中间似乎有什么在闪烁。她弯腰拨开那些碍事的枯草,在草根中发现了一颗圆润的宝石。 这宝石通体金灿,中间白线极细,如一只幽幽猫瞳。 沈扶月一震,道:“师父!” “又是猫儿眼?”她身后的秦祁接过那颗小小的石头,道:“难道这和王员外家里的那个棺材有关系?” 沈扶月没说话,忽然侧眸朝一处不显眼的墙角喝道:“何人在此?” 秦祁一愣,灵识瞬间展开,却只捕捉到了一道离去的黑影。沈扶月追过去,只有一双脚印。她又低身摸了摸,指尖上都是湿泥。 秦祁翻身上墙,看了眼外面道:“这里翻出去就是大道,还挺会挑地方藏。” 沈扶月起身道:“我去追。” 秦祁立刻拉住她:“外面那么多人,你上哪追?老实回来。” “可是……”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但见秦祁手中捻着一张符篆:“追影符?”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秦祁慢悠悠的把符篆玩成了个纸鹤才道:“不过我瞧着不像是什么邪魔歪道的人。” 沈扶月没有评价,抬手拯救了快被他撕劈叉的符篆:“怎么说?” “他身上的气息我挺熟悉。”秦祁眯眼道:“知道为什么灵山只有五位长老吗?” 沈扶月一愣,抬眸看他。 灵山长老的尊号是按照北斗七星来的,如今明显的是少两位。一位是开阳,一位为玉衡。 灵山绝口不提这两位长老,外界也是只知道玉衡长老一位空缺已经有百年,而上任开阳长老只身入魔界二十年有余,至今不见踪影不知死活。 两位长老为何到如此境地,其中原因曲折谁都不知道。 秦祁笑,道:“此人身上气息像极了开阳师兄。” 沈扶月皱眉:“可是他既然已经回来,为何不直接回灵山?” 秦祁抬手拽回那只追影符做的纸鹤:“你在这猜不如直接去问。” 纸鹤承风摇摇晃晃的飞走,秦祁追上,沈扶月刚迈开步子,忽然又想起来什么,绕回到门外对那些蔫吧的弟子道:“你们去查一查这周家最近有没有招惹什么大人物,或者是不是和什么人有仇之类的。晚上在我们下船时候路过的那家客栈集合。” 曲然白着脸色:“这种景象,你还能怀疑是人为?” 秦祁挑眉:“怎么,学傻了都?不识数了?” 便有人笑道:“沈师姐和曲师妹是第一和第二啦。” 秦祁一噎,摆摆手:“行了行了,收拾一下,一个时辰后出发。” 沈扶月闻言,借口忘带了符篆,转身欲回镜云居。曲然却开口:“我陪师姐去吧?” 沈扶月脚步一顿,侧眸看她。 曲然笑的无懈可击。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镜云居里正好没人,曲然默默看着沈扶月翻找出来几张符篆,勾唇道:“师姐真的很狡猾啊。” 谢律反应最大,跳起来朝她炸毛。沈扶月只是指尖一顿,抬眸扫了一眼她,开口问了个不相关的话:“你见过谁?” 这回轮到曲然愣住:“什么?” “我猜那人应该告诉了你什么,比如说……你是天命鸿鹄之类的。说你传承于上古灵兽凤凰下的某一脉。”沈扶月转手拿起一支玉钗,声音清冷:“而我是杀了你的人。” 曲然到底还年幼,脸色很快阴沉下来:“怎么,你想说那些是假的吗?” 沈扶月看她这反应,反倒松了一口气,抬手顺顺谢律的毛。 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没有觉醒属于鸿鹄的记忆。 沈扶月把玩着手中玉钗,轻笑:“别人说你就信?曲然,我问你,如果你真的是什么天命鸿鹄,怎么这一世会投胎成妖呢?怎么说也是凤凰一脉的后代,是妖,就上不了台面了吧。” 沈扶月说完,还弯眸笑了:“不如回去问问那个人,他想借你的手做什么。” 曲然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眸:“你怎么知道我是……?” 她慢悠悠的踱步到曲然的身边,把玉钗簪到她发上:“我倒有点好奇那个人是谁,他说你就信?不过,我不管那个人告诉你了什么,你又信了多少。你今日针对我就算了,若是你敢对秦祁下手……” 沈扶月轻声把话说了一半,然后压着声音冷笑了一声,撤手转身迈出门:“那你大可试试,到时候会不会像今日这样风平浪静。” 曲然猛然转头,下一瞬,她发间的玉簪忽的碎成细末。 ——这人真的是魔族之众? 沈扶月步伐沉稳的走出曲然视线,从容的在掌心摊开一方布帕,掩嘴猛咳。 谢律懵了,他闻着逸散开来的血腥味,不安的蹭着沈扶月颈侧。 沈扶月撤下沾了血的布帕,安抚一样揉了揉它的脑袋,哑着嗓子道:“谢律,记得千万别让妖族找到你,我信不过那些家伙。” 也不知这狐狸听懂没,只见它用蓬松的大尾巴绕着沈扶月脖子,像是一条毛绒围巾。 但沈扶月明显感觉到它在发抖。 她叹口气,把那狐狸摁到怀里:“我做事自问无愧于心,可独对你和秦祁有太多亏欠。等你恢复记忆后……罢了。” 沈扶月想了想,还是难得笑着摇了头。 她没有机会去弥补那些过错,自然也不能腆着一张脸去请求原谅。 她可以弯腰俯视,但不能把自己放在祈求者的位置上。上神自有傲骨,如山嶙峋。 沈扶月故意又耗了一些时间,踩着秦祁的点到了无垢峰,发现外派队伍此时竟然只缺自己一个了。 看来是连日的课业真的是逼疯了这群天天想着去玩的弟子们了,早课若是如此勤奋,讲师也能少掉些头发。 秦祁看人姗姗来迟,皱了皱眉。他身后的曲然笑容依旧明媚清澈,照常主动上来和沈扶月说话。 沈扶月揉了揉谢律,心里觉得这个曲然也是个不嫌累的。 七十八 沈扶月淡淡扫了她一眼:“注意安全,如果日落之前我和师父没有回来,你们便就地歇下,不要乱走,遇到危险捏传信烟花。” 到底是和华比较稳重,一一应下之后才道:“月师姐,你和师父要去做什么?是否有危险?” 沈扶月一顿,垂眸哼笑了一声:“不会有危险,只是有点难缠罢了。” 能伪造开阳的气息,难缠是意料之中的。沈扶月好奇的是,这人身后有什么后招,此番和她对弈的,又是何人? 沈扶月追着秦祁刻意放出来的气息一路朝北,人烟渐少,却是一群避人又无心为害的妖鬼集会之地。 秦祁还带着谢律,她倒是不担心这些东西。沈扶月正欲避开这群妖鬼,脚尖一顿,却是藏住了活人的气息,游荡其中。 她垂眸走到一只正在摆摊的白衣鬼面前,扫了一眼。上面是些什么忘川的水啊彼岸花的花种还有三生石的石粉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一截枯木。 沈扶月看着这个最不起眼的枯木,道:“这截木头我要了。” 白衣鬼死气沉沉的看了一眼沈扶月,似乎在衡量什么,开口道:“五十年寿命。” 张口就要寿命,这是明白沈扶月是活人了。 沈扶月倒不在乎,轻轻笑了,白衣鬼也冷森森的笑了,声音极轻,道:“上神难道不要吗?” 沈扶月低手拿起那半截枯木:“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开口跟我要这五十年?” “扶桑之木,就算枯死,也算我的私有之物。你拿来卖给我?”沈扶月尾音轻扬:“这道理还挺有趣。” 白衣鬼立在原地,森冷的笑像是挂在脸上的:“上神自然可以动手抢。” 四周的阴冷一下聚集起来,有女鬼在远处笑的让人心烦。 沈扶月眯了眯眼:“当然不。五十年而已,赐给你罢了。” 白衣鬼分明得偿所愿,可是无神空洞的眼睛却漏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沉思。 沈扶月把半根枯木化成簪,绾在发间道:“无论你想做什么,这般慢吞吞的可不好。” 这个距离说不上疏离,但是总让人觉得太过远了。秦祁这才发现沈扶月自始自终一句话都没说。 沈扶月脚尖一踏,细碎的水滴满天而起。黑衣人见状,扭头和沈扶月对视一秒,毫不犹豫的扔出来一个圆形的东西。 那东西触水化为呛鼻烟雾,等烟幕散去,沈扶月发现人已经走了。 秦祁衣角湿了一块,名为孔雀和风午的长剑正绕在他身侧。很明显,刚才他们交了手。 但是秦祁竟然没拦得住人。 秦祁面色也微寒,抬抬下巴,道:“缩地千里,跑的还挺快。” 沈扶月身后的小姑娘反应了过来,把晕了的船夫放到沈扶月的船上,再朝两人拱手报礼:“谢过灵山道长出手相救。” 秦祁抬眸看她,正欲应一声,只见白光一闪,便有剑刃随之削去。正在拜谢两人的小姑娘眼里讶然都藏不住,凌波后退了两步,用剑鞘接住了这一白刃。 按理来说一方没有战意,另一方也应遵循君子之道才是,可是沈扶月偏不,剑刃不依不饶的跟着过去。 那小姑娘明显是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刚刚出手救她的,现在却要出手伤她。小姑娘慌忙用剑鞘抵挡着:“这是何意?我无意伤你!” 沈扶月出手招招不留情,那小姑娘勉强用剑刃挡着,明显是被逼的急了。几个招手之后,两个人竟然打的像模像样。 不过明显沈扶月出手更为狠辣,一个眨眼间,小姑娘的剑鞘和剑都被挑飞,鹤归剑刃距离她咽喉不过半寸之遥。 沈扶月依旧没停手。 锋利的刃直刺向人,那小姑娘退无可退,一双水眸瞪大了,满是不可置信。 “沈扶月!”秦祁从她身后追来,风午更快,却依旧没拦住她,秦祁急了:“你要杀人不成?” 沈扶月停步,剑尖刺破那人喉上一点,沁出一颗血珠。秦祁这时匆匆赶到,正欲卸下她的鹤归,却看到她面前的小姑娘一双金眸熠熠,有浅色纹路从眼尾蔓延至额心。 秦祁错愕:“半神的额纹?” 小姑娘这才明白,此人只是想逼自己亮出额纹罢了。她随即侧头,额纹立刻消散了下去。 “不是。”沈扶月收剑入鞘,上下打量了眼前之人一眼,道:“你是赤阜沈家的?叫什么?” “沈扶……” 鹤归重新出鞘半寸,沈扶月冷冷道:“想好了再说。” “沈云念。我是这一届的沈扶月。你又是何人?”沈云念警惕的看着眼前之人道:“你不可能是沈扶月。” 沈扶月没理她,侧头对秦祁道:“师父,我知道你想的什么了。可是沈宅的事与我无关。” 秦祁挑眉看她,把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我不信,就你离谱。那什么沈云念,刚刚那额纹怎么回事? 沈云念听不下去了,她觉着这两个人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此事事关我沈家机密,和灵山无关吧。” 秦祁闻言,啧了一声,环绕的两把剑也开始不耐烦起来:“赤阜沈家好大的能耐,以后有事可莫说我灵山无情了。” 沈云念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两把长剑:“您就是摇光长老?” 秦祁抱着手臂,闻言哼笑一声:“看上去我这两把剑比我出名的多。我们这次来也不是来找你们事的,灵山近来有几个弟子在贵地失踪,我们来查上一查,不过分吧。” 沈云念闻言,垂眸思忖了一会,小心翼翼道:“摇光道长是为了昌郡一事而来?” “自然。”秦祁懒散道:“虽然说这里是斩风门和我灵山交界,但是一来你们先找的我们,二来我们弟子死的不明不白,我亲自来看看,总不过分吧。” 沈云念只能摇头:“自然不过分。” “昌郡离赤阜颇近,你又听说过,沈家是不是也在查此事?”秦祁步步紧逼:“别跟我说这也是你们沈家的家务事。” 沈云念当然没这样说,她换了另一种说法:“并未。我们沈家不比灵山家大业大,昌郡离我们至少有七十里水路,鞭长莫及。请道长们勿怪。” 秦祁挑眉,恼了一分:“你们……” 七十九、 转眼明月出东山。 因为朝廷已经注意到周家的事,秦祁身为灵山长老和秦二公子几乎是和那群官场上的老狐狸周旋了一天。 口干舌燥不说,一圈说下来,那群人也是只关心此事是不是人为。 秦祁皮笑肉不笑的送走最后一个千户长,实在不知道周家和他一个千户长又能扯到什么关系。 他疲惫极了,揉着额角坐在案边查看这群人送来的周家资料。 左右都是些他知道的。 正当他烦躁时,一杯氤氲着热气茶被小心的搁在手边。他顺手抄过咽了一口,白茶浅淡的香弥漫齿间。 秦祁诧异抬眸,看到案前乖巧站着的是自己的小徒弟曲然。 也是,他那个大徒弟沈扶月不喜欢这个口味的白茶,闻到味都能暗自嫌弃好久,自然不会泡给他喝。 秦祁把茶杯放下,顺口夸了句:“茶泡的不错。” 曲然弯眸笑了:“谢谢师父。” 还是小徒弟笑的甜。秦祁一手撑头一手把玩着狼毫笔,道:“这两天查事的时候要多加小心,周家的事可不简单。我估摸着……里面有魔族的身影。” 曲然心一跳,眨眨眸道:“我会小心的。那师父……是不是魔族之人都是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的呢?” 秦祁用笔敲敲桌子:“从人类有记载开始,魔族和人类就势不两立。这可不是偏见,而是实打实的血海深仇在里面压着。” 曲然似乎是决定了什么,认真的点点头:“我明白了。” 秦祁点头,闻着白茶清淡的茶香,忽然道:“对了,你师姐呢?还没回来?” “中午便出去了。”曲然声音清浅:“现在应当回来了。师父找她有事吗?” 秦祁忽然想起来那场大雨中,少女湿着发问他的话。那时她平淡如常,可如今想起来,似乎更像是解脱前压抑的欢喜。秦祁笔一顿,刚欲起身,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是在找我吗?”来者声音轻软,音落才看到人影:“师父……” 那人声音顿的微妙,师父两字的音从唇齿擦过流出,几分缠绵入骨。 秦祁觉得奇怪,可是面前之人确实是沈扶月,道袍还有鹤归,一模一样。 秦祁敛下那一瞬溢出的异常,道:“天都黑了,你要是被什么怪物叼走了,我可不去找你。” 沈扶月便笑。不是平常压着七分的浅笑,而是垂眸勾唇,长睫下的眼波流转潋滟如水。 不对。 秦祁猛然发现了什么,手指一动,狼毫笔端几点墨凌空停住,又在灵力裹挟下拉成极细一条,如箭矢一样冲向来者:“何方妖孽,速速现行!” “时隔多年再相见,第一眼就说我是妖孽……”沈无越笑容不改,抬手,那几根墨水凝成却能杀人的线便乖巧的停在她鼻尖:“属实伤人。” 曲然犹豫一瞬,哗啦开扇。 沈无越不管她,把玩着面前的墨线声音极脆,道:“秦祁,我可是来救你的。” 秦祁冷笑:“用着别人的脸这样说你不会觉得我会信吧?是我傻了还是你傻了。” 沈无越抬眸,笑容沉下。 曲然觉得这一抬眸似乎隐含许多感情,但是她在凝眸看去,只见那眸底一片清朗无畏,刚才那一瞬突兀的宛若幻觉。 不知那里起来一阵玉铃声,沈无越随手拈来一片面巾,慢悠悠的戴在脸上,身上道袍幻想全破,红衣似火:“我大老远的来,就是为了你。你若是这样说,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秦祁不为所动:“呵呵。敬谢不敏。沈扶月在哪?” 沈无越笑了两声,拿秦祁的话堵秦祁:“我顶着别人的脸说,可信度又不大。既然如此,你问我做什么。” 秦祁:…… 离谱。 沈无越看他无言以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怔愣一下,挥去缠绕不去的点点温情,才道:“本来我是知道的,不过——刚刚的铃声听到没?玉铃是神器,能破万法业障……” “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哪了。”沈无越眯着眼道:“不过玉铃到底不是她自己的,如今用来救命也太不理智了……怕是想死想疯了,就顺手给自己贴一张催命符吧。” 秦祁立刻不和她对峙了,剑匣里四剑一起出,直直的指向周家的方向。 再说沈扶月,她从一潭湿泥里爬出来,狼狈到了极致还不忘嫌弃自己,直接果断的把脏污的外袍脱了扔在地上。 井口被封,举目漆黑。沈扶月闭目,肩上一簇明火凌空出现,亮度正好能照亮沈扶月四周一小片。 沈扶月这才发现枯井比她想的要深许多,而且井壁的青苔下,压着落笔锋利的灵阵线条。 “阵法……还是幻境?”沈扶月喃喃,往那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阵法中注入自己的灵力。 灵力顺着那些线条铺开,在沈扶月四周构成一个极大的空间。 竟然是幻境的入口。 这幻境不知道是依着何地而成,四周俱是一片焦黑的土地。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死寂一片。沈扶月甚至从这一片宛若大战后的焦土中感受到一股澎拜的凶厉的力量。 这力量的来源是…… 自己! 沈扶月一愣,抬头,只见昏沉的天穹之下,有一袭猎猎的青衣。即使隔着万丈长风,那人身上的肃杀和暴戾也丝毫不减。 她愣住,心下明白这只是幻境被激发显出来的景象而已。 原本生机勃勃的生命力在长风里慢慢如沙消逝,昏沉的天宛若泼了一晚浓墨,阴沉沉的压抑极了。 沈扶月耳边响起似是而非的声音,忽远忽近的道:“传说为神不得有七情六欲,是因为曾有一位神因爱生恨,毁了一方小世界。” …… 不安分的魔界之火忽然发难,沈扶月捂住心口大声的喘息,视线模糊间恍惚看到了九天之上的瑶池。 风越来越大,沈扶月身上又冒出了那暗色的火,还有那些消逝的暗色纹路重新浮现在她的肌肤上。 可和上次不同,这一次,她那命宫上的白光不堪一击,在黑色纹路蔓延之上,瞬时消散。 八十、 另一边,被秦祁拉出来当指路的兵器们也开始不安起来。它们是秦祁的本命灵武,一半这种东西容不得第二个人碰,一旦有人与之结契,就代表是它们另一个主人。 如今它们能感觉到沈扶月处境极为危险,尤其是最为敏感的风午,整个剑身都在颤抖。 沈无越冷眼看着秦祁到周家门口之时,丝毫不顾及那上面的封条,推门便进。可是因为幻境的缘故,这里四处都是沈扶月的气息,开始风午还能指路到后院,后来,连风午也无法分辨方向了。 秦祁只好散开神识,一点一点的找。 沈无越手里把玩着从路上摘的草叶,看他这般费神,心里从新奇慢慢转为苦涩。 这番情景,倘若早点发生就好了。 她闭眸,感知到了沈扶月手里的白玉铃铛也没镇住长生,碎成齑粉。 沈扶月似乎是错愕了一下,把那一捧粉末放回到袖中暗袋中。 这着实多此一举,神器坏了就是坏了,修补也补不回来,不然她也不会空了千年也找不到第二把自己的灵武。放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可沈无越是知道的。 那白玉铃铛是秦祁年幼时候送她的。 广华想用长生炼化沈扶月时也是,她分明下意识想用鹤归挡了那要命的火,却又在反应过来后遣返鹤归。 原因就是怕鹤归碎在她手里。 沈无越宛若困兽一样睁眸,在阴影中焦躁的来回踱步。 一旁无人注意到的曲然看得分明,心里惊讶这人情绪的大起大落,居然没有走火入魔。 秦祁神识查的甚快,此时已经掀开了封住枯井的压石,正欲往下跳。沈无越注意到他,嘶哑开口:“现在跳下去你也会死。” 秦祁一顿,抬眸望她。沈无越又想说什么,秦祁已经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原本还在暴怒的沈无越此时却一下冷静下来,勾着唇冷笑。 曲然:…… 曲然有点后悔,因为她现在觉得这人指定有病。 秦祁顺着沈扶月的灵力,找到了幻境入口。可是他刚一进去,就被迎面刮来的冷风赏了两个耳刮子。 他顾不得恼怒,开口声音全散在风里,只好用视线去找沈扶月的身影。 然后他在这暴虐的风的源头找到了那个永远一身白霜的小姑娘,可是他却愣住了。 小姑娘此时狼狈的很,外袍不知道哪里去了,中衣裹不住的肌肤上都是黑色的纹路。 当然,让他愣住的不止这些,还有……风里焦躁着的魔气。 沈扶月发觉了幻境有人踏足,侧头看谁那么不知好歹前来寻死,却发现来者是秦祁。 霎时风止。 沈扶月垂眸,咽下喉咙里的腥味,哑声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她不经意的抬手,看到手上都是那些不详的黑色纹路,眨了眨眸,后知后觉的发现空气里都是自己藏不住的魔气。沈扶月立刻撇头背手,似乎是想藏住身上扎眼的东西。 可是这要怎么藏住?秦祁看着沈扶月身上那些让人心惊的纹路,上前一步,开口道:“这……是什么?” 他声音也有点哑沉,沈扶月听了反而退后一步,努力让声音如常:“吓到了你了?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 秦祁下颌线绷了绷,似乎是咬了咬后槽牙。但是他还是没说话,抬脚往沈扶月那里走。 沈扶月发觉到,一连退后了好几步,道:“停!” 说完,她发现自己太过急切冷硬了,才干巴巴道:“别过来,危险。” 秦祁脚步顿了顿,似乎是听下了沈扶月的话。沈扶月松一口气,还没松到底,秦祁三两步就走到了沈扶月面前,抬手抓她的腕。 沈扶月一惊,然而为时已晚。秦祁在触碰到她手腕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炽热从掌心钻入骨肉。他身体里的灵力后知后觉的起来护主,却又被这股陌生的力量尽数吞吃。 秦祁一惊,却不想沈扶月反应比他还大。她似乎想捏住秦祁那不老实的手查看,但是又顾及到了什么,皱着眉把袖中的暗袋拿出来,找到一个瓷瓶,语气催促:“给,洒在手心。” 秦祁看了她一眼,打开瓷瓶,里面味道顿时散开,是一种极为暧昧的浓香,但是倒入手中,那灼痛感一下便消失无踪。 “这是若木花捣成的花汁。”沈扶月看他手掌恢复如初,抬眸皱眉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如果我没有随身带着这个,我今天上哪给你找能消长生烧灼的东西?” 秦祁把玩着瓷瓶,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她。 沈扶月气消的也快,主要是没由来的心虚让她有点站不住,她退后两步,道:“周家的凶案,开始我便想错了。” “有一种魔气因为掺杂了人烟气,所有很难分辨……人魔这种不入流的东西,难缠又恶心,居然还有遗族在人间。”沈扶月语速很快:“你们遇到了要小心,他们通常喜欢在夜里活动,不要看他们的眼睛……” 话说着,秦祁手又伸过来,也不知道这次是奔着她肩还是脸,反正把沈扶月吓的够呛。她连忙后退:“秦祁!” “长生……魔族遗落那么多年的不详火,怎么会在你身上。”秦祁语气很平,至少沈扶月没听出来里面有什么恼怒在里面。 然而秦祁越是这样,沈扶月就越怕,怕他现在正悬在理智的悬崖上,因为自己一句话恼怒。 沈扶月听他咬字极慢的道:“广华用来炼化……炼化你的火不是普通的火,是长生。你连这个都……” 沈扶月抬眸,想说什么。秦祁视线落到她脸上那些妖冶的纹路,话音随之截断:“罢了,我们掀过广华和鹤归,翻页。你怎么……这幅模样?” “长生的反噬。我那时候只能选择反过来驯服长生,但是我能力不够,它想噬主是应该的。”沈扶月老实回答:“不过……” “不过长生只会吞去你的神志魂魄,让你永世受烧灼之苦罢了。”两人身后慢悠悠传来一道女声,含着笑,却又能让人感受到无边的恶意。 八十一 沈扶月最后到底是没怎么样秦祁。熬到后半夜,沈扶月就皱着眉头睡着了。 秦祁叹一口气,把人揽入怀中,拍拍她额头道:“真是……霸王硬上弓都不会?我还能打杀你不成?” 可见秦祁这厮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己心里有鬼,被魔毒激出来的是情欲,便以为沈扶月也是如此。也亏沈扶月睡得沉,不然可是要起来好好和秦祁掰扯掰扯的。 而且他这态度也有大问题。 等到天光破层云,秦祁才把人抱到她自己的房间,然后掩上薄衾。 沈扶月中了毒,自然睡得不安稳,拽着他袖口的手换成拽着衾被,眉也蹙成川。 秦祁用指把她额心揉平,却发现睡着了的沈扶月更为恬静。 所以说他喜欢沈扶月,怕不就是因为她长得尤为出众。 秦祁想到这,轻笑,小声道:“红颜祸水。” 不过秦祁的岁月静好只对沈扶月有用,等他回到自己房间,眉心都了一层冰。 因为他房间里还同灵力锁着一位。 秦祁布了隔音阵,上下打量着半人半狐的谢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狐狸在沈扶月面前装的天真懵懂,到现在却是一脸沉默凶厉。 “她呢?” 秦祁挑眉:“睡下了。” “呵。”谢律笑:“成事不足,废物。” 秦祁确定了,这厮就是个戏子,在沈扶月面前惯会装纯,在他面前就藏不住尾巴了。 秦祁心里暗啧一声,面无表情的激他:“一只刚修炼成形的小狐狸,你又可以什么了?” 谢律到底还是只小狐狸,听这话随即侧眸看他:“不会吧,你看不出来?姐姐今天状态不对,不然我也不会在今天仓促化形。” 秦祁挑眉:“她状态不对轮得到你狗舔门帘露尖嘴的多管闲事?” 谢律拍桌,怒了:“你不行我来怎么了?要不是你,我姐姐今晚就是我的了。” 秦祁:?? “我刚睡醒就感觉到她似乎是中了什么药了。”谢律说着,斜眸看他:“是不是你搞的鬼?” 秦祁:??? “也是,不会是你,你也没成。”谢律说完,啧了一声:“啧,成事不足……骂你声废物委屈你了?” 秦祁问号也不显脑门上了,他决定直接动手揍这人一顿才算解气。 等沈扶月睡醒了,已经是巳时了。外面阳光明媚,睡懵了的沈扶月一时之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她掀开薄衾拉开门,正好装上在外罚站的谢律。谢律见她,狐耳扁起,乖巧的喊道:“姐姐。” 秦祁个苟货,打架就打架,什么痕迹都没留,让他告状都没法子告状。 这笔帐他记下来了! “秦祁呢?” 谢律更气了,藏不住的狐狸尾巴尖直往下坠。 屋里的秦祁听到两人对话,心情甚好,拉开房门,含着笑道:“早啊大徒弟,你这一觉睡得挺沉。” “我姐姐想睡多久睡多久,要你管啊!”谢律无脑站队沈扶月。 可惜沈扶月无脑跟随秦祁:“下次不会了。” 秦祁!你就是个狗! 谢律心里又狠狠给秦祁记下一笔。 秦祁心情好的没边,忽然想到什么,用手指探了探她额心:“来,让我看看睡傻了没。昨晚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谢律炸毛:“什么事情,你们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沈扶月单手捏住他尾巴尖,让他安静点,然后轻声道:“师父,我……” 秦祁好脾气的等她下文。 沈扶月什么都没说上来,微垂着首,道:“我自愿领罚。” 秦祁又给她气笑了:“为什么罚你啊?是因为你拉着我吹一夜冷风罚你,还是因为你那些胡言乱语罚你?” 沈扶月不吭声。 秦祁微微欠身,隔着谢律,在她耳边道:“不知道说什么?” 沈扶月欲躲,被秦祁眼疾手快摁住肩膀:“我教你啊。你以后若是不知道要对我说什么,就照着昨晚那样喊我一声。嗯?” 沈扶月被最后那个上挑的挑得心一跳。 阿祁…… 那是她尚在昆仑未涉世时候唤他的。 “挺好听的。”秦祁垂眸看她耳廓,笑道:“现在叫声来听听?” 沈扶月拉开秦祁的手,转身逃似的走了。 谢律气呼呼的看着秦祁:“你们昨晚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我姐姐还害羞了?” 秦祁清心咒念到第二遍才磕磕绊绊顺下来,刚打算念第三遍,却听见门外沈扶月的回护。 秦祁半睁眸,笑了一下,难免在脑海中想那人说这话的神态。 然后背一半的清心咒又全白搭了。 他只好再次从头顺,好不容易又顺道一半,一阵妖气袭来,来源正是沈扶月的房间。 有妖居然敢舞到道士眼皮底下。 这不是胆大包天? 秦祁清心咒也不背了,立刻来了精神,提着霜雪就往妖气来源追。 然后推门而进的秦祁就和没穿衣服的谢律还大眼瞪上了小眼。 还在被谢律压着的沈扶月听到开门声:“秦祁?” 秦祁来了,沈扶月顿时来了力气,反手隔着衾被抓着谢律的发,喝道:“谢律!” 谢律扭头看着秦祁,也不管沈扶月半是威胁半是命令的唤他,宣示主权一样抱紧了沈扶月。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秦祁沉默半晌,森冷开口:“我来的不是时候?” “你知道还不滚出去!” 沈扶月听出来秦祁语气里的不善,担心谢律好不容易养好的狐狸毛又被他薅去做围脖,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推到哪里,一下把谢律掀到一边:“谢律,住口!” 秦祁自然不可能留谢律和沈扶月在一处,道:“那这狐狸……” “给他再开一间房。”沈扶月开门出去,昏昏沉沉的小二却说客栈住满了。 好一个住满了。 秦祁挑眉。 沈扶月压着气息,道:“罢了,我去巡夜。” 谢律笑的无害:“那我要和你一起。” 秦祁忍无可忍,抬手拽住他两个活泼异常的耳朵:“你去睡吧,让这狐狸和我一屋。” 谢律拒绝:“你长的太丑了,我不要。” 秦祁:“那你就滚回妖族。” 沈扶月越发的饿,咽了口水,只想离活人越远越好,于是她转身边走边道:“夜安,师父。” 沈扶月走了,秦祁看着谢律,冷笑一声,把他用灵力锁在自己房间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备去找找沈扶月。 八十二、 然后背一半的清心咒又全白搭了。 他只好再次从头顺,好不容易又顺道一半,一阵妖气袭来,来源正是沈扶月的房间。 有妖居然敢舞到道士眼皮底下。 这不是胆大包天? 秦祁清心咒也不背了,立刻来了精神,提着霜雪就往妖气来源追。 然后推门而进的秦祁就和没穿衣服的谢律还大眼瞪上了小眼。 还在被谢律压着的沈扶月听到开门声:“秦祁?” 秦祁来了,沈扶月顿时来了力气,反手隔着衾被抓着谢律的发,喝道:“谢律!” 谢律扭头看着秦祁,也不管沈扶月半是威胁半是命令的唤他,宣示主权一样抱紧了沈扶月。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秦祁沉默半晌,森冷开口:“我来的不是时候?” “你知道还不滚出去!” 沈扶月听出来秦祁语气里的不善,担心谢律好不容易养好的狐狸毛又被他薅去做围脖,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推到哪里,一下把谢律掀到一边:“谢律,住口!” 秦祁就抱着手,半倚在门口,冷眼看着房内。期间和华也察觉到了妖气,出门查看,被这一身修罗寒气的秦祁又吓回去了。 谢律委屈巴巴,但是看出来沈扶月的恼怒,也不敢再往上扑了。 沈扶月闭着眸往腰间摸了摸,拿出一个袖珍的乾坤袋,从里面摸索出一套衣服:“穿上!” 秦祁一看,哟呵,还是套男装。 绀色的深衣兜头罩下,谢律手忙脚乱的拿下来,却只是笨拙的套在身上,然后斜斜系住腰带。 不过依稀能看出来,这套成装就是为他备的,衣长还是尺寸,正正好好。 沈扶月听到衣料摩挲声弱下,才睁开眼。刚刚惊鸿一瞥只见谢律容貌和先前无异,还以为他和以前一样。重新再看,沈扶月才发现这人眼底都是不谙世事的懵懂和天真。 而且连狐耳都不会藏。 沈扶月不再看他,转头看房间里另一个孜孜不倦的释放冷气的人,乖巧道:“师父,他是那只狐狸。” 秦祁呵呵一笑:“我看得见。” 果然,当狐狸时候就喜欢蹭人脖子,化形当人了更加得寸进尺。 “不过我管他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在道士的营业范围内。”秦祁驱着霜雪,森森冷冷的道。 谢律朝他啐道:“臭道士,小气鬼。” 秦祁指他:“再啐一个我拔了你的毛做狐裘!” 谢律丝毫不怕:“那就来打一架!输了我要带着我姐姐走!” 沈扶月闻着两个大活人身上散出来的鲜味,坐起身冷静道:“师父,冷静。” “带谁走?谁是你姐?”秦祁反问:“小狐狸你想好了再说。” “谢律,闭嘴。” “她就是我姐姐,你算什么,丑八怪。” 秦祁:?? 秦祁活了那么多年,从来只有人夸他玉树临风温雅如玉的份,还没人指着鼻子骂他丑。 更何况还是只狐狸精! 而且这只狐狸精长的还真不错! 秦祁气到发抖,撸起袖子抬脚进屋,打算好好收拾一下这只不知死活的狐狸。 沈扶月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一手掐住谢律的耳朵,一手成掌挡在秦祁胸膛前:“好了,停。” 秦祁看看她的捏谢律狐耳的手,又看看悬在自己身前的手,体会到了一丝微妙的疏离感。 身比脑快,等秦祁反应过来,他已经上前了一步,沈扶月手掌便实实贴在他胸前。 沈扶月抬眸看一眼秦祁,以为他还真不打算放过谢律,便道:“师父,不过是只狐妖。而且身上没有沾染人命,你收他,于理不和。” 秦祁看她仰着头张合着唇说些什么,也没听清,就嗯了一声。沈扶月便转头冷脸对谢律:“谢律,不得无礼。” 两方终于冷静下来,沈扶月给两个人倒了杯茶。此时正是月上中天,魔毒最狠的时候,沈扶月朝干涩的喉咙压了一口水,才道:“谢律化形,也没什么大事……倒是师父,你还好吗?” 秦祁侧头,应了声,看向谢律:“这家伙就是上任妖王?怎么看着和傻子一样?” 沈扶月摇头:“我和谢律相识时候,他已经成年许久。行为举止虽有些逾矩,但是知道分寸。许是因为他如今只是一只小妖,故而才会如此吧。” 秦祁打量着谢律,而谢律满眼都是沈扶月,不经意和他相视,总是轻哼一声。 于是他更烦了:“之前他还是一只狐狸,你带入灵山也好带。如今孩子都大了,你不如让他滚回妖族。青丘狐总不可能只手遮了妖族的天吧。” 谢律闻言立刻拽住沈扶月手:“不要,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秦祁:? “徒弟,为师劝你一句,小孩子都需要历练。” 沈扶月一个头两个大。 从前他们一个是天尊,一个是妖王,两个见面就掐也就罢了,还能归咎成立场不同。 现在一个是半神之境界的道长,一个是刚化形的小妖,怎么见面了还吵? 秦祁看沈扶月没有收回手的意思,没忍住,伸手把她手捞出来:“男女有别,别过分。” “要你管?”反正谢律是一点都不怕秦祁,扁了扁耳朵就想像着还是狐狸那样蹭沈扶月的脖颈。 沈扶月忍无可忍,起身:“好了,停。夜深了,明早再议。” 秦祁自然不可能留谢律和沈扶月在一处,道:“那这狐狸……” “给他再开一间房。”沈扶月开门出去,昏昏沉沉的小二却说客栈住满了。 好一个住满了。 秦祁挑眉。 沈扶月压着气息,道:“罢了,我去巡夜。” 谢律笑的无害:“那我要和你一起。” 秦祁忍无可忍,抬手拽住他两个活泼异常的耳朵:“你去睡吧,让这狐狸和我一屋。” 谢律拒绝:“你长的太丑了,我不要。” 秦祁:“那你就滚回妖族。” 沈扶月越发的饿,咽了口水,只想离活人越远越好,于是她转身边走边道:“夜安,师父。” 沈扶月走了,秦祁看着谢律,冷笑一声,把他用灵力锁在自己房间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备去找找沈扶月。 八十三、 沈扶月淡淡扫了她一眼:“注意安全,如果日落之前我和师父没有回来,你们便就地歇下,不要乱走,遇到危险捏传信烟花。” 到底是和华比较稳重,一一应下之后才道:“月师姐,你和师父要去做什么?是否有危险?” 沈扶月一顿,垂眸哼笑了一声:“不会有危险,只是有点难缠罢了。” 能伪造开阳的气息,难缠是意料之中的。沈扶月好奇的是,这人身后有什么后招,此番和她对弈的,又是何人? 沈扶月追着秦祁刻意放出来的气息一路朝北,人烟渐少,却是一群避人又无心为害的妖鬼集会之地。 秦祁还带着谢律,她倒是不担心这些东西。沈扶月正欲避开这群妖鬼,脚尖一顿,却是藏住了活人的气息,游荡其中。 她垂眸走到一只正在摆摊的白衣鬼面前,扫了一眼。上面是些什么忘川的水啊彼岸花的花种还有三生石的石粉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一截枯木。 沈扶月看着这个最不起眼的枯木,道:“这截木头我要了。” 白衣鬼死气沉沉的看了一眼沈扶月,似乎在衡量什么,开口道:“五十年寿命。” 张口就要寿命,这是明白沈扶月是活人了。 沈扶月倒不在乎,轻轻笑了,白衣鬼也冷森森的笑了,声音极轻,道:“上神难道不要吗?” 沈扶月低手拿起那半截枯木:“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开口跟我要这五十年?” “扶桑之木,就算枯死,也算我的私有之物。你拿来卖给我?”沈扶月尾音轻扬:“这道理还挺有趣。” 白衣鬼立在原地,森冷的笑像是挂在脸上的:“上神自然可以动手抢。” 四周的阴冷一下聚集起来,有女鬼在远处笑的让人心烦。 沈扶月眯了眯眼:“当然不。五十年而已,赐给你罢了。” 白衣鬼分明得偿所愿,可是无神空洞的眼睛却漏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沉思。 沈扶月把半根枯木化成簪,绾在发间道:“无论你想做什么,这般慢吞吞的可不好。” 说着,她手一掷,一颗宝石势如破竹一般冲向白衣鬼心口。白衣鬼抬手接住,面色凝重的看向她。 沈扶月大步离开,不同来时,她连气息都未遮,搀着魔气的灵力漾开,却稳如当年她一步一莲华落成通天道之时。 白衣鬼目送她离开的背影,冷笑喃喃:“万神谱上的名字还没消干净啊?那天道对她还真是仁慈至极。” 当沈扶月被截枯木缠住,秦祁那边也有了进展。引路的纸鹤转了三圈,自燃了起来。秦祁漫不经心的唤出风午,灵力涌动间他声音掺着玩味:“开阳师兄?” 强势的灵力催折下,黑袍人藏匿不住,只得显形出来。 “既然回来,为何不和我叙叙旧就走?”秦祁话音落下,风午临空凌厉刺去。黑袍人避开一招,下一剑却已经指向了他的喉咙。 和白瓷一色的手微抬,阵法感受到灵力的倾泻,照常依次亮起。到了某一笔,那浅光似乎感受到了那灵力之中被强压下的暴虐,猛然一顿。 沈扶月闭眸,无人可见的锁骨下出现一道浅色的金光。那金光蜿蜒成园,首尾相连,竟然是一条栩栩如生的蛇。 灵力之中的暴虐被强势抹去,蠢蠢欲动的长生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立刻躲了起来,也不再想着搞事了,极为安静。 测试的阵法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绵厚的力量,也不敢再扣着先前被迫滞涩在阵法纹路中的灵力,乍起的白光都恨不得掺上那厚重的金色。 曲然眯眸,但是很快都和旁边看热闹的人一样,把脸色调成惊讶的艳羡。 沈扶月撤力睁眸,锁骨下微热的图腾瞬间消散于无形。 毫不客气的说,这个蛇形图腾是她唯一的退路。她下意识的抬手,摸到道袍的生麻料子,方才如梦初醒,转手理了理衣领。 曲然笑的毫无芥蒂,仿佛刚才她要求沈扶月去测灵力,真的只是因为觉得秦祁偏心而和自己师姐闹着玩一样。 沈扶月没再看她,摊掌在谢律面前,让它顺着手臂回到自己肩上,然后才走到了秦祁身后三步的位置。 这个距离说不上疏离,但是总让人觉得太过远了。秦祁这才发现沈扶月自始自终一句话都没说。 平常就算有人和她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她也会耐心的听,现在四周的人都在和她说一些祝福或是佯装嫉妒的话,但是她一个人都未搭理。 秦祁也有些恼了。 她这又是生哪门子的气? 曲然歪头笑着打圆场:“师姐真的很厉害啊……早知道不让师姐上去了。现在好啦,风头全是师姐你一个人的了。” 沈扶月没说话,倒是她肩上的谢律呲了一口尖利的牙,蓬松的尾巴毛更是不客气的竖了起来。 沈扶月抬手轻轻弹了一下谢律敏感的鼻尖,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嗯。” 这句话意思实在对不上,沈扶月咽下喉咙里不断冒出来的腥气,道:“见笑了。” 魔界之火发现并不是图腾主人真的回来了,自己又被戏弄了一番,愤怒的在沈扶月给他划的地盘上横冲直撞。 那里是沈扶月的经脉,故而反噬的尤为严重。 沈扶月垂眸,借着道袍的广袖,单手结了一个印,再次强压下这个已经有杀心的魔族之物。 秦祁扫了一眼四周还在起哄的人,开口道:“好了,还围着作甚?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顺带,截止到现在这次测试前五名出来,一起出一趟任务。” 话音落,唰唰站出来三个人。 秦祁清心咒念到第二遍才磕磕绊绊顺下来,刚打算念第三遍,却听见门外沈扶月的回护。 沈扶月摇头:“我和谢律相识时候,他已经成年许久。行为举止虽有些逾矩,但是知道分寸。许是因为他如今只是一只小妖,故而才会如此吧。” 秦祁打量着谢律,而谢律满眼都是沈扶月,不经意和他相视,总是轻哼一声。 于是他更烦了:“之前他还是一只狐狸,你带入灵山也好带。如今孩子都大了,你不如让他滚回妖族。青丘狐总不可能只手遮了妖族的天吧。” 八十四、 “什么是神?” “创造一切,毁灭一切,赦免一切。” 血光之中,沈扶月听到了一段对话。稍显稚嫩的声音和淳淳善诱的声音一问一答。黑白的天地中,这抹血色开辟出的天地似乎只有这两个人。 “为什么会有魔?他们罪孽真的不可饶恕吗?” “不。以天道的视角来看,没有什么是不可饶恕的。” “那谁来饶恕他们?” 谁来? 恶鬼的嚎哭声猛然炸开,其中女声尤为尖利:“你还相信天道的慈悲吗!” 沈扶月像是沉入了水中,外面嚎哭和不甘都在水面之上。她从粼粼水光中看到昆仑的雪,长年不化。 为什么呢,昆仑是诸神圣地,为何要常年积雪? 沈扶月伸手,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天道给予上神们对天下万物生杀予夺的能力,那为何这些上神却没有浓烈的杀心? 昆仑雪啊,过于冰冷寂寞了什么。 沈扶月手指摸上了什么,她一怔,长剑倏然出鞘,斩断那些虚无的哭号。 归鹤。 沈扶月到底是堪堪避过了要害,最后一把细刃没入左肩,鲜血汩汩。颈前,那黑色的圆片浅光一闪。 “戮神之罪,当死。”沈扶月声音嘶哑,带着血气,却无杀意,公正又冷漠:“长生。” 这次可不止是奚元了,连潇如都睁大了眸:“魔界之火?你当真敢……啊——!” 话音尾调上扬,痛苦而扭曲,浅色的火焰出乎意料的难缠。潇如美眸狰狞,竟然虚虚幻出九尾白狐的模样。 痛苦的嘶鸣救不了火,更何况贪婪的魔界之火,更是沾身就要吞噬掉人全部的生命力的。 沈扶月呕出一口血,擦擦嘴角,道:“长生,只烧去一尾。当年天道赐予你们一族九命,九次死亡,九次重生。好好珍惜吧,下一次,你大可看看我敢不敢杀你。” 潇如挣扎的断去一尾,只见那火果然乖顺的不追上来。此时,她正是半人半狐的形态,丝毫没有之前的端庄尊贵,肯定道:“你已是魔族之人,我会启禀天帝,划去你的名字。你不配为神。” 沈扶月以剑撑地,连唇都是白的。 但她没有否认潇如的话。 长生不甘心的在她周身跳跃,像是一个被锁在笼子里的兽,凶神恶煞,饥肠辘辘,好像下一瞬就会冲破压制。 “滚。” 四下无言,沈扶月的声音虽也足够清楚。潇如此次可是损失惨重,但是又惧怕还在她身后烧灼的火焰,咬咬牙,走了。 长生一下失去自己的口粮,出离的愤怒了。那火焰无声跳跃着,竟然显出一种和人如出一辙的歇斯底里来。 沈扶月垂着眸,卷睫上沾着点点冷汗。握着归鹤的手猛然收紧,冷然:“长生,你放肆。” 火焰像是被惹恼一样横冲乱撞起来,沈扶月白皙的皮肤一度沾染上深色的魔气,又被她强行压制:“长生,回去!” 这就是一场较量。 沈扶月和魔界之火,她压抑着这不详的火焰,那火焰随时等着把这个“笼子”撕碎,扯入深渊万劫不复。 可最后是沈扶月赢了。 天道还认她是上神,她身体里还有半片神格强撑着。 名唤长生的火焰不甘不愿的缩在她身体中,暗暗的磨着牙,为下一次的较量做准备。 归鹤入鞘,沈扶月眼一花,两滴血竟然染在剑穗上。她眉心蹙着,狐狸的结界散的很快,外面正是明月高悬之时。 此刻睡着的已经睡着,睡不着的应当都在街上闹腾。 沈扶月闭着眼喘息两口,捂着伤口回厢房,又怕血气扰到秦祁,特意绕开了秦祁的院落。 而谢律,他还在睡。 沈扶月受了伤流了血,心情不好,便捏住它耳朵,看它迷迷糊糊的又委委屈屈的挪地方才放过它,去包扎伤口。 由于伤口位置比较寸,沈扶月一只手抬不起来,只好单着手缠了伤口,换上干净的道袍。 正好穿上外衫,正好门外响起敲门声。 这个点仆人不敢来打扰,秦夫人秦将军也不会来找她,那只有秦祁了。 沈扶月把领口调高一点,去开门。 秦祁其实也有点忐忑。 他本来今晚打算带沈扶月去看烟火,可是因为情劫一事又不得不放弃。可若真回去坐着了,冥想时候又满心遗憾。 再不来敲门,就成他心魔了。 秦祁扔给她一个厚厚的披风,撇过头道:“跟我走。” ……这是在自己家干什么亏心事了? 沈扶月单手拽着披风,无奈的看着他:“怎么?” “走就是,话多。”秦祁转身走了,道:“明日启程,下回可没有这么悠闲着带你出来玩的日子了。” 沈扶月不觉得哪里悠闲,但是她老实的半披着披风,不疾不徐的跟着秦祁:“以后我可以自己出来?” 沈扶月现在的状态可不适合巡夜,她跌跌撞撞的上了房顶,看到了正在和一只胖鸽子亲亲我我的黑虎:“我让你警戒,你在做什么?” 胖鸽子拍拍翅膀吓飞了,黑虎蔫蔫巴巴的低头拽拽沈扶月袖子。 “回来吧。” 黑虎如得特赦,忙不迭变成一张皱巴巴的符篆,钻进沈扶月袖中。 冷冽夜风吹过,沈扶月轻燥被压下去许多。她坐在房檐上,松一口气。 气还没松完,身侧风一温,一个人影坐到她旁边替她挡去大半凉风:“坐在风口做什么?” 正是秦祁。 沈扶月要疯了。 她已经成神许久,一生都没有感受到这么凶狠的对血肉的渴望。与之相比,剥皮抽骨的疼竟然还能显出两分酣畅来。 沈扶月呼吸重了三分,哑声道:“离我远一点。” 沈扶月似乎清醒了,立刻皱眉,闭口不言了。秦祁叹一口气:“小丫头,人不怎么大,瞒的事倒是挺多。” 沈扶月昏昏沉沉的,却也知道说多错多,抱膝枕臂,就这样侧头皱眉盯着秦祁。 曲然拍案而起:“你胡说!你到底是谁,为何三番五次来挑拨我和师门之间的关系?” “挑拨……”女子巧笑,笑声如铃:“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哦,先前你信,怎么这回倒是不信了?” 八十五、 秦祁清心咒念到第二遍才磕磕绊绊顺下来,刚打算念第三遍,却听见门外沈扶月的回护。 秦祁半睁眸,笑了一下,难免在脑海中想那人说这话的神态。 然后背一半的清心咒又全白搭了。 他只好再次从头顺,好不容易又顺道一半,一阵妖气袭来,来源正是沈扶月的房间。 有妖居然敢舞到道士眼皮底下。 这不是胆大包天? 秦祁清心咒也不背了,立刻来了精神,提着霜雪就往妖气来源追。 然后推门而进的秦祁就和没穿衣服的谢律还大眼瞪上了小眼。 还在被谢律压着的沈扶月听到开门声:“秦祁?” 秦祁来了,沈扶月顿时来了力气,反手隔着衾被抓着谢律的发,喝道:“谢律!” 谢律扭头看着秦祁,也不管沈扶月半是威胁半是命令的唤他,宣示主权一样抱紧了沈扶月。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秦祁沉默半晌,森冷开口:“我来的不是时候?” “你知道还不滚出去!” 沈扶月听出来秦祁语气里的不善,担心谢律好不容易养好的狐狸毛又被他薅去做围脖,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推到哪里,一下把谢律掀到一边:“谢律,住口!” 秦祁就抱着手,半倚在门口,冷眼看着房内。期间和华也察觉到了妖气,出门查看,被这一身修罗寒气的秦祁又吓回去了。 谢律委屈巴巴,但是看出来沈扶月的恼怒,也不敢再往上扑了。 沈扶月闭着眸往腰间摸了摸,拿出一个袖珍的乾坤袋,从里面摸索出一套衣服:“穿上!” 秦祁一看,哟呵,还是套男装。 绀色的深衣兜头罩下,谢律手忙脚乱的拿下来,却只是笨拙的套在身上,然后斜斜系住腰带。 不过依稀能看出来,这套成装就是为他备的,衣长还是尺寸,正正好好。 沈扶月听到衣料摩挲声弱下,才睁开眼。刚刚惊鸿一瞥只见谢律容貌和先前无异,还以为他和以前一样。重新再看,沈扶月才发现这人眼底都是不谙世事的懵懂和天真。 而且连狐耳都不会藏。 沈扶月不再看他,转头看房间里另一个孜孜不倦的释放冷气的人,乖巧道:“师父,他是那只狐狸。” 秦祁呵呵一笑:“我看得见。” 果然,当狐狸时候就喜欢蹭人脖子,化形当人了更加得寸进尺。 “不过我管他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在道士的营业范围内。”秦祁驱着霜雪,森森冷冷的道。 谢律朝他啐道:“臭道士,小气鬼。” 秦祁指他:“再啐一个我拔了你的毛做狐裘!” 谢律丝毫不怕:“那就来打一架!输了我要带着我姐姐走!” 沈扶月闻着两个大活人身上散出来的鲜味,坐起身冷静道:“师父,冷静。” “带谁走?谁是你姐?”秦祁反问:“小狐狸你想好了再说。” “谢律,闭嘴。” “她就是我姐姐,你算什么,丑八怪。” 秦祁:?? 秦祁活了那么多年,从来只有人夸他玉树临风温雅如玉的份,还没人指着鼻子骂他丑。 更何况还是只狐狸精! 而且这只狐狸精长的还真不错! 秦祁气到发抖,撸起袖子抬脚进屋,打算好好收拾一下这只不知死活的狐狸。 沈扶月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一手掐住谢律的耳朵,一手成掌挡在秦祁胸膛前:“好了,停。” 秦祁看看她的捏谢律狐耳的手,又看看悬在自己身前的手,体会到了一丝微妙的疏离感。 身比脑快,等秦祁反应过来,他已经上前了一步,沈扶月手掌便实实贴在他胸前。 沈扶月抬眸看一眼秦祁,以为他还真不打算放过谢律,便道:“师父,不过是只狐妖。而且身上没有沾染人命,你收他,于理不和。” 秦祁看她仰着头张合着唇说些什么,也没听清,就嗯了一声。沈扶月便转头冷脸对谢律:“谢律,不得无礼。” 两方终于冷静下来,沈扶月给两个人倒了杯茶。此时正是月上中天,魔毒最狠的时候,沈扶月朝干涩的喉咙压了一口水,才道:“谢律化形,也没什么大事……倒是师父,你还好吗?” 秦祁侧头,应了声,看向谢律:“这家伙就是上任妖王?怎么看着和傻子一样?” 说着,几人转过青砖的拐角,只见前面一扇朱门清幽。雀替门钉铜环金铺首,两方石狮惟妙惟肖。朱门上还有一块金匾:“敕造周宅”。 秦祁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鱼肥米盛?是啊,不知道这民脂民膏养了多少蛀虫。” 秦祁嗯了一声:“而且太安静了。” 沈扶月这才发现四周宛若凝滞一般,连一丝风都没有。 各项都很出众的和华此时开口:“这是……有大妖路过?” 这小狐狸精立刻也不蹭了也不困了,张牙舞爪的要挠秦祁,秦祁一点都不带怕的:“话说回来青丘狐不都是白的,怎么这只红的那么碍眼?” 沈扶月摇头,唇色被血气冲的发白:“我对妖气感知能力很低,谢律到底还是青丘狐一族,别小看他。” 秦祁皱眉:“你若是不舒服就出去,我一个人可以。” 沈扶月自然摇头,目光扫了一眼不小的后庭院,几乎每一处都散着碎肉和骨渣。她忽的皱眉道:“师父,这里有魔气的残留吗?” 秦祁疑惑:“魔?那到没有,反正我看这里妖气和魔气都没有。有什么想法?” 沈扶月掩着鼻,沿庭院走了一圈:“这里应该死了很多人,这些肉也都很碎,可以排除那些体型大或者力量弱的东西。” 说着,她捡起一块骨头,也不知道原来是什么上面的,只见上面全是尖利的牙印:“我觉得约莫是魔族搞的鬼。但是魔气……如果是魔族的话,就算他们走了,半个月之内我都能感觉得到。” 秦祁皱眉看她手里的骨头:“那你觉得是什么?” “不好说,还是今晚去信鸟传来的地方夜探一下。周家的事容易造成恐慌,得快点。”沈扶月起身,扬手:“恩赐汝等解脱,轮回去罢。” 长风平地气,隐隐约约的哭号声随风而逝。树影婆娑间,一个虚影踟蹰不前,遥遥指了一个地方。 八十六 论道居议完事之后已经是中午了,秦祁和沈扶月一起回到镜云居,正好看到曲然把最后一盘菜端到庭院里石桌上。曲然看到两人前后进来,扬着笑脸:“师父师姐终于回来了!” 曲然贴心,还给两人留了月饼当甜点。三人坐在树荫下,曲然负责说,秦祁负责和,沈扶月就只默默听着。 外门测试又快到了,外派弟子又听说了什么奇闻轶事,曲然说的兴起,丝毫不觉两个吃饭的心思各异。 下午秦祁便开始忙起来了,曲然也得准备近在眼前的测试,沈扶月便闲了下来。 桃树下的花妖长势喜人,后院的阵法运行正常…… 干脆去巡山吧。 沈扶月说做就做,把谢律塞在袖袋中,提着鹤归准备从无垢峰巡到后山。 中间正好经过无为峰,一群小孩子下了课,没了讲师的束缚堪称无法无天,围着沈扶月打转,一口一个师姐叫的几乎到了聒噪的地步。 沈扶月一个头两个大,直到讲师来了才得以脱身。走了两步,却发现角落里有一个人没有跟着讲师走。 沈扶月看她,皱眉:“上课了,不要迟到。” “广华……” 她哽咽着说出两个字。 沈扶月指尖线条一绷,眼尾眉梢神情却依旧:“你是何人?” 她跑来,沈扶月才发现她眸里全是血丝,声音也嘶哑:“是你害死了广华!你该偿命!” 说着,竟然向沈扶月脸上抓来。沈扶月微微退后半步,用鹤归把那手挡了回去:“广华师兄一事,我很遗憾……” “少在这里假惺惺了,是你杀了他!他说本来是拿你……” 沈扶月眸色一沉,鹤归一转,挑起她的下颌:“师妹,慎言。” 真正巡山的弟子赶来时,正见沈扶月一把细剑,还未出鞘气那势便让人动弹不得。 沈扶月见人来,退后半步,收了鹤归,朝他道:“此人是谁?” 巡山弟子恭敬的道:“这是明妍师姐,是广华师兄的道侣。自从大师兄走了之后,她……她就不太正常。” “明妍……”沈扶月把鹤归绑回腰间:“既然不正常,就免去平素的课业好生养着吧,莫让她乱跑,以免步了广华师兄的后尘。此事我来做主,过些日子就会禀明天枢师叔。” 明妍听了睁大了眼睛,一根素指几乎指到了沈扶月的鼻尖:“你才不正常!就是你!你杀了广华,你和魔界苟且……唔唔!……” 巡山弟子听了半句就连忙上去捂住人嘴,赔笑道:“月师姐莫生气,这个人啊……” 秦祁未答,轻轻弹指,沈扶月一身湿漉顿时化蒸成气。那些雨滴则在沈扶月头顶就消失了,像是打了一把看不见的伞。 他离近一点便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不过没成想没吓到人。秦祁便松了手,抱臂笑:“这是去巡山了?不是让你去好好休息吗?” 既然沈扶月这一边无法求证,那证明秦祁如那人所说也是一样。 可是曲然想的,沈扶月自然能料到。沈扶月不动声色的隔在秦祁和曲然之间,还没下船就一边冷淡着脸色支使曲然,一边又不落什么把柄。 秦祁浑然不觉,只是留意到了沈扶月话似乎多了。 秦祁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鱼肥米盛?是啊,不知道这民脂民膏养了多少蛀虫。” 他身后几个人闻言明白了他们这次要打交道的是什么人,顿时一阵唏嘘,都不愿意主动上前敲门。沈扶月没那讲究,上前叩门。 沈扶月无奈跟着,没有强悍的神力加持,她能看穿幻境的能力消失无踪,如今只能这样。 可已经晚了,沈扶月踏入低矮的垂花拱门,一眼就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满地的鲜血淋漓,碎肉和白色的骨渣掺杂着洒在地上。 浓重又凝滞的血气仿佛因为两人的到来而流动起来冲鼻而上,沈扶月忍着不适立刻回身堵住后来的人:“转过去!戒严!没有我和师父的命令,别进来。” 一群人后知后觉的闻到了空气中的腥气,有两个人绕过沈扶月看了一眼,立刻转身跑去吐了。 沈扶月也不管他们,吩咐完就立刻转身,看向四周道:“连骨头都嚼成了这样……” 秦祁蹲身捻开一点血肉在指尖,沉默了半晌:“当真该死。” 沈扶月一顿,把一直在袖袋的谢律放了出来:“谢律,出来,你认不认识这妖气?” 小狐狸歪着脑袋,四处嗅了嗅,然后顺杆跑到沈扶月肩上,蹭她的脖颈。秦祁冷脸起身,捏着它后颈皮,把这动不动就蹭人脖子的碍眼狐狸摁到自己肩上:“这小狐狸还能知道这个?” 这小狐狸精立刻也不蹭了也不困了,张牙舞爪的要挠秦祁,秦祁一点都不带怕的:“话说回来青丘狐不都是白的,怎么这只红的那么碍眼?” 沈扶月摇头,唇色被血气冲的发白:“我对妖气感知能力很低,谢律到底还是青丘狐一族,别小看他。” 秦祁皱眉:“你若是不舒服就出去,我一个人可以。” 沈扶月自然摇头,目光扫了一眼不小的后庭院,几乎每一处都散着碎肉和骨渣。她忽的皱眉道:“师父,这里有魔气的残留吗?” 秦祁疑惑:“魔?那到没有,反正我看这里妖气和魔气都没有。有什么想法?” 沈扶月掩着鼻,沿庭院走了一圈:“这里应该死了很多人,这些肉也都很碎,可以排除那些体型大或者力量弱的东西。” 说着,她捡起一块骨头,也不知道原来是什么上面的,只见上面全是尖利的牙印:“我觉得约莫是魔族搞的鬼。但是魔气……如果是魔族的话,就算他们走了,半个月之内我都能感觉得到。” 秦祁皱眉看她手里的骨头:“那你觉得是什么?” “不好说,还是今晚去信鸟传来的地方夜探一下。周家的事容易造成恐慌,得快点。”沈扶月起身,扬手:“恩赐汝等解脱,轮回去罢。” 长风平地气,隐隐约约的哭号声随风而逝。树影婆娑间,一个虚影踟蹰不前,遥遥指了一个地方。 八十七、 万丈长风平地起,隐隐约约的哭号声随风而起又随风而逝。风动树影,婆娑间,一个虚影踟蹰不前,遥遥朝沈扶月行了一个礼,然后伸手指了一个地方。 沈扶月便顺势看去,只见那边乱草丛生,中间似乎有什么在闪烁。她弯腰拨开那些碍事的枯草,在草根中发现了一颗圆润的宝石。 这宝石通体金灿,中间白线极细,如一只幽幽猫瞳。 沈扶月一震,道:“师父!” “又是猫儿眼?”她身后的秦祁接过那颗小小的石头,道:“难道这和王员外家里的那个棺材有关系?” 沈扶月没说话,忽然侧眸朝一处不显眼的墙角喝道:“何人在此?” 秦祁一愣,灵识瞬间展开,却只捕捉到了一道离去的黑影。沈扶月追过去,只有一双脚印。她又低身摸了摸,指尖上都是湿泥。 秦祁翻身上墙,看了眼外面道:“这里翻出去就是大道,还挺会挑地方藏。” 沈扶月起身道:“我去追。” 秦祁立刻拉住她:“外面那么多人,你上哪追?老实回来。” “可是……”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但见秦祁手中捻着一张符篆:“追影符?”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秦祁慢悠悠的把符篆玩成了个纸鹤才道:“不过我瞧着不像是什么邪魔歪道的人。” 沈扶月没有评价,抬手拯救了快被他撕劈叉的符篆:“怎么说?” “他身上的气息我挺熟悉。”秦祁眯眼道:“知道为什么灵山只有五位长老吗?” 沈扶月一愣,抬眸看他。 灵山长老的尊号是按照北斗七星来的,如今明显的是少两位。一位是开阳,一位为玉衡。 灵山绝口不提这两位长老,外界也是只知道玉衡长老一位空缺已经有百年,而上任开阳长老只身入魔界二十年有余,至今不见踪影不知死活。 两位长老为何到如此境地,其中原因曲折谁都不知道。 秦祁笑,道:“此人身上气息像极了开阳师兄。” 沈扶月皱眉:“可是他既然已经回来,为何不直接回灵山?” 秦祁抬手拽回那只追影符做的纸鹤:“你在这猜不如直接去问。” 纸鹤承风摇摇晃晃的飞走,秦祁追上,沈扶月刚迈开步子,忽然又想起来什么,绕回到门外对那些蔫吧的弟子道:“你们去查一查这周家最近有没有招惹什么大人物,或者是不是和什么人有仇之类的。晚上在我们下船时候路过的那家客栈集合。” 曲然白着脸色:“这种景象,你还能怀疑是人为?” 沈扶月淡淡扫了她一眼:“注意安全,如果日落之前我和师父没有回来,你们便就地歇下,不要乱走,遇到危险捏传信烟花。” 到底是和华比较稳重,一一应下之后才道:“月师姐,你和师父要去做什么?是否有危险?” 沈扶月一顿,垂眸哼笑了一声:“不会有危险,只是有点难缠罢了。” 能伪造开阳的气息,难缠是意料之中的。沈扶月好奇的是,这人身后有什么后招,此番和她对弈的,又是何人? 沈扶月追着秦祁刻意放出来的气息一路朝北,人烟渐少,却是一群避人又无心为害的妖鬼集会之地。 秦祁还带着谢律,她倒是不担心这些东西。沈扶月正欲避开这群妖鬼,脚尖一顿,却是藏住了活人的气息,游荡其中。 她垂眸走到一只正在摆摊的白衣鬼面前,扫了一眼。上面是些什么忘川的水啊彼岸花的花种还有三生石的石粉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一截枯木。 沈扶月看着这个最不起眼的枯木,道:“这截木头我要了。” 白衣鬼死气沉沉的看了一眼沈扶月,似乎在衡量什么,开口道:“五十年寿命。” 张口就要寿命,这是明白沈扶月是活人了。 沈扶月倒不在乎,轻轻笑了,白衣鬼也冷森森的笑了,声音极轻,道:“上神难道不要吗?” 沈扶月低手拿起那半截枯木:“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开口跟我要这五十年?” “扶桑之木,就算枯死,也算我的私有之物。你拿来卖给我?”沈扶月尾音轻扬:“这道理还挺有趣。” 白衣鬼立在原地,森冷的笑像是挂在脸上的:“上神自然可以动手抢。” 四周的阴冷一下聚集起来,有女鬼在远处笑的让人心烦。 沈扶月眯了眯眼:“当然不。五十年而已,赐给你罢了。” 白衣鬼分明得偿所愿,可是无神空洞的眼睛却漏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沉思。 沈扶月把半根枯木化成簪,绾在发间道:“无论你想做什么,这般慢吞吞的可不好。” 那边曲然拿到了符篆,也没有立刻回去,蹲在船队的队尾,等到了昌郡,她才慢悠悠的回到船上。 他身后几个人闻言明白了他们这次要打交道的是什么人,顿时一阵唏嘘,都不愿意主动上前敲门。沈扶月没那讲究,上前叩门。 沈扶月这才发现四周宛若凝滞一般,连一丝风都没有。 沈扶月也不管他们,吩咐完就立刻转身,看向四周道:“连骨头都嚼成了这样……” 秦祁蹲身捻开一点血肉在指尖,沉默了半晌:“当真该死。” 沈扶月一顿,把一直在袖袋的谢律放了出来:“谢律,出来,你认不认识这妖气?” 小狐狸歪着脑袋,四处嗅了嗅,然后顺杆跑到沈扶月肩上,蹭她的脖颈。秦祁冷脸起身,捏着它后颈皮,把这动不动就蹭人脖子的碍眼狐狸摁到自己肩上:“这小狐狸还能知道这个?” 这小狐狸精立刻也不蹭了也不困了,张牙舞爪的要挠秦祁,秦祁一点都不带怕的:“话说回来青丘狐不都是白的,怎么这只红的那么碍眼?” 沈扶月摇头,唇色被血气冲的发白:“我对妖气感知能力很低,谢律到底还是青丘狐一族,别小看他。” 秦祁皱眉:“你若是不舒服就出去,我一个人可以。” 长风平地气,隐隐约约的哭号声随风而逝。树影婆娑间,一个虚影踟蹰不前,遥遥指了一个地方。 八十八 沈扶月最后到底是没怎么样秦祁。熬到后半夜,沈扶月就皱着眉头睡着了。 秦祁叹一口气,把人揽入怀中,拍拍她额头道:“真是……霸王硬上弓都不会?我还能打杀你不成?” 可见秦祁这厮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己心里有鬼,被魔毒激出来的是情欲,便以为沈扶月也是如此。也亏沈扶月睡得沉,不然可是要起来好好和秦祁掰扯掰扯的。 而且他这态度也有大问题。 等到天光破层云,秦祁才把人抱到她自己的房间,然后掩上薄衾。 沈扶月中了毒,自然睡得不安稳,拽着他袖口的手换成拽着衾被,眉也蹙成川。 秦祁用指把她额心揉平,却发现睡着了的沈扶月更为恬静。 所以说他喜欢沈扶月,怕不就是因为她长得尤为出众。 秦祁想到这,轻笑,小声道:“红颜祸水。” 不过秦祁的岁月静好只对沈扶月有用,等他回到自己房间,眉心都了一层冰。 因为他房间里还同灵力锁着一位。 秦祁布了隔音阵,上下打量着半人半狐的谢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狐狸在沈扶月面前装的天真懵懂,到现在却是一脸沉默凶厉。 “她呢?” 秦祁挑眉:“睡下了。” “呵。”谢律笑:“成事不足,废物。” 秦祁确定了,这厮就是个戏子,在沈扶月面前惯会装纯,在他面前就藏不住尾巴了。 秦祁心里暗啧一声,面无表情的激他:“一只刚修炼成形的小狐狸,你又可以什么了?” 谢律到底还是只小狐狸,听这话随即侧眸看他:“不会吧,你看不出来?姐姐今天状态不对,不然我也不会在今天仓促化形。” 秦祁挑眉:“她状态不对轮得到你狗舔门帘露尖嘴的多管闲事?” 谢律拍桌,怒了:“你不行我来怎么了?要不是你,我姐姐今晚就是我的了。” 秦祁:?? “我刚睡醒就感觉到她似乎是中了什么药了。”谢律说着,斜眸看他:“是不是你搞的鬼?” 秦祁:??? “也是,不会是你,你也没成。”谢律说完,啧了一声:“啧,成事不足……骂你声废物委屈你了?” 秦祁问号也不显脑门上了,他决定直接动手揍这人一顿才算解气。 等沈扶月睡醒了,已经是巳时了。外面阳光明媚,睡懵了的沈扶月一时之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她掀开薄衾拉开门,正好装上在外罚站的谢律。谢律见她,狐耳扁起,乖巧的喊道:“姐姐。” 秦祁个苟货,打架就打架,什么痕迹都没留,让他告状都没法子告状。 这笔帐他记下来了! “秦祁呢?” 谢律更气了,藏不住的狐狸尾巴尖直往下坠。 屋里的秦祁听到两人对话,心情甚好,拉开房门,含着笑道:“早啊大徒弟,你这一觉睡得挺沉。” “我姐姐想睡多久睡多久,要你管啊!”谢律无脑站队沈扶月。 可惜沈扶月无脑跟随秦祁:“下次不会了。” 秦祁!你就是个狗! 谢律心里又狠狠给秦祁记下一笔。 秦祁心情好的没边,忽然想到什么,用手指探了探她额心:“来,让我看看睡傻了没。昨晚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谢律炸毛:“什么事情,你们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沈扶月单手捏住他尾巴尖,让他安静点,然后轻声道:“师父,我……” 秦祁好脾气的等她下文。 沈扶月什么都没说上来,微垂着首,道:“我自愿领罚。” 秦祁又给她气笑了:“为什么罚你啊?是因为你拉着我吹一夜冷风罚你,还是因为你那些胡言乱语罚你?” 沈扶月不吭声。 秦祁微微欠身,隔着谢律,在她耳边道:“不知道说什么?” 沈扶月欲躲,被秦祁眼疾手快摁住肩膀:“我教你啊。你以后若是不知道要对我说什么,就照着昨晚那样喊我一声。嗯?” 沈扶月被最后那个上挑的挑得心一跳。 阿祁…… 那是她尚在昆仑未涉世时候唤他的。 “挺好听的。”秦祁垂眸看她耳廓,笑道:“现在叫声来听听?” 沈扶月拉开秦祁的手,转身逃似的走了。 谢律气呼呼的看着秦祁:“你们昨晚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我姐姐还害羞了?” 没走远就被谢律戳穿心事,简直可以称为会心一击的沈扶月:…… 秦祁看着沈扶月背影,恍然大悟,之后朝谢律赞叹:“你果然是你姐姐的亲弟弟啊。” 谢律一头雾水:? 沈扶月用完饭之后,强迫自己收心。周家不管是不是罪大恶极,到底是一户大家百十口人命,不能儿戏置之。 和华他们早些就被秦祁排出去继续探查情况,沈扶月捏着那颗猫眼石,转悠到了市井之中。 沈扶月进入一家茶馆,也不提周家,码开银两,指定台上说书人要听在昌郡发生的大大小小诡异离奇之事。 虽说沈扶月这要求着实不太是人能要求的事,但是她给的钱多啊。 说书人生拉硬拽得根据自己听来的流言轶事,再结合自己的编造,愣是说了一下午,说到口干舌燥,自认为足够精彩,也算是对得起沈扶月那么阔绰的出手了。 沈扶月听一耳朵就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有用哪些没用,闭眸慢吞吞的梳理着那满嘴天花乱坠的说书人话里的线索。 他说约莫二十年前,周家还不是敕造周府。有个流浪汉给周家算了一卦,说周家命数五年内将尽。五年后某天晚上,周家果然发生一场走水,声势浩大,可是却没烧死人。有路过周家的人,说那天晚上,就在周家门口,听到那俩守门的石狮子张口大嚎。 从那之后,周家是日渐鼎盛,甚至被当朝皇帝看中,赐了这个敕造周府。 从那之后,昌郡人都说,可是有石狮子的神仙在保佑周家。 “二十年前……流浪汉……”沈扶月皱着眉,想到了王员外的故事里,也有那么一个角色。 “不如先去查查那两个石狮子。”沈扶月脚尖一转,往周家方向走。 八十九、 沈扶月没有直接往周家走,而是凭借着一口外乡的口音一路问路。她明显是干熟了这事,问完之后总会装成不经意的翘一下唇角。 霎时冰化花开,春光潋滟。 这一笑不知道迷惑了多少指路人,许多人纷纷主动和沈扶月聊起周家的事。 于是等沈扶月走到了周家门口,也听了一路似是而非的故事。 周家正门,敕造的朱门清幽,门上不止何时多了两张封条。 应当是昌郡的官府介入了此事。 沈扶月抬眸看那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一开始时她并没有仔细查看这两只守门石狮,今天再用灵力探查一番,果然在上面发现了大型阵法遗留下的痕迹。 不止阵法。 沈扶月一手摸索地摁上狮子的眼珠,一手快速的结了一个印。她现在灵力太弱,已经无法一眼看穿“真假”,只能暂时借着结印开开天眼。 天眼之下,那陈旧的灵力痕迹断断续续的蜿蜒到周府之中。沈扶月犹豫半晌,还是没碰那封条,翻的墙。 人族的皇帝怎么说也是和天帝同样的地位,这面子沈扶月还是会给他的。再说…… 她也不想给灵山招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沈扶月整站在墙上,脚还没碰地,便听身侧有人冷笑:“你什么时候会考虑别人了?” 沈扶月侧眸,有一人长身玉立,眉舒目朗,一身玄色衣袍绣着大朵的水云纹。 “你怎么在这?”沈扶月皱眉,道:“是来查周家还是来找谢律的?” “都不是,吾来看热闹的。”男子低眉抬手,灌了一口烈酒:“司命上天请了休沐,是为你做事?” “你一条快死的龙,天庭还有人愿意当你的眼线啊。”沈扶月看到他袍子地下的手腕瘦的异常,冷淡道:“去冥界,我在火照路上丢了一颗丹果,能续你命。” 君墨嗤笑一声:“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说完,他上下扫量了一眼沈扶月,注意到了她头顶上的木簪,皱眉道:“那是扶桑木?” 沈扶月默认。 “四海八荒,找不出来比你更会寻死的了。”君墨摇头啧叹:“我们的赌约还作数吗?” “当然。”沈扶月垂眸道:“不过我有事问你。” “你居然会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来,说给我听听。”君墨说完,笑:“我看情况回答你。” “秦祁的神格是化成大封印,他那时候几乎魂飞魄散。”沈扶月抬眸:“可他的神骨呢?” 君墨一愣:“你难道不知道?” 沈扶月勾唇,但是四周空气一下冷冽了起来:“我身体里的神格所剩不多,所以我提醒你,没有神格的束缚,我脾气肯定没以前那么好。” 君墨被逼地后退两步,声音也冷了下来:“除了鸿鹄,秦祁对你最为特殊,他的事你不是最清楚?再说他贵为天君,原湛那家伙就是为了秦祁飞升的。天庭之上,除了你,谁还敢动他的神骨?” 沈扶月定定看着他,似乎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假,又似乎在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动了秦祁遗骸而不自知。那边曲然拿到了符篆,也没有立刻回去,蹲在船队的队尾,等到了昌郡,她才慢悠悠的回到船上。 秦祁和沈扶月话说开了,沈扶月显得轻松了许多。看到曲然也没有那么厌了,难得开口对她道:“劳烦,让让。” 曲然觉得沈扶月十足的绝情,分明半个月不到还能拉着她在所有人面前把自己变成骨折。可不过几天时间,她就这番冷淡。 落差之下,曲然也起了脾气。她想起那晚造访的不速之客的话,亦趋亦步的跟着秦祁。 既然沈扶月这一边无法求证,那证明秦祁如那人所说也是一样。 可是曲然想的,沈扶月自然能料到。沈扶月不动声色的隔在秦祁和曲然之间,还没下船就一边冷淡着脸色支使曲然,一边又不落什么把柄。 秦祁浑然不觉,只是留意到了沈扶月话似乎多了。 看上去还挺高兴。 秦祁面无表情的把面前的茶糟蹋完,就听外面船夫长长一声:“道长们,昌郡到了。” 秦祁率先下船。曲然正想跟上去,沈扶月就从背后跟了上去,擦肩而过时候还淡淡瞅了她一眼。 挑衅又嘲讽。 曲然恨恨的在船上跺了一脚,才缓下脸色。 昌郡地如名,繁荣昌盛,底下是水路,上面架着各式的画桥拱桥石桥,两边黛瓦白墙,青砖铺地。 一行人下船刚走两步,天青色的天空飘了几滴雨丝。路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从容的拿出油纸伞,没带伞的人也不慌,躲到路边瓦檐下。 沈扶月摊手接了几滴雨丝,道:“这雨下不大。” 秦祁刚要给她撑开灵力的指一顿,收了下去,道:“下都下不酣畅,烦人。” “有这种雨的地方是好地方。”沈扶月撤手:“鱼肥米多,是福泽恩惠。” 说着,几人转过青砖的拐角,只见前面一扇朱门清幽。雀替门钉铜环金铺首,两方石狮惟妙惟肖。朱门上还有一块金匾:“敕造周宅”。 秦祁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鱼肥米盛?是啊,不知道这民脂民膏养了多少蛀虫。” 沈扶月自然摇头,目光扫了一眼不小的后庭院,几乎每一处都散着碎肉和骨渣。她忽的皱眉道:“师父,这里有魔气的残留吗?” 秦祁疑惑:“魔?那到没有,反正我看这里妖气和魔气都没有。有什么想法?” 沈扶月掩着鼻,沿庭院走了一圈:“这里应该死了很多人,这些肉也都很碎,可以排除那些体型大或者力量弱的东西。” 说着,她捡起一块骨头,也不知道原来是什么上面的,只见上面全是尖利的牙印:“我觉得约莫是魔族搞的鬼。但是魔气……如果是魔族的话,就算他们走了,半个月之内我都能感觉得到。” 秦祁皱眉看她手里的骨头:“那你觉得是什么?” “不好说,还是今晚去信鸟传来的地方夜探一下。周家的事容易造成恐慌,得快点。”沈扶月起身,扬手:“恩赐汝等解脱,轮回去罢。” 长风平地气,隐隐约约的哭号声随风而逝。树影婆娑间,一个虚影踟蹰不前,遥遥指了一个地方。 九十、 那边曲然拿到了符篆,也没有立刻回去,蹲在船队的队尾,等到了昌郡,她才慢悠悠的回到船上。 秦祁和沈扶月话说开了,沈扶月显得轻松了许多。看到曲然也没有那么厌了,难得开口对她道:“劳烦,让让。” 曲然觉得沈扶月十足的绝情,分明半个月不到还能拉着她在所有人面前把自己变成骨折。可不过几天时间,她就这番冷淡。 落差之下,曲然也起了脾气。她想起那晚造访的不速之客的话,亦趋亦步的跟着秦祁。 既然沈扶月这一边无法求证,那证明秦祁如那人所说也是一样。 可是曲然想的,沈扶月自然能料到。沈扶月不动声色的隔在秦祁和曲然之间,还没下船就一边冷淡着脸色支使曲然,一边又不落什么把柄。 秦祁浑然不觉,只是留意到了沈扶月话似乎多了。 看上去还挺高兴。 秦祁面无表情的把面前的茶糟蹋完,就听外面船夫长长一声:“道长们,昌郡到了。” 秦祁率先下船。曲然正想跟上去,沈扶月就从背后跟了上去,擦肩而过时候还淡淡瞅了她一眼。 挑衅又嘲讽。 曲然恨恨的在船上跺了一脚,才缓下脸色。 昌郡地如名,繁荣昌盛,底下是水路,上面架着各式的画桥拱桥石桥,两边黛瓦白墙,青砖铺地。 一行人下船刚走两步,天青色的天空飘了几滴雨丝。路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从容的拿出油纸伞,没带伞的人也不慌,躲到路边瓦檐下。 沈扶月摊手接了几滴雨丝,道:“这雨下不大。” 秦祁刚要给她撑开灵力的指一顿,收了下去,道:“下都下不酣畅,烦人。” “有这种雨的地方是好地方。”沈扶月撤手:“鱼肥米多,是福泽恩惠。” 说着,几人转过青砖的拐角,只见前面一扇朱门清幽。雀替门钉铜环金铺首,两方石狮惟妙惟肖。朱门上还有一块金匾:“敕造周宅”。 秦祁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鱼肥米盛?是啊,不知道这民脂民膏养了多少蛀虫。” 他身后几个人闻言明白了他们这次要打交道的是什么人,顿时一阵唏嘘,都不愿意主动上前敲门。沈扶月没那讲究,上前叩门。 没人开。 好歹是敕造府邸,说一个下人都没有就过分了。 沈扶月皱眉,耐心又叩了次门。 “别敲了,让开,我们闯进去。”秦祁拦住沈扶月,单掌向前一推,厚实的大门一下就被推开。 目光所及,皆是院内精巧景致,却无人。沈扶月捏着鹤归,冷声道:“别都进来,门口留两个人警戒,以备不测。” 说着,她就想先抬脚进去探查。秦祁眼疾手快,一下拽住她手腕把人拉回来。沈扶月门槛都没迈过,踉跄一下回头看他,却见这厮已经迈脚走了进去。 罢了。 沈扶月无奈跟着,没有强悍的神力加持,她能看穿幻境的能力消失无踪,如今只能这样。 君墨听到化形两个字,一直笼着寒霜的眉宇终于柔了两分:“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和你天生一对,互相伤害挺好的。” 沈扶月都走远了,又回头来看他,道:“没心没肺你都说了四千年了,能不能换个新鲜点的词?” 君墨皮笑肉不笑。 沈扶月也不理他,转身朝周府深处走。 君墨敛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高声道:“你快成魔了,扶桑木压不了几天,只会适得其反,早些回你的昆仑山吧。” 沈扶月头也不回。 “若你成魔,天底下可没人打得过你。”君墨看她脚步都不曾顿:“那时候,你是要死在秦祁手里,还是让秦祁死在你手里?” 沈扶月终于停下脚步。 君墨丝毫不惧她宛若凝冰的视线:“到时候,你和秦祁同归于尽,天下太平。也不是个什么坏的结局。” 沈扶月张嘴,半天没说什么。她低头,右手五指成爪,在左腕上虚抓一下。有一段森白的骨头凭空出现,沈扶月脸色随之更白,甚至有冷汗滴落。她抬手,把那一段骨头扔过去,道:“你不过是来打这一段神骨的主意……怎么,是想给谢律用?” 君墨接住那神骨,轻笑了一下,但没说话。 “那你可要瞒紧点,倘若谢律知道你在他不在时候对妖族做了什么,怕是要和你不死不休。”没有神骨,沈扶月说话一多就显得虚弱,到最后都是几道轻不可闻的气音。 君墨抬眸看她:“这是你欠谢律的。” 沈扶月笑,转身继续朝周宅里面走。 失去神骨的沈扶月五感迟钝许多,不然肯定会发现,两人说话间,有一袭红衣女子慢悠悠的躲到了暗处。 她依旧带着面巾,弯眸看着君墨拿着那一截森冷白骨转身走了,视线才又转回到那一身道袍之上。 “真是胡闹啊。”她指尖抚摸着身前的草叶:“没有神骨,你可是真的会死呢。” 说完,她眸弯的更甚:“不过在此之前,你还压得住长生吗?” 沈扶月一路往周宅深处走,一直走到草木深深的后院。这里只有两间耳房,中间有一口井。 周宅风水布局讲究的很,东流气西走水,但是在这开一口井…… 嫌自己命长,特意聚阴来的? 沈扶月谨慎的捏着鹤归往那口井去,不知道哪里起来一阵风,把四周草木吹的悉悉索索的。 井是枯井,井口还有干泥和一些摩擦的痕迹。这口井应当是原本是封着的,后来又被打开了。 看四周陈旧痕迹,开的时间还不短。 沈扶月捏了点泥在鼻尖轻嗅,暗色的泥土有一种难言的腥臭。 这股味道…… 沈扶月听到风声中藏的脚步声,立刻拔剑回身,然而为时已晚,她只觉得后背被一双手狠狠推了一下,本就虚弱的她直接栽倒进那口枯井。 恍然间回眸,沈扶月只看到一双毫无感情的红眸。她想到自己在泥土中闻到的腥味,一时愣住。 沈扶月摸索着腰间的报信烟花,刚要捏碎,却看到那人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块石板,压在井口之上。 顿时,黑暗蔓延,鲜红的烟花炸开在石板之下,沈扶月狠狠的摔在井底的湿泥里。 九十一、 那边曲然拿到了符篆,也没有立刻回去,蹲在船队的队尾,等到了昌郡,她才慢悠悠的回到船上。 秦祁和沈扶月话说开了,沈扶月显得轻松了许多。看到曲然也没有那么厌了,难得开口对她道:“劳烦,让让。” 曲然觉得沈扶月十足的绝情,分明半个月不到还能拉着她在所有人面前把自己变成骨折。可不过几天时间,她就这番冷淡。 落差之下,曲然也起了脾气。她想起那晚造访的不速之客的话,亦趋亦步的跟着秦祁。 既然沈扶月这一边无法求证,那证明秦祁如那人所说也是一样。 可是曲然想的,沈扶月自然能料到。沈扶月不动声色的隔在秦祁和曲然之间,还没下船就一边冷淡着脸色支使曲然,一边又不落什么把柄。 秦祁浑然不觉,只是留意到了沈扶月话似乎多了。 于是等沈扶月走到了周家门口,也听了一路似是而非的故事。 周家正门,敕造的朱门清幽,门上不止何时多了两张封条。 应当是昌郡的官府介入了此事。 沈扶月抬眸看那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一开始时她并没有仔细查看这两只守门石狮,今天再用灵力探查一番,果然在上面发现了大型阵法遗留下的痕迹。 不止阵法。 沈扶月一手摸索地摁上狮子的眼珠,一手快速的结了一个印。她现在灵力太弱,已经无法一眼看穿“真假”,只能暂时借着结印开开天眼。 天眼之下,那陈旧的灵力痕迹断断续续的蜿蜒到周府之中。沈扶月犹豫半晌,还是没碰那封条,翻的墙。 人族的皇帝怎么说也是和天帝同样的地位,这面子沈扶月还是会给他的。再说…… 她也不想给灵山招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沈扶月整站在墙上,脚还没碰地,便听身侧有人冷笑:“你什么时候会考虑别人了?” 沈扶月侧眸,有一人长身玉立,眉舒目朗,一身玄色衣袍绣着大朵的水云纹。 “你怎么在这?”沈扶月皱眉,道:“是来查周家还是来找谢律的?” “都不是,吾来看热闹的。”男子低眉抬手,灌了一口烈酒:“司命上天请了休沐,是为你做事?” “你一条快死的龙,天庭还有人愿意当你的眼线啊。”沈扶月看到他袍子地下的手腕瘦的异常,冷淡道:“去冥界,我在火照路上丢了一颗丹果,能续你命。” 君墨嗤笑一声:“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说完,他上下扫量了一眼沈扶月,注意到了她头顶上的木簪,皱眉道:“那是扶桑木?” 沈扶月默认。 “四海八荒,找不出来比你更会寻死的了。”君墨摇头啧叹:“我们的赌约还作数吗?” “当然。”沈扶月垂眸道:“不过我有事问你。” “你居然会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来,说给我听听。”君墨说完,笑:“我看情况回答你。” “秦祁的神格是化成大封印,他那时候几乎魂飞魄散。”沈扶月抬眸:“可他的神骨呢?” 君墨一愣:“你难道不知道?” 沈扶月勾唇,但是四周空气一下冷冽了起来:“我身体里的神格所剩不多,所以我提醒你,没有神格的束缚,我脾气肯定没以前那么好。” 君墨被逼地后退两步,声音也冷了下来:“除了鸿鹄,秦祁对你最为特殊,他的事你不是最清楚?再说他贵为天君,原湛那家伙就是为了秦祁飞升的。天庭之上,除了你,谁还敢动他的神骨?” 沈扶月定定看着他,似乎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假,又似乎在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动了秦祁遗骸而不自知。 半晌,沈扶月跳下墙头,道:“谢律化形了,奚元的人正在找他,你找时间把他带走。” 君墨听到化形两个字,一直笼着寒霜的眉宇终于柔了两分:“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和你天生一对,互相伤害挺好的。” 沈扶月都走远了,又回头来看他,道:“没心没肺你都说了四千年了,能不能换个新鲜点的词?” 君墨皮笑肉不笑。 沈扶月也不理他,转身朝周府深处走。 君墨敛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高声道:“你快成魔了,扶桑木压不了几天,只会适得其反,早些回你的昆仑山吧。” 沈扶月头也不回。 沈扶月笑,转身继续朝周宅里面走。 失去神骨的沈扶月五感迟钝许多,不然肯定会发现,两人说话间,有一袭红衣女子慢悠悠的躲到了暗处。 她依旧带着面巾,弯眸看着君墨拿着那一截森冷白骨转身走了,视线才又转回到那一身道袍之上。 “真是胡闹啊。”她指尖抚摸着身前的草叶:“没有神骨,你可是真的会死呢。” 说完,她眸弯的更甚:“不过在此之前,你还压得住长生吗?” 沈扶月一路往周宅深处走,一直走到草木深深的后院。这里只有两间耳房,中间有一口井。 周宅风水布局讲究的很,东流气西走水,但是在这开一口井…… 嫌自己命长,特意聚阴来的? 沈扶月谨慎的捏着鹤归往那口井去,不知道哪里起来一阵风,把四周草木吹的悉悉索索的。 井是枯井,井口还有干泥和一些摩擦的痕迹。这口井应当是原本是封着的,后来又被打开了。 看四周陈旧痕迹,开的时间还不短。 沈扶月捏了点泥在鼻尖轻嗅,暗色的泥土有一种难言的腥臭。 这股味道…… 沈扶月听到风声中藏的脚步声,立刻拔剑回身,然而为时已晚,她只觉得后背被一双手狠狠推了一下,本就虚弱的她直接栽倒进那口枯井。 恍然间回眸,沈扶月只看到一双毫无感情的红眸。她想到自己在泥土中闻到的腥味,一时愣住。 沈扶月摸索着腰间的报信烟花,刚要捏碎,却看到那人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块石板,压在井口之上。 顿时,黑暗蔓延,鲜红的烟花炸开在石板之下,沈扶月狠狠的摔在井底的湿泥里。 九十二、 那边曲然拿到了符篆,也没有立刻回去,蹲在船队的队尾,等到了昌郡,她才慢悠悠的回到船上。 秦祁和沈扶月话说开了,沈扶月显得轻松了许多。看到曲然也没有那么厌了,难得开口对她道:“劳烦,让让。” 曲然觉得沈扶月十足的绝情,分明半个月不到还能拉着她在所有人面前把自己变成骨折。可不过几天时间,她就这番冷淡。 落差之下,曲然也起了脾气。她想起那晚造访的不速之客的话,亦趋亦步的跟着秦祁。 既然沈扶月这一边无法求证,那证明秦祁如那人所说也是一样。 可是曲然想的,沈扶月自然能料到。沈扶月不动声色的隔在秦祁和曲然之间,还没下船就一边冷淡着脸色支使曲然,一边又不落什么把柄。 秦祁浑然不觉,只是留意到了沈扶月话似乎多了。 看上去还挺高兴。 秦祁面无表情的把面前的茶糟蹋完,就听外面船夫长长一声:“道长们,昌郡到了。” 秦祁率先下船。曲然正想跟上去,沈扶月就从背后跟了上去,擦肩而过时候还淡淡瞅了她一眼。 挑衅又嘲讽。 曲然恨恨的在船上跺了一脚,才缓下脸色。 昌郡地如名,繁荣昌盛,底下是水路,上面架着各式的画桥拱桥石桥,两边黛瓦白墙,青砖铺地。 一行人下船刚走两步,天青色的天空飘了几滴雨丝。路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从容的拿出油纸伞,没带伞的人也不慌,躲到路边瓦檐下。 沈扶月摊手接了几滴雨丝,道:“这雨下不大。” 说完,他上下扫量了一眼沈扶月,注意到了她头顶上的木簪,皱眉道:“那是扶桑木?” 沈扶月默认。 “四海八荒,找不出来比你更会寻死的了。”君墨摇头啧叹:“我们的赌约还作数吗?” “当然。”沈扶月垂眸道:“不过我有事问你。” “你居然会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来,说给我听听。”君墨说完,笑:“我看情况回答你。” “秦祁的神格是化成大封印,他那时候几乎魂飞魄散。”沈扶月抬眸:“可他的神骨呢?” 君墨一愣:“你难道不知道?” 沈扶月勾唇,但是四周空气一下冷冽了起来:“我身体里的神格所剩不多,所以我提醒你,没有神格的束缚,我脾气肯定没以前那么好。” 君墨被逼地后退两步,声音也冷了下来:“除了鸿鹄,秦祁对你最为特殊,他的事你不是最清楚?再说他贵为天君,原湛那家伙就是为了秦祁飞升的。天庭之上,除了你,谁还敢动他的神骨?” 沈扶月定定看着他,似乎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假,又似乎在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动了秦祁遗骸而不自知。 半晌,沈扶月跳下墙头,道:“谢律化形了,奚元的人正在找他,你找时间把他带走。” 君墨听到化形两个字,一直笼着寒霜的眉宇终于柔了两分:“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和你天生一对,互相伤害挺好的。” 沈扶月都走远了,又回头来看他,道:“没心没肺你都说了四千年了,能不能换个新鲜点的词?” 君墨皮笑肉不笑。 沈扶月也不理他,转身朝周府深处走。 君墨敛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高声道:“你快成魔了,扶桑木压不了几天,只会适得其反,早些回你的昆仑山吧。” 沈扶月头也不回。 “若你成魔,天底下可没人打得过你。”君墨看她脚步都不曾顿:“那时候,你是要死在秦祁手里,还是让秦祁死在你手里?” 沈扶月终于停下脚步。 君墨丝毫不惧她宛若凝冰的视线:“到时候,你和秦祁同归于尽,天下太平。也不是个什么坏的结局。” 沈扶月张嘴,半天没说什么。她低头,右手五指成爪,在左腕上虚抓一下。有一段森白的骨头凭空出现,沈扶月脸色随之更白,甚至有冷汗滴落。她抬手,把那一段骨头扔过去,道:“你不过是来打这一段神骨的主意……怎么,是想给谢律用?” 君墨接住那神骨,轻笑了一下,但没说话。 “那你可要瞒紧点,倘若谢律知道你在他不在时候对妖族做了什么,怕是要和你不死不休。”没有神骨,沈扶月说话一多就显得虚弱,到最后都是几道轻不可闻的气音。 君墨抬眸看她:“这是你欠谢律的。” 沈扶月笑,转身继续朝周宅里面走。 失去神骨的沈扶月五感迟钝许多,不然肯定会发现,两人说话间,有一袭红衣女子慢悠悠的躲到了暗处。 她依旧带着面巾,弯眸看着君墨拿着那一截森冷白骨转身走了,视线才又转回到那一身道袍之上。 “真是胡闹啊。”她指尖抚摸着身前的草叶:“没有神骨,你可是真的会死呢。” 说完,她眸弯的更甚:“不过在此之前,你还压得住长生吗?” 沈扶月一路往周宅深处走,一直走到草木深深的后院。这里只有两间耳房,中间有一口井。 周宅风水布局讲究的很,东流气西走水,但是在这开一口井…… 嫌自己命长,特意聚阴来的? 沈扶月谨慎的捏着鹤归往那口井去,不知道哪里起来一阵风,把四周草木吹的悉悉索索的。 井是枯井,井口还有干泥和一些摩擦的痕迹。这口井应当是原本是封着的,后来又被打开了。 看四周陈旧痕迹,开的时间还不短。 沈扶月捏了点泥在鼻尖轻嗅,暗色的泥土有一种难言的腥臭。 这股味道…… 沈扶月听到风声中藏的脚步声,立刻拔剑回身,然而为时已晚,她只觉得后背被一双手狠狠推了一下,本就虚弱的她直接栽倒进那口枯井。 恍然间回眸,沈扶月只看到一双毫无感情的红眸。她想到自己在泥土中闻到的腥味,一时愣住。 沈扶月摸索着腰间的报信烟花,刚要捏碎,却看到那人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块石板,压在井口之上。 顿时,黑暗蔓延,鲜红的烟花炸开在石板之下,沈扶月狠狠的摔在井底的湿泥里。 九十三、 转眼明月出东山。 因为朝廷已经注意到周家的事,秦祁身为灵山长老和秦二公子几乎是和那群官场上的老狐狸周旋了一天。 口干舌燥不说,一圈说下来,那群人也是只关心此事是不是人为。 秦祁皮笑肉不笑的送走最后一个千户长,实在不知道周家和他一个千户长又能扯到什么关系。 他疲惫极了,揉着额角坐在案边查看这群人送来的周家资料。 左右都是些他知道的。 正当他烦躁时,一杯氤氲着热气茶被小心的搁在手边。他顺手抄过咽了一口,白茶浅淡的香弥漫齿间。 秦祁诧异抬眸,看到案前乖巧站着的是自己的小徒弟曲然。 也是,他那个大徒弟沈扶月不喜欢这个口味的白茶,闻到味都能暗自嫌弃好久,自然不会泡给他喝。 秦祁把茶杯放下,顺口夸了句:“茶泡的不错。” 曲然弯眸笑了:“谢谢师父。” 还是小徒弟笑的甜。秦祁一手撑头一手把玩着狼毫笔,道:“这两天查事的时候要多加小心,周家的事可不简单。我估摸着……里面有魔族的身影。” 曲然心一跳,眨眨眸道:“我会小心的。那师父……是不是魔族之人都是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的呢?” 秦祁用笔敲敲桌子:“从人类有记载开始,魔族和人类就势不两立。这可不是偏见,而是实打实的血海深仇在里面压着。” 曲然似乎是决定了什么,认真的点点头:“我明白了。” 秦祁点头,闻着白茶清淡的茶香,忽然道:“对了,你师姐呢?还没回来?” “中午便出去了。”曲然声音清浅:“现在应当回来了。师父找她有事吗?” 秦祁忽然想起来那场大雨中,少女湿着发问他的话。那时她平淡如常,可如今想起来,似乎更像是解脱前压抑的欢喜。秦祁笔一顿,刚欲起身,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是在找我吗?”来者声音轻软,音落才看到人影:“师父……” 那人声音顿的微妙,师父两字的音从唇齿擦过流出,几分缠绵入骨。 秦祁觉得奇怪,可是面前之人确实是沈扶月,道袍还有鹤归,一模一样。 秦祁敛下那一瞬溢出的异常,道:“天都黑了,你要是被什么怪物叼走了,我可不去找你。” 沈扶月便笑。不是平常压着七分的浅笑,而是垂眸勾唇,长睫下的眼波流转潋滟如水。 不对。 秦祁猛然发现了什么,手指一动,狼毫笔端几点墨凌空停住,又在灵力裹挟下拉成极细一条,如箭矢一样冲向来者:“何方妖孽,速速现行!” “时隔多年再相见,第一眼就说我是妖孽……”沈无越笑容不改,抬手,那几根墨水凝成却能杀人的线便乖巧的停在她鼻尖:“属实伤人。” 曲然犹豫一瞬,哗啦开扇。 沈无越不管她,把玩着面前的墨线声音极脆,道:“秦祁,我可是来救你的。” 秦祁冷笑:“用着别人的脸这样说你不会觉得我会信吧?是我傻了还是你傻了。” 沈无越抬眸,笑容沉下。 曲然觉得这一抬眸似乎隐含许多感情,但是她在凝眸看去,只见那眸底一片清朗无畏,刚才那一瞬突兀的宛若幻觉。 不知那里起来一阵玉铃声,沈无越随手拈来一片面巾,慢悠悠的戴在脸上,身上道袍幻想全破,红衣似火:“我大老远的来,就是为了你。你若是这样说,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秦祁不为所动:“呵呵。敬谢不敏。沈扶月在哪?” 沈无越笑了两声,拿秦祁的话堵秦祁:“我顶着别人的脸说,可信度又不大。既然如此,你问我做什么。” 秦祁:…… 离谱。 沈无越看他无言以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怔愣一下,挥去缠绕不去的点点温情,才道:“本来我是知道的,不过——刚刚的铃声听到没?玉铃是神器,能破万法业障……” “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哪了。”沈无越眯着眼道:“不过玉铃到底不是她自己的,如今用来救命也太不理智了……怕是想死想疯了,就顺手给自己贴一张催命符吧。” 秦祁立刻不和她对峙了,剑匣里四剑一起出,直直的指向周家的方向。 再说沈扶月,她从一潭湿泥里爬出来,狼狈到了极致还不忘嫌弃自己,直接果断的把脏污的外袍脱了扔在地上。 井口被封,举目漆黑。沈扶月闭目,肩上一簇明火凌空出现,亮度正好能照亮沈扶月四周一小片。 沈扶月这才发现枯井比她想的要深许多,而且井壁的青苔下,压着落笔锋利的灵阵线条。 “阵法……还是幻境?”沈扶月喃喃,往那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阵法中注入自己的灵力。 万丈长风平地起,隐隐约约的哭号声随风而起又随风而逝。风动树影,婆娑间,一个虚影踟蹰不前,遥遥朝沈扶月行了一个礼,然后伸手指了一个地方。 沈扶月顺势看去,只见那边乱草丛生,中间似乎有什么在闪烁。她弯腰拨开那些碍事的枯草,在草根中发现了一颗圆润的宝石。 这宝石通体金灿,中间白线极细,如一只幽幽猫瞳。 沈扶月一震,道:“师父!” “又是猫儿眼?”她身后的秦祁接过那颗小小的石头,道:“难道这和王员外家里的那个棺材有关系?” 沈扶月没说话,忽然侧眸朝一处不显眼的墙角喝道:“何人在此?” 秦祁一愣,灵识瞬间展开,却只捕捉到了一道离去的黑影。沈扶月追过去,只有一双脚印。她又低身摸了摸,指尖上都是湿泥。 秦祁翻身上墙,看了眼外面道:“这里翻出去就是大道,还挺会挑地方藏。” 沈扶月起身道:“我去追。” 秦祁立刻拉住她:“外面那么多人,你上哪追?老实回来。” “可是……”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但见秦祁手中捻着一张符篆:“追影符?”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秦祁慢悠悠的把符篆玩成了个纸鹤才道:“不过我瞧着不像是什么邪魔歪道的人。” 沈扶月没有评价,抬手拯救了快被他撕劈叉的符篆:“怎么说?” “他身上的气息我挺熟悉。”秦祁眯眼道:“知道为什么灵山只有五位长老吗?” 沈扶月脚步一顿,侧眸看她。 九十四、 和白瓷一色的手微抬,阵法感受到灵力的倾泻,照常依次亮起。到了某一笔,那浅光似乎感受到了那灵力之中被强压下的暴虐,猛然一顿。 沈扶月闭眸,无人可见的锁骨下出现一道浅色的金光。那金光蜿蜒成园,首尾相连,竟然是一条栩栩如生的蛇。 灵力之中的暴虐被强势抹去,蠢蠢欲动的长生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立刻躲了起来,也不再想着搞事了,极为安静。 测试的阵法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绵厚的力量,也不敢再扣着先前被迫滞涩在阵法纹路中的灵力,乍起的白光都恨不得掺上那厚重的金色。 曲然眯眸,但是很快都和旁边看热闹的人一样,把脸色调成惊讶的艳羡。 沈扶月撤力睁眸,锁骨下微热的图腾瞬间消散于无形。 毫不客气的说,这个蛇形图腾是她唯一的退路。她下意识的抬手,摸到道袍的生麻料子,方才如梦初醒,转手理了理衣领。 曲然笑的毫无芥蒂,仿佛刚才她要求沈扶月去测灵力,真的只是因为觉得秦祁偏心而和自己师姐闹着玩一样。 沈扶月没再看她,摊掌在谢律面前,让它顺着手臂回到自己肩上,然后才走到了秦祁身后三步的位置。 这个距离说不上疏离,但是总让人觉得太过远了。秦祁这才发现沈扶月自始自终一句话都没说。 魔界之火发现并不是图腾主人真的回来了,自己又被戏弄了一番,愤怒的在沈扶月给他划的地盘上横冲直撞。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但见秦祁手中捻着一张符篆:“追影符?”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秦祁慢悠悠的把符篆玩成了个纸鹤才道:“不过我瞧着不像是什么邪魔歪道的人。” 沈扶月没有评价,抬手拯救了快被他撕劈叉的符篆:“怎么说?” “他身上的气息我挺熟悉。”秦祁眯眼道:“知道为什么灵山只有五位长老吗?” 沈扶月一愣,抬眸看他。 灵山长老的尊号是按照北斗七星来的,如今明显的是少两位。一位是开阳,一位为玉衡。 灵山绝口不提这两位长老,外界也是只知道玉衡长老一位空缺已经有百年,而上任开阳长老只身入魔界二十年有余,至今不见踪影不知死活。 两位长老为何到如此境地,其中原因曲折谁都不知道。 秦祁笑,道:“此人身上气息像极了开阳师兄。” 沈扶月皱眉:“可是他既然已经回来,为何不直接回灵山?” 秦祁抬手拽回那只追影符做的纸鹤:“你在这猜不如直接去问。” 纸鹤承风摇摇晃晃的飞走,秦祁追上,沈扶月刚迈开步子,忽然又想起来什么,绕回到门外对那些蔫吧的弟子道:“你们去查一查这周家最近有没有招惹什么大人物,或者是不是和什么人有仇之类的。晚上在我们下船时候路过的那家客栈集合。” 曲然白着脸色:“这种景象,你还能怀疑是人为?” 秦祁挑眉:“怎么,学傻了都?不识数了?” 便有人笑道:“沈师姐和曲师妹是第一和第二啦。” 秦祁一噎,摆摆手:“行了行了,收拾一下,一个时辰后出发。” 沈扶月闻言,借口忘带了符篆,转身欲回镜云居。曲然却开口:“我陪师姐去吧?” 沈扶月脚步一顿,侧眸看她。 曲然笑的无懈可击。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镜云居里正好没人,曲然默默看着沈扶月翻找出来几张符篆,勾唇道:“师姐真的很狡猾啊。” 谢律反应最大,跳起来朝她炸毛。沈扶月只是指尖一顿,抬眸扫了一眼她,开口问了个不相关的话:“你见过谁?” 这回轮到曲然愣住:“什么?” “我猜那人应该告诉了你什么,比如说……你是天命鸿鹄之类的。说你传承于上古灵兽凤凰下的某一脉。”沈扶月转手拿起一支玉钗,声音清冷:“而我是杀了你的人。” 曲然到底还年幼,脸色很快阴沉下来:“怎么,你想说那些是假的吗?” 沈扶月看她这反应,反倒松了一口气,抬手顺顺谢律的毛。 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没有觉醒属于鸿鹄的记忆。 沈扶月把玩着手中玉钗,轻笑:“别人说你就信?曲然,我问你,如果你真的是什么天命鸿鹄,怎么这一世会投胎成妖呢?怎么说也是凤凰一脉的后代,是妖,就上不了台面了吧。” 沈扶月说完,还弯眸笑了:“不如回去问问那个人,他想借你的手做什么。” 曲然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眸:“你怎么知道我是……?” 她慢悠悠的踱步到曲然的身边,把玉钗簪到她发上:“我倒有点好奇那个人是谁,他说你就信?不过,我不管那个人告诉你了什么,你又信了多少。你今日针对我就算了,若是你敢对秦祁下手……” 沈扶月轻声把话说了一半,然后压着声音冷笑了一声,撤手转身迈出门:“那你大可试试,到时候会不会像今日这样风平浪静。” 曲然猛然转头,下一瞬,她发间的玉簪忽的碎成细末。 ——这人真的是魔族之众? 沈扶月步伐沉稳的走出曲然视线,从容的在掌心摊开一方布帕,掩嘴猛咳。 谢律懵了,他闻着逸散开来的血腥味,不安的蹭着沈扶月颈侧。 沈扶月撤下沾了血的布帕,安抚一样揉了揉它的脑袋,哑着嗓子道:“谢律,记得千万别让妖族找到你,我信不过那些家伙。” 也不知这狐狸听懂没,只见它用蓬松的大尾巴绕着沈扶月脖子,像是一条毛绒围巾。 但沈扶月明显感觉到它在发抖。 她叹口气,把那狐狸摁到怀里:“我做事自问无愧于心,可独对你和秦祁有太多亏欠。等你恢复记忆后……罢了。” 沈扶月想了想,还是难得笑着摇了头。 她没有机会去弥补那些过错,自然也不能腆着一张脸去请求原谅。 她可以弯腰俯视,但不能把自己放在祈求者的位置上。上神自有傲骨,如山嶙峋。 九十五、 和白瓷一色的手微抬,阵法感受到灵力的倾泻,照常依次亮起。到了某一笔,那浅光似乎感受到了那灵力之中被强压下的暴虐,猛然一顿。 沈扶月闭眸,无人可见的锁骨下出现一道浅色的金光。那金光蜿蜒成园,首尾相连,竟然是一条栩栩如生的蛇。 灵力之中的暴虐被强势抹去,蠢蠢欲动的长生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立刻躲了起来,也不再想着搞事了,极为安静。 测试的阵法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绵厚的力量,也不敢再扣着先前被迫滞涩在阵法纹路中的灵力,乍起的白光都恨不得掺上那厚重的金色。 曲然眯眸,但是很快都和旁边看热闹的人一样,把脸色调成惊讶的艳羡。 沈扶月撤力睁眸,锁骨下微热的图腾瞬间消散于无形。 毫不客气的说,这个蛇形图腾是她唯一的退路。她下意识的抬手,摸到道袍的生麻料子,方才如梦初醒,转手理了理衣领。 曲然笑的毫无芥蒂,仿佛刚才她要求沈扶月去测灵力,真的只是因为觉得秦祁偏心而和自己师姐闹着玩一样。 沈扶月没再看她,摊掌在谢律面前,让它顺着手臂回到自己肩上,然后才走到了秦祁身后三步的位置。 这个距离说不上疏离,但是总让人觉得太过远了。秦祁这才发现沈扶月自始自终一句话都没说。 平常就算有人和她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她也会耐心的听,现在四周的人都在和她说一些祝福或是佯装嫉妒的话,但是她一个人都未搭理。 秦祁也有些恼了。 她这又是生哪门子的气? 曲然歪头笑着打圆场:“师姐真的很厉害啊……早知道不让师姐上去了。现在好啦,风头全是师姐你一个人的了。” 沈扶月没说话,倒是她肩上的谢律呲了一口尖利的牙,蓬松的尾巴毛更是不客气的竖了起来。 沈扶月抬手轻轻弹了一下谢律敏感的鼻尖,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嗯。” 这句话意思实在对不上,沈扶月咽下喉咙里不断冒出来的腥气,道:“见笑了。” 魔界之火发现并不是图腾主人真的回来了,自己又被戏弄了一番,愤怒的在沈扶月给他划的地盘上横冲直撞。 那里是沈扶月的经脉,故而反噬的尤为严重。 沈扶月垂眸,借着道袍的广袖,单手结了一个印,再次强压下这个已经有杀心的魔族之物。 秦祁扫了一眼四周还在起哄的人,开口道:“好了,还围着作甚?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顺带,截止到现在这次测试前五名出来,一起出一趟任务。” 话音落,唰唰站出来三个人。 秦祁挑眉:“怎么,学傻了都?不识数了?” 便有人笑道:“沈师姐和曲师妹是第一和第二啦。” 秦祁一噎,摆摆手:“行了行了,收拾一下,一个时辰后出发。” 沈扶月闻言,借口忘带了符篆,转身欲回镜云居。曲然却开口:“我陪师姐去吧?” 沈扶月脚步一顿,侧眸看她。 曲然笑的无懈可击。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镜云居里正好没人,曲然默默看着沈扶月翻找出来几张符篆,勾唇道:“师姐真的很狡猾啊。” 谢律反应最大,跳起来朝她炸毛。沈扶月只是指尖一顿,抬眸扫了一眼她,开口问了个不相关的话:“你见过谁?” 这回轮到曲然愣住:“什么?” “我猜那人应该告诉了你什么,比如说……你是天命鸿鹄之类的。说你传承于上古灵兽凤凰下的某一脉。”沈扶月转手拿起一支玉钗,声音清冷:“而我是杀了你的人。” 曲然到底还年幼,脸色很快阴沉下来:“怎么,你想说那些是假的吗?” 沈扶月看她这反应,反倒松了一口气,抬手顺顺谢律的毛。 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没有觉醒属于鸿鹄的记忆。 沈扶月把玩着手中玉钗,轻笑:“别人说你就信?曲然,我问你,如果你真的是什么天命鸿鹄,怎么这一世会投胎成妖呢?怎么说也是凤凰一脉的后代,是妖,就上不了台面了吧。” 沈扶月说完,还弯眸笑了:“不如回去问问那个人,他想借你的手做什么。” 曲然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眸:“你怎么知道我是……?” 她慢悠悠的踱步到曲然的身边,把玉钗簪到她发上:“我倒有点好奇那个人是谁,他说你就信?不过,我不管那个人告诉你了什么,你又信了多少。你今日针对我就算了,若是你敢对秦祁下手……” 沈扶月轻声把话说了一半,然后压着声音冷笑了一声,撤手转身迈出门:“那你大可试试,到时候会不会像今日这样风平浪静。” 曲然猛然转头,下一瞬,她发间的玉簪忽的碎成细末。 ——这人真的是魔族之众? 沈扶月步伐沉稳的走出曲然视线,从容的在掌心摊开一方布帕,掩嘴猛咳。另一边,被秦祁拉出来当指路的兵器们也开始不安起来。它们是秦祁的本命灵武,一半这种东西容不得第二个人碰,一旦有人与之结契,就代表是它们另一个主人。 如今它们能感觉到沈扶月处境极为危险,尤其是最为敏感的风午,整个剑身都在颤抖。 沈无越冷眼看着秦祁到周家门口之时,丝毫不顾及那上面的封条,推门便进。可是因为幻境的缘故,这里四处都是沈扶月的气息,开始风午还能指路到后院,后来,连风午也无法分辨方向了。 秦祁只好散开神识,一点一点的找。 沈无越手里把玩着从路上摘的草叶,看他这般费神,心里从新奇慢慢转为苦涩。 这番情景,倘若早点发生就好了。 她闭眸,感知到了沈扶月手里的白玉铃铛也没镇住长生,碎成齑粉。 沈扶月似乎是错愕了一下,把那一捧粉末放回到袖中暗袋中。 这着实多此一举,神器坏了就是坏了,修补也补不回来,不然她也不会空了千年也找不到第二把自己的灵武。放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可沈无越是知道的。 那白玉铃铛是秦祁年幼时候送她的。 九十六. 秦祁也不挡着她视线,默默坐到她身侧,伸手半遮住她耳朵。沈扶月疑惑看他,开口的话音却被淹没在烟花声中。 烟花太温柔,让人觉得她那句没被人听见的话也该是温柔的。秦祁心情好了一点,正想着,垂眸看到那人肩上衣服渗出来的一丝红。 秦祁动动鼻子,闻到了被压住的腥味。 “你受伤了!?” 后半场烟花自然是没看成。 秦祁沉着脸色把沈扶月带到了房间中,沉着脸色拿出药,然后看沈扶月还在木讷讷的坐着,忍着脾气道:“乖,让我看看伤口。” “已经处理好了……” 沈扶月话没说完,后半句没在他有些怒气的眸中。 这是真生气了? 沈扶月把肩上的衣物褪下,半边蝴蝶骨在灯光之下美的夺目。 秦祁目不斜视,把那包的七扭八歪的纱布撕开,看到伤口里面还存着半块利刃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忍着。” 沈扶月知道秦祁是不喜欢身边人受伤的,上次不过是崴了脚,就被他数落了好几遍。 但是他这次太过反常了。 沈扶月想不通这反常是因为什么,他越沉默,沈扶月越不安,心里便开始不着边际的猜测是因为什么。 微苦的药味被裹入纱布缠在伤口上,秦祁顺手把软绸衣料拉好,然后拉来一个椅子,坐在沈扶月对面:“伤口是怎么回事?” 沈扶月想了想,把狐族的事简单化的说了:“一直跟着我的那只狐狸,是前任的万妖之王。狐族出来了一个新的君主,这次来找我讨他回去,应当是想拿他开刀立威。不过他们也没讨到好处就是。” 秦祁倒是没多问谢律的事,他垂眸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还会回来找你?” 沈扶月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他们没有带走谢律,应该还会回来一次,不过应当进不了灵山的禁制……” 秦祁抬手,沈扶月眨眨眸,便知趣的不再开口。 但是很快沈扶月就明白这动作另一个意义。秦祁掌随即一摊,掌心向上,灵力忽然翻涌,一把细长的剑匣当即出现。 这剑匣不知是什么做成的,上面什么纹路也没有,却是冷光熠熠。秦祁轻拍剑匣,匣盖应声而起。 “孔雀。鸣狐。瑶矶。风午。” 话音每落,都有一把长剑应声而起。直至最后剑匣只有最后一把玄色长剑,他才缓缓收声。 四把长剑如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绕在秦祁四周。倒是有一把剑,宽约两指,薄如蝉翼,剑柄歪歪刻着“风午”二字,摇摇晃晃的凑到了沈扶月面前。 沈扶月伸手,它便讨好似的蹭蹭她手。秦祁见状,轻咳:“风午,不得造次。” “师徒契只会在你快死了才告诉我你在哪。而且我灵识范围太广,还不一定收得到。”秦祁说着,身侧另外三把剑也飞到了沈扶月身侧。这些剑器无一不是寒芒摄人,无一不是削铁如泥,可沈扶月在其中,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只听那人声音认真至极:“灵兵对于危险的感知比人类强的多。” 秦祁关上剑匣,撑头道:“手伸出来,我给你开一份契约,你若再遇到危险,剑匣会告诉我的。” 沈扶月闻言,点点头:“谢谢师父。这些剑,都是你的?” “你不……”秦祁本来想反问这人居然不知道,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这人身份,指挥着长剑在她指上划出血痕:“剑匣才是我的本命灵武。是当初我费心找来的,一共有八个位置,可是却只有四把剑。我一直再找剩余的剑,补全剑匣。” 难怪秦祁多了一个喜欢收集剑器的癖好。 沈扶月看着这些灵武,不知为何,总是心生欢喜:“我以后也会有本命灵武吗?” 四把剑一一认过沈扶月,秦祁便打开剑匣让它们再滚进去吃灰。闻言敲了敲剑身,笑了:“想要?” “嗯。” 秦祁点头:“东南有一个银泉山,是一处秘境入口,不过打开的时间有点随便,回头我带你去碰碰运气。” 沈扶月垂眸,看到剑匣还有一把长剑:“这把……” 玄黑的长剑沉沉的躺在那,似一个在漫不经心假寐的师或虎,力量和美感皆存在与那里。 “它是影。”秦祁说完,侧目看她:“影是杀器,血戾气重,跟它结契会伤你心神。” 是? 沈扶月注意到了秦祁说的话,他说“它是影”而并非“它叫影”,这把剑看上去意义非常。 想着,她不自觉多看了两眼。其余倒是没发现什么,只是看到了剑柄上似乎绑了一个深色的剑穗。 秦祁盖上剑匣:“行了,伤口不可沾水,回去休息吧。” “……你不生气?” 倒是沈扶月觉得反常起来。秦祁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有一些令人费解的执着,比如被归纳为他的人或物都不容许被他人轻易染指。 有人称之为护短。 秦祁收好剑匣,抬手揉揉她的发:“别多想了。我只是在气自己,我本该是……好好保护你的。带你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受伤的。” 沈扶月记得自从她走出昆仑之后,秦祁似乎就很少这样软着语气说话了。 她不知道当说什么,垂眸避开他的手,转身逃似的走了。 秦祁面无表情的收回落空的手,转而掐掐自己额心。 而沈扶月一路走到自己的房间,看到呼呼大睡的谢律,迟疑半晌,展开一张信纸,用笔蘸了墨,在上面极慢的写道: 若想接回谢律,拿幽瑶草来—— “来”字字尾一捺极重极长,还没有收尾便被沈扶月连着纸一起扔了出去。那波澜不惊的脸上竟然浮现两分阴厉,红唇张合,竟是一句无声的骂语。 “废物。” 话音被压死在喉咙,长长的睫遮住眸中阴鸷。 她尊为上神,居然会被一群孽畜逼到这番—— 四周寒气随着她的恼怒一起浓郁,离她最近的杯沿几乎落上了霜。正在这时,沈扶月心口细细一疼。 她这是又在做什么? 猝然间,沈扶月似乎明白了什么,愕然抬眸,半研开的墨全洒在她手和腕上。 与此同时,万神谱上,用金色小篆落成的“沈扶月”三字,已然消去了“沈”一字。 这是—— 上神陨落。 九十七 转眼明月出东山。 因为朝廷已经注意到周家的事,秦祁身为灵山长老和秦二公子几乎是和那群官场上的老狐狸周旋了一天。 口干舌燥不说,一圈说下来,那群人也是只关心此事是不是人为。 秦祁皮笑肉不笑的送走最后一个千户长,实在不知道周家和他一个千户长又能扯到什么关系。 他疲惫极了,揉着额角坐在案边查看这群人送来的周家资料。 左右都是些他知道的。 正当他烦躁时,一杯氤氲着热气茶被小心的搁在手边。他顺手抄过咽了一口,白茶浅淡的香弥漫齿间。 秦祁诧异抬眸,看到案前乖巧站着的是自己的小徒弟曲然。 也是,他那个大徒弟沈扶月不喜欢这个口味的白茶,闻到味都能暗自嫌弃好久,自然不会泡给他喝。 秦祁把茶杯放下,顺口夸了句:“茶泡的不错。” 曲然弯眸笑了:“谢谢师父。” 还是小徒弟笑的甜。秦祁一手撑头一手把玩着狼毫笔,道:“这两天查事的时候要多加小心,周家的事可不简单。我估摸着……里面有魔族的身影。” 曲然心一跳,眨眨眸道:“我会小心的。那师父……是不是魔族之人都是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的呢?” 秦祁用笔敲敲桌子:“从人类有记载开始,魔族和人类就势不两立。这可不是偏见,而是实打实的血海深仇在里面压着。” 曲然似乎是决定了什么,认真的点点头:“我明白了。” 秦祁点头,闻着白茶清淡的茶香,忽然道:“对了,你师姐呢?还没回来?” “中午便出去了。”曲然声音清浅:“现在应当回来了。师父找她有事吗?” 秦祁忽然想起来那场大雨中,少女湿着发问他的话。那时她平淡如常,可如今想起来,似乎更像是解脱前压抑的欢喜。秦祁笔一顿,刚欲起身,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是在找我吗?”来者声音轻软,音落才看到人影:“师父……” 那人声音顿的微妙,师父两字的音从唇齿擦过流出,几分缠绵入骨。 秦祁觉得奇怪,可是面前之人确实是沈扶月,道袍还有鹤归,一模一样。 秦祁敛下那一瞬溢出的异常,道:“天都黑了,你要是被什么怪物叼走了,我可不去找你。” 沈扶月便笑。不是平常压着七分的浅笑,而是垂眸勾唇,长睫下的眼波流转潋滟如水。 不对。 秦祁猛然发现了什么,手指一动,狼毫笔端几点墨凌空停住,又在灵力裹挟下拉成极细一条,如箭矢一样冲向来者:“何方妖孽,速速现行!” “时隔多年再相见,第一眼就说我是妖孽……”沈无越笑容不改,抬手,那几根墨水凝成却能杀人的线便乖巧的停在她鼻尖:“属实伤人。” 曲然犹豫一瞬,哗啦开扇。 沈无越不管她,把玩着面前的墨线声音极脆,道:“秦祁,我可是来救你的。” 秦祁冷笑:“用着别人的脸这样说你不会觉得我会信吧?是我傻了还是你傻了。” 沈无越抬眸,笑容沉下。 曲然觉得这一抬眸似乎隐含许多感情,但是她在凝眸看去,只见那眸底一片清朗无畏,刚才那一瞬突兀的宛若幻觉。 万丈长风平地起,隐隐约约的哭号声随风而起又随风而逝。风动树影,婆娑间,一个虚影踟蹰不前,遥遥朝沈扶月行了一个礼,然后伸手指了一个地方。 沈扶月顺势看去,只见那边乱草丛生,中间似乎有什么在闪烁。她弯腰拨开那些碍事的枯草,在草根中发现了一颗圆润的宝石。 这宝石通体金灿,中间白线极细,如一只幽幽猫瞳。 沈扶月一震,道:“师父!” “又是猫儿眼?”她身后的秦祁接过那颗小小的石头,道:“难道这和王员外家里的那个棺材有关系?” 沈扶月没说话,忽然侧眸朝一处不显眼的墙角喝道:“何人在此?” 秦祁一愣,灵识瞬间展开,却只捕捉到了一道离去的黑影。沈扶月追过去,只有一双脚印。她又低身摸了摸,指尖上都是湿泥。 秦祁翻身上墙,看了眼外面道:“这里翻出去就是大道,还挺会挑地方藏。” 沈扶月起身道:“我去追。” 秦祁立刻拉住她:“外面那么多人,你上哪追?老实回来。” “可是……”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但见秦祁手中捻着一张符篆:“追影符?”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秦祁慢悠悠的把符篆玩成了个纸鹤才道:“不过我瞧着不像是什么邪魔歪道的人。” 沈扶月没有评价,抬手拯救了快被他撕劈叉的符篆:“怎么说?” “他身上的气息我挺熟悉。”秦祁眯眼道:“知道为什么灵山只有五位长老吗?” 曲然到底还年幼,脸色很快阴沉下来:“怎么,你想说那些是假的吗?” 沈扶月看她这反应,反倒松了一口气,抬手顺顺谢律的毛。 沈扶月轻声把话说了一半,然后压着声音冷笑了一声,撤手转身迈出门:“那你大可试试,到时候会不会像今日这样风平浪静。” 曲然猛然转头,下一瞬,她发间的玉簪忽的碎成细末。 也不知这狐狸听懂没,只见它用蓬松的大尾巴绕着沈扶月脖子,像是一条毛绒围巾。 但沈扶月明显感觉到它在发抖。 她叹口气,把那狐狸摁到怀里:“我做事自问无愧于心,可独对你和秦祁有太多亏欠。等你恢复记忆后……罢了。” 沈扶月想了想,还是难得笑着摇了头。 她没有机会去弥补那些过错,自然也不能腆着一张脸去请求原谅。 她可以弯腰俯视,但不能把自己放在祈求者的位置上。上神自有傲骨,如山嶙峋。 沈扶月故意又耗了一些时间,踩着秦祁的点到了无垢峰,发现外派队伍此时竟然只缺自己一个了。 看来是连日的课业真的是逼疯了这群天天想着去玩的弟子们了,早课若是如此勤奋,讲师也能少掉些头发。 秦祁看人姗姗来迟,皱了皱眉。他身后的曲然笑容依旧明媚清澈,照常主动上来和沈扶月说话。 沈扶月揉了揉谢律,心里觉得这个曲然也是个不嫌累的。 九十八 秦祁很早以前就注意到沈扶月总不愿意抬眸看自己。每每视线相对,她总是先移开目光的那一个。 沈扶月沉默,似乎在想起了什么:“……许多人都说我眼神很凶,有煞气。” 秦祁被逗笑了:“来,看我。” 沈扶月抬眸看他。深黑的眸确实是有几分冷意,不过清冷归清冷,煞气倒是说不上,反而像是透明的水琉璃。秦祁倒没想到她那么听话,愣了一瞬,道:“我觉得挺好看的。” 沈扶月无言以对,无奈的摇头:“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秦祁伸手拉住她:“等等。” 沈扶月疑惑看他。 秦祁伸指,似乎是朝着沈扶月的唇来的。她立刻后退半步想要躲开,没想到秦祁手快,抹了一下她的唇角,然后摊掌给她看:“沾了血。” 沈扶月别开他手腕,随意的用手背抹了一下唇,转身走了。 她出生在魔界,身上难免有茹毛饮血的魔性,而那个遭瘟的魔毒让她莫名对血肉有了渴望。 秦祁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沈扶月一边克制着自己越发烦躁的心情,一边掐着魔毒的时间。忽然想起来秦祁的毒应该比她深的多,回头道:“如果难熬的话,我传信让他们就地歇息,明早再与他们汇合。” 秦祁脸色一瞬有点莫测:“什么意思?” 沈扶月无言,觉得秦祁约莫是傻了:“魔毒绵长,现在天还没黑,等到子时才最难熬。” 秦祁大步走了:“不必,我们还是回去吧。万一我真忍不住,你们加起来应该能打得过我。” 秦祁捏捏眉心:“,他们送你就收?拿走拿走,烦。”万丈长风平地起,隐隐约约的哭号声随风而起又随风而逝。风动树影,婆娑间,一个虚影踟蹰不前,遥遥朝沈扶月行了一个礼,然后伸手指了一个地方。 沈扶月顺势看去,只见那边乱草丛生,中间似乎有什么在闪烁。她弯腰拨开那些碍事的枯草,在草根中发现了一颗圆润的宝石。 这宝石通体金灿,中间白线极细,如一只幽幽猫瞳。 沈扶月一震,道:“师父!” “又是猫儿眼?”她身后的秦祁接过那颗小小的石头,道:“难道这和王员外家里的那个棺材有关系?” 沈扶月没说话,忽然侧眸朝一处不显眼的墙角喝道:“何人在此?” 秦祁一愣,灵识瞬间展开,却只捕捉到了一道离去的黑影。沈扶月追过去,只有一双脚印。她又低身摸了摸,指尖上都是湿泥。 秦祁翻身上墙,看了眼外面道:“这里翻出去就是大道,还挺会挑地方藏。” 沈扶月起身道:“我去追。” 秦祁笑,道:“此人身上气息像极了开阳师兄。” 沈扶月皱眉:“可是他既然已经回来,为何不直接回灵山?” 秦祁抬手拽回那只追影符做的纸鹤:“你在这猜不如直接去问。” 纸鹤承风摇摇晃晃的飞走,秦祁追上,沈扶月刚迈开步子,忽然又想起来什么,绕回到门外对那些蔫吧的弟子道:“你们去查一查这周家最近有没有招惹什么大人物,或者是不是和什么人有仇之类的。晚上在我们下船时候路过的那家客栈集合。” 曲然白着脸色:“这种景象,你还能怀疑是人为?” 秦祁挑眉:“怎么,学傻了都?不识数了?” 便有人笑道:“沈师姐和曲师妹是第一和第二啦。” 秦祁一噎,摆摆手:“行了行了,收拾一下,一个时辰后出发。” 沈扶月闻言,借口忘带了符篆,转身欲回镜云居。曲然却开口:“我陪师姐去吧?” 沈扶月脚步一顿,侧眸看她。 曲然笑的无懈可击。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镜云居里正好没人,曲然默默看着沈扶月翻找出来几张符篆,勾唇道:“师姐真的很狡猾啊。” 谢律反应最大,跳起来朝她炸毛。沈扶月只是指尖一顿,抬眸扫了一眼她,开口问了个不相关的话:“你见过谁?” 这回轮到曲然愣住:“什么?” “我猜那人应该告诉了你什么,比如说……你是天命鸿鹄之类的。说你传承于上古灵兽凤凰下的某一脉。”沈扶月转手拿起一支玉钗,声音清冷:“而我是杀了你的人。” 曲然到底还年幼,脸色很快阴沉下来:“怎么,你想说那些是假的吗?” 沈扶月看她这反应,反倒松了一口气,抬手顺顺谢律的毛。 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没有觉醒属于鸿鹄的记忆。 沈扶月把玩着手中玉钗,轻笑:“别人说你就信?曲然,我问你,如果你真的是什么天命鸿鹄,怎么这一世会投胎成妖呢?怎么说也是凤凰一脉的后代,是妖,就上不了台面了吧。” 沈扶月说完,还弯眸笑了:“不如回去问问那个人,他想借你的手做什么。” 谢律懵了,他闻着逸散开来的血腥味,不安的蹭着沈扶月颈侧。 沈扶月撤下沾了血的布帕,安抚一样揉了揉它的脑袋,哑着嗓子道:“谢律,记得千万别让妖族找到你,我信不过那些家伙。” 也不知这狐狸听懂没,只见它用蓬松的大尾巴绕着沈扶月脖子,像是一条毛绒围巾。 但沈扶月明显感觉到它在发抖。 她叹口气,把那狐狸摁到怀里:“我做事自问无愧于心,可独对你和秦祁有太多亏欠。等你恢复记忆后……罢了。” 沈扶月想了想,还是难得笑着摇了头。 她没有机会去弥补那些过错,自然也不能腆着一张脸去请求原谅。 她可以弯腰俯视,但不能把自己放在祈求者的位置上。上神自有傲骨,如山嶙峋。 沈扶月故意又耗了一些时间,踩着秦祁的点到了无垢峰,发现外派队伍此时竟然只缺自己一个了。 看来是连日的课业真的是逼疯了这群天天想着去玩的弟子们了,早课若是如此勤奋,讲师也能少掉些头发。 秦祁看人姗姗来迟,皱了皱眉。他身后的曲然笑容依旧明媚清澈,照常主动上来和沈扶月说话。 沈扶月揉了揉谢律,心里觉得这个曲然也是个不嫌累的。 九十九、无越山河 另一边,被秦祁拉出来当指路的兵器们也开始不安起来。它们是秦祁的本命灵武,一半这种东西容不得第二个人碰,一旦有人与之结契,就代表是它们另一个主人。 如今它们能感觉到沈扶月处境极为危险,尤其是最为敏感的风午,整个剑身都在颤抖。 沈无越冷眼看着秦祁到周家门口之时,丝毫不顾及那上面的封条,推门便进。可是因为幻境的缘故,这里四处都是沈扶月的气息,开始风午还能指路到后院,后来,连风午也无法分辨方向了。 秦祁只好散开神识,一点一点的找。 沈无越手里把玩着从路上摘的草叶,看他这般费神,心里从新奇慢慢转为苦涩。 这番情景,倘若早点发生就好了。 她闭眸,感知到了沈扶月手里的白玉铃铛也没镇住长生,碎成齑粉。 沈扶月似乎是错愕了一下,把那一捧粉末放回到袖中暗袋中。 这着实多此一举,神器坏了就是坏了,修补也补不回来,不然她也不会空了千年也找不到第二把自己的灵武。放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可沈无越是知道的。 那白玉铃铛是秦祁年幼时候送她的。 广华想用长生炼化沈扶月时也是,她分明下意识想用鹤归挡了那要命的火,却又在反应过来后遣返鹤归。 原因无非是怕鹤归碎在她手里。 沈无越宛若困兽一样睁眸,在阴影中焦躁的来回踱步。 一旁无人注意到的曲然看得分明,心里惊讶这人情绪的大起大落,居然没有走火入魔。 秦祁神识查的甚快,此时已经掀开了封住枯井的压石,正欲往下跳。沈无越注意到他,嘶哑开口:“现在跳下去你也会死。” 秦祁一顿,抬眸望她。沈无越又想说什么,秦祁已经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原本还在暴怒的沈无越此时却一下冷静下来,勾着唇冷笑。 曲然:…… 曲然有点后悔,因为她现在觉得这人指定有病。 秦祁顺着沈扶月的灵力,找到了幻境入口。可是他刚一进去,就被迎面刮来的冷风赏了两个耳刮子。 他顾不得恼怒,开口声音全散在风里,只好用视线去找沈扶月的身影。 然后他在这暴虐的风的源头找到了那个永远一身白霜的小姑娘,可是他却愣住了。 小姑娘此时狼狈的很,外袍不知道哪里去了,中衣裹不住的肌肤上都是黑色的纹路。 当然,让他愣住的不止这些,还有……风里焦躁着的魔气。 沈扶月发觉了幻境有人踏足,侧头看谁那么不知好歹前来寻死,却发现来者是秦祁。 霎时风止。 沈扶月垂眸,咽下喉咙里的腥味,哑声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她不经意的抬手,看到手上都是那些不详的黑色纹路,眨了眨眸,后知后觉的发现空气里都是藏不住的魔气。沈扶月立刻撇头背手,似乎是想藏住身上这些扎眼的东西。 可是这要怎么藏住?秦祁看着沈扶月身上那些让人心惊的纹路,上前一步,开口道:“这……是什么?” 他声音也有点哑沉,沈扶月听了反而退后一步,努力让声音如常:“吓到了你了?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 秦祁下颌线绷了绷,似乎是咬了咬后槽牙。但是他还是没说话,抬脚往沈扶月那里走。 沈扶月发觉到,一连退后了好几步,道:“停!” 说完,她发现自己太过急切冷硬了,才干巴巴道:“别过来,危险。” 秦祁脚步顿了顿,似乎是听下了沈扶月的话。沈扶月松一口气,还没松到底,秦祁三两步走到了沈扶月面前,抬手就要抓她的腕。 沈扶月一惊,然而为时已晚。秦祁在触碰到她手腕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炽热从掌心钻入骨肉。他身体里的灵力后知后觉的起来护主,却又被这股陌生的力量尽数吞吃。 秦祁一惊,却不想沈扶月反应比他还大。她似乎想捏住秦祁那不老实的手查看,但是又顾及到了什么,皱着眉把袖中的暗袋拿出来,找到一个瓷瓶,语气催促:“给,洒在手心。” 秦祁看了她一眼,打开瓷瓶,里面味道顿时散开,是一种极为暧昧的浓香,但是倒入手中,那灼痛感一下便消失无踪。 “这是若木花捣成的花汁。”沈扶月看他手掌恢复如初,抬眸皱眉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如果我没有随身带着这个,我今天上哪给你找能消长生烧灼的东西?” 秦祁把玩着瓷瓶,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她。 沈扶月气消的也快,主要是没由来的心虚让她有点站不住,她退后两步,道:“周家的凶案,开始我便想错了。” “有一种魔气因为掺杂了人烟气,所有很难分辨……人魔这种不入流的东西,难缠又恶心,居然还有遗族在人间。”沈扶月语速很快:“你们遇到了要小心,他们通常喜欢在夜里活动,不要看他们的眼睛……” 话说着,秦祁手又伸过来,也不知道这次是奔着她肩还是脸,反正把沈扶月吓的够呛。她连忙后退:“秦祁!” “长生……魔族遗落那么多年的不详火,怎么会在你身上。”秦祁语气很平,至少沈扶月没听出来里面有什么恼怒在里面。 然而秦祁越是这样,沈扶月就越怕,怕他现在正悬在理智的悬崖上,因为自己一句话恼怒。 沈扶月听他咬字极慢的道:“广华用来炼化……炼化你的火不是普通的火,是长生。你连这个都……” 沈扶月抬眸,想说什么。秦祁视线落到她脸上那些妖冶的纹路,话音随之截断:“罢了,我们掀过广华和鹤归,翻页。你怎么……这幅模样?” “长生的反噬。我那时候只能选择反过来驯服长生,但是我能力不够,它想噬主是应该的。”沈扶月老实回答:“不过……” “不过长生只会吞去你的神志魂魄,让你永世受烧灼之苦罢了。”两人身后慢悠悠传来一道女声,含着笑,却又能让人感受到无边的恶意。 一百、无越故人 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严格来说,长生的温度并没有平常的火焰高,只要不直接接触焰尖,就不会有烫伤主人一说。 明显,沈扶月是被秦祁的话吓到了:“你……咳,我有一颗冰玉鉴,应该能镇住。”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发现不对,一把抓过沈扶月,灵力成一道屏障拦在身前:“这东西怎么回事?” 沈扶月声音如常:“我灵力尽失,它当然想落进下石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是了,之后西王母还送了长生药给大羿当做嘉赏。 沈扶月没了灵力,神色厌倦又有一些灰败:“我是怎么说也是上神,别说留一缕神魂,就算我不让大羿射日,西王母又不能去昆仑我和打起来。” 正当秦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挥手就能令天地变色的上神大人时,沈扶月懒散地补道:“她打不过我她丢人,她打得过我,那算是她独身揍天道,丢得是天道的脸面。里外都是不讨好的事,她做不来。” 一零一、 沈扶月最后到底是没怎么样秦祁。熬到后半夜,沈扶月就皱着眉头睡着了。 秦祁叹一口气,把人揽入怀中,拍拍她额头道:“真是……霸王硬上弓都不会?我还能打杀你不成?” 可见秦祁这厮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己心里有鬼,被魔毒激出来的是情欲,便以为沈扶月也是如此。也亏沈扶月睡得沉,不然可是要起来好好和秦祁掰扯掰扯的。 而且他这态度也有大问题。 等到天光破层云,秦祁才把人抱到她自己的房间,然后掩上薄衾。 沈扶月中了毒,自然睡得不安稳,拽着他袖口的手换成拽着衾被,眉也蹙成川。 秦祁用指把她额心揉平,却发现睡着了的沈扶月更为恬静。 所以说他喜欢沈扶月,怕不就是因为她长得尤为出众。 秦祁想到这,轻笑,小声道:“红颜祸水。” 不过秦祁的岁月静好只对沈扶月有用,等他回到自己房间,眉心都了一层冰。 因为他房间里还同灵力锁着一位。 秦祁布了隔音阵,上下打量着半人半狐的谢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狐狸在沈扶月面前装的天真懵懂,到现在却是一脸沉默凶厉。 “她呢?” 秦祁挑眉:“睡下了。” “呵。”谢律笑:“成事不足,废物。” 秦祁确定了,这厮就是个戏子,在沈扶月面前惯会装纯,在他面前就藏不住尾巴了。 秦祁心里暗啧一声,面无表情的激他:“一只刚修炼成形的小狐狸,你又可以什么了?” 谢律到底还是只小狐狸,听这话随即侧眸看他:“不会吧,你看不出来?姐姐今天状态不对,不然我也不会在今天仓促化形。” 秦祁挑眉:“她状态不对轮得到你狗舔门帘露尖嘴的多管闲事?” 谢律拍桌,怒了:“你不行我来怎么了?要不是你,我姐姐今晚就是我的了。” 秦祁:?? “我刚睡醒就感觉到她似乎是中了什么药了。”谢律说着,斜眸看他:“是不是你搞的鬼?” 秦祁:??? “也是,不会是你,你也没成。”谢律说完,啧了一声:“啧,成事不足……骂你声废物委屈你了?” 秦祁问号也不显脑门上了,他决定直接动手揍这人一顿才算解气。 等沈扶月睡醒了,已经是巳时了。外面阳光明媚,睡懵了的沈扶月一时之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她掀开薄衾拉开门,正好装上在外罚站的谢律。谢律见她,狐耳扁起,乖巧的喊道:“姐姐。” 秦祁个苟货,打架就打架,什么痕迹都没留,让他告状都没法子告状。 这笔帐他记下来了! “秦祁呢?” 谢律更气了,藏不住的狐狸尾巴尖直往下坠。 屋里的秦祁听到两人对话,心情甚好,拉开房门,含着笑道:“早啊大徒弟,你这一觉睡得挺沉。” “我姐姐想睡多久睡多久,要你管啊!”谢律无脑站队沈扶月。 可惜沈扶月无脑跟随秦祁:“下次不会了。” 秦祁!你就是个狗! 谢律心里又狠狠给秦祁记下一笔。 秦祁心情好的没边,忽然想到什么,用手指探了探她额心:“来,让我看看睡傻了没。昨晚的事情还记得多少?”另一边,被秦祁拉出来当指路的兵器们也开始不安起来。它们是秦祁的本命灵武,一半这种东西容不得第二个人碰,一旦有人与之结契,就代表是它们另一个主人。 如今它们能感觉到沈扶月处境极为危险,尤其是最为敏感的风午,整个剑身都在颤抖。 沈无越冷眼看着秦祁到周家门口之时,丝毫不顾及那上面的封条,推门便进。可是因为幻境的缘故,这里四处都是沈扶月的气息,开始风午还能指路到后院,后来,连风午也无法分辨方向了。 秦祁只好散开神识,一点一点的找。 沈无越手里把玩着从路上摘的草叶,看他这般费神,心里从新奇慢慢转为苦涩。 这番情景,倘若早点发生就好了。 她闭眸,感知到了沈扶月手里的白玉铃铛也没镇住长生,碎成齑粉。 沈扶月似乎是错愕了一下,把那一捧粉末放回到袖中暗袋中。 这着实多此一举,神器坏了就是坏了,修补也补不回来,不然她也不会空了千年也找不到第二把自己的灵武。放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可沈无越是知道的。 那白玉铃铛是秦祁年幼时候送她的。 广华想用长生炼化沈扶月时也是,她分明下意识想用鹤归挡了那要命的火,却又在反应过来后遣返鹤归。 原因无非是怕鹤归碎在她手里。 沈无越宛若困兽一样睁眸,在阴影中焦躁的来回踱步。 一旁无人注意到的曲然看得分明,心里惊讶这人情绪的大起大落,居然没有走火入魔。 秦祁神识查的甚快,此时已经掀开了封住枯井的压石,正欲往下跳。沈无越注意到他,嘶哑开口:“现在跳下去你也会死。” 秦祁一顿,抬眸望她。沈无越又想说什么,秦祁已经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原本还在暴怒的沈无越此时却一下冷静下来,勾着唇冷笑。 曲然:…… 曲然有点后悔,因为她现在觉得这人指定有病。 秦祁顺着沈扶月的灵力,找到了幻境入口。可是他刚一进去,就被迎面刮来的冷风赏了两个耳刮子。 他顾不得恼怒,开口声音全散在风里,只好用视线去找沈扶月的身影。 然后他在这暴虐的风的源头找到了那个永远一身白霜的小姑娘,可是他却愣住了。 小姑娘此时狼狈的很,外袍不知道哪里去了,中衣裹不住的肌肤上都是黑色的纹路。 当然,让他愣住的不止这些,还有……风里焦躁着的魔气。 沈扶月发觉了幻境有人踏足,侧头看谁那么不知好歹前来寻死,却发现来者是秦祁。 霎时风止。 沈扶月垂眸,咽下喉咙里的腥味,哑声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她不经意的抬手,看到手上都是那些不详的黑色纹路,眨了眨眸,后知后觉的发现空气里都是自己藏不住的魔气。沈扶月立刻撇头背手,似乎是想藏住身上扎眼的东西。 一零二 沈扶月没有直接往周家走,而是凭借着一口外乡的口音一路问路。她明显是干熟了这事,问完之后总会装成不经意的翘一下唇角。 霎时冰化花开,春光潋滟。 这一笑不知道迷惑了多少指路人,许多人纷纷主动和沈扶月聊起周家的事。 于是等沈扶月走到了周家门口,也听了一路似是而非的故事。 周家正门,敕造的朱门清幽,门上不止何时多了两张封条。 应当是昌郡的官府介入了此事。 沈扶月抬眸看那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一开始时她并没有仔细查看这两只守门石狮,今天再用灵力探查一番,果然在上面发现了大型阵法遗留下的痕迹。 不止阵法。 沈扶月一手摸索地摁上狮子的眼珠,一手快速的结了一个印。她现在灵力太弱,已经无法一眼看穿“真假”,只能暂时借着结印开开天眼。 天眼之下,那陈旧的灵力痕迹断断续续的蜿蜒到周府之中。沈扶月犹豫半晌,还是没碰那封条,翻的墙。 人族的皇帝怎么说也是和天帝同样的地位,这面子沈扶月还是会给他的。再说…… 她也不想给灵山招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沈扶月整站在墙上,脚还没碰地,便听身侧有人冷笑:“你什么时候会考虑别人了?” 沈扶月侧眸,有一人长身玉立,眉舒目朗,一身玄色衣袍绣着大朵的水云纹。 “你怎么在这?”沈扶月皱眉,道:“是来查周家还是来找谢律的?” “都不是,吾来看热闹的。”男子低眉抬手,灌了一口烈酒:“司命上天请了休沐,是为你做事?” “你一条快死的龙,天庭还有人愿意当你的眼线啊。”沈扶月看到他袍子地下的手腕瘦的异常,冷淡道:“去冥界,我在火照路上丢了一颗丹果,能续你命。” 君墨嗤笑一声:“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说完,他上下扫量了一眼沈扶月,注意到了她头顶上的木簪,皱眉道:“那是扶桑木?” 沈扶月默认。 “四海八荒,找不出来比你更会寻死的了。”君墨摇头啧叹:“我们的赌约还作数吗?” “当然。”沈扶月垂眸道:“不过我有事问你。” “你居然会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来,说给我听听。”君墨说完,笑:“我看情况回答你。” “秦祁的神格是化成大封印,他那时候几乎魂飞魄散。”沈扶月抬眸:“可他的神骨呢?” 君墨一愣:“你难道不知道?” 沈扶月勾唇,但是四周空气一下冷冽了起来:“我身体里的神格所剩不多,所以我提醒你,没有神格的束缚,我脾气肯定没以前那么好。” 君墨被逼地后退两步,声音也冷了下来:“除了鸿鹄,秦祁对你最为特殊,他的事你不是最清楚?再说他贵为天君,原湛那家伙就是为了秦祁飞升的。天庭之上,除了你,谁还敢动他的神骨?”另一边,被秦祁拉出来当指路的兵器们也开始不安起来。它们是秦祁的本命灵武,一半这种东西容不得第二个人碰,一旦有人与之结契,就代表是它们另一个主人。 如今它们能感觉到沈扶月处境极为危险,尤其是最为敏感的风午,整个剑身都在颤抖。 沈无越冷眼看着秦祁到周家门口之时,丝毫不顾及那上面的封条,推门便进。可是因为幻境的缘故,这里四处都是沈扶月的气息,开始风午还能指路到后院,后来,连风午也无法分辨方向了。 秦祁只好散开神识,一点一点的找。 沈无越手里把玩着从路上摘的草叶,看他这般费神,心里从新奇慢慢转为苦涩。 这番情景,倘若早点发生就好了。 她闭眸,感知到了沈扶月手里的白玉铃铛也没镇住长生,碎成齑粉。 沈扶月似乎是错愕了一下,把那一捧粉末放回到袖中暗袋中。 这着实多此一举,神器坏了就是坏了,修补也补不回来,不然她也不会空了千年也找不到第二把自己的灵武。放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可沈无越是知道的。 那白玉铃铛是秦祁年幼时候送她的。 广华想用长生炼化沈扶月时也是,她分明下意识想用鹤归挡了那要命的火,却又在反应过来后遣返鹤归。 原因无非是怕鹤归碎在她手里。 沈无越宛若困兽一样睁眸,在阴影中焦躁的来回踱步。 一旁无人注意到的曲然看得分明,心里惊讶这人情绪的大起大落,居然没有走火入魔。 秦祁神识查的甚快,此时已经掀开了封住枯井的压石,正欲往下跳。沈无越注意到他,嘶哑开口:“现在跳下去你也会死。” 秦祁一顿,抬眸望她。沈无越又想说什么,秦祁已经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原本还在暴怒的沈无越此时却一下冷静下来,勾着唇冷笑。 曲然:…… 曲然有点后悔,因为她现在觉得这人指定有病。 秦祁顺着沈扶月的灵力,找到了幻境入口。可是他刚一进去,就被迎面刮来的冷风赏了两个耳刮子。 他顾不得恼怒,开口声音全散在风里,只好用视线去找沈扶月的身影。 然后他在这暴虐的风的源头找到了那个永远一身白霜的小姑娘,可是他却愣住了。 小姑娘此时狼狈的很,外袍不知道哪里去了,中衣裹不住的肌肤上都是黑色的纹路。 当然,让他愣住的不止这些,还有……风里焦躁着的魔气。 沈扶月发觉了幻境有人踏足,侧头看谁那么不知好歹前来寻死,却发现来者是秦祁。 霎时风止。 沈扶月垂眸,咽下喉咙里的腥味,哑声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她不经意的抬手,看到手上都是那些不详的黑色纹路,眨了眨眸,后知后觉的发现空气里都是自己藏不住的魔气。沈扶月立刻撇头背手,似乎是想藏住身上扎眼的东西。 可是这要怎么藏住?秦祁看着沈扶月身上那些让人心惊的纹路,上前一步,开口道:“这……是什么?” “不过长生只会吞去你的神志魂魄,让你永世受烧灼之苦罢了。”两人身后慢悠悠传来一道女声,含着笑,却又能让人感受到无边的恶意。 一零三 沈扶月没有直接往周家走,而是凭借着一口外乡的口音一路问路。她明显是干熟了这事,问完之后总会装成不经意的翘一下唇角。 霎时冰化花开,春光潋滟。 这一笑不知道迷惑了多少指路人,许多人纷纷主动和沈扶月聊起周家的事。 于是等沈扶月走到了周家门口,也听了一路似是而非的故事。 周家正门,敕造的朱门清幽,门上不止何时多了两张封条。 应当是昌郡的官府介入了此事。 沈扶月抬眸看那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一开始时她并没有仔细查看这两只守门石狮,今天再用灵力探查一番,果然在上面发现了大型阵法遗留下的痕迹。 不止阵法。 沈扶月一手摸索地摁上狮子的眼珠,一手快速的结了一个印。她现在灵力太弱,已经无法一眼看穿“真假”,只能暂时借着结印开开天眼。 天眼之下,那陈旧的灵力痕迹断断续续的蜿蜒到周府之中。沈扶月犹豫半晌,还是没碰那封条,翻的墙。 人族的皇帝怎么说也是和天帝同样的地位,这面子沈扶月还是会给他的。再说…… 她也不想给灵山招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沈扶月整站在墙上,脚还没碰地,便听身侧有人冷笑:“你什么时候会考虑别人了?” 沈扶月侧眸,有一人长身玉立,眉舒目朗,一身玄色衣袍绣着大朵的水云纹。 “你怎么在这?”沈扶月皱眉,道:“是来查周家还是来找谢律的?” “都不是,吾来看热闹的。”男子低眉抬手,灌了一口烈酒:“司命上天请了休沐,是为你做事?” “你一条快死的龙,天庭还有人愿意当你的眼线啊。”沈扶月看到他袍子地下的手腕瘦的异常,冷淡道:“去冥界,我在火照路上丢了一颗丹果,能续你命。” 君墨嗤笑一声:“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说完,他上下扫量了一眼沈扶月,注意到了她头顶上的木簪,皱眉道:“那是扶桑木?” 沈扶月默认。 “四海八荒,找不出来比你更会寻死的了。”君墨摇头啧叹:“我们的赌约还作数吗?” “当然。”沈扶月垂眸道:“不过我有事问你。” “你居然会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来,说给我听听。”君墨说完,笑:“我看情况回答你。” “秦祁的神格是化成大封印,他那时候几乎魂飞魄散。”沈扶月抬眸:“可他的神骨呢?” 君墨一愣:“你难道不知道?” 沈扶月勾唇,但是四周空气一下冷冽了起来:“我身体里的神格所剩不多,所以我提醒你,没有神格的束缚,我脾气肯定没以前那么好。” 君墨被逼地后退两步,声音也冷了下来:“除了鸿鹄,秦祁对你最为特殊,他的事你不是最清楚?再说他贵为天君,原湛那家伙就是为了秦祁飞升的。天庭之上,除了你,谁还敢动他的神骨?” 沈扶月定定看着他,似乎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假,又似乎在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动了秦祁遗骸而不自知。 半晌,沈扶月跳下墙头,道:“谢律化形了,奚元的人正在找他,你找时间把他带走。” 君墨听到化形两个字,一直笼着寒霜的眉宇终于柔了两分:“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和你天生一对,互相伤害挺好的。”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一零四、 秦祁很早以前就注意到沈扶月总不愿意抬眸看自己。每每视线相对,她总是先移开目光的那一个。 沈扶月沉默,似乎在想起了什么:“……许多人都说我眼神很凶,有煞气。” 秦祁被逗笑了:“来,看我。” 沈扶月抬眸看他。深黑的眸确实是有几分冷意,不过清冷归清冷,煞气倒是说不上,反而像是透明的水琉璃。秦祁倒没想到她那么听话,愣了一瞬,道:“我觉得挺好看的。” 沈扶月无言以对,无奈的摇头:“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秦祁伸手拉住她:“等等。” 沈扶月疑惑看他。 秦祁伸指,似乎是朝着沈扶月的唇来的。她立刻后退半步想要躲开,没想到秦祁手快,抹了一下她的唇角,然后摊掌给她看:“沾了血。” 沈扶月别开他手腕,随意的用手背抹了一下唇,转身走了。 她出生在魔界,身上难免有茹毛饮血的魔性,而那个遭瘟的魔毒让她莫名对血肉有了渴望。 秦祁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沈扶月一边克制着自己越发烦躁的心情,一边掐着魔毒的时间。忽然想起来秦祁的毒应该比她深的多,回头道:“如果难熬的话,我传信让他们就地歇息,明早再与他们汇合。” 秦祁脸色一瞬有点莫测:“什么意思?” 沈扶月无言,觉得秦祁约莫是傻了:“魔毒绵长,现在天还没黑,等到子时才最难熬。” 秦祁大步走了:“不必,我们还是回去吧。万一我真忍不住,你们加起来应该能打得过我。” 沈扶月跟在他后面,没有再说什么。她最为熟悉秦祁,这家伙当天尊时候看起来行事没边放浪,可心里什么都不在乎。 什么都入不了他心。 沈扶月猜不到这家伙会起什么欲,不过看他这模样……应当也不甚严重。倒是自己,就算有扶桑木压着,后半夜估计也得开个结界锁一下魔气。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一零五、变故 金乌是实打实的太阳,就算只有一缕神识,一时间也能镇得住长生。 毕竟此时的长生也不是当年巅峰之时能和秦祁分庭抗礼的长生。 不过那时候的秦祁也是奇怪,沈扶月总感觉他对战长生时留了情面。 好歹也是大荒神只,还斗不过一簇火苗了? 沈扶月一边想着,一边感觉着越发虚弱的身子。灵力尽失的感觉让她一下子回到了记忆之初时,昏暗的魔界和不远千里到访的人首蛇身的上神。 她甩甩昏沉的头,模糊听见秦祁在喊自己的名字。 怎么了? 她睁开眸,看到秦祁背后一双金红色的眸。那双眸极大,布满血丝,让人看着就头皮一炸。金眸的主人是还有人形,不过五官都被那一双大如拳的眼睛挤得扭曲着。四肢枯瘦,偏生末端生着锋利的爪。 那眼珠一转,扬手就要朝秦祁后心抓来。 沈扶月昏沉是昏沉,还是下意识拉过秦祁,挡在他的身前。 一心只注意到沈扶月面色极为差的秦祁猛然被扯到身后,只看到一只扬起的骨爪,那爪子末端还闪着冷兵器的锋芒。 “影!” 剑匣里沉睡的杀器闻声而动,像是受召的恶鬼,那凛然杀意沈扶月只在血流成河的古战场上感受过。 沈扶月抬眸,看到那柄长剑化成一线,瞬息之间割破人魔的喉咙。 “人傻了?我用你挡刀?”秦祁气不过,张口斥道:“灵力都没了,它一爪子挠我身上我还能活挠你身上你能吗?” 沈扶月鲜少被人训斥,但次次都是秦祁开口训人。反正她已经不是神了,也不必端着天道的架子,当即抬眸凉丝丝的道:“身后杵那么大一个人魔你还发现不了,却在这里和我置起气来,下次合该让你吃点苦头。” 秦祁气得脑仁疼,顿时口不择言:“左右我吃苦头总比你吃好得多,最后省得我在心疼一次。” 沈扶月这颗钉子碰了一团棉花,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先前秦祁确实也有这种油嘴滑舌的时候,不过她见得少。 见得多的是那只后来的小鸿鹄。 说到鸿鹄…… 沈扶月抬眸看了一眼四周:“我刚刚好像看到了曲然,曲然呢?” 两个没心没肺的人才发现一个大活人在他们眼皮底下消失了。 沈扶月没有灵力,肉体凡胎,责任自然轮不到她身上。她侧眸,无声责问秦祁。秦祁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掩嘴咳了一声,铺开灵识,道:“我给过她一颗灵珠,保命用的,她不会出事的。” 沈扶月哦了一声。 这里是幻境,灵识自然什么都没找到。秦祁面色微微沉了一下:“这幻境……” 沈扶月抬眸看他,接下他的话:“是一个小轮回。” 说着,她脚尖轻轻一点。四周的焦土变成深沉的绿色,天蓝树青,生气勃勃。 秦祁嚯了一声:“挺行,那什么人啊,能毁了一个小世界。” 他说着,天边白线一闪,一个人凌空站定,脚侧莲花开落,华光溢彩之下,拥有瓷白肤色的人携着一身暴怒气,抬手之间,四周开始慢慢灰败起来。 但是两人也借此看清了那人的脸。 正是沈扶月。 愤怒极了的人眼圈都是红的,鲜活地几乎狰狞。 沈扶月轻嗤:“是那个囿于七情六欲罔顾苍生道理的神。” 一身杀气的神似乎察觉到了他们,侧眸看向两人所在方向。四周在这一刹那枯焦成碳,葱白指尖荧光衬得她面色幽幽。 又有一线金色从东方杀破层云呼啸而来,也是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天地间都回荡着他嘶哑的音:“你要当伪神么?” 上神没有转头,仿佛真能看到焦土上立着的两人,直到一把冷刀横亘脖颈之上,她才转头,放肆的笑了:“护好你的鸿鹄吧,期望她能活过成年。” 冷刃顿时下沉一分,两滴血便滴落在大地之上。 幻境到此顿了一下,下一瞬,两人脚下的土地一寸寸开始崩裂。 沈扶月睁大眼睛,难得失态:“走走走!” 秦祁也能从那些裂隙中感受到一种不可言说的阴冷感,立刻单手捞起沈扶月,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跑。 沈扶月从秦祁的怀中探头往四周看,细小的石子不断的砸来,尖锐的尖角在她脸上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秦祁忍无可忍,空出一只手替她挡住:“你能不能老实点!” “往左!”沈扶月回头看他:“往左,到刚刚那两颗血滴落的地方去!” 秦祁点头,极快的掠过那些越来越大的缝隙。依沈扶月言转个方向之后,正前方开始隐隐约约的出现一点浅红。 沈扶月伸手,单手结完印才发现自己没有灵力,暗骂了一声,却见秦祁的手从自己身后伸出,和自己刚刚一样结印。 红光一下扩散,一阵风过,两人都下意识闭眼,在睁眼时候,两人身处一片花海。 花海之前,垂眸是细浪微涛,抬眸是湛蓝苍穹。 “这又哪出?”秦祁警惕的道:“世界毁灭前的宁静?” “神迹。”沈扶月简短的说完,又嗤笑:“可笑。” 秦祁看她,满眼都是“等一个解释”。 “十方世界,不管大小都有自己存在的必要。”沈扶月站直,拍拍身上的灰:“如果毁灭这个世界的神真的是我,那么不管当时我是怎么疯,都不会赶尽杀绝。” “原湛有事瞒着我。”沈扶月神色冷静,像是陈述别人的事:“不,不对,我的记忆被人动过,不止一次。” 秦祁到现在才从她嘴里感受到咬牙切齿的狠辣来:“倒是他们翅膀硬了。” 秦祁沉默一会,才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迁怒。”沈扶月回答的宛若旁观者:“只能是迁怒。我只是好奇我当初为什么没有魂飞魄散,谁能在那个状况下保下我。” 秦祁才想起来这人刚刚说的话,揉揉自己额心:“我先缓缓……这个幻境是你自己布下的?” 回旋镖,镖镖杀自己? 沈扶月摇头,忽然回身,愣了一下:“至高天?” 秦祁回神,只见花海之中一座极高的建筑坐立,四周云海缭绕,仙鹤展翅而飞。 “我的寝殿。”沈扶月向前走了两步,精准的踩上一处禁制。那阵法检测到主人的气息,又感觉不到灵力,一时间不知道是改杀还是不该杀,只好老老实实的报给凌霄殿。 一零六、迷惑 至高天,沈扶月寝殿。 雅木和竹挡住两方沉默的人。 沈扶月站在秦祁身侧,面色平静清冷,又有矜傲在其中。秦祁也是面无表情,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和他们默默对峙的人。 哦,不,不是人,那些是神。 他们对面站的正是一群乌压压的神明,莫不是祲威盛容。 这群仙神们都是接到了至高天有入侵的信号被迫赶来的,没想到一来就碰到两尊大神。他们大部分都认得沈扶月,也认得秦祁,碍于身份,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行礼。 当然,也有不认识的。 “两个宵小鼠辈,如何来的至高天?速速交代?” 多新鲜,沈扶月刚用来骂人的词汇又被骂到了自己身上,沈扶月啧了一声:“你哪位,滚。” 那人正要上前,被身侧一个人拉住了。他摇头,开口道:“不知是上神回寝,小神们还当以为是哪方宵小入侵了至高天。” 沈扶月知道这话带刺,挑眉看了看他,道:“至高天若是翻了,你们是该来看看的。毕竟你们一群废物,但凡有一个能用的,天界也不会那么忌惮魔族。” 原湛就是在此时这匆匆忙忙赶来的,他刚来就听沈扶月怼天怼地,一边拨开众神,一边道:“上神大人,回来便是吵架的?天……” 他看到沈扶月身侧的秦祁,天君两个字咕噜一圈:“天庭庄严,可不是斗嘴的地方。” 沈扶月见人来,道:“呵……得了吧,六道已经没有上神了,恭喜各位了。” 原湛一愣,见沈扶月摊开右手。 肉体凡胎。 难听点叫一介废人。 有人开始小声议论,像是那天她大不敬,坐在天道最好的椅子上。 最后还是秦祁看不下去了,伸手捞回她的手,小声对沈扶月道:“好了。” 沈扶月掌被收尽那只大手里,听身侧的人淡淡开口:“见过各位上仙。打扰了……” 沈扶月反手捏住他的手腕,抬眸看他一眼,又道:“所以上仙们,至高天非我之令不可近。哦对,这条令废了没?” 最后一句话她是抬头问的,声音清扬。正当众人疑惑她是在问谁时,遥遥传来一声浅淡的音。 似琴非琴,又比瑟更润雅。 原湛不易察觉的挑挑眉,但还是道:“天道有言,上神大人一切如初。” 话音落,百鸟随着仙鹤而鸣,祥瑞气漫开。 沈扶月不动如山,扫视一眼,竟然讥笑了一声。秦祁揉揉她的头发:“不管怎样,不可造次。” 这话虽然是对沈扶月说的,但是眼神却是看向那群肆无忌惮的上仙。 几个等级低的上仙们竟然在那眼神里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沈扶月敛笑,原来准备送给这群白衣水货们的滚就成了:“天君请带着这些上仙大人们移驾,无事不可上至高天。” 原湛贵为天君,当然不可能带头滚。他散去众人,看着天边乱扑腾的吉祥物。 “神骨神格都不在,还在怕什么?” 他声音极轻,散在花海之中,只激起一丝风动。 沈扶月拉着秦祁刚进寝殿,就体力不支,欲往身侧倒。秦祁一接,才发现这人背后都被冷汗沾湿了。 刚刚她说没有上神时,那群家伙探过来的灵力真的是怀着杀人之心。 秦祁环住她,无奈道:“逞强什么?”说完,他发现沈扶月便是这么一个人,只好摇头道:“真的一点亏都不肯吃。” 沈扶月头遭这样,闷着不说话。 秦祁一根一根替她捏紧了的指松松关节:“这里就是天庭?” “三十三重天,这是最高的那一层。”沈扶月开口:“那么那个幻境也只有我能做出来了。” “那为什么会通到这里?”沈扶月喃喃道:“难道是我的寝宫里藏着什么?” 那必不可能,沈扶月这个寝宫一草一木她都了然,如果藏了什么,肯定没过多久被她翻找出来。 再者这里是至高天,离天道最近,她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搞小动作。 只有秦祁面色微沉,捏住了掌心一颗极小的碎裂的玉块。 沈扶月还是不放心,挣扎着起来翻找。 秦祁跟在她后面,默默消化着掌心碎玉的、混乱的记忆。 记忆里有殷红的绸带,有满天祥瑞,也有举杯时万人齐贺。一杯酒刚触唇,他抬眸,似乎想找到谁,又不知道该找谁,只好慢慢吞下烈口的酒。 珠旈下新娘的面容模糊不清,却让他只扫一眼便心生柔软。 可柔软之下依旧有一丝不安,宛若这天地礼成之后,他便永久的失去了什么。 有人踏风而来,一声鲜血气冲天。他在一片战战兢兢的问安声中抬眸,心下雀跃一瞬,又被铺天盖地的厌烦替代。 他依旧看不清来人面容,但听她说:“天君大婚,为何不宴请与我。” 这声音! 秦祁睁眸,终于看清眼前之人。她也是一身火红长袍,额心一点朱纹若血画成。红白交错,只叹风华无双。 风华无双的美人笑,漫长岁月未消磨掉的骄傲,却成眼中将落未落的泪。 “既是你的婚礼,我自然不会来砸场子。只是……”她唇颤了半天,那滴泪聚在眼角:“你不要我了,是吗。” 无人答,只有风飒飒。 少女仰头哈哈大笑,笑的眼泪落到了衣袖之上,才慢慢道:“那我祝上神大人不囿情劫,长生无极。” 秦祁什么话都说不出,宛若有人捏着自己口舌,等到那一抹红消失,他才能感觉那股力道消散。他扭头想问那人是谁,却在看到她喜服上的凤凰纹后失了言语。 他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对了。 “娘子,不怕。” 不对—— 不是这个! 秦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喝完交杯酒,为那人理了理云鬓。 “醒神!”一声清喝传来,秦祁倏而抬眸,看到沈扶月披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外衣,皱眉侧头看他。 外衣是她少穿的艳色,金红交织成天边的彩霞,一如那天她踏着祥云头也不回的模样。 秦祁伸手,皱着眉,一滴冷汗自鬓角落下。沈扶月立刻撑着他,道:“怎么了?” 秦祁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如坠梦中,昏昏沉沉,却又心疼的厉害。 一零七、苏醒 秦祁头疼的厉害,沈扶月见状把他扶到榻上,起身去寻清水。可是秦祁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反握着她的手腕,道:“别走!” 力道还挺大。 沈扶月只好坐下,拿自己刚找的干净外衣给他擦额头的汗:“你有头疾?” 秦祁没回答,沈扶月看他,只看人已经皱着眉睡着了。她垂眸,闻到了一股浅淡的血腥味。心中一悚,毛几乎都立了起来。找了半天的来源,才去伸另一只手去抓秦祁的另一只握成拳的手。 沈扶月没有灵力,自然掰不开他的掌,只好开口朝睡着了的秦祁道:“秦祁,松手。” 没动。 沈扶月病急乱投医:“阿祁!” 秦祁睫毛颤了颤,慢慢松了手。他掌心是一块指甲盖大的玉,棱角分明。因他握的紧,都割出来了血痕。沈扶月小心把碎玉拿到手中,把玩一下。 那指甲上的碎玉线条不甚流畅,沈扶月摹了一下。忽的一愣,然后笑出了声。 这是秦祁做天君时候,他从她这讨去的玉佩。因是她无趣时雕成的,所以她自然清楚里面线条的走向。 这是昆仑山的山脉。 沈扶月并不恼他碎了自己的玉,左右已经送给他了。而如今,他却拿着这块不可能出现的玉,是不是说明…… 当年他以身证道之前,也有为自己打算过。 沈扶月捏着那块碎玉,笑的轻松:“若你真知道为自己打算便好了,也不枉费我走了那么久的路。” 她也不探究秦祁给自己留下的是什么,把那块碎玉放到枕边,随意撕下衣袖给他包扎伤口。 失去神格的上神大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回了至高天,又有话说一切如常,洒扫仙官们只好认命的来清扫。索性平常让他们最难受的压制没了,他们沉默的做着自己的事。抬眼却发现平常不苟言笑的神嘴角微翘,垂眸给榻上的男子包扎伤口。 真稀奇了。 秦祁不知梦到了什么,极为不安分,眉心都锁成川字了,脸和唇都是白成了一色。沈扶月欲起身,去请医仙。刚站起来,秦祁似有所觉,猛然睁开了眸。 沈扶月见状正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下扯入怀中—— 磕出了鼻血。 秦祁一身灵力护体皮糙肉厚,可沈扶月现在真的是弱小无助又可怜,捂着鼻子冷静的道:“秦祁,你发什么疯?” 秦祁恍若不觉,一只手圈住她背,勒的沈扶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捂鼻子还是该大喘气以防憋死。 沈扶月当然试图挣脱过他,无果,那单臂纹丝不动。她只好自暴自弃,拿衣袍擦完鼻血,然后把满是血污的衣袍丢出去。 仙官:…… 有点激烈,但还有点刺激。 等秦祁彻底醒过来,九天之上已经过了一个日夜,沈扶月自然已经睡熟了。 秦祁还没从细碎的记忆中转回来,看到一旁飘荡的床幔,下意识想撑起自己,却发现身上还躺着一个。 人已经睡着了,纤长的鸦睫在她眼底投下大片的阴影,像一只蝴蝶。秦祁伸手,小心翼翼的点了一下她的眼角。 干燥的。 不是梦。 秦祁大舒一口气,手转道揉了揉沈扶月的发,轻声道:“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沈扶月似乎听到了,睫毛颤了颤,艰难的醒了。没有灵力,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凡人,困顿饥饿都是难以扛住的。她抬眼看到的就是秦祁修长的脖子,下意识眯眯眼,舔了舔唇。 应该挺甜。 沈扶月被这想法一吓,彻底醒了。 她还不能算是凡人,毕竟普通人身上没有魔界的血统。 秦祁挑挑眉尖,没点破这小丫头的小动作,道:“没睡醒就再睡会?” 沈扶月挣扎着站起来,侧头道:“醒了。” 那指甲上的碎玉线条不甚流畅,沈扶月摹了一下。忽的一愣,然后笑出了声。 这是秦祁做天君时候,他从她这讨去的玉佩。因是她无趣时雕成的,所以她自然清楚里面线条的走向。 这是昆仑山的山脉。 沈扶月并不恼他碎了自己的玉,左右已经送给他了。而如今,他却拿着这块不可能出现的玉,是不是说明…… 当年他以身证道之前,也有为自己打算过。 沈扶月捏着那块碎玉,笑的轻松:“若你真知道为自己打算便好了,也不枉费我走了那么久的路。” 她也不探究秦祁给自己留下的是什么,把那块碎玉放到枕边,随意撕下衣袖给他包扎伤口。 失去神格的上神大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回了至高天,又有话说一切如常,洒扫仙官们只好认命的来清扫。索性平常让他们最难受的压制没了,他们沉默的做着自己的事。抬眼却发现平常不苟言笑的神嘴角微翘,垂眸给榻上的男子包扎伤口。 真稀奇了。 秦祁不知梦到了什么,极为不安分,眉心都锁成川字了,脸和唇都是白成了一色。沈扶月欲起身,去请医仙。刚站起来,秦祁似有所觉,猛然睁开了眸。 沈扶月见状正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下扯入怀中—— 磕出了鼻血。 秦祁一身灵力护体皮糙肉厚,可沈扶月现在真的是弱小无助又可怜,捂着鼻子冷静的道:“秦祁,你发什么疯?” 秦祁恍若不觉,一只手圈住她背,勒的沈扶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捂鼻子还是该大喘气以防憋死。 沈扶月当然试图挣脱过他,无果,那单臂纹丝不动。她只好自暴自弃,拿衣袍擦完鼻血,然后把满是血污的衣袍丢出去。 仙官:…… 有点激烈,但还有点刺激。 等秦祁彻底醒过来,九天之上已经过了一个日夜,沈扶月自然已经睡熟了。 秦祁还没从细碎的记忆中转回来,看到一旁飘荡的床幔,下意识想撑起自己,却发现身上还躺着一个。 人已经睡着了,纤长的鸦睫在她眼底投下大片的阴影,像一只蝴蝶。秦祁伸手,小心翼翼的点了一下她的眼角。 干燥的。 不是梦。 秦祁大舒一口气,手转道揉了揉沈扶月的发,轻声道:“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沈扶月似乎听到了,睫毛颤了颤,艰难的醒了。没有灵力,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凡人,困顿饥饿都是难以扛住的。她抬眼看到的就是秦祁修长的脖子,下意识眯眯眼,舔了舔唇。 应该挺甜。 沈扶月被这想法一吓,彻底醒了。 她还不能算是凡人,毕竟普通人身上没有魔界的血统。 秦祁挑挑眉尖,没点破这小丫头的小动作,道:“没睡醒就再睡会?” 沈扶月挣扎着站起来,侧头道:“醒了。” 声音极哑,光速打脸不过如此。 秦祁便笑,笑声从胸膛发出,慵懒的很。他人也散漫的半倚在榻上:“我睡了多久?” 沈扶月去看一边滴漏:“一天一夜。碎玉里面有什么?” 秦祁才发现自己手上缠着红色的布绸带,碎玉安静的放在枕边,他沉默了半晌,本想解释一下为什么这块玉会碎,但是一开口,只见沈扶月眸里清澈见底,没有任何不良的情绪。 罢了,他们之间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误会,而是她不愿再承认自己的感情。 秦祁把玩着那块碎玉,懒散伸手,道:“想知道?过来自己看。” 一零八 秦祁头疼的厉害,沈扶月见状把他扶到榻上,起身去寻清水。可是秦祁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反握着她的手腕,道:“别走!” 力道还挺大。 沈扶月只好坐下,拿自己刚找的干净外衣给他擦额头的汗:“你有头疾?” 秦祁没回答,沈扶月看他,只看人已经皱着眉睡着了。她垂眸,闻到了一股浅淡的血腥味。心中一悚,毛几乎都立了起来。找了半天的来源,才去伸另一只手去抓秦祁的另一只握成拳的手。 沈扶月没有灵力,自然掰不开他的掌,只好开口朝睡着了的秦祁道:“秦祁,松手。” 没动。 沈扶月病急乱投医:“阿祁!” 秦祁睫毛颤了颤,慢慢松了手。他掌心是一块指甲盖大的玉,棱角分明。因他握的紧,都割出来了血痕。沈扶月小心把碎玉拿到手中,把玩一下。 那指甲上的碎玉线条不甚流畅,沈扶月摹了一下。忽的一愣,然后笑出了声。 这是秦祁做天君时候,他从她这讨去的玉佩。因是她无趣时雕成的,所以她自然清楚里面线条的走向。 这是昆仑山的山脉。 沈扶月并不恼他碎了自己的玉,左右已经送给他了。而如今,他却拿着这块不可能出现的玉,是不是说明…… 当年他以身证道之前,也有为自己打算过。 沈扶月捏着那块碎玉,笑的轻松:“若你真知道为自己打算便好了,也不枉费我走了那么久的路。” 她也不探究秦祁给自己留下的是什么,把那块碎玉放到枕边,随意撕下衣袖给他包扎伤口。 失去神格的上神大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回了至高天,又有话说一切如常,洒扫仙官们只好认命的来清扫。索性平常让他们最难受的压制没了,他们沉默的做着自己的事。抬眼却发现平常不苟言笑的神嘴角微翘,垂眸给榻上的男子包扎伤口。 真稀奇了。 秦祁不知梦到了什么,极为不安分,眉心都锁成川字了,脸和唇都是白成了一色。沈扶月欲起身,去请医仙。刚站起来,秦祁似有所觉,猛然睁开了眸。 沈扶月见状正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下扯入怀中—— 磕出了鼻血。 秦祁一身灵力护体皮糙肉厚,可沈扶月现在真的是弱小无助又可怜,捂着鼻子冷静的道:“秦祁,你发什么疯?” 秦祁恍若不觉,一只手圈住她背,勒的沈扶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捂鼻子还是该大喘气以防憋死。 沈扶月当然试图挣脱过他,无果,那单臂纹丝不动。她只好自暴自弃,拿衣袍擦完鼻血,然后把满是血污的衣袍丢出去。 仙官:…… 有点激烈,但还有点刺激。 等秦祁彻底醒过来,九天之上已经过了一个日夜,沈扶月自然已经睡熟了。 秦祁还没从细碎的记忆中转回来,看到一旁飘荡的床幔,下意识想撑起自己,却发现身上还躺着一个。 人已经睡着了,纤长的鸦睫在她眼底投下大片的阴影,像一只蝴蝶。秦祁伸手,小心翼翼的点了一下她的眼角。 干燥的。 不是梦。 秦祁大舒一口气,手转道揉了揉沈扶月的发,轻声道:“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沈扶月似乎听到了,睫毛颤了颤,艰难的醒了。没有灵力,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凡人,困顿饥饿都是难以扛住的。她抬眼看到的就是秦祁修长的脖子,下意识眯眯眼,舔了舔唇。 应该挺甜。 沈扶月被这想法一吓,彻底醒了。 她还不能算是凡人,毕竟普通人身上没有魔界的血统。 秦祁挑挑眉尖,没点破这小丫头的小动作,道:“没睡醒就再睡会?” 沈扶月挣扎着站起来,侧头道:“醒了。” 声音极哑,光速打脸不过如此。 秦祁便笑,笑声从胸膛发出,慵懒的很。他人也散漫的半倚在榻上:“我睡了多久?” 沈扶月去看一边滴漏:“一天一夜。碎玉里面有什么?” 秦祁才发现自己手上缠着红色的布绸带,碎玉安静的放在枕边,他沉默了半晌,本想解释一下为什么这块玉会碎,但是一开口,只见沈扶月眸里清澈见底,没有任何不良的情绪。 罢了,他们之间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误会,而是她不愿再承认自己的感情。 秦祁把玩着那块碎玉,目光落到那人手腕上。她手腕上有一圈红痕,太过显眼了。秦祁眸光一沉,却是懒散伸手,道:“想知道?过来自己看。” 沈扶月顿了一顿,似乎颇为无奈,到底是对秦祁这厮没有防备,慢慢的把手伸了过去。 秦祁猛然一攥,往自己怀里一拉,沈扶月鼻子差点又遭殃。 沈扶月恼羞成怒:“秦祁!你是不是想打架?” 秦祁笑,垂眸道:“好,给你打,不过现在别动。” 说着,他轻缓着揉了揉沈扶月的手腕:“刚刚我攥的?怎么也不知道躲开。” 沈扶月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一圈青紫,冷道:“无事。” 说着就想抽回手。秦祁自然不会轻易松开,替她把淤血揉开,垂着眸道:“阵法通到这里,是至高天上有什么异常吗?” 沈扶月被吸引了注意,忘了挣扎,道:“没有,至高天离天道最近。几个大宫都修在天道眼皮底下,能有什么?” 秦祁挑挑眉尖,没点破这小丫头的小动作,道:“没睡醒就再睡会?” 沈扶月挣扎着站起来,侧头道:“醒了。” 声音极哑,光速打脸不过如此。 秦祁便笑,笑声从胸膛发出,慵懒的很。他人也散漫的半倚在榻上:“我睡了多久?” 沈扶月去看一边滴漏:“一天一夜。碎玉里面有什么?” 秦祁才发现自己手上缠着红色的布绸带,碎玉安静的放在枕边,他沉默了半晌,本想解释一下为什么这块玉会碎,但是一开口,只见沈扶月眸里清澈见底,没有任何不良的情绪。 罢了,他们之间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误会,而是她不愿再承认自己的感情。 一零九、箱子 秦祁头疼的厉害,沈扶月见状把他扶到榻上,起身去寻清水。可是秦祁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反握着她的手腕,道:“别走!” 力道还挺大。 沈扶月只好坐下,拿自己刚找的干净外衣给他擦额头的汗:“你有头疾?” 秦祁没回答,沈扶月看他,只看人已经皱着眉睡着了。她垂眸,闻到了一股浅淡的血腥味。心中一悚,毛几乎都立了起来。找了半天的来源,才去伸另一只手去抓秦祁的另一只握成拳的手。 沈扶月没有灵力,自然掰不开他的掌,只好开口朝睡着了的秦祁道:“秦祁,松手。” 没动。 沈扶月病急乱投医:“阿祁!” 秦祁睫毛颤了颤,慢慢松了手。他掌心是一块指甲盖大的玉,棱角分明。因他握的紧,都割出来了血痕。沈扶月小心把碎玉拿到手中,把玩一下。 那指甲上的碎玉线条不甚流畅,沈扶月摹了一下。忽的一愣,然后笑出了声。 这是秦祁做天君时候,他从她这讨去的玉佩。因是她无趣时雕成的,所以她自然清楚里面线条的走向。 这是昆仑山的山脉。 沈扶月并不恼他碎了自己的玉,左右已经送给他了。而如今,他却拿着这块不可能出现的玉,是不是说明…… 当年他以身证道之前,也有为自己打算过。 沈扶月捏着那块碎玉,笑的轻松:“若你真知道为自己打算便好了,也不枉费我走了那么久的路。” 她也不探究秦祁给自己留下的是什么,把那块碎玉放到枕边,随意撕下衣袖给他包扎伤口。 失去神格的上神大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回了至高天,又有话说一切如常,洒扫仙官们只好认命的来清扫。索性平常让他们最难受的压制没了,他们沉默的做着自己的事。抬眼却发现平常不苟言笑的神嘴角微翘,垂眸给榻上的男子包扎伤口。 真稀奇了。 秦祁不知梦到了什么,极为不安分,眉心都锁成川字了,脸和唇都是白成了一色。沈扶月欲起身,去请医仙。刚站起来,秦祁似有所觉,猛然睁开了眸。 沈扶月见状正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下扯入怀中—— 磕出了鼻血。 秦祁一身灵力护体皮糙肉厚,可沈扶月现在真的是弱小无助又可怜,捂着鼻子冷静的道:“秦祁,你发什么疯?” 秦祁恍若不觉,一只手圈住她背,勒的沈扶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捂鼻子还是该大喘气以防憋死。 沈扶月当然试图挣脱过他,无果,那单臂纹丝不动。她只好自暴自弃,拿衣袍擦完鼻血,然后把满是血污的衣袍丢出去。 仙官:…… 有点激烈,但还有点刺激。 等秦祁彻底醒过来,九天之上已经过了一个日夜,沈扶月自然已经睡熟了。 秦祁还没从细碎的记忆中转回来,看到一旁飘荡的床幔,下意识想撑起自己,却发现身上还躺着一个。 人已经睡着了,纤长的鸦睫在她眼底投下大片的阴影,像一只蝴蝶。秦祁伸手,小心翼翼的点了一下她的眼角。 干燥的。 不是梦。 秦祁大舒一口气,手转道揉了揉沈扶月的发,轻声道:“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沈扶月似乎听到了,睫毛颤了颤,艰难的醒了。没有灵力,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凡人,困顿饥饿都是难以扛住的。她抬眼看到的就是秦祁修长的脖子,下意识眯眯眼,舔了舔唇。 应该挺甜。 沈扶月被这想法一吓,彻底醒了。 她还不能算是凡人,毕竟普通人身上没有魔界的血统。 秦祁挑挑眉尖,没点破这小丫头的小动作,道:“没睡醒就再睡会?” 沈扶月挣扎着站起来,侧头道:“醒了。” 声音极哑,光速打脸不过如此。 秦祁便笑,笑声从胸膛发出,慵懒的很。他人也散漫的半倚在榻上:“我睡了多久?” 沈扶月去看一边滴漏:“一天一夜。碎玉里面有什么?” 秦祁才发现自己手上缠着红色的布绸带,碎玉安静的放在枕边,他沉默了半晌,本想解释一下为什么这块玉会碎,但是一开口,只见沈扶月眸里清澈见底,没有任何不良的情绪。 罢了,他们之间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误会,而是她不愿再承认自己的感情。 秦祁把玩着那块碎玉,目光落到那人手腕上。她手腕上有一圈红痕,太过显眼了。秦祁眸光一沉,却是懒散伸手,道:“想知道?过来自己看。” 沈扶月顿了一顿,似乎颇为无奈,到底是对秦祁这厮没有防备,慢慢的把手伸了过去。 秦祁猛然一攥,往自己怀里一拉,沈扶月鼻子差点又遭殃。 沈扶月恼羞成怒:“秦祁!你是不是想打架?” 秦祁笑,垂眸道:“好,给你打,不过现在别动。” 说着,他轻缓着揉了揉沈扶月的手腕:“刚刚我攥的?怎么也不知道躲开。” 沈扶月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一圈青紫,冷道:“无事。” 说着就想抽回手。秦祁自然不会轻易松开,转手替她把手腕淤血揉开,垂着眸道:“阵法通到这里,是至高天上有什么异常吗?” 沈扶月被吸引了注意,忘了挣扎,道:“没有,至高天离天道最近……这几个大宫都修在天道眼皮底下,能有什么?” 秦祁懒散应着,试探道:“左右来了,再找找吧。” 沈扶月自然听秦祁的,挣扎着从他手里抽出微麻的手腕,慢悠悠的绕着寝殿转悠。 沈扶月的寝殿可不小,堪称小一号的秦宅了。极大庭院栽着各式的花草树木,曲水亭街一个不少,看上去让人实在想不到这主人会是一身冷霜的人。 这当然不是沈扶月的手笔,这是秦祁当年监造的,景物装饰每一处都经过他点头的。 想到这沈扶月忽然手一顿,快步绕过曲廊,来到一颗桃树底下。天界无分四季,这桃花开的正艳,落了一地的桃花瓣,宛若一张毛毯。 沈扶月以步为量,找到一个地方,抬头对跟来的秦祁道:“这里,挖开。” 秦祁:“我?” 沈扶月眨眨眼。 她又没灵力,现在可是弱不禁风。 秦祁明白了她的意思,认命的用操纵着霜雪往下挖。不到半尺,秦祁就感到挖出来了什么。 等清理了碎土,秦祁才看清楚,那是一个一丈宽的黑色木箱子。沈扶月的声音在旁边幽幽传来:“我记得没那么大的。” 一一零、 有人踏风而来,一声鲜血气冲天。他在一片战战兢兢的问安声中抬眸,心下雀跃一瞬,又被铺天盖地的厌烦替代。 他依旧看不清来人面容,但听她说:“天君大婚,为何不宴请与我。” 这声音! 秦祁睁眸,终于看清眼前之人。她也是一身火红长袍,额心一点朱纹若血画成。红白交错,只叹风华无双。 风华无双的美人笑,漫长岁月未消磨掉的骄傲,却成眼中将落未落的泪。 “既是你的婚礼,我自然不会来砸场子。只是……”她唇颤了半天,那滴泪聚在眼角:“你不要我了,是吗。” 无人答,只有风飒飒。 少女仰头哈哈大笑,笑的眼泪落到了衣袖之上,才慢慢道:“那我祝上神大人不囿情劫,长生无极。” “醒神!”一声清喝传来,秦祁倏而抬眸,看到沈扶月披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外衣,皱眉侧头看他。 外衣是她少穿的艳色,金红交织成天边的彩霞,一如那天她踏着祥云头也不回的模样。 秦祁伸手,皱着眉,一滴冷汗自鬓角落下。沈扶月立刻撑着他,道:“怎么了?” 沈扶月捏着那块碎玉,笑的轻松:“若你真知道为自己打算便好了,也不枉费我走了那么久的路。” 她也不探究秦祁给自己留下的是什么,把那块碎玉放到枕边,随意撕下衣袖给他包扎伤口。 失去神格的上神大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回了至高天,又有话说一切如常,洒扫仙官们只好认命的来清扫。索性平常让他们最难受的压制没了,他们沉默的做着自己的事。抬眼却发现平常不苟言笑的神嘴角微翘,垂眸给榻上的男子包扎伤口。 真稀奇了。 秦祁不知梦到了什么,极为不安分,眉心都锁成川字了,脸和唇都是白成了一色。沈扶月欲起身,去请医仙。刚站起来,秦祁似有所觉,猛然睁开了眸。 沈扶月见状正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下扯入怀中—— 磕出了鼻血。 秦祁一身灵力护体皮糙肉厚,可沈扶月现在真的是弱小无助又可怜,捂着鼻子冷静的道:“秦祁,你发什么疯?” 秦祁恍若不觉,一只手圈住她背,勒的沈扶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捂鼻子还是该大喘气以防憋死。 沈扶月当然试图挣脱过他,无果,那单臂纹丝不动。她只好自暴自弃,拿衣袍擦完鼻血,然后把满是血污的衣袍丢出去。 仙官:…… 有点激烈,但还有点刺激。 等秦祁彻底醒过来,九天之上已经过了一个日夜,沈扶月自然已经睡熟了。 秦祁还没从细碎的记忆中转回来,看到一旁飘荡的床幔,下意识想撑起自己,却发现身上还躺着一个。 人已经睡着了,纤长的鸦睫在她眼底投下大片的阴影,像一只蝴蝶。秦祁伸手,小心翼翼的点了一下她的眼角。 干燥的。 不是梦。 秦祁大舒一口气,手转道揉了揉沈扶月的发,轻声道:“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沈扶月似乎听到了,睫毛颤了颤,艰难的醒了。没有灵力,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凡人,困顿饥饿都是难以扛住的。她抬眼看到的就是秦祁修长的脖子,下意识眯眯眼,舔了舔唇。 应该挺甜。 沈扶月被这想法一吓,彻底醒了。 她还不能算是凡人,毕竟普通人身上没有魔界的血统。 秦祁挑挑眉尖,没点破这小丫头的小动作,道:“没睡醒就再睡会?” 沈扶月挣扎着站起来,侧头道:“醒了。” 声音极哑,光速打脸不过如此。 秦祁便笑,笑声从胸膛发出,慵懒的很。他人也散漫的半倚在榻上:“我睡了多久?” 沈扶月去看一边滴漏:“一天一夜。碎玉里面有什么?” 秦祁才发现自己手上缠着红色的布绸带,碎玉安静的放在枕边,他沉默了半晌,本想解释一下为什么这块玉会碎,但是一开口,只见沈扶月眸里清澈见底,没有任何不良的情绪。 罢了,他们之间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误会,而是她不愿再承认自己的感情。 秦祁把玩着那块碎玉,目光落到那人手腕上。她手腕上有一圈红痕,太过显眼了。秦祁眸光一沉,却是懒散伸手,道:“想知道?过来自己看。” 沈扶月顿了一顿,似乎颇为无奈,到底是对秦祁这厮没有防备,慢慢的把手伸了过去。 秦祁猛然一攥,往自己怀里一拉,沈扶月鼻子差点又遭殃。 沈扶月恼羞成怒:“秦祁!你是不是想打架?” 秦祁笑,垂眸道:“好,给你打,不过现在别动。” 说着,他轻缓着揉了揉沈扶月的手腕:“刚刚我攥的?怎么也不知道躲开。” 沈扶月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一圈青紫,冷道:“无事。” 说着就想抽回手。秦祁自然不会轻易松开,转手替她把手腕淤血揉开,垂着眸道:“阵法通到这里,是至高天上有什么异常吗?” 沈扶月被吸引了注意,忘了挣扎,道:“没有,至高天离天道最近……这几个大宫都修在天道眼皮底下,能有什么?” 秦祁懒散应着,试探道:“左右来了,再找找吧。” 沈扶月自然听秦祁的,挣扎着从他手里抽出微麻的手腕,慢悠悠的绕着寝殿转悠。 沈扶月的寝殿可不小,堪称小一号的秦宅了。极大庭院栽着各式的花草树木,曲水亭街一个不少,看上去让人实在想不到这主人会是一身冷霜的人。 这当然不是沈扶月的手笔,这是秦祁当年监造的,景物装饰每一处都经过他点头的。 想到这沈扶月忽然手一顿,快步绕过曲廊,来到一颗桃树底下。天界无分四季,这桃花开的正艳,落了一地的桃花瓣,宛若一张毛毯。 沈扶月以步为量,找到一个地方,抬头对跟来的秦祁道:“这里,挖开。” 秦祁:“我?” 沈扶月眨眨眼。 她又没灵力,现在可是弱不禁风。 秦祁明白了她的意思,认命的用操纵着霜雪往下挖。不到半尺,秦祁就感到挖出来了什么。 等清理了碎土,秦祁才看清楚,那是一个一丈宽的黑色木箱子。沈扶月的声音在旁边幽幽传来:“我记得没那么大的。” 一一一、绝对自由 秦祁把箱子搬上来才发现这箱子着实大的过分,沈扶月凑过来敲了敲箱子盖,道:“当年我在这埋了酒,不过很显然,这并不是我当年埋的东西。” 秦祁点头,一脸严肃。 沈扶月忽然笑:“师父,和我说说你都记起来多少以前的事吧。” 秦祁摇头:“从昆仑到大……紫薇星君陨落,但是很零碎。” 紫薇星君陨落就在秦祁殉道之前不久,也就是说该记得的都记得。沈扶月收手敛笑,垂眸道:“天君记得便好。” 秦祁听这称呼挑挑眉梢,抬手弹了弹沈扶月脑门:“叫我什么?” 沈扶月捂着脑门,皱眉看他,半晌才道:“秦祁,你自己下的令……” “那现在你是例外。”秦祁随口道,指尖已经拨开那箱子的锁:“那些……你也不好奇我为什么那么做?” 沈扶月摇头,目光落到箱子上。 秦祁轻笑。 石头做的人。 想着,他抬手掀开箱子,里面确实有两坛酒,但是还有一套喜服。 秦祁心尖一颤,悄悄去看沈扶月。且看她什么表情都没有,上前捻着那凤冠道:“这上面有我的禁制……是我亲手放进来的?” 秦祁也惊讶:“什么?你不记得?” 沈扶月抖开那大红的衣服,稍微一比就知道这是按照自己的身量做的,领口腰身收的正好:“我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 说罢,她一脸厌烦的把衣服扔回去:“可又怎么会出现你的玉?” 秦祁沉着脸,转头再看箱子,里面只有两朵枯死的桃花,还有一根发钗。他拿起发钗,在钗尾看到了熟悉的月纹。 “我知道了。”沈扶月忽然道:“我的记忆经不起推敲的只有闭关昆仑那段时间,应该是那段记忆遗失了。” 沈扶月闭上眸,连着线索猜测:“应当是我经历了情劫,爱而不得也好因爱生恨也罢,曾出手毁了一方世界。有人制止了我,但是他没杀我……最后是我渡过情劫,要么是别人,要么是我自己封印了记忆。” 秦祁拿发钗点点她的额心:“别瞎猜了,回去问问那个推你入阵法的人不就知道了?” 沈扶月一想也是如此,但是忽然眉一皱:“你怎么知道我是被人推到阵法里的。” 秦祁笑着打量她:“那么狼狈,别说是你自己没踩稳才摔的。而且,报信的烟花也没了。” 沈扶月记起来自己还只穿了一个中衣,转身便走,也不管地里一片狼藉:“那就起身吧……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师叔们当担心你了。” “你真就不打算找为师述述苦?也许……”秦祁声音遥遥从后面追来,听着不太正经。沈扶月一下恼了,侧头,冷声问:“曲然找着了吗?” 秦祁:…… “鸿鹄和你一样,难得转世轮回,如若横死就是魂魄彻底寂灭……”沈扶月抱着臂,两三朵桃花落在她发上:“你分的清轻重吗?” 秦祁被训了回来,皱眉轻啧了一声。 他这又是踩到她哪条尾巴了? 沈扶月翻了半天才在衣柜里找到另一件颜色依旧艳丽无比的外衣,一身低气压的披上,刚欲走,就见门口立着一个黑影。 “谁?”沈扶月脸色一凛,追出去的时候只有一地散成丝线的灵气。 沈扶月抬眼看四周,一切如常。 魔族之众怎么可能不惊动天界到至高天的?而且还没惊到天道…… 不对,这灵力分明是…… 沈扶月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她立刻回去头,正好撞见一扭头发现人没了而找出来的秦祁。 秦祁伸手拉她,道:“怎么那么着急?” 只见沈扶月美说什么,利落抽刀在自己手心开了一个口子,看得他下意识牙酸了一下。 鲜红的血珠顺着掌纹一路向下,在地上勾勒出一个标准的圆,细枝末节顺着那人的指尖慢慢出现。 秦祁越看脸色越不好看,还没等沈扶月停,就先把人拉了起来,语气不善:“灵力都没了还画禁忌阵法?” 沈扶月丝毫不在乎的模样:“等一下,还有最后一点。” 秦祁皱眉看她,目光沉的很,僵持半刻,他松手,道:“必须画是吗?” 沈扶月以为他要松口,连忙点头,却见他抬手,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不浅的伤口,慢悠悠替她把阵法补全。 这阵法是一种极为恶毒的东西,召唤某种邪物为自己所用,千百年前被沈扶月亲自打成禁忌。 沈扶月和完成了的阵法面面相觑,然后扭头似乎是想诘问秦祁:“你……” “我只是补全了阵法而已。”秦祁抬眸看她:“来说说,能召唤出来什么?” 沈扶月气得不行,但是推开窗看了一看,外面果真什么都没有,回身道:“什么也不会召唤出来,这阵法是当年我给人类让人类召唤我的一缕神魄的。” 不过她没想到那群人还挺爱分享,转眼沈扶月就发现一群人都会用这个阵法。那时候她轴得没边,就专门分几缕神魄专门听候召唤者差遣。 但是人性给沈扶月上了一课。 沈扶月抽空回神时候发现自己的神魄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用于做恶。而因为是借她得手做的,那些恶果的大部分因都落在她的了头上,导致真正恶人在世无法被人类法规审判,过世了冥界审判也难以下笔。 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让沈扶月只好亲自出面废除这个阵法,并且挨了好几顿天道的罚。 秦祁不知道还有这典故,看着地上的阵法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创立这个阵法?” 沈扶月揉了揉指。 还能因为什么,秦祁见不得众生皆苦,她也见不得。 ……那孩子不过十二岁。 朝生暮死也好,亘古永存也罢,谁都曾有不能一个人面对的事。 “原因并不重要,它结出来的是恶果,便是我的孽。”沈扶月冷静道:“我知道为何那个阵法会让我们来到这里了。” “它只是传递一个信息,至高天……不,也许只有我的寝宫,是不受天道监视的。” “这里绝对自由。” 一一二 秦祁摇头:“从昆仑到大……紫薇星君陨落,但是很零碎。” 紫薇星君陨落就在秦祁殉道之前不久,也就是说该记得的都记得。沈扶月收手敛笑,垂眸道:“天君记得便好。” 秦祁听这称呼挑挑眉梢,抬手弹了弹沈扶月脑门:“叫我什么?” 沈扶月捂着脑门,皱眉看他,半晌才道:“秦祁,你自己下的令……” “那现在你是例外。”秦祁随口道,指尖已经拨开那箱子的锁:“那些……你也不好奇我为什么那么做?” 沈扶月摇头,目光落到箱子上。 秦祁轻笑。 石头做的人。 想着,他抬手掀开箱子,里面确实有两坛酒,但是还有一套喜服。 沈扶月闭上眸,连着线索猜测:“应当是我经历了情劫,爱而不得也好因爱生恨也罢,曾出手毁了一方世界。有人制止了我,但是他没杀我……最后是我渡过情劫,要么是别人,要么是我自己封印了记忆。” 秦祁拿发钗点点她的额心:“别瞎猜了,回去问问那个推你入阵法的人不就知道了?” 沈扶月一想也是如此,但是忽然眉一皱:“你怎么知道我是被人推到阵法里的。” 秦祁笑着打量她:“那么狼狈,别说是你自己没踩稳才摔的。而且,报信的烟花也没了。” 沈扶月记起来自己还只穿了一个中衣,转身便走,也不管地里一片狼藉:“那就起身吧……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师叔们当担心你了。” “你真就不打算找为师述述苦?也许……”秦祁声音遥遥从后面追来,听着不太正经。沈扶月一下恼了,侧头,冷声问:“曲然找着了吗?” 秦祁:…… “鸿鹄和你一样,难得转世轮回,如若横死就是魂魄彻底寂灭……”沈扶月抱着臂,两三朵桃花落在她发上:“你分的清轻重吗?”秦夫人收拾心情,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儿子之后的路了,问道:“月姑娘可有喜欢过谁吗?” 秦夫人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只听那清冷的姑娘声音极轻道:“喜欢过。” “啪啦啦——” 沈扶月身后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她回头看,正好看到秦祁站在瓷片之后,眉宇蹙着。 “祁儿……” 秦祁似乎被唤醒了一样,松了眉,挑了笑:“啊,手滑。就是可惜了,你没口福了。” 沈扶月看看秦夫人,又看看秦祁,似乎疑惑他为什么会在这。秦祁依旧笑着:“我娘说葡萄解酒,非得让我去摘给你。那俩葡萄秧子结果可不容易啊,挺可惜。” 秦夫人打圆场:“没事,再去摘就好了。” 秦祁笑容变都没变:“没有了。我摘完了。” 秦夫人:…… 沈扶月觉得秦祁笑里似乎夹杂着什么,但是始终看不透。 知儿莫若母,秦夫人叹口气道:“还是你们两人好好说一说吧。” 说着,她拿着那盒鱼食转身走远了。秦祁依旧站在碎裂的瓷片后没动,好像摔在地上的不是葡萄,是他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沈扶月听秦夫人的话,以为是秦祁要说什么,耐心十足的等着。 一时间,这一处竟然只有风声。 沈扶月思考了许久,以为他是心疼那些葡萄:“师父,你想吃葡萄的话,我买些带回灵山?” 再次失恋的秦祁:…… 一肚子的伤心都被打回来了。 秦祁看着沈扶月直直的站在那里,白玉琢成一样的,心里失落和自嘲压过伤心,又都被他不由分说的盖在满地碎瓷之下。 秦祁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恼怒来,几个字几乎都牙磨出来的:“沈扶月,我只问你这一遍。” 沈扶月点头。 “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沈扶月遂而定定的看着他。 秦祁说完,就逆光站着,晦朔的光让他脸色有几分像从前。 秦祁漠然的想,如果她说没有,那么……那么就当缘分到此,所幸时日不久,分别也不必太过痛苦。 如果她说有…… “有。”沈扶月的眼睛一直都是清亮亮的,一眼能望到底:“而且……我可以告诉你。” 秦祁愣住,心里的设想还没想出来一二三来,就被这个“我能告诉你”打的七荤八素,连着他的人都晕乎了起来:“那……咳那你说说看。” “我前世是一位上神,但是因为我做错了许多事,所以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说完,沈扶月伸手,全力凝出的灵力球不过掌心大小,光芒也浅,似乎都能被风吹散,“但是我是不服气的,它是在踩着我的尊严,逼迫我认输。所以我又拜入道家,飞升上去。” 她的话音忽然重了起来,连嘴角都抿了起来,冷然异常。 秦祁本来还想继续不依不饶的问下去,但是一看她这副样子,话到嘴边就变了:“天璇师兄知道这事?” “师叔知道,他应该是第一面就看出来了。” 沈扶月有问有答,却丝毫不提秦祁的事。秦祁心里明镜一样,知道她也不会说,只好敛了心思:“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我们就启程回去了。” 本来还打算带她看灯的。 秦祁心里泛出一点点遗憾,不过很快便被强压下去。 沈扶月看他走远,另一只藏在袖口的手才敢松开。 她实在不擅长在他面前说谎。 沈扶月转身,准备去找那个倒霉催的司命仙君,让他明白明白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得封在口里封死了。 正转身,刚迈步,沈扶月便不动了。一只脚还未放下去,脚尖之前,一道透明的丝一闪。她眸光厉然,道:“谁?” 无人应答,只有奔走的风声,安静的好像世界都已经消失了。沈扶月手腕翻转,灵力经过一张符篆被打散,落在四周,显出那些几乎和周围融为一体的丝线。 这些丝线纵横交错,不知何时已经布满她周身,像是一个贴身而制的牢笼,只不过笼子是这些用锋利如刀的线做成的。 沈扶月一点都不怀疑它能不能把自己分成薄片。 这是…… 天边忽然传来一曲幽然的琴音,伴着琴音出现的,是九位盛装女子。眉心之上有浅红纹路若隐若现。 狐族。 离沈扶月最近的丝线横亘在她的眼窝之下,她不过微微侧首,就碰出一道血痕。 “你们是想弑神?”沈扶月任由脸上鲜血汩汩,看着款步而来的少女们,声音清冷:“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伤养好了没,就先忘了疼?” 为首的女子抱着一把云纹琵琶,眼角之下一滴血痣若火:“上神大人在说玩笑话?” 一一三、夜探苏家 月明星朗朗,薄云恰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此时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又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那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看到来者,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 和华暗自心惊一下。 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等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人。” 那个疯婆娘的话回荡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齿间,又由惧怕生出无尽的怨恨来。 “她是灵山之人,吓吓就放回去吧。”沈云念提着被打晕的曲然,面无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给你折腾还不够?”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她到底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此夜更漏尤长。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经给了他。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说着,有风吹乱她发,遥遥看着那边那只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无越弯眸一笑,轻声道:“恭喜这个衷心的小宠物,她回来啦。” 谢律以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皱的星河间,看到那抹绝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谢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个月圆之夜。 一十四 秦祁把箱子搬上来才发现这箱子着实大的过分,沈扶月凑过来敲了敲箱子盖,道:“当年我在这埋了酒,不过很显然,这并不是我当年埋的东西。” 秦祁点头,一脸严肃。 沈扶月忽然笑:“师父,和我说说你都记起来多少以前的事吧。” 秦祁摇头:“从昆仑到大……紫薇星君陨落,但是很零碎。” 紫薇星君陨落就在秦祁殉道之前不久,也就是说该记得的都记得。沈扶月收手敛笑,垂眸道:“天君记得便好。” 秦祁听这称呼挑挑眉梢,抬手弹了弹沈扶月脑门:“叫我什么?” 沈扶月捂着脑门,皱眉看他,半晌才道:“秦祁,你自己下的令……” “那现在你是例外。”秦祁随口道,指尖已经拨开那箱子的锁:“那些……你也不好奇我为什么那么做?” 沈扶月摇头,目光落到箱子上。 秦祁轻笑。 石头做的人。 想着,他抬手掀开箱子,里面确实有两坛酒,但是还有一套喜服。 秦祁心尖一颤,悄悄去看沈扶月。且看她什么表情都没有,上前捻着那凤冠道:“这上面有我的禁制……是我亲手放进来的?” 秦祁也惊讶:“什么?你不记得?” 沈扶月抖开那大红的衣服,稍微一比就知道这是按照自己的身量做的,领口腰身收的正好:“我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 说罢,她一脸厌烦的把衣服扔回去:“可又怎么会出现你的玉?” 秦祁沉着脸,转头再看箱子,里面只有两朵枯死的桃花,还有一根发钗。他拿起发钗,在钗尾看到了熟悉的月纹。 “我知道了。”沈扶月忽然道:“我的记忆经不起推敲的只有闭关昆仑那段时间,应该是那段记忆遗失了。” 沈扶月闭上眸,连着线索猜测:“应当是我经历了情劫,爱而不得也好因爱生恨也罢,曾出手毁了一方世界。有人制止了我,但是他没杀我……最后是我渡过情劫,要么是别人,要么是我自己封印了记忆。” 秦祁拿发钗点点她的额心:“别瞎猜了,回去问问那个推你入阵法的人不就知道了?” 沈扶月一想也是如此,但是忽然眉一皱:“你怎么知道我是被人推到阵法里的。” 秦祁笑着打量她:“那么狼狈,别说是你自己没踩稳才摔的。而且,报信的烟花也没了。” 沈扶月记起来自己还只穿了一个中衣,转身便走,也不管地里一片狼藉:“那就起身吧……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师叔们当担心你了。” “你真就不打算找为师述述苦?也许……”秦祁声音遥遥从后面追来,听着不太正经。沈扶月一下恼了,侧头,冷声问:“曲然找着了吗?” 秦祁:…… “鸿鹄和你一样,难得转世轮回,如若横死就是魂魄彻底寂灭……”沈扶月抱着臂,两三朵桃花落在她发上:“你分的清轻重吗?” 秦祁被训了回来,皱眉轻啧了一声。 他这又是踩到她哪条尾巴了? 沈扶月翻了半天才在衣柜里找到另一件颜色依旧艳丽无比的外衣,一身低气压的披上,刚欲走,就见门口立着一个黑影。 “谁?”沈扶月脸色一凛,追出去的时候只有一地散成丝线的灵气。 沈扶月抬眼看四周,一切如常。 魔族之众怎么可能不惊动天界到至高天的?而且还没惊到天道…… 不对,这灵力分明是…… 沈扶月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她立刻回去头,正好撞见一扭头发现人没了而找出来的秦祁。 秦祁伸手拉她,道:“怎么那么着急?” 只见沈扶月美说什么,利落抽刀在自己手心开了一个口子,看得他下意识牙酸了一下。 鲜红的血珠顺着掌纹一路向下,在地上勾勒出一个标准的圆,细枝末节顺着那人的指尖慢慢出现。 秦祁越看脸色越不好看,还没等沈扶月停,就先把人拉了起来,语气不善:“灵力都没了还画禁忌阵法?” 沈扶月丝毫不在乎的模样:“等一下,还有最后一点。” 秦祁皱眉看她,目光沉的很,僵持半刻,他松手,道:“必须画是吗?” 沈扶月以为他要松口,连忙点头,却见他抬手,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不浅的伤口,慢悠悠替她把阵法补全。 这阵法是一种极为恶毒的东西,召唤某种邪物为自己所用,千百年前被沈扶月亲自打成禁忌。 沈扶月和完成了的阵法面面相觑,然后扭头似乎是想诘问秦祁:“你……” “我只是补全了阵法而已。”秦祁抬眸看她:“来说说,能召唤出来什么?” 沈扶月气得不行,但是推开窗看了一看,外面果真什么都没有,回身道:“什么也不会召唤出来,这阵法是当年我给人类让人类召唤我的一缕神魄的。” 沈扶月抽空回神时候发现自己的神魄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用于做恶。而因为是借她得手做的,那些恶果的大部分因都落在她的了头上,导致真正恶人在世无法被人类法规审判,过世了冥界审判也难以下笔。 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让沈扶月只好亲自出面废除这个阵法,并且挨了好几顿天道的罚。 秦祁不知道还有这典故,看着地上的阵法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创立这个阵法?” 沈扶月揉了揉指。 还能因为什么,秦祁见不得众生皆苦,她也见不得。 ……那孩子不过十二岁。 朝生暮死也好,亘古永存也罢,谁都曾有不能一个人面对的事。 “原因并不重要,它结出来的是恶果,便是我的孽。”沈扶月冷静道:“我知道为何那个阵法会让我们来到这里了。” “它只是传递一个信息,至高天……不,也许只有我的寝宫,是不受天道监视的。” “这里绝对自由。” 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一十五、深红 曲然醒得很快,因为刀已经在脖颈,不醒不行了。 那人的刀在烛光下泛出寒光,森冷冷的架在脖子上,杀意虽轻但已经够致命。曲然睁开眼,先被撞入眼帘的血池激得几欲反胃。 那披着黑袍的男人便沙哑得笑:“小丫头。” 曲然水灵灵的眸抬起,定定得看着那黑袍之人,张口,声也哑极:“师兄?” 黑衣人如被烫了一般,刀猛然抖了一下。 沈云念转身关好暗道,迈步出祠堂。她想起那个人得手段,心里烦很了,侧头冷刀:“今夜当值的侍卫全部扣一个月月俸。” 大小姐又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神经,可是却没人敢来求一个为什么。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喝了一口清茶,就猛然站起,喝道:“谁?” 话音未落,只见墙壁上不起眼的角落漏出来一点朱砂的红,沈云念想起来那一池孽红,脸色当场大变,甩手就是两把灵刃:“装神弄鬼,出来!” 可是去势汹汹的灵刃半空之中就被化为一场过眼清风。 来者居然有这种实力! 沈云念脸色再变,死死看着那一点朱红,额纹若隐若现。 “这欢迎仪式倒是别具一格。”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稍稍的嘲讽,是阔别已久的熟悉。 沈云念怔愣之间,果然见一袭出尘白影,如翻动着的云浪,人也是出尘的俊美。 灵山的摇光上尊,翩然若谪仙。 不过谪仙此时还抱着一个人。那人一袭极长的红衫,衬的那人更白,衣角之上团凤尾羽纤长明丽,宛若衬入了世间所有绝美之色。 嗯?这展开不对啊! 这女子什穿的分明是喜服,这人谁…… 哦,沈扶月。 沈云念慢慢沉下脸色,开口道:“两位道长既然无事,为何要佯装失踪栽赃我府?” 沈扶月脚尖用力,主动跳下秦祁的臂弯,皱着眉一手挽起过长的袖口,到:“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到了沈家。” 沈云念脸色顿时不好看:“道长请积些口德。” 沈扶月被长得过分的衣衫气了一路,此时和人对上,自然要出气:“不必,这点德还是留给你家来积为上。” 秦祁站出来,一手拦住沈扶月:“沈小姐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被幻境暂时困住罢了。失踪?” 沈云念肝跟秦祁徒弟互怼,不代表她敢跟秦祁本人怼,她只好收敛了脾气,道:“尊上已经失踪了三个月了,灵山自然要重视这件事。而且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觉得是我们沈家对二位不利……烦请二位向灵山阐明因果,还我等凡人清白之身。” 沈扶月听的心不在焉,她总觉得这里哪地方不对。是……让她心悸,却又没有什么不好的感受。 这感觉太过微妙,以至于让她一时忘了脚底下三米长的后披,差点又那自己绊成一团红锦。 秦祁无奈伸手,撑了一下她:“好了,别闹了,先解决一下周家的事,我们要快点会灵山了。” 沈扶月暗啧了一声。 所以说,那么长的衣服真的很麻烦。 可又不能只穿一件中衣下来晃荡。 正当两人欲告辞,有一束极为明亮的光直冲云霄,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清透长风。 秦祁脸色一变,立刻往光束下赶去。 沈扶月看着他极快离去的身影,看了看光束之下的沈家祠堂,侧头看沈云念,了然。但是她难得没嘲讽,问道:“你身上的血脉哪里来的?” 沈云念脸色惨白又阴沉,提步想去追秦祁,可是沈扶月的声音又遥遥从后面传来:“我本以为是我什么时候漏下的一滴精血而成,不过你的血脉比一些仙还纯澈,应当不是单单得血吧。” “血肉,还是魂骨?上神不受轮回之苦,你应该继承了先人的记忆才是。”沈扶月抱着袖子问她:“那么,谁赐给你的?” 沈云念挑眉,似乎是疑惑极了:“你是在说什么?当自己是上神了不成?” 沈扶月看她表情不像是作假,垂眸思忖了半息:“错了?!” 那边,祠堂里,秦祁一掌便逼退了黑衣人,将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曲然救下:“何等狂徒?当的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 黑衣人强接下一掌,气息竟然开始不稳,他隔着帽兜看那一身若云之白,冷笑道:“摇光!” 沈扶月就是在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秦祁不认得这人,曲然是妖,还是凭着气味认出的此人,而她只消一眼便识得这个曾经被自己控制了近半月的人。 广华?! 他怎么会还活着! 沈扶月目光触及到满池的鲜血,咬牙切齿道:“堕魔——” 广华看到沈扶月,自然宛若疯了一般:“沈扶月,我要你死!” 可是他后半句的话音奇异的和另一道声音重合:“我要你死。” 那声极重,压着浓厚的怒气。两人眨眼刀剑相向,秦祁没忘记沈扶月可是灵力尽失,立刻催着风午跟上。 平素寒光都宛若敛着三分的剑此刻光华尽放,冷厉如冰,过处甚至还带起了飞霜。 广华自然打不过秦祁。换句话说,放眼天下,能打的过秦祁的要么飞升了,要么正在飞升。 广华这种半吊子,抗的住他神识本尊各一掌,又承这一剑,当即倒飞出去,栽入血池的那一边。 帽兜摔落,秦祁看到他的脸时一愣,风午一时失去杀意。广华此时还能抓住这一线机会,抬手送剑而出,生生把风午折断在血池之中。 本命灵武毁的突然,秦祁不得不受了那不小的反噬,抬手又一剑出。 孔雀。 可广华不知道哪里来的能力,居然能和压风午一头的孔雀一战。 剑铭柔软的孔雀一点也不软,剑身暗槽在灵力衬托下光华流转,飞舞起来正如一只孔雀展屏。 沈扶月过去看了一眼曲然,发现这丫头不过受了点皮肉伤罢了,广华连她妖丹都没来得及取。 确认过她没事,沈扶月快步跑到那极大得血池旁,同手沾了一点血,便已经知道这满池都是人血。 周家。 正想着,她看到粘稠的血池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浮着。仔细看去,那些东西影影绰绰,像是…… 花苞? 那些花苞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下,慢悠悠的动了一下。 沈扶月猛然抬头:“阿祁!” 一一六、 曲然醒得很快,因为刀已经在脖颈,不醒不行了。 那人的刀在烛光下泛出寒光,森冷冷的架在脖子上,杀意虽轻但已经够致命。曲然睁开眼,先被撞入眼帘的血池激得几欲反胃。 那披着黑袍的男人便沙哑得笑:“小丫头。” 曲然水灵灵的眸抬起,定定得看着那黑袍之人,张口,声也哑极:“师兄?” 黑衣人如被烫了一般,刀猛然抖了一下。 沈云念转身关好暗道,迈步出祠堂。她想起那个人得手段,心里烦很了,侧头冷刀:“今夜当值的侍卫全部扣一个月月俸。” 大小姐又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神经,可是却没人敢来求一个为什么。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喝了一口清茶,就猛然站起,喝道:“谁?” 话音未落,只见墙壁上不起眼的角落漏出来一点朱砂的红,沈云念想起来那一池孽红,脸色当场大变,甩手就是两把灵刃:“装神弄鬼,出来!” 可是去势汹汹的灵刃半空之中就被化为一场过眼清风。 来者居然有这种实力! 沈云念脸色再变,死死看着那一点朱红,额纹若隐若现。 “这欢迎仪式倒是别具一格。”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稍稍的嘲讽,是阔别已久的熟悉。 沈云念怔愣之间,果然见一袭出尘白影,如翻动着的云浪,人也是出尘的俊美。 灵山的摇光上尊,翩然若谪仙。 不过谪仙此时还抱着一个人。那人一袭极长的红衫,衬的那人更白,衣角之上团凤尾羽纤长明丽,宛若衬入了世间所有绝美之色。 嗯?这展开不对啊! 这女子什穿的分明是喜服,这人谁…… 哦,沈扶月。 沈云念慢慢沉下脸色,开口道:“两位道长既然无事,为何要佯装失踪栽赃我府?” 沈扶月脚尖用力,主动跳下秦祁的臂弯,皱着眉一手挽起过长的袖口,到:“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到了沈家。” 沈云念脸色顿时不好看:“道长请积些口德。” 沈扶月被长得过分的衣衫气了一路,此时和人对上,自然要出气:“不必,这点德还是留给你家来积为上。” 秦祁站出来,一手拦住沈扶月:“沈小姐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被幻境暂时困住罢了。失踪?” 沈云念肝跟秦祁徒弟互怼,不代表她敢跟秦祁本人怼,她只好收敛了脾气,道:“尊上已经失踪了三个月了,灵山自然要重视这件事。而且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觉得是我们沈家对二位不利……烦请二位向灵山阐明因果,还我等凡人清白之身。” 确认过她没事,沈扶月快步跑到那极大得血池旁,同手沾了一点血,便已经知道这满池都是人血。 周家。 正想着,她看到粘稠的血池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浮着。仔细看去,那些东西影影绰绰,像是…… 花苞? 那些花苞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下,慢悠悠的动了一下。 沈扶月猛然抬头:“阿祁!”秦祁把箱子搬上来才发现这箱子着实大的过分,沈扶月凑过来敲了敲箱子盖,道:“当年我在这埋了酒,不过很显然,这并不是我当年埋的东西。” 说罢,她一脸厌烦的把衣服扔回去:“可又怎么会出现你的玉?” 秦祁沉着脸,转头再看箱子,里面只有两朵枯死的桃花,还有一根发钗。他拿起发钗,在钗尾看到了熟悉的月纹。 “我知道了。”沈扶月忽然道:“我的记忆经不起推敲的只有闭关昆仑那段时间,应该是那段记忆遗失了。” 沈扶月闭上眸,连着线索猜测:“应当是我经历了情劫,爱而不得也好因爱生恨也罢,曾出手毁了一方世界。有人制止了我,但是他没杀我……最后是我渡过情劫,要么是别人,要么是我自己封印了记忆。” 秦祁拿发钗点点她的额心:“别瞎猜了,回去问问那个推你入阵法的人不就知道了?” 沈扶月一想也是如此,但是忽然眉一皱:“你怎么知道我是被人推到阵法里的。” 秦祁笑着打量她:“那么狼狈,别说是你自己没踩稳才摔的。而且,报信的烟花也没了。” 沈扶月记起来自己还只穿了一个中衣,转身便走,也不管地里一片狼藉:“那就起身吧……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师叔们当担心你了。” “你真就不打算找为师述述苦?也许……”秦祁声音遥遥从后面追来,听着不太正经。沈扶月一下恼了,侧头,冷声问:“曲然找着了吗?” 秦祁:…… “鸿鹄和你一样,难得转世轮回,如若横死就是魂魄彻底寂灭……”沈扶月抱着臂,两三朵桃花落在她发上:“你分的清轻重吗?” 秦祁被训了回来,皱眉轻啧了一声。 秦祁越看脸色越不好看,还没等沈扶月停,就先把人拉了起来,语气不善:“灵力都没了还画禁忌阵法?” 沈扶月丝毫不在乎的模样:“等一下,还有最后一点。” 秦祁皱眉看她,目光沉的很,僵持半刻,他松手,道:“必须画是吗?” 沈扶月以为他要松口,连忙点头,却见他抬手,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不浅的伤口,慢悠悠替她把阵法补全。 这阵法是一种极为恶毒的东西,召唤某种邪物为自己所用,千百年前被沈扶月亲自打成禁忌。 沈扶月和完成了的阵法面面相觑,然后扭头似乎是想诘问秦祁:“你……” “我只是补全了阵法而已。”秦祁抬眸看她:“来说说,能召唤出来什么?” 沈扶月气得不行,但是推开窗看了一看,外面果真什么都没有,回身道:“什么也不会召唤出来,这阵法是当年我给人类让人类召唤我的一缕神魄的。” 不过她没想到那群人还挺爱分享,转眼沈扶月就发现一群人都会用这个阵法。那时候她轴得没边,就专门分几缕神魄专门听候召唤者差遣。 但是人性给沈扶月上了一课。 沈扶月抽空回神时候发现自己的神魄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用于做恶。而因为是借她得手做的,那些恶果的大部分因都落在她的了头上,导致真正恶人在世无法被人类法规审判,过世了冥界审判也难以下笔。 一一七 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还挺难得的。”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经给了他。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说着,有风吹乱她发,遥遥看着那边那只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无越弯眸一笑,轻声道:“恭喜这个衷心的小宠物,她回来啦。” 谢律以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皱的星河间,看到那抹绝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谢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个月圆之夜。 一一八、 曲然醒得很快,因为刀已经在脖颈,不醒不行了。 那人的刀在烛光下泛出寒光,森冷冷的架在脖子上,杀意虽轻但已经够致命。曲然睁开眼,先被撞入眼帘的血池激得几欲反胃。 那披着黑袍的男人便沙哑得笑:“小丫头。” 曲然水灵灵的眸抬起,定定得看着那黑袍之人,张口,声也哑极:“师兄?” 黑衣人如被烫了一般,刀猛然抖了一下。 沈云念转身关好暗道,迈步出祠堂。她想起那个人得手段,心里烦很了,侧头冷刀:“今夜当值的侍卫全部扣一个月月俸。” 大小姐又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神经,可是却没人敢来求一个为什么。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喝了一口清茶,就猛然站起,喝道:“谁?” 话音未落,只见墙壁上不起眼的角落漏出来一点朱砂的红,沈云念想起来那一池孽红,脸色当场大变,甩手就是两把灵刃:“装神弄鬼,出来!” 可是去势汹汹的灵刃半空之中就被化为一场过眼清风。 来者居然有这种实力! 沈云念脸色再变,死死看着那一点朱红,额纹若隐若现。 “这欢迎仪式倒是别具一格。”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稍稍的嘲讽,是阔别已久的熟悉。 沈云念怔愣之间,果然见一袭出尘白影,如翻动着的云浪,人也是出尘的俊美。 灵山的摇光上尊,翩然若谪仙。 不过谪仙此时还抱着一个人。那人一袭极长的红衫,衬的那人更白,衣角之上团凤尾羽纤长明丽,宛若衬入了世间所有绝美之色。 嗯?这展开不对啊! 这女子什穿的分明是喜服,这人谁…… 哦,沈扶月。 沈云念慢慢沉下脸色,开口道:“两位道长既然无事,为何要佯装失踪栽赃我府?” 沈扶月脚尖用力,主动跳下秦祁的臂弯,皱着眉一手挽起过长的袖口,到:“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到了沈家。” 沈云念脸色顿时不好看:“道长请积些口德。” 沈扶月被长得过分的衣衫气了一路,此时和人对上,自然要出气:“不必,这点德还是留给你家来积为上。” 秦祁站出来,一手拦住沈扶月:“沈小姐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被幻境暂时困住罢了。失踪?” 沈云念肝跟秦祁徒弟互怼,不代表她敢跟秦祁本人怼,她只好收敛了脾气,道:“尊上已经失踪了三个月了,灵山自然要重视这件事。而且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觉得是我们沈家对二位不利……烦请二位向灵山阐明因果,还我等凡人清白之身。” 沈扶月听的心不在焉,她总觉得这里哪地方不对。是……让她心悸,却又没有什么不好的感受。 这感觉太过微妙,以至于让她一时忘了脚底下三米长的后披,差点又那自己绊成一团红锦。 秦祁无奈伸手,撑了一下她:“好了,别闹了,先解决一下周家的事,我们要快点会灵山了。” 沈扶月暗啧了一声。 所以说,那么长的衣服真的很麻烦。 可又不能只穿一件中衣下来晃荡。 正当两人欲告辞,有一束极为明亮的光直冲云霄,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清透长风。 秦祁脸色一变,立刻往光束下赶去。 沈扶月看着他极快离去的身影,看了看光束之下的沈家祠堂,侧头看沈云念,了然。但是她难得没嘲讽,问道:“你身上的血脉哪里来的?” 沈云念脸色惨白又阴沉,提步想去追秦祁,可是沈扶月的声音又遥遥从后面传来:“我本以为是我什么时候漏下的一滴精血而成,不过你的血脉比一些仙还纯澈,应当不是单单得血吧。” “血肉,还是魂骨?上神不受轮回之苦,你应该继承了先人的记忆才是。”沈扶月抱着袖子问她:“那么,谁赐给你的?” 沈云念挑眉,似乎是疑惑极了:“你是在说什么?当自己是上神了不成?” 沈扶月看她表情不像是作假,垂眸思忖了半息:“错了?!” 那边,祠堂里,秦祁一掌便逼退了黑衣人,将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曲然救下:“何等狂徒?当的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 黑衣人强接下一掌,气息竟然开始不稳,他隔着帽兜看那一身若云之白,冷笑道:“摇光!” 沈扶月就是在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秦祁不认得这人,曲然是妖,还是凭着气味认出的此人,而她只消一眼便识得这个曾经被自己控制了近半月的人。 广华?! 他怎么会还活着! 沈扶月目光触及到满池的鲜血,咬牙切齿道:“堕魔——” 广华看到沈扶月,自然宛若疯了一般:“沈扶月,我要你死!” 可是他后半句的话音奇异的和另一道声音重合:“我要你死。” 那声极重,压着浓厚的怒气。两人眨眼刀剑相向,秦祁没忘记沈扶月可是灵力尽失,立刻催着风午跟上。 平素寒光都宛若敛着三分的剑此刻光华尽放,冷厉如冰,过处甚至还带起了飞霜。 广华自然打不过秦祁。换句话说,放眼天下,能打的过秦祁的要么飞升了,要么正在飞升。 广华这种半吊子,抗的住他神识本尊各一掌,又承这一剑,当即倒飞出去,栽入血池的那一边。 帽兜摔落,秦祁看到他的脸时一愣,风午一时失去杀意。广华此时还能抓住这一线机会,抬手送剑而出,生生把风午折断在血池之中。 本命灵武毁的突然,秦祁不得不受了那不小的反噬,抬手又一剑出。 孔雀。 可广华不知道哪里来的能力,居然能和压风午一头的孔雀一战。 剑铭柔软的孔雀一点也不软,剑身暗槽在灵力衬托下光华流转,飞舞起来正如一只孔雀展屏。 沈扶月过去看了一眼曲然,发现这丫头不过受了点皮肉伤罢了,广华连她妖丹都没来得及取。 确认过她没事,沈扶月快步跑到那极大得血池旁,同手沾了一点血,便已经知道这满池都是人血。 周家。 正想着,她看到粘稠的血池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浮着。仔细看去,那些东西影影绰绰,像是…… 一一九、 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 一二零 沈无越把那一尾黑白相间的鱼放到枯井里的时候,天边正好滚来浓厚的乌云。 她抬眸望着那厚重的乌云,转身道:“给我一个结局吧。” 生也好死也罢,她见证过一次死亡,又被困压在地底千百年,所谓轮回早该有个结尾了。 她垂眸把手上的水擦干,回眸便看到一个极为俊美的男子逆光站着,见她回身,便睁大了眸,似乎委屈极了,唤:“姐姐。” 沈无越记得自己是罩着面纱的,微微挑眉:“你……” 话还没说出口,那人便扑了过来:“我好想姐姐,姐姐你也不来寻我……” 沈无越手顿了半晌,到底是顺了顺谢律头顶上的狐耳:“原来是在你身上。” 谢律疑惑,沈无越却不想解释。她抬眸看到身后急匆匆赶来的黑影,道:“君墨来接你了。” “姐姐原来是想让我跟他走吗?”谢律一下抓住沈无越手腕,道:“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姐姐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沈无越看着谢律的眼睛,笑了,然后抬手捏晕了他:“她想保全你,你就不要辜负了她。”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一二一、 沈无越把那一尾黑白相间的鱼放到枯井里的时候,天边正好滚来浓厚的乌云。 她抬眸望着那厚重的乌云,转身道:“给我一个结局吧。” 生也好死也罢,她见证过一次死亡,又被困压在地底千百年,所谓轮回早该有个结尾了。 她垂眸把手上的水擦干,回眸便看到一个极为俊美的男子逆光站着,见她回身,便睁大了眸,似乎委屈极了,唤:“姐姐。” 沈无越记得自己是罩着面纱的,微微挑眉:“你……” 话还没说出口,那人便扑了过来:“我好想姐姐,姐姐你也不来寻我……” 沈无越手顿了半晌,到底是顺了顺谢律头顶上的狐耳:“原来是在你身上。” 谢律疑惑,沈无越却不想解释。她抬眸看到身后急匆匆赶来的黑影,道:“君墨来接你了。” “姐姐原来是想让我跟他走吗?”谢律一下抓住沈无越手腕,道:“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姐姐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沈无越看着谢律的眼睛,笑了,然后抬手捏晕了他:“她想保全你,你就不要辜负了她。” 秦祁把箱子搬上来才发现这箱子着实大的过分,沈扶月凑过来敲了敲箱子盖,道:“当年我在这埋了酒,不过很显然,这并不是我当年埋的东西。” 秦祁点头,一脸严肃。 沈扶月忽然笑:“师父,和我说说你都记起来多少以前的事吧。” 秦祁摇头:“从昆仑到大……紫薇星君陨落,但是很零碎。” 紫薇星君陨落就在秦祁殉道之前不久,也就是说该记得的都记得。沈扶月收手敛笑,垂眸道:“天君记得便好。” 秦祁听这称呼挑挑眉梢,抬手弹了弹沈扶月脑门:“叫我什么?” 沈扶月捂着脑门,皱眉看他,半晌才道:“秦祁,你自己下的令……” “那现在你是例外。”秦祁随口道,指尖已经拨开那箱子的锁:“那些……你也不好奇我为什么那么做?” 沈扶月摇头,目光落到箱子上。 秦祁轻笑。 石头做的人。 想着,他抬手掀开箱子,里面确实有两坛酒,但是还有一套喜服。 秦祁心尖一颤,悄悄去看沈扶月。且看她什么表情都没有,上前捻着那凤冠道:“这上面有我的禁制……是我亲手放进来的?” 秦祁也惊讶:“什么?你不记得?” 沈扶月抖开那大红的衣服,稍微一比就知道这是按照自己的身量做的,领口腰身收的正好:“我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 说罢,她一脸厌烦的把衣服扔回去:“可又怎么会出现你的玉?” 秦祁沉着脸,转头再看箱子,里面只有两朵枯死的桃花,还有一根发钗。他拿起发钗,在钗尾看到了熟悉的月纹。 “我知道了。”沈扶月忽然道:“我的记忆经不起推敲的只有闭关昆仑那段时间,应该是那段记忆遗失了。” 沈扶月闭上眸,连着线索猜测:“应当是我经历了情劫,爱而不得也好因爱生恨也罢,曾出手毁了一方世界。有人制止了我,但是他没杀我……最后是我渡过情劫,要么是别人,要么是我自己封印了记忆。” 秦祁拿发钗点点她的额心:“别瞎猜了,回去问问那个推你入阵法的人不就知道了?” 沈扶月一想也是如此,但是忽然眉一皱:“你怎么知道我是被人推到阵法里的。” 秦祁笑着打量她:“那么狼狈,别说是你自己没踩稳才摔的。而且,报信的烟花也没了。” 沈扶月记起来自己还只穿了一个中衣,转身便走,也不管地里一片狼藉:“那就起身吧……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师叔们当担心你了。” “你真就不打算找为师述述苦?也许……”秦祁声音遥遥从后面追来,听着不太正经。沈扶月一下恼了,侧头,冷声问:“曲然找着了吗?” 秦祁:…… “鸿鹄和你一样,难得转世轮回,如若横死就是魂魄彻底寂灭……”沈扶月抱着臂,两三朵桃花落在她发上:“你分的清轻重吗?” 秦祁被训了回来,皱眉轻啧了一声。 他这又是踩到她哪条尾巴了? 沈扶月翻了半天才在衣柜里找到另一件颜色依旧艳丽无比的外衣,一身低气压的披上,刚欲走,就见门口立着一个黑影。 “谁?”沈扶月脸色一凛,追出去的时候只有一地散成丝线的灵气。 沈扶月抬眼看四周,一切如常。 魔族之众怎么可能不惊动天界到至高天的?而且还没惊到天道…… 不对,这灵力分明是…… 沈扶月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她立刻回去头,正好撞见一扭头发现人没了而找出来的秦祁。 秦祁伸手拉她,道:“怎么那么着急?” 只见沈扶月美说什么,利落抽刀在自己手心开了一个口子,看得他下意识牙酸了一下。 鲜红的血珠顺着掌纹一路向下,在地上勾勒出一个标准的圆,细枝末节顺着那人的指尖慢慢出现。 秦祁越看脸色越不好看,还没等沈扶月停,就先把人拉了起来,语气不善:“灵力都没了还画禁忌阵法?” 沈扶月丝毫不在乎的模样:“等一下,还有最后一点。” 秦祁皱眉看她,目光沉的很,僵持半刻,他松手,道:“必须画是吗?” 沈扶月以为他要松口,连忙点头,却见他抬手,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不浅的伤口,慢悠悠替她把阵法补全。 这阵法是一种极为恶毒的东西,召唤某种邪物为自己所用,千百年前被沈扶月亲自打成禁忌。 沈扶月和完成了的阵法面面相觑,然后扭头似乎是想诘问秦祁:“你……” “我只是补全了阵法而已。”秦祁抬眸看她:“来说说,能召唤出来什么?” 沈扶月气得不行,但是推开窗看了一看,外面果真什么都没有,回身道:“什么也不会召唤出来,这阵法是当年我给人类让人类召唤我的一缕神魄的。” 不过她没想到那群人还挺爱分享,转眼沈扶月就发现一群人都会用这个阵法。那时候她轴得没边,就专门分几缕神魄专门听候召唤者差遣。 一二二、 曲然醒得很快,因为刀已经在脖颈,不醒不行了。 那人的刀在烛光下泛出寒光,森冷冷的架在脖子上,杀意虽轻但已经够致命。曲然睁开眼,先被撞入眼帘的血池激得几欲反胃。 那披着黑袍的男人便沙哑得笑:“小丫头。” 曲然水灵灵的眸抬起,定定得看着那黑袍之人,张口,声也哑极:“师兄?” 黑衣人如被烫了一般,刀猛然抖了一下。 沈云念转身关好暗道,迈步出祠堂。她想起那个人得手段,心里烦很了,侧头冷刀:“今夜当值的侍卫全部扣一个月月俸。” 大小姐又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神经,可是却没人敢来求一个为什么。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喝了一口清茶,就猛然站起,喝道:“谁?” 话音未落,只见墙壁上不起眼的角落漏出来一点朱砂的红,沈云念想起来那一池孽红,脸色当场大变,甩手就是两把灵刃:“装神弄鬼,出来!” 可是去势汹汹的灵刃半空之中就被化为一场过眼清风。 来者居然有这种实力! 沈云念脸色再变,死死看着那一点朱红,额纹若隐若现。 “这欢迎仪式倒是别具一格。”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稍稍的嘲讽,是阔别已久的熟悉。 沈云念怔愣之间,果然见一袭出尘白影,如翻动着的云浪,人也是出尘的俊美。 灵山的摇光上尊,翩然若谪仙。 不过谪仙此时还抱着一个人。那人一袭极长的红衫,衬的那人更白,衣角之上团凤尾羽纤长明丽,宛若衬入了世间所有绝美之色。 嗯?这展开不对啊! 这女子什穿的分明是喜服,这人谁…… 哦,沈扶月。 沈云念慢慢沉下脸色,开口道:“两位道长既然无事,为何要佯装失踪栽赃我府?” 沈扶月脚尖用力,主动跳下秦祁的臂弯,皱着眉一手挽起过长的袖口,到:“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到了沈家。” 沈云念脸色顿时不好看:“道长请积些口德。” 沈扶月被长得过分的衣衫气了一路,此时和人对上,自然要出气:“不必,这点德还是留给你家来积为上。” 秦祁站出来,一手拦住沈扶月:“沈小姐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被幻境暂时困住罢了。失踪?” 沈云念肝跟秦祁徒弟互怼,不代表她敢跟秦祁本人怼,她只好收敛了脾气,道:“尊上已经失踪了三个月了,灵山自然要重视这件事。而且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觉得是我们沈家对二位不利……烦请二位向灵山阐明因果,还我等凡人清白之身。” 沈扶月听的心不在焉,她总觉得这里哪地方不对。是……让她心悸,却又没有什么不好的感受。 这感觉太过微妙,以至于让她一时忘了脚底下三米长的后披,差点又那自己绊成一团红锦。 秦祁无奈伸手,撑了一下她:“好了,别闹了,先解决一下周家的事,我们要快点会灵山了。” 沈扶月暗啧了一声。 所以说,那么长的衣服真的很麻烦。 可又不能只穿一件中衣下来晃荡。 正当两人欲告辞,有一束极为明亮的光直冲云霄,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清透长风。 秦祁脸色一变,立刻往光束下赶去。 沈扶月看着他极快离去的身影,看了看光束之下的沈家祠堂,侧头看沈云念,了然。但是她难得没嘲讽,问道:“你身上的血脉哪里来的?” 沈云念脸色惨白又阴沉,提步想去追秦祁,可是沈扶月的声音又遥遥从后面传来:“我本以为是我什么时候漏下的一滴精血而成,不过你的血脉比一些仙还纯澈,应当不是单单得血吧。” “血肉,还是魂骨?上神不受轮回之苦,你应该继承了先人的记忆才是。”沈扶月抱着袖子问她:“那么,谁赐给你的?” 沈云念挑眉,似乎是疑惑极了:“你是在说什么?当自己是上神了不成?” 沈扶月看她表情不像是作假,垂眸思忖了半息:“错了?!” 那边,祠堂里,秦祁一掌便逼退了黑衣人,将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曲然救下:“何等狂徒?当的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 黑衣人强接下一掌,气息竟然开始不稳,他隔着帽兜看那一身若云之白,冷笑道:“摇光!” 沈扶月就是在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秦祁不认得这人,曲然是妖,还是凭着气味认出的此人,而她只消一眼便识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一二三、 沈无越把那一尾黑白相间的鱼放到枯井里的时候,天边正好滚来浓厚的乌云。 她抬眸望着那厚重的乌云,转身道:“给我一个结局吧。” 生也好死也罢,她见证过一次死亡,又被困压在地底千百年,所谓轮回早该有个结尾了。 她垂眸把手上的水擦干,回眸便看到一个极为俊美的男子逆光站着,见她回身,便睁大了眸,似乎委屈极了,唤:“姐姐。” 沈无越记得自己是罩着面纱的,微微挑眉:“你……” 话还没说出口,那人便扑了过来:“我好想姐姐,姐姐你也不来寻我……” 沈无越手顿了半晌,到底是顺了顺谢律头顶上的狐耳:“原来是在你身上。” 谢律疑惑,沈无越却不想解释。她抬眸看到身后急匆匆赶来的黑影,道:“君墨来接你了。” “姐姐原来是想让我跟他走吗?”谢律一下抓住沈无越手腕,道:“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姐姐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沈无越看着谢律的眼睛,笑了,然后抬手捏晕了他:“她想保全你,你就不要辜负了她。” 谢律还没倒下,只见一袭黑影快速奔来,一手接住谢律,一手逼退沈无越。 沈无越正要说什么,一声巨响自九天而落,深色的紫像是一只扭曲的手,撕破乌云,直劈地面。 沈无越错愕:“九天玄雷?劈谁的?” 她心知道现在沈扶月的状况,此时天雷落下,她可是真的会灰飞烟灭的。想及此,沈无越顿时来不及教训这个不太礼貌的老龙,转身赶往天雷落下的地方。 不过几息,天边又凝起第二道天雷。沈无越乘风凌厉而来,又在看到眼前景象之后隐藏在屋檐之后。 沈家祠堂肯定是被掀得彻底,一方血池似乎藏了什么凶兽,又受到什么感召一样,正汩汩冒着气泡。血池一旁,死了一个,被困一个,还有一个生死不明。 但最显眼的,还是墙角那一团浓厚的黑雾。 又一道天雷落下,直直劈向黑雾正中。 沈无越挑挑眉尖。 她能透过厚重的黑雾看到半魔化的少女死死的护住底下神志不清的人。 天雷砸再她背上,劈开焦黑的魔化皮肤,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血肉。 沈无越无声的笑,似乎已经看到了这场戏的结尾,转身走了。 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一二四、 秦夫人收拾心情,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儿子之后的路了,问道:“月姑娘可有喜欢过谁吗?” 秦夫人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只听那清冷的姑娘声音极轻道:“喜欢过。” “啪啦啦——” 沈扶月身后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她回头看,正好看到秦祁站在瓷片之后,眉宇蹙着。 “祁儿……” 秦祁似乎被唤醒了一样,松了眉,挑了笑:“啊,手滑。就是可惜了,你没口福了。” 沈扶月看看秦夫人,又看看秦祁,似乎疑惑他为什么会在这。秦祁依旧笑着:“我娘说葡萄解酒,非得让我去摘给你。那俩葡萄秧子结果可不容易啊,挺可惜。” 秦夫人打圆场:“没事,再去摘就好了。” 秦祁笑容变都没变:“没有了。我摘完了。” 秦夫人:…… 沈扶月觉得秦祁笑里似乎夹杂着什么,但是始终看不透。 知儿莫若母,秦夫人叹口气道:“还是你们两人好好说一说吧。” 说着,她拿着那盒鱼食转身走远了。秦祁依旧站在碎裂的瓷片后没动,好像摔在地上的不是葡萄,是他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沈扶月听秦夫人的话,以为是秦祁要说什么,耐心十足的等着。 一时间,这一处竟然只有风声。 沈扶月思考了许久,以为他是心疼那些葡萄:“师父,你想吃葡萄的话,我买些带回灵山?” 再次失恋的秦祁:…… 一肚子的伤心都被打回来了。 秦祁看着沈扶月直直的站在那里,白玉琢成一样的,心里失落和自嘲压过伤心,又都被他不由分说的盖在满地碎瓷之下。 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秦祁迈过那一地狼藉,开口道:“太酸,不吃。” 沈扶月对这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做法无语了一会,看着他走过来,又擦肩而过。 她以为秦祁会说点什么的。 沈扶月看着满地碎瓷,忽然明白了什么,回头道:“师父,你生气了?” 秦祁啧了一声,脚步顿住:“我是你师父又不是气包子天天有那么多要生。” 沈扶月从善如流:“如果你觉得我喜欢过谁会影响我修道之心的话,那就不用担心了。” “我都已经……记不起他是谁了。” 沈扶月说这话时候正巧风大了起来,几只鸟雀落在她脚侧,好像下一瞬她会随着这些雀鸟飞走。 “是小时候的事了。师父历过劫了吧?”沈扶月看着那些雀儿,语气太轻太淡:“作为人也是要历许多劫的,虽说无非也是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但是没有成仙成神那么严苛,过不去就过不去了。我记得本来是和道无缘的,就是因为渡了情劫才有了现在的我。” 秦祁听完眉心都拧在一起了。 情劫那是说渡就渡的吗?当年他师父一个情劫要了半条命,心头血都熬干了才堪堪跨过。 但是有一说一,渡完情劫之人不可能再对人动心。逝者如斯,东去的江水不可倒流。 高挂悬崖之上的小心思终于能落下,却在半空之中就被风雪吞没。 可他又能如何呢? 秦祁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恼怒来,几个字几乎都牙磨出来的:“沈扶月,我只问你这一遍。” 沈扶月点头。 “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沈扶月遂而定定的看着他。 秦祁说完,就逆光站着,晦朔的光让他脸色有几分像从前。 秦祁漠然的想,如果她说没有,那么……那么就当缘分到此,所幸时日不久,分别也不必太过痛苦。 如果她说有…… “有。”沈扶月的眼睛一直都是清亮亮的,一眼能望到底:“而且……我可以告诉你。” 秦祁愣住,心里的设想还没想出来一二三来,就被这个“我能告诉你”打的七荤八素,连着他的人都晕乎了起来:“那……咳那你说说看。” “我前世是一位上神,但是因为我做错了许多事,所以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说完,沈扶月伸手,全力凝出的灵力球不过掌心大小,光芒也浅,似乎都能被风吹散,“但是我是不服气的,它是在踩着我的尊严,逼迫我认输。所以我又拜入道家,飞升上去。” 她的话音忽然重了起来,连嘴角都抿了起来,冷然异常。 秦祁本来还想继续不依不饶的问下去,但是一看她这副样子,话到嘴边就变了:“天璇师兄知道这事?” “师叔知道,他应该是第一面就看出来了。” 沈扶月有问有答,却丝毫不提秦祁的事。秦祁心里明镜一样,知道她也不会说,只好敛了心思:“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我们就启程回去了。” 本来还打算带她看灯的。 秦祁心里泛出一点点遗憾,不过很快便被强压下去。 沈扶月看他走远,另一只藏在袖口的手才敢松开。 她实在不擅长在他面前说谎。 沈扶月转身,准备去找那个倒霉催的司命仙君,让他明白明白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得封在口里封死了。 正转身,刚迈步,沈扶月便不动了。一只脚还未放下去,脚尖之前,一道透明的丝一闪。她眸光厉然,道:“谁?” 无人应答,只有奔走的风声,安静的好像世界都已经消失了。沈扶月手腕翻转,灵力经过一张符篆被打散,落在四周,显出那些几乎和周围融为一体的丝线。 这些丝线纵横交错,不知何时已经布满她周身,像是一个贴身而制的牢笼,只不过笼子是这些用锋利如刀的线做成的。 沈扶月一点都不怀疑它能不能把自己分成薄片。 这是…… 天边忽然传来一曲幽然的琴音,伴着琴音出现的,是九位盛装女子。眉心之上有浅红纹路若隐若现。 狐族。 离沈扶月最近的丝线横亘在她的眼窝之下,她不过微微侧首,就碰出一道血痕。 “你们是想弑神?”沈扶月任由脸上鲜血汩汩,看着款步而来的少女们,声音清冷:“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伤养好了没,就先忘了疼?” 为首的女子抱着一把云纹琵琶,眼角之下一滴血痣若火:“上神大人在说玩笑话?”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一二五、历劫 沈无越把那一尾黑白相间的鱼放到枯井里的时候,天边正好滚来浓厚的乌云。 她抬眸望着那厚重的乌云,转身道:“给我一个结局吧。” 生也好死也罢,她见证过一次死亡,又被困压在地底千百年,所谓轮回早该有个结尾了。 她垂眸把手上的水擦干,回眸便看到一个极为俊美的男子逆光站着,见她回身,便睁大了眸,似乎委屈极了,唤:“姐姐。” 沈无越记得自己是罩着面纱的,微微挑眉:“你……” 话还没说出口,那人便扑了过来:“我好想姐姐,姐姐你也不来寻我……” 沈无越手顿了半晌,到底是顺了顺谢律头顶上的狐耳:“原来是在你身上。” 谢律疑惑,沈无越却不想解释。她抬眸看到身后急匆匆赶来的黑影,道:“君墨来接你了。” “姐姐原来是想让我跟他走吗?”谢律一下抓住沈无越手腕,道:“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姐姐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沈无越看着谢律的眼睛,笑了,然后抬手捏晕了他:“她想保全你,你就不要辜负了她。” 谢律还没倒下,只见一袭黑影快速奔来,一手接住谢律,一手逼退沈无越。 沈无越正要说什么,一声巨响自九天而落,深色的紫像是一只扭曲的手,撕破乌云,直劈地面。 沈无越错愕:“九天玄雷?劈谁的?” 她心知道现在沈扶月的状况,此时天雷落下,她可是真的会灰飞烟灭的。想及此,沈无越顿时来不及教训这个不太礼貌的老龙,转身赶往天雷落下的地方。 不过几息,天边又凝起第二道天雷。沈无越乘风凌厉而来,又在看到眼前景象之后隐藏在屋檐之后。 沈家祠堂肯定是被掀得彻底,一方血池似乎藏了什么凶兽,又受到什么感召一样,正汩汩冒着气泡。血池一旁,死了一个,被困一个,还有一个生死不明。 但最显眼的,还是墙角那一团浓厚的黑雾。 又一道天雷落下,直直劈向黑雾正中。 沈无越挑挑眉尖。 她能透过厚重的黑雾看到半魔化的少女死死的护住底下神志不清的人。落下的天雷砸在她背上,劈开焦黑的魔化皮肤,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血肉。 沈无越无声的笑,似乎已经看到了这场戏的结尾,转身走了。 沈扶月一边尽力扩大着魔气笼罩的范围,一边哑着嗓子,道:“不想被连累就滚!” 话音刚落,沈云念就发现那些黑色的丝线消失了。她犹豫半晌,最终决定背着一旁昏迷不醒的曲然走了。 虽然灵山已经得罪透了,但是卖秦祁一个人情还是好的。不过这雷,不太像是惩处谁的九天玄雷。 更像是……渡劫的天雷。 第三道雷还没落下,天边浓厚的乌云便又笼上了一层祥瑞金光。 沈扶月抬眸,第一次犹豫了。渡劫的天雷不能由别人来替,可若是让秦祁自己来受…… 这种强度,他最多也就能撑三个轮回。 不对……有一个法子——换命。 沈扶月眸光闪了闪,最终抽出受,在秦祁额上慢慢画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圆。 先稳住他的三魂七魄。 沈扶月控制着灵力,在秦祁心脉上圈了一个结界,才开始探他的魂魄。 然后她便在那不太安稳的三魂七魄中看到了自己的一魄。沈扶月一愣,明显想到了自己被那蛇妖威胁的一晚,满天如流萤的金光。 “秦祁……”沈扶月哑着嗓唤他,可是那声音里的颤抖不过一瞬,就冷静了下来:“用那一魄去接天雷,散了它!” 沈扶月知道定然是自己堕魔连累了有自己一魄的秦祁,这次他渡的是生死劫,不是飞升。 沈扶月久唤秦祁不应,忽然想到了什么,拽下自己脖颈的鳞片还有秦祁手腕上的神骨,将两者放在他掌心。 还差一味“引”,连接神骨和鳞片,构成保命的局。 于是沈扶月又捡起秦祁散在一旁的剑匣。剑匣里一下少了两把剑,现如今只剩鸣狐、瑶矶还有影。沈扶月挑了一下,最终选择了杀意最重的影。 冷铁入手沉重异常,沈扶月赤红的瞳一眯,桀骜不驯的剑灵只得不甘愿的安分下来。 下一瞬,沈扶月毫不犹豫的将锋利的冷铁送入自己胸膛。 最后一味“引”,既然需要强大的灵力,那不如就用她的心头血。 暗红的血大部分溅在地上,只余一滴落在秦祁额心之上的命宫。沈扶月便在他身前盘腿坐下,替秦祁引出自己那一魄。 等参透了天象的天璇赶到之时,天劫已经过了。 整整七十二道天雷。 秦祁历个劫历的面色红润,呼吸平稳。 他对面的沈扶月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 沈扶月听见有脚步声,侧眸张嘴,却没有任何声音从喉咙间发出。 天璇感受着空气里的魔气,默然一会,召出了自己的武器。 沈扶月仿佛知道他的意思,眸光落到秦祁身上,看了好一会,才终于扯着嘶哑的嗓子道:“那把剑杀不了我。” 天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飞来,他扬手接住,发现是一个圆形的薄片。 “女娲的鳞片,里面封有她的一缕神识。”沈扶月说完,似是累极了:“我让秦修去找当年女娲补天时候留下的五彩石……可保他一命。” 天璇摩挲着圆片的纹理,没有说话。 沈扶月也不催,只是定定的看着秦祁。 她不知道当年秦祁慷慨赴死时候,是否夜像她这般,这般不舍眼前之人,亦不舍大千世界。 可她活的够久了。 等了半晌,沈扶月也没有听到身后在传来脚步声,她刚想开口,却听那人道:“你走吧。” 沈扶月冷笑:“难道你下不了手?” 天璇声音清雅:“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去。别人替不得。” 沈扶月忽的想到了什么,侧眸道:“你咳咳……” “但我希望你……不要再来人间了。”天璇声音很轻:“去魔界吧,以你之力,去镇压魔族。” 一二六、 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谢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个月圆之夜。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一二七、 沈扶月其实是已经看穿了聂如是的话外音,她张嘴,却咳出一口浓稠到发黑的血:“我等神明……” 说到一半,沈扶月先笑了,漠然应道:“好。” 她自愿堕的魔,神明矜傲的架子便也端不起来了。她挣扎着站起来,却又猛然跌坐回去。周围黑雾随着她动作聚散,她便像是一下跌入寒潭深渊。 她曾说黑暗里滋生的情绪见不得光,可说是说,这番眼睁睁地看着光线跌入又消散,宛若钝刀给的温吞酷刑。 沈扶月闭目熬过晕眩之意,似乎在这短短几息之间找到了什么可以依仗的东西,足以让她以这半残身躯撑过之后漫长冰冷岁月。 她甩开袖角,过长的裙摆随风而起,有金光破层云,泼洒在她脚侧。 沈扶月调整好定位,侧眸看聂如是:“灵山可否权当我死了,当然,我也会把长生带走。” “自然。” 沈扶月面前登时出现一道黑色的缝隙,随即黑雾浓重起来,消散时候人影连带着魔气都消失殆尽。 自始自终沈扶月都没有再多看秦祁一眼,就像是那里躺着的是一碗烈火,只消一眼就能烧去她强作的镇定。 聂如是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做了次恶人。此时收到消息的灵山长老依次赶来,血池之侧可谓是满目苍凉,现场非常明了,这位清风明月的天璇长老随口扯谎:“沈……沈扶月诛杀灵山叛徒广华,但命丧魔界之火,身死道消。” 不巧,第一个到达的正是天机。这位可谓是算尽天下事的长老无言,也不知道是看透了还是没看透,只是扶起秦祁,看到他额心落了一滴鲜红的血。 至高天,沈扶月寝殿。 雅木和竹挡住两方沉默的人。 沈扶月站在秦祁身侧,面色平静清冷,又有矜傲在其中。秦祁也是面无表情,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和他们默默对峙的人。 哦,不,不是人,那些是神。 他们对面站的正是一群乌压压的神明,莫不是祲威盛容。 这群仙神们都是接到了至高天有入侵的信号被迫赶来的,没想到一来就碰到两尊大神。他们大部分都认得沈扶月,也认得秦祁,碍于身份,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行礼。 当然,也有不认识的。 “两个宵小鼠辈,如何来的至高天?速速交代?” 多新鲜,沈扶月刚用来骂人的词汇又被骂到了自己身上,沈扶月啧了一声:“你哪位,滚。” 那人正要上前,被身侧一个人拉住了。他摇头,开口道:“不知是上神回寝,小神们还当以为是哪方宵小入侵了至高天。” 沈扶月知道这话带刺,挑眉看了看他,道:“至高天若是翻了,你们是该来看看的。毕竟你们一群废物,但凡有一个能用的,天界也不会那么忌惮魔族。” 原湛就是在此时这匆匆忙忙赶来的,他刚来就听沈扶月怼天怼地,一边拨开众神,一边道:“上神大人,回来便是吵架的?天……” 他看到沈扶月身侧的秦祁,天君两个字咕噜一圈:“天庭庄严,可不是斗嘴的地方。” 沈扶月见人来,道:“呵……得了吧,六道已经没有上神了,恭喜各位了。” 原湛一愣,见沈扶月摊开右手。 肉体凡胎。 难听点叫一介废人。 有人开始小声议论,像是那天她大不敬,坐在天道最好的椅子上。 沈扶月敛笑,原来准备送给这群白衣水货们的滚就成了:“天君请带着这些上仙大人们移驾,无事不可上至高天。” 原湛贵为天君,当然不可能带头滚。他散去众人,看着天边乱扑腾的吉祥物。 “神骨神格都不在,还在怕什么?” 他声音极轻,散在花海之中,只激起一丝风动。 沈扶月拉着秦祁刚进寝殿,就体力不支,欲往身侧倒。秦祁一接,才发现这人背后都被冷汗沾湿了。 刚刚她说没有上神时,那群家伙探过来的灵力真的是怀着杀人之心。 秦祁环住她,无奈道:“逞强什么?”说完,他发现沈扶月便是这么一个人,只好摇头道:“真的一点亏都不肯吃。” 沈扶月头遭这样,闷着不说话。 秦祁一根一根替她捏紧了的指松松关节:“这里就是天庭?” “三十三重天,这是最高的那一层。”沈扶月开口:“那么那个幻境也只有我能做出来了。” “那为什么会通到这里?”沈扶月喃喃道:“难道是我的寝宫里藏着什么?” 那必不可能,沈扶月这个寝宫一草一木她都了然,如果藏了什么,肯定没过多久被她翻找出来。 再者这里是至高天,离天道最近,她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搞小动作。 只有秦祁面色微沉,捏住了掌心一颗极小的碎裂的玉块。 沈扶月还是不放心,挣扎着起来翻找。 秦祁跟在她后面,默默消化着掌心碎玉的、混乱的记忆。 记忆里有殷红的绸带,有满天祥瑞,也有举杯时万人齐贺。一杯酒刚触唇,他抬眸,似乎想找到谁,又不知道该找谁,只好慢慢吞下烈口的酒。 珠旈下新娘的面容模糊不清,却让他只扫一眼便心生柔软。 可柔软之下依旧有一丝不安,宛若这天地礼成之后,他便永久的失去了什么。 有人踏风而来,一声鲜血气冲天。他在一片战战兢兢的问安声中抬眸,心下雀跃一瞬,又被铺天盖地的厌烦替代。 少女仰头哈哈大笑,笑的眼泪落到了衣袖之上,才慢慢道:“那我祝上神大人不囿情劫,长生无极。” “醒神!”一声清喝传来,秦祁倏而抬眸,看到沈扶月披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外衣,皱眉侧头看他。 外衣是她少穿的艳色,金红交织成天边的彩霞,一如那天她踏着祥云头也不回的模样。 秦祁伸手,皱着眉,一滴冷汗自鬓角落下。沈扶月立刻撑着他,道:“怎么了?” 秦祁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如坠梦中,昏昏沉沉,却又心疼的厉害。 一二八、 沈扶月其实是已经看穿了聂如是的话外音,她张嘴,却咳出一口浓稠到发黑的血:“我等神明……” 说到一半,沈扶月先笑了,漠然应道:“好。” 她自愿堕的魔,神明矜傲的架子便也端不起来了。她挣扎着站起来,却又猛然跌坐回去。周围黑雾随着她动作聚散,她便像是一下跌入寒潭深渊。 她曾说黑暗里滋生的情绪见不得光,可说是说,这番眼睁睁地看着光线跌入又消散,宛若钝刀给的温吞酷刑。 沈扶月闭目熬过晕眩之意,似乎在这短短几息之间找到了什么可以依仗的东西,足以让她以这半残身躯撑过之后漫长冰冷岁月。 她甩开袖角,过长的裙摆随风而起,有金光破层云,泼洒在她脚侧。 沈扶月调整好定位,侧眸看聂如是:“灵山可否权当我死了,当然,我也会把长生带走。” “自然。” 沈扶月面前登时出现一道黑色的缝隙,随即黑雾浓重起来,消散时候人影连带着魔气都消失殆尽。 自始自终沈扶月都没有再多看秦祁一眼,就像是那里躺着的是一碗烈火,只消一眼就能烧去她强作的镇定。 聂如是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做了次恶人。此时收到消息的灵山长老依次赶来,血池之侧可谓是满目苍凉,现场非常明了,这位清风明月的天璇长老随口扯谎:“沈……沈扶月诛杀灵山叛徒广华,但命丧魔界之火,身死道消。” 不巧,第一个到达的正是天机。这位可谓是算尽天下事的长老无言,也不知道是看透了还是没看透,只是扶起秦祁,看到他额心落了一滴鲜红的血。 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沈扶月其实是已经看穿了聂如是的话外音,她张嘴,却咳出一口浓稠到发黑的血:“我等神明……” 说到一半,沈扶月先笑了,漠然应道:“好。” 她自愿堕的魔,神明矜傲的架子便也端不起来了。她挣扎着站起来,却又猛然跌坐回去。周围黑雾随着她动作聚散,她便像是一下跌入寒潭深渊。 她曾说黑暗里滋生的情绪见不得光,可说是说,这番眼睁睁地看着光线跌入又消散,宛若钝刀给的温吞酷刑。 沈扶月闭目熬过晕眩之意,似乎在这短短几息之间找到了什么可以依仗的东西,足以让她以这半残身躯撑过之后漫长冰冷岁月。 她甩开袖角,过长的裙摆随风而起,有金光破层云,泼洒在她脚侧。 沈扶月调整好定位,侧眸看聂如是:“灵山可否权当我死了,当然,我也会把长生带走。” “自然。” 沈扶月面前登时出现一道黑色的缝隙,随即黑雾浓重起来,消散时候人影连带着魔气都消失殆尽。 自始自终沈扶月都没有再多看秦祁一眼,就像是那里躺着的是一碗烈火,只消一眼就能烧去她强作的镇定。 聂如是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做了次恶人。此时收到消息的灵山长老依次赶来,血池之侧可谓是满目苍凉,现场非常明了,这位清风明月的天璇长老随口扯谎:“沈……沈扶月诛杀灵山叛徒广华,但命丧魔界之火,身死道消。” 不巧,第一个到达的正是天机。这位可谓是算尽天下事的长老无言,也不知道是看透了还是没看透,只是扶起秦祁,看到他额心落了一滴鲜红的血。 一二九、再见吧我就要远航 沈扶月其实是已经看穿了聂如是的话外音,她张嘴,却咳出一口浓稠到发黑的血,想来是积了有些时日了。 她慢慢道:“我等神明,岂会惧死?……” 说到一半,沈扶月先笑了,漠然应道:“好。” 是她自愿堕的魔,神明矜傲的架子她便也端不起来了。沈扶月挣扎着站起来,却又猛然跌坐回去。周围黑雾随着她动作乖巧的聚散,她便像是一下跌入寒潭深渊。 她曾说黑暗里滋生的情绪见不得光,可说是说,这番眼睁睁地看着光线跌入又消散,宛若钝刀给的温吞酷刑,鲜血是够了淋漓二字,那迟钝的冷疼却不够酣畅。 沈扶月闭目熬过晕眩之意,似乎在这短短几息之间找到了什么可以依仗的东西,足以让她以这半残身躯撑过之后漫长冰冷岁月。 足够她撑过之后,世人辱骂,再不见光的岁月。 几息之后她便甩开袖角,过长的裙摆随风而起,就在那时有金光破层云,泼洒在她脚侧,像是徘徊不去的游魂终于决定割舍去牵绊。 沈扶月调整好定位,侧眸看聂如是:“灵山可否权当我死了,当然,我也会把长生带走。” “自然。” 沈扶月面前登时出现一道黑色的缝隙,随即黑雾浓重起来,消散时候人影连带着魔气都消失殆尽。 自始自终沈扶月都没有再多看秦祁一眼,就像是那里躺着的是一碗烈火,只消一眼就能烧去她强作的镇定,然后把她拉回到他眼前。 挫骨扬灰也心甘情愿。 聂如是叹一口气,觉得自己做了次恶人。此时收到消息的灵山长老依次赶来,血池之侧可谓是满目苍凉,现场非常明了,这位清风明月的天璇长老随口扯谎:“沈……沈扶月诛杀灵山叛徒广华,但命丧魔界之火,身死道消。” 不巧,第一个到达的正是天机。这位可谓是算尽天下事的长老无言,也不知道是看透了还是没看透,只是扶起秦祁,伸手在半空中顿了良久,抬手擦去他额心上落的一滴鲜红的血。 灵山高徒身死之事,第二日便传遍了大大小小的宗门。 第三日,他们就喜提大封印松动。 秦祁那时候还没醒,封印松动之时,云海涌动,瓢泼大雨几乎像是古书上的天劫,无数人已经做好了赴死准备,却见天边笼罩了一层又一层的黑云。 那黑云像是一条愤怒的巨龙,张嘴闷雷阵阵。那雷生生打了一天,可那本来来势汹汹的雨却莫名其妙的止住了。 许多人莫名其妙,回头看大封印,大封印像是感觉到了自己懈怠了一样,一下子又坚固了不少。 这件事被归为灵界十大迷之一,那些乌云哪里来的大封印又是为何牢固了许多,谁也不知道。 至少秦祁混混沌沌的醒来之后,关于这件事就听了不下十个版本。 或猜想或异闻,怎么说的都有。他头疼欲裂,想起来自己昏迷前那个石头人依旧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闷响的样子,顿时头都炸了。 但倘若她在,这事估计她能说出来个一二三来,不必这般叽叽喳喳的。 他抬手挥了挥,看着眼前自己家活力充沛的小徒弟,心里有难得一阵欣慰。 他忙来忙去还不是为这俩小兔崽子操心? 曲然适时住口,给他倒来整杯的温水。秦祁喝完才觉得自己还活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把杯子撂下,便觉得疑惑:“你师姐呢?她又在闹脾气?” 曲然一下顿住,似乎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一边窥着他神色,一边支支吾吾不肯出声。 秦祁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他想到那昏沉梦里铺天盖地的阴冷,还有那人抽刀时带出的一串如相思子般的血珠。 秦祁起身,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约莫是躺的太久,灵力凝滞,一下竟然又栽了回去。可他依旧不放弃,道:“她人呢?” 他摇摇晃晃的,撑着一旁的扶手便要站起来,曲然终于看不下去,她扑过去,按住秦祁,颤着音哭喊着:“师父,师父,您还有曲然,还有曲然……” 浅淡清冷的香涌入鼻腔,他一顿,竟然慢慢平静下来,只是指节依旧泛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人呢?” “魔界之火不留尸骨……” “你撒谎!她是天道钦定的上神,曲曲长生,掀的起来什么大浪来?”秦祁低头喘了两口气,可他也清楚的记得那人从至高天下来时,还得由他抱着。 魔族之火可不认天道的“一切如常”。 他想去找她,找那个清冷如月的人,就算化成一抷土一捧灰,总也能寻个痕迹。 人总不能真如一段月光,来无影去无踪,只存在夏末和深秋这一段短到让人生贪念的时间。 可曲然死死的拽着他,像是拽住了从哪里偷来的宝物。 秦祁看向窗外,一片阳光明媚,尘和光都熠熠,鸟鸣流水相间,唯独寻不到一段心头月光。 他一顿,又想起来那人一身魔气,笑的慵懒又清冽,像是夜间悠然绽放的昙。 却转瞬花谢。 可他不信,不信那个独自走出冥界的人就这样魂归故里。 他拂开曲然,猛然起身,是往论道居里去的。可他没能去成,一路上尽是一些眼熟眼生的弟子,或担忧或悲伤的看着他,说一些节哀顺变的鬼话。 无一不在逼他承认,逼他面对。 有风过,一瞬落叶如雨。 一身清风明月的人终于停在一片竹林之中,想起来那人一身孤寂,他却非要吹个俗曲逗她时。 她说了什么来着? 不记得了。 竟然想不起来了。 只是记得她似乎是高兴的,又似乎是强颜欢笑的,总之她总是这样。高兴了便乖巧当个弟子,叫他师父阿祁,生气了也不和他说,眼尾一挑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恼很了还会叫他大名。 天璇撑了把伞慢慢走来,分明那些只是潇潇竹叶而已,他还一副怕沾上了什么一样。他走到秦祁面前,把伞斜了一下,准确的遮盖住秦祁。 两人站了良久,最后他伴着凉风残阳开了口,似乎是宣判了什么: “勿惹尘埃。” 一三零、所谓昆仑 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 一三一、我曾为你颠覆苍生 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什么诸神禁地,什么万物不可随意踏入。 昆仑山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 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属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其中有一个她还认识,叫什么掠行。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罢了,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反正债多了也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难道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一三二、错乱的时间轴,不存在的故人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明妍在她手里吓疯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着车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过于幼稚了?”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 一三三、 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人。” 那个疯婆娘的话回荡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齿间,又由惧怕生出无尽的怨恨来。 “她是灵山之人,吓吓就放回去吧。”沈云念提着被打晕的曲然,面无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给你折腾还不够?”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经给了他。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说着,有风吹乱她发,遥遥看着那边那只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无越弯眸一笑,轻声道:“恭喜这个衷心的小宠物,她回来啦。” 谢律以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皱的星河间,看到那抹绝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一三四、 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一三五、魔域 秦祁接到通知时候,正在庭院里折腾那只蔫吧的花妖。妖界没有隆冬天,这只花妖冷不丁被风雪劈头盖脸浇了一天,蔫吧也是正常的。 秦祁只好渡去灵力,让它不至于太过可怜。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她一滞,小心翼翼道:“师叔。” 秦祁侧头,先笑三分:“怎么了?” “明妍师姐昨晚似乎在后山受到了袭击。” “受伤没?”秦祁极快的给小花妖落下了一个灵力罩,起身道:“人现在在哪?” “在医馆。” 秦祁边走便道:“怎么了?详细说说。” “巡山弟子听到后山有异动,过去查看,只发现了昏倒了的明妍师姐。人也没有受什么外伤,就是一直昏迷着。”青木说完,补充道:“巡山弟子已经在后山拉了警戒阵法。”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医馆。医馆的医师是个老者,此时声如洪钟:“人没事,就是要疯了,救不回来,赶紧拉走!” “邹老。”秦祁踏入医馆:“你说人要疯了,怎么回事?” 邹老上下打量了一眼人,道:“我看她问题没你严重。” 秦祁面色不改:“邹老可别拿我开涮了。” “她的手指甲劈了仨,瞳孔放大,追溯灵力也能感受到她情绪有过剧烈波动。”邹老用下巴指指床上躺着的人:“估计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青木没忍住,问:“什么可怕的事?” 邹老慢吞吞道:“谁知道呢,魔啊鬼啊之类的,但是长得凶一点的不都行?小女生不就是最怕这个的?” 说话间,秦祁走到明妍身侧,刚一伸手,人便已经醒了。刚醒的人惊恐的向后缩去:“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秦祁手凌空,温和的看着她:“我是……”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下地狱吧!你去死!去死!你就不该活着!”明妍说着,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广华,广华你快回来,这个魔鬼要杀我,她要杀我……”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秦祁只好放下手。邹老看他,忽然道:“她是被故意吓疯的。我检查过,手掌和膝盖有不同的擦伤,灵根也被废了。你猜猜看,她记忆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秦祁立刻转身等我:“去后山。” 许是后山两个字刺激到了明妍,刚刚还算温和的明妍一下子便激动起来:“沈扶月就是个骗子!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下地狱吧,大家都下地狱,去陪广华……”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瞬间变得凝重,秦祁转头看着明妍,道:“你说什么?” 明妍无所觉,只是重复着沈扶月去死之类的话。 可是天下灵界无一不知,沈扶月已经死了,哪来的不得好死? 能不得好死的,只有活人。 秦祁终于绷不住,他僵着脊背走向明妍,被青木拉住:“师叔,师叔冷静,明妍只不过是吓坏了。明妍前段时间也是这样,而且她本来就认为沈……还没死。” 青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脸色,到底没敢说名字,只好囫囵咽下去,道:“有几个师弟可以证明。上次沈师姐巡山时候也遇到了明妍,那时候明妍就已经不太正常,说广华师兄的死和她有关。师姐让我们平常照顾着她,还免了她的课。” 广华的死确实和她有关。 秦祁停在原地,沉默着看着眼前已经疯了的明妍。 青木一直觉得自从沈扶月走之后,摇光长老就像和弟子们隔了一层什么。但他依旧很正常,吃饭,玩闹,也会回应那些她们精心准备的想让他彻底走出来的小闹剧。甚至每一次早课他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到场。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依旧是隔着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如今那层东西消失了,青木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暗沉和痛苦。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秦祁,而不是平常有说有笑的摇光长老。 但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瞬,那个人停下脚步,侧头道:“去后山。” 自然无人敢违背。 后山一片苍茫,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树后面看到凌乱的脚印。 “明妍来的时候应该还在下雪,所以来时的脚印被覆盖住了。”负责检查后山的是崖乌,他指着一片凌乱的脚印道:“但是她在这里站了一会,所以脚印很深。这里已经出了结界的范围了。之后她开始往后跑,目的应该是再次进入后山的结界。” “不过只跑到这,脚印消失了。”崖乌指了指结界范围外的一片雪地:“最后人倒在那里。” “根据这些我架构了一场灵力回溯。”崖乌说的很快:“当时明妍应该是在偷窥什么人,然后被发现了。她想跑,但是没跑掉,然后被打晕。我猜当时应该有两个人。” “因为晕的位置吗?”青木一点就透。 “嗯,若是我发现被偷窥,追上了人,当场打晕就可以了。可是明妍倒的地方却有点远,应该是出手的人身边还有人,她可能是习惯性的把人带了过去。” 两人说的八九不离十。秦祁只蹲在明妍晕倒的地方,若有所思。 “师叔?”崖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试探道:“你在听吗?” “两个人,一个人应该是有代步的灵宠之类,都是高手。”秦祁拨开被风吹得移位的碎雪,道:“而且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师叔,这你都看得出来?”崖乌惊奇道:“怎么看的?” “不难。”秦祁起身:“这有个土石,灵山地界没有没有,应该是缩地千里不小心带过来的。” 崖乌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个没见过的石头:“这石头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有,这石头只在百千里之外的垭口县有。” 秦祁说完,发现天又阴沉了下来:“天机不是说今天没有雪了?” 而后,天空之中出现一个极大的虚影。 魔域。 一三六 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一三七、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沈扶月眉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闲得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一三八、 曲然醒得很快,因为刀已经在脖颈,不醒不行了。 那人的刀在烛光下泛出寒光,森冷冷的架在脖子上,杀意虽轻但已经够致命。曲然睁开眼,先被撞入眼帘的血池激得几欲反胃。 那披着黑袍的男人便沙哑得笑:“小丫头。” 曲然水灵灵的眸抬起,定定得看着那黑袍之人,张口,声也哑极:“师兄?” 黑衣人如被烫了一般,刀猛然抖了一下。 沈云念转身关好暗道,迈步出祠堂。她想起那个人得手段,心里烦很了,侧头冷刀:“今夜当值的侍卫全部扣一个月月俸。” 大小姐又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神经,可是却没人敢来求一个为什么。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喝了一口清茶,就猛然站起,喝道:“谁?” 话音未落,只见墙壁上不起眼的角落漏出来一点朱砂的红,沈云念想起来那一池孽红,脸色当场大变,甩手就是两把灵刃:“装神弄鬼,出来!” 可是去势汹汹的灵刃半空之中就被化为一场过眼清风。 来者居然有这种实力! 沈云念脸色再变,死死看着那一点朱红,额纹若隐若现。 “这欢迎仪式倒是别具一格。”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稍稍的嘲讽,是阔别已久的熟悉。 沈云念怔愣之间,果然见一袭出尘白影,如翻动着的云浪,人也是出尘的俊美。 灵山的摇光上尊,翩然若谪仙。 不过谪仙此时还抱着一个人。那人一袭极长的红衫,衬的那人更白,衣角之上团凤尾羽纤长明丽,宛若衬入了世间所有绝美之色。 嗯?这展开不对啊! 这女子什穿的分明是喜服,这人谁…… 哦,沈扶月。 沈云念慢慢沉下脸色,开口道:“两位道长既然无事,为何要佯装失踪栽赃我府?” 沈扶月脚尖用力,主动跳下秦祁的臂弯,皱着眉一手挽起过长的袖口,到:“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到了沈家。” 沈云念脸色顿时不好看:“道长请积些口德。” 沈扶月被长得过分的衣衫气了一路,此时和人对上,自然要出气:“不必,这点德还是留给你家来积为上。” 秦祁站出来,一手拦住沈扶月:“沈小姐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被幻境暂时困住罢了。失踪?” 沈云念肝跟秦祁徒弟互怼,不代表她敢跟秦祁本人怼,她只好收敛了脾气,道:“尊上已经失踪了三个月了,灵山自然要重视这件事。而且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觉得是我们沈家对二位不利……烦请二位向灵山阐明因果,还我等凡人清白之身。” 沈扶月听的心不在焉,她总觉得这里哪地方不对。是……让她心悸,却又没有什么不好的感受。 这感觉太过微妙,以至于让她一时忘了脚底下三米长的后披,差点又那自己绊成一团红锦。 秦祁无奈伸手,撑了一下她:“好了,别闹了,先解决一下周家的事,我们要快点会灵山了。” 沈扶月暗啧了一声。 所以说,那么长的衣服真的很麻烦。 可又不能只穿一件中衣下来晃荡。 正当两人欲告辞,有一束极为明亮的光直冲云霄,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清透长风。 秦祁脸色一变,立刻往光束下赶去。 沈扶月看着他极快离去的身影,看了看光束之下的沈家祠堂,侧头看沈云念,了然。但是她难得没嘲讽,问道:“你身上的血脉哪里来的?” 沈云念脸色惨白又阴沉,提步想去追秦祁,可是沈扶月的声音又遥遥从后面传来:“我本以为是我什么时候漏下的一滴精血而成,不过你的血脉比一些仙还纯澈,应当不是单单得血吧。” “血肉,还是魂骨?上神不受轮回之苦,你应该继承了先人的记忆才是。”沈扶月抱着袖子问她:“那么,谁赐给你的?” 沈云念挑眉,似乎是疑惑极了:“你是在说什么?当自己是上神了不成?” 沈扶月看她表情不像是作假,垂眸思忖了半息:“错了?!” 那边,祠堂里,秦祁一掌便逼退了黑衣人,将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曲然救下:“何等狂徒?当的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 黑衣人强接下一掌,气息竟然开始不稳,他隔着帽兜看那一身若云之白,冷笑道:“摇光!” 沈扶月就是在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秦祁不认得这人,曲然是妖,还是凭着气味认出的此人,而她只消一眼便识得这个曾经被自己控制了近半月的人。 广华?! 他怎么会还活着! 沈扶月目光触及到满池的鲜血,咬牙切齿道:“堕魔——” 广华看到沈扶月,自然宛若疯了一般:“沈扶月,我要你死!” 可是他后半句的话音奇异的和另一道声音重合:“我要你死。” 那声极重,压着浓厚的怒气。两人眨眼刀剑相向,秦祁没忘记沈扶月可是灵力尽失,立刻催着风午跟上。 平素寒光都宛若敛着三分的剑此刻光华尽放,冷厉如冰,过处甚至还带起了飞霜。 广华自然打不过秦祁。换句话说,放眼天下,能打的过秦祁的要么飞升了,要么正在飞升。 广华这种半吊子,抗的住他神识本尊各一掌,又承这一剑,当即倒飞出去,栽入血池的那一边。 帽兜摔落,秦祁看到他的脸时一愣,风午一时失去杀意。广华此时还能抓住这一线机会,抬手送剑而出,生生把风午折断在血池之中。 本命灵武毁的突然,秦祁不得不受了那不小的反噬,抬手又一剑出。 孔雀。 可广华不知道哪里来的能力,居然能和压风午一头的孔雀一战。 剑铭柔软的孔雀一点也不软,剑身暗槽在灵力衬托下光华流转,飞舞起来正如一只孔雀展屏。 沈扶月过去看了一眼曲然,发现这丫头不过受了点皮肉伤罢了,广华连她妖丹都没来得及取。 确认过她没事,沈扶月快步跑到那极大得血池旁,同手沾了一点血,便已经知道这满池都是人血。 周家。 正想着,她看到粘稠的血池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浮着。仔细看去,那些东西影影绰绰,像是…… 一三九、进行时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 一四零、别了吾友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沈扶月眉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闲得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一四一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一四二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沈扶月眉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 一四三 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沈扶月眉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闲得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一四四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一四五、陆离之宴 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这是一场无意义的付出。 “阿祁,我找不到你……” 恍然她又回到火照之路,朵朵寂寞又色如鲜血一样花朵开到荼蘼,是常年落雪的昆仑山都不及的冷。 “找不到了……我是不是弄丢你了……” “我在……” 沈扶月似乎听到了,在火照之路茫然转身,昏黄的灯却在此时归于黑暗。 从天边倾泻的流光慢慢消逝,像是一场终归平静的落幕。 与此同时,万山同哭。 最为声撕裂肺的,也是一个满身锈迹的神明。 一四六、 曲然醒得很快,因为刀已经在脖颈,不醒不行了。 那人的刀在烛光下泛出寒光,森冷冷的架在脖子上,杀意虽轻但已经够致命。曲然睁开眼,先被撞入眼帘的血池激得几欲反胃。 那披着黑袍的男人便沙哑得笑:“小丫头。” 曲然水灵灵的眸抬起,定定得看着那黑袍之人,张口,声也哑极:“师兄?” 黑衣人如被烫了一般,刀猛然抖了一下。 沈云念转身关好暗道,迈步出祠堂。她想起那个人得手段,心里烦很了,侧头冷刀:“今夜当值的侍卫全部扣一个月月俸。” 大小姐又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神经,可是却没人敢来求一个为什么。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喝了一口清茶,就猛然站起,喝道:“谁?” 话音未落,只见墙壁上不起眼的角落漏出来一点朱砂的红,沈云念想起来那一池孽红,脸色当场大变,甩手就是两把灵刃:“装神弄鬼,出来!” 可是去势汹汹的灵刃半空之中就被化为一场过眼清风。 来者居然有这种实力! 沈云念脸色再变,死死看着那一点朱红,额纹若隐若现。 “这欢迎仪式倒是别具一格。”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稍稍的嘲讽,是阔别已久的熟悉。 沈云念怔愣之间,果然见一袭出尘白影,如翻动着的云浪,人也是出尘的俊美。 灵山的摇光上尊,翩然若谪仙。 不过谪仙此时还抱着一个人。那人一袭极长的红衫,衬的那人更白,衣角之上团凤尾羽纤长明丽,宛若衬入了世间所有绝美之色。 嗯?这展开不对啊! 这女子什穿的分明是喜服,这人谁…… 哦,沈扶月。 沈云念慢慢沉下脸色,开口道:“两位道长既然无事,为何要佯装失踪栽赃我府?” 沈扶月脚尖用力,主动跳下秦祁的臂弯,皱着眉一手挽起过长的袖口,到:“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到了沈家。” 沈云念脸色顿时不好看:“道长请积些口德。” 沈扶月被长得过分的衣衫气了一路,此时和人对上,自然要出气:“不必,这点德还是留给你家来积为上。” 秦祁站出来,一手拦住沈扶月:“沈小姐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被幻境暂时困住罢了。失踪?” 沈云念肝跟秦祁徒弟互怼,不代表她敢跟秦祁本人怼,她只好收敛了脾气,道:“尊上已经失踪了三个月了,灵山自然要重视这件事。而且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觉得是我们沈家对二位不利……烦请二位向灵山阐明因果,还我等凡人清白之身。” 沈扶月听的心不在焉,她总觉得这里哪地方不对。是……让她心悸,却又没有什么不好的感受。 这感觉太过微妙,以至于让她一时忘了脚底下三米长的后披,差点又那自己绊成一团红锦。 秦祁无奈伸手,撑了一下她:“好了,别闹了,先解决一下周家的事,我们要快点会灵山了。” 沈扶月暗啧了一声。 所以说,那么长的衣服真的很麻烦。 可又不能只穿一件中衣下来晃荡。 正当两人欲告辞,有一束极为明亮的光直冲云霄,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清透长风。 秦祁脸色一变,立刻往光束下赶去。 沈扶月看着他极快离去的身影,看了看光束之下的沈家祠堂,侧头看沈云念,了然。但是她难得没嘲讽,问道:“你身上的血脉哪里来的?” 沈云念脸色惨白又阴沉,提步想去追秦祁,可是沈扶月的声音又遥遥从后面传来:“我本以为是我什么时候漏下的一滴精血而成,不过你的血脉比一些仙还纯澈,应当不是单单得血吧。” “血肉,还是魂骨?上神不受轮回之苦,你应该继承了先人的记忆才是。”沈扶月抱着袖子问她:“那么,谁赐给你的?” 沈云念挑眉,似乎是疑惑极了:“你是在说什么?当自己是上神了不成?” 沈扶月看她表情不像是作假,垂眸思忖了半息:“错了?!” 那边,祠堂里,秦祁一掌便逼退了黑衣人,将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曲然救下:“何等狂徒?当的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 黑衣人强接下一掌,气息竟然开始不稳,他隔着帽兜看那一身若云之白,冷笑道:“摇光!” 沈扶月就是在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秦祁不认得这人,曲然是妖,还是凭着气味认出的此人,而她只消一眼便识得这个曾经被自己控制了近半月的人。 广华?! 他怎么会还活着! 沈扶月目光触及到满池的鲜血,咬牙切齿道:“堕魔——” 广华看到沈扶月,自然宛若疯了一般:“沈扶月,我要你死!” 可是他后半句的话音奇异的和另一道声音重合:“我要你死。” 那声极重,压着浓厚的怒气。两人眨眼刀剑相向,秦祁没忘记沈扶月可是灵力尽失,立刻催着风午跟上。 平素寒光都宛若敛着三分的剑此刻光华尽放,冷厉如冰,过处甚至还带起了飞霜。 广华自然打不过秦祁。换句话说,放眼天下,能打的过秦祁的要么飞升了,要么正在飞升。 广华这种半吊子,抗的住他神识本尊各一掌,又承这一剑,当即倒飞出去,栽入血池的那一边。 帽兜摔落,秦祁看到他的脸时一愣,风午一时失去杀意。广华此时还能抓住这一线机会,抬手送剑而出,生生把风午折断在血池之中。 本命灵武毁的突然,秦祁不得不受了那不小的反噬,抬手又一剑出。 孔雀。 可广华不知道哪里来的能力,居然能和压风午一头的孔雀一战。 剑铭柔软的孔雀一点也不软,剑身暗槽在灵力衬托下光华流转,飞舞起来正如一只孔雀展屏。 沈扶月过去看了一眼曲然,发现这丫头不过受了点皮肉伤罢了,广华连她妖丹都没来得及取。 确认过她没事,沈扶月快步跑到那极大得血池旁,同手沾了一点血,便已经知道这满池都是人血。 周家。 正想着,她看到粘稠的血池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浮着。仔细看去,那些东西影影绰绰,像是…… 一四七、 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经给了他。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说着,有风吹乱她发,遥遥看着那边那只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无越弯眸一笑,轻声道:“恭喜这个衷心的小宠物,她回来啦。” 谢律以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皱的星河间,看到那抹绝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谢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个月圆之夜。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 一四八、 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一四九、 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秦祁接到通知时候,正在庭院里折腾那只蔫吧的花妖。妖界没有隆冬天,这只花妖冷不丁被风雪劈头盖脸浇了一天,蔫吧也是正常的。 秦祁只好渡去灵力,让它不至于太过可怜。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她一滞,小心翼翼道:“师叔。” 秦祁侧头,先笑三分:“怎么了?” “明妍师姐昨晚似乎在后山受到了袭击。” “受伤没?”秦祁极快的给小花妖落下了一个灵力罩,起身道:“人现在在哪?” “在医馆。” 秦祁边走便道:“怎么了?详细说说。” “巡山弟子听到后山有异动,过去查看,只发现了昏倒了的明妍师姐。人也没有受什么外伤,就是一直昏迷着。”青木说完,补充道:“巡山弟子已经在后山拉了警戒阵法。”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医馆。医馆的医师是个老者,此时声如洪钟:“人没事,就是要疯了,救不回来,赶紧拉走!” “邹老。”秦祁踏入医馆:“你说人要疯了,怎么回事?” 邹老上下打量了一眼人,道:“我看她问题没你严重。” 秦祁面色不改:“邹老可别拿我开涮了。” “她的手指甲劈了仨,瞳孔放大,追溯灵力也能感受到她情绪有过剧烈波动。”邹老用下巴指指床上躺着的人:“估计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青木没忍住,问:“什么可怕的事?” 邹老慢吞吞道:“谁知道呢,魔啊鬼啊之类的,但是长得凶一点的不都行?小女生不就是最怕这个的?” 说话间,秦祁走到明妍身侧,刚一伸手,人便已经醒了。刚醒的人惊恐的向后缩去:“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一五零、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沈扶月眉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她一滞,小心翼翼道:“师叔。” 秦祁侧头,先笑三分:“怎么了?” “明妍师姐昨晚似乎在后山受到了袭击。” “受伤没?”秦祁极快的给小花妖落下了一个灵力罩,起身道:“人现在在哪?” “在医馆。” 秦祁边走便道:“怎么了?详细说说。” “巡山弟子听到后山有异动,过去查看,只发现了昏倒了的明妍师姐。人也没有受什么外伤,就是一直昏迷着。”青木说完,补充道:“巡山弟子已经在后山拉了警戒阵法。”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医馆。医馆的医师是个老者,此时声如洪钟:“人没事,就是要疯了,救不回来,赶紧拉走!” “邹老。”秦祁踏入医馆:“你说人要疯了,怎么回事?” 邹老上下打量了一眼人,道:“我看她问题没你严重。” 秦祁面色不改:“邹老可别拿我开涮了。” “她的手指甲劈了仨,瞳孔放大,追溯灵力也能感受到她情绪有过剧烈波动。”邹老用下巴指指床上躺着的人:“估计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青木没忍住,问:“什么可怕的事?” 邹老慢吞吞道:“谁知道呢,魔啊鬼啊之类的,但是长得凶一点的不都行?小女生不就是最怕这个的?” 说话间,秦祁走到明妍身侧,刚一伸手,人便已经醒了。刚醒的人惊恐的向后缩去:“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秦祁手凌空,温和的看着她:“我是……”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下地狱吧!你去死!去死!你就不该活着!”明妍说着,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广华,广华你快回来,这个魔鬼要杀我,她要杀我……”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秦祁只好放下手。邹老看他,忽然道:“她是被故意吓疯的。我检查过,手掌和膝盖有不同的擦伤,灵根也被废了。你猜猜看,她记忆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秦祁立刻转身等我:“去后山。” 许是后山两个字刺激到了明妍,刚刚还算温和的明妍一下子便激动起来:“沈扶月就是个骗子!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下地狱吧,大家都下地狱,去陪广华……”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瞬间变得凝重,秦祁转头看着明妍,道:“你说什么?” 明妍无所觉,只是重复着沈扶月去死之类的话。 可是天下灵界无一不知,沈扶月已经死了,哪来的不得好死? 能不得好死的,只有活人。 秦祁终于绷不住,他僵着脊背走向明妍,被青木拉住:“师叔,师叔冷静,明妍只不过是吓坏了。明妍前段时间也是这样,而且她本来就认为沈……还没死。” 青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脸色,到底没敢说名字,只好囫囵咽下去,道:“有几个师弟可以证明。上次沈师姐巡山时候也遇到了明妍,那时候明妍就已经不太正常,说广华师兄的死和她有关。师姐让我们平常照顾着她,还免了她的课。” 广华的死确实和她有关。 秦祁停在原地,沉默着看着眼前已经疯了的明妍。 青木一直觉得自从沈扶月走之后,摇光长老就像和弟子们隔了一层什么。但他依旧很正常,吃饭,玩闹,也会回应那些她们精心准备的想让他彻底走出来的小闹剧。甚至每一次早课他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到场。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依旧是隔着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如今那层东西消失了,青木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暗沉和痛苦。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秦祁,而不是平常有说有笑的摇光长老。 但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瞬,那个人停下脚步,侧头道:“去后山。” 自然无人敢违背。 后山一片苍茫,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树后面看到凌乱的脚印。 “明妍来的时候应该还在下雪,所以来时的脚印被覆盖住了。”负责检查后山的是崖乌,他指着一片凌乱的脚印道:“但是她在这里站了一会,所以脚印很深。这里已经出了结界的范围了。之后她开始往后跑,目的应该是再次进入后山的结界。” “不过只跑到这,脚印消失了。”崖乌指了指结界范围外的一片雪地:“最后人倒在那里。” “根据这些我架构了一场灵力回溯。”崖乌说的很快:“当时明妍应该是在偷窥什么人,然后被发现了。她想跑,但是没跑掉,然后被打晕。我猜当时应该有两个人。” “因为晕的位置吗?”青木一点就透。 “嗯,若是我发现被偷窥,追上了人,当场打晕就可以了。可是明妍倒的地方却有点远,应该是出手的人身边还有人,她可能是习惯性的把人带了过去。” 两人说的八九不离十。秦祁只蹲在明妍晕倒的地方,若有所思。 “师叔?”崖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试探道:“你在听吗?” “两个人,一个人应该是有代步的灵宠之类,都是高手。”秦祁拨开被风吹得移位的碎雪,道:“而且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师叔,这你都看得出来?”崖乌惊奇道:“怎么看的?” “不难。”秦祁起身:“这有个土石,灵山地界没有没有,应该是缩地千里不小心带过来的。” 崖乌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个没见过的石头:“这石头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一五一、失落的魔渊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根本没有半分倦乏,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 一五二 秦祁接到通知时候,正在庭院里折腾那只蔫吧的花妖。妖界没有隆冬天,这只花妖冷不丁被风雪劈头盖脸浇了一天,蔫吧也是正常的。 秦祁只好渡去灵力,让它不至于太过可怜。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她一滞,小心翼翼道:“师叔。” 秦祁侧头,先笑三分:“怎么了?” “明妍师姐昨晚似乎在后山受到了袭击。” “受伤没?”秦祁极快的给小花妖落下了一个灵力罩,起身道:“人现在在哪?” “在医馆。” 秦祁边走便道:“怎么了?详细说说。” “巡山弟子听到后山有异动,过去查看,只发现了昏倒了的明妍师姐。人也没有受什么外伤,就是一直昏迷着。”青木说完,补充道:“巡山弟子已经在后山拉了警戒阵法。”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医馆。医馆的医师是个老者,此时声如洪钟:“人没事,就是要疯了,救不回来,赶紧拉走!” “邹老。”秦祁踏入医馆:“你说人要疯了,怎么回事?” 邹老上下打量了一眼人,道:“我看她问题没你严重。” 秦祁面色不改:“邹老可别拿我开涮了。” “她的手指甲劈了仨,瞳孔放大,追溯灵力也能感受到她情绪有过剧烈波动。”邹老用下巴指指床上躺着的人:“估计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青木没忍住,问:“什么可怕的事?” 邹老慢吞吞道:“谁知道呢,魔啊鬼啊之类的,但是长得凶一点的不都行?小女生不就是最怕这个的?” 说话间,秦祁走到明妍身侧,刚一伸手,人便已经醒了。刚醒的人惊恐的向后缩去:“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秦祁手凌空,温和的看着她:“我是……”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下地狱吧!你去死!去死!你就不该活着!”明妍说着,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广华,广华你快回来,这个魔鬼要杀我,她要杀我……”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秦祁只好放下手。邹老看他,忽然道:“她是被故意吓疯的。我检查过,手掌和膝盖有不同的擦伤,灵根也被废了。你猜猜看,她记忆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秦祁立刻转身等我:“去后山。” 许是后山两个字刺激到了明妍,刚刚还算温和的明妍一下子便激动起来:“沈扶月就是个骗子!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下地狱吧,大家都下地狱,去陪广华……”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瞬间变得凝重,秦祁转头看着明妍,道:“你说什么?” 明妍无所觉,只是重复着沈扶月去死之类的话。 可是天下灵界无一不知,沈扶月已经死了,哪来的不得好死? 能不得好死的,只有活人。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广华的死确实和她有关。 秦祁停在原地,沉默着看着眼前已经疯了的明妍。 青木一直觉得自从沈扶月走之后,摇光长老就像和弟子们隔了一层什么。但他依旧很正常,吃饭,玩闹,也会回应那些她们精心准备的想让他彻底走出来的小闹剧。甚至每一次早课他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到场。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依旧是隔着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如今那层东西消失了,青木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暗沉和痛苦。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秦祁,而不是平常有说有笑的摇光长老。 但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瞬,那个人停下脚步,侧头道:“去后山。” 自然无人敢违背。 后山一片苍茫,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树后面看到凌乱的脚印。 “明妍来的时候应该还在下雪,所以来时的脚印被覆盖住了。”负责检查后山的是崖乌,他指着一片凌乱的脚印道:“但是她在这里站了一会,所以脚印很深。这里已经出了结界的范围了。之后她开始往后跑,目的应该是再次进入后山的结界。” “不过只跑到这,脚印消失了。”崖乌指了指结界范围外的一片雪地:“最后人倒在那里。” “根据这些我架构了一场灵力回溯。”崖乌说的很快:“当时明妍应该是在偷窥什么人,然后被发现了。她想跑,但是没跑掉,然后被打晕。我猜当时应该有两个人。” “因为晕的位置吗?”青木一点就透。 “嗯,若是我发现被偷窥,追上了人,当场打晕就可以了。可是明妍倒的地方却有点远,应该是出手的人身边还有人,她可能是习惯性的把人带了过去。” 两人说的八九不离十。秦祁只蹲在明妍晕倒的地方,若有所思。 “师叔?”崖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试探道:“你在听吗?” “两个人,一个人应该是有代步的灵宠之类,都是高手。”秦祁拨开被风吹得移位的碎雪,道:“而且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师叔,这你都看得出来?”崖乌惊奇道:“怎么看的?” “不难。”秦祁起身:“这有个土石,灵山地界没有没有,应该是缩地千里不小心带过来的。” 崖乌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个没见过的石头:“这石头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有,这石头只在百千里之外的垭口县有。” 秦祁说完,发现天又阴沉了下来:“天机不是说今天没有雪了?” 而后,天空之中出现一个极大的虚影。 魔域。 一五三、 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人。” 那个疯婆娘的话回荡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齿间,又由惧怕生出无尽的怨恨来。 “她是灵山之人,吓吓就放回去吧。”沈云念提着被打晕的曲然,面无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给你折腾还不够?”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一五四、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 一五五、无妄城 “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难道是大封印出了问……”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拢聚过来,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 一五六、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谢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个月圆之夜。 一五七、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明妍在她手里吓疯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着车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过于幼稚了?”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 一五八、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 一五九、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 一六零 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 一六一、魔域之中的放生 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 一六二、 曲然醒得很快,因为刀已经在脖颈,不醒不行了。 那人的刀在烛光下泛出寒光,森冷冷的架在脖子上,杀意虽轻但已经够致命。曲然睁开眼,先被撞入眼帘的血池激得几欲反胃。 那披着黑袍的男人便沙哑得笑:“小丫头。” 曲然水灵灵的眸抬起,定定得看着那黑袍之人,张口,声也哑极:“师兄?” 黑衣人如被烫了一般,刀猛然抖了一下。 沈云念转身关好暗道,迈步出祠堂。她想起那个人得手段,心里烦很了,侧头冷刀:“今夜当值的侍卫全部扣一个月月俸。” 大小姐又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神经,可是却没人敢来求一个为什么。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喝了一口清茶,就猛然站起,喝道:“谁?” 话音未落,只见墙壁上不起眼的角落漏出来一点朱砂的红,沈云念想起来那一池孽红,脸色当场大变,甩手就是两把灵刃:“装神弄鬼,出来!” 可是去势汹汹的灵刃半空之中就被化为一场过眼清风。 来者居然有这种实力! 沈云念脸色再变,死死看着那一点朱红,额纹若隐若现。 “这欢迎仪式倒是别具一格。”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稍稍的嘲讽,是阔别已久的熟悉。 沈云念怔愣之间,果然见一袭出尘白影,如翻动着的云浪,人也是出尘的俊美。 灵山的摇光上尊,翩然若谪仙。 不过谪仙此时还抱着一个人。那人一袭极长的红衫,衬的那人更白,衣角之上团凤尾羽纤长明丽,宛若衬入了世间所有绝美之色。 嗯?这展开不对啊! 这女子什穿的分明是喜服,这人谁…… 哦,沈扶月。 沈云念慢慢沉下脸色,开口道:“两位道长既然无事,为何要佯装失踪栽赃我府?” 本命灵武毁的突然,秦祁不得不受了那不小的反噬,抬手又一剑出。 孔雀。 可广华不知道哪里来的能力,居然能和压风午一头的孔雀一战。 剑铭柔软的孔雀一点也不软,剑身暗槽在灵力衬托下光华流转,飞舞起来正如一只孔雀展屏。 沈扶月过去看了一眼曲然,发现这丫头不过受了点皮肉伤罢了,广华连她妖丹都没来得及取。 确认过她没事,沈扶月快步跑到那极大得血池旁,同手沾了一点血,便已经知道这满池都是人血。 周家。 正想着,她看到粘稠的血池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浮着。仔细看去,那些东西影影绰绰,像是…… 花苞? 那些花苞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下,慢悠悠的动了一下。 沈云念肝跟秦祁徒弟互怼,不代表她敢跟秦祁本人怼,她只好收敛了脾气,道:“尊上已经失踪了三个月了,灵山自然要重视这件事。而且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觉得是我们沈家对二位不利……烦请二位向灵山阐明因果,还我等凡人清白之身。” 沈扶月听的心不在焉,她总觉得这里哪地方不对。是……让她心悸,却又没有什么不好的感受。 秦祁无奈伸手,撑了一下她:“好了,别闹了,先解决一下周家的事,我们要快点会灵山了。” 沈云念脸色惨白又阴沉,提步想去追秦祁,可是沈扶月的声音又遥遥从后面传来:“我本以为是我什么时候漏下的一滴精血而成,不过你的血脉比一些仙还纯澈,应当不是单单得血吧。” “血肉,还是魂骨?上神不受轮回之苦,你应该继承了先人的记忆才是。”沈扶月抱着袖子问她:“那么,谁赐给你的?” 沈云念挑眉,似乎是疑惑极了:“你是在说什么?当自己是上神了不成?” 沈扶月看她表情不像是作假,垂眸思忖了半息:“错了?!” 那边,祠堂里,秦祁一掌便逼退了黑衣人,将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曲然救下:“何等狂徒?当的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 黑衣人强接下一掌,气息竟然开始不稳,他隔着帽兜看那一身若云之白,冷笑道:“摇光!” 沈扶月就是在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秦祁不认得这人,曲然是妖,还是凭着气味认出的此人,而她只消一眼便识得这个曾经被自己控制了近半月的人。 广华?! 他怎么会还活着! 沈扶月目光触及到满池的鲜血,咬牙切齿道:“堕魔——” 广华看到沈扶月,自然宛若疯了一般:“沈扶月,我要你死!” 可是他后半句的话音奇异的和另一道声音重合:“我要你死。” 那声极重,压着浓厚的怒气。两人眨眼刀剑相向,秦祁没忘记沈扶月可是灵力尽失,立刻催着风午跟上。 平素寒光都宛若敛着三分的剑此刻光华尽放,冷厉如冰,过处甚至还带起了飞霜。 广华自然打不过秦祁。换句话说,放眼天下,能打的过秦祁的要么飞升了,要么正在飞升。 广华这种半吊子,抗的住他神识本尊各一掌,又承这一剑,当即倒飞出去,栽入血池的那一边。 帽兜摔落,秦祁看到他的脸时一愣,风午一时失去杀意。广华此时还能抓住这一线机会,抬手送剑而出,生生把风午折断在血池之中。 本命灵武毁的突然,秦祁不得不受了那不小的反噬,抬手又一剑出。 孔雀。 可广华不知道哪里来的能力,居然能和压风午一头的孔雀一战。 剑铭柔软的孔雀一点也不软,剑身暗槽在灵力衬托下光华流转,飞舞起来正如一只孔雀展屏。 沈扶月过去看了一眼曲然,发现这丫头不过受了点皮肉伤罢了,广华连她妖丹都没来得及取。 确认过她没事,沈扶月快步跑到那极大得血池旁,同手沾了一点血,便已经知道这满池都是人血。 周家。 正想着,她看到粘稠的血池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浮着。仔细看去,那些东西影影绰绰,像是…… 花苞? 那些花苞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下,慢悠悠的动了一下。 沈扶月猛然抬头:“阿祁!” 一六三、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的想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这不过是一场无意义的付出。 “阿祁,我找不到你……” 恍然她又回到火照之路,朵朵寂寞又色如鲜血一样花朵开到荼蘼,是常年落雪的昆仑山都不及的冷。 “找不到了……我是不是弄丢你了……” “我在……” 沈扶月似乎听到了,在火照之路茫然转身,昏黄的灯却在此时归于黑暗。 从天边倾泻的流光慢慢消逝,像是一场终归平静的落幕。 与此同时,万山同哭。 最为声撕裂肺的,也是一个满身锈迹的神明。 一六四、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但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瞬,那个人停下脚步,侧头道:“去后山。” 自然无人敢违背。 后山一片苍茫,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树后面看到凌乱的脚印。 “明妍来的时候应该还在下雪,所以来时的脚印被覆盖住了。”负责检查后山的是崖乌,他指着一片凌乱的脚印道:“但是她在这里站了一会,所以脚印很深。这里已经出了结界的范围了。之后她开始往后跑,目的应该是再次进入后山的结界。” “不过只跑到这,脚印消失了。”崖乌指了指结界范围外的一片雪地:“最后人倒在那里。” “根据这些我架构了一场灵力回溯。”崖乌说的很快:“当时明妍应该是在偷窥什么人,然后被发现了。她想跑,但是没跑掉,然后被打晕。我猜当时应该有两个人。” “因为晕的位置吗?”青木一点就透。 “嗯,若是我发现被偷窥,追上了人,当场打晕就可以了。可是明妍倒的地方却有点远,应该是出手的人身边还有人,她可能是习惯性的把人带了过去。” 两人说的八九不离十。秦祁只蹲在明妍晕倒的地方,若有所思。 “师叔?”崖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试探道:“你在听吗?” “两个人,一个人应该是有代步的灵宠之类,都是高手。”秦祁拨开被风吹得移位的碎雪,道:“而且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师叔,这你都看得出来?”崖乌惊奇道:“怎么看的?” “不难。”秦祁起身:“这有个土石,灵山地界没有没有,应该是缩地千里不小心带过来的。” 崖乌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个没见过的石头:“这石头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有,这石头只在百千里之外的垭口县有。” 秦祁说完,发现天又阴沉了下来:“天机不是说今天没有雪了?” 而后,天空之中出现一个极大的虚影。 魔域。 一六五、相见不会太远 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比如她知道魔域众魔以渴血啖肉为乐,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再比如沈扶月救了这个人,却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关心他的生死,似乎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两分她喜欢的气息便随手救下。 如今她闻厌了,所以要当着那些眼睛放光的魔物放了这人生人。 那个普通人直接哭出声来,涕泪横流,丝毫不见修真者的风范。 舍幽看着那个人,叹了一声:“既然他是灵山的人……” 沈扶月看向他,狐面都掩饰不了她的惊奇:“是因为那个叫秦祁的?” 舍幽吐着信子,没说话,心里想着之前恨不得挂在秦祁身上的小姑娘,冷笑一声:“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舍幽忽然有些恶趣味,他眨眨眸道:“他快死了。” “我能出魔渊,就证明他现在远不如当初。我还听说现在人和魔还有妖在上面打的头破血流。”舍幽蛇眸闪着暗光:“你猜他能护那些脆弱到一碾就死的人类多久?” 沈扶月垂眸,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那狐面竟然有一顺折射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来。 随后她便跳下蟒蛇的背部,抱着手臂慢慢走进那些不详的雨中。周围魔物一阵哄笑,看着这个几乎是送死的人,想听到她被那些高腐蚀性的雨杀死之前的惨叫。 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那些雨似乎被她周身一个透明的屏障拦下来了,在她身侧勾出一个鲜红的圆。 狐面一侧系的流穗随她的脚步慢慢晃动,她只一抬手,连那些红色都消失了,风里只传来她清澈如泉的声:“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玻璃碎声。众魔物闻之抬眸,便看见昏沉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细缝。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扶月一转眸,看到身后连那个普通人也不见了,只有化形了的大蟒蛇沉着脸色看向那道细缝。 “这是哪出?”沈扶月皱眉刚说完,只觉心一跳。登时,四周一阵尖锐的刺响,沈扶月只觉得耳朵被刺的都疼,忍不住抬手遮耳。 舍幽眯着眼,看到昏沉的天边开始细密的下了小雨。 不是那些红色的不祥的雨,那雨丝透明干净,带着魔域没有的甘甜香。 大封印吹灯拔蜡,今日可谓是,大凶之日。 舍幽错神一瞬,回神却发现人没了。 “沈扶月?!” 他正要追去,之前本来细细的雨丝一下成了瓢泼大雨。本来普通的雨应该没什么的,可这雨就邪门,砸的它宛若没有生鳞片一样生疼。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名字即是牵挂,她从来没想结此缘。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 一六六、 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 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一六七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 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 一六八、 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比如她知道魔域众魔以渴血啖肉为乐,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再比如沈扶月救了这个人,却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关心他的生死,似乎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两分她喜欢的气息便随手救下。 如今她闻厌了,所以要当着那些眼睛放光的魔物放了这人生人。 那个普通人直接哭出声来,涕泪横流,丝毫不见修真者的风范。 舍幽看着那个人,叹了一声:“既然他是灵山的人……” 沈扶月看向他,狐面都掩饰不了她的惊奇:“是因为那个叫秦祁的?” 舍幽吐着信子,没说话,心里想着之前恨不得挂在秦祁身上的小姑娘,冷笑一声:“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舍幽忽然有些恶趣味,他眨眨眸道:“他快死了。” 沈扶月垂眸,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那狐面竟然有一顺折射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来。 随后她便跳下蟒蛇的背部,抱着手臂慢慢走进那些不详的雨中。周围魔物一阵哄笑,看着这个几乎是送死的人,想听到她被那些高腐蚀性的雨杀死之前的惨叫。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 一六九 “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闲得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一七零 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一七一、苦海无边 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撑着窗笑,再顺手扔下来一个黄纸包。 那人抬手接住,闻到了纸包里飘出的谷物甜香。 正疑惑,听便听头顶悠扬婉转的歌声传来: “问客从哪来哟,且看如今天下乱。何处得求安,只愿娘子朱颜,岁岁如今年。” 那姑娘听罢,展眉一笑,却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远,回身却只见一缕黑烟散开。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在黄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时候哗啦啦的下了一场大雨。避雨的茶馆里人多口杂,只听这里说苏家那个小巫女又带着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顿,又听那里说斩风门下损伤多少,灵山又有何大动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见个消停哟。” 茶肆人都抱怨着,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来又端下。路人坐下叹几声嘘几声,又起来各自奔波。 不过奇怪的是,最里面的四角桌只坐了一个人,一身如绯色如樱的长袍,脸上罩个灯会用的狐面,撑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纯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阴阳的。明显这个人类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声,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人。 不过人流还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动用灵力,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那些恐躁的人们过去。 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看她狐面随风动的流苏,张手笑着要去找她。可是她面前是慌不择路的人流,刚迈步的一瞬间便不知道被谁带倒在地。 之后的踩踏惨剧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狐面下微红的瞳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掠过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去抱起那一个小小的身体。 毫无生气的人还残存着两分的温暖,让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这时,一线银光闪过,直直划半抱着女孩的人,她只是微微侧首,那线光擦着她的脸颊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开了一个极细极深的口子。 狐面瞬间崩断,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垂着面无表情的脸。那狐面像是一个结界一般封着她,如今狐面落下,她眨眨眸,灵气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围人忽然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魔!” 顿时炸开了锅。 周围脚步纷乱,少女抱着小姑娘,侧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连动作也停止在原地。这本来应该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样。 少女说完,也不看他们,只是抱着小姑娘慢慢起身:“出来。” 几个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皱眉,惊诧道:“人类?” 居然有人类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原来是身上藏着有趣的东西。 “沈扶月。” 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落定在她面前。她抱着那个小姑娘,道:“你们不过是仗着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罢了。”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转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一步拉开许多距离,有人试图想追上去,却发现那人越走越远了。 “首领,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那人疑惑的退回来,问道:“真的是她?” 被称为首领的人摇摇头,看向了手中的一个水蓝色的宝石:“先圣的指引不会有错……”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间有光华流转,之间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开始慢慢的复苏、悠长。 最后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辉光倾城,等到第一颗星烁烁,少女已经站在了一艘无人却自动的扁舟之上。 所谓人间,不过如此。 她指间掐着一朵水润的莲花,轻轻一抖,那莲花便散落在她的脚侧。 “沈扶月……”她默念着另一个给她招上麻烦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满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间。她抬眸看天空,浮云飘散之间,似乎有人站在上面不安的窥探着什么。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 一七二、仍欢迎你来到人间 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比如她知道魔域众魔以渴血啖肉为乐,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再比如沈扶月救了这个人,却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关心他的生死,似乎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两分她喜欢的气息便随手救下。 如今她闻厌了,所以要当着那些眼睛放光的魔物放了这人生人。 那个普通人直接哭出声来,涕泪横流,丝毫不见修真者的风范。 舍幽看着那个人,叹了一声:“既然他是灵山的人……” 沈扶月看向他,狐面都掩饰不了她的惊奇:“是因为那个叫秦祁的?” 舍幽吐着信子,没说话,心里想着之前恨不得挂在秦祁身上的小姑娘,冷笑一声:“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舍幽忽然有些恶趣味,他眨眨眸道:“他快死了。” “我能出魔渊,就证明他现在远不如当初。我还听说现在人和魔还有妖在上面打的头破血流。”舍幽蛇眸闪着暗光:“你猜他能护那些脆弱到一碾就死的人类多久?” 沈扶月垂眸,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那狐面竟然有一顺折射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来。 随后她便跳下蟒蛇的背部,抱着手臂慢慢走进那些不详的雨中。周围魔物一阵哄笑,看着这个几乎是送死的人,想听到她被那些高腐蚀性的雨杀死之前的惨叫。 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那些雨似乎被她周身一个透明的屏障拦下来了,在她身侧勾出一个鲜红的圆。 狐面一侧系的流穗随她的脚步慢慢晃动,她只一抬手,连那些红色都消失了,风里只传来她清澈如泉的声:“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玻璃碎声。众魔物闻之抬眸,便看见昏沉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细缝。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扶月一转眸,看到身后连那个普通人也不见了,只有化形了的大蟒蛇沉着脸色看向那道细缝。 “这是哪出?”沈扶月皱眉刚说完,只觉心一跳。登时,四周一阵尖锐的刺响,沈扶月只觉得耳朵被刺的都疼,忍不住抬手遮耳。 舍幽眯着眼,看到昏沉的天边开始细密的下了小雨。 不是那些红色的不祥的雨,那雨丝透明干净,带着魔域没有的甘甜香。 大封印吹灯拔蜡,今日可谓是,大凶之日。 舍幽错神一瞬,回神却发现人没了。 “沈扶月?!” 他正要追去,之前本来细细的雨丝一下成了瓢泼大雨。本来普通的雨应该没什么的,可这雨就邪门,砸的它宛若没有生鳞片一样生疼。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名字即是牵挂,她从来没想结此缘。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 一七三、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撑着窗笑,再顺手扔下来一个黄纸包。 那人抬手接住,闻到了纸包里飘出的谷物甜香。 正疑惑,听便听头顶悠扬婉转的歌声传来: “问客从哪来哟,且看如今天下乱。何处得求安,只愿娘子朱颜,岁岁如今年。” 那姑娘听罢,展眉一笑,却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远,回身却只见一缕黑烟散开。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在黄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时候哗啦啦的下了一场大雨。避雨的茶馆里人多口杂,只听这里说苏家那个小巫女又带着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顿,又听那里说斩风门下损伤多少,灵山又有何大动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见个消停哟。” 茶肆人都抱怨着,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来又端下。路人坐下叹几声嘘几声,又起来各自奔波。 不过奇怪的是,最里面的四角桌只坐了一个人,一身如绯色如樱的长袍,脸上罩个灯会用的狐面,撑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一七四 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人。” 那个疯婆娘的话回荡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齿间,又由惧怕生出无尽的怨恨来。 “她是灵山之人,吓吓就放回去吧。”沈云念提着被打晕的曲然,面无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给你折腾还不够?”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经给了他。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说着,有风吹乱她发,遥遥看着那边那只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无越弯眸一笑,轻声道:“恭喜这个衷心的小宠物,她回来啦。” 谢律以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皱的星河间,看到那抹绝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一七五、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 一七六 曲然醒得很快,因为刀已经在脖颈,不醒不行了。 那人的刀在烛光下泛出寒光,森冷冷的架在脖子上,杀意虽轻但已经够致命。曲然睁开眼,先被撞入眼帘的血池激得几欲反胃。 那披着黑袍的男人便沙哑得笑:“小丫头。” 曲然水灵灵的眸抬起,定定得看着那黑袍之人,张口,声也哑极:“师兄?” 黑衣人如被烫了一般,刀猛然抖了一下。 沈云念转身关好暗道,迈步出祠堂。她想起那个人得手段,心里烦很了,侧头冷刀:“今夜当值的侍卫全部扣一个月月俸。” 大小姐又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神经,可是却没人敢来求一个为什么。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喝了一口清茶,就猛然站起,喝道:“谁?” 话音未落,只见墙壁上不起眼的角落漏出来一点朱砂的红,沈云念想起来那一池孽红,脸色当场大变,甩手就是两把灵刃:“装神弄鬼,出来!” 可是去势汹汹的灵刃半空之中就被化为一场过眼清风。 来者居然有这种实力! 沈云念脸色再变,死死看着那一点朱红,额纹若隐若现。 “这欢迎仪式倒是别具一格。”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稍稍的嘲讽,是阔别已久的熟悉。 沈云念怔愣之间,果然见一袭出尘白影,如翻动着的云浪,人也是出尘的俊美。 灵山的摇光上尊,翩然若谪仙。 不过谪仙此时还抱着一个人。那人一袭极长的红衫,衬的那人更白,衣角之上团凤尾羽纤长明丽,宛若衬入了世间所有绝美之色。 嗯?这展开不对啊! 这女子什穿的分明是喜服,这人谁…… 哦,沈扶月。 沈云念慢慢沉下脸色,开口道:“两位道长既然无事,为何要佯装失踪栽赃我府?” 沈扶月脚尖用力,主动跳下秦祁的臂弯,皱着眉一手挽起过长的袖口,到:“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到了沈家。” 沈云念脸色顿时不好看:“道长请积些口德。” 沈扶月被长得过分的衣衫气了一路,此时和人对上,自然要出气:“不必,这点德还是留给你家来积为上。” 秦祁站出来,一手拦住沈扶月:“沈小姐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被幻境暂时困住罢了。失踪?” 沈云念肝跟秦祁徒弟互怼,不代表她敢跟秦祁本人怼,她只好收敛了脾气,道:“尊上已经失踪了三个月了,灵山自然要重视这件事。而且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觉得是我们沈家对二位不利……烦请二位向灵山阐明因果,还我等凡人清白之身。” 沈扶月听的心不在焉,她总觉得这里哪地方不对。是……让她心悸,却又没有什么不好的感受。 这感觉太过微妙,以至于让她一时忘了脚底下三米长的后披,差点又那自己绊成一团红锦。 秦祁无奈伸手,撑了一下她:“好了,别闹了,先解决一下周家的事,我们要快点会灵山了。” 沈扶月暗啧了一声。 所以说,那么长的衣服真的很麻烦。 可又不能只穿一件中衣下来晃荡。 正当两人欲告辞,有一束极为明亮的光直冲云霄,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清透长风。 秦祁脸色一变,立刻往光束下赶去。 沈扶月看着他极快离去的身影,看了看光束之下的沈家祠堂,侧头看沈云念,了然。但是她难得没嘲讽,问道:“你身上的血脉哪里来的?” 沈云念脸色惨白又阴沉,提步想去追秦祁,可是沈扶月的声音又遥遥从后面传来:“我本以为是我什么时候漏下的一滴精血而成,不过你的血脉比一些仙还纯澈,应当不是单单得血吧。” “血肉,还是魂骨?上神不受轮回之苦,你应该继承了先人的记忆才是。”沈扶月抱着袖子问她:“那么,谁赐给你的?” 沈云念挑眉,似乎是疑惑极了:“你是在说什么?当自己是上神了不成?” 沈扶月看她表情不像是作假,垂眸思忖了半息:“错了?!” 那边,祠堂里,秦祁一掌便逼退了黑衣人,将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曲然救下:“何等狂徒?当的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 黑衣人强接下一掌,气息竟然开始不稳,他隔着帽兜看那一身若云之白,冷笑道:“摇光!” 沈扶月就是在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秦祁不认得这人,曲然是妖,还是凭着气味认出的此人,而她只消一眼便识得这个曾经被自己控制了近半月的人。 广华?! 他怎么会还活着! 沈扶月目光触及到满池的鲜血,咬牙切齿道:“堕魔——” 广华看到沈扶月,自然宛若疯了一般:“沈扶月,我要你死!” 可是他后半句的话音奇异的和另一道声音重合:“我要你死。” 那声极重,压着浓厚的怒气。两人眨眼刀剑相向,秦祁没忘记沈扶月可是灵力尽失,立刻催着风午跟上。 平素寒光都宛若敛着三分的剑此刻光华尽放,冷厉如冰,过处甚至还带起了飞霜。 广华自然打不过秦祁。换句话说,放眼天下,能打的过秦祁的要么飞升了,要么正在飞升。 广华这种半吊子,抗的住他神识本尊各一掌,又承这一剑,当即倒飞出去,栽入血池的那一边。 帽兜摔落,秦祁看到他的脸时一愣,风午一时失去杀意。广华此时还能抓住这一线机会,抬手送剑而出,生生把风午折断在血池之中。 沈扶月过去看了一眼曲然,发现这丫头不过受了点皮肉伤罢了,广华连她妖丹都没来得及取。 确认过她没事,沈扶月快步跑到那极大得血池旁,同手沾了一点血,便已经知道这满池都是人血。 周家。 正想着,她看到粘稠的血池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浮着。仔细看去,那些东西影影绰绰,像是…… 花苞? 那些花苞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下,慢悠悠的动了一下。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一七七 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半晌笑了:“即便如此,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和沈扶月?” 两人中间像是隔着一层膜,这边的情感似乎无法到达那边。秦祁沉默,皱眉道:“你——”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走反了。”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便当一阵子沈扶月又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沈扶月一愣,摇摇头。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连眼都没睁,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一七八、 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人。” 那个疯婆娘的话回荡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齿间,又由惧怕生出无尽的怨恨来。 “她是灵山之人,吓吓就放回去吧。”沈云念提着被打晕的曲然,面无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给你折腾还不够?”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 一七九、 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沈无越,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一八零、 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一八一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一八二 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严格来说,长生的温度并没有平常的火焰高,只要不直接接触焰尖,就不会有烫伤主人一说。 明显,沈扶月是被秦祁的话吓到了:“你……咳,我有一颗冰玉鉴,应该能镇住。”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发现不对,一把抓过沈扶月,灵力成一道屏障拦在身前:“这东西怎么回事?” 沈扶月声音如常:“我灵力尽失,它当然想落进下石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是了,之后西王母还送了长生药给大羿当做嘉赏。 沈扶月没了灵力,神色厌倦又有一些灰败:“我是怎么说也是上神,别说留一缕神魂,就算我不让大羿射日,西王母又不能去昆仑我和打起来。” 正当秦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挥手就能令天地变色的上神大人时,沈扶月懒散地补道:“她打不过我她丢人,她打得过我,那算是她独身揍天道,丢得是天道的脸面。里外都是不讨好的事,她做不来。” 一八三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沈扶月眉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闲得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一八四、 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那白玉铃铛是秦祁年幼时候送她的。 霎时风止。 沈扶月垂眸,咽下喉咙里的腥味,哑声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秦祁看了她一眼,打开瓷瓶,里面味道顿时散开,是一种极为暧昧的浓香,但是倒入手中,那灼痛感一下便消失无踪。 然而秦祁越是这样,沈扶月就越怕,怕他现在正悬在理智的悬崖上,因为自己一句话恼怒。 沈扶月听他咬字极慢的道:“广华用来炼化……炼化你的火不是普通的火,是长生。你连这个都……” 沈扶月抬眸,想说什么。秦祁视线落到她脸上那些妖冶的纹路,话音随之截断:“罢了,我们掀过广华和鹤归,翻页。你怎么……这幅模样?” “长生的反噬。我那时候只能选择反过来驯服长生,但是我能力不够,它想噬主是应该的。”沈扶月老实回答:“不过……” “不过长生只会吞去你的神志魂魄,让你永世受烧灼之苦罢了。”两人身后慢悠悠传来一道女声,含着笑,却又能让人感受到无边的恶意。 一八五、 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严格来说,长生的温度并没有平常的火焰高,只要不直接接触焰尖,就不会有烫伤主人一说。 明显,沈扶月是被秦祁的话吓到了:“你……咳,我有一颗冰玉鉴,应该能镇住。”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发现不对,一把抓过沈扶月,灵力成一道屏障拦在身前:“这东西怎么回事?” 沈扶月声音如常:“我灵力尽失,它当然想落进下石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一八六、 曲然醒得很快,因为刀已经在脖颈,不醒不行了。 那人的刀在烛光下泛出寒光,森冷冷的架在脖子上,杀意虽轻但已经够致命。曲然睁开眼,先被撞入眼帘的血池激得几欲反胃。 那披着黑袍的男人便沙哑得笑:“小丫头。” 曲然水灵灵的眸抬起,定定得看着那黑袍之人,张口,声也哑极:“师兄?” 黑衣人如被烫了一般,刀猛然抖了一下。 沈云念转身关好暗道,迈步出祠堂。她想起那个人得手段,心里烦很了,侧头冷刀:“今夜当值的侍卫全部扣一个月月俸。” 大小姐又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神经,可是却没人敢来求一个为什么。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喝了一口清茶,就猛然站起,喝道:“谁?” 话音未落,只见墙壁上不起眼的角落漏出来一点朱砂的红,沈云念想起来那一池孽红,脸色当场大变,甩手就是两把灵刃:“装神弄鬼,出来!” 可是去势汹汹的灵刃半空之中就被化为一场过眼清风。 来者居然有这种实力! 沈云念脸色再变,死死看着那一点朱红,额纹若隐若现。 “这欢迎仪式倒是别具一格。”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稍稍的嘲讽,是阔别已久的熟悉。 沈云念怔愣之间,果然见一袭出尘白影,如翻动着的云浪,人也是出尘的俊美。 灵山的摇光上尊,翩然若谪仙。 不过谪仙此时还抱着一个人。那人一袭极长的红衫,衬的那人更白,衣角之上团凤尾羽纤长明丽,宛若衬入了世间所有绝美之色。 嗯?这展开不对啊! 这女子什穿的分明是喜服,这人谁…… 哦,沈扶月。 沈云念慢慢沉下脸色,开口道:“两位道长既然无事,为何要佯装失踪栽赃我府?” 沈扶月脚尖用力,主动跳下秦祁的臂弯,皱着眉一手挽起过长的袖口,到:“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到了沈家。” 沈云念脸色顿时不好看:“道长请积些口德。” 沈扶月被长得过分的衣衫气了一路,此时和人对上,自然要出气:“不必,这点德还是留给你家来积为上。” 秦祁站出来,一手拦住沈扶月:“沈小姐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被幻境暂时困住罢了。失踪?” 沈云念肝跟秦祁徒弟互怼,不代表她敢跟秦祁本人怼,她只好收敛了脾气,道:“尊上已经失踪了三个月了,灵山自然要重视这件事。而且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觉得是我们沈家对二位不利……烦请二位向灵山阐明因果,还我等凡人清白之身。” 沈扶月听的心不在焉,她总觉得这里哪地方不对。是……让她心悸,却又没有什么不好的感受。 这感觉太过微妙,以至于让她一时忘了脚底下三米长的后披,差点又那自己绊成一团红锦。 秦祁无奈伸手,撑了一下她:“好了,别闹了,先解决一下周家的事,我们要快点会灵山了。” 沈扶月暗啧了一声。 所以说,那么长的衣服真的很麻烦。 可又不能只穿一件中衣下来晃荡。 正当两人欲告辞,有一束极为明亮的光直冲云霄,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清透长风。 秦祁脸色一变,立刻往光束下赶去。 沈扶月看着他极快离去的身影,看了看光束之下的沈家祠堂,侧头看沈云念,了然。但是她难得没嘲讽,问道:“你身上的血脉哪里来的?” 沈云念脸色惨白又阴沉,提步想去追秦祁,可是沈扶月的声音又遥遥从后面传来:“我本以为是我什么时候漏下的一滴精血而成,不过你的血脉比一些仙还纯澈,应当不是单单得血吧。” “血肉,还是魂骨?上神不受轮回之苦,你应该继承了先人的记忆才是。”沈扶月抱着袖子问她:“那么,谁赐给你的?” 沈云念挑眉,似乎是疑惑极了:“你是在说什么?当自己是上神了不成?” 沈扶月看她表情不像是作假,垂眸思忖了半息:“错了?!” 那边,祠堂里,秦祁一掌便逼退了黑衣人,将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曲然救下:“何等狂徒?当的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 黑衣人强接下一掌,气息竟然开始不稳,他隔着帽兜看那一身若云之白,冷笑道:“摇光!” 沈扶月就是在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秦祁不认得这人,曲然是妖,还是凭着气味认出的此人,而她只消一眼便识得这个曾经被自己控制了近半月的人。 广华?! 他怎么会还活着! 沈扶月目光触及到满池的鲜血,咬牙切齿道:“堕魔——” 广华看到沈扶月,自然宛若疯了一般:“沈扶月,我要你死!” 可是他后半句的话音奇异的和另一道声音重合:“我要你死。” 那声极重,压着浓厚的怒气。两人眨眼刀剑相向,秦祁没忘记沈扶月可是灵力尽失,立刻催着风午跟上。 平素寒光都宛若敛着三分的剑此刻光华尽放,冷厉如冰,过处甚至还带起了飞霜。 广华自然打不过秦祁。换句话说,放眼天下,能打的过秦祁的要么飞升了,要么正在飞升。 广华这种半吊子,抗的住他神识本尊各一掌,又承这一剑,当即倒飞出去,栽入血池的那一边。 帽兜摔落,秦祁看到他的脸时一愣,风午一时失去杀意。广华此时还能抓住这一线机会,抬手送剑而出,生生把风午折断在血池之中。 本命灵武毁的突然,秦祁不得不受了那不小的反噬,抬手又一剑出。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一八七、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纯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阴阳的。明显这个人类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声,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人。 不过人流还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动用灵力,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那些恐躁的人们过去。 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看她狐面随风动的流苏,张手笑着要去找她。可是她面前是慌不择路的人流,刚迈步的一瞬间便不知道被谁带倒在地。 之后的踩踏惨剧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狐面下微红的瞳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掠过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去抱起那一个小小的身体。 毫无生气的人还残存着两分的温暖,让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这时,一线银光闪过,直直划半抱着女孩的人,她只是微微侧首,那线光擦着她的脸颊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开了一个极细极深的口子。 狐面瞬间崩断,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垂着面无表情的脸。那狐面像是一个结界一般封着她,如今狐面落下,她眨眨眸,灵气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围人忽然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魔!” 顿时炸开了锅。 周围脚步纷乱,少女抱着小姑娘,侧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连动作也停止在原地。这本来应该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样。 少女说完,也不看他们,只是抱着小姑娘慢慢起身:“出来。” 几个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皱眉,惊诧道:“人类?” 居然有人类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原来是身上藏着有趣的东西。 “沈扶月。” 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落定在她面前。她抱着那个小姑娘,道:“你们不过是仗着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罢了。”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转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一步拉开许多距离,有人试图想追上去,却发现那人越走越远了。 “首领,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那人疑惑的退回来,问道:“真的是她?” 被称为首领的人摇摇头,看向了手中的一个水蓝色的宝石:“先圣的指引不会有错……”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间有光华流转,之间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开始慢慢的复苏、悠长。 最后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辉光倾城,等到第一颗星烁烁,少女已经站在了一艘无人却自动的扁舟之上。 所谓人间,不过如此。 她指间掐着一朵水润的莲花,轻轻一抖,那莲花便散落在她的脚侧。 “沈扶月……”她默念着另一个给她招上麻烦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满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间。她抬眸看天空,浮云飘散之间,似乎有人站在上面不安的窥探着什么。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沈扶月眉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闲得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一八八 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 一八九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严格来说,长生的温度并没有平常的火焰高,只要不直接接触焰尖,就不会有烫伤主人一说。 明显,沈扶月是被秦祁的话吓到了:“你……咳,我有一颗冰玉鉴,应该能镇住。”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发现不对,一把抓过沈扶月,灵力成一道屏障拦在身前:“这东西怎么回事?” 沈扶月声音如常:“我灵力尽失,它当然想落进下石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是了,之后西王母还送了长生药给大羿当做嘉赏。 沈扶月没了灵力,神色厌倦又有一些灰败:“我是怎么说也是上神,别说留一缕神魂,就算我不让大羿射日,西王母又不能去昆仑我和打起来。” 正当秦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挥手就能令天地变色的上神大人时,沈扶月懒散地补道:“她打不过我她丢人,她打得过我,那算是她独身揍天道,丢得是天道的脸面。里外都是不讨好的事,她做不来。”然后在某一天,在这个给自己起名为月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候,女娲抟土造人,天大的功德加身,却在不久后神陨。 伏羲落成大卦,试图和那功德相悖而去,也在不久后神陨。 一九零 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人。” 那个疯婆娘的话回荡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齿间,又由惧怕生出无尽的怨恨来。 “她是灵山之人,吓吓就放回去吧。”沈云念提着被打晕的曲然,面无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给你折腾还不够?”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经给了他。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说着,有风吹乱她发,遥遥看着那边那只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无越弯眸一笑,轻声道:“恭喜这个衷心的小宠物,她回来啦。” 谢律以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皱的星河间,看到那抹绝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师叔,这你都看得出来?”崖乌惊奇道:“怎么看的?” “不难。”秦祁起身:“这有个土石,灵山地界没有没有,应该是缩地千里不小心带过来的。” 崖乌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个没见过的石头:“这石头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有,这石头只在百千里之外的垭口县有。” 秦祁说完,发现天又阴沉了下来:“天机不是说今天没有雪了?” 而后,天空之中出现一个极大的虚影。 魔域。 一九一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话说着,秦祁手又伸过来,也不知道这次是奔着她肩还是脸,反正把沈扶月吓的够呛。她连忙后退:“秦祁!” “长生……魔族遗落那么多年的不详火,怎么会在你身上。”秦祁语气很平,至少沈扶月没听出来里面有什么恼怒在里面。 然而秦祁越是这样,沈扶月就越怕,怕他现在正悬在理智的悬崖上,因为自己一句话恼怒。 沈扶月听他咬字极慢的道:“广华用来炼化……炼化你的火不是普通的火,是长生。你连这个都……” 沈扶月抬眸,想说什么。秦祁视线落到她脸上那些妖冶的纹路,话音随之截断:“罢了,我们掀过广华和鹤归,翻页。你怎么……这幅模样?” 一九二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广华自然打不过秦祁。换句话说,放眼天下,能打的过秦祁的要么飞升了,要么正在飞升。 广华这种半吊子,抗的住他神识本尊各一掌,又承这一剑,当即倒飞出去,栽入血池的那一边。 帽兜摔落,秦祁看到他的脸时一愣,风午一时失去杀意。广华此时还能抓住这一线机会,抬手送剑而出,生生把风午折断在血池之中。 本命灵武毁的突然,秦祁不得不受了那不小的反噬,抬手又一剑出。 确认过她没事,沈扶月快步跑到那极大得血池旁,同手沾了一点血,便已经知道这满池都是人血。 周家。 正想着,她看到粘稠的血池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浮着。仔细看去,那些东西影影绰绰,像是…… 花苞? 那些花苞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下,慢悠悠的动了一下。 沈扶月猛然抬头:“阿祁!” 一九三 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沈扶月就是在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秦祁不认得这人,曲然是妖,还是凭着气味认出的此人,而她只消一眼便识得这个曾经被自己控制了近半月的人。 广华?! 他怎么会还活着! 帽兜摔落,秦祁看到他的脸时一愣,风午一时失去杀意。广华此时还能抓住这一线机会,抬手送剑而出,生生把风午折断在血池之中。 本命灵武毁的突然,秦祁不得不受了那不小的反噬,抬手又一剑出。 孔雀。 可广华不知道哪里来的能力,居然能和压风午一头的孔雀一战。 剑铭柔软的孔雀一点也不软,剑身暗槽在灵力衬托下光华流转,飞舞起来正如一只孔雀展屏。 沈扶月过去看了一眼曲然,发现这丫头不过受了点皮肉伤罢了,广华连她妖丹都没来得及取。 确认过她没事,沈扶月快步跑到那极大得血池旁,同手沾了一点血,便已经知道这满池都是人血。 一九四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一九三、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 一九五 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发现不对,一把抓过沈扶月,灵力成一道屏障拦在身前:“这东西怎么回事?” 沈扶月声音如常:“我灵力尽失,它当然想落进下石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是了,之后西王母还送了长生药给大羿当做嘉赏。 沈扶月没了灵力,神色厌倦又有一些灰败:“我是怎么说也是上神,别说留一缕神魂,就算我不让大羿射日,西王母又不能去昆仑我和打起来。” 正当秦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挥手就能令天地变色的上神大人时,沈扶月懒散地补道:“她打不过我她丢人,她打得过我,那算是她独身揍天道,丢得是天道的脸面。里外都是不讨好的事,她做不来。”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一九六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一九七 另一边,被秦祁拉出来当指路的兵器们也开始不安起来。它们是秦祁的本命灵武,一半这种东西容不得第二个人碰,一旦有人与之结契,就代表是它们另一个主人。 如今它们能感觉到沈扶月处境极为危险,尤其是最为敏感的风午,整个剑身都在颤抖。 沈无越冷眼看着秦祁到周家门口之时,丝毫不顾及那上面的封条,推门便进。可是因为幻境的缘故,这里四处都是沈扶月的气息,开始风午还能指路到后院,后来,连风午也无法分辨方向了。 秦祁只好散开神识,一点一点的找。 沈无越手里把玩着从路上摘的草叶,看他这般费神,心里从新奇慢慢转为苦涩。 这番情景,倘若早点发生就好了。 她闭眸,感知到了沈扶月手里的白玉铃铛也没镇住长生,碎成齑粉。 沈扶月似乎是错愕了一下,把那一捧粉末放回到袖中暗袋中。 这着实多此一举,神器坏了就是坏了,修补也补不回来,不然她也不会空了千年也找不到第二把自己的灵武。放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可沈无越是知道的。 那白玉铃铛是秦祁年幼时候送她的。 广华想用长生炼化沈扶月时也是,她分明下意识想用鹤归挡了那要命的火,却又在反应过来后遣返鹤归。 原因无非是怕鹤归碎在她手里。 沈无越宛若困兽一样睁眸,在阴影中焦躁的来回踱步。 一旁无人注意到的曲然看得分明,心里惊讶这人情绪的大起大落,居然没有走火入魔。 秦祁神识查的甚快,此时已经掀开了封住枯井的压石,正欲往下跳。沈无越注意到他,嘶哑开口:“现在跳下去你也会死。” 秦祁一顿,抬眸望她。沈无越又想说什么,秦祁已经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原本还在暴怒的沈无越此时却一下冷静下来,勾着唇冷笑。 曲然:…… 曲然有点后悔,因为她现在觉得这人指定有病。 秦祁顺着沈扶月的灵力,找到了幻境入口。可是他刚一进去,就被迎面刮来的冷风赏了两个耳刮子。 他顾不得恼怒,开口声音全散在风里,只好用视线去找沈扶月的身影。 然后他在这暴虐的风的源头找到了那个永远一身白霜的小姑娘,可是他却愣住了。 小姑娘此时狼狈的很,外袍不知道哪里去了,中衣裹不住的肌肤上都是黑色的纹路。 当然,让他愣住的不止这些,还有……风里焦躁着的魔气。 沈扶月发觉了幻境有人踏足,侧头看谁那么不知好歹前来寻死,却发现来者是秦祁。 霎时风止。 沈扶月垂眸,咽下喉咙里的腥味,哑声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她不经意的抬手,看到手上都是那些不详的黑色纹路,眨了眨眸,后知后觉的发现空气里都是藏不住的魔气。沈扶月立刻撇头背手,似乎是想藏住身上这些扎眼的东西。 可是这要怎么藏住?秦祁看着沈扶月身上那些让人心惊的纹路,上前一步,开口道:“这……是什么?” 他声音也有点哑沉,沈扶月听了反而退后一步,努力让声音如常:“吓到了你了?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 秦祁下颌线绷了绷,似乎是咬了咬后槽牙。但是他还是没说话,抬脚往沈扶月那里走。 沈扶月发觉到,一连退后了好几步,道:“停!” 说完,她发现自己太过急切冷硬了,才干巴巴道:“别过来,危险。” 秦祁脚步顿了顿,似乎是听下了沈扶月的话。沈扶月松一口气,还没松到底,秦祁三两步走到了沈扶月面前,抬手就要抓她的腕。 沈扶月一惊,然而为时已晚。秦祁在触碰到她手腕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炽热从掌心钻入骨肉。他身体里的灵力后知后觉的起来护主,却又被这股陌生的力量尽数吞吃。 秦祁一惊,却不想沈扶月反应比他还大。她似乎想捏住秦祁那不老实的手查看,但是又顾及到了什么,皱着眉把袖中的暗袋拿出来,找到一个瓷瓶,语气催促:“给,洒在手心。” 秦祁看了她一眼,打开瓷瓶,里面味道顿时散开,是一种极为暧昧的浓香,但是倒入手中,那灼痛感一下便消失无踪。 “这是若木花捣成的花汁。”沈扶月看他手掌恢复如初,抬眸皱眉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如果我没有随身带着这个,我今天上哪给你找能消长生烧灼的东西?” 秦祁把玩着瓷瓶,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她。 沈扶月气消的也快,主要是没由来的心虚让她有点站不住,她退后两步,道:“周家的凶案,开始我便想错了。” “有一种魔气因为掺杂了人烟气,所有很难分辨……人魔这种不入流的东西,难缠又恶心,居然还有遗族在人间。”沈扶月语速很快:“你们遇到了要小心,他们通常喜欢在夜里活动,不要看他们的眼睛……” 话说着,秦祁手又伸过来,也不知道这次是奔着她肩还是脸,反正把沈扶月吓的够呛。她连忙后退:“秦祁!” “长生……魔族遗落那么多年的不详火,怎么会在你身上。”秦祁语气很平,至少沈扶月没听出来里面有什么恼怒在里面。 然而秦祁越是这样,沈扶月就越怕,怕他现在正悬在理智的悬崖上,因为自己一句话恼怒。 沈扶月听他咬字极慢的道:“广华用来炼化……炼化你的火不是普通的火,是长生。你连这个都……” 沈扶月抬眸,想说什么。秦祁视线落到她脸上那些妖冶的纹路,话音随之截断:“罢了,我们掀过广华和鹤归,翻页。你怎么……这幅模样?” “长生的反噬。我那时候只能选择反过来驯服长生,但是我能力不够,它想噬主是应该的。”沈扶月老实回答:“不过……” “不过长生只会吞去你的神志魂魄,让你永世受烧灼之苦罢了。”两人身后慢悠悠传来一道女声,含着笑,却又能让人感受到无边的恶意。 一九八 另一边,被秦祁拉出来当指路的兵器们到后院,后来,连风午也无法分辨方向了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 一九九 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二零零 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黑衣人如被烫了一般,刀猛然抖了一下。 沈云念脸色惨白又阴沉,提步想去追秦祁,可是沈扶月的声音又遥遥从后面传来:“我本以为是我什么时候漏下的一滴精血而成,不过你的血脉比一些仙还纯澈,应当不是单单得血吧。” 沈云念挑眉,似乎是疑惑极了:“你是在说什么?当自己是上神了不成?” 沈扶月看她表情不像是作假,垂眸思忖了半息:“错了?!” 那边,祠堂里,秦祁一掌便逼退了黑衣人,将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曲然救下:“何等狂徒?当的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 黑衣人强接下一掌,气息竟然开始不稳,他隔着帽兜看那一身若云之白,冷笑道:“摇光!” 沈扶月就是在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秦祁不认得这人,曲然是妖,还是凭着气味认出的此人,而她只消一眼便识得这个曾经被自己控制了近半月的人。 广华?! 他怎么会还活着! 沈扶月目光触及到满池的鲜血,咬牙切齿道:“堕魔——” 广华看到沈扶月,自然宛若疯了一般:“沈扶月,我要你死!” 可是他后半句的话音奇异的和另一道声音重合:“我要你死。” 那声极重,压着浓厚的怒气。两人眨眼刀剑相向,秦祁没忘记沈扶月可是灵力尽失,立刻催着风午跟上。 平素寒光都宛若敛着三分的剑此刻光华尽放,冷厉如冰,过处甚至还带起了飞霜。 广华自然打不过秦祁。换句话说,放眼天下,能打的过秦祁的要么飞升了,要么正在飞升。 广华这种半吊子,抗的住他神识本尊各一掌,又承这一剑,当即倒飞出去,栽入血池的那一边。 帽兜摔落,秦祁看到他的脸时一愣,风午一时失去杀意。广华此时还能抓住这一线机会,抬手送剑而出,生生把风午折断在血池之中。 本命灵武毁的突然,秦祁不得不受了那不小的反噬,抬手又一剑出。 孔雀。 可广华不知道哪里来的能力,居然能和压风午一头的孔雀一战。 二零一 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玻璃碎声。众魔物闻之抬眸,便看见昏沉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细缝。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不是那些红色的不祥的雨,那雨丝透明干净,带着魔域没有的甘甜香。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名字即是牵挂,她从来没想结此缘。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 二零二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 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二零三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沈扶月眉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 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二零四 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 二零五 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半晌笑了:“即便如此,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和沈扶月?” 两人中间像是隔着一层膜,这边的情感似乎无法到达那边。秦祁沉默,皱眉道:“你——”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走反了。”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便当一阵子沈扶月又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沈扶月一愣,摇摇头。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连眼都没睁,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 二零六 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 二零七 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 二零八 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比如她知道魔域众魔以渴血啖肉为乐,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再比如沈扶月救了这个人,却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关心他的生死,似乎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两分她喜欢的气息便随手救下。 如今她闻厌了,所以要当着那些眼睛放光的魔物放了这人生人。 那个普通人直接哭出声来,涕泪横流,丝毫不见修真者的风范。 舍幽看着那个人,叹了一声:“既然他是灵山的人……” 沈扶月看向他,狐面都掩饰不了她的惊奇:“是因为那个叫秦祁的?” 舍幽吐着信子,没说话,心里想着之前恨不得挂在秦祁身上的小姑娘,冷笑一声:“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舍幽忽然有些恶趣味,他眨眨眸道:“他快死了。” “我能出魔渊,就证明他现在远不如当初。我还听说现在人和魔还有妖在上面打的头破血流。”舍幽蛇眸闪着暗光:“你猜他能护那些脆弱到一碾就死的人类多久?” 沈扶月垂眸,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那狐面竟然有一顺折射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来。 随后她便跳下蟒蛇的背部,抱着手臂慢慢走进那些不详的雨中。周围魔物一阵哄笑,看着这个几乎是送死的人,想听到她被那些高腐蚀性的雨杀死之前的惨叫。 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那些雨似乎被她周身一个透明的屏障拦下来了,在她身侧勾出一个鲜红的圆。 狐面一侧系的流穗随她的脚步慢慢晃动,她只一抬手,连那些红色都消失了,风里只传来她清澈如泉的声:“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玻璃碎声。众魔物闻之抬眸,便看见昏沉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细缝。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扶月一转眸,看到身后连那个普通人也不见了,只有化形了的大蟒蛇沉着脸色看向那道细缝。 “这是哪出?”沈扶月皱眉刚说完,只觉心一跳。登时,四周一阵尖锐的刺响,沈扶月只觉得耳朵被刺的都疼,忍不住抬手遮耳。 舍幽眯着眼,看到昏沉的天边开始细密的下了小雨。 不是那些红色的不祥的雨,那雨丝透明干净,带着魔域没有的甘甜香。 大封印吹灯拔蜡,今日可谓是,大凶之日。 舍幽错神一瞬,回神却发现人没了。 “沈扶月?!” 他正要追去,之前本来细细的雨丝一下成了瓢泼大雨。本来普通的雨应该没什么的,可这雨就邪门,砸的它宛若没有生鳞片一样生疼。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名字即是牵挂,她从来没想结此缘。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明妍在她手里吓疯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着车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过于幼稚了?”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 二零九 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这是一场无意义的付出。 “阿祁,我找不到你……” 恍然她又回到火照之路,朵朵寂寞又色如鲜血一样花朵开到荼蘼,是常年落雪的昆仑山都不及的冷。 “找不到了……我是不是弄丢你了……” “我在……” 沈扶月似乎听到了,在火照之路茫然转身,昏黄的灯却在此时归于黑暗。 从天边倾泻的流光慢慢消逝,像是一场终归平静的落幕。 与此同时,万山同哭。 最为声撕裂肺的,也是一个满身锈迹的神明。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 二一零 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 二一一 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严格来说,长生的温度并没有平常的火焰高,只要不直接接触焰尖,就不会有烫伤主人一说。 明显,沈扶月是被秦祁的话吓到了:“你……咳,我有一颗冰玉鉴,应该能镇住。”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是了,之后西王母还送了长生药给大羿当做嘉赏。 沈扶月没了灵力,神色厌倦又有一些灰败:“我是怎么说也是上神,别说留一缕神魂,就算我不让大羿射日,西王母又不能去昆仑我和打起来。” 正当秦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挥手就能令天地变色的上神大人时,沈扶月懒散地补道:“她打不过我她丢人,她打得过我,那算是她独身揍天道,丢得是天道的脸面。里外都是不讨好的事,她做不来。” 二一二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明妍在她手里吓疯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着车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过于幼稚了?”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 秦祁接到通知时候,正在庭院里折腾那只蔫吧的花妖。妖界没有隆冬天,这只花妖冷不丁被风雪劈头盖脸浇了一天,蔫吧也是正常的。 秦祁只好渡去灵力,让它不至于太过可怜。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她一滞,小心翼翼道:“师叔。” 秦祁侧头,先笑三分:“怎么了?” “明妍师姐昨晚似乎在后山受到了袭击。” “受伤没?”秦祁极快的给小花妖落下了一个灵力罩,起身道:“人现在在哪?” “在医馆。” 秦祁边走便道:“怎么了?详细说说。” “巡山弟子听到后山有异动,过去查看,只发现了昏倒了的明妍师姐。人也没有受什么外伤,就是一直昏迷着。”青木说完,补充道:“巡山弟子已经在后山拉了警戒阵法。”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医馆。医馆的医师是个老者,此时声如洪钟:“人没事,就是要疯了,救不回来,赶紧拉走!” “邹老。”秦祁踏入医馆:“你说人要疯了,怎么回事?” 邹老上下打量了一眼人,道:“我看她问题没你严重。” 秦祁面色不改:“邹老可别拿我开涮了。” “她的手指甲劈了仨,瞳孔放大,追溯灵力也能感受到她情绪有过剧烈波动。”邹老用下巴指指床上躺着的人:“估计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青木没忍住,问:“什么可怕的事?” 邹老慢吞吞道:“谁知道呢,魔啊鬼啊之类的,但是长得凶一点的不都行?小女生不就是最怕这个的?” 说话间,秦祁走到明妍身侧,刚一伸手,人便已经醒了。刚醒的人惊恐的向后缩去:“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秦祁手凌空,温和的看着她:“我是……”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下地狱吧!你去死!去死!你就不该活着!”明妍说着,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广华,广华你快回来,这个魔鬼要杀我,她要杀我……”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秦祁只好放下手。邹老看他,忽然道:“她是被故意吓疯的。我检查过,手掌和膝盖有不同的擦伤,灵根也被废了。你猜猜看,她记忆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秦祁立刻转身等我:“去后山。” 许是后山两个字刺激到了明妍,刚刚还算温和的明妍一下子便激动起来:“沈扶月就是个骗子!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下地狱吧,大家都下地狱,去陪广华……”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瞬间变得凝重,秦祁转头看着明妍,道:“你说什么?” 明妍无所觉,只是重复着沈扶月去死之类的话。 可是天下灵界无一不知,沈扶月已经死了,哪来的不得好死? 能不得好死的,只有活人。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广华的死确实和她有关。 秦祁停在原地,沉默着看着眼前已经疯了的明妍。 青木一直觉得自从沈扶月走之后,摇光长老就像和弟子们隔了一层什么。但他依旧很正常,吃饭,玩闹,也会回应那些她们精心准备的想让他彻底走出来的小闹剧。甚至每一次早课他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到场。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依旧是隔着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如今那层东西消失了,青木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暗沉和痛苦。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秦祁,而不是平常有说有笑的摇光长老。 但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瞬,那个人停下脚步,侧头道:“去后山。” 自然无人敢违背。 后山一片苍茫,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树后面看到凌乱的脚印。 “明妍来的时候应该还在下雪,所以来时的脚印被覆盖住了。”负责检查后山的是崖乌,他指着一片凌乱的脚印道:“但是她在这里站了一会,所以脚印很深。这里已经出了结界的范围了。之后她开始往后跑,目的应该是再次进入后山的结界。” “不过只跑到这,脚印消失了。”崖乌指了指结界范围外的一片雪地:“最后人倒在那里。” “根据这些我架构了一场灵力回溯。”崖乌说的很快:“当时明妍应该是在偷窥什么人,然后被发现了。她想跑,但是没跑掉,然后被打晕。我猜当时应该有两个人。” “因为晕的位置吗?”青木一点就透。 “嗯,若是我发现被偷窥,追上了人,当场打晕就可以了。可是明妍倒的地方却有点远,应该是出手的人身边还有人,她可能是习惯性的把人带了过去。” 两人说的八九不离十。秦祁只蹲在明妍晕倒的地方,若有所思。 “师叔?”崖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试探道:“你在听吗?” “两个人,一个人应该是有代步的灵宠之类,都是高手。”秦祁拨开被风吹得移位的碎雪,道:“而且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师叔,这你都看得出来?”崖乌惊奇道:“怎么看的?” “不难。”秦祁起身:“这有个土石,灵山地界没有没有,应该是缩地千里不小心带过来的。” 崖乌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个没见过的石头:“这石头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有,这石头只在百千里之外的垭口县有。” 秦祁说完,发现天又阴沉了下来:“天机不是说今天没有雪了?” 而后,天空之中出现一个极大的虚影。 魔域。 二一三 秦祁接到通知时候,正在庭院里折腾那只蔫吧的花妖。妖界没有隆冬天,这只花妖冷不丁被风雪劈头盖脸浇了一天,蔫吧也是正常的。 秦祁只好渡去灵力,让它不至于太过可怜。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她一滞,小心翼翼道:“师叔。” 秦祁侧头,先笑三分:“怎么了?” “明妍师姐昨晚似乎在后山受到了袭击。” “受伤没?”秦祁极快的给小花妖落下了一个灵力罩,起身道:“人现在在哪?” “在医馆。” 秦祁边走便道:“怎么了?详细说说。” “巡山弟子听到后山有异动,过去查看,只发现了昏倒了的明妍师姐。人也没有受什么外伤,就是一直昏迷着。”青木说完,补充道:“巡山弟子已经在后山拉了警戒阵法。”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医馆。医馆的医师是个老者,此时声如洪钟:“人没事,就是要疯了,救不回来,赶紧拉走!” “邹老。”秦祁踏入医馆:“你说人要疯了,怎么回事?” 邹老上下打量了一眼人,道:“我看她问题没你严重。” 秦祁面色不改:“邹老可别拿我开涮了。” “她的手指甲劈了仨,瞳孔放大,追溯灵力也能感受到她情绪有过剧烈波动。”邹老用下巴指指床上躺着的人:“估计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青木没忍住,问:“什么可怕的事?” 邹老慢吞吞道:“谁知道呢,魔啊鬼啊之类的,但是长得凶一点的不都行?小女生不就是最怕这个的?” 说话间,秦祁走到明妍身侧,刚一伸手,人便已经醒了。刚醒的人惊恐的向后缩去:“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秦祁手凌空,温和的看着她:“我是……”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下地狱吧!你去死!去死!你就不该活着!”明妍说着,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广华,广华你快回来,这个魔鬼要杀我,她要杀我……”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秦祁只好放下手。邹老看他,忽然道:“她是被故意吓疯的。我检查过,手掌和膝盖有不同的擦伤,灵根也被废了。你猜猜看,她记忆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秦祁立刻转身等我:“去后山。” 许是后山两个字刺激到了明妍,刚刚还算温和的明妍一下子便激动起来:“沈扶月就是个骗子!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下地狱吧,大家都下地狱,去陪广华……”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瞬间变得凝重,秦祁转头看着明妍,道:“你说什么?” 明妍无所觉,只是重复着沈扶月去死之类的话。 可是天下灵界无一不知,沈扶月已经死了,哪来的不得好死? 能不得好死的,只有活人。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广华的死确实和她有关。 秦祁停在原地,沉默着看着眼前已经疯了的明妍。 青木一直觉得自从沈扶月走之后,摇光长老就像和弟子们隔了一层什么。但他依旧很正常,吃饭,玩闹,也会回应那些她们精心准备的想让他彻底走出来的小闹剧。甚至每一次早课他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到场。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依旧是隔着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如今那层东西消失了,青木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暗沉和痛苦。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秦祁,而不是平常有说有笑的摇光长老。 但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瞬,那个人停下脚步,侧头道:“去后山。” 自然无人敢违背。 后山一片苍茫,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树后面看到凌乱的脚印。 “明妍来的时候应该还在下雪,所以来时的脚印被覆盖住了。”负责检查后山的是崖乌,他指着一片凌乱的脚印道:“但是她在这里站了一会,所以脚印很深。这里已经出了结界的范围了。之后她开始往后跑,目的应该是再次进入后山的结界。” “不过只跑到这,脚印消失了。”崖乌指了指结界范围外的一片雪地:“最后人倒在那里。” “根据这些我架构了一场灵力回溯。”崖乌说的很快:“当时明妍应该是在偷窥什么人,然后被发现了。她想跑,但是没跑掉,然后被打晕。我猜当时应该有两个人。” “因为晕的位置吗?”青木一点就透。 “嗯,若是我发现被偷窥,追上了人,当场打晕就可以了。可是明妍倒的地方却有点远,应该是出手的人身边还有人,她可能是习惯性的把人带了过去。” 两人说的八九不离十。秦祁只蹲在明妍晕倒的地方,若有所思。 “师叔?”崖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试探道:“你在听吗?” “两个人,一个人应该是有代步的灵宠之类,都是高手。”秦祁拨开被风吹得移位的碎雪,道:“而且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师叔,这你都看得出来?”崖乌惊奇道:“怎么看的?” “不难。”秦祁起身:“这有个土石,灵山地界没有没有,应该是缩地千里不小心带过来的。” 崖乌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个没见过的石头:“这石头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有,这石头只在百千里之外的垭口县有。” 秦祁说完,发现天又阴沉了下来:“天机不是说今天没有雪了?” 而后,天空之中出现一个极大的虚影。 魔域。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撑着窗笑,再顺手扔下来一个黄纸包。 那人抬手接住,闻到了纸包里飘出的谷物甜香。 正疑惑,听便听头顶悠扬婉转的歌声传来: “问客从哪来哟,且看如今天下乱。何处得求安,只愿娘子朱颜,岁岁如今年。” 那姑娘听罢,展眉一笑,却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远,回身却只见一缕黑烟散开。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在黄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时候哗啦啦的下了一场大雨。避雨的茶馆里人多口杂,只听这里说苏家那个小巫女又带着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顿,又听那里说斩风门下损伤多少,灵山又有何大动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见个消停哟。” 茶肆人都抱怨着,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来又端下。路人坐下叹几声嘘几声,又起来各自奔波。 不过奇怪的是,最里面的四角桌只坐了一个人,一身如绯色如樱的长袍,脸上罩个灯会用的狐面,撑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纯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阴阳的。明显这个人类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声,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人。 不过人流还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动用灵力,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那些恐躁的人们过去。 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看她狐面随风动的流苏,张手笑着要去找她。可是她面前是慌不择路的人流,刚迈步的一瞬间便不知道被谁带倒在地。 之后的踩踏惨剧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狐面下微红的瞳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掠过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去抱起那一个小小的身体。 毫无生气的人还残存着两分的温暖,让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这时,一线银光闪过,直直划半抱着女孩的人,她只是微微侧首,那线光擦着她的脸颊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开了一个极细极深的口子。 狐面瞬间崩断,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垂着面无表情的脸。那狐面像是一个结界一般封着她,如今狐面落下,她眨眨眸,灵气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围人忽然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魔!” 顿时炸开了锅。 周围脚步纷乱,少女抱着小姑娘,侧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连动作也停止在原地。这本来应该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样。 少女说完,也不看他们,只是抱着小姑娘慢慢起身:“出来。” 几个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皱眉,惊诧道:“人类?” 居然有人类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原来是身上藏着有趣的东西。 “沈扶月。” 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落定在她面前。她抱着那个小姑娘,道:“你们不过是仗着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罢了。”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转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一步拉开许多距离,有人试图想追上去,却发现那人越走越远了。 “首领,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那人疑惑的退回来,问道:“真的是她?” 被称为首领的人摇摇头,看向了手中的一个水蓝色的宝石:“先圣的指引不会有错……”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间有光华流转,之间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开始慢慢的复苏、悠长。 最后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辉光倾城,等到第一颗星烁烁,少女已经站在了一艘无人却自动的扁舟之上。 所谓人间,不过如此。 她指间掐着一朵水润的莲花,轻轻一抖,那莲花便散落在她的脚侧。 “沈扶月……”她默念着另一个给她招上麻烦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满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间。她抬眸看天空,浮云飘散之间,似乎有人站在上面不安的窥探着什么。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 二一四、 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撑着窗笑,再顺手扔下来一个黄纸包。 那人抬手接住,闻到了纸包里飘出的谷物甜香。 正疑惑,听便听头顶悠扬婉转的歌声传来: “问客从哪来哟,且看如今天下乱。何处得求安,只愿娘子朱颜,岁岁如今年。” 那姑娘听罢,展眉一笑,却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远,回身却只见一缕黑烟散开。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在黄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时候哗啦啦的下了一场大雨。避雨的茶馆里人多口杂,只听这里说苏家那个小巫女又带着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顿,又听那里说斩风门下损伤多少,灵山又有何大动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见个消停哟。” 茶肆人都抱怨着,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来又端下。路人坐下叹几声嘘几声,又起来各自奔波。 不过奇怪的是,最里面的四角桌只坐了一个人,一身如绯色如樱的长袍,脸上罩个灯会用的狐面,撑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纯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阴阳的。明显这个人类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声,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人。 不过人流还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动用灵力,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那些恐躁的人们过去。 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看她狐面随风动的流苏,张手笑着要去找她。可是她面前是慌不择路的人流,刚迈步的一瞬间便不知道被谁带倒在地。 之后的踩踏惨剧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狐面下微红的瞳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掠过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去抱起那一个小小的身体。 毫无生气的人还残存着两分的温暖,让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这时,一线银光闪过,直直划半抱着女孩的人,她只是微微侧首,那线光擦着她的脸颊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开了一个极细极深的口子。 狐面瞬间崩断,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垂着面无表情的脸。那狐面像是一个结界一般封着她,如今狐面落下,她眨眨眸,灵气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围人忽然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魔!” 顿时炸开了锅。 周围脚步纷乱,少女抱着小姑娘,侧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连动作也停止在原地。这本来应该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样。 少女说完,也不看他们,只是抱着小姑娘慢慢起身:“出来。” 几个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皱眉,惊诧道:“人类?” 居然有人类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原来是身上藏着有趣的东西。 “沈扶月。” 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落定在她面前。她抱着那个小姑娘,道:“你们不过是仗着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罢了。”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转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一步拉开许多距离,有人试图想追上去,却发现那人越走越远了。 “首领,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那人疑惑的退回来,问道:“真的是她?” 被称为首领的人摇摇头,看向了手中的一个水蓝色的宝石:“先圣的指引不会有错……”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间有光华流转,之间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开始慢慢的复苏、悠长。 最后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辉光倾城,等到第一颗星烁烁,少女已经站在了一艘无人却自动的扁舟之上。 所谓人间,不过如此。 她指间掐着一朵水润的莲花,轻轻一抖,那莲花便散落在她的脚侧。 “沈扶月……”她默念着另一个给她招上麻烦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满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间。她抬眸看天空,浮云飘散之间,似乎有人站在上面不安的窥探着什么。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 二一五、 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二一六 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这是一场无意义的付出。 “阿祁,我找不到你……” 恍然她又回到火照之路,朵朵寂寞又色如鲜血一样花朵开到荼蘼,是常年落雪的昆仑山都不及的冷。 “找不到了……我是不是弄丢你了……” “我在……” 沈扶月似乎听到了,在火照之路茫然转身,昏黄的灯却在此时归于黑暗。 从天边倾泻的流光慢慢消逝,像是一场终归平静的落幕。 与此同时,万山同哭。 最为声撕裂肺的,也是一个满身锈迹的神明。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 二一七、 秦祁接到通知时候,正在庭院里折腾那只蔫吧的花妖。妖界没有隆冬天,这只花妖冷不丁被风雪劈头盖脸浇了一天,蔫吧也是正常的。 秦祁只好渡去灵力,让它不至于太过可怜。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她一滞,小心翼翼道:“师叔。” 秦祁侧头,先笑三分:“怎么了?” “明妍师姐昨晚似乎在后山受到了袭击。” “受伤没?”秦祁极快的给小花妖落下了一个灵力罩,起身道:“人现在在哪?” “在医馆。” 秦祁边走便道:“怎么了?详细说说。” “巡山弟子听到后山有异动,过去查看,只发现了昏倒了的明妍师姐。人也没有受什么外伤,就是一直昏迷着。”青木说完,补充道:“巡山弟子已经在后山拉了警戒阵法。”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医馆。医馆的医师是个老者,此时声如洪钟:“人没事,就是要疯了,救不回来,赶紧拉走!” “邹老。”秦祁踏入医馆:“你说人要疯了,怎么回事?” 邹老上下打量了一眼人,道:“我看她问题没你严重。” 秦祁面色不改:“邹老可别拿我开涮了。” “她的手指甲劈了仨,瞳孔放大,追溯灵力也能感受到她情绪有过剧烈波动。”邹老用下巴指指床上躺着的人:“估计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青木没忍住,问:“什么可怕的事?” 邹老慢吞吞道:“谁知道呢,魔啊鬼啊之类的,但是长得凶一点的不都行?小女生不就是最怕这个的?” 说话间,秦祁走到明妍身侧,刚一伸手,人便已经醒了。刚醒的人惊恐的向后缩去:“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秦祁手凌空,温和的看着她:“我是……”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下地狱吧!你去死!去死!你就不该活着!”明妍说着,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广华,广华你快回来,这个魔鬼要杀我,她要杀我……”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秦祁只好放下手。邹老看他,忽然道:“她是被故意吓疯的。我检查过,手掌和膝盖有不同的擦伤,灵根也被废了。你猜猜看,她记忆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秦祁立刻转身等我:“去后山。” 许是后山两个字刺激到了明妍,刚刚还算温和的明妍一下子便激动起来:“沈扶月就是个骗子!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下地狱吧,大家都下地狱,去陪广华……”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瞬间变得凝重,秦祁转头看着明妍,道:“你说什么?” 明妍无所觉,只是重复着沈扶月去死之类的话。 可是天下灵界无一不知,沈扶月已经死了,哪来的不得好死? 能不得好死的,只有活人。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广华的死确实和她有关。 秦祁停在原地,沉默着看着眼前已经疯了的明妍。 青木一直觉得自从沈扶月走之后,摇光长老就像和弟子们隔了一层什么。但他依旧很正常,吃饭,玩闹,也会回应那些她们精心准备的想让他彻底走出来的小闹剧。甚至每一次早课他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到场。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依旧是隔着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如今那层东西消失了,青木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暗沉和痛苦。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秦祁,而不是平常有说有笑的摇光长老。 但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瞬,那个人停下脚步,侧头道:“去后山。” 自然无人敢违背。 后山一片苍茫,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树后面看到凌乱的脚印。 “明妍来的时候应该还在下雪,所以来时的脚印被覆盖住了。”负责检查后山的是崖乌,他指着一片凌乱的脚印道:“但是她在这里站了一会,所以脚印很深。这里已经出了结界的范围了。之后她开始往后跑,目的应该是再次进入后山的结界。” “不过只跑到这,脚印消失了。”崖乌指了指结界范围外的一片雪地:“最后人倒在那里。” “根据这些我架构了一场灵力回溯。”崖乌说的很快:“当时明妍应该是在偷窥什么人,然后被发现了。她想跑,但是没跑掉,然后被打晕。我猜当时应该有两个人。” “因为晕的位置吗?”青木一点就透。 “嗯,若是我发现被偷窥,追上了人,当场打晕就可以了。可是明妍倒的地方却有点远,应该是出手的人身边还有人,她可能是习惯性的把人带了过去。” 两人说的八九不离十。秦祁只蹲在明妍晕倒的地方,若有所思。 “师叔?”崖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试探道:“你在听吗?” “两个人,一个人应该是有代步的灵宠之类,都是高手。”秦祁拨开被风吹得移位的碎雪,道:“而且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师叔,这你都看得出来?”崖乌惊奇道:“怎么看的?” “不难。”秦祁起身:“这有个土石,灵山地界没有没有,应该是缩地千里不小心带过来的。” 崖乌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个没见过的石头:“这石头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有,这石头只在百千里之外的垭口县有。” 秦祁说完,发现天又阴沉了下来:“天机不是说今天没有雪了?” 而后,天空之中出现一个极大的虚影。 魔域。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 二一八 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严格来说,长生的温度并没有平常的火焰高,只要不直接接触焰尖,就不会有烫伤主人一说。 明显,沈扶月是被秦祁的话吓到了:“你……咳,我有一颗冰玉鉴,应该能镇住。”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发现不对,一把抓过沈扶月,灵力成一道屏障拦在身前:“这东西怎么回事?” 沈扶月声音如常:“我灵力尽失,它当然想落进下石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是了,之后西王母还送了长生药给大羿当做嘉赏。 沈扶月没了灵力,神色厌倦又有一些灰败:“我是怎么说也是上神,别说留一缕神魂,就算我不让大羿射日,西王母又不能去昆仑我和打起来。” 正当秦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挥手就能令天地变色的上神大人时,沈扶月懒散地补道:“她打不过我她丢人,她打得过我,那算是她独身揍天道,丢得是天道的脸面。里外都是不讨好的事,她做不来。” 二一九 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半晌笑了:“即便如此,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和沈扶月?” 两人中间像是隔着一层膜,这边的情感似乎无法到达那边。秦祁沉默,皱眉道:“你——”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走反了。”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便当一阵子沈扶月又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沈扶月一愣,摇摇头。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连眼都没睁,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 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 二二零 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人。” 那个疯婆娘的话回荡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齿间,又由惧怕生出无尽的怨恨来。 “她是灵山之人,吓吓就放回去吧。”沈云念提着被打晕的曲然,面无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给你折腾还不够?”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经给了他。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说着,有风吹乱她发,遥遥看着那边那只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无越弯眸一笑,轻声道:“恭喜这个衷心的小宠物,她回来啦。” 谢律以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皱的星河间,看到那抹绝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谢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个月圆之夜。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 二二一 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 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明妍在她手里吓疯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着车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过于幼稚了?”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秦祁接到通知时候,正在庭院里折腾那只蔫吧的花妖。妖界没有隆冬天,这只花妖冷不丁被风雪劈头盖脸浇了一天,蔫吧也是正常的。 秦祁只好渡去灵力,让它不至于太过可怜。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她一滞,小心翼翼道:“师叔。” 秦祁侧头,先笑三分:“怎么了?” “明妍师姐昨晚似乎在后山受到了袭击。” “受伤没?”秦祁极快的给小花妖落下了一个灵力罩,起身道:“人现在在哪?” “在医馆。” “不过只跑到这,脚印消失了。”崖乌指了指结界范围外的一片雪地:“最后人倒在那里。” “有,这石头只在百千里之外的垭口县有。” 秦祁说完,发现天又阴沉了下来:“天机不是说今天没有雪了?” 而后,天空之中出现一个极大的虚影。 魔域。 二二二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另一边,被秦祁拉出来当指路的兵器们也开始不安起来。它们是秦祁的本命灵武,一半这种东西容不得第二个人碰,一旦有人与之结契,就代表是它们另一个主人。 如今它们能感觉到沈扶月处境极为危险,尤其是最为敏感的风午,整个剑身都在颤抖。 沈无越冷眼看着秦祁到周家门口之时,丝毫不顾及那上面的封条,推门便进。可是因为幻境的缘故,这里四处都是沈扶月的气息,开始风午还能指路到后院,后来,连风午也无法分辨方向了。 秦祁只好散开神识,一点一点的找。 沈无越手里把玩着从路上摘的草叶,看他这般费神,心里从新奇慢慢转为苦涩。 这番情景,倘若早点发生就好了。 她闭眸,感知到了沈扶月手里的白玉铃铛也没镇住长生,碎成齑粉。 沈扶月似乎是错愕了一下,把那一捧粉末放回到袖中暗袋中。 这着实多此一举,神器坏了就是坏了,修补也补不回来,不然她也不会空了千年也找不到第二把自己的灵武。放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可沈无越是知道的。 那白玉铃铛是秦祁年幼时候送她的。 广华想用长生炼化沈扶月时也是,她分明下意识想用鹤归挡了那要命的火,却又在反应过来后遣返鹤归。 原因无非是怕鹤归碎在她手里。 沈无越宛若困兽一样睁眸,在阴影中焦躁的来回踱步。 一旁无人注意到的曲然看得分明,心里惊讶这人情绪的大起大落,居然没有走火入魔。 秦祁神识查的甚快,此时已经掀开了封住枯井的压石,正欲往下跳。沈无越注意到他,嘶哑开口:“现在跳下去你也会死。” 秦祁一顿,抬眸望她。沈无越又想说什么,秦祁已经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原本还在暴怒的沈无越此时却一下冷静下来,勾着唇冷笑。 曲然:…… 曲然有点后悔,因为她现在觉得这人指定有病。 秦祁顺着沈扶月的灵力,找到了幻境入口。可是他刚一进去,就被迎面刮来的冷风赏了两个耳刮子。 他顾不得恼怒,开口声音全散在风里,只好用视线去找沈扶月的身影。 然后他在这暴虐的风的源头找到了那个永远一身白霜的小姑娘,可是他却愣住了。 小姑娘此时狼狈的很,外袍不知道哪里去了,中衣裹不住的肌肤上都是黑色的纹路。 当然,让他愣住的不止这些,还有……风里焦躁着的魔气。 沈扶月发觉了幻境有人踏足,侧头看谁那么不知好歹前来寻死,却发现来者是秦祁。 霎时风止。 沈扶月垂眸,咽下喉咙里的腥味,哑声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她不经意的抬手,看到手上都是那些不详的黑色纹路,眨了眨眸,后知后觉的发现空气里都是藏不住的魔气。沈扶月立刻撇头背手,似乎是想藏住身上这些扎眼的东西。 可是这要怎么藏住?秦祁看着沈扶月身上那些让人心惊的纹路,上前一步,开口道:“这……是什么?” 他声音也有点哑沉,沈扶月听了反而退后一步,努力让声音如常:“吓到了你了?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 秦祁下颌线绷了绷,似乎是咬了咬后槽牙。但是他还是没说话,抬脚往沈扶月那里走。 沈扶月发觉到,一连退后了好几步,道:“停!” 说完,她发现自己太过急切冷硬了,才干巴巴道:“别过来,危险。” 秦祁脚步顿了顿,似乎是听下了沈扶月的话。沈扶月松一口气,还没松到底,秦祁三两步走到了沈扶月面前,抬手就要抓她的腕。 沈扶月一惊,然而为时已晚。秦祁在触碰到她手腕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炽热从掌心钻入骨肉。他身体里的灵力后知后觉的起来护主,却又被这股陌生的力量尽数吞吃。 秦祁一惊,却不想沈扶月反应比他还大。她似乎想捏住秦祁那不老实的手查看,但是又顾及到了什么,皱着眉把袖中的暗袋拿出来,找到一个瓷瓶,语气催促:“给,洒在手心。” 秦祁看了她一眼,打开瓷瓶,里面味道顿时散开,是一种极为暧昧的浓香,但是倒入手中,那灼痛感一下便消失无踪。 “这是若木花捣成的花汁。”沈扶月看他手掌恢复如初,抬眸皱眉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如果我没有随身带着这个,我今天上哪给你找能消长生烧灼的东西?” 秦祁把玩着瓷瓶,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她。 沈扶月气消的也快,主要是没由来的心虚让她有点站不住,她退后两步,道:“周家的凶案,开始我便想错了。” “有一种魔气因为掺杂了人烟气,所有很难分辨……人魔这种不入流的东西,难缠又恶心,居然还有遗族在人间。”沈扶月语速很快:“你们遇到了要小心,他们通常喜欢在夜里活动,不要看他们的眼睛……” 话说着,秦祁手又伸过来,也不知道这次是奔着她肩还是脸,反正把沈扶月吓的够呛。她连忙后退:“秦祁!” “长生……魔族遗落那么多年的不详火,怎么会在你身上。”秦祁语气很平,至少沈扶月没听出来里面有什么恼怒在里面。 然而秦祁越是这样,沈扶月就越怕,怕他现在正悬在理智的悬崖上,因为自己一句话恼怒。 沈扶月听他咬字极慢的道:“广华用来炼化……炼化你的火不是普通的火,是长生。你连这个都……” 沈扶月抬眸,想说什么。秦祁视线落到她脸上那些妖冶的纹路,话音随之截断:“罢了,我们掀过广华和鹤归,翻页。你怎么……这幅模样?” “长生的反噬。我那时候只能选择反过来驯服长生,但是我能力不够,它想噬主是应该的。”沈扶月老实回答:“不过……” “不过长生只会吞去你的神志魂魄,让你永世受烧灼之苦罢了。”两人身后慢悠悠传来一道女声,含着笑,却又能让人感受到无边的恶意。 二二三 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撑着窗笑,再顺手扔下来一个黄纸包。 那人抬手接住,闻到了纸包里飘出的谷物甜香。 正疑惑,听便听头顶悠扬婉转的歌声传来: “问客从哪来哟,且看如今天下乱。何处得求安,只愿娘子朱颜,岁岁如今年。” 那姑娘听罢,展眉一笑,却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远,回身却只见一缕黑烟散开。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在黄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时候哗啦啦的下了一场大雨。避雨的茶馆里人多口杂,只听这里说苏家那个小巫女又带着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顿,又听那里说斩风门下损伤多少,灵山又有何大动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见个消停哟。” 茶肆人都抱怨着,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来又端下。路人坐下叹几声嘘几声,又起来各自奔波。 不过奇怪的是,最里面的四角桌只坐了一个人,一身如绯色如樱的长袍,脸上罩个灯会用的狐面,撑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纯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阴阳的。明显这个人类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声,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人。 不过人流还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动用灵力,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那些恐躁的人们过去。 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看她狐面随风动的流苏,张手笑着要去找她。可是她面前是慌不择路的人流,刚迈步的一瞬间便不知道被谁带倒在地。 之后的踩踏惨剧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狐面下微红的瞳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掠过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去抱起那一个小小的身体。 毫无生气的人还残存着两分的温暖,让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这时,一线银光闪过,直直划半抱着女孩的人,她只是微微侧首,那线光擦着她的脸颊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开了一个极细极深的口子。 狐面瞬间崩断,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垂着面无表情的脸。那狐面像是一个结界一般封着她,如今狐面落下,她眨眨眸,灵气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围人忽然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魔!” 顿时炸开了锅。 周围脚步纷乱,少女抱着小姑娘,侧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连动作也停止在原地。这本来应该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样。 少女说完,也不看他们,只是抱着小姑娘慢慢起身:“出来。” 几个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皱眉,惊诧道:“人类?” 居然有人类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原来是身上藏着有趣的东西。 “沈扶月。” 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落定在她面前。她抱着那个小姑娘,道:“你们不过是仗着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罢了。”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转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一步拉开许多距离,有人试图想追上去,却发现那人越走越远了。 “首领,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那人疑惑的退回来,问道:“真的是她?” 被称为首领的人摇摇头,看向了手中的一个水蓝色的宝石:“先圣的指引不会有错……”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间有光华流转,之间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开始慢慢的复苏、悠长。 最后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辉光倾城,等到第一颗星烁烁,少女已经站在了一艘无人却自动的扁舟之上。 所谓人间,不过如此。 她指间掐着一朵水润的莲花,轻轻一抖,那莲花便散落在她的脚侧。 “沈扶月……”她默念着另一个给她招上麻烦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满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间。她抬眸看天空,浮云飘散之间,似乎有人站在上面不安的窥探着什么。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二二四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这是一场无意义的付出。 “阿祁,我找不到你……” 恍然她又回到火照之路,朵朵寂寞又色如鲜血一样花朵开到荼蘼,是常年落雪的昆仑山都不及的冷。 “找不到了……我是不是弄丢你了……” “我在……” 沈扶月似乎听到了,在火照之路茫然转身,昏黄的灯却在此时归于黑暗。 从天边倾泻的流光慢慢消逝,像是一场终归平静的落幕。 与此同时,万山同哭。 最为声撕裂肺的,也是一个满身锈迹的神明。 二二五 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撑着窗笑,再顺手扔下来一个黄纸包。 那人抬手接住,闻到了纸包里飘出的谷物甜香。 正疑惑,听便听头顶悠扬婉转的歌声传来: “问客从哪来哟,且看如今天下乱。何处得求安,只愿娘子朱颜,岁岁如今年。” 那姑娘听罢,展眉一笑,却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远,回身却只见一缕黑烟散开。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在黄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时候哗啦啦的下了一场大雨。避雨的茶馆里人多口杂,只听这里说苏家那个小巫女又带着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顿,又听那里说斩风门下损伤多少,灵山又有何大动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见个消停哟。” 茶肆人都抱怨着,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来又端下。路人坐下叹几声嘘几声,又起来各自奔波。 不过奇怪的是,最里面的四角桌只坐了一个人,一身如绯色如樱的长袍,脸上罩个灯会用的狐面,撑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纯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阴阳的。明显这个人类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声,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人。 不过人流还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动用灵力,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那些恐躁的人们过去。 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看她狐面随风动的流苏,张手笑着要去找她。可是她面前是慌不择路的人流,刚迈步的一瞬间便不知道被谁带倒在地。 之后的踩踏惨剧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狐面下微红的瞳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掠过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去抱起那一个小小的身体。 毫无生气的人还残存着两分的温暖,让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这时,一线银光闪过,直直划半抱着女孩的人,她只是微微侧首,那线光擦着她的脸颊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开了一个极细极深的口子。 狐面瞬间崩断,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垂着面无表情的脸。那狐面像是一个结界一般封着她,如今狐面落下,她眨眨眸,灵气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围人忽然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魔!” 顿时炸开了锅。 周围脚步纷乱,少女抱着小姑娘,侧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连动作也停止在原地。这本来应该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样。 少女说完,也不看他们,只是抱着小姑娘慢慢起身:“出来。” 几个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皱眉,惊诧道:“人类?” 居然有人类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原来是身上藏着有趣的东西。 “沈扶月。” 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落定在她面前。她抱着那个小姑娘,道:“你们不过是仗着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罢了。”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转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一步拉开许多距离,有人试图想追上去,却发现那人越走越远了。 “首领,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那人疑惑的退回来,问道:“真的是她?” 被称为首领的人摇摇头,看向了手中的一个水蓝色的宝石:“先圣的指引不会有错……”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间有光华流转,之间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开始慢慢的复苏、悠长。 最后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辉光倾城,等到第一颗星烁烁,少女已经站在了一艘无人却自动的扁舟之上。 所谓人间,不过如此。 她指间掐着一朵水润的莲花,轻轻一抖,那莲花便散落在她的脚侧。 “沈扶月……”她默念着另一个给她招上麻烦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满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间。她抬眸看天空,浮云飘散之间,似乎有人站在上面不安的窥探着什么。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曲然醒得很快,因为刀已经在脖颈,不醒不行了。 那人的刀在烛光下泛出寒光,森冷冷的架在脖子上,杀意虽轻但已经够致命。曲然睁开眼,先被撞入眼帘的血池激得几欲反胃。 那披着黑袍的男人便沙哑得笑:“小丫头。” 曲然水灵灵的眸抬起,定定得看着那黑袍之人,张口,声也哑极:“师兄?” 黑衣人如被烫了一般,刀猛然抖了一下。 沈云念转身关好暗道,迈步出祠堂。她想起那个人得手段,心里烦很了,侧头冷刀:“今夜当值的侍卫全部扣一个月月俸。” 大小姐又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神经,可是却没人敢来求一个为什么。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喝了一口清茶,就猛然站起,喝道:“谁?” 话音未落,只见墙壁上不起眼的角落漏出来一点朱砂的红,沈云念想起来那一池孽红,脸色当场大变,甩手就是两把灵刃:“装神弄鬼,出来!” 可是去势汹汹的灵刃半空之中就被化为一场过眼清风。 来者居然有这种实力! 沈云念脸色再变,死死看着那一点朱红,额纹若隐若现。 “这欢迎仪式倒是别具一格。”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稍稍的嘲讽,是阔别已久的熟悉。 沈云念怔愣之间,果然见一袭出尘白影,如翻动着的云浪,人也是出尘的俊美。 灵山的摇光上尊,翩然若谪仙。 不过谪仙此时还抱着一个人。那人一袭极长的红衫,衬的那人更白,衣角之上团凤尾羽纤长明丽,宛若衬入了世间所有绝美之色。 嗯?这展开不对啊! 这女子什穿的分明是喜服,这人谁…… 哦,沈扶月。 沈云念慢慢沉下脸色,开口道:“两位道长既然无事,为何要佯装失踪栽赃我府?” 沈扶月脚尖用力,主动跳下秦祁的臂弯,皱着眉一手挽起过长的袖口,到:“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到了沈家。” 沈云念脸色顿时不好看:“道长请积些口德。” 沈扶月被长得过分的衣衫气了一路,此时和人对上,自然要出气:“不必,这点德还是留给你家来积为上。” 秦祁站出来,一手拦住沈扶月:“沈小姐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被幻境暂时困住罢了。失踪?” 沈云念肝跟秦祁徒弟互怼,不代表她敢跟秦祁本人怼,她只好收敛了脾气,道:“尊上已经失踪了三个月了,灵山自然要重视这件事。而且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觉得是我们沈家对二位不利……烦请二位向灵山阐明因果,还我等凡人清白之身。” 沈扶月听的心不在焉,她总觉得这里哪地方不对。是……让她心悸,却又没有什么不好的感受。 这感觉太过微妙,以至于让她一时忘了脚底下三米长的后披,差点又那自己绊成一团红锦。 秦祁无奈伸手,撑了一下她:“好了,别闹了,先解决一下周家的事,我们要快点会灵山了。” 沈扶月暗啧了一声。 所以说,那么长的衣服真的很麻烦。 可又不能只穿一件中衣下来晃荡。 正当两人欲告辞,有一束极为明亮的光直冲云霄,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清透长风。 秦祁脸色一变,立刻往光束下赶去。 沈扶月看着他极快离去的身影,看了看光束之下的沈家祠堂,侧头看沈云念,了然。但是她难得没嘲讽,问道:“你身上的血脉哪里来的?” 沈云念脸色惨白又阴沉,提步想去追秦祁,可是沈扶月的声音又遥遥从后面传来:“我本以为是我什么时候漏下的一滴精血而成,不过你的血脉比一些仙还纯澈,应当不是单单得血吧。” “血肉,还是魂骨?上神不受轮回之苦,你应该继承了先人的记忆才是。”沈扶月抱着袖子问她:“那么,谁赐给你的?” 沈云念挑眉,似乎是疑惑极了:“你是在说什么?当自己是上神了不成?” 沈扶月看她表情不像是作假,垂眸思忖了半息:“错了?!” 那边,祠堂里,秦祁一掌便逼退了黑衣人,将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曲然救下:“何等狂徒?当的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 黑衣人强接下一掌,气息竟然开始不稳,他隔着帽兜看那一身若云之白,冷笑道:“摇光!” 沈扶月就是在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秦祁不认得这人,曲然是妖,还是凭着气味认出的此人,而她只消一眼便识得这个曾经被自己控制了近半月的人。 广华?! 他怎么会还活着! 沈扶月目光触及到满池的鲜血,咬牙切齿道:“堕魔——” 广华看到沈扶月,自然宛若疯了一般:“沈扶月,我要你死!” 可是他后半句的话音奇异的和另一道声音重合:“我要你死。” 那声极重,压着浓厚的怒气。两人眨眼刀剑相向,秦祁没忘记沈扶月可是灵力尽失,立刻催着风午跟上。 平素寒光都宛若敛着三分的剑此刻光华尽放,冷厉如冰,过处甚至还带起了飞霜。 广华自然打不过秦祁。换句话说,放眼天下,能打的过秦祁的要么飞升了,要么正在飞升。 广华这种半吊子,抗的住他神识本尊各一掌,又承这一剑,当即倒飞出去,栽入血池的那一边。 帽兜摔落,秦祁看到他的脸时一愣,风午一时失去杀意。广华此时还能抓住这一线机会,抬手送剑而出,生生把风午折断在血池之中。 本命灵武毁的突然,秦祁不得不受了那不小的反噬,抬手又一剑出。 孔雀。 可广华不知道哪里来的能力,居然能和压风午一头的孔雀一战。 剑铭柔软的孔雀一点也不软,剑身暗槽在灵力衬托下光华流转,飞舞起来正如一只孔雀展屏。 沈扶月过去看了一眼曲然,发现这丫头不过受了点皮肉伤罢了,广华连她妖丹都没来得及取。 确认过她没事,沈扶月快步跑到那极大得血池旁,同手沾了一点血,便已经知道这满池都是人血。 周家。 正想着,她看到粘稠的血池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浮着。仔细看去,那些东西影影绰绰,像是…… 花苞? 那些花苞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下,慢悠悠的动了一下。 沈扶月猛然抬头:“阿祁!” 二二六 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严格来说,长生的温度并没有平常的火焰高,只要不直接接触焰尖,就不会有烫伤主人一说。 明显,沈扶月是被秦祁的话吓到了:“你……咳,我有一颗冰玉鉴,应该能镇住。”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发现不对,一把抓过沈扶月,灵力成一道屏障拦在身前:“这东西怎么回事?” 沈扶月声音如常:“我灵力尽失,它当然想落进下石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是了,之后西王母还送了长生药给大羿当做嘉赏。 沈扶月没了灵力,神色厌倦又有一些灰败:“我是怎么说也是上神,别说留一缕神魂,就算我不让大羿射日,西王母又不能去昆仑我和打起来。” 正当秦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挥手就能令天地变色的上神大人时,沈扶月懒散地补道:“她打不过我她丢人,她打得过我,那算是她独身揍天道,丢得是天道的脸面。里外都是不讨好的事,她做不来。”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二二七 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比如她知道魔域众魔以渴血啖肉为乐,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再比如沈扶月救了这个人,却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关心他的生死,似乎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两分她喜欢的气息便随手救下。 如今她闻厌了,所以要当着那些眼睛放光的魔物放了这人生人。 那个普通人直接哭出声来,涕泪横流,丝毫不见修真者的风范。 舍幽看着那个人,叹了一声:“既然他是灵山的人……” 沈扶月看向他,狐面都掩饰不了她的惊奇:“是因为那个叫秦祁的?” 舍幽吐着信子,没说话,心里想着之前恨不得挂在秦祁身上的小姑娘,冷笑一声:“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舍幽忽然有些恶趣味,他眨眨眸道:“他快死了。” “我能出魔渊,就证明他现在远不如当初。我还听说现在人和魔还有妖在上面打的头破血流。”舍幽蛇眸闪着暗光:“你猜他能护那些脆弱到一碾就死的人类多久?” 沈扶月垂眸,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那狐面竟然有一顺折射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来。 随后她便跳下蟒蛇的背部,抱着手臂慢慢走进那些不详的雨中。周围魔物一阵哄笑,看着这个几乎是送死的人,想听到她被那些高腐蚀性的雨杀死之前的惨叫。 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那些雨似乎被她周身一个透明的屏障拦下来了,在她身侧勾出一个鲜红的圆。 狐面一侧系的流穗随她的脚步慢慢晃动,她只一抬手,连那些红色都消失了,风里只传来她清澈如泉的声:“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玻璃碎声。众魔物闻之抬眸,便看见昏沉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细缝。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扶月一转眸,看到身后连那个普通人也不见了,只有化形了的大蟒蛇沉着脸色看向那道细缝。 “这是哪出?”沈扶月皱眉刚说完,只觉心一跳。登时,四周一阵尖锐的刺响,沈扶月只觉得耳朵被刺的都疼,忍不住抬手遮耳。 舍幽眯着眼,看到昏沉的天边开始细密的下了小雨。 不是那些红色的不祥的雨,那雨丝透明干净,带着魔域没有的甘甜香。 大封印吹灯拔蜡,今日可谓是,大凶之日。 舍幽错神一瞬,回神却发现人没了。 “沈扶月?!” 他正要追去,之前本来细细的雨丝一下成了瓢泼大雨。本来普通的雨应该没什么的,可这雨就邪门,砸的它宛若没有生鳞片一样生疼。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名字即是牵挂,她从来没想结此缘。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 二二八 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 二二九 “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二三零 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这是一场无意义的付出。 “阿祁,我找不到你……” 恍然她又回到火照之路,朵朵寂寞又色如鲜血一样花朵开到荼蘼,是常年落雪的昆仑山都不及的冷。 “找不到了……我是不是弄丢你了……” “我在……” 沈扶月似乎听到了,在火照之路茫然转身,昏黄的灯却在此时归于黑暗。 从天边倾泻的流光慢慢消逝,像是一场终归平静的落幕。 与此同时,万山同哭。 最为声撕裂肺的,也是一个满身锈迹的神明。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二三一 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 二三二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严格来说,长生的温度并没有平常的火焰高,只要不直接接触焰尖,就不会有烫伤主人一说。 明显,沈扶月是被秦祁的话吓到了:“你……咳,我有一颗冰玉鉴,应该能镇住。”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发现不对,一把抓过沈扶月,灵力成一道屏障拦在身前:“这东西怎么回事?” 沈扶月声音如常:“我灵力尽失,它当然想落进下石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是了,之后西王母还送了长生药给大羿当做嘉赏。 沈扶月没了灵力,神色厌倦又有一些灰败:“我是怎么说也是上神,别说留一缕神魂,就算我不让大羿射日,西王母又不能去昆仑我和打起来。” 正当秦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挥手就能令天地变色的上神大人时,沈扶月懒散地补道:“她打不过我她丢人,她打得过我,那算是她独身揍天道,丢得是天道的脸面。里外都是不讨好的事,她做不来。” 二二四、 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严格来说,长生的温度并没有平常的火焰高,只要不直接接触焰尖,就不会有烫伤主人一说。 明显,沈扶月是被秦祁的话吓到了:“你……咳,我有一颗冰玉鉴,应该能镇住。”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发现不对,一把抓过沈扶月,灵力成一道屏障拦在身前:“这东西怎么回事?” 沈扶月声音如常:“我灵力尽失,它当然想落进下石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是了,之后西王母还送了长生药给大羿当做嘉赏。 沈扶月没了灵力,神色厌倦又有一些灰败:“我是怎么说也是上神,别说留一缕神魂,就算我不让大羿射日,西王母又不能去昆仑我和打起来。” 正当秦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挥手就能令天地变色的上神大人时,沈扶月懒散地补道:“她打不过我她丢人,她打得过我,那算是她独身揍天道,丢得是天道的脸面。里外都是不讨好的事,她做不来。”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比如她知道魔域众魔以渴血啖肉为乐,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再比如沈扶月救了这个人,却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关心他的生死,似乎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两分她喜欢的气息便随手救下。 如今她闻厌了,所以要当着那些眼睛放光的魔物放了这人生人。 那个普通人直接哭出声来,涕泪横流,丝毫不见修真者的风范。 舍幽看着那个人,叹了一声:“既然他是灵山的人……” 沈扶月看向他,狐面都掩饰不了她的惊奇:“是因为那个叫秦祁的?” 舍幽吐着信子,没说话,心里想着之前恨不得挂在秦祁身上的小姑娘,冷笑一声:“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舍幽忽然有些恶趣味,他眨眨眸道:“他快死了。” “我能出魔渊,就证明他现在远不如当初。我还听说现在人和魔还有妖在上面打的头破血流。”舍幽蛇眸闪着暗光:“你猜他能护那些脆弱到一碾就死的人类多久?” 沈扶月垂眸,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那狐面竟然有一顺折射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来。 随后她便跳下蟒蛇的背部,抱着手臂慢慢走进那些不详的雨中。周围魔物一阵哄笑,看着这个几乎是送死的人,想听到她被那些高腐蚀性的雨杀死之前的惨叫。 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那些雨似乎被她周身一个透明的屏障拦下来了,在她身侧勾出一个鲜红的圆。 狐面一侧系的流穗随她的脚步慢慢晃动,她只一抬手,连那些红色都消失了,风里只传来她清澈如泉的声:“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玻璃碎声。众魔物闻之抬眸,便看见昏沉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细缝。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扶月一转眸,看到身后连那个普通人也不见了,只有化形了的大蟒蛇沉着脸色看向那道细缝。 “这是哪出?”沈扶月皱眉刚说完,只觉心一跳。登时,四周一阵尖锐的刺响,沈扶月只觉得耳朵被刺的都疼,忍不住抬手遮耳。 舍幽眯着眼,看到昏沉的天边开始细密的下了小雨。 不是那些红色的不祥的雨,那雨丝透明干净,带着魔域没有的甘甜香。 大封印吹灯拔蜡,今日可谓是,大凶之日。 舍幽错神一瞬,回神却发现人没了。 “沈扶月?!” 他正要追去,之前本来细细的雨丝一下成了瓢泼大雨。本来普通的雨应该没什么的,可这雨就邪门,砸的它宛若没有生鳞片一样生疼。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名字即是牵挂,她从来没想结此缘。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 二二五 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 二二六 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人。” 那个疯婆娘的话回荡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齿间,又由惧怕生出无尽的怨恨来。 “她是灵山之人,吓吓就放回去吧。”沈云念提着被打晕的曲然,面无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给你折腾还不够?”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经给了他。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说着,有风吹乱她发,遥遥看着那边那只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无越弯眸一笑,轻声道:“恭喜这个衷心的小宠物,她回来啦。” 谢律以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皱的星河间,看到那抹绝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谢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个月圆之夜。 二二七 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人。” 那个疯婆娘的话回荡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齿间,又由惧怕生出无尽的怨恨来。 “她是灵山之人,吓吓就放回去吧。”沈云念提着被打晕的曲然,面无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给你折腾还不够?”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经给了他。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说着,有风吹乱她发,遥遥看着那边那只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无越弯眸一笑,轻声道:“恭喜这个衷心的小宠物,她回来啦。” 谢律以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皱的星河间,看到那抹绝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谢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个月圆之夜。“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 二二八 曲然醒得很快,因为刀已经在脖颈,不醒不行了。 那人的刀在烛光下泛出寒光,森冷冷的架在脖子上,杀意虽轻但已经够致命。曲然睁开眼,先被撞入眼帘的血池激得几欲反胃。 那披着黑袍的男人便沙哑得笑:“小丫头。” 曲然水灵灵的眸抬起,定定得看着那黑袍之人,张口,声也哑极:“师兄?” 黑衣人如被烫了一般,刀猛然抖了一下。 沈云念转身关好暗道,迈步出祠堂。她想起那个人得手段,心里烦很了,侧头冷刀:“今夜当值的侍卫全部扣一个月月俸。” 大小姐又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神经,可是却没人敢来求一个为什么。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喝了一口清茶,就猛然站起,喝道:“谁?” 话音未落,只见墙壁上不起眼的角落漏出来一点朱砂的红,沈云念想起来那一池孽红,脸色当场大变,甩手就是两把灵刃:“装神弄鬼,出来!” 可是去势汹汹的灵刃半空之中就被化为一场过眼清风。 来者居然有这种实力! 沈云念脸色再变,死死看着那一点朱红,额纹若隐若现。 “这欢迎仪式倒是别具一格。”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稍稍的嘲讽,是阔别已久的熟悉。 沈云念怔愣之间,果然见一袭出尘白影,如翻动着的云浪,人也是出尘的俊美。 灵山的摇光上尊,翩然若谪仙。 不过谪仙此时还抱着一个人。那人一袭极长的红衫,衬的那人更白,衣角之上团凤尾羽纤长明丽,宛若衬入了世间所有绝美之色。 嗯?这展开不对啊! 这女子什穿的分明是喜服,这人谁…… 哦,沈扶月。 沈云念慢慢沉下脸色,开口道:“两位道长既然无事,为何要佯装失踪栽赃我府?” 沈扶月脚尖用力,主动跳下秦祁的臂弯,皱着眉一手挽起过长的袖口,到:“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到了沈家。” 沈云念脸色顿时不好看:“道长请积些口德。” 沈扶月被长得过分的衣衫气了一路,此时和人对上,自然要出气:“不必,这点德还是留给你家来积为上。” 秦祁站出来,一手拦住沈扶月:“沈小姐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被幻境暂时困住罢了。失踪?” 沈云念肝跟秦祁徒弟互怼,不代表她敢跟秦祁本人怼,她只好收敛了脾气,道:“尊上已经失踪了三个月了,灵山自然要重视这件事。而且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觉得是我们沈家对二位不利……烦请二位向灵山阐明因果,还我等凡人清白之身。” 沈扶月听的心不在焉,她总觉得这里哪地方不对。是……让她心悸,却又没有什么不好的感受。 这感觉太过微妙,以至于让她一时忘了脚底下三米长的后披,差点又那自己绊成一团红锦。 秦祁无奈伸手,撑了一下她:“好了,别闹了,先解决一下周家的事,我们要快点会灵山了。” 沈扶月暗啧了一声。 所以说,那么长的衣服真的很麻烦。 可又不能只穿一件中衣下来晃荡。 正当两人欲告辞,有一束极为明亮的光直冲云霄,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清透长风。 秦祁脸色一变,立刻往光束下赶去。 沈扶月看着他极快离去的身影,看了看光束之下的沈家祠堂,侧头看沈云念,了然。但是她难得没嘲讽,问道:“你身上的血脉哪里来的?” 沈云念脸色惨白又阴沉,提步想去追秦祁,可是沈扶月的声音又遥遥从后面传来:“我本以为是我什么时候漏下的一滴精血而成,不过你的血脉比一些仙还纯澈,应当不是单单得血吧。” “血肉,还是魂骨?上神不受轮回之苦,你应该继承了先人的记忆才是。”沈扶月抱着袖子问她:“那么,谁赐给你的?” 沈云念挑眉,似乎是疑惑极了:“你是在说什么?当自己是上神了不成?” 沈扶月看她表情不像是作假,垂眸思忖了半息:“错了?!” 那边,祠堂里,秦祁一掌便逼退了黑衣人,将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曲然救下:“何等狂徒?当的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 黑衣人强接下一掌,气息竟然开始不稳,他隔着帽兜看那一身若云之白,冷笑道:“摇光!” 沈扶月就是在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秦祁不认得这人,曲然是妖,还是凭着气味认出的此人,而她只消一眼便识得这个曾经被自己控制了近半月的人。 广华?! 他怎么会还活着! 沈扶月目光触及到满池的鲜血,咬牙切齿道:“堕魔——” 广华看到沈扶月,自然宛若疯了一般:“沈扶月,我要你死!” 可是他后半句的话音奇异的和另一道声音重合:“我要你死。” 那声极重,压着浓厚的怒气。两人眨眼刀剑相向,秦祁没忘记沈扶月可是灵力尽失,立刻催着风午跟上。 平素寒光都宛若敛着三分的剑此刻光华尽放,冷厉如冰,过处甚至还带起了飞霜。 广华自然打不过秦祁。换句话说,放眼天下,能打的过秦祁的要么飞升了,要么正在飞升。 广华这种半吊子,抗的住他神识本尊各一掌,又承这一剑,当即倒飞出去,栽入血池的那一边。 帽兜摔落,秦祁看到他的脸时一愣,风午一时失去杀意。广华此时还能抓住这一线机会,抬手送剑而出,生生把风午折断在血池之中。 本命灵武毁的突然,秦祁不得不受了那不小的反噬,抬手又一剑出。 孔雀。 可广华不知道哪里来的能力,居然能和压风午一头的孔雀一战。 剑铭柔软的孔雀一点也不软,剑身暗槽在灵力衬托下光华流转,飞舞起来正如一只孔雀展屏。 沈扶月过去看了一眼曲然,发现这丫头不过受了点皮肉伤罢了,广华连她妖丹都没来得及取。 确认过她没事,沈扶月快步跑到那极大得血池旁,同手沾了一点血,便已经知道这满池都是人血。 周家。 正想着,她看到粘稠的血池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浮着。仔细看去,那些东西影影绰绰,像是…… 花苞? 那些花苞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下,慢悠悠的动了一下。 沈扶月猛然抬头:“阿祁!”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 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曲然醒得很快,因为刀已经在脖颈,不醒不行了。 那人的刀在烛光下泛出寒光,森冷冷的架在脖子上,杀意虽轻但已经够致命。曲然睁开眼,先被撞入眼帘的血池激得几欲反胃。 那披着黑袍的男人便沙哑得笑:“小丫头。” 曲然水灵灵的眸抬起,定定得看着那黑袍之人,张口,声也哑极:“师兄?” 黑衣人如被烫了一般,刀猛然抖了一下。 沈云念转身关好暗道,迈步出祠堂。她想起那个人得手段,心里烦很了,侧头冷刀:“今夜当值的侍卫全部扣一个月月俸。” 二二九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半晌笑了:“即便如此,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沈扶月一愣,摇摇头。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连眼都没睁,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接到通知时候,正在庭院里折腾那只蔫吧的花妖。妖界没有隆冬天,这只花妖冷不丁被风雪劈头盖脸浇了一天,蔫吧也是正常的。 秦祁只好渡去灵力,让它不至于太过可怜。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她一滞,小心翼翼道:“师叔。” 秦祁侧头,先笑三分:“怎么了?” “明妍师姐昨晚似乎在后山受到了袭击。” “受伤没?”秦祁极快的给小花妖落下了一个灵力罩,起身道:“人现在在哪?” “在医馆。” 秦祁边走便道:“怎么了?详细说说。” “巡山弟子听到后山有异动,过去查看,只发现了昏倒了的明妍师姐。人也没有受什么外伤,就是一直昏迷着。”青木说完,补充道:“巡山弟子已经在后山拉了警戒阵法。”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医馆。医馆的医师是个老者,此时声如洪钟:“人没事,就是要疯了,救不回来,赶紧拉走!” “邹老。”秦祁踏入医馆:“你说人要疯了,怎么回事?” 邹老上下打量了一眼人,道:“我看她问题没你严重。” 秦祁面色不改:“邹老可别拿我开涮了。” “她的手指甲劈了仨,瞳孔放大,追溯灵力也能感受到她情绪有过剧烈波动。”邹老用下巴指指床上躺着的人:“估计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青木没忍住,问:“什么可怕的事?” 邹老慢吞吞道:“谁知道呢,魔啊鬼啊之类的,但是长得凶一点的不都行?小女生不就是最怕这个的?” 说话间,秦祁走到明妍身侧,刚一伸手,人便已经醒了。刚醒的人惊恐的向后缩去:“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秦祁手凌空,温和的看着她:“我是……”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下地狱吧!你去死!去死!你就不该活着!”明妍说着,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广华,广华你快回来,这个魔鬼要杀我,她要杀我……”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秦祁只好放下手。邹老看他,忽然道:“她是被故意吓疯的。我检查过,手掌和膝盖有不同的擦伤,灵根也被废了。你猜猜看,她记忆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秦祁立刻转身等我:“去后山。” 许是后山两个字刺激到了明妍,刚刚还算温和的明妍一下子便激动起来:“沈扶月就是个骗子!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下地狱吧,大家都下地狱,去陪广华……”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瞬间变得凝重,秦祁转头看着明妍,道:“你说什么?” 明妍无所觉,只是重复着沈扶月去死之类的话。 可是天下灵界无一不知,沈扶月已经死了,哪来的不得好死? 能不得好死的,只有活人。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广华的死确实和她有关。 秦祁停在原地,沉默着看着眼前已经疯了的明妍。 青木一直觉得自从沈扶月走之后,摇光长老就像和弟子们隔了一层什么。但他依旧很正常,吃饭,玩闹,也会回应那些她们精心准备的想让他彻底走出来的小闹剧。甚至每一次早课他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到场。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依旧是隔着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如今那层东西消失了,青木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暗沉和痛苦。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秦祁,而不是平常有说有笑的摇光长老。 但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瞬,那个人停下脚步,侧头道:“去后山。” 自然无人敢违背。 后山一片苍茫,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树后面看到凌乱的脚印。 “明妍来的时候应该还在下雪,所以来时的脚印被覆盖住了。”负责检查后山的是崖乌,他指着一片凌乱的脚印道:“但是她在这里站了一会,所以脚印很深。这里已经出了结界的范围了。之后她开始往后跑,目的应该是再次进入后山的结界。” “不过只跑到这,脚印消失了。”崖乌指了指结界范围外的一片雪地:“最后人倒在那里。” “根据这些我架构了一场灵力回溯。”崖乌说的很快:“当时明妍应该是在偷窥什么人,然后被发现了。她想跑,但是没跑掉,然后被打晕。我猜当时应该有两个人。” “因为晕的位置吗?”青木一点就透。 “嗯,若是我发现被偷窥,追上了人,当场打晕就可以了。可是明妍倒的地方却有点远,应该是出手的人身边还有人,她可能是习惯性的把人带了过去。” 两人说的八九不离十。秦祁只蹲在明妍晕倒的地方,若有所思。 “师叔?”崖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试探道:“你在听吗?” “两个人,一个人应该是有代步的灵宠之类,都是高手。”秦祁拨开被风吹得移位的碎雪,道:“而且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师叔,这你都看得出来?”崖乌惊奇道:“怎么看的?” “不难。”秦祁起身:“这有个土石,灵山地界没有没有,应该是缩地千里不小心带过来的。” 崖乌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个没见过的石头:“这石头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有,这石头只在百千里之外的垭口县有。” 秦祁说完,发现天又阴沉了下来:“天机不是说今天没有雪了?” 而后,天空之中出现一个极大的虚影。 魔域。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二三零 另一边,被秦祁拉出来当指路的兵器们也开始不安起来。它们是秦祁的本命灵武,一半这种东西容不得第二个人碰,一旦有人与之结契,就代表是它们另一个主人。 如今它们能感觉到沈扶月处境极为危险,尤其是最为敏感的风午,整个剑身都在颤抖。 沈无越冷眼看着秦祁到周家门口之时,丝毫不顾及那上面的封条,推门便进。可是因为幻境的缘故,这里四处都是沈扶月的气息,开始风午还能指路到后院,后来,连风午也无法分辨方向了。 秦祁只好散开神识,一点一点的找。 沈无越手里把玩着从路上摘的草叶,看他这般费神,心里从新奇慢慢转为苦涩。 这番情景,倘若早点发生就好了。 她闭眸,感知到了沈扶月手里的白玉铃铛也没镇住长生,碎成齑粉。 沈扶月似乎是错愕了一下,把那一捧粉末放回到袖中暗袋中。 这着实多此一举,神器坏了就是坏了,修补也补不回来,不然她也不会空了千年也找不到第二把自己的灵武。放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可沈无越是知道的。 那白玉铃铛是秦祁年幼时候送她的。 广华想用长生炼化沈扶月时也是,她分明下意识想用鹤归挡了那要命的火,却又在反应过来后遣返鹤归。 原因无非是怕鹤归碎在她手里。 沈无越宛若困兽一样睁眸,在阴影中焦躁的来回踱步。 一旁无人注意到的曲然看得分明,心里惊讶这人情绪的大起大落,居然没有走火入魔。 秦祁神识查的甚快,此时已经掀开了封住枯井的压石,正欲往下跳。沈无越注意到他,嘶哑开口:“现在跳下去你也会死。” 秦祁一顿,抬眸望她。沈无越又想说什么,秦祁已经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原本还在暴怒的沈无越此时却一下冷静下来,勾着唇冷笑。 曲然:…… 曲然有点后悔,因为她现在觉得这人指定有病。 秦祁顺着沈扶月的灵力,找到了幻境入口。可是他刚一进去,就被迎面刮来的冷风赏了两个耳刮子。 他顾不得恼怒,开口声音全散在风里,只好用视线去找沈扶月的身影。 然后他在这暴虐的风的源头找到了那个永远一身白霜的小姑娘,可是他却愣住了。 小姑娘此时狼狈的很,外袍不知道哪里去了,中衣裹不住的肌肤上都是黑色的纹路。 当然,让他愣住的不止这些,还有……风里焦躁着的魔气。 沈扶月发觉了幻境有人踏足,侧头看谁那么不知好歹前来寻死,却发现来者是秦祁。 霎时风止。 沈扶月垂眸,咽下喉咙里的腥味,哑声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她不经意的抬手,看到手上都是那些不详的黑色纹路,眨了眨眸,后知后觉的发现空气里都是藏不住的魔气。沈扶月立刻撇头背手,似乎是想藏住身上这些扎眼的东西。 可是这要怎么藏住?秦祁看着沈扶月身上那些让人心惊的纹路,上前一步,开口道:“这……是什么?” 他声音也有点哑沉,沈扶月听了反而退后一步,努力让声音如常:“吓到了你了?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 秦祁下颌线绷了绷,似乎是咬了咬后槽牙。但是他还是没说话,抬脚往沈扶月那里走。 沈扶月发觉到,一连退后了好几步,道:“停!” 说完,她发现自己太过急切冷硬了,才干巴巴道:“别过来,危险。” 秦祁脚步顿了顿,似乎是听下了沈扶月的话。沈扶月松一口气,还没松到底,秦祁三两步走到了沈扶月面前,抬手就要抓她的腕。 沈扶月一惊,然而为时已晚。秦祁在触碰到她手腕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炽热从掌心钻入骨肉。他身体里的灵力后知后觉的起来护主,却又被这股陌生的力量尽数吞吃。 秦祁一惊,却不想沈扶月反应比他还大。她似乎想捏住秦祁那不老实的手查看,但是又顾及到了什么,皱着眉把袖中的暗袋拿出来,找到一个瓷瓶,语气催促:“给,洒在手心。” 秦祁看了她一眼,打开瓷瓶,里面味道顿时散开,是一种极为暧昧的浓香,但是倒入手中,那灼痛感一下便消失无踪。 “这是若木花捣成的花汁。”沈扶月看他手掌恢复如初,抬眸皱眉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如果我没有随身带着这个,我今天上哪给你找能消长生烧灼的东西?” 秦祁把玩着瓷瓶,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她。 沈扶月气消的也快,主要是没由来的心虚让她有点站不住,她退后两步,道:“周家的凶案,开始我便想错了。” “有一种魔气因为掺杂了人烟气,所有很难分辨……人魔这种不入流的东西,难缠又恶心,居然还有遗族在人间。”沈扶月语速很快:“你们遇到了要小心,他们通常喜欢在夜里活动,不要看他们的眼睛……” 话说着,秦祁手又伸过来,也不知道这次是奔着她肩还是脸,反正把沈扶月吓的够呛。她连忙后退:“秦祁!” “长生……魔族遗落那么多年的不详火,怎么会在你身上。”秦祁语气很平,至少沈扶月没听出来里面有什么恼怒在里面。 然而秦祁越是这样,沈扶月就越怕,怕他现在正悬在理智的悬崖上,因为自己一句话恼怒。 沈扶月听他咬字极慢的道:“广华用来炼化……炼化你的火不是普通的火,是长生。你连这个都……” 沈扶月抬眸,想说什么。秦祁视线落到她脸上那些妖冶的纹路,话音随之截断:“罢了,我们掀过广华和鹤归,翻页。你怎么……这幅模样?” “长生的反噬。我那时候只能选择反过来驯服长生,但是我能力不够,它想噬主是应该的。”沈扶月老实回答:“不过……” “不过长生只会吞去你的神志魂魄,让你永世受烧灼之苦罢了。”两人身后慢悠悠传来一道女声,含着笑,却又能让人感受到无边的恶意。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 二三一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撑着窗笑,再顺手扔下来一个黄纸包。 那人抬手接住,闻到了纸包里飘出的谷物甜香。 正疑惑,听便听头顶悠扬婉转的歌声传来: “问客从哪来哟,且看如今天下乱。何处得求安,只愿娘子朱颜,岁岁如今年。” 那姑娘听罢,展眉一笑,却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远,回身却只见一缕黑烟散开。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在黄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时候哗啦啦的下了一场大雨。避雨的茶馆里人多口杂,只听这里说苏家那个小巫女又带着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顿,又听那里说斩风门下损伤多少,灵山又有何大动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见个消停哟。” 茶肆人都抱怨着,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来又端下。路人坐下叹几声嘘几声,又起来各自奔波。 不过奇怪的是,最里面的四角桌只坐了一个人,一身如绯色如樱的长袍,脸上罩个灯会用的狐面,撑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纯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阴阳的。明显这个人类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声,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人。 不过人流还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动用灵力,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那些恐躁的人们过去。 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看她狐面随风动的流苏,张手笑着要去找她。可是她面前是慌不择路的人流,刚迈步的一瞬间便不知道被谁带倒在地。 之后的踩踏惨剧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狐面下微红的瞳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掠过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去抱起那一个小小的身体。 毫无生气的人还残存着两分的温暖,让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这时,一线银光闪过,直直划半抱着女孩的人,她只是微微侧首,那线光擦着她的脸颊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开了一个极细极深的口子。 狐面瞬间崩断,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垂着面无表情的脸。那狐面像是一个结界一般封着她,如今狐面落下,她眨眨眸,灵气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围人忽然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魔!” 顿时炸开了锅。 周围脚步纷乱,少女抱着小姑娘,侧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连动作也停止在原地。这本来应该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样。 少女说完,也不看他们,只是抱着小姑娘慢慢起身:“出来。” 几个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皱眉,惊诧道:“人类?” 居然有人类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原来是身上藏着有趣的东西。 “沈扶月。” 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落定在她面前。她抱着那个小姑娘,道:“你们不过是仗着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罢了。”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转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一步拉开许多距离,有人试图想追上去,却发现那人越走越远了。 “首领,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那人疑惑的退回来,问道:“真的是她?” 被称为首领的人摇摇头,看向了手中的一个水蓝色的宝石:“先圣的指引不会有错……”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间有光华流转,之间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开始慢慢的复苏、悠长。 最后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辉光倾城,等到第一颗星烁烁,少女已经站在了一艘无人却自动的扁舟之上。 所谓人间,不过如此。 她指间掐着一朵水润的莲花,轻轻一抖,那莲花便散落在她的脚侧。 “沈扶月……”她默念着另一个给她招上麻烦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满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间。她抬眸看天空,浮云飘散之间,似乎有人站在上面不安的窥探着什么。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 二三二 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人。” 那个疯婆娘的话回荡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齿间,又由惧怕生出无尽的怨恨来。 “她是灵山之人,吓吓就放回去吧。”沈云念提着被打晕的曲然,面无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给你折腾还不够?”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经给了他。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说着,有风吹乱她发,遥遥看着那边那只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无越弯眸一笑,轻声道:“恭喜这个衷心的小宠物,她回来啦。” 谢律以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皱的星河间,看到那抹绝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谢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个月圆之夜。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二三四 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这是一场无意义的付出。 “阿祁,我找不到你……” 恍然她又回到火照之路,朵朵寂寞又色如鲜血一样花朵开到荼蘼,是常年落雪的昆仑山都不及的冷。 “找不到了……我是不是弄丢你了……” “我在……” 沈扶月似乎听到了,在火照之路茫然转身,昏黄的灯却在此时归于黑暗。 从天边倾泻的流光慢慢消逝,像是一场终归平静的落幕。 与此同时,万山同哭。 最为声撕裂肺的,也是一个满身锈迹的神明。 二三五 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这是一场无意义的付出。 “阿祁,我找不到你……” 恍然她又回到火照之路,朵朵寂寞又色如鲜血一样花朵开到荼蘼,是常年落雪的昆仑山都不及的冷。 “找不到了……我是不是弄丢你了……” “我在……” 沈扶月似乎听到了,在火照之路茫然转身,昏黄的灯却在此时归于黑暗。 从天边倾泻的流光慢慢消逝,像是一场终归平静的落幕。 与此同时,万山同哭。 最为声撕裂肺的,也是一个满身锈迹的神明。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 二三六 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撑着窗笑,再顺手扔下来一个黄纸包。 那人抬手接住,闻到了纸包里飘出的谷物甜香。 正疑惑,听便听头顶悠扬婉转的歌声传来: “问客从哪来哟,且看如今天下乱。何处得求安,只愿娘子朱颜,岁岁如今年。” 那姑娘听罢,展眉一笑,却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远,回身却只见一缕黑烟散开。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在黄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时候哗啦啦的下了一场大雨。避雨的茶馆里人多口杂,只听这里说苏家那个小巫女又带着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顿,又听那里说斩风门下损伤多少,灵山又有何大动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见个消停哟。” 茶肆人都抱怨着,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来又端下。路人坐下叹几声嘘几声,又起来各自奔波。 不过奇怪的是,最里面的四角桌只坐了一个人,一身如绯色如樱的长袍,脸上罩个灯会用的狐面,撑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纯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阴阳的。明显这个人类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声,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人。 不过人流还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动用灵力,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那些恐躁的人们过去。 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看她狐面随风动的流苏,张手笑着要去找她。可是她面前是慌不择路的人流,刚迈步的一瞬间便不知道被谁带倒在地。 之后的踩踏惨剧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狐面下微红的瞳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掠过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去抱起那一个小小的身体。 毫无生气的人还残存着两分的温暖,让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这时,一线银光闪过,直直划半抱着女孩的人,她只是微微侧首,那线光擦着她的脸颊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开了一个极细极深的口子。 狐面瞬间崩断,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垂着面无表情的脸。那狐面像是一个结界一般封着她,如今狐面落下,她眨眨眸,灵气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围人忽然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魔!” 顿时炸开了锅。 周围脚步纷乱,少女抱着小姑娘,侧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连动作也停止在原地。这本来应该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样。 少女说完,也不看他们,只是抱着小姑娘慢慢起身:“出来。” 几个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皱眉,惊诧道:“人类?” 居然有人类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原来是身上藏着有趣的东西。 “沈扶月。” 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落定在她面前。她抱着那个小姑娘,道:“你们不过是仗着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罢了。”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转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一步拉开许多距离,有人试图想追上去,却发现那人越走越远了。 “首领,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那人疑惑的退回来,问道:“真的是她?” 被称为首领的人摇摇头,看向了手中的一个水蓝色的宝石:“先圣的指引不会有错……”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间有光华流转,之间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开始慢慢的复苏、悠长。 最后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辉光倾城,等到第一颗星烁烁,少女已经站在了一艘无人却自动的扁舟之上。 所谓人间,不过如此。 她指间掐着一朵水润的莲花,轻轻一抖,那莲花便散落在她的脚侧。 “沈扶月……”她默念着另一个给她招上麻烦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满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间。她抬眸看天空,浮云飘散之间,似乎有人站在上面不安的窥探着什么。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 二三七 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秦祁接到通知时候,正在庭院里折腾那只蔫吧的花妖。妖界没有隆冬天,这只花妖冷不丁被风雪劈头盖脸浇了一天,蔫吧也是正常的。 秦祁只好渡去灵力,让它不至于太过可怜。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她一滞,小心翼翼道:“师叔。” 秦祁侧头,先笑三分:“怎么了?” “明妍师姐昨晚似乎在后山受到了袭击。” “受伤没?”秦祁极快的给小花妖落下了一个灵力罩,起身道:“人现在在哪?” “在医馆。” 秦祁边走便道:“怎么了?详细说说。” “巡山弟子听到后山有异动,过去查看,只发现了昏倒了的明妍师姐。人也没有受什么外伤,就是一直昏迷着。”青木说完,补充道:“巡山弟子已经在后山拉了警戒阵法。”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医馆。医馆的医师是个老者,此时声如洪钟:“人没事,就是要疯了,救不回来,赶紧拉走!” “邹老。”秦祁踏入医馆:“你说人要疯了,怎么回事?” 邹老上下打量了一眼人,道:“我看她问题没你严重。” 秦祁面色不改:“邹老可别拿我开涮了。” “她的手指甲劈了仨,瞳孔放大,追溯灵力也能感受到她情绪有过剧烈波动。”邹老用下巴指指床上躺着的人:“估计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青木没忍住,问:“什么可怕的事?” 邹老慢吞吞道:“谁知道呢,魔啊鬼啊之类的,但是长得凶一点的不都行?小女生不就是最怕这个的?” 说话间,秦祁走到明妍身侧,刚一伸手,人便已经醒了。刚醒的人惊恐的向后缩去:“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秦祁手凌空,温和的看着她:“我是……”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下地狱吧!你去死!去死!你就不该活着!”明妍说着,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广华,广华你快回来,这个魔鬼要杀我,她要杀我……”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秦祁只好放下手。邹老看他,忽然道:“她是被故意吓疯的。我检查过,手掌和膝盖有不同的擦伤,灵根也被废了。你猜猜看,她记忆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秦祁立刻转身等我:“去后山。” 许是后山两个字刺激到了明妍,刚刚还算温和的明妍一下子便激动起来:“沈扶月就是个骗子!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下地狱吧,大家都下地狱,去陪广华……”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瞬间变得凝重,秦祁转头看着明妍,道:“你说什么?” 明妍无所觉,只是重复着沈扶月去死之类的话。 可是天下灵界无一不知,沈扶月已经死了,哪来的不得好死? 能不得好死的,只有活人。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广华的死确实和她有关。 秦祁停在原地,沉默着看着眼前已经疯了的明妍。 青木一直觉得自从沈扶月走之后,摇光长老就像和弟子们隔了一层什么。但他依旧很正常,吃饭,玩闹,也会回应那些她们精心准备的想让他彻底走出来的小闹剧。甚至每一次早课他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到场。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依旧是隔着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如今那层东西消失了,青木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暗沉和痛苦。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秦祁,而不是平常有说有笑的摇光长老。 但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瞬,那个人停下脚步,侧头道:“去后山。” 自然无人敢违背。 后山一片苍茫,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树后面看到凌乱的脚印。 “明妍来的时候应该还在下雪,所以来时的脚印被覆盖住了。”负责检查后山的是崖乌,他指着一片凌乱的脚印道:“但是她在这里站了一会,所以脚印很深。这里已经出了结界的范围了。之后她开始往后跑,目的应该是再次进入后山的结界。” “不过只跑到这,脚印消失了。”崖乌指了指结界范围外的一片雪地:“最后人倒在那里。” “根据这些我架构了一场灵力回溯。”崖乌说的很快:“当时明妍应该是在偷窥什么人,然后被发现了。她想跑,但是没跑掉,然后被打晕。我猜当时应该有两个人。” “因为晕的位置吗?”青木一点就透。 “嗯,若是我发现被偷窥,追上了人,当场打晕就可以了。可是明妍倒的地方却有点远,应该是出手的人身边还有人,她可能是习惯性的把人带了过去。” 两人说的八九不离十。秦祁只蹲在明妍晕倒的地方,若有所思。 “师叔?”崖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试探道:“你在听吗?” “两个人,一个人应该是有代步的灵宠之类,都是高手。”秦祁拨开被风吹得移位的碎雪,道:“而且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师叔,这你都看得出来?”崖乌惊奇道:“怎么看的?” “不难。”秦祁起身:“这有个土石,灵山地界没有没有,应该是缩地千里不小心带过来的。” 崖乌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个没见过的石头:“这石头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有,这石头只在百千里之外的垭口县有。” 秦祁说完,发现天又阴沉了下来:“天机不是说今天没有雪了?” 而后,天空之中出现一个极大的虚影。 魔域。 二三八 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 二八八 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 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二四零 曲然醒得很快,因为刀已经在脖颈,不醒不行了。 那人的刀在烛光下泛出寒光,森冷冷的架在脖子上,杀意虽轻但已经够致命。曲然睁开眼,先被撞入眼帘的血池激得几欲反胃。 那披着黑袍的男人便沙哑得笑:“小丫头。” 曲然水灵灵的眸抬起,定定得看着那黑袍之人,张口,声也哑极:“师兄?” 黑衣人如被烫了一般,刀猛然抖了一下。 沈云念转身关好暗道,迈步出祠堂。她想起那个人得手段,心里烦很了,侧头冷刀:“今夜当值的侍卫全部扣一个月月俸。” 大小姐又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神经,可是却没人敢来求一个为什么。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喝了一口清茶,就猛然站起,喝道:“谁?” 话音未落,只见墙壁上不起眼的角落漏出来一点朱砂的红,沈云念想起来那一池孽红,脸色当场大变,甩手就是两把灵刃:“装神弄鬼,出来!” 可是去势汹汹的灵刃半空之中就被化为一场过眼清风。 来者居然有这种实力! 沈云念脸色再变,死死看着那一点朱红,额纹若隐若现。 “这欢迎仪式倒是别具一格。”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稍稍的嘲讽,是阔别已久的熟悉。 沈云念怔愣之间,果然见一袭出尘白影,如翻动着的云浪,人也是出尘的俊美。 灵山的摇光上尊,翩然若谪仙。 不过谪仙此时还抱着一个人。那人一袭极长的红衫,衬的那人更白,衣角之上团凤尾羽纤长明丽,宛若衬入了世间所有绝美之色。 嗯?这展开不对啊! 这女子什穿的分明是喜服,这人谁…… 哦,沈扶月。 沈云念慢慢沉下脸色,开口道:“两位道长既然无事,为何要佯装失踪栽赃我府?” 沈扶月脚尖用力,主动跳下秦祁的臂弯,皱着眉一手挽起过长的袖口,到:“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到了沈家。” 沈云念脸色顿时不好看:“道长请积些口德。” 沈扶月被长得过分的衣衫气了一路,此时和人对上,自然要出气:“不必,这点德还是留给你家来积为上。” 秦祁站出来,一手拦住沈扶月:“沈小姐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被幻境暂时困住罢了。失踪?” 沈云念肝跟秦祁徒弟互怼,不代表她敢跟秦祁本人怼,她只好收敛了脾气,道:“尊上已经失踪了三个月了,灵山自然要重视这件事。而且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觉得是我们沈家对二位不利……烦请二位向灵山阐明因果,还我等凡人清白之身。” 沈扶月听的心不在焉,她总觉得这里哪地方不对。是……让她心悸,却又没有什么不好的感受。 这感觉太过微妙,以至于让她一时忘了脚底下三米长的后披,差点又那自己绊成一团红锦。 秦祁无奈伸手,撑了一下她:“好了,别闹了,先解决一下周家的事,我们要快点会灵山了。” 沈扶月暗啧了一声。 所以说,那么长的衣服真的很麻烦。 可又不能只穿一件中衣下来晃荡。 正当两人欲告辞,有一束极为明亮的光直冲云霄,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清透长风。 秦祁脸色一变,立刻往光束下赶去。 沈扶月看着他极快离去的身影,看了看光束之下的沈家祠堂,侧头看沈云念,了然。但是她难得没嘲讽,问道:“你身上的血脉哪里来的?” 沈云念脸色惨白又阴沉,提步想去追秦祁,可是沈扶月的声音又遥遥从后面传来:“我本以为是我什么时候漏下的一滴精血而成,不过你的血脉比一些仙还纯澈,应当不是单单得血吧。” “血肉,还是魂骨?上神不受轮回之苦,你应该继承了先人的记忆才是。”沈扶月抱着袖子问她:“那么,谁赐给你的?” 沈云念挑眉,似乎是疑惑极了:“你是在说什么?当自己是上神了不成?” 沈扶月看她表情不像是作假,垂眸思忖了半息:“错了?!” 那边,祠堂里,秦祁一掌便逼退了黑衣人,将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曲然救下:“何等狂徒?当的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 黑衣人强接下一掌,气息竟然开始不稳,他隔着帽兜看那一身若云之白,冷笑道:“摇光!” 沈扶月就是在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秦祁不认得这人,曲然是妖,还是凭着气味认出的此人,而她只消一眼便识得这个曾经被自己控制了近半月的人。 广华?! 他怎么会还活着! 沈扶月目光触及到满池的鲜血,咬牙切齿道:“堕魔——” 广华看到沈扶月,自然宛若疯了一般:“沈扶月,我要你死!” 可是他后半句的话音奇异的和另一道声音重合:“我要你死。” 那声极重,压着浓厚的怒气。两人眨眼刀剑相向,秦祁没忘记沈扶月可是灵力尽失,立刻催着风午跟上。 平素寒光都宛若敛着三分的剑此刻光华尽放,冷厉如冰,过处甚至还带起了飞霜。 广华自然打不过秦祁。换句话说,放眼天下,能打的过秦祁的要么飞升了,要么正在飞升。 广华这种半吊子,抗的住他神识本尊各一掌,又承这一剑,当即倒飞出去,栽入血池的那一边。 帽兜摔落,秦祁看到他的脸时一愣,风午一时失去杀意。广华此时还能抓住这一线机会,抬手送剑而出,生生把风午折断在血池之中。 本命灵武毁的突然,秦祁不得不受了那不小的反噬,抬手又一剑出。 孔雀。 可广华不知道哪里来的能力,居然能和压风午一头的孔雀一战。 剑铭柔软的孔雀一点也不软,剑身暗槽在灵力衬托下光华流转,飞舞起来正如一只孔雀展屏。 沈扶月过去看了一眼曲然,发现这丫头不过受了点皮肉伤罢了,广华连她妖丹都没来得及取。 确认过她没事,沈扶月快步跑到那极大得血池旁,同手沾了一点血,便已经知道这满池都是人血。 周家。 正想着,她看到粘稠的血池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浮着。仔细看去,那些东西影影绰绰,像是…… 花苞? 那些花苞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下,慢悠悠的动了一下。 沈扶月猛然抬头:“阿祁!”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撑着窗笑,再顺手扔下来一个黄纸包。 那人抬手接住,闻到了纸包里飘出的谷物甜香。 正疑惑,听便听头顶悠扬婉转的歌声传来: “问客从哪来哟,且看如今天下乱。何处得求安,只愿娘子朱颜,岁岁如今年。” 那姑娘听罢,展眉一笑,却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远,回身却只见一缕黑烟散开。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在黄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时候哗啦啦的下了一场大雨。避雨的茶馆里人多口杂,只听这里说苏家那个小巫女又带着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顿,又听那里说斩风门下损伤多少,灵山又有何大动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见个消停哟。” 茶肆人都抱怨着,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来又端下。路人坐下叹几声嘘几声,又起来各自奔波。 不过奇怪的是,最里面的四角桌只坐了一个人,一身如绯色如樱的长袍,脸上罩个灯会用的狐面,撑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纯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阴阳的。明显这个人类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声,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人。 不过人流还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动用灵力,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那些恐躁的人们过去。 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看她狐面随风动的流苏,张手笑着要去找她。可是她面前是慌不择路的人流,刚迈步的一瞬间便不知道被谁带倒在地。 之后的踩踏惨剧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狐面下微红的瞳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掠过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去抱起那一个小小的身体。 毫无生气的人还残存着两分的温暖,让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这时,一线银光闪过,直直划半抱着女孩的人,她只是微微侧首,那线光擦着她的脸颊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开了一个极细极深的口子。 狐面瞬间崩断,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垂着面无表情的脸。那狐面像是一个结界一般封着她,如今狐面落下,她眨眨眸,灵气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围人忽然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魔!” 顿时炸开了锅。 周围脚步纷乱,少女抱着小姑娘,侧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连动作也停止在原地。这本来应该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样。 少女说完,也不看他们,只是抱着小姑娘慢慢起身:“出来。” 几个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皱眉,惊诧道:“人类?” 居然有人类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原来是身上藏着有趣的东西。 “沈扶月。” 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落定在她面前。她抱着那个小姑娘,道:“你们不过是仗着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罢了。”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转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一步拉开许多距离,有人试图想追上去,却发现那人越走越远了。 “首领,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那人疑惑的退回来,问道:“真的是她?” 被称为首领的人摇摇头,看向了手中的一个水蓝色的宝石:“先圣的指引不会有错……”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间有光华流转,之间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开始慢慢的复苏、悠长。 最后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辉光倾城,等到第一颗星烁烁,少女已经站在了一艘无人却自动的扁舟之上。 所谓人间,不过如此。 她指间掐着一朵水润的莲花,轻轻一抖,那莲花便散落在她的脚侧。 “沈扶月……”她默念着另一个给她招上麻烦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满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间。她抬眸看天空,浮云飘散之间,似乎有人站在上面不安的窥探着什么。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 二四一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二四二 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比如她知道魔域众魔以渴血啖肉为乐,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再比如沈扶月救了这个人,却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关心他的生死,似乎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两分她喜欢的气息便随手救下。 如今她闻厌了,所以要当着那些眼睛放光的魔物放了这人生人。 那个普通人直接哭出声来,涕泪横流,丝毫不见修真者的风范。 舍幽看着那个人,叹了一声:“既然他是灵山的人……” 沈扶月看向他,狐面都掩饰不了她的惊奇:“是因为那个叫秦祁的?” 舍幽吐着信子,没说话,心里想着之前恨不得挂在秦祁身上的小姑娘,冷笑一声:“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舍幽忽然有些恶趣味,他眨眨眸道:“他快死了。” “我能出魔渊,就证明他现在远不如当初。我还听说现在人和魔还有妖在上面打的头破血流。”舍幽蛇眸闪着暗光:“你猜他能护那些脆弱到一碾就死的人类多久?” 沈扶月垂眸,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那狐面竟然有一顺折射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来。 随后她便跳下蟒蛇的背部,抱着手臂慢慢走进那些不详的雨中。周围魔物一阵哄笑,看着这个几乎是送死的人,想听到她被那些高腐蚀性的雨杀死之前的惨叫。 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那些雨似乎被她周身一个透明的屏障拦下来了,在她身侧勾出一个鲜红的圆。 狐面一侧系的流穗随她的脚步慢慢晃动,她只一抬手,连那些红色都消失了,风里只传来她清澈如泉的声:“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玻璃碎声。众魔物闻之抬眸,便看见昏沉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细缝。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扶月一转眸,看到身后连那个普通人也不见了,只有化形了的大蟒蛇沉着脸色看向那道细缝。 “这是哪出?”沈扶月皱眉刚说完,只觉心一跳。登时,四周一阵尖锐的刺响,沈扶月只觉得耳朵被刺的都疼,忍不住抬手遮耳。 舍幽眯着眼,看到昏沉的天边开始细密的下了小雨。 不是那些红色的不祥的雨,那雨丝透明干净,带着魔域没有的甘甜香。 大封印吹灯拔蜡,今日可谓是,大凶之日。 舍幽错神一瞬,回神却发现人没了。 “沈扶月?!” 他正要追去,之前本来细细的雨丝一下成了瓢泼大雨。本来普通的雨应该没什么的,可这雨就邪门,砸的它宛若没有生鳞片一样生疼。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名字即是牵挂,她从来没想结此缘。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撑着窗笑,再顺手扔下来一个黄纸包。 那人抬手接住,闻到了纸包里飘出的谷物甜香。 正疑惑,听便听头顶悠扬婉转的歌声传来: “问客从哪来哟,且看如今天下乱。何处得求安,只愿娘子朱颜,岁岁如今年。” 那姑娘听罢,展眉一笑,却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远,回身却只见一缕黑烟散开。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在黄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时候哗啦啦的下了一场大雨。避雨的茶馆里人多口杂,只听这里说苏家那个小巫女又带着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顿,又听那里说斩风门下损伤多少,灵山又有何大动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见个消停哟。” 茶肆人都抱怨着,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来又端下。路人坐下叹几声嘘几声,又起来各自奔波。 不过奇怪的是,最里面的四角桌只坐了一个人,一身如绯色如樱的长袍,脸上罩个灯会用的狐面,撑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纯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阴阳的。明显这个人类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声,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人。 不过人流还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动用灵力,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那些恐躁的人们过去。 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看她狐面随风动的流苏,张手笑着要去找她。可是她面前是慌不择路的人流,刚迈步的一瞬间便不知道被谁带倒在地。 之后的踩踏惨剧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狐面下微红的瞳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掠过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去抱起那一个小小的身体。 毫无生气的人还残存着两分的温暖,让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这时,一线银光闪过,直直划半抱着女孩的人,她只是微微侧首,那线光擦着她的脸颊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开了一个极细极深的口子。 狐面瞬间崩断,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垂着面无表情的脸。那狐面像是一个结界一般封着她,如今狐面落下,她眨眨眸,灵气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围人忽然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魔!” 顿时炸开了锅。 周围脚步纷乱,少女抱着小姑娘,侧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连动作也停止在原地。这本来应该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样。 少女说完,也不看他们,只是抱着小姑娘慢慢起身:“出来。” 几个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皱眉,惊诧道:“人类?” 居然有人类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原来是身上藏着有趣的东西。 “沈扶月。” 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落定在她面前。她抱着那个小姑娘,道:“你们不过是仗着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罢了。”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转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一步拉开许多距离,有人试图想追上去,却发现那人越走越远了。 “首领,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那人疑惑的退回来,问道:“真的是她?” 被称为首领的人摇摇头,看向了手中的一个水蓝色的宝石:“先圣的指引不会有错……”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间有光华流转,之间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开始慢慢的复苏、悠长。 最后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辉光倾城,等到第一颗星烁烁,少女已经站在了一艘无人却自动的扁舟之上。 所谓人间,不过如此。 她指间掐着一朵水润的莲花,轻轻一抖,那莲花便散落在她的脚侧。 “沈扶月……”她默念着另一个给她招上麻烦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满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间。她抬眸看天空,浮云飘散之间,似乎有人站在上面不安的窥探着什么。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 二四三 曲然醒得很快,因为刀已经在脖颈,不醒不行了。 那人的刀在烛光下泛出寒光,森冷冷的架在脖子上,杀意虽轻但已经够致命。曲然睁开眼,先被撞入眼帘的血池激得几欲反胃。 那披着黑袍的男人便沙哑得笑:“小丫头。” 曲然水灵灵的眸抬起,定定得看着那黑袍之人,张口,声也哑极:“师兄?” 黑衣人如被烫了一般,刀猛然抖了一下。 沈云念转身关好暗道,迈步出祠堂。她想起那个人得手段,心里烦很了,侧头冷刀:“今夜当值的侍卫全部扣一个月月俸。” 大小姐又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神经,可是却没人敢来求一个为什么。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喝了一口清茶,就猛然站起,喝道:“谁?” 话音未落,只见墙壁上不起眼的角落漏出来一点朱砂的红,沈云念想起来那一池孽红,脸色当场大变,甩手就是两把灵刃:“装神弄鬼,出来!” 可是去势汹汹的灵刃半空之中就被化为一场过眼清风。 来者居然有这种实力! 沈云念脸色再变,死死看着那一点朱红,额纹若隐若现。 “这欢迎仪式倒是别具一格。”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稍稍的嘲讽,是阔别已久的熟悉。 沈云念怔愣之间,果然见一袭出尘白影,如翻动着的云浪,人也是出尘的俊美。 灵山的摇光上尊,翩然若谪仙。 不过谪仙此时还抱着一个人。那人一袭极长的红衫,衬的那人更白,衣角之上团凤尾羽纤长明丽,宛若衬入了世间所有绝美之色。 嗯?这展开不对啊! 这女子什穿的分明是喜服,这人谁…… 哦,沈扶月。 沈云念慢慢沉下脸色,开口道:“两位道长既然无事,为何要佯装失踪栽赃我府?” 沈扶月脚尖用力,主动跳下秦祁的臂弯,皱着眉一手挽起过长的袖口,到:“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到了沈家。” 沈云念脸色顿时不好看:“道长请积些口德。” 沈扶月被长得过分的衣衫气了一路,此时和人对上,自然要出气:“不必,这点德还是留给你家来积为上。” 秦祁站出来,一手拦住沈扶月:“沈小姐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被幻境暂时困住罢了。失踪?” 沈云念肝跟秦祁徒弟互怼,不代表她敢跟秦祁本人怼,她只好收敛了脾气,道:“尊上已经失踪了三个月了,灵山自然要重视这件事。而且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觉得是我们沈家对二位不利……烦请二位向灵山阐明因果,还我等凡人清白之身。” 沈扶月听的心不在焉,她总觉得这里哪地方不对。是……让她心悸,却又没有什么不好的感受。 这感觉太过微妙,以至于让她一时忘了脚底下三米长的后披,差点又那自己绊成一团红锦。 秦祁无奈伸手,撑了一下她:“好了,别闹了,先解决一下周家的事,我们要快点会灵山了。” 沈扶月暗啧了一声。 所以说,那么长的衣服真的很麻烦。 可又不能只穿一件中衣下来晃荡。 正当两人欲告辞,有一束极为明亮的光直冲云霄,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清透长风。 秦祁脸色一变,立刻往光束下赶去。 沈扶月看着他极快离去的身影,看了看光束之下的沈家祠堂,侧头看沈云念,了然。但是她难得没嘲讽,问道:“你身上的血脉哪里来的?” 沈云念脸色惨白又阴沉,提步想去追秦祁,可是沈扶月的声音又遥遥从后面传来:“我本以为是我什么时候漏下的一滴精血而成,不过你的血脉比一些仙还纯澈,应当不是单单得血吧。” “血肉,还是魂骨?上神不受轮回之苦,你应该继承了先人的记忆才是。”沈扶月抱着袖子问她:“那么,谁赐给你的?” 沈云念挑眉,似乎是疑惑极了:“你是在说什么?当自己是上神了不成?” 沈扶月看她表情不像是作假,垂眸思忖了半息:“错了?!” 那边,祠堂里,秦祁一掌便逼退了黑衣人,将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曲然救下:“何等狂徒?当的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 黑衣人强接下一掌,气息竟然开始不稳,他隔着帽兜看那一身若云之白,冷笑道:“摇光!” 沈扶月就是在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秦祁不认得这人,曲然是妖,还是凭着气味认出的此人,而她只消一眼便识得这个曾经被自己控制了近半月的人。 广华?! 他怎么会还活着! 沈扶月目光触及到满池的鲜血,咬牙切齿道:“堕魔——” 广华看到沈扶月,自然宛若疯了一般:“沈扶月,我要你死!” 可是他后半句的话音奇异的和另一道声音重合:“我要你死。” 那声极重,压着浓厚的怒气。两人眨眼刀剑相向,秦祁没忘记沈扶月可是灵力尽失,立刻催着风午跟上。 平素寒光都宛若敛着三分的剑此刻光华尽放,冷厉如冰,过处甚至还带起了飞霜。 广华自然打不过秦祁。换句话说,放眼天下,能打的过秦祁的要么飞升了,要么正在飞升。 广华这种半吊子,抗的住他神识本尊各一掌,又承这一剑,当即倒飞出去,栽入血池的那一边。 帽兜摔落,秦祁看到他的脸时一愣,风午一时失去杀意。广华此时还能抓住这一线机会,抬手送剑而出,生生把风午折断在血池之中。 本命灵武毁的突然,秦祁不得不受了那不小的反噬,抬手又一剑出。 孔雀。 可广华不知道哪里来的能力,居然能和压风午一头的孔雀一战。 剑铭柔软的孔雀一点也不软,剑身暗槽在灵力衬托下光华流转,飞舞起来正如一只孔雀展屏。 沈扶月过去看了一眼曲然,发现这丫头不过受了点皮肉伤罢了,广华连她妖丹都没来得及取。 确认过她没事,沈扶月快步跑到那极大得血池旁,同手沾了一点血,便已经知道这满池都是人血。 周家。 正想着,她看到粘稠的血池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浮着。仔细看去,那些东西影影绰绰,像是…… 花苞? 那些花苞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下,慢悠悠的动了一下。 沈扶月猛然抬头:“阿祁!”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比如她知道魔域众魔以渴血啖肉为乐,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再比如沈扶月救了这个人,却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关心他的生死,似乎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两分她喜欢的气息便随手救下。 如今她闻厌了,所以要当着那些眼睛放光的魔物放了这人生人。 那个普通人直接哭出声来,涕泪横流,丝毫不见修真者的风范。 舍幽看着那个人,叹了一声:“既然他是灵山的人……” 沈扶月看向他,狐面都掩饰不了她的惊奇:“是因为那个叫秦祁的?” 舍幽吐着信子,没说话,心里想着之前恨不得挂在秦祁身上的小姑娘,冷笑一声:“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舍幽忽然有些恶趣味,他眨眨眸道:“他快死了。” “我能出魔渊,就证明他现在远不如当初。我还听说现在人和魔还有妖在上面打的头破血流。”舍幽蛇眸闪着暗光:“你猜他能护那些脆弱到一碾就死的人类多久?” 沈扶月垂眸,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那狐面竟然有一顺折射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来。 随后她便跳下蟒蛇的背部,抱着手臂慢慢走进那些不详的雨中。周围魔物一阵哄笑,看着这个几乎是送死的人,想听到她被那些高腐蚀性的雨杀死之前的惨叫。 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那些雨似乎被她周身一个透明的屏障拦下来了,在她身侧勾出一个鲜红的圆。 狐面一侧系的流穗随她的脚步慢慢晃动,她只一抬手,连那些红色都消失了,风里只传来她清澈如泉的声:“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玻璃碎声。众魔物闻之抬眸,便看见昏沉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细缝。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扶月一转眸,看到身后连那个普通人也不见了,只有化形了的大蟒蛇沉着脸色看向那道细缝。 “这是哪出?”沈扶月皱眉刚说完,只觉心一跳。登时,四周一阵尖锐的刺响,沈扶月只觉得耳朵被刺的都疼,忍不住抬手遮耳。 舍幽眯着眼,看到昏沉的天边开始细密的下了小雨。 不是那些红色的不祥的雨,那雨丝透明干净,带着魔域没有的甘甜香。 大封印吹灯拔蜡,今日可谓是,大凶之日。 舍幽错神一瞬,回神却发现人没了。 “沈扶月?!” 他正要追去,之前本来细细的雨丝一下成了瓢泼大雨。本来普通的雨应该没什么的,可这雨就邪门,砸的它宛若没有生鳞片一样生疼。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名字即是牵挂,她从来没想结此缘。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 二三五 曲然醒得很快,因为刀已经在脖颈,不醒不行了。 那人的刀在烛光下泛出寒光,森冷冷的架在脖子上,杀意虽轻但已经够致命。曲然睁开眼,先被撞入眼帘的血池激得几欲反胃。 那披着黑袍的男人便沙哑得笑:“小丫头。” 曲然水灵灵的眸抬起,定定得看着那黑袍之人,张口,声也哑极:“师兄?” 黑衣人如被烫了一般,刀猛然抖了一下。 沈云念转身关好暗道,迈步出祠堂。她想起那个人得手段,心里烦很了,侧头冷刀:“今夜当值的侍卫全部扣一个月月俸。” 大小姐又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神经,可是却没人敢来求一个为什么。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喝了一口清茶,就猛然站起,喝道:“谁?” 话音未落,只见墙壁上不起眼的角落漏出来一点朱砂的红,沈云念想起来那一池孽红,脸色当场大变,甩手就是两把灵刃:“装神弄鬼,出来!” 可是去势汹汹的灵刃半空之中就被化为一场过眼清风。 来者居然有这种实力! 沈云念脸色再变,死死看着那一点朱红,额纹若隐若现。 “这欢迎仪式倒是别具一格。”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稍稍的嘲讽,是阔别已久的熟悉。 沈云念怔愣之间,果然见一袭出尘白影,如翻动着的云浪,人也是出尘的俊美。 灵山的摇光上尊,翩然若谪仙。 不过谪仙此时还抱着一个人。那人一袭极长的红衫,衬的那人更白,衣角之上团凤尾羽纤长明丽,宛若衬入了世间所有绝美之色。 嗯?这展开不对啊! 这女子什穿的分明是喜服,这人谁…… 哦,沈扶月。 沈云念慢慢沉下脸色,开口道:“两位道长既然无事,为何要佯装失踪栽赃我府?” 沈扶月脚尖用力,主动跳下秦祁的臂弯,皱着眉一手挽起过长的袖口,到:“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到了沈家。” 沈云念脸色顿时不好看:“道长请积些口德。” 沈扶月被长得过分的衣衫气了一路,此时和人对上,自然要出气:“不必,这点德还是留给你家来积为上。” 秦祁站出来,一手拦住沈扶月:“沈小姐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被幻境暂时困住罢了。失踪?” 沈云念肝跟秦祁徒弟互怼,不代表她敢跟秦祁本人怼,她只好收敛了脾气,道:“尊上已经失踪了三个月了,灵山自然要重视这件事。而且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觉得是我们沈家对二位不利……烦请二位向灵山阐明因果,还我等凡人清白之身。” 沈扶月听的心不在焉,她总觉得这里哪地方不对。是……让她心悸,却又没有什么不好的感受。 这感觉太过微妙,以至于让她一时忘了脚底下三米长的后披,差点又那自己绊成一团红锦。 秦祁无奈伸手,撑了一下她:“好了,别闹了,先解决一下周家的事,我们要快点会灵山了。” 沈扶月暗啧了一声。 所以说,那么长的衣服真的很麻烦。 可又不能只穿一件中衣下来晃荡。 正当两人欲告辞,有一束极为明亮的光直冲云霄,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清透长风。 秦祁脸色一变,立刻往光束下赶去。 沈扶月看着他极快离去的身影,看了看光束之下的沈家祠堂,侧头看沈云念,了然。但是她难得没嘲讽,问道:“你身上的血脉哪里来的?” 沈云念脸色惨白又阴沉,提步想去追秦祁,可是沈扶月的声音又遥遥从后面传来:“我本以为是我什么时候漏下的一滴精血而成,不过你的血脉比一些仙还纯澈,应当不是单单得血吧。” “血肉,还是魂骨?上神不受轮回之苦,你应该继承了先人的记忆才是。”沈扶月抱着袖子问她:“那么,谁赐给你的?” 沈云念挑眉,似乎是疑惑极了:“你是在说什么?当自己是上神了不成?” 沈扶月看她表情不像是作假,垂眸思忖了半息:“错了?!” 那边,祠堂里,秦祁一掌便逼退了黑衣人,将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曲然救下:“何等狂徒?当的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 黑衣人强接下一掌,气息竟然开始不稳,他隔着帽兜看那一身若云之白,冷笑道:“摇光!” 沈扶月就是在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秦祁不认得这人,曲然是妖,还是凭着气味认出的此人,而她只消一眼便识得这个曾经被自己控制了近半月的人。 广华?! 他怎么会还活着! 沈扶月目光触及到满池的鲜血,咬牙切齿道:“堕魔——” 广华看到沈扶月,自然宛若疯了一般:“沈扶月,我要你死!” 可是他后半句的话音奇异的和另一道声音重合:“我要你死。” 那声极重,压着浓厚的怒气。两人眨眼刀剑相向,秦祁没忘记沈扶月可是灵力尽失,立刻催着风午跟上。 平素寒光都宛若敛着三分的剑此刻光华尽放,冷厉如冰,过处甚至还带起了飞霜。 广华自然打不过秦祁。换句话说,放眼天下,能打的过秦祁的要么飞升了,要么正在飞升。 广华这种半吊子,抗的住他神识本尊各一掌,又承这一剑,当即倒飞出去,栽入血池的那一边。 帽兜摔落,秦祁看到他的脸时一愣,风午一时失去杀意。广华此时还能抓住这一线机会,抬手送剑而出,生生把风午折断在血池之中。 本命灵武毁的突然,秦祁不得不受了那不小的反噬,抬手又一剑出。 孔雀。 可广华不知道哪里来的能力,居然能和压风午一头的孔雀一战。 剑铭柔软的孔雀一点也不软,剑身暗槽在灵力衬托下光华流转,飞舞起来正如一只孔雀展屏。 沈扶月过去看了一眼曲然,发现这丫头不过受了点皮肉伤罢了,广华连她妖丹都没来得及取。 确认过她没事,沈扶月快步跑到那极大得血池旁,同手沾了一点血,便已经知道这满池都是人血。 周家。 正想着,她看到粘稠的血池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浮着。仔细看去,那些东西影影绰绰,像是…… 花苞? 那些花苞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下,慢悠悠的动了一下。 沈扶月猛然抬头:“阿祁!”“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 二三六 “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 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二三七 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严格来说,长生的温度并没有平常的火焰高,只要不直接接触焰尖,就不会有烫伤主人一说。 明显,沈扶月是被秦祁的话吓到了:“你……咳,我有一颗冰玉鉴,应该能镇住。”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发现不对,一把抓过沈扶月,灵力成一道屏障拦在身前:“这东西怎么回事?” 沈扶月声音如常:“我灵力尽失,它当然想落进下石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是了,之后西王母还送了长生药给大羿当做嘉赏。 沈扶月没了灵力,神色厌倦又有一些灰败:“我是怎么说也是上神,别说留一缕神魂,就算我不让大羿射日,西王母又不能去昆仑我和打起来。” 正当秦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挥手就能令天地变色的上神大人时,沈扶月懒散地补道:“她打不过我她丢人,她打得过我,那算是她独身揍天道,丢得是天道的脸面。里外都是不讨好的事,她做不来。” 二三八 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 二三九 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 二四零 另一边,被秦祁拉出来当指路的兵器们也开始不安起来。它们是秦祁的本命灵武,一半这种东西容不得第二个人碰,一旦有人与之结契,就代表是它们另一个主人。 如今它们能感觉到沈扶月处境极为危险,尤其是最为敏感的风午,整个剑身都在颤抖。 沈无越冷眼看着秦祁到周家门口之时,丝毫不顾及那上面的封条,推门便进。可是因为幻境的缘故,这里四处都是沈扶月的气息,开始风午还能指路到后院,后来,连风午也无法分辨方向了。 秦祁只好散开神识,一点一点的找。 沈无越手里把玩着从路上摘的草叶,看他这般费神,心里从新奇慢慢转为苦涩。 这番情景,倘若早点发生就好了。 她闭眸,感知到了沈扶月手里的白玉铃铛也没镇住长生,碎成齑粉。 沈扶月似乎是错愕了一下,把那一捧粉末放回到袖中暗袋中。 这着实多此一举,神器坏了就是坏了,修补也补不回来,不然她也不会空了千年也找不到第二把自己的灵武。放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可沈无越是知道的。 那白玉铃铛是秦祁年幼时候送她的。 广华想用长生炼化沈扶月时也是,她分明下意识想用鹤归挡了那要命的火,却又在反应过来后遣返鹤归。 原因无非是怕鹤归碎在她手里。 沈无越宛若困兽一样睁眸,在阴影中焦躁的来回踱步。 一旁无人注意到的曲然看得分明,心里惊讶这人情绪的大起大落,居然没有走火入魔。 秦祁神识查的甚快,此时已经掀开了封住枯井的压石,正欲往下跳。沈无越注意到他,嘶哑开口:“现在跳下去你也会死。” 秦祁一顿,抬眸望她。沈无越又想说什么,秦祁已经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原本还在暴怒的沈无越此时却一下冷静下来,勾着唇冷笑。 曲然:…… 曲然有点后悔,因为她现在觉得这人指定有病。 秦祁顺着沈扶月的灵力,找到了幻境入口。可是他刚一进去,就被迎面刮来的冷风赏了两个耳刮子。 他顾不得恼怒,开口声音全散在风里,只好用视线去找沈扶月的身影。 然后他在这暴虐的风的源头找到了那个永远一身白霜的小姑娘,可是他却愣住了。 小姑娘此时狼狈的很,外袍不知道哪里去了,中衣裹不住的肌肤上都是黑色的纹路。 当然,让他愣住的不止这些,还有……风里焦躁着的魔气。 沈扶月发觉了幻境有人踏足,侧头看谁那么不知好歹前来寻死,却发现来者是秦祁。 霎时风止。 沈扶月垂眸,咽下喉咙里的腥味,哑声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她不经意的抬手,看到手上都是那些不详的黑色纹路,眨了眨眸,后知后觉的发现空气里都是藏不住的魔气。沈扶月立刻撇头背手,似乎是想藏住身上这些扎眼的东西。 可是这要怎么藏住?秦祁看着沈扶月身上那些让人心惊的纹路,上前一步,开口道:“这……是什么?” 他声音也有点哑沉,沈扶月听了反而退后一步,努力让声音如常:“吓到了你了?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 秦祁下颌线绷了绷,似乎是咬了咬后槽牙。但是他还是没说话,抬脚往沈扶月那里走。 沈扶月发觉到,一连退后了好几步,道:“停!” 说完,她发现自己太过急切冷硬了,才干巴巴道:“别过来,危险。” 秦祁脚步顿了顿,似乎是听下了沈扶月的话。沈扶月松一口气,还没松到底,秦祁三两步走到了沈扶月面前,抬手就要抓她的腕。 沈扶月一惊,然而为时已晚。秦祁在触碰到她手腕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炽热从掌心钻入骨肉。他身体里的灵力后知后觉的起来护主,却又被这股陌生的力量尽数吞吃。 秦祁一惊,却不想沈扶月反应比他还大。她似乎想捏住秦祁那不老实的手查看,但是又顾及到了什么,皱着眉把袖中的暗袋拿出来,找到一个瓷瓶,语气催促:“给,洒在手心。” 秦祁看了她一眼,打开瓷瓶,里面味道顿时散开,是一种极为暧昧的浓香,但是倒入手中,那灼痛感一下便消失无踪。 “这是若木花捣成的花汁。”沈扶月看他手掌恢复如初,抬眸皱眉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如果我没有随身带着这个,我今天上哪给你找能消长生烧灼的东西?” 秦祁把玩着瓷瓶,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她。 沈扶月气消的也快,主要是没由来的心虚让她有点站不住,她退后两步,道:“周家的凶案,开始我便想错了。” “有一种魔气因为掺杂了人烟气,所有很难分辨……人魔这种不入流的东西,难缠又恶心,居然还有遗族在人间。”沈扶月语速很快:“你们遇到了要小心,他们通常喜欢在夜里活动,不要看他们的眼睛……” 话说着,秦祁手又伸过来,也不知道这次是奔着她肩还是脸,反正把沈扶月吓的够呛。她连忙后退:“秦祁!” “长生……魔族遗落那么多年的不详火,怎么会在你身上。”秦祁语气很平,至少沈扶月没听出来里面有什么恼怒在里面。 然而秦祁越是这样,沈扶月就越怕,怕他现在正悬在理智的悬崖上,因为自己一句话恼怒。 沈扶月听他咬字极慢的道:“广华用来炼化……炼化你的火不是普通的火,是长生。你连这个都……” 沈扶月抬眸,想说什么。秦祁视线落到她脸上那些妖冶的纹路,话音随之截断:“罢了,我们掀过广华和鹤归,翻页。你怎么……这幅模样?” “长生的反噬。我那时候只能选择反过来驯服长生,但是我能力不够,它想噬主是应该的。”沈扶月老实回答:“不过……” “不过长生只会吞去你的神志魂魄,让你永世受烧灼之苦罢了。”两人身后慢悠悠传来一道女声,含着笑,却又能让人感受到无边的恶意。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 二四一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另一边,被秦祁拉出来当指路的兵器们也开始不安起来。它们是秦祁的本命灵武,一半这种东西容不得第二个人碰,一旦有人与之结契,就代表是它们另一个主人。 如今它们能感觉到沈扶月处境极为危险,尤其是最为敏感的风午,整个剑身都在颤抖。 沈无越冷眼看着秦祁到周家门口之时,丝毫不顾及那上面的封条,推门便进。可是因为幻境的缘故,这里四处都是沈扶月的气息,开始风午还能指路到后院,后来,连风午也无法分辨方向了。 秦祁只好散开神识,一点一点的找。 沈无越手里把玩着从路上摘的草叶,看他这般费神,心里从新奇慢慢转为苦涩。 这番情景,倘若早点发生就好了。 她闭眸,感知到了沈扶月手里的白玉铃铛也没镇住长生,碎成齑粉。 沈扶月似乎是错愕了一下,把那一捧粉末放回到袖中暗袋中。 这着实多此一举,神器坏了就是坏了,修补也补不回来,不然她也不会空了千年也找不到第二把自己的灵武。放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可沈无越是知道的。 那白玉铃铛是秦祁年幼时候送她的。 广华想用长生炼化沈扶月时也是,她分明下意识想用鹤归挡了那要命的火,却又在反应过来后遣返鹤归。 原因无非是怕鹤归碎在她手里。 沈无越宛若困兽一样睁眸,在阴影中焦躁的来回踱步。 一旁无人注意到的曲然看得分明,心里惊讶这人情绪的大起大落,居然没有走火入魔。 秦祁神识查的甚快,此时已经掀开了封住枯井的压石,正欲往下跳。沈无越注意到他,嘶哑开口:“现在跳下去你也会死。” 秦祁一顿,抬眸望她。沈无越又想说什么,秦祁已经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原本还在暴怒的沈无越此时却一下冷静下来,勾着唇冷笑。 曲然:…… 曲然有点后悔,因为她现在觉得这人指定有病。 秦祁顺着沈扶月的灵力,找到了幻境入口。可是他刚一进去,就被迎面刮来的冷风赏了两个耳刮子。 他顾不得恼怒,开口声音全散在风里,只好用视线去找沈扶月的身影。 然后他在这暴虐的风的源头找到了那个永远一身白霜的小姑娘,可是他却愣住了。 小姑娘此时狼狈的很,外袍不知道哪里去了,中衣裹不住的肌肤上都是黑色的纹路。 当然,让他愣住的不止这些,还有……风里焦躁着的魔气。 沈扶月发觉了幻境有人踏足,侧头看谁那么不知好歹前来寻死,却发现来者是秦祁。 霎时风止。 沈扶月垂眸,咽下喉咙里的腥味,哑声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她不经意的抬手,看到手上都是那些不详的黑色纹路,眨了眨眸,后知后觉的发现空气里都是藏不住的魔气。沈扶月立刻撇头背手,似乎是想藏住身上这些扎眼的东西。 可是这要怎么藏住?秦祁看着沈扶月身上那些让人心惊的纹路,上前一步,开口道:“这……是什么?” 他声音也有点哑沉,沈扶月听了反而退后一步,努力让声音如常:“吓到了你了?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 秦祁下颌线绷了绷,似乎是咬了咬后槽牙。但是他还是没说话,抬脚往沈扶月那里走。 沈扶月发觉到,一连退后了好几步,道:“停!” 说完,她发现自己太过急切冷硬了,才干巴巴道:“别过来,危险。” 秦祁脚步顿了顿,似乎是听下了沈扶月的话。沈扶月松一口气,还没松到底,秦祁三两步走到了沈扶月面前,抬手就要抓她的腕。 沈扶月一惊,然而为时已晚。秦祁在触碰到她手腕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炽热从掌心钻入骨肉。他身体里的灵力后知后觉的起来护主,却又被这股陌生的力量尽数吞吃。 秦祁一惊,却不想沈扶月反应比他还大。她似乎想捏住秦祁那不老实的手查看,但是又顾及到了什么,皱着眉把袖中的暗袋拿出来,找到一个瓷瓶,语气催促:“给,洒在手心。” 秦祁看了她一眼,打开瓷瓶,里面味道顿时散开,是一种极为暧昧的浓香,但是倒入手中,那灼痛感一下便消失无踪。 “这是若木花捣成的花汁。”沈扶月看他手掌恢复如初,抬眸皱眉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如果我没有随身带着这个,我今天上哪给你找能消长生烧灼的东西?” 秦祁把玩着瓷瓶,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她。 沈扶月气消的也快,主要是没由来的心虚让她有点站不住,她退后两步,道:“周家的凶案,开始我便想错了。” “有一种魔气因为掺杂了人烟气,所有很难分辨……人魔这种不入流的东西,难缠又恶心,居然还有遗族在人间。”沈扶月语速很快:“你们遇到了要小心,他们通常喜欢在夜里活动,不要看他们的眼睛……” 话说着,秦祁手又伸过来,也不知道这次是奔着她肩还是脸,反正把沈扶月吓的够呛。她连忙后退:“秦祁!” “长生……魔族遗落那么多年的不详火,怎么会在你身上。”秦祁语气很平,至少沈扶月没听出来里面有什么恼怒在里面。 然而秦祁越是这样,沈扶月就越怕,怕他现在正悬在理智的悬崖上,因为自己一句话恼怒。 沈扶月听他咬字极慢的道:“广华用来炼化……炼化你的火不是普通的火,是长生。你连这个都……” 沈扶月抬眸,想说什么。秦祁视线落到她脸上那些妖冶的纹路,话音随之截断:“罢了,我们掀过广华和鹤归,翻页。你怎么……这幅模样?” “长生的反噬。我那时候只能选择反过来驯服长生,但是我能力不够,它想噬主是应该的。”沈扶月老实回答:“不过……” “不过长生只会吞去你的神志魂魄,让你永世受烧灼之苦罢了。”两人身后慢悠悠传来一道女声,含着笑,却又能让人感受到无边的恶意。 二四二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撑着窗笑,再顺手扔下来一个黄纸包。 那人抬手接住,闻到了纸包里飘出的谷物甜香。 正疑惑,听便听头顶悠扬婉转的歌声传来: “问客从哪来哟,且看如今天下乱。何处得求安,只愿娘子朱颜,岁岁如今年。” 那姑娘听罢,展眉一笑,却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远,回身却只见一缕黑烟散开。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在黄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时候哗啦啦的下了一场大雨。避雨的茶馆里人多口杂,只听这里说苏家那个小巫女又带着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顿,又听那里说斩风门下损伤多少,灵山又有何大动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见个消停哟。” 茶肆人都抱怨着,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来又端下。路人坐下叹几声嘘几声,又起来各自奔波。 不过奇怪的是,最里面的四角桌只坐了一个人,一身如绯色如樱的长袍,脸上罩个灯会用的狐面,撑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纯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阴阳的。明显这个人类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声,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人。 不过人流还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动用灵力,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那些恐躁的人们过去。 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看她狐面随风动的流苏,张手笑着要去找她。可是她面前是慌不择路的人流,刚迈步的一瞬间便不知道被谁带倒在地。 之后的踩踏惨剧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狐面下微红的瞳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掠过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去抱起那一个小小的身体。 毫无生气的人还残存着两分的温暖,让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这时,一线银光闪过,直直划半抱着女孩的人,她只是微微侧首,那线光擦着她的脸颊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开了一个极细极深的口子。 狐面瞬间崩断,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垂着面无表情的脸。那狐面像是一个结界一般封着她,如今狐面落下,她眨眨眸,灵气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围人忽然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魔!” 顿时炸开了锅。 周围脚步纷乱,少女抱着小姑娘,侧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连动作也停止在原地。这本来应该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样。 少女说完,也不看他们,只是抱着小姑娘慢慢起身:“出来。” 几个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皱眉,惊诧道:“人类?” 居然有人类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原来是身上藏着有趣的东西。 “沈扶月。” 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落定在她面前。她抱着那个小姑娘,道:“你们不过是仗着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罢了。”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转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一步拉开许多距离,有人试图想追上去,却发现那人越走越远了。 “首领,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那人疑惑的退回来,问道:“真的是她?” 被称为首领的人摇摇头,看向了手中的一个水蓝色的宝石:“先圣的指引不会有错……”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间有光华流转,之间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开始慢慢的复苏、悠长。 最后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辉光倾城,等到第一颗星烁烁,少女已经站在了一艘无人却自动的扁舟之上。 所谓人间,不过如此。 她指间掐着一朵水润的莲花,轻轻一抖,那莲花便散落在她的脚侧。 “沈扶月……”她默念着另一个给她招上麻烦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满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间。她抬眸看天空,浮云飘散之间,似乎有人站在上面不安的窥探着什么。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 二四三 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撑着窗笑,再顺手扔下来一个黄纸包。 那人抬手接住,闻到了纸包里飘出的谷物甜香。 正疑惑,听便听头顶悠扬婉转的歌声传来: “问客从哪来哟,且看如今天下乱。何处得求安,只愿娘子朱颜,岁岁如今年。” 那姑娘听罢,展眉一笑,却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远,回身却只见一缕黑烟散开。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在黄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时候哗啦啦的下了一场大雨。避雨的茶馆里人多口杂,只听这里说苏家那个小巫女又带着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顿,又听那里说斩风门下损伤多少,灵山又有何大动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见个消停哟。” 茶肆人都抱怨着,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来又端下。路人坐下叹几声嘘几声,又起来各自奔波。 不过奇怪的是,最里面的四角桌只坐了一个人,一身如绯色如樱的长袍,脸上罩个灯会用的狐面,撑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纯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阴阳的。明显这个人类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声,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人。 不过人流还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动用灵力,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那些恐躁的人们过去。 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看她狐面随风动的流苏,张手笑着要去找她。可是她面前是慌不择路的人流,刚迈步的一瞬间便不知道被谁带倒在地。 之后的踩踏惨剧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狐面下微红的瞳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掠过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去抱起那一个小小的身体。 毫无生气的人还残存着两分的温暖,让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这时,一线银光闪过,直直划半抱着女孩的人,她只是微微侧首,那线光擦着她的脸颊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开了一个极细极深的口子。 狐面瞬间崩断,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垂着面无表情的脸。那狐面像是一个结界一般封着她,如今狐面落下,她眨眨眸,灵气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围人忽然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魔!” 顿时炸开了锅。 周围脚步纷乱,少女抱着小姑娘,侧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连动作也停止在原地。这本来应该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样。 少女说完,也不看他们,只是抱着小姑娘慢慢起身:“出来。” 几个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皱眉,惊诧道:“人类?” 居然有人类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原来是身上藏着有趣的东西。 “沈扶月。” 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落定在她面前。她抱着那个小姑娘,道:“你们不过是仗着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罢了。”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转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一步拉开许多距离,有人试图想追上去,却发现那人越走越远了。 “首领,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那人疑惑的退回来,问道:“真的是她?” 被称为首领的人摇摇头,看向了手中的一个水蓝色的宝石:“先圣的指引不会有错……”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间有光华流转,之间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开始慢慢的复苏、悠长。 最后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辉光倾城,等到第一颗星烁烁,少女已经站在了一艘无人却自动的扁舟之上。 所谓人间,不过如此。 她指间掐着一朵水润的莲花,轻轻一抖,那莲花便散落在她的脚侧。 “沈扶月……”她默念着另一个给她招上麻烦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满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间。她抬眸看天空,浮云飘散之间,似乎有人站在上面不安的窥探着什么。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二四四 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撑着窗笑,再顺手扔下来一个黄纸包。 那人抬手接住,闻到了纸包里飘出的谷物甜香。 正疑惑,听便听头顶悠扬婉转的歌声传来: “问客从哪来哟,且看如今天下乱。何处得求安,只愿娘子朱颜,岁岁如今年。” 那姑娘听罢,展眉一笑,却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远,回身却只见一缕黑烟散开。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在黄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时候哗啦啦的下了一场大雨。避雨的茶馆里人多口杂,只听这里说苏家那个小巫女又带着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顿,又听那里说斩风门下损伤多少,灵山又有何大动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见个消停哟。” 茶肆人都抱怨着,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来又端下。路人坐下叹几声嘘几声,又起来各自奔波。 不过奇怪的是,最里面的四角桌只坐了一个人,一身如绯色如樱的长袍,脸上罩个灯会用的狐面,撑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纯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阴阳的。明显这个人类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声,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人。 不过人流还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动用灵力,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那些恐躁的人们过去。 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看她狐面随风动的流苏,张手笑着要去找她。可是她面前是慌不择路的人流,刚迈步的一瞬间便不知道被谁带倒在地。 之后的踩踏惨剧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狐面下微红的瞳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掠过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去抱起那一个小小的身体。 毫无生气的人还残存着两分的温暖,让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这时,一线银光闪过,直直划半抱着女孩的人,她只是微微侧首,那线光擦着她的脸颊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开了一个极细极深的口子。 狐面瞬间崩断,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垂着面无表情的脸。那狐面像是一个结界一般封着她,如今狐面落下,她眨眨眸,灵气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围人忽然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魔!” 顿时炸开了锅。 周围脚步纷乱,少女抱着小姑娘,侧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连动作也停止在原地。这本来应该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样。 少女说完,也不看他们,只是抱着小姑娘慢慢起身:“出来。” 几个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皱眉,惊诧道:“人类?” 居然有人类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原来是身上藏着有趣的东西。 “沈扶月。” 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落定在她面前。她抱着那个小姑娘,道:“你们不过是仗着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罢了。”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转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一步拉开许多距离,有人试图想追上去,却发现那人越走越远了。 “首领,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那人疑惑的退回来,问道:“真的是她?” 被称为首领的人摇摇头,看向了手中的一个水蓝色的宝石:“先圣的指引不会有错……”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间有光华流转,之间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开始慢慢的复苏、悠长。 最后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辉光倾城,等到第一颗星烁烁,少女已经站在了一艘无人却自动的扁舟之上。 所谓人间,不过如此。 她指间掐着一朵水润的莲花,轻轻一抖,那莲花便散落在她的脚侧。 “沈扶月……”她默念着另一个给她招上麻烦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满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间。她抬眸看天空,浮云飘散之间,似乎有人站在上面不安的窥探着什么。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秦祁接到通知时候,正在庭院里折腾那只蔫吧的花妖。妖界没有隆冬天,这只花妖冷不丁被风雪劈头盖脸浇了一天,蔫吧也是正常的。 秦祁只好渡去灵力,让它不至于太过可怜。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她一滞,小心翼翼道:“师叔。” 秦祁侧头,先笑三分:“怎么了?” “明妍师姐昨晚似乎在后山受到了袭击。” “受伤没?”秦祁极快的给小花妖落下了一个灵力罩,起身道:“人现在在哪?” “在医馆。” 秦祁边走便道:“怎么了?详细说说。” “巡山弟子听到后山有异动,过去查看,只发现了昏倒了的明妍师姐。人也没有受什么外伤,就是一直昏迷着。”青木说完,补充道:“巡山弟子已经在后山拉了警戒阵法。”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医馆。医馆的医师是个老者,此时声如洪钟:“人没事,就是要疯了,救不回来,赶紧拉走!” “邹老。”秦祁踏入医馆:“你说人要疯了,怎么回事?” 邹老上下打量了一眼人,道:“我看她问题没你严重。” 秦祁面色不改:“邹老可别拿我开涮了。” “她的手指甲劈了仨,瞳孔放大,追溯灵力也能感受到她情绪有过剧烈波动。”邹老用下巴指指床上躺着的人:“估计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青木没忍住,问:“什么可怕的事?” 邹老慢吞吞道:“谁知道呢,魔啊鬼啊之类的,但是长得凶一点的不都行?小女生不就是最怕这个的?” 说话间,秦祁走到明妍身侧,刚一伸手,人便已经醒了。刚醒的人惊恐的向后缩去:“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秦祁手凌空,温和的看着她:“我是……”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下地狱吧!你去死!去死!你就不该活着!”明妍说着,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广华,广华你快回来,这个魔鬼要杀我,她要杀我……”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秦祁只好放下手。邹老看他,忽然道:“她是被故意吓疯的。我检查过,手掌和膝盖有不同的擦伤,灵根也被废了。你猜猜看,她记忆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秦祁立刻转身等我:“去后山。” 许是后山两个字刺激到了明妍,刚刚还算温和的明妍一下子便激动起来:“沈扶月就是个骗子!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下地狱吧,大家都下地狱,去陪广华……”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瞬间变得凝重,秦祁转头看着明妍,道:“你说什么?” 明妍无所觉,只是重复着沈扶月去死之类的话。 可是天下灵界无一不知,沈扶月已经死了,哪来的不得好死? 能不得好死的,只有活人。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广华的死确实和她有关。 秦祁停在原地,沉默着看着眼前已经疯了的明妍。 青木一直觉得自从沈扶月走之后,摇光长老就像和弟子们隔了一层什么。但他依旧很正常,吃饭,玩闹,也会回应那些她们精心准备的想让他彻底走出来的小闹剧。甚至每一次早课他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到场。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依旧是隔着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如今那层东西消失了,青木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暗沉和痛苦。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秦祁,而不是平常有说有笑的摇光长老。 但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瞬,那个人停下脚步,侧头道:“去后山。” 自然无人敢违背。 后山一片苍茫,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树后面看到凌乱的脚印。 “明妍来的时候应该还在下雪,所以来时的脚印被覆盖住了。”负责检查后山的是崖乌,他指着一片凌乱的脚印道:“但是她在这里站了一会,所以脚印很深。这里已经出了结界的范围了。之后她开始往后跑,目的应该是再次进入后山的结界。” “不过只跑到这,脚印消失了。”崖乌指了指结界范围外的一片雪地:“最后人倒在那里。” “根据这些我架构了一场灵力回溯。”崖乌说的很快:“当时明妍应该是在偷窥什么人,然后被发现了。她想跑,但是没跑掉,然后被打晕。我猜当时应该有两个人。” “因为晕的位置吗?”青木一点就透。 “嗯,若是我发现被偷窥,追上了人,当场打晕就可以了。可是明妍倒的地方却有点远,应该是出手的人身边还有人,她可能是习惯性的把人带了过去。” 两人说的八九不离十。秦祁只蹲在明妍晕倒的地方,若有所思。 “师叔?”崖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试探道:“你在听吗?” “两个人,一个人应该是有代步的灵宠之类,都是高手。”秦祁拨开被风吹得移位的碎雪,道:“而且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师叔,这你都看得出来?”崖乌惊奇道:“怎么看的?” “不难。”秦祁起身:“这有个土石,灵山地界没有没有,应该是缩地千里不小心带过来的。” 崖乌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个没见过的石头:“这石头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有,这石头只在百千里之外的垭口县有。” 秦祁说完,发现天又阴沉了下来:“天机不是说今天没有雪了?” 而后,天空之中出现一个极大的虚影。 魔域。 二四五 秦祁接到通知时候,正在庭院里折腾那只蔫吧的花妖。妖界没有隆冬天,这只花妖冷不丁被风雪劈头盖脸浇了一天,蔫吧也是正常的。 秦祁只好渡去灵力,让它不至于太过可怜。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她一滞,小心翼翼道:“师叔。” 秦祁侧头,先笑三分:“怎么了?” “明妍师姐昨晚似乎在后山受到了袭击。” “受伤没?”秦祁极快的给小花妖落下了一个灵力罩,起身道:“人现在在哪?” “在医馆。” 秦祁边走便道:“怎么了?详细说说。” “巡山弟子听到后山有异动,过去查看,只发现了昏倒了的明妍师姐。人也没有受什么外伤,就是一直昏迷着。”青木说完,补充道:“巡山弟子已经在后山拉了警戒阵法。”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医馆。医馆的医师是个老者,此时声如洪钟:“人没事,就是要疯了,救不回来,赶紧拉走!” “邹老。”秦祁踏入医馆:“你说人要疯了,怎么回事?” 邹老上下打量了一眼人,道:“我看她问题没你严重。” 秦祁面色不改:“邹老可别拿我开涮了。” “她的手指甲劈了仨,瞳孔放大,追溯灵力也能感受到她情绪有过剧烈波动。”邹老用下巴指指床上躺着的人:“估计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青木没忍住,问:“什么可怕的事?” 邹老慢吞吞道:“谁知道呢,魔啊鬼啊之类的,但是长得凶一点的不都行?小女生不就是最怕这个的?” 说话间,秦祁走到明妍身侧,刚一伸手,人便已经醒了。刚醒的人惊恐的向后缩去:“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秦祁手凌空,温和的看着她:“我是……”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下地狱吧!你去死!去死!你就不该活着!”明妍说着,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广华,广华你快回来,这个魔鬼要杀我,她要杀我……”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秦祁只好放下手。邹老看他,忽然道:“她是被故意吓疯的。我检查过,手掌和膝盖有不同的擦伤,灵根也被废了。你猜猜看,她记忆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秦祁立刻转身等我:“去后山。” 许是后山两个字刺激到了明妍,刚刚还算温和的明妍一下子便激动起来:“沈扶月就是个骗子!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下地狱吧,大家都下地狱,去陪广华……”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瞬间变得凝重,秦祁转头看着明妍,道:“你说什么?” 明妍无所觉,只是重复着沈扶月去死之类的话。 可是天下灵界无一不知,沈扶月已经死了,哪来的不得好死? 能不得好死的,只有活人。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广华的死确实和她有关。 秦祁停在原地,沉默着看着眼前已经疯了的明妍。 青木一直觉得自从沈扶月走之后,摇光长老就像和弟子们隔了一层什么。但他依旧很正常,吃饭,玩闹,也会回应那些她们精心准备的想让他彻底走出来的小闹剧。甚至每一次早课他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到场。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依旧是隔着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如今那层东西消失了,青木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暗沉和痛苦。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秦祁,而不是平常有说有笑的摇光长老。 但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瞬,那个人停下脚步,侧头道:“去后山。” 自然无人敢违背。 后山一片苍茫,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树后面看到凌乱的脚印。 “明妍来的时候应该还在下雪,所以来时的脚印被覆盖住了。”负责检查后山的是崖乌,他指着一片凌乱的脚印道:“但是她在这里站了一会,所以脚印很深。这里已经出了结界的范围了。之后她开始往后跑,目的应该是再次进入后山的结界。” “不过只跑到这,脚印消失了。”崖乌指了指结界范围外的一片雪地:“最后人倒在那里。” “根据这些我架构了一场灵力回溯。”崖乌说的很快:“当时明妍应该是在偷窥什么人,然后被发现了。她想跑,但是没跑掉,然后被打晕。我猜当时应该有两个人。” “因为晕的位置吗?”青木一点就透。 “嗯,若是我发现被偷窥,追上了人,当场打晕就可以了。可是明妍倒的地方却有点远,应该是出手的人身边还有人,她可能是习惯性的把人带了过去。” 两人说的八九不离十。秦祁只蹲在明妍晕倒的地方,若有所思。 “师叔?”崖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试探道:“你在听吗?” “两个人,一个人应该是有代步的灵宠之类,都是高手。”秦祁拨开被风吹得移位的碎雪,道:“而且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师叔,这你都看得出来?”崖乌惊奇道:“怎么看的?” “不难。”秦祁起身:“这有个土石,灵山地界没有没有,应该是缩地千里不小心带过来的。” 崖乌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个没见过的石头:“这石头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有,这石头只在百千里之外的垭口县有。” 秦祁说完,发现天又阴沉了下来:“天机不是说今天没有雪了?” 而后,天空之中出现一个极大的虚影。 魔域。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 二四六 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人。” 那个疯婆娘的话回荡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齿间,又由惧怕生出无尽的怨恨来。 “她是灵山之人,吓吓就放回去吧。”沈云念提着被打晕的曲然,面无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给你折腾还不够?”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经给了他。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说着,有风吹乱她发,遥遥看着那边那只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无越弯眸一笑,轻声道:“恭喜这个衷心的小宠物,她回来啦。” 谢律以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皱的星河间,看到那抹绝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谢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个月圆之夜。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 二四七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人。” 那个疯婆娘的话回荡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齿间,又由惧怕生出无尽的怨恨来。 “她是灵山之人,吓吓就放回去吧。”沈云念提着被打晕的曲然,面无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给你折腾还不够?”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经给了他。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说着,有风吹乱她发,遥遥看着那边那只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无越弯眸一笑,轻声道:“恭喜这个衷心的小宠物,她回来啦。” 谢律以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皱的星河间,看到那抹绝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谢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个月圆之夜。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二四八 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人。” 那个疯婆娘的话回荡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齿间,又由惧怕生出无尽的怨恨来。 “她是灵山之人,吓吓就放回去吧。”沈云念提着被打晕的曲然,面无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给你折腾还不够?”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经给了他。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说着,有风吹乱她发,遥遥看着那边那只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无越弯眸一笑,轻声道:“恭喜这个衷心的小宠物,她回来啦。” 谢律以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皱的星河间,看到那抹绝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谢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个月圆之夜。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比如她知道魔域众魔以渴血啖肉为乐,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再比如沈扶月救了这个人,却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关心他的生死,似乎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两分她喜欢的气息便随手救下。 如今她闻厌了,所以要当着那些眼睛放光的魔物放了这人生人。 那个普通人直接哭出声来,涕泪横流,丝毫不见修真者的风范。 舍幽看着那个人,叹了一声:“既然他是灵山的人……” 沈扶月看向他,狐面都掩饰不了她的惊奇:“是因为那个叫秦祁的?” 舍幽吐着信子,没说话,心里想着之前恨不得挂在秦祁身上的小姑娘,冷笑一声:“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舍幽忽然有些恶趣味,他眨眨眸道:“他快死了。” “我能出魔渊,就证明他现在远不如当初。我还听说现在人和魔还有妖在上面打的头破血流。”舍幽蛇眸闪着暗光:“你猜他能护那些脆弱到一碾就死的人类多久?” 沈扶月垂眸,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那狐面竟然有一顺折射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来。 随后她便跳下蟒蛇的背部,抱着手臂慢慢走进那些不详的雨中。周围魔物一阵哄笑,看着这个几乎是送死的人,想听到她被那些高腐蚀性的雨杀死之前的惨叫。 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那些雨似乎被她周身一个透明的屏障拦下来了,在她身侧勾出一个鲜红的圆。 狐面一侧系的流穗随她的脚步慢慢晃动,她只一抬手,连那些红色都消失了,风里只传来她清澈如泉的声:“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玻璃碎声。众魔物闻之抬眸,便看见昏沉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细缝。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扶月一转眸,看到身后连那个普通人也不见了,只有化形了的大蟒蛇沉着脸色看向那道细缝。 “这是哪出?”沈扶月皱眉刚说完,只觉心一跳。登时,四周一阵尖锐的刺响,沈扶月只觉得耳朵被刺的都疼,忍不住抬手遮耳。 舍幽眯着眼,看到昏沉的天边开始细密的下了小雨。 不是那些红色的不祥的雨,那雨丝透明干净,带着魔域没有的甘甜香。 大封印吹灯拔蜡,今日可谓是,大凶之日。 舍幽错神一瞬,回神却发现人没了。 “沈扶月?!” 他正要追去,之前本来细细的雨丝一下成了瓢泼大雨。本来普通的雨应该没什么的,可这雨就邪门,砸的它宛若没有生鳞片一样生疼。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名字即是牵挂,她从来没想结此缘。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 二四九 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比如她知道魔域众魔以渴血啖肉为乐,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再比如沈扶月救了这个人,却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关心他的生死,似乎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两分她喜欢的气息便随手救下。 如今她闻厌了,所以要当着那些眼睛放光的魔物放了这人生人。 那个普通人直接哭出声来,涕泪横流,丝毫不见修真者的风范。 舍幽看着那个人,叹了一声:“既然他是灵山的人……” 沈扶月看向他,狐面都掩饰不了她的惊奇:“是因为那个叫秦祁的?” 舍幽吐着信子,没说话,心里想着之前恨不得挂在秦祁身上的小姑娘,冷笑一声:“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舍幽忽然有些恶趣味,他眨眨眸道:“他快死了。” “我能出魔渊,就证明他现在远不如当初。我还听说现在人和魔还有妖在上面打的头破血流。”舍幽蛇眸闪着暗光:“你猜他能护那些脆弱到一碾就死的人类多久?” 沈扶月垂眸,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那狐面竟然有一顺折射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来。 随后她便跳下蟒蛇的背部,抱着手臂慢慢走进那些不详的雨中。周围魔物一阵哄笑,看着这个几乎是送死的人,想听到她被那些高腐蚀性的雨杀死之前的惨叫。 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那些雨似乎被她周身一个透明的屏障拦下来了,在她身侧勾出一个鲜红的圆。 狐面一侧系的流穗随她的脚步慢慢晃动,她只一抬手,连那些红色都消失了,风里只传来她清澈如泉的声:“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玻璃碎声。众魔物闻之抬眸,便看见昏沉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细缝。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扶月一转眸,看到身后连那个普通人也不见了,只有化形了的大蟒蛇沉着脸色看向那道细缝。 “这是哪出?”沈扶月皱眉刚说完,只觉心一跳。登时,四周一阵尖锐的刺响,沈扶月只觉得耳朵被刺的都疼,忍不住抬手遮耳。 舍幽眯着眼,看到昏沉的天边开始细密的下了小雨。 不是那些红色的不祥的雨,那雨丝透明干净,带着魔域没有的甘甜香。 大封印吹灯拔蜡,今日可谓是,大凶之日。 舍幽错神一瞬,回神却发现人没了。 “沈扶月?!” 他正要追去,之前本来细细的雨丝一下成了瓢泼大雨。本来普通的雨应该没什么的,可这雨就邪门,砸的它宛若没有生鳞片一样生疼。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名字即是牵挂,她从来没想结此缘。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明妍在她手里吓疯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着车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过于幼稚了?”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 二五零 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这是一场无意义的付出。 “阿祁,我找不到你……” 恍然她又回到火照之路,朵朵寂寞又色如鲜血一样花朵开到荼蘼,是常年落雪的昆仑山都不及的冷。 “找不到了……我是不是弄丢你了……” “我在……” 沈扶月似乎听到了,在火照之路茫然转身,昏黄的灯却在此时归于黑暗。 从天边倾泻的流光慢慢消逝,像是一场终归平静的落幕。 与此同时,万山同哭。 最为声撕裂肺的,也是一个满身锈迹的神明。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比如她知道魔域众魔以渴血啖肉为乐,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再比如沈扶月救了这个人,却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关心他的生死,似乎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两分她喜欢的气息便随手救下。 如今她闻厌了,所以要当着那些眼睛放光的魔物放了这人生人。 那个普通人直接哭出声来,涕泪横流,丝毫不见修真者的风范。 舍幽看着那个人,叹了一声:“既然他是灵山的人……” 沈扶月看向他,狐面都掩饰不了她的惊奇:“是因为那个叫秦祁的?” 舍幽吐着信子,没说话,心里想着之前恨不得挂在秦祁身上的小姑娘,冷笑一声:“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舍幽忽然有些恶趣味,他眨眨眸道:“他快死了。” “我能出魔渊,就证明他现在远不如当初。我还听说现在人和魔还有妖在上面打的头破血流。”舍幽蛇眸闪着暗光:“你猜他能护那些脆弱到一碾就死的人类多久?” 沈扶月垂眸,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那狐面竟然有一顺折射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来。 随后她便跳下蟒蛇的背部,抱着手臂慢慢走进那些不详的雨中。周围魔物一阵哄笑,看着这个几乎是送死的人,想听到她被那些高腐蚀性的雨杀死之前的惨叫。 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那些雨似乎被她周身一个透明的屏障拦下来了,在她身侧勾出一个鲜红的圆。 狐面一侧系的流穗随她的脚步慢慢晃动,她只一抬手,连那些红色都消失了,风里只传来她清澈如泉的声:“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玻璃碎声。众魔物闻之抬眸,便看见昏沉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细缝。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扶月一转眸,看到身后连那个普通人也不见了,只有化形了的大蟒蛇沉着脸色看向那道细缝。 “这是哪出?”沈扶月皱眉刚说完,只觉心一跳。登时,四周一阵尖锐的刺响,沈扶月只觉得耳朵被刺的都疼,忍不住抬手遮耳。 舍幽眯着眼,看到昏沉的天边开始细密的下了小雨。 不是那些红色的不祥的雨,那雨丝透明干净,带着魔域没有的甘甜香。 大封印吹灯拔蜡,今日可谓是,大凶之日。 舍幽错神一瞬,回神却发现人没了。 “沈扶月?!” 他正要追去,之前本来细细的雨丝一下成了瓢泼大雨。本来普通的雨应该没什么的,可这雨就邪门,砸的它宛若没有生鳞片一样生疼。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名字即是牵挂,她从来没想结此缘。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 二五一 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比如她知道魔域众魔以渴血啖肉为乐,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再比如沈扶月救了这个人,却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关心他的生死,似乎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两分她喜欢的气息便随手救下。 如今她闻厌了,所以要当着那些眼睛放光的魔物放了这人生人。 那个普通人直接哭出声来,涕泪横流,丝毫不见修真者的风范。 舍幽看着那个人,叹了一声:“既然他是灵山的人……” 沈扶月看向他,狐面都掩饰不了她的惊奇:“是因为那个叫秦祁的?” 舍幽吐着信子,没说话,心里想着之前恨不得挂在秦祁身上的小姑娘,冷笑一声:“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舍幽忽然有些恶趣味,他眨眨眸道:“他快死了。” “我能出魔渊,就证明他现在远不如当初。我还听说现在人和魔还有妖在上面打的头破血流。”舍幽蛇眸闪着暗光:“你猜他能护那些脆弱到一碾就死的人类多久?” 沈扶月垂眸,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那狐面竟然有一顺折射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来。 随后她便跳下蟒蛇的背部,抱着手臂慢慢走进那些不详的雨中。周围魔物一阵哄笑,看着这个几乎是送死的人,想听到她被那些高腐蚀性的雨杀死之前的惨叫。 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那些雨似乎被她周身一个透明的屏障拦下来了,在她身侧勾出一个鲜红的圆。 狐面一侧系的流穗随她的脚步慢慢晃动,她只一抬手,连那些红色都消失了,风里只传来她清澈如泉的声:“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玻璃碎声。众魔物闻之抬眸,便看见昏沉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细缝。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扶月一转眸,看到身后连那个普通人也不见了,只有化形了的大蟒蛇沉着脸色看向那道细缝。 “这是哪出?”沈扶月皱眉刚说完,只觉心一跳。登时,四周一阵尖锐的刺响,沈扶月只觉得耳朵被刺的都疼,忍不住抬手遮耳。 舍幽眯着眼,看到昏沉的天边开始细密的下了小雨。 不是那些红色的不祥的雨,那雨丝透明干净,带着魔域没有的甘甜香。 大封印吹灯拔蜡,今日可谓是,大凶之日。 舍幽错神一瞬,回神却发现人没了。 “沈扶月?!” 他正要追去,之前本来细细的雨丝一下成了瓢泼大雨。本来普通的雨应该没什么的,可这雨就邪门,砸的它宛若没有生鳞片一样生疼。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名字即是牵挂,她从来没想结此缘。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二五二 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曲然醒得很快,因为刀已经在脖颈,不醒不行了。 那人的刀在烛光下泛出寒光,森冷冷的架在脖子上,杀意虽轻但已经够致命。曲然睁开眼,先被撞入眼帘的血池激得几欲反胃。 那披着黑袍的男人便沙哑得笑:“小丫头。” 曲然水灵灵的眸抬起,定定得看着那黑袍之人,张口,声也哑极:“师兄?” 黑衣人如被烫了一般,刀猛然抖了一下。 沈云念转身关好暗道,迈步出祠堂。她想起那个人得手段,心里烦很了,侧头冷刀:“今夜当值的侍卫全部扣一个月月俸。” 大小姐又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神经,可是却没人敢来求一个为什么。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喝了一口清茶,就猛然站起,喝道:“谁?” 话音未落,只见墙壁上不起眼的角落漏出来一点朱砂的红,沈云念想起来那一池孽红,脸色当场大变,甩手就是两把灵刃:“装神弄鬼,出来!” 可是去势汹汹的灵刃半空之中就被化为一场过眼清风。 来者居然有这种实力! 沈云念脸色再变,死死看着那一点朱红,额纹若隐若现。 “这欢迎仪式倒是别具一格。”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稍稍的嘲讽,是阔别已久的熟悉。 沈云念怔愣之间,果然见一袭出尘白影,如翻动着的云浪,人也是出尘的俊美。 灵山的摇光上尊,翩然若谪仙。 不过谪仙此时还抱着一个人。那人一袭极长的红衫,衬的那人更白,衣角之上团凤尾羽纤长明丽,宛若衬入了世间所有绝美之色。 嗯?这展开不对啊! 这女子什穿的分明是喜服,这人谁…… 哦,沈扶月。 沈云念慢慢沉下脸色,开口道:“两位道长既然无事,为何要佯装失踪栽赃我府?” 沈扶月脚尖用力,主动跳下秦祁的臂弯,皱着眉一手挽起过长的袖口,到:“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到了沈家。” 沈云念脸色顿时不好看:“道长请积些口德。” 沈扶月被长得过分的衣衫气了一路,此时和人对上,自然要出气:“不必,这点德还是留给你家来积为上。” 秦祁站出来,一手拦住沈扶月:“沈小姐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被幻境暂时困住罢了。失踪?” 沈云念肝跟秦祁徒弟互怼,不代表她敢跟秦祁本人怼,她只好收敛了脾气,道:“尊上已经失踪了三个月了,灵山自然要重视这件事。而且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觉得是我们沈家对二位不利……烦请二位向灵山阐明因果,还我等凡人清白之身。” 沈扶月听的心不在焉,她总觉得这里哪地方不对。是……让她心悸,却又没有什么不好的感受。 这感觉太过微妙,以至于让她一时忘了脚底下三米长的后披,差点又那自己绊成一团红锦。 秦祁无奈伸手,撑了一下她:“好了,别闹了,先解决一下周家的事,我们要快点会灵山了。” 沈扶月暗啧了一声。 所以说,那么长的衣服真的很麻烦。 可又不能只穿一件中衣下来晃荡。 正当两人欲告辞,有一束极为明亮的光直冲云霄,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清透长风。 秦祁脸色一变,立刻往光束下赶去。 沈扶月看着他极快离去的身影,看了看光束之下的沈家祠堂,侧头看沈云念,了然。但是她难得没嘲讽,问道:“你身上的血脉哪里来的?” 沈云念脸色惨白又阴沉,提步想去追秦祁,可是沈扶月的声音又遥遥从后面传来:“我本以为是我什么时候漏下的一滴精血而成,不过你的血脉比一些仙还纯澈,应当不是单单得血吧。” “血肉,还是魂骨?上神不受轮回之苦,你应该继承了先人的记忆才是。”沈扶月抱着袖子问她:“那么,谁赐给你的?” 沈云念挑眉,似乎是疑惑极了:“你是在说什么?当自己是上神了不成?” 沈扶月看她表情不像是作假,垂眸思忖了半息:“错了?!” 那边,祠堂里,秦祁一掌便逼退了黑衣人,将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曲然救下:“何等狂徒?当的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 黑衣人强接下一掌,气息竟然开始不稳,他隔着帽兜看那一身若云之白,冷笑道:“摇光!” 沈扶月就是在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秦祁不认得这人,曲然是妖,还是凭着气味认出的此人,而她只消一眼便识得这个曾经被自己控制了近半月的人。 广华?! 他怎么会还活着! 沈扶月目光触及到满池的鲜血,咬牙切齿道:“堕魔——” 广华看到沈扶月,自然宛若疯了一般:“沈扶月,我要你死!” 可是他后半句的话音奇异的和另一道声音重合:“我要你死。” 那声极重,压着浓厚的怒气。两人眨眼刀剑相向,秦祁没忘记沈扶月可是灵力尽失,立刻催着风午跟上。 平素寒光都宛若敛着三分的剑此刻光华尽放,冷厉如冰,过处甚至还带起了飞霜。 广华自然打不过秦祁。换句话说,放眼天下,能打的过秦祁的要么飞升了,要么正在飞升。 广华这种半吊子,抗的住他神识本尊各一掌,又承这一剑,当即倒飞出去,栽入血池的那一边。 帽兜摔落,秦祁看到他的脸时一愣,风午一时失去杀意。广华此时还能抓住这一线机会,抬手送剑而出,生生把风午折断在血池之中。 本命灵武毁的突然,秦祁不得不受了那不小的反噬,抬手又一剑出。 孔雀。 可广华不知道哪里来的能力,居然能和压风午一头的孔雀一战。 剑铭柔软的孔雀一点也不软,剑身暗槽在灵力衬托下光华流转,飞舞起来正如一只孔雀展屏。 沈扶月过去看了一眼曲然,发现这丫头不过受了点皮肉伤罢了,广华连她妖丹都没来得及取。 确认过她没事,沈扶月快步跑到那极大得血池旁,同手沾了一点血,便已经知道这满池都是人血。 周家。 正想着,她看到粘稠的血池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浮着。仔细看去,那些东西影影绰绰,像是…… 花苞? 那些花苞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下,慢悠悠的动了一下。 沈扶月猛然抬头:“阿祁!” 二五六 沈云念挑眉,似乎是疑惑极了:“你是在说什么?当自己是上神了不成?” 沈扶月看她表情不像是作假,垂眸思忖了半息:“错了?!” 那边,祠堂里,秦祁一掌便逼退了黑衣人,将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曲然救下:“何等狂徒?当的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 黑衣人强接下一掌,气息竟然开始不稳,他隔着帽兜看那一身若云之白,冷笑道:“摇光!” 沈扶月就是在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秦祁不认得这人,曲然是妖,还是凭着气味认出的此人,而她只消一眼便识得这个曾经被自己控制了近半月的人。 广华?! 他怎么会还活着! 沈扶月目光触及到满池的鲜血,咬牙切齿道:“堕魔——” 广华看到沈扶月,自然宛若疯了一般:“沈扶月,我要你死!” 可是他后半句的话音奇异的和另一道声音重合:“我要你死。” 那声极重,压着浓厚的怒气。两人眨眼刀剑相向,秦祁没忘记沈扶月可是灵力尽失,立刻催着风午跟上。 平素寒光都宛若敛着三分的剑此刻光华尽放,冷厉如冰,过处甚至还带起了飞霜。 广华自然打不过秦祁。换句话说,放眼天下,能打的过秦祁的要么飞升了,要么正在飞升。 广华这种半吊子,抗的住他神识本尊各一掌,又承这一剑,当即倒飞出去,栽入血池的那一边。 帽兜摔落,秦祁看到他的脸时一愣,风午一时失去杀意。广华此时还能抓住这一线机会,抬手送剑而出,生生把风午折断在血池之中。 本命灵武毁的突然,秦祁不得不受了那不小的反噬,抬手又一剑出。 孔雀。 可广华不知道哪里来的能力,居然能和压风午一头的孔雀一战。 剑铭柔软的孔雀一点也不软,剑身暗槽在灵力衬托下光华流转,飞舞起来正如一只孔雀展屏。 沈扶月过去看了一眼曲然,发现这丫头不过受了点皮肉伤罢了,广华连她妖丹都没来得及取。 确认过她没事,沈扶月快步跑到那极大得血池旁,同手沾了一点血,便已经知道这满池都是人血。 周家。 正想着,她看到粘稠的血池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浮着。仔细看去,那些东西影影绰绰,像是…… 花苞? 那些花苞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下,慢悠悠的动了一下。 沈扶月猛然抬头:“阿祁!”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她一滞,小心翼翼道:“师叔。” 秦祁侧头,先笑三分:“怎么了?” “明妍师姐昨晚似乎在后山受到了袭击。” “受伤没?”秦祁极快的给小花妖落下了一个灵力罩,起身道:“人现在在哪?” “在医馆。” 秦祁边走便道:“怎么了?详细说说。” “巡山弟子听到后山有异动,过去查看,只发现了昏倒了的明妍师姐。人也没有受什么外伤,就是一直昏迷着。”青木说完,补充道:“巡山弟子已经在后山拉了警戒阵法。”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医馆。医馆的医师是个老者,此时声如洪钟:“人没事,就是要疯了,救不回来,赶紧拉走!” “邹老。”秦祁踏入医馆:“你说人要疯了,怎么回事?” 邹老上下打量了一眼人,道:“我看她问题没你严重。” 秦祁面色不改:“邹老可别拿我开涮了。” “她的手指甲劈了仨,瞳孔放大,追溯灵力也能感受到她情绪有过剧烈波动。”邹老用下巴指指床上躺着的人:“估计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青木没忍住,问:“什么可怕的事?” 邹老慢吞吞道:“谁知道呢,魔啊鬼啊之类的,但是长得凶一点的不都行?小女生不就是最怕这个的?” 说话间,秦祁走到明妍身侧,刚一伸手,人便已经醒了。刚醒的人惊恐的向后缩去:“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秦祁手凌空,温和的看着她:“我是……”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下地狱吧!你去死!去死!你就不该活着!”明妍说着,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广华,广华你快回来,这个魔鬼要杀我,她要杀我……”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秦祁只好放下手。邹老看他,忽然道:“她是被故意吓疯的。我检查过,手掌和膝盖有不同的擦伤,灵根也被废了。你猜猜看,她记忆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秦祁立刻转身等我:“去后山。” 许是后山两个字刺激到了明妍,刚刚还算温和的明妍一下子便激动起来:“沈扶月就是个骗子!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下地狱吧,大家都下地狱,去陪广华……”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瞬间变得凝重,秦祁转头看着明妍,道:“你说什么?” 明妍无所觉,只是重复着沈扶月去死之类的话。 可是天下灵界无一不知,沈扶月已经死了,哪来的不得好死? 能不得好死的,只有活人。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广华的死确实和她有关。 秦祁停在原地,沉默着看着眼前已经疯了的明妍。 青木一直觉得自从沈扶月走之后,摇光长老就像和弟子们隔了一层什么。但他依旧很正常,吃饭,玩闹,也会回应那些她们精心准备的想让他彻底走出来的小闹剧。甚至每一次早课他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到场。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依旧是隔着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如今那层东西消失了,青木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暗沉和痛苦。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秦祁,而不是平常有说有笑的摇光长老。 但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瞬,那个人停下脚步,侧头道:“去后山。” 自然无人敢违背。 后山一片苍茫,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树后面看到凌乱的脚印。 “明妍来的时候应该还在下雪,所以来时的脚印被覆盖住了。”负责检查后山的是崖乌,他指着一片凌乱的脚印道:“但是她在这里站了一会,所以脚印很深。这里已经出了结界的范围了。之后她开始往后跑,目的应该是再次进入后山的结界。” “不过只跑到这,脚印消失了。”崖乌指了指结界范围外的一片雪地:“最后人倒在那里。” “根据这些我架构了一场灵力回溯。”崖乌说的很快:“当时明妍应该是在偷窥什么人,然后被发现了。她想跑,但是没跑掉,然后被打晕。我猜当时应该有两个人。” “因为晕的位置吗?”青木一点就透。 “嗯,若是我发现被偷窥,追上了人,当场打晕就可以了。可是明妍倒的地方却有点远,应该是出手的人身边还有人,她可能是习惯性的把人带了过去。” 两人说的八九不离十。秦祁只蹲在明妍晕倒的地方,若有所思。 “师叔?”崖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试探道:“你在听吗?” “两个人,一个人应该是有代步的灵宠之类,都是高手。”秦祁拨开被风吹得移位的碎雪,道:“而且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师叔,这你都看得出来?”崖乌惊奇道:“怎么看的?” “不难。”秦祁起身:“这有个土石,灵山地界没有没有,应该是缩地千里不小心带过来的。” 崖乌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个没见过的石头:“这石头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有,这石头只在百千里之外的垭口县有。” 秦祁说完,发现天又阴沉了下来:“天机不是说今天没有雪了?” 二五七 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严格来说,长生的温度并没有平常的火焰高,只要不直接接触焰尖,就不会有烫伤主人一说。 明显,沈扶月是被秦祁的话吓到了:“你……咳,我有一颗冰玉鉴,应该能镇住。”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发现不对,一把抓过沈扶月,灵力成一道屏障拦在身前:“这东西怎么回事?” 沈扶月声音如常:“我灵力尽失,它当然想落进下石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是了,之后西王母还送了长生药给大羿当做嘉赏。 沈扶月没了灵力,神色厌倦又有一些灰败:“我是怎么说也是上神,别说留一缕神魂,就算我不让大羿射日,西王母又不能去昆仑我和打起来。” 正当秦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挥手就能令天地变色的上神大人时,沈扶月懒散地补道:“她打不过我她丢人,她打得过我,那算是她独身揍天道,丢得是天道的脸面。里外都是不讨好的事,她做不来。”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 二五四 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二五五 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撑着窗笑,再顺手扔下来一个黄纸包。 那人抬手接住,闻到了纸包里飘出的谷物甜香。 正疑惑,听便听头顶悠扬婉转的歌声传来: “问客从哪来哟,且看如今天下乱。何处得求安,只愿娘子朱颜,岁岁如今年。” 那姑娘听罢,展眉一笑,却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远,回身却只见一缕黑烟散开。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在黄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时候哗啦啦的下了一场大雨。避雨的茶馆里人多口杂,只听这里说苏家那个小巫女又带着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顿,又听那里说斩风门下损伤多少,灵山又有何大动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见个消停哟。” 茶肆人都抱怨着,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来又端下。路人坐下叹几声嘘几声,又起来各自奔波。 不过奇怪的是,最里面的四角桌只坐了一个人,一身如绯色如樱的长袍,脸上罩个灯会用的狐面,撑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纯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阴阳的。明显这个人类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声,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人。 不过人流还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动用灵力,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那些恐躁的人们过去。 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看她狐面随风动的流苏,张手笑着要去找她。可是她面前是慌不择路的人流,刚迈步的一瞬间便不知道被谁带倒在地。 之后的踩踏惨剧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狐面下微红的瞳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掠过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去抱起那一个小小的身体。 毫无生气的人还残存着两分的温暖,让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这时,一线银光闪过,直直划半抱着女孩的人,她只是微微侧首,那线光擦着她的脸颊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开了一个极细极深的口子。 狐面瞬间崩断,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垂着面无表情的脸。那狐面像是一个结界一般封着她,如今狐面落下,她眨眨眸,灵气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围人忽然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魔!” 顿时炸开了锅。 周围脚步纷乱,少女抱着小姑娘,侧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连动作也停止在原地。这本来应该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样。 少女说完,也不看他们,只是抱着小姑娘慢慢起身:“出来。” 几个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皱眉,惊诧道:“人类?” 居然有人类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原来是身上藏着有趣的东西。 “沈扶月。” 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落定在她面前。她抱着那个小姑娘,道:“你们不过是仗着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罢了。”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转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一步拉开许多距离,有人试图想追上去,却发现那人越走越远了。 “首领,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那人疑惑的退回来,问道:“真的是她?” 被称为首领的人摇摇头,看向了手中的一个水蓝色的宝石:“先圣的指引不会有错……”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间有光华流转,之间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开始慢慢的复苏、悠长。 最后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辉光倾城,等到第一颗星烁烁,少女已经站在了一艘无人却自动的扁舟之上。 所谓人间,不过如此。 她指间掐着一朵水润的莲花,轻轻一抖,那莲花便散落在她的脚侧。 “沈扶月……”她默念着另一个给她招上麻烦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满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间。她抬眸看天空,浮云飘散之间,似乎有人站在上面不安的窥探着什么。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二五六 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另一边,被秦祁拉出来当指路的兵器们也开始不安起来。它们是秦祁的本命灵武,一半这种东西容不得第二个人碰,一旦有人与之结契,就代表是它们另一个主人。 如今它们能感觉到沈扶月处境极为危险,尤其是最为敏感的风午,整个剑身都在颤抖。 沈无越冷眼看着秦祁到周家门口之时,丝毫不顾及那上面的封条,推门便进。可是因为幻境的缘故,这里四处都是沈扶月的气息,开始风午还能指路到后院,后来,连风午也无法分辨方向了。 秦祁只好散开神识,一点一点的找。 沈无越手里把玩着从路上摘的草叶,看他这般费神,心里从新奇慢慢转为苦涩。 这番情景,倘若早点发生就好了。 她闭眸,感知到了沈扶月手里的白玉铃铛也没镇住长生,碎成齑粉。 沈扶月似乎是错愕了一下,把那一捧粉末放回到袖中暗袋中。 这着实多此一举,神器坏了就是坏了,修补也补不回来,不然她也不会空了千年也找不到第二把自己的灵武。放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可沈无越是知道的。 那白玉铃铛是秦祁年幼时候送她的。 广华想用长生炼化沈扶月时也是,她分明下意识想用鹤归挡了那要命的火,却又在反应过来后遣返鹤归。 原因无非是怕鹤归碎在她手里。 沈无越宛若困兽一样睁眸,在阴影中焦躁的来回踱步。 一旁无人注意到的曲然看得分明,心里惊讶这人情绪的大起大落,居然没有走火入魔。 秦祁神识查的甚快,此时已经掀开了封住枯井的压石,正欲往下跳。沈无越注意到他,嘶哑开口:“现在跳下去你也会死。” 秦祁一顿,抬眸望她。沈无越又想说什么,秦祁已经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原本还在暴怒的沈无越此时却一下冷静下来,勾着唇冷笑。 曲然:…… 曲然有点后悔,因为她现在觉得这人指定有病。 秦祁顺着沈扶月的灵力,找到了幻境入口。可是他刚一进去,就被迎面刮来的冷风赏了两个耳刮子。 他顾不得恼怒,开口声音全散在风里,只好用视线去找沈扶月的身影。 然后他在这暴虐的风的源头找到了那个永远一身白霜的小姑娘,可是他却愣住了。 小姑娘此时狼狈的很,外袍不知道哪里去了,中衣裹不住的肌肤上都是黑色的纹路。 当然,让他愣住的不止这些,还有……风里焦躁着的魔气。 沈扶月发觉了幻境有人踏足,侧头看谁那么不知好歹前来寻死,却发现来者是秦祁。 霎时风止。 沈扶月垂眸,咽下喉咙里的腥味,哑声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她不经意的抬手,看到手上都是那些不详的黑色纹路,眨了眨眸,后知后觉的发现空气里都是藏不住的魔气。沈扶月立刻撇头背手,似乎是想藏住身上这些扎眼的东西。 可是这要怎么藏住?秦祁看着沈扶月身上那些让人心惊的纹路,上前一步,开口道:“这……是什么?” 他声音也有点哑沉,沈扶月听了反而退后一步,努力让声音如常:“吓到了你了?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 秦祁下颌线绷了绷,似乎是咬了咬后槽牙。但是他还是没说话,抬脚往沈扶月那里走。 沈扶月发觉到,一连退后了好几步,道:“停!” 说完,她发现自己太过急切冷硬了,才干巴巴道:“别过来,危险。” 秦祁脚步顿了顿,似乎是听下了沈扶月的话。沈扶月松一口气,还没松到底,秦祁三两步走到了沈扶月面前,抬手就要抓她的腕。 沈扶月一惊,然而为时已晚。秦祁在触碰到她手腕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炽热从掌心钻入骨肉。他身体里的灵力后知后觉的起来护主,却又被这股陌生的力量尽数吞吃。 秦祁一惊,却不想沈扶月反应比他还大。她似乎想捏住秦祁那不老实的手查看,但是又顾及到了什么,皱着眉把袖中的暗袋拿出来,找到一个瓷瓶,语气催促:“给,洒在手心。” 秦祁看了她一眼,打开瓷瓶,里面味道顿时散开,是一种极为暧昧的浓香,但是倒入手中,那灼痛感一下便消失无踪。 “这是若木花捣成的花汁。”沈扶月看他手掌恢复如初,抬眸皱眉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如果我没有随身带着这个,我今天上哪给你找能消长生烧灼的东西?” 秦祁把玩着瓷瓶,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她。 沈扶月气消的也快,主要是没由来的心虚让她有点站不住,她退后两步,道:“周家的凶案,开始我便想错了。” “有一种魔气因为掺杂了人烟气,所有很难分辨……人魔这种不入流的东西,难缠又恶心,居然还有遗族在人间。”沈扶月语速很快:“你们遇到了要小心,他们通常喜欢在夜里活动,不要看他们的眼睛……” 话说着,秦祁手又伸过来,也不知道这次是奔着她肩还是脸,反正把沈扶月吓的够呛。她连忙后退:“秦祁!” “长生……魔族遗落那么多年的不详火,怎么会在你身上。”秦祁语气很平,至少沈扶月没听出来里面有什么恼怒在里面。 然而秦祁越是这样,沈扶月就越怕,怕他现在正悬在理智的悬崖上,因为自己一句话恼怒。 沈扶月听他咬字极慢的道:“广华用来炼化……炼化你的火不是普通的火,是长生。你连这个都……” 沈扶月抬眸,想说什么。秦祁视线落到她脸上那些妖冶的纹路,话音随之截断:“罢了,我们掀过广华和鹤归,翻页。你怎么……这幅模样?” “长生的反噬。我那时候只能选择反过来驯服长生,但是我能力不够,它想噬主是应该的。”沈扶月老实回答:“不过……” “不过长生只会吞去你的神志魂魄,让你永世受烧灼之苦罢了。”两人身后慢悠悠传来一道女声,含着笑,却又能让人感受到无边的恶意。 二五七 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 二五八 “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人。” 那个疯婆娘的话回荡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齿间,又由惧怕生出无尽的怨恨来。 “她是灵山之人,吓吓就放回去吧。”沈云念提着被打晕的曲然,面无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给你折腾还不够?”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经给了他。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说着,有风吹乱她发,遥遥看着那边那只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无越弯眸一笑,轻声道:“恭喜这个衷心的小宠物,她回来啦。” 谢律以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皱的星河间,看到那抹绝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谢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个月圆之夜。 二五九 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 二六零 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半晌笑了:“即便如此,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和沈扶月?” 两人中间像是隔着一层膜,这边的情感似乎无法到达那边。秦祁沉默,皱眉道:“你——”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走反了。”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便当一阵子沈扶月又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沈扶月一愣,摇摇头。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连眼都没睁,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 二六一 “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二六二 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二六三 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 二六四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这是一场无意义的付出。 “阿祁,我找不到你……” 恍然她又回到火照之路,朵朵寂寞又色如鲜血一样花朵开到荼蘼,是常年落雪的昆仑山都不及的冷。 “找不到了……我是不是弄丢你了……” “我在……” 沈扶月似乎听到了,在火照之路茫然转身,昏黄的灯却在此时归于黑暗。 从天边倾泻的流光慢慢消逝,像是一场终归平静的落幕。 与此同时,万山同哭。 最为声撕裂肺的,也是一个满身锈迹的神明。 二六五 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这是一场无意义的付出。 “阿祁,我找不到你……” 恍然她又回到火照之路,朵朵寂寞又色如鲜血一样花朵开到荼蘼,是常年落雪的昆仑山都不及的冷。 “找不到了……我是不是弄丢你了……” “我在……” 沈扶月似乎听到了,在火照之路茫然转身,昏黄的灯却在此时归于黑暗。 从天边倾泻的流光慢慢消逝,像是一场终归平静的落幕。 与此同时,万山同哭。 最为声撕裂肺的,也是一个满身锈迹的神明。曲然醒得很快,因为刀已经在脖颈,不醒不行了。 那人的刀在烛光下泛出寒光,森冷冷的架在脖子上,杀意虽轻但已经够致命。曲然睁开眼,先被撞入眼帘的血池激得几欲反胃。 那披着黑袍的男人便沙哑得笑:“小丫头。” 曲然水灵灵的眸抬起,定定得看着那黑袍之人,张口,声也哑极:“师兄?” 黑衣人如被烫了一般,刀猛然抖了一下。 沈云念转身关好暗道,迈步出祠堂。她想起那个人得手段,心里烦很了,侧头冷刀:“今夜当值的侍卫全部扣一个月月俸。” 大小姐又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神经,可是却没人敢来求一个为什么。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喝了一口清茶,就猛然站起,喝道:“谁?” 话音未落,只见墙壁上不起眼的角落漏出来一点朱砂的红,沈云念想起来那一池孽红,脸色当场大变,甩手就是两把灵刃:“装神弄鬼,出来!” 可是去势汹汹的灵刃半空之中就被化为一场过眼清风。 来者居然有这种实力! 沈云念脸色再变,死死看着那一点朱红,额纹若隐若现。 “这欢迎仪式倒是别具一格。”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带着稍稍的嘲讽,是阔别已久的熟悉。 沈云念怔愣之间,果然见一袭出尘白影,如翻动着的云浪,人也是出尘的俊美。 灵山的摇光上尊,翩然若谪仙。 不过谪仙此时还抱着一个人。那人一袭极长的红衫,衬的那人更白,衣角之上团凤尾羽纤长明丽,宛若衬入了世间所有绝美之色。 嗯?这展开不对啊! 这女子什穿的分明是喜服,这人谁…… 哦,沈扶月。 沈云念慢慢沉下脸色,开口道:“两位道长既然无事,为何要佯装失踪栽赃我府?” 沈扶月脚尖用力,主动跳下秦祁的臂弯,皱着眉一手挽起过长的袖口,到:“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到了沈家。” 沈云念脸色顿时不好看:“道长请积些口德。” 沈扶月被长得过分的衣衫气了一路,此时和人对上,自然要出气:“不必,这点德还是留给你家来积为上。” 秦祁站出来,一手拦住沈扶月:“沈小姐怕是误会了,我们只是被幻境暂时困住罢了。失踪?” 沈云念肝跟秦祁徒弟互怼,不代表她敢跟秦祁本人怼,她只好收敛了脾气,道:“尊上已经失踪了三个月了,灵山自然要重视这件事。而且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觉得是我们沈家对二位不利……烦请二位向灵山阐明因果,还我等凡人清白之身。” 沈扶月听的心不在焉,她总觉得这里哪地方不对。是……让她心悸,却又没有什么不好的感受。 这感觉太过微妙,以至于让她一时忘了脚底下三米长的后披,差点又那自己绊成一团红锦。 秦祁无奈伸手,撑了一下她:“好了,别闹了,先解决一下周家的事,我们要快点会灵山了。” 沈扶月暗啧了一声。 所以说,那么长的衣服真的很麻烦。 可又不能只穿一件中衣下来晃荡。 正当两人欲告辞,有一束极为明亮的光直冲云霄,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清透长风。 秦祁脸色一变,立刻往光束下赶去。 沈扶月看着他极快离去的身影,看了看光束之下的沈家祠堂,侧头看沈云念,了然。但是她难得没嘲讽,问道:“你身上的血脉哪里来的?” 沈云念脸色惨白又阴沉,提步想去追秦祁,可是沈扶月的声音又遥遥从后面传来:“我本以为是我什么时候漏下的一滴精血而成,不过你的血脉比一些仙还纯澈,应当不是单单得血吧。” “血肉,还是魂骨?上神不受轮回之苦,你应该继承了先人的记忆才是。”沈扶月抱着袖子问她:“那么,谁赐给你的?” 沈云念挑眉,似乎是疑惑极了:“你是在说什么?当自己是上神了不成?” 沈扶月看她表情不像是作假,垂眸思忖了半息:“错了?!” 那边,祠堂里,秦祁一掌便逼退了黑衣人,将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曲然救下:“何等狂徒?当的什么见不得人得东西!” 黑衣人强接下一掌,气息竟然开始不稳,他隔着帽兜看那一身若云之白,冷笑道:“摇光!” 沈扶月就是在这时候匆匆赶来的,秦祁不认得这人,曲然是妖,还是凭着气味认出的此人,而她只消一眼便识得这个曾经被自己控制了近半月的人。 广华?! 他怎么会还活着! 沈扶月目光触及到满池的鲜血,咬牙切齿道:“堕魔——” 广华看到沈扶月,自然宛若疯了一般:“沈扶月,我要你死!” 可是他后半句的话音奇异的和另一道声音重合:“我要你死。” 那声极重,压着浓厚的怒气。两人眨眼刀剑相向,秦祁没忘记沈扶月可是灵力尽失,立刻催着风午跟上。 平素寒光都宛若敛着三分的剑此刻光华尽放,冷厉如冰,过处甚至还带起了飞霜。 广华自然打不过秦祁。换句话说,放眼天下,能打的过秦祁的要么飞升了,要么正在飞升。 广华这种半吊子,抗的住他神识本尊各一掌,又承这一剑,当即倒飞出去,栽入血池的那一边。 帽兜摔落,秦祁看到他的脸时一愣,风午一时失去杀意。广华此时还能抓住这一线机会,抬手送剑而出,生生把风午折断在血池之中。 本命灵武毁的突然,秦祁不得不受了那不小的反噬,抬手又一剑出。 孔雀。 可广华不知道哪里来的能力,居然能和压风午一头的孔雀一战。 剑铭柔软的孔雀一点也不软,剑身暗槽在灵力衬托下光华流转,飞舞起来正如一只孔雀展屏。 沈扶月过去看了一眼曲然,发现这丫头不过受了点皮肉伤罢了,广华连她妖丹都没来得及取。 确认过她没事,沈扶月快步跑到那极大得血池旁,同手沾了一点血,便已经知道这满池都是人血。 周家。 正想着,她看到粘稠的血池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浮着。仔细看去,那些东西影影绰绰,像是…… 花苞? 那些花苞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下,慢悠悠的动了一下。 沈扶月猛然抬头:“阿祁!” 二六六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二六七 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 二六八 地底传来的声音又怨又毒,让人听着刺耳,秦祁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身侧的两把飞剑似乎觉察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开始震颤不已。 沈扶月! 她果然没死! 秦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此时心境竟然激动无比,像是薄雪化去,发现底下万物是春一般。 可是…… 他只见那个背影连动都未动,声音也嘶哑如鸟类的嘶鸣:“那便与我杀个痛快!” 黑云滚滚间,一线白光忽然而至,那人停下,一身火红掐金丝长袍,只是上面缀的是累累白骨,恶鬼的嚎哭声震耳欲聋。 “沈扶月,与我为伍,我之志向不在人间。”沈无越款款伸手,几滴鲜血自她袖口滴落:“你应知我,你该知我。天底下谁都能叛我与深渊,唯你,不能。” 沈扶月一身罗刹相,却低头擦了擦指间的血:“我杀了你两千魔众。” “无名小卒罢了。” 沈扶月并不惊讶她的回答,反而抬眸,冷淡道:“我要那两个罗刹的命。” 沈无越挑眉,白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却又被压下去:“罗刹们皆是我左膀右臂。” 沈扶月不答,红眸一瞬不瞬,映照着身前这个美艳至极又非人之物。 红眸倒影之下,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抬手间,就捏死了两只让人间不得安宁的罗刹。 美人心狠,正犹如一把沾血冷刃,为祸人间又不自知,锋利又致命。 沈扶月便笑,笑得獠牙尽显:“我还要你的命。” “你耍我。”沾血冷刃出鞘,杀气凛然。 沈扶月身上魔气重的几乎凝成了黑雾:“那又如何?” 话不投机,沈无越瞬间恼了,怒火和滚滚闷雷落下,肃杀之间,只听冷然一声:“杀。” 天地变色也不过如此景象了。 沈扶月面色不变,只是侧眸看了看。她身后灵山众人像一只只羽翼未丰的鹌鹑,又被大雨浇地无精打采的,却还要战战兢兢的提着精神。 也对,这天下是他们的。 沈扶月看到那身绀色,到底忍着心疼忽略过去:“离我远些。” 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曾经的师姐,只见她红眸一眨,似有一滴泪落,云层间便有无数流光倾落而下。 沈扶月慢慢道:“陆离之宴。” 庞大的魔气便以沈扶月为中心,如涟漪一般荡开,她的罗刹相慢慢消失,连额上的角也隐藏不见。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也是层层雪白。一座极为巍峨的大山平地而起,渺茫天音从上面飘然而下。 沈扶月站在其中,伸手借了一片雪花,面前是一身素衣的沈无越:“打架就打架,找人来是不是不太道德?” 沈无越沉着脸色:“你没有雪貂那么庞大的精神力,强开陆离之宴,不怕神魂离体?” 沈扶月便笑,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夹裹着冷风,却带着浅淡的香:“沈扶月。” “……秦祁。”沈扶月侧眸看他,却忽然笑:“天君不若一起来看一场戏。” “是当初我在火照之路,魂不附体时候的混沌一梦。”沈扶月笑,四周景色倏尔一变,大片的彼岸花开在脚侧,幽幽的灯光永远是照不亮四周的样子。 一身青衣的神慢慢走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浑圆的玉石。那玉红白相间,落在地上却瞬间化成两尾黑白的鱼。 两尾鱼本是同源,却各自南北奔走,一只向无尽深渊去,一只向灯火通明处去。 碎光慢慢流转,沈扶月笑着对沈无越道:“那时起我们便不同路了。” 沈无越面无表情,倒像是沈扶月平常冷清如月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却还要与我作对。” 沈扶月不答。 沈无越侧头看她,那眼中似含着水波,话音却冷硬异常:“你还是否定魔族,是吗。” 沈扶月却退后半步,看着秦祁道:“天君觉得呢?” 早就发现自己动不了的秦祁皱眉。 陆离之宴中,宴主才是神。 沈无越明了,缓缓抽刀:“那便做个了解吧。” 修长的刀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沈无越却发现自己已然找不到挥刀的理由。 无趣。 这是就个无趣的世间。 她想着,猛然挥刀而起,冲向沈扶月。沈扶月动都未动,身前魔气缺已然做好防卫。 直到刀锋忽转,锋利的寒芒直刺秦祁心口。 “阿祁!” 沈无越满意的听着那人惊慌失措之声,却在下一瞬看到刀尖没入那个拥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 神魂撕裂的疼楚自灵魂深处传来,她满意的看着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洒出来。 “沈扶月,从此之后,你就真的只有自己了。”沈无越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眼尾通红:“且来地狱陪我。” 沈扶月捂着胸口上的伤,红眸光华慢慢黯淡,却还在撕裂着陆离之宴中那些魔族的生命。 四周一片寒冷,仿若天地无人。强开陆离之宴的后果也在此时回报在她身上,沈扶月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她只是疯了一般确定沈无越是否已经死了。 沈无越是魔族之首,她死了,魔界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祁的天下守得住了。 沈扶月想着,空洞的眨眨眸,心口的疼细密又冰冷。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那个人一定在喊自己的名字。 沈扶月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喃喃道:“阿祁,我好疼啊。” 有人拽住自己的手,灵力疯狂的渡过来,可是魔气与之相冲。 再者说,油尽灯枯,再多的灵力也救不回来。 “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二六九 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人。” 那个疯婆娘的话回荡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齿间,又由惧怕生出无尽的怨恨来。 “她是灵山之人,吓吓就放回去吧。”沈云念提着被打晕的曲然,面无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给你折腾还不够?”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经给了他。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说着,有风吹乱她发,遥遥看着那边那只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无越弯眸一笑,轻声道:“恭喜这个衷心的小宠物,她回来啦。” 谢律以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皱的星河间,看到那抹绝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谢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个月圆之夜。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 二七零 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 二七一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明妍在她手里吓疯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着车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过于幼稚了?”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 二七二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明妍在她手里吓疯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着车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过于幼稚了?”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 二七三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二七四 “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二七五 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 二七六 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 二七八 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比如她知道魔域众魔以渴血啖肉为乐,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再比如沈扶月救了这个人,却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关心他的生死,似乎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两分她喜欢的气息便随手救下。 如今她闻厌了,所以要当着那些眼睛放光的魔物放了这人生人。 那个普通人直接哭出声来,涕泪横流,丝毫不见修真者的风范。 舍幽看着那个人,叹了一声:“既然他是灵山的人……” 沈扶月看向他,狐面都掩饰不了她的惊奇:“是因为那个叫秦祁的?” 舍幽吐着信子,没说话,心里想着之前恨不得挂在秦祁身上的小姑娘,冷笑一声:“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舍幽忽然有些恶趣味,他眨眨眸道:“他快死了。” “我能出魔渊,就证明他现在远不如当初。我还听说现在人和魔还有妖在上面打的头破血流。”舍幽蛇眸闪着暗光:“你猜他能护那些脆弱到一碾就死的人类多久?” 沈扶月垂眸,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那狐面竟然有一顺折射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来。 随后她便跳下蟒蛇的背部,抱着手臂慢慢走进那些不详的雨中。周围魔物一阵哄笑,看着这个几乎是送死的人,想听到她被那些高腐蚀性的雨杀死之前的惨叫。 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那些雨似乎被她周身一个透明的屏障拦下来了,在她身侧勾出一个鲜红的圆。 狐面一侧系的流穗随她的脚步慢慢晃动,她只一抬手,连那些红色都消失了,风里只传来她清澈如泉的声:“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玻璃碎声。众魔物闻之抬眸,便看见昏沉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细缝。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扶月一转眸,看到身后连那个普通人也不见了,只有化形了的大蟒蛇沉着脸色看向那道细缝。 “这是哪出?”沈扶月皱眉刚说完,只觉心一跳。登时,四周一阵尖锐的刺响,沈扶月只觉得耳朵被刺的都疼,忍不住抬手遮耳。 舍幽眯着眼,看到昏沉的天边开始细密的下了小雨。 不是那些红色的不祥的雨,那雨丝透明干净,带着魔域没有的甘甜香。 大封印吹灯拔蜡,今日可谓是,大凶之日。 舍幽错神一瞬,回神却发现人没了。 “沈扶月?!” 他正要追去,之前本来细细的雨丝一下成了瓢泼大雨。本来普通的雨应该没什么的,可这雨就邪门,砸的它宛若没有生鳞片一样生疼。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名字即是牵挂,她从来没想结此缘。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 二七九 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半晌笑了:“即便如此,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和沈扶月?” 两人中间像是隔着一层膜,这边的情感似乎无法到达那边。秦祁沉默,皱眉道:“你——”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走反了。”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便当一阵子沈扶月又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沈扶月一愣,摇摇头。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连眼都没睁,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半晌笑了:“即便如此,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和沈扶月?” 两人中间像是隔着一层膜,这边的情感似乎无法到达那边。秦祁沉默,皱眉道:“你——”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走反了。”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便当一阵子沈扶月又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沈扶月一愣,摇摇头。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连眼都没睁,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她身上的气息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在这? 。 二八零 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半晌笑了:“即便如此,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和沈扶月?” 两人中间像是隔着一层膜,这边的情感似乎无法到达那边。秦祁沉默,皱眉道:“你——”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走反了。”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便当一阵子沈扶月又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沈扶月一愣,摇摇头。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连眼都没睁,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比如她知道魔域众魔以渴血啖肉为乐,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再比如沈扶月救了这个人,却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关心他的生死,似乎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两分她喜欢的气息便随手救下。 如今她闻厌了,所以要当着那些眼睛放光的魔物放了这人生人。 那个普通人直接哭出声来,涕泪横流,丝毫不见修真者的风范。 舍幽看着那个人,叹了一声:“既然他是灵山的人……” 沈扶月看向他,狐面都掩饰不了她的惊奇:“是因为那个叫秦祁的?” 舍幽吐着信子,没说话,心里想着之前恨不得挂在秦祁身上的小姑娘,冷笑一声:“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舍幽忽然有些恶趣味,他眨眨眸道:“他快死了。” “我能出魔渊,就证明他现在远不如当初。我还听说现在人和魔还有妖在上面打的头破血流。”舍幽蛇眸闪着暗光:“你猜他能护那些脆弱到一碾就死的人类多久?” 沈扶月垂眸,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那狐面竟然有一顺折射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来。 随后她便跳下蟒蛇的背部,抱着手臂慢慢走进那些不详的雨中。周围魔物一阵哄笑,看着这个几乎是送死的人,想听到她被那些高腐蚀性的雨杀死之前的惨叫。 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那些雨似乎被她周身一个透明的屏障拦下来了,在她身侧勾出一个鲜红的圆。 狐面一侧系的流穗随她的脚步慢慢晃动,她只一抬手,连那些红色都消失了,风里只传来她清澈如泉的声:“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玻璃碎声。众魔物闻之抬眸,便看见昏沉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细缝。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扶月一转眸,看到身后连那个普通人也不见了,只有化形了的大蟒蛇沉着脸色看向那道细缝。 “这是哪出?”沈扶月皱眉刚说完,只觉心一跳。登时,四周一阵尖锐的刺响,沈扶月只觉得耳朵被刺的都疼,忍不住抬手遮耳。 舍幽眯着眼,看到昏沉的天边开始细密的下了小雨。 不是那些红色的不祥的雨,那雨丝透明干净,带着魔域没有的甘甜香。 大封印吹灯拔蜡,今日可谓是,大凶之日。 舍幽错神一瞬,回神却发现人没了。 “沈扶月?!” 他正要追去,之前本来细细的雨丝一下成了瓢泼大雨。本来普通的雨应该没什么的,可这雨就邪门,砸的它宛若没有生鳞片一样生疼。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名字即是牵挂,她从来没想结此缘。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当然不行,毕竟宋枝这话烂到连狗都不信。 但是宋枝明知自己不能被抓,不然塔里面一查,什么玩意?重大案件当事人?好家伙还是一千年前的。 想想就过于刺激了。 所以宋枝根本不管这群人想干什么,当场把匕首收回去,瞅准方向就撒丫子跑路。 至于那位仪仗,让人在自己面前把要受刑的囚犯劫走了,怎么说面子都挂不住,自然不会放过宋枝这个软柿子了。 一时间,千鲤城可谓是鸡飞狗跳。宋枝也是个不省心的货,哪里热闹往哪里钻。就算不小心拐进死胡同也不怕,那上墙速度隔壁混混看到了都直呼内行。 终于,宋枝玩够了,消失在一个转角的街口。 八位仪仗围追堵截还被人如此轻松的逃走,自然气不打一处来。正当他们想用追溯灵力找人时,他们主子却来信了。 “走了。”身着华服的男子眉目又厌又怠,密音也带了不耐烦的意味:“还嫌丢的人不够?回塔,如实禀告就是。” 一场闹剧匆匆收尾,等塔里的人走完后,后面茶馆里几个不怎么正经的大爷互相看了几眼,才压低声音,用满口晦涩的方言道:“还好,那瓜娃子被救走了也好。这塔里年年不干人事,也不知道咱们还有几天安生日子能过咯。” “一把老骨头还想过安生日子,你没看刚刚那姑娘?赌咩?我瞧着像是个压命锁。” 说到这,三个老人互相看了一眼,皱着眉,不再说别的了。 而此时消失了的宋枝正坐在房顶上,啃着顺手从商铺上顺来的脆柿子,道:“我看那几个废物实力不错啊,我一路上卖了好几个破绽,他们都没有抓到我……是他们虚了?” 鸦目没回答,宋枝倒也不觉得无趣,撑着头道:“他们那个传送阵法挺有趣,我想了一下,应该是类似空间类的传送阵法。能摹下来法阵就好了。” 等她说完,鸦目还是没有回答,这次宋枝不耐烦了:“小瓜瓜,你死机了?” 鸦目滴了一声,宋枝站起来,道:“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把我惹的麻烦收拾了再说吧。” 塔对待罪人很极端,但是塔判罚也很严谨,像判死这种刑法,长老会、监管组和执行区统一认定之后,还要有域主亲自审核之后,才能执行。 这种罪大恶极的人士,让人劫走了就很离谱。 鸦目这才开口:“根据枷锁灵力波动,已追溯到囚犯位置。” 宋枝看了一眼,人在……哦豁,好家伙,千鲤城内最热闹的街,刚刚她至少在那里转了三圈。 真不把人当人看。 宋枝撸袖子冲进那家店,然后被人友爱的请了出来。 “抱歉,我们这里已经客满了。” 说的还挺客气,宋枝当然不会信,转头就想去上房,走梁上君子那一套。 但是宋枝吃到了软钉子。 这客栈外围绕了一圈防御阵法,灵力源很有趣,是千鲤城城下埋的守城阵法。 被拦住的宋枝盘腿坐在隔壁铺子房顶思考人生:为什么城门口检测身份的阵法灵力源用的是灵石,而这个看着挺普通的客栈用的却是守城阵法? 连接链接法阵会导致灵力源灵力分流,这种应当是向塔里打完报告之后层层审核下来才能搞的。 不会是个私连吧。 宋枝想到这,皱着眉凌空画了一个小阵法,试图悄咪咪并入客栈的防御阵法中。 这个阵法足够大和复杂,而且也没有阵主。并入过程并不难,就像不会有人会时刻注意到自己又长了几根头发一样,宋枝只需要足够细致,不让阵法发现就行。 足够细致—— 宋枝皱着眉小心控制着指下灵力线的轻重和弧度,啧了一声不耐烦道:“这阵法灵力线又繁杂又费眼的风格我怎么有点眼熟。” 鸦目友情提醒:“庞氏灵阵的风格偏于繁复和细致。” 这个庞氏指的就是宋枝师叔,叫庞文,是个灵阵高手。 宋枝愣了一下,随即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不过经由鸦目一说,她指下灵力线绘制的明显轻松了许多,不过一会,她身前的小阵法就泛起了和客栈的防御阵法一模一样的浅光。 “加入成功,新长的头发可是会勒死人的。”宋枝扯扯唇笑了,弯腰从小阵法开出的口子进去了。 在来说劫囚之后,又顺手阴了宋枝一把的那群人此时可谓是胆大包天的正在客栈三楼晃荡。 这一层楼都是他们的,故而这群人把最大的那两间房隔断拆了,变成一个大厅,用来议事。 被劫的是个死囚无疑,手臂上徽章都变成了深灰色,衬着这人肤色也灰白。不过仔细看此人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此时虚弱的躺在厅里一侧的软榻上。 “小玄还没醒?发生了什么事?”一个长辈模样的女子从外面焦急的跑进来,进门先好几连问砸下来:“是你们和仪官交手了?” 回答她的是那个一眼看到宋枝然后又坑了她一通的男子:“云姐,我们可没有和他们打起来。我幸幸苦苦去吸引他们的视线,可以说把玄哥偷回来的。” 这厮语气里还有着丝丝炫耀的意味,哪里有刚刚劫囚时候表现出来的怯懦?房梁上的宋枝强忍着没一巴掌拍下去,试图用年龄差来安慰自己。 她好歹也稀里糊涂的过了一千年对吧,怎么能和不知好歹的小辈计较得失呢。 那个被称为云姐的女人俯身担忧的伸手探了探那个死囚的脉,眉越发的皱得紧了:“算了,我去找一个信得过的医药师来看看怎么回事。” 这个女人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剩下三四个看上去都不过十几二十的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说什么话。最后还是把那死囚的被褥掖好,陆续出去了。 走的时候似乎还因为什么吵起来了。 宋枝蹲的远,隐约只听见那坑货抱怨说他们出手太晚了云云。 明显是一群不会照顾人的。 宋枝看他们出去后还不忘转身把门带上,就轻手轻脚的跳了下去。 她的脚步极轻,走到床前也不过两三步。小心翼翼拨开床幔,宋枝一眼看见的倒不是那灰掉的徽章,而是他脖上系的木坠。 双刀交叉的样子,中间的金线有些磨损,但是那里面的气息她很熟悉。 太熟悉了。 宋枝皱眉,正欲伸手去扯那木坠,只听身后吱呀一声,应当是门被打开了。 一个清冷少年音漫不经心传来:“喂,我说——光天化日下行窃,这可不是一个正经姑娘家该有的样子。” 二八一 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比如她知道魔域众魔以渴血啖肉为乐,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再比如沈扶月救了这个人,却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关心他的生死,似乎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两分她喜欢的气息便随手救下。 如今她闻厌了,所以要当着那些眼睛放光的魔物放了这人生人。 那个普通人直接哭出声来,涕泪横流,丝毫不见修真者的风范。 舍幽看着那个人,叹了一声:“既然他是灵山的人……” 沈扶月看向他,狐面都掩饰不了她的惊奇:“是因为那个叫秦祁的?” 舍幽吐着信子,没说话,心里想着之前恨不得挂在秦祁身上的小姑娘,冷笑一声:“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舍幽忽然有些恶趣味,他眨眨眸道:“他快死了。” “我能出魔渊,就证明他现在远不如当初。我还听说现在人和魔还有妖在上面打的头破血流。”舍幽蛇眸闪着暗光:“你猜他能护那些脆弱到一碾就死的人类多久?” 沈扶月垂眸,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那狐面竟然有一顺折射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来。 随后她便跳下蟒蛇的背部,抱着手臂慢慢走进那些不详的雨中。周围魔物一阵哄笑,看着这个几乎是送死的人,想听到她被那些高腐蚀性的雨杀死之前的惨叫。 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那些雨似乎被她周身一个透明的屏障拦下来了,在她身侧勾出一个鲜红的圆。 狐面一侧系的流穗随她的脚步慢慢晃动,她只一抬手,连那些红色都消失了,风里只传来她清澈如泉的声:“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玻璃碎声。众魔物闻之抬眸,便看见昏沉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细缝。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扶月一转眸,看到身后连那个普通人也不见了,只有化形了的大蟒蛇沉着脸色看向那道细缝。 “这是哪出?”沈扶月皱眉刚说完,只觉心一跳。登时,四周一阵尖锐的刺响,沈扶月只觉得耳朵被刺的都疼,忍不住抬手遮耳。 舍幽眯着眼,看到昏沉的天边开始细密的下了小雨。 不是那些红色的不祥的雨,那雨丝透明干净,带着魔域没有的甘甜香。 大封印吹灯拔蜡,今日可谓是,大凶之日。 舍幽错神一瞬,回神却发现人没了。 “沈扶月?!” 他正要追去,之前本来细细的雨丝一下成了瓢泼大雨。本来普通的雨应该没什么的,可这雨就邪门,砸的它宛若没有生鳞片一样生疼。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名字即是牵挂,她从来没想结此缘。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 二八二 “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 二八三 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 二八四 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半晌笑了:“即便如此,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和沈扶月?” 两人中间像是隔着一层膜,这边的情感似乎无法到达那边。秦祁沉默,皱眉道:“你——”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走反了。”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便当一阵子沈扶月又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沈扶月一愣,摇摇头。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连眼都没睁,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明妍在她手里吓疯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着车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过于幼稚了?”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 “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二八五 我喜欢地府的黑无常。 我再见到他时,就已经知道了结局。 故事的开始,是他带着我从忘川河里沉浮麻木的时光中走出来,在一片又一片老鸦花前,慢悠悠道:“刑期已过,你若还不愿走,便住在醴都里等候发落,不可造次。” 醴都幽冷,我喜欢坐在轮回灯下,看一个又一个灵魂徘徊在火照之路,痛苦地醒着迷失,或者慢慢遗忘生前一切。 可难忘的记忆有多少,火照之路就有多长。 “遗忘,多轻松啊,为何还有人非要痛苦呢。”孟婆偶尔也会偷闲的在我身边,感叹完便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轮回去?” 我不说话,她便笑着远去,唱着一支拗口的歌。 我有时也会见到他,他总是走得匆忙,衣角掠过三生石,皱着眉宇。 “无常。” 我喊住他,他便从三生石后转头来看我:“何事?” “凡人多因求不得而烦扰,你又因何?” 他以为我被忘川水涤成了疯子,不答,转身就走。 之后过了很久,我又在火照之路旁侧听到了歌声,曲调婉转,唱词却拗口。那日孟婆罕见的没去奈何桥,站在路口一整日。 直到奈何桥上的鬼魂都排起了队,阎罗大殿催她回去,她才一言不发的走了。 火照路上老鸦花红的寂寞,唱着歌的鬼魂慢慢地走,直到连不成曲调,词也忘了八九分,便伏在路口嚎啕大哭。 我便对那鬼魂说:“走过去,忘记她,她便在奈何桥等你。” 鬼魂摇头,说单就遗忘,便已经尝尽地府之苦。 我看向路的尽头,孟婆站在奈何桥上,也看着我,似乎是摇了头。 于是我又要被推入忘川水受刑。 我把那鬼魂从火照路拎出来,告诉孟婆人定胜天。十殿阎罗大怒,所以负责把我推下去的,是黑无常。 “你是喜欢在水里飘着了?”黑无常问我:“上次你是因为什么来的?” 我看着他,道:“砸了轮回井。” 他便不语,一直走到忘川,才道:“为何不去轮回?” 我笑,想了很久,才道:“因为我方才明白,我所求诸多,皆在地府。” 黑无常啧了一声,把我推了下来。忘川水浩荡无声,我沉在其中,道:“可我——” 他便在上面道:“听闻你生前辉荣无双无所恋念,死后却执迷不醒,当真无药可救。” 忘川比醴都冷得多,我看着他转身离去,道:“你当你的无常去吧。” 等到我再从忘川出来,奈何桥上的孟婆面无表情发着汤药。我问如何,她定定的看着我:“他已经忘了我,又何须让他继续痛苦。” 我向孟婆讨了碗药,坐回了轮回灯下,像一个将行就木的老者,慢慢回忆自己仅能想起来的事。 故事太老套,冷情的将军娶了冷情的皇女,大红盖头一挑,之后匆匆忙忙的半生,如虞美人随着霸王征战,却没有戏文里的洒脱。 直到皇女成了皇,将军也死在那柄系着定情的剑穗的细剑下。鲜血和繁花之中,那一声似是而非的叹息,是我心口里,最难忘的痣。 我问过孟婆,她说黑无常刚成阴司时,那火照之路漫长无比。 我抬手灌下孟婆汤,看到三生石后他的身影,道:“罢了,且去轮回。”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二八六 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 二八七 “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秦祁接到通知时候,正在庭院里折腾那只蔫吧的花妖。妖界没有隆冬天,这只花妖冷不丁被风雪劈头盖脸浇了一天,蔫吧也是正常的。 秦祁只好渡去灵力,让它不至于太过可怜。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她一滞,小心翼翼道:“师叔。” 秦祁侧头,先笑三分:“怎么了?” “明妍师姐昨晚似乎在后山受到了袭击。” “受伤没?”秦祁极快的给小花妖落下了一个灵力罩,起身道:“人现在在哪?” “在医馆。” 秦祁边走便道:“怎么了?详细说说。” “巡山弟子听到后山有异动,过去查看,只发现了昏倒了的明妍师姐。人也没有受什么外伤,就是一直昏迷着。”青木说完,补充道:“巡山弟子已经在后山拉了警戒阵法。”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医馆。医馆的医师是个老者,此时声如洪钟:“人没事,就是要疯了,救不回来,赶紧拉走!” “邹老。”秦祁踏入医馆:“你说人要疯了,怎么回事?” 邹老上下打量了一眼人,道:“我看她问题没你严重。” 秦祁面色不改:“邹老可别拿我开涮了。” “她的手指甲劈了仨,瞳孔放大,追溯灵力也能感受到她情绪有过剧烈波动。”邹老用下巴指指床上躺着的人:“估计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青木没忍住,问:“什么可怕的事?” 邹老慢吞吞道:“谁知道呢,魔啊鬼啊之类的,但是长得凶一点的不都行?小女生不就是最怕这个的?” 说话间,秦祁走到明妍身侧,刚一伸手,人便已经醒了。刚醒的人惊恐的向后缩去:“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秦祁手凌空,温和的看着她:“我是……”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下地狱吧!你去死!去死!你就不该活着!”明妍说着,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广华,广华你快回来,这个魔鬼要杀我,她要杀我……”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秦祁只好放下手。邹老看他,忽然道:“她是被故意吓疯的。我检查过,手掌和膝盖有不同的擦伤,灵根也被废了。你猜猜看,她记忆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秦祁立刻转身等我:“去后山。” 许是后山两个字刺激到了明妍,刚刚还算温和的明妍一下子便激动起来:“沈扶月就是个骗子!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下地狱吧,大家都下地狱,去陪广华……”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瞬间变得凝重,秦祁转头看着明妍,道:“你说什么?” 明妍无所觉,只是重复着沈扶月去死之类的话。 可是天下灵界无一不知,沈扶月已经死了,哪来的不得好死? 能不得好死的,只有活人。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广华的死确实和她有关。 秦祁停在原地,沉默着看着眼前已经疯了的明妍。 青木一直觉得自从沈扶月走之后,摇光长老就像和弟子们隔了一层什么。但他依旧很正常,吃饭,玩闹,也会回应那些她们精心准备的想让他彻底走出来的小闹剧。甚至每一次早课他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到场。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依旧是隔着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如今那层东西消失了,青木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暗沉和痛苦。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秦祁,而不是平常有说有笑的摇光长老。 但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瞬,那个人停下脚步,侧头道:“去后山。” 自然无人敢违背。 后山一片苍茫,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树后面看到凌乱的脚印。 “明妍来的时候应该还在下雪,所以来时的脚印被覆盖住了。”负责检查后山的是崖乌,他指着一片凌乱的脚印道:“但是她在这里站了一会,所以脚印很深。这里已经出了结界的范围了。之后她开始往后跑,目的应该是再次进入后山的结界。” “不过只跑到这,脚印消失了。”崖乌指了指结界范围外的一片雪地:“最后人倒在那里。” “根据这些我架构了一场灵力回溯。”崖乌说的很快:“当时明妍应该是在偷窥什么人,然后被发现了。她想跑,但是没跑掉,然后被打晕。我猜当时应该有两个人。” “因为晕的位置吗?”青木一点就透。 “嗯,若是我发现被偷窥,追上了人,当场打晕就可以了。可是明妍倒的地方却有点远,应该是出手的人身边还有人,她可能是习惯性的把人带了过去。” 两人说的八九不离十。秦祁只蹲在明妍晕倒的地方,若有所思。 “师叔?”崖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试探道:“你在听吗?” “两个人,一个人应该是有代步的灵宠之类,都是高手。”秦祁拨开被风吹得移位的碎雪,道:“而且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师叔,这你都看得出来?”崖乌惊奇道:“怎么看的?” “不难。”秦祁起身:“这有个土石,灵山地界没有没有,应该是缩地千里不小心带过来的。” 崖乌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个没见过的石头:“这石头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有,这石头只在百千里之外的垭口县有。” 秦祁说完,发现天又阴沉了下来:“天机不是说今天没有雪了?” 而后,天空之中出现一个极大的虚影。 魔域。 二八八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月明星子朗朗,薄云如烟。 白日里沈家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正一辆一辆往外运着一些垃圾。 有一身黑衣之人快速的掠过那群下人,避过敏锐的侍卫,躲到了假山阴影之下。 细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和华。 “你确定摇光师叔在这里?”和华低声道:“若是不在,我们可就把赤阜沈家开罪透了。” “那又怎么样?找不到我师父……”曲然压低的女声尾音即使散不可闻,也有凌厉在里。和华暗自心惊一下。摇光长老顺手收的两个徒弟,似乎都不太好惹。 月上中天,更漏声刚过,曲然带头往沈家祠堂去。 摇光长老和他首徒莫名失踪了三个月有余,灵山上下都极为重视。差了两个月没有任何线索,倒是当时据说在场的曲然最后一口咬定在百里之外的沈家。 灵山和赤阜沈家从那以后起就有点势如水火了。但偏生赤阜沈家也硬气,当即宣布脱离灵山,不接受任何灵山的调查,来一个扣一个。 最后还是灵山暗中调查,才发现最有嫌疑的是沈家的祠堂。 可莫名闯人家祠堂调查,和挖别人祖坟相比,也就好听了那么一点。 所以灵山才安排了这次夜访。 如果找不到人…… 曲然暗自咬牙,只希望那个疯婆子没有骗她。 沈家说来也怪,白日里很少见客,夜晚定时出城倾倒垃圾。灵山几次暗探下来,连他们那个和自己家师姐同名之人曾经喜欢过谁都挖出来了,就是没抓住这祠堂一点东西。 这不,夜深了,这祠堂还亮着一盏灯。曲然伏在檐下避过暗卫,她能感觉得到,祠堂附近的暗卫比别处厉害的多。 曲然轻手轻脚的推门猫进去,立刻回身带上房门。等她回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满一整面墙的灵位,可染燃着的却不是白烛,而是垂着红泪的红烛!让人震惊的不仅如此,还有空气中浓重的香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沈家后人莫不是想气死自己先人?曲然想着,开始动手翻找起来有没有什么细小的机关暗道之类的。 也着实是巧,曲然摸到一块凸起的佛像,无意间按了下去,只见侧边毫不起眼的墙忽然陷下去一块。 与此同时,不知哪里起来一阵无名阴风,衬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宛若是去往地狱之路。 曲然屏住呼吸,猫着步子进去。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那砖砌的甬道,刚迈开一步,背后们轰然合上。这声响吓了她一跳,惊魂不定,却又让她心知自己无退路。 她只能咬牙往前。 身刚转一半,便有兜头的黑影罩下来。灯火明灭间,她只看到一张和沈扶月肖似的脸。 “这一世,她还会害死身边人。” 那个疯婆娘的话回荡在耳中,曲然咬牙切齿间,又由惧怕生出无尽的怨恨来。 “她是灵山之人,吓吓就放回去吧。”沈云念提着被打晕的曲然,面无表情道:“沈家欠你的,沈家给你折腾还不够?” 她面前盘腿坐着一个黑袍之人,巨大的帽兜将他的脸遮个严实,但是却难以遮住他一身阴厉气。 他冷笑,声音嘶哑:“灵山之人……才更不应当轻易放过才对——” 沈云念指尖似乎是抽动了一下,但是只是抬手,捻来火星将密室的灯烛点燃。明亮的烛火随即跃动着,粘腻的光慢慢铺开,照亮这小小的一方。 也照亮了黑衣人身后,一池鲜红妖冶。 房檐之上,君墨提着百般抵抗的谢律后颈,听着他一口一个找姐姐一口一个你放开,终于不耐烦:“她连心都没有,你巴巴赶回去,不怕被她杀了?” “我被她杀了也比在你手里强,你放开我!”在秦祁面前不大正经的谢律此时眉目都是愤慨和赌气:“我宁愿为姐姐死。” 这话不知道戳到君墨哪根肺管子了,这老龙当即就炸:“你为她死也看她收不收!就你这小狐狸,你把心剖给她,她指不定还嫌脏!” 谢律反而冷静下来,定定看着君墨,连牙都快龇出来了:“那也是我情愿!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两人隔着厚重的时间吵了一架,但是苟且下来的老龙已经知道了自己自认的一生挚友的选择。 现在他无非在说,即使重来一遍,他还会那样: 舍去为王的尊严,断去引以为傲的九尾,以命换她一笑。 君墨哈哈大笑,宛若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人或事—— 那他这几千年,算做什么? 各有各的追寻,各有各的轮回,独独只有他,出格出晚了一步,便和以前的旧友们相隔天堑。 他冷漠的想,至少神骨已经给了他。 这疯魔一样的大喜大悲被人收在眼底,沈无越摇摇手腕,她手里正拿着一盏琉璃大肚碗,里面悠然游着一尾黑白相间的金鱼:“小鱼儿啊,你说谢律怎么就甘心呢?不过——罢了,这只小狐狸的确是特殊的。” 说着,有风吹乱她发,遥遥看着那边那只小狐狸朝她看了一眼,沈无越弯眸一笑,轻声道:“恭喜这个衷心的小宠物,她回来啦。” 谢律以为自己眼花,在一池被吹皱的星河间,看到那抹绝色笑道:“下次就不一定了哦。” 他理应听不到的,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人说的什么,也明白这人的语气当是宠溺和纵容的。 谢律觉得,那一瞬间他的胸口像是开了花一样。 他想追过去,告诉姐姐这几个月自己是如何想念她的,以及告诉她醒来就能看到她其实有多好。 不料他刚站起,风便大了起来,再去看时,那露台已然空无一物。 追寻幻影,终究还是如一场风过无痕。 谢律以为是自己眼花,兴致一下便低了下去,连狐耳都耷拉着。 虽说眼前这个人给他吃了奇怪的东西之后,又告诉他现在他非常强大,已经可以掩藏自己的本体了,但是谢律依旧不想藏狐耳。 因为就算沈扶月不说他也知道,沈扶月是喜欢这对耳朵的。 谢律失落的抬眸,看到今晚竟是个月圆之夜。泽山森林南北狭长,宋枝选择向西,也是为了快速穿过这座森林,甩开那些追来的人。 “如果您想为自己平反,直接和这群人去塔不就可以了?”鸦目忙里偷闲,还有空过来问宋枝。 宋枝啧了一声,不耐烦道:“小瓜瓜你是不是摔坏了?我是被流放出去的,要是在墙里面被他们抓到了,那算什么?” 鸦目卡机了一下,很想吐槽宋枝根本没认自己有罪的事,但是又很怂的没开口。因为就算迟钝如它,都能发现只要是跟这件事有关的,宋枝都表现得非常暴躁。 鸦目不再搞那找茬式的找话题,宋枝乐得清闲,边走边四下看着周围风景,高兴了还要表演一个辣手摧花。 一路走了不久,宋枝远远就看到前方一片被压倒的灌木丛。宋枝心一跳:“不会吧,这种二货陷阱还有人中招了?全民普及凶兽知识普及了个寂寞是吗?” 话虽这么说,宋枝还是小心的过去查看。 果然,灌木丛上有大片的血迹。宋枝一看就知道这是昨晚的。顺着血迹走,她依次发现了碎裂的碎花布,一个品阶不高的空间戒指,几个塑石饰品,还有一张被血污染得斑驳的灵木牌。 “‘笼子’建好时候就做了人口普查,这个应该是记录了身份的木牌,鸦目,解析。”宋枝侧侧头,让鸦目能够看清手里的东西,然后继续向前。 再往前是个陡坡,顺着血迹往坡里走一点,就见一处黑黢黢的洞口。 不必再往前了,宋枝拨开挡住洞口的杂草,便看见半颗森白的头骨。鸦目十分懂事,开口:“初步分析该为未成年的人类头骨,需要具体检测吗?” “不用。”宋枝起身,感知到了洞里面什么都没有,道:“我反悔了,咱们回头去追那只凶兽。” 露出杀意的宋枝凶的像是一个炸毛的狮子,气势汹汹的往回走了两步,只听鸦目喀啦响了两声:“主人,木牌解析完成。” 宋枝随意嗯了一声:“存下来,回头传给安意,让她去给家属发抚恤金。” “恐怕您不能再见到安意小姐了,主人。”鸦目没有来得及录入感情阵法,所以说什么都是毫无波澜的:“木牌上显示的持有人出生时间为1590年。” 宋枝愣住。 “木牌上面有‘塔’独有的灵力纹路,根据已有律法,我认为这并非恶作剧。” “15……90年。”宋枝抬头看,几块阳光从茂密的林冠下漏下来。 难怪刚上岸时候,鸦目会纠正以前存好的地形图,这里地形可是她当年一步一步测画出来的。 宋枝原地走了两圈,最后被草丛里的藤蔓拌了一跤,差点踩到地上的头骨。 那头骨白的森冷,让她一下就冷静下来,:“一定是我在外面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会是长老会里哪个老妖怪真的掌握了长生术吧?” 鸦目慎重的分析了一下:“并不排除这个可能。” 宋枝听了没有说话,显然当鸦目是在放屁,想了半天,才道:“既来之则安之,走,先去居住区探探路。看看我走之后,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枝说走就走,第二日下午就穿过了泽山森林,到了一座城池。看着高耸的城门,宋枝眉头深锁:“是我迷路了?我怎么觉得千鲤城防线靠后了?” “是的主人,并非是你的错觉,千鲤城防线和以前相比确实向后了五公里。” “模仿灵木牌,我们混进去。”宋枝想了想道:“就模仿昨天那个身份牌好了。” 鸦目动作很快,宋枝话音刚落,手腕上就闪过了一个小小的图案。 宋枝垂眸按了按耳垂,鸦目随即黯淡下去:“也不知道过了那么久,这群人长没长能耐。” 事实证明,没有。 城门口的阵法闪烁了一下,似乎发现宋枝这个身份牌的不妥当。宋枝手正要捏一个伪装阵法,但是这玩意又熄灭了下去,把宋枝全须全尾的放了进去。 宋枝得寸进尺,走的时候貌不经意地摸了一下临空阵法,瞬间就摸清楚了这阵法的原理和纹络。 “太可爱了。”宋枝都走远了,还嗤笑出声:“灵力源居然选择用游石,往上数两千年都没有这么可爱、这么敢的。” 围墙里的灵力源还是有很多的,人造的有“塔”,围墙本身,还有九大城池底下埋的维持城池运转的阵法都能直接提供灵力。 选这些作为灵力源优点为极为坚固,但是连接繁琐,对于灵阵标准要求极高。 游石不属于人造,属于“天然灵力源”,是各类含有灵力的晶石矿总称。天然灵力源指的范围极为广泛,除了游石之外,就连空气都能作为灵力源。 所以这玩意特别不牢靠,暴力拆解都行的那种。 她嘲讽的话音刚落,只听前面传来阵阵欢呼,一路上没见着人的宋枝脚步一顿,不疾不徐的向人声鼎沸之地走去。 转过一条街道,只见前方有一个偌大广场。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倒是看不清里面在做什么。 不过见到了人群,宋枝脸色暖了许多。她绕着人群边缘走了半圈,看到街道前有一个茶铺。 几个老爷子坐在长凳子上,摇着扇子,时不时对着人群指指点点,闲适的很。 宋枝一时好奇,凑过去听他们说的什么。 “我说这个妞最正,刚刚那个什么啊,那鼻子一看就是假的。” “你也看看你指的这人,满脸麻子。还有那腰,那腰光看着就让我想起来昨天没吃完的猪腰子。” 宋枝脚步一顿,倒是鸦目知道这货脾气其实极为差,怕她一时暴躁上去揍这几个老不正经的,滴滴响了两声,还没开口,宋枝就先说话了:“响什么,闭嘴。” 鸦目后知后觉的检测了一下宋枝的情绪波动,没有发现什么愤怒的迹象。 “忽然想起赵老了,他也这样流氓。没事就去路边看女孩子,非要惹得女孩子追着打他。”宋枝笑着摇头,道:“老不正经,和小孩一样。” 宋枝嘴里的赵老是她长辈,鸦目最初的雏形就是他设计的。也正是因为他的影响,宋枝才会毅然决然的放弃优异的灵力天赋,主修灵阵。 “看起来确实是一段让人怀念的时光。”鸦目干巴巴的道:“遗憾的是,那段时间我还没有记忆。” 宋枝正欲抬脚走,却遥遥看见天边一束紫蓝色光跃起,顷刻之间,便已经在不远处。 “有点意思。”宋枝后退半步,藏在人海中,“鸦目,记录,分析。” 二八九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秦祁接到通知时候,正在庭院里折腾那只蔫吧的花妖。妖界没有隆冬天,这只花妖冷不丁被风雪劈头盖脸浇了一天,蔫吧也是正常的。 秦祁只好渡去灵力,让它不至于太过可怜。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她一滞,小心翼翼道:“师叔。” 秦祁侧头,先笑三分:“怎么了?” “明妍师姐昨晚似乎在后山受到了袭击。” “受伤没?”秦祁极快的给小花妖落下了一个灵力罩,起身道:“人现在在哪?” “在医馆。” 秦祁边走便道:“怎么了?详细说说。” “巡山弟子听到后山有异动,过去查看,只发现了昏倒了的明妍师姐。人也没有受什么外伤,就是一直昏迷着。”青木说完,补充道:“巡山弟子已经在后山拉了警戒阵法。”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医馆。医馆的医师是个老者,此时声如洪钟:“人没事,就是要疯了,救不回来,赶紧拉走!” “邹老。”秦祁踏入医馆:“你说人要疯了,怎么回事?” 邹老上下打量了一眼人,道:“我看她问题没你严重。” 秦祁面色不改:“邹老可别拿我开涮了。” “她的手指甲劈了仨,瞳孔放大,追溯灵力也能感受到她情绪有过剧烈波动。”邹老用下巴指指床上躺着的人:“估计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青木没忍住,问:“什么可怕的事?” 邹老慢吞吞道:“谁知道呢,魔啊鬼啊之类的,但是长得凶一点的不都行?小女生不就是最怕这个的?” 说话间,秦祁走到明妍身侧,刚一伸手,人便已经醒了。刚醒的人惊恐的向后缩去:“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秦祁手凌空,温和的看着她:“我是……”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下地狱吧!你去死!去死!你就不该活着!”明妍说着,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广华,广华你快回来,这个魔鬼要杀我,她要杀我……”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秦祁只好放下手。邹老看他,忽然道:“她是被故意吓疯的。我检查过,手掌和膝盖有不同的擦伤,灵根也被废了。你猜猜看,她记忆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秦祁立刻转身等我:“去后山。” 许是后山两个字刺激到了明妍,刚刚还算温和的明妍一下子便激动起来:“沈扶月就是个骗子!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下地狱吧,大家都下地狱,去陪广华……”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瞬间变得凝重,秦祁转头看着明妍,道:“你说什么?” 明妍无所觉,只是重复着沈扶月去死之类的话。 可是天下灵界无一不知,沈扶月已经死了,哪来的不得好死? 能不得好死的,只有活人。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广华的死确实和她有关。 秦祁停在原地,沉默着看着眼前已经疯了的明妍。 青木一直觉得自从沈扶月走之后,摇光长老就像和弟子们隔了一层什么。但他依旧很正常,吃饭,玩闹,也会回应那些她们精心准备的想让他彻底走出来的小闹剧。甚至每一次早课他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到场。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依旧是隔着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如今那层东西消失了,青木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暗沉和痛苦。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秦祁,而不是平常有说有笑的摇光长老。 但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瞬,那个人停下脚步,侧头道:“去后山。” 自然无人敢违背。 后山一片苍茫,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树后面看到凌乱的脚印。 “明妍来的时候应该还在下雪,所以来时的脚印被覆盖住了。”负责检查后山的是崖乌,他指着一片凌乱的脚印道:“但是她在这里站了一会,所以脚印很深。这里已经出了结界的范围了。之后她开始往后跑,目的应该是再次进入后山的结界。” “不过只跑到这,脚印消失了。”崖乌指了指结界范围外的一片雪地:“最后人倒在那里。” “根据这些我架构了一场灵力回溯。”崖乌说的很快:“当时明妍应该是在偷窥什么人,然后被发现了。她想跑,但是没跑掉,然后被打晕。我猜当时应该有两个人。” “因为晕的位置吗?”青木一点就透。 “嗯,若是我发现被偷窥,追上了人,当场打晕就可以了。可是明妍倒的地方却有点远,应该是出手的人身边还有人,她可能是习惯性的把人带了过去。” 两人说的八九不离十。秦祁只蹲在明妍晕倒的地方,若有所思。 “师叔?”崖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试探道:“你在听吗?” “两个人,一个人应该是有代步的灵宠之类,都是高手。”秦祁拨开被风吹得移位的碎雪,道:“而且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师叔,这你都看得出来?”崖乌惊奇道:“怎么看的?” “不难。”秦祁起身:“这有个土石,灵山地界没有没有,应该是缩地千里不小心带过来的。” 崖乌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个没见过的石头:“这石头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有,这石头只在百千里之外的垭口县有。” 秦祁说完,发现天又阴沉了下来:“天机不是说今天没有雪了?” 而后,天空之中出现一个极大的虚影。 魔域。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 二九零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 二九一 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 二九二 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二九三 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 二九四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 二九一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 二九二、 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我喜欢地府的黑无常。 我再见到他时,就已经知道了结局。 故事的开始,是他带着我从忘川河里沉浮麻木的时光中走出来,在一片又一片老鸦花前,慢悠悠道:“刑期已过,你若还不愿走,便住在醴都里等候发落,不可造次。” 醴都幽冷,我喜欢坐在轮回灯下,看一个又一个灵魂徘徊在火照之路,痛苦地醒着迷失,或者慢慢遗忘生前一切。 可难忘的记忆有多少,火照之路就有多长。 “遗忘,多轻松啊,为何还有人非要痛苦呢。”孟婆偶尔也会偷闲的在我身边,感叹完便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轮回去?” 我不说话,她便笑着远去,唱着一支拗口的歌。 我有时也会见到他,他总是走得匆忙,衣角掠过三生石,皱着眉宇。 “无常。” 我喊住他,他便从三生石后转头来看我:“何事?” “凡人多因求不得而烦扰,你又因何?” 他以为我被忘川水涤成了疯子,不答,转身就走。 之后过了很久,我又在火照之路旁侧听到了歌声,曲调婉转,唱词却拗口。那日孟婆罕见的没去奈何桥,站在路口一整日。 直到奈何桥上的鬼魂都排起了队,阎罗大殿催她回去,她才一言不发的走了。 火照路上老鸦花红的寂寞,唱着歌的鬼魂慢慢地走,直到连不成曲调,词也忘了八九分,便伏在路口嚎啕大哭。 我便对那鬼魂说:“走过去,忘记她,她便在奈何桥等你。” 鬼魂摇头,说单就遗忘,便已经尝尽地府之苦。 我看向路的尽头,孟婆站在奈何桥上,也看着我,似乎是摇了头。 于是我又要被推入忘川水受刑。 我把那鬼魂从火照路拎出来,告诉孟婆人定胜天。十殿阎罗大怒,所以负责把我推下去的,是黑无常。 “你是喜欢在水里飘着了?”黑无常问我:“上次你是因为什么来的?” 我看着他,道:“砸了轮回井。” 他便不语,一直走到忘川,才道:“为何不去轮回?” 我笑,想了很久,才道:“因为我方才明白,我所求诸多,皆在地府。” 黑无常啧了一声,把我推了下来。忘川水浩荡无声,我沉在其中,道:“可我——” 他便在上面道:“听闻你生前辉荣无双无所恋念,死后却执迷不醒,当真无药可救。” 忘川比醴都冷得多,我看着他转身离去,道:“你当你的无常去吧。” 等到我再从忘川出来,奈何桥上的孟婆面无表情发着汤药。我问如何,她定定的看着我:“他已经忘了我,又何须让他继续痛苦。” 我向孟婆讨了碗药,坐回了轮回灯下,像一个将行就木的老者,慢慢回忆自己仅能想起来的事。 故事太老套,冷情的将军娶了冷情的皇女,大红盖头一挑,之后匆匆忙忙的半生,如虞美人随着霸王征战,却没有戏文里的洒脱。 直到皇女成了皇,将军也死在那柄系着定情的剑穗的细剑下。鲜血和繁花之中,那一声似是而非的叹息,是我心口里,最难忘的痣。 我问过孟婆,她说黑无常刚成阴司时,那火照之路漫长无比。 我抬手灌下孟婆汤,看到三生石后他的身影,道:“罢了,且去轮回。”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二九三、 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 二九四 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 二九五 “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不过林娇娇此人可以自己蔫吧,但是最看不得人蔫下来。回去之后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叶应山怎么了,于是吩咐了画屏去打听,一个人带着一壶老酒又巴巴凑到叶应山门口转悠去了。 “叶公子,别闷在里面,我带了酒,要不喝一点?”林娇娇边敲门边道:“正好我吩咐御膳房做些小食。” 里面不应。 林娇娇锲而不舍:“这可是上好的碎玉春,现在皇兄那里都喝不到的。” “你若有心事说给我听听嘛,说出来就好了,我可是皇兄认证的左耳进右耳出……” 约莫是她太过啰嗦,或者是那啄木鸟敲门法太过吵人,叶应山终于舍得开了门,张口就是:“殿下可否让草民一个人安静一下?” 林娇娇提着酒,道:“病人最忌心情烦闷,我是来疏导你的。哼,不识抬举。” 叶应山看她手里的红泥坛,不冷不热的道:“病人也忌酒。” 林娇娇被呛,却没生气,歪头看了一会叶应山,半是赌气半是认真道:“非要我挑明了说我见不得你不开心啊?” 叶应山被这直白的话砸的一愣,便被林娇娇找到空隙拉到了庭院枫树下的石桌前。 “碎玉春是有点烈,所以不能多喝。”林娇娇边说边给人倒了小半杯。 这酒刚一入杯就荡出醇厚的香,可见确实是好酒。 叶应山抬手仰头就是半杯见底。 林娇娇要放回酒壶的手一顿,倒是难得的好心情,他喝她就再斟满。午后日光倾落,一切都变得透明起来,连那闹人的蝉叫也变得遥远起来。 像是画中的夏日午后。 半壶酒下去,叶应山也不见脸红,林娇娇以为自己拿错酒了,便低头尝了一口手中的酒。 恩,就是这味,辣的上头。 她顺手把酒杯扔在桌子上,吃了块凉糕咽味儿,才发现叶应山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 林娇娇便来了兴致,撑头问:“叶公子,酒你也喝了,现在还愁什么呢?” “思然——” 嗯??? 林娇娇立刻从微醺的状态切换出来,挑眉道:“温思然?” 话音未落,林娇娇就看到堂堂七尺男儿,打的半死时也没落泪的男儿,如今却因一个名字哽咽。 瓜太多,一时间林娇娇觉得手里的凉糕都不香了。她手指捻着蜀绣的浅色帕子,把指上糕点残渣擦干净,心里有些不太是滋味。 后宫女人多,但皇帝只有一个。妃子偷吃什么的,虽说罚得重,但是也屡见不鲜。 如果闹到最后温思然的孩子不是林呈的,那可就太刺激了。 可是叶应山只是呜咽,什么也不肯说。意识到自己馋的男神心里有别人的林娇娇心里烦,烦得慌,再加上以上种种,她属实坐不住了。 正这时,画屏回来了,看到叶应山一副醉态,便对林娇娇耳语道:“奴听说叶公子今日只是回了趟锦衣卫。” 林娇娇胡乱点头应下,又转头看叶应山这幅样子,思忖半晌,才皱眉道:“再去查查这个叶应山,家里是做什么的,在锦衣卫又是个什么角色。” 画屏刚要退下,林娇娇忽然想起来什么,道:“罢了,别去了。先找根绳子给我,要粗一点的。” 画屏把找来的麻绳递给林娇娇,支支吾吾道:“殿下,你这……” 玩的有点太开了。 林娇娇上手就把叶应山绑了:“去找盆冷水,然后出去守着,没本宫的命令谁进来本宫要谁的命。” 画屏一步三回头的走到门口,支楞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林娇娇捆的瓷实,然后一盆冷水把人泼醒,大马金刀的单脚踩上椅子:“本宫问你,你和温思然是什么关系。” 叶应山猛然被一盆冷水兜头罩下来,火气直冲天灵盖。忍了半晌,终于磨牙切齿道:“林娇娇,你有病吧?” 林娇娇不管自己的脸皮了,又重复了一遍才道:“叶应山,公是公私是私,你在本宫这里闹腾本宫都由着你,但是你若闹腾到皇兄那里可不一样,在他那出事了谁也兜不住你。” 这话说的微妙,林娇娇又把人给支走了。叶应山转念就明白了这人的心思。 她觉得自己和温思然有染,但是没有证据,要听他一个真话。 而且四下无人,摆明了就算他说是她也要保人的样子。因为若是真的想找事,林娇娇主要怀疑,大可直接和林呈说。 那时候他面对的就不会是现在她这幅佯装出的凶神恶煞的模样了。 想通了的叶应山看着林娇娇,忽然发现这位跋扈的长公主长得其实不输那些名动京城的美人,应是随了她那早逝的母后,脸部线条柔软,是柔婉到让人能想起来江南烟雨的美。 即便她现在刻意板着脸,也不过添两分难言的清冷。 也不怎么吓人。 叶应山还有功夫走了个神,看到林娇娇脸色都黑了,才道:“草民……” “叶应山,你要是敢说谎,我就把你丢到荷花池里。”林娇娇面无表情的威胁。 叶应山一顿,道:“殿下知道温迟吧。” 温迟,温家小辈里的顶梁柱。原着里一笔带过的角色之一,林娇娇记得他是因为爱好对了口。 箭术了得,连当朝风头正盛的柳望秋都比不上。 “关他什么事?”林娇娇皱眉道:“别跟我说你是温迟,敷衍我也要敷衍的像话些。” 叶应山沉默一会才道:“我叫温叶,字应山。温思然,是我长姐。” 温叶,那个温迟掌家后就被逐出温家的温小公子。因为是被平辈逐出家门,京城风言风语了许久,原着也有两段带过的描写。 林娇娇眉头皱的更深了,半晌才松,叹口气道:“那你没事提温迟做什么,吓我一跳。” 说着,她就绕到叶应山后面去解绳子。 温叶一生碌碌,当公子时不出挑,满京城都不记得温家还有那么一个庶出,唯一一个出挑是让嫡长子逐出家门。 可笑至极。 叶应山说完是没敢看林娇娇的。 他大概摸出来林娇娇眼中的自己何模样,他也卑劣的有意维持,毕竟这份好感,必要时真的可以救命于水火。 如今他这么说,无疑是打破了他在她心中的形象,所以他不敢去看林娇娇的反应。 说是害怕也好,说是懦弱也好,自和温思然分开之后,他就许久没有接触过如此简单到透明的感情了。 正当他忐忑时,只听林娇娇那两句话轻轻巧巧落下来,像是蝴蝶一个振翅,却稳稳的停在了人心尖之上。 叶应山抬头,却因为她绕到了自己的背后,而看不清她的表情是否和那些人一样带有意味不明的嘲弄和嬉讽,只好侧着头,小心翼翼地求证又带着不相信的自嘲道:“怕殿下不闻温叶一粗鄙莽夫。” 而林娇娇正和自己系的绳结死磕。 自己打结自己又解不开,恼的她一脑门汗,最后怒气冲冲的拿来了剪刀才剪开:“温迟除了箭术好也就不过是个二货,本宫记得他是因为他傻的清醒脱俗。” “叶应山,你不一样,本宫已经识得你了。”林娇娇把被残忍解体的绳子扔了,然后对着他笑道:“或者本宫要改口叫你温公子了?” 叶应山看着那被扔在地上的绳子,没说话。 被逐出家门之后,那么久以来那些人对他的嘲讽似乎已经刻入骨髓,让他下意识觉得自己的名字应当和温迟一起当成笑料出现。 但是这人脸上没有什么让人不快的表情,轻巧的把那些人的嘲讽团成团丢弃,然后目光灼灼,像是看清了他内心深处的不甘和怯弱,笑着说什么我只识得你。 叶应山想着,摇头回答林娇娇的提问。 心里却想,也许她真的值得。 林娇娇看着他手腕都勒出了红痕,道:“今日之事是我唐突了。我道歉,算我欠你一个赔礼,这礼送什么你来提,永久有效。叶公子,可莫生我气啊。” 叶应山只是摇头。 怎么木讷讷的。 林娇娇以为他酒还没醒,又招呼画屏端一些醒酒汤进来。 不过看叶应山魂不附体的模样,林娇娇忽然想到自己变相的瓜分他长姐之死的利益。 林娇娇立刻告辞,决定最近先不去逆向刷好感了。正当她回去愁叶应山的好感度何时能刷出来个一二三时候,就听外殿有人说话,凝翠过来说什么—— 柳间春来送了一些薄礼。 二九六 “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另一边,被秦祁拉出来当指路的兵器们也开始不安起来。它们是秦祁的本命灵武,一半这种东西容不得第二个人碰,一旦有人与之结契,就代表是它们另一个主人。 如今它们能感觉到沈扶月处境极为危险,尤其是最为敏感的风午,整个剑身都在颤抖。 沈无越冷眼看着秦祁到周家门口之时,丝毫不顾及那上面的封条,推门便进。可是因为幻境的缘故,这里四处都是沈扶月的气息,开始风午还能指路到后院,后来,连风午也无法分辨方向了。 秦祁只好散开神识,一点一点的找。 沈无越手里把玩着从路上摘的草叶,看他这般费神,心里从新奇慢慢转为苦涩。 这番情景,倘若早点发生就好了。 她闭眸,感知到了沈扶月手里的白玉铃铛也没镇住长生,碎成齑粉。 沈扶月似乎是错愕了一下,把那一捧粉末放回到袖中暗袋中。 这着实多此一举,神器坏了就是坏了,修补也补不回来,不然她也不会空了千年也找不到第二把自己的灵武。放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可沈无越是知道的。 那白玉铃铛是秦祁年幼时候送她的。 广华想用长生炼化沈扶月时也是,她分明下意识想用鹤归挡了那要命的火,却又在反应过来后遣返鹤归。 原因无非是怕鹤归碎在她手里。 沈无越宛若困兽一样睁眸,在阴影中焦躁的来回踱步。 一旁无人注意到的曲然看得分明,心里惊讶这人情绪的大起大落,居然没有走火入魔。 秦祁神识查的甚快,此时已经掀开了封住枯井的压石,正欲往下跳。沈无越注意到他,嘶哑开口:“现在跳下去你也会死。” 秦祁一顿,抬眸望她。沈无越又想说什么,秦祁已经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原本还在暴怒的沈无越此时却一下冷静下来,勾着唇冷笑。 曲然:…… 曲然有点后悔,因为她现在觉得这人指定有病。 秦祁顺着沈扶月的灵力,找到了幻境入口。可是他刚一进去,就被迎面刮来的冷风赏了两个耳刮子。 他顾不得恼怒,开口声音全散在风里,只好用视线去找沈扶月的身影。 然后他在这暴虐的风的源头找到了那个永远一身白霜的小姑娘,可是他却愣住了。 小姑娘此时狼狈的很,外袍不知道哪里去了,中衣裹不住的肌肤上都是黑色的纹路。 当然,让他愣住的不止这些,还有……风里焦躁着的魔气。 沈扶月发觉了幻境有人踏足,侧头看谁那么不知好歹前来寻死,却发现来者是秦祁。 霎时风止。 沈扶月垂眸,咽下喉咙里的腥味,哑声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她不经意的抬手,看到手上都是那些不详的黑色纹路,眨了眨眸,后知后觉的发现空气里都是藏不住的魔气。沈扶月立刻撇头背手,似乎是想藏住身上这些扎眼的东西。 可是这要怎么藏住?秦祁看着沈扶月身上那些让人心惊的纹路,上前一步,开口道:“这……是什么?” 他声音也有点哑沉,沈扶月听了反而退后一步,努力让声音如常:“吓到了你了?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 秦祁下颌线绷了绷,似乎是咬了咬后槽牙。但是他还是没说话,抬脚往沈扶月那里走。 沈扶月发觉到,一连退后了好几步,道:“停!” 说完,她发现自己太过急切冷硬了,才干巴巴道:“别过来,危险。” 秦祁脚步顿了顿,似乎是听下了沈扶月的话。沈扶月松一口气,还没松到底,秦祁三两步走到了沈扶月面前,抬手就要抓她的腕。 沈扶月一惊,然而为时已晚。秦祁在触碰到她手腕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炽热从掌心钻入骨肉。他身体里的灵力后知后觉的起来护主,却又被这股陌生的力量尽数吞吃。 秦祁一惊,却不想沈扶月反应比他还大。她似乎想捏住秦祁那不老实的手查看,但是又顾及到了什么,皱着眉把袖中的暗袋拿出来,找到一个瓷瓶,语气催促:“给,洒在手心。” 秦祁看了她一眼,打开瓷瓶,里面味道顿时散开,是一种极为暧昧的浓香,但是倒入手中,那灼痛感一下便消失无踪。 “这是若木花捣成的花汁。”沈扶月看他手掌恢复如初,抬眸皱眉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如果我没有随身带着这个,我今天上哪给你找能消长生烧灼的东西?” 秦祁把玩着瓷瓶,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她。 沈扶月气消的也快,主要是没由来的心虚让她有点站不住,她退后两步,道:“周家的凶案,开始我便想错了。” “有一种魔气因为掺杂了人烟气,所有很难分辨……人魔这种不入流的东西,难缠又恶心,居然还有遗族在人间。”沈扶月语速很快:“你们遇到了要小心,他们通常喜欢在夜里活动,不要看他们的眼睛……” 话说着,秦祁手又伸过来,也不知道这次是奔着她肩还是脸,反正把沈扶月吓的够呛。她连忙后退:“秦祁!” “长生……魔族遗落那么多年的不详火,怎么会在你身上。”秦祁语气很平,至少沈扶月没听出来里面有什么恼怒在里面。 然而秦祁越是这样,沈扶月就越怕,怕他现在正悬在理智的悬崖上,因为自己一句话恼怒。 沈扶月听他咬字极慢的道:“广华用来炼化……炼化你的火不是普通的火,是长生。你连这个都……” 沈扶月抬眸,想说什么。秦祁视线落到她脸上那些妖冶的纹路,话音随之截断:“罢了,我们掀过广华和鹤归,翻页。你怎么……这幅模样?” “长生的反噬。我那时候只能选择反过来驯服长生,但是我能力不够,它想噬主是应该的。”沈扶月老实回答:“不过……” “不过长生只会吞去你的神志魂魄,让你永世受烧灼之苦罢了。”两人身后慢悠悠传来一道女声,含着笑,却又能让人感受到无边的恶意。 二九七 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 二九八 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二九九 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 三零零 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半晌笑了:“即便如此,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和沈扶月?” 两人中间像是隔着一层膜,这边的情感似乎无法到达那边。秦祁沉默,皱眉道:“你——”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走反了。”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便当一阵子沈扶月又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沈扶月一愣,摇摇头。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连眼都没睁,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三零一 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 三零二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我喜欢地府的黑无常。 我再见到他时,就已经知道了结局。 故事的开始,是他带着我从忘川河里沉浮麻木的时光中走出来,在一片又一片老鸦花前,慢悠悠道:“刑期已过,你若还不愿走,便住在醴都里等候发落,不可造次。” 醴都幽冷,我喜欢坐在轮回灯下,看一个又一个灵魂徘徊在火照之路,痛苦地醒着迷失,或者慢慢遗忘生前一切。 可难忘的记忆有多少,火照之路就有多长。 “遗忘,多轻松啊,为何还有人非要痛苦呢。”孟婆偶尔也会偷闲的在我身边,感叹完便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轮回去?” 我不说话,她便笑着远去,唱着一支拗口的歌。 我有时也会见到他,他总是走得匆忙,衣角掠过三生石,皱着眉宇。 “无常。” 我喊住他,他便从三生石后转头来看我:“何事?” “凡人多因求不得而烦扰,你又因何?” 他以为我被忘川水涤成了疯子,不答,转身就走。 之后过了很久,我又在火照之路旁侧听到了歌声,曲调婉转,唱词却拗口。那日孟婆罕见的没去奈何桥,站在路口一整日。 直到奈何桥上的鬼魂都排起了队,阎罗大殿催她回去,她才一言不发的走了。 火照路上老鸦花红的寂寞,唱着歌的鬼魂慢慢地走,直到连不成曲调,词也忘了八九分,便伏在路口嚎啕大哭。 我便对那鬼魂说:“走过去,忘记她,她便在奈何桥等你。” 鬼魂摇头,说单就遗忘,便已经尝尽地府之苦。 我看向路的尽头,孟婆站在奈何桥上,也看着我,似乎是摇了头。 于是我又要被推入忘川水受刑。 我把那鬼魂从火照路拎出来,告诉孟婆人定胜天。十殿阎罗大怒,所以负责把我推下去的,是黑无常。 “你是喜欢在水里飘着了?”黑无常问我:“上次你是因为什么来的?” 我看着他,道:“砸了轮回井。” 他便不语,一直走到忘川,才道:“为何不去轮回?” 我笑,想了很久,才道:“因为我方才明白,我所求诸多,皆在地府。” 黑无常啧了一声,把我推了下来。忘川水浩荡无声,我沉在其中,道:“可我——” 他便在上面道:“听闻你生前辉荣无双无所恋念,死后却执迷不醒,当真无药可救。” 忘川比醴都冷得多,我看着他转身离去,道:“你当你的无常去吧。” 等到我再从忘川出来,奈何桥上的孟婆面无表情发着汤药。我问如何,她定定的看着我:“他已经忘了我,又何须让他继续痛苦。” 我向孟婆讨了碗药,坐回了轮回灯下,像一个将行就木的老者,慢慢回忆自己仅能想起来的事。 故事太老套,冷情的将军娶了冷情的皇女,大红盖头一挑,之后匆匆忙忙的半生,如虞美人随着霸王征战,却没有戏文里的洒脱。 直到皇女成了皇,将军也死在那柄系着定情的剑穗的细剑下。鲜血和繁花之中,那一声似是而非的叹息,是我心口里,最难忘的痣。 我问过孟婆,她说黑无常刚成阴司时,那火照之路漫长无比。 我抬手灌下孟婆汤,看到三生石后他的身影,道:“罢了,且去轮回。”我喜欢地府的黑无常。 我再见到他时,就已经知道了结局。 故事的开始,是他带着我从忘川河里沉浮麻木的时光中走出来,在一片又一片老鸦花前,慢悠悠道:“刑期已过,你若还不愿走,便住在醴都里等候发落,不可造次。” 醴都幽冷,我喜欢坐在轮回灯下,看一个又一个灵魂徘徊在火照之路,痛苦地醒着迷失,或者慢慢遗忘生前一切。 可难忘的记忆有多少,火照之路就有多长。 “遗忘,多轻松啊,为何还有人非要痛苦呢。”孟婆偶尔也会偷闲的在我身边,感叹完便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轮回去?” 我不说话,她便笑着远去,唱着一支拗口的歌。 我有时也会见到他,他总是走得匆忙,衣角掠过三生石,皱着眉宇。 “无常。” 我喊住他,他便从三生石后转头来看我:“何事?” “凡人多因求不得而烦扰,你又因何?” 他以为我被忘川水涤成了疯子,不答,转身就走。 之后过了很久,我又在火照之路旁侧听到了歌声,曲调婉转,唱词却拗口。那日孟婆罕见的没去奈何桥,站在路口一整日。 直到奈何桥上的鬼魂都排起了队,阎罗大殿催她回去,她才一言不发的走了。 火照路上老鸦花红的寂寞,唱着歌的鬼魂慢慢地走,直到连不成曲调,词也忘了八九分,便伏在路口嚎啕大哭。 我便对那鬼魂说:“走过去,忘记她,她便在奈何桥等你。” 鬼魂摇头,说单就遗忘,便已经尝尽地府之苦。 我看向路的尽头,孟婆站在奈何桥上,也看着我,似乎是摇了头。 于是我又要被推入忘川水受刑。 我把那鬼魂从火照路拎出来,告诉孟婆人定胜天。十殿阎罗大怒,所以负责把我推下去的,是黑无常。 “你是喜欢在水里飘着了?”黑无常问我:“上次你是因为什么来的?” 我看着他,道:“砸了轮回井。” 他便不语,一直走到忘川,才道:“为何不去轮回?” 我笑,想了很久,才道:“因为我方才明白,我所求诸多,皆在地府。” 黑无常啧了一声,把我推了下来。忘川水浩荡无声,我沉在其中,道:“可我——” 他便在上面道:“听闻你生前辉荣无双无所恋念,死后却执迷不醒,当真无药可救。” 忘川比醴都冷得多,我看着他转身离去,道:“你当你的无常去吧。” 等到我再从忘川出来,奈何桥上的孟婆面无表情发着汤药。我问如何,她定定的看着我:“他已经忘了我,又何须让他继续痛苦。” 我向孟婆讨了碗药,坐回了轮回灯下,像一个将行就木的老者,慢慢回忆自己仅能想起来的事。 故事太老套,冷情的将军娶了冷情的皇女,大红盖头一挑,之后匆匆忙忙的半生,如虞美人随着霸王征战,却没有戏文里的洒脱。 直到皇女成了皇,将军也死在那柄系着定情的剑穗的细剑下。鲜血和繁花之中,那一声似是而非的叹息,是我心口里,最难忘的痣。 我问过孟婆,她说黑无常刚成阴司时,那火照之路漫长无比。 我抬手灌下孟婆汤,看到三生石后他的身影,道:“罢了,且去轮回。” 三零三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半晌笑了:“即便如此,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和沈扶月?” 两人中间像是隔着一层膜,这边的情感似乎无法到达那边。秦祁沉默,皱眉道:“你——”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走反了。”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便当一阵子沈扶月又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沈扶月一愣,摇摇头。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连眼都没睁,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三零四 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半晌笑了:“即便如此,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和沈扶月?” 两人中间像是隔着一层膜,这边的情感似乎无法到达那边。秦祁沉默,皱眉道:“你——”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走反了。”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便当一阵子沈扶月又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沈扶月一愣,摇摇头。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连眼都没睁,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严格来说,长生的温度并没有平常的火焰高,只要不直接接触焰尖,就不会有烫伤主人一说。 明显,沈扶月是被秦祁的话吓到了:“你……咳,我有一颗冰玉鉴,应该能镇住。”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发现不对,一把抓过沈扶月,灵力成一道屏障拦在身前:“这东西怎么回事?” 沈扶月声音如常:“我灵力尽失,它当然想落进下石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是了,之后西王母还送了长生药给大羿当做嘉赏。 沈扶月没了灵力,神色厌倦又有一些灰败:“我是怎么说也是上神,别说留一缕神魂,就算我不让大羿射日,西王母又不能去昆仑我和打起来。” 正当秦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挥手就能令天地变色的上神大人时,沈扶月懒散地补道:“她打不过我她丢人,她打得过我,那算是她独身揍天道,丢得是天道的脸面。里外都是不讨好的事,她做不来。”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 三零五 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舍幽到现在才发现,这个沈扶月确实是有一些不自知的坏。 比如她知道魔域众魔以渴血啖肉为乐,她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再比如沈扶月救了这个人,却没有问他叫什么,也没有真正的关心他的生死,似乎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两分她喜欢的气息便随手救下。 如今她闻厌了,所以要当着那些眼睛放光的魔物放了这人生人。 那个普通人直接哭出声来,涕泪横流,丝毫不见修真者的风范。 舍幽看着那个人,叹了一声:“既然他是灵山的人……” 沈扶月看向他,狐面都掩饰不了她的惊奇:“是因为那个叫秦祁的?” 舍幽吐着信子,没说话,心里想着之前恨不得挂在秦祁身上的小姑娘,冷笑一声:“你最好能一直这样。” 沈扶月便撑着头笑,眸里亮晶晶的闪着什么:“这样一来我竟然有点好奇那个秦祁了……” 舍幽忽然有些恶趣味,他眨眨眸道:“他快死了。” “我能出魔渊,就证明他现在远不如当初。我还听说现在人和魔还有妖在上面打的头破血流。”舍幽蛇眸闪着暗光:“你猜他能护那些脆弱到一碾就死的人类多久?” 沈扶月垂眸,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那狐面竟然有一顺折射出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来。 随后她便跳下蟒蛇的背部,抱着手臂慢慢走进那些不详的雨中。周围魔物一阵哄笑,看着这个几乎是送死的人,想听到她被那些高腐蚀性的雨杀死之前的惨叫。 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那些雨似乎被她周身一个透明的屏障拦下来了,在她身侧勾出一个鲜红的圆。 狐面一侧系的流穗随她的脚步慢慢晃动,她只一抬手,连那些红色都消失了,风里只传来她清澈如泉的声:“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玻璃碎声。众魔物闻之抬眸,便看见昏沉的天空裂开了一条细缝。 从细缝之处灌来大股清凉的风,让沈扶月都不自觉的眯了眼。接着细缝扩大,沈扶月只觉身侧有些什么东西逆风而上,还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沈扶月一转眸,看到身后连那个普通人也不见了,只有化形了的大蟒蛇沉着脸色看向那道细缝。 “这是哪出?”沈扶月皱眉刚说完,只觉心一跳。登时,四周一阵尖锐的刺响,沈扶月只觉得耳朵被刺的都疼,忍不住抬手遮耳。 舍幽眯着眼,看到昏沉的天边开始细密的下了小雨。 不是那些红色的不祥的雨,那雨丝透明干净,带着魔域没有的甘甜香。 大封印吹灯拔蜡,今日可谓是,大凶之日。 舍幽错神一瞬,回神却发现人没了。 “沈扶月?!” 他正要追去,之前本来细细的雨丝一下成了瓢泼大雨。本来普通的雨应该没什么的,可这雨就邪门,砸的它宛若没有生鳞片一样生疼。 舍幽在一片大雨之中忽然想起来,就算沈扶月这些天来表面上看着依赖信任他,可是依旧没问过他的名字。 名字即是牵挂,她从来没想结此缘。 不愧是千百年来的上神,铁石心肠就是铁石心肠,旁人比不得。 此时的沈扶月正趁乱从封印破损的地方往外走,这位混水摸鱼玩的可谓也是一把手。 只见那些魔物争先恐后涌过前面的薄薄一层金光,金光之后,是一片苍翠。 沈扶月……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沈扶月的姑娘摘下狐面,远远看到外面一群人,周围笼着碎光,浮光掠影之间,竟然生出一种让她侧目的气势来。 不过这阵势颇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沈扶月看着那些和自己同源的蠢物们一股脑冲上去,她迟疑了半步。 这些东西和她相克,可不是什么此消彼长,就是很天然的压制。 绝对的压制。 她只是过客,并不想上去和这个世界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上。 不过她四周都是往前冲的魔物,她这一迟疑,就在队伍里拉开了许多一差距。 ……不过那么多魔物,应该不会有人她吧。 正想着,她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在了自己身上。 约莫这就叫祸不单行吧。 她漫不经心的抬眸,隔着无数人魔,隔着浮光掠影还有四起的烟尘,慢吞吞的看上一眼。 本来隔的太远,她应该看不清那人的眼睛,可她奇怪的看清了。 那双眸如玉,是第一缕刺破白夜的晨曦,是清晨第一滴落下的水珠,是她见过的,最让人忘不掉的。 好像所有黑暗中的跋涉都为了这一眼似的。 周围浩浩荡荡而过的魔物和人,撞出鲜红的血沫。 这背景属实不太吉利。 她眨眨眸,回神一笑,消失在洪流之中。 那是一片朱红里的浮沫一笑,眨眼即逝。秦祁眼睁睁的看着,气息一下不稳,竟是要追出去的样子。 可周围哀鸿化成牢固的铁链将他锁死,串过喉结,钉过手掌,那疼的入了骨血。 “师父?” 身后有人轻唤,秦祁垂眸,强扯了一抹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无辜之人还没撤回来……” “师父,方圆百里全都撤走了,我和青木师兄查了三次,你且安心。” 秦祁抬眸,眸里碎光闪了闪,似乎是挣扎了一瞬,方才轻道:“知道了。” 大封印已毁,索性人间各有各的应对的法子,伤亡竟然还没有上次的多。 “可至今之后,人魔之争就会成为常态……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论道居里,轮换下来的天机没形象的瘫在椅子上,累的眼睛睁不开的模样,却还要喃喃道:“哎,我最近看摇光都瘆得慌。” “自从沈……走后,我总感觉他一天赛过一天的吓人。”天机打个哈欠:“我现在倒宁愿他生机勃勃的去拆我道德殿的匾了。” 天机自己说半天,没听到回应,抬头一看,和自己一起轮换下来的天泉已经睡着了。 天机顿了顿,摇摇头。 果然,自古没心没肺者,才能安稳睡着。 三零六 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严格来说,长生的温度并没有平常的火焰高,只要不直接接触焰尖,就不会有烫伤主人一说。 明显,沈扶月是被秦祁的话吓到了:“你……咳,我有一颗冰玉鉴,应该能镇住。”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发现不对,一把抓过沈扶月,灵力成一道屏障拦在身前:“这东西怎么回事?” 沈扶月声音如常:“我灵力尽失,它当然想落进下石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是了,之后西王母还送了长生药给大羿当做嘉赏。 沈扶月没了灵力,神色厌倦又有一些灰败:“我是怎么说也是上神,别说留一缕神魂,就算我不让大羿射日,西王母又不能去昆仑我和打起来。” 正当秦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挥手就能令天地变色的上神大人时,沈扶月懒散地补道:“她打不过我她丢人,她打得过我,那算是她独身揍天道,丢得是天道的脸面。里外都是不讨好的事,她做不来。”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明妍在她手里吓疯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着车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过于幼稚了?”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 三零七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明妍在她手里吓疯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着车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过于幼稚了?”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 若说起平遥峰一带,它靠近贫瘠的霜色城,连草木都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的。 奈何这里地方大,够折腾,许多在那些富庶之地难以讨口饭吃的小门小派,却能在这里混的风生水起。 遥峰门,就是这些小门小派的其一。不过,因为遥峰的掌门玉然道长是个金丹巅峰,所以混的比其他门派好那么一丢丢。 不过—— 玉然这金丹修为,得来的却没那么光彩。 乔灼啜饮着热茶,听那个小芝抽抽搭搭的说些遥峰门派的丑事。 玉然年轻时候是个大家宗门的子弟,天赋尚且不错,就得到了本宗的大力培养。七岁时就是同龄里的翘楚了。 不久后他就遭了一场病,修为停滞不前。宗门并不想放弃一个好苗子,就用大量的灵药灵石堆上去,硬生生的堆出来一个金丹初期。 听到这,乔灼震惊,乔灼不敢置信:“合着玉然这一辈子,就停在了金丹,没有再进一步?” “修仙者向前的每一步都是瓶颈,到了瓶颈期就要莫大的机缘。”小芝说着,像是想起来什么可怕的事一样,轻轻颤抖起来:“后来他寻找了很久,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方法,用各种药来提升自己到了现在的样子。” 乔灼噎了半晌,才略带着幸灾乐祸的道:“那这药听起来也不太管用的样子。” 小芝便沉默,摇摇头:“因为药方不全,他的药只能一点点的试。” 小芝说着就哭的哽咽:“每炼一次药就要有人去试药,许多试药的姐妹都没了,所以他速度才会这么缓慢……” “拿人试药……这老贼死不足惜。”乔灼不太会安慰人,只好转移话题道:“所幸玉然现在已经死了,你们可以考虑一下自谋生路了。” 小芝垂头不语,半晌才道:“门派里大多都是女子,虽说要么是被他骗来的,要么是受他胁迫的。可是我们已经在这……整整十年了。” 乔灼顿住,忽然不合时宜的好奇起来这群人的年龄来,好在生生压住了。小芝说的话她听明白了,十年时间绝不算短,说不定他们的家乡都已经物是人非,她们再回去,反而是个异类。 “所以我想请恩人来当现任掌门!”小芝说着,起身跪在乔灼面前。乔灼忙扶起她:“不敢当不敢当,起来再说。” 她现在刚整明白自己什么情况,接下来的路还没理清,就要背上一个半死不死的门派? 不行,绝对不行。 小芝自然不愿意起来,说话都带上了哭腔:“您发发慈悲吧!” 乔灼病急乱投医:“如果你们真的缺一个掌门,我倒觉得你也可以当这个掌门,你不是玉然的亲传弟子吗?” 说着,她终于把人扶起来了:“你师父是个魔头,是你替天行道。你那妹妹一直昏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此,你更是名正言顺了。” 小芝似乎是听下去了她的话,一副思索的模样,乔灼鼓励道:“困难就困难一点,总比让这些小姑娘们孤苦无依来的好得多吧。” “我……我可以吗?” 乔灼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玉然那老贼都可以,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当然可以服众。” 小芝这才破涕为笑。 当天傍晚,小芝带着染血的玉然腰牌宣布自己继任掌门。乔灼不是遥峰门的人,没能去看掌门继任的大典。她也没准备去,收拾东西,便下山离开了。 离开的乔灼自然不会知道,陈水芝当天杀了多少反对的人。那狠辣的手法,比之玉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月上中天,陈水芝刚打开地牢的门,里面就蹿起一股子血腥味。 她一点也不惊讶,反而提着长柄灯笼往里走。里面方方正正,关着四五个浑身是血的人,他们有男有女,都泡在一人高的罐子里。 “本座还以为是什么人查到了些蛛丝马迹,原来不过也是一个满脑子仁义道德的蠢货。”陈水芝抱着臂,慵懒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玉然就是个废物,死了也好,下一个傀儡选谁好呢——” 陈水芝的指流转在几个罐子间,忽然想起那女子垂目而笑的样子:“可惜一副好皮囊了,若是她没有凤凰骨,还能为我所用呢。” 陈水芝起身,随意的点了一个罐子:“得了,就你吧。” 里面泡着的人立刻站起,表情麻木眼神也空洞:“愿为您效劳,主人。” 陈水芝漫不经心的笑了,看着傀儡眼睛一点点恢复神采,道:“知道该做什么吗?” “……当然。” 陈水芝笑的更欢,提着灯走了。灯火明灭间,阴影里一片衣角如随行的魅影,一下藏入黑暗。 陆子乌一直在山下等乔灼,等到星月相明,掐指一算,发现这个人的命数又多了好几层迷雾。 他垂眸再算陈水芝,却掐出了一个死期。陆子乌一下明白了什么,立刻动身上山。“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 三零八 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半晌笑了:“即便如此,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和沈扶月?” 两人中间像是隔着一层膜,这边的情感似乎无法到达那边。秦祁沉默,皱眉道:“你——”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走反了。”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便当一阵子沈扶月又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沈扶月一愣,摇摇头。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连眼都没睁,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另一边,被秦祁拉出来当指路的兵器们也开始不安起来。它们是秦祁的本命灵武,一半这种东西容不得第二个人碰,一旦有人与之结契,就代表是它们另一个主人。 如今它们能感觉到沈扶月处境极为危险,尤其是最为敏感的风午,整个剑身都在颤抖。 沈无越冷眼看着秦祁到周家门口之时,丝毫不顾及那上面的封条,推门便进。可是因为幻境的缘故,这里四处都是沈扶月的气息,开始风午还能指路到后院,后来,连风午也无法分辨方向了。 秦祁只好散开神识,一点一点的找。 沈无越手里把玩着从路上摘的草叶,看他这般费神,心里从新奇慢慢转为苦涩。 这番情景,倘若早点发生就好了。 她闭眸,感知到了沈扶月手里的白玉铃铛也没镇住长生,碎成齑粉。 沈扶月似乎是错愕了一下,把那一捧粉末放回到袖中暗袋中。 这着实多此一举,神器坏了就是坏了,修补也补不回来,不然她也不会空了千年也找不到第二把自己的灵武。放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可沈无越是知道的。 那白玉铃铛是秦祁年幼时候送她的。 广华想用长生炼化沈扶月时也是,她分明下意识想用鹤归挡了那要命的火,却又在反应过来后遣返鹤归。 原因无非是怕鹤归碎在她手里。 沈无越宛若困兽一样睁眸,在阴影中焦躁的来回踱步。 一旁无人注意到的曲然看得分明,心里惊讶这人情绪的大起大落,居然没有走火入魔。 秦祁神识查的甚快,此时已经掀开了封住枯井的压石,正欲往下跳。沈无越注意到他,嘶哑开口:“现在跳下去你也会死。” 秦祁一顿,抬眸望她。沈无越又想说什么,秦祁已经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原本还在暴怒的沈无越此时却一下冷静下来,勾着唇冷笑。 曲然:…… 曲然有点后悔,因为她现在觉得这人指定有病。 秦祁顺着沈扶月的灵力,找到了幻境入口。可是他刚一进去,就被迎面刮来的冷风赏了两个耳刮子。 他顾不得恼怒,开口声音全散在风里,只好用视线去找沈扶月的身影。 然后他在这暴虐的风的源头找到了那个永远一身白霜的小姑娘,可是他却愣住了。 小姑娘此时狼狈的很,外袍不知道哪里去了,中衣裹不住的肌肤上都是黑色的纹路。 当然,让他愣住的不止这些,还有……风里焦躁着的魔气。 沈扶月发觉了幻境有人踏足,侧头看谁那么不知好歹前来寻死,却发现来者是秦祁。 霎时风止。 沈扶月垂眸,咽下喉咙里的腥味,哑声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她不经意的抬手,看到手上都是那些不详的黑色纹路,眨了眨眸,后知后觉的发现空气里都是藏不住的魔气。沈扶月立刻撇头背手,似乎是想藏住身上这些扎眼的东西。 可是这要怎么藏住?秦祁看着沈扶月身上那些让人心惊的纹路,上前一步,开口道:“这……是什么?” 他声音也有点哑沉,沈扶月听了反而退后一步,努力让声音如常:“吓到了你了?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 秦祁下颌线绷了绷,似乎是咬了咬后槽牙。但是他还是没说话,抬脚往沈扶月那里走。 沈扶月发觉到,一连退后了好几步,道:“停!” 说完,她发现自己太过急切冷硬了,才干巴巴道:“别过来,危险。” 秦祁脚步顿了顿,似乎是听下了沈扶月的话。沈扶月松一口气,还没松到底,秦祁三两步走到了沈扶月面前,抬手就要抓她的腕。 沈扶月一惊,然而为时已晚。秦祁在触碰到她手腕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炽热从掌心钻入骨肉。他身体里的灵力后知后觉的起来护主,却又被这股陌生的力量尽数吞吃。 秦祁一惊,却不想沈扶月反应比他还大。她似乎想捏住秦祁那不老实的手查看,但是又顾及到了什么,皱着眉把袖中的暗袋拿出来,找到一个瓷瓶,语气催促:“给,洒在手心。” 秦祁看了她一眼,打开瓷瓶,里面味道顿时散开,是一种极为暧昧的浓香,但是倒入手中,那灼痛感一下便消失无踪。 “这是若木花捣成的花汁。”沈扶月看他手掌恢复如初,抬眸皱眉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如果我没有随身带着这个,我今天上哪给你找能消长生烧灼的东西?” 秦祁把玩着瓷瓶,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她。 沈扶月气消的也快,主要是没由来的心虚让她有点站不住,她退后两步,道:“周家的凶案,开始我便想错了。” “有一种魔气因为掺杂了人烟气,所有很难分辨……人魔这种不入流的东西,难缠又恶心,居然还有遗族在人间。”沈扶月语速很快:“你们遇到了要小心,他们通常喜欢在夜里活动,不要看他们的眼睛……” 话说着,秦祁手又伸过来,也不知道这次是奔着她肩还是脸,反正把沈扶月吓的够呛。她连忙后退:“秦祁!” “长生……魔族遗落那么多年的不详火,怎么会在你身上。”秦祁语气很平,至少沈扶月没听出来里面有什么恼怒在里面。 然而秦祁越是这样,沈扶月就越怕,怕他现在正悬在理智的悬崖上,因为自己一句话恼怒。 沈扶月听他咬字极慢的道:“广华用来炼化……炼化你的火不是普通的火,是长生。你连这个都……” 沈扶月抬眸,想说什么。秦祁视线落到她脸上那些妖冶的纹路,话音随之截断:“罢了,我们掀过广华和鹤归,翻页。你怎么……这幅模样?” “长生的反噬。我那时候只能选择反过来驯服长生,但是我能力不够,它想噬主是应该的。”沈扶月老实回答:“不过……” “不过长生只会吞去你的神志魂魄,让你永世受烧灼之苦罢了。”两人身后慢悠悠传来一道女声,含着笑,却又能让人感受到无边的恶意。 三零九 另一边,被秦祁拉出来当指路的兵器们也开始不安起来。它们是秦祁的本命灵武,一半这种东西容不得第二个人碰,一旦有人与之结契,就代表是它们另一个主人。 如今它们能感觉到沈扶月处境极为危险,尤其是最为敏感的风午,整个剑身都在颤抖。 沈无越冷眼看着秦祁到周家门口之时,丝毫不顾及那上面的封条,推门便进。可是因为幻境的缘故,这里四处都是沈扶月的气息,开始风午还能指路到后院,后来,连风午也无法分辨方向了。 秦祁只好散开神识,一点一点的找。 沈无越手里把玩着从路上摘的草叶,看他这般费神,心里从新奇慢慢转为苦涩。 这番情景,倘若早点发生就好了。 她闭眸,感知到了沈扶月手里的白玉铃铛也没镇住长生,碎成齑粉。 沈扶月似乎是错愕了一下,把那一捧粉末放回到袖中暗袋中。 这着实多此一举,神器坏了就是坏了,修补也补不回来,不然她也不会空了千年也找不到第二把自己的灵武。放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可沈无越是知道的。 那白玉铃铛是秦祁年幼时候送她的。 广华想用长生炼化沈扶月时也是,她分明下意识想用鹤归挡了那要命的火,却又在反应过来后遣返鹤归。 原因无非是怕鹤归碎在她手里。 沈无越宛若困兽一样睁眸,在阴影中焦躁的来回踱步。 一旁无人注意到的曲然看得分明,心里惊讶这人情绪的大起大落,居然没有走火入魔。 秦祁神识查的甚快,此时已经掀开了封住枯井的压石,正欲往下跳。沈无越注意到他,嘶哑开口:“现在跳下去你也会死。” 秦祁一顿,抬眸望她。沈无越又想说什么,秦祁已经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原本还在暴怒的沈无越此时却一下冷静下来,勾着唇冷笑。 曲然:…… 曲然有点后悔,因为她现在觉得这人指定有病。 秦祁顺着沈扶月的灵力,找到了幻境入口。可是他刚一进去,就被迎面刮来的冷风赏了两个耳刮子。 他顾不得恼怒,开口声音全散在风里,只好用视线去找沈扶月的身影。 然后他在这暴虐的风的源头找到了那个永远一身白霜的小姑娘,可是他却愣住了。 小姑娘此时狼狈的很,外袍不知道哪里去了,中衣裹不住的肌肤上都是黑色的纹路。 当然,让他愣住的不止这些,还有……风里焦躁着的魔气。 沈扶月发觉了幻境有人踏足,侧头看谁那么不知好歹前来寻死,却发现来者是秦祁。 霎时风止。 沈扶月垂眸,咽下喉咙里的腥味,哑声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她不经意的抬手,看到手上都是那些不详的黑色纹路,眨了眨眸,后知后觉的发现空气里都是藏不住的魔气。沈扶月立刻撇头背手,似乎是想藏住身上这些扎眼的东西。 可是这要怎么藏住?秦祁看着沈扶月身上那些让人心惊的纹路,上前一步,开口道:“这……是什么?” 他声音也有点哑沉,沈扶月听了反而退后一步,努力让声音如常:“吓到了你了?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 秦祁下颌线绷了绷,似乎是咬了咬后槽牙。但是他还是没说话,抬脚往沈扶月那里走。 沈扶月发觉到,一连退后了好几步,道:“停!” 说完,她发现自己太过急切冷硬了,才干巴巴道:“别过来,危险。” 秦祁脚步顿了顿,似乎是听下了沈扶月的话。沈扶月松一口气,还没松到底,秦祁三两步走到了沈扶月面前,抬手就要抓她的腕。 沈扶月一惊,然而为时已晚。秦祁在触碰到她手腕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炽热从掌心钻入骨肉。他身体里的灵力后知后觉的起来护主,却又被这股陌生的力量尽数吞吃。 秦祁一惊,却不想沈扶月反应比他还大。她似乎想捏住秦祁那不老实的手查看,但是又顾及到了什么,皱着眉把袖中的暗袋拿出来,找到一个瓷瓶,语气催促:“给,洒在手心。” 秦祁看了她一眼,打开瓷瓶,里面味道顿时散开,是一种极为暧昧的浓香,但是倒入手中,那灼痛感一下便消失无踪。 “这是若木花捣成的花汁。”沈扶月看他手掌恢复如初,抬眸皱眉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如果我没有随身带着这个,我今天上哪给你找能消长生烧灼的东西?” 秦祁把玩着瓷瓶,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她。 沈扶月气消的也快,主要是没由来的心虚让她有点站不住,她退后两步,道:“周家的凶案,开始我便想错了。” “有一种魔气因为掺杂了人烟气,所有很难分辨……人魔这种不入流的东西,难缠又恶心,居然还有遗族在人间。”沈扶月语速很快:“你们遇到了要小心,他们通常喜欢在夜里活动,不要看他们的眼睛……” 话说着,秦祁手又伸过来,也不知道这次是奔着她肩还是脸,反正把沈扶月吓的够呛。她连忙后退:“秦祁!” “长生……魔族遗落那么多年的不详火,怎么会在你身上。”秦祁语气很平,至少沈扶月没听出来里面有什么恼怒在里面。 然而秦祁越是这样,沈扶月就越怕,怕他现在正悬在理智的悬崖上,因为自己一句话恼怒。 沈扶月听他咬字极慢的道:“广华用来炼化……炼化你的火不是普通的火,是长生。你连这个都……” 沈扶月抬眸,想说什么。秦祁视线落到她脸上那些妖冶的纹路,话音随之截断:“罢了,我们掀过广华和鹤归,翻页。你怎么……这幅模样?” “长生的反噬。我那时候只能选择反过来驯服长生,但是我能力不够,它想噬主是应该的。”沈扶月老实回答:“不过……” “不过长生只会吞去你的神志魂魄,让你永世受烧灼之苦罢了。”两人身后慢悠悠传来一道女声,含着笑,却又能让人感受到无边的恶意。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半晌笑了:“即便如此,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和沈扶月?” 两人中间像是隔着一层膜,这边的情感似乎无法到达那边。秦祁沉默,皱眉道:“你——”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走反了。”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便当一阵子沈扶月又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沈扶月一愣,摇摇头。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连眼都没睁,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 三一零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 三一一 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撑着窗笑,再顺手扔下来一个黄纸包。 那人抬手接住,闻到了纸包里飘出的谷物甜香。 正疑惑,听便听头顶悠扬婉转的歌声传来: “问客从哪来哟,且看如今天下乱。何处得求安,只愿娘子朱颜,岁岁如今年。” 那姑娘听罢,展眉一笑,却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远,回身却只见一缕黑烟散开。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在黄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时候哗啦啦的下了一场大雨。避雨的茶馆里人多口杂,只听这里说苏家那个小巫女又带着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顿,又听那里说斩风门下损伤多少,灵山又有何大动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见个消停哟。” 茶肆人都抱怨着,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来又端下。路人坐下叹几声嘘几声,又起来各自奔波。 不过奇怪的是,最里面的四角桌只坐了一个人,一身如绯色如樱的长袍,脸上罩个灯会用的狐面,撑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纯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阴阳的。明显这个人类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声,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人。 不过人流还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动用灵力,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那些恐躁的人们过去。 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看她狐面随风动的流苏,张手笑着要去找她。可是她面前是慌不择路的人流,刚迈步的一瞬间便不知道被谁带倒在地。 之后的踩踏惨剧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狐面下微红的瞳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掠过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去抱起那一个小小的身体。 毫无生气的人还残存着两分的温暖,让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这时,一线银光闪过,直直划半抱着女孩的人,她只是微微侧首,那线光擦着她的脸颊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开了一个极细极深的口子。 狐面瞬间崩断,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垂着面无表情的脸。那狐面像是一个结界一般封着她,如今狐面落下,她眨眨眸,灵气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围人忽然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魔!” 顿时炸开了锅。 周围脚步纷乱,少女抱着小姑娘,侧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连动作也停止在原地。这本来应该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样。 少女说完,也不看他们,只是抱着小姑娘慢慢起身:“出来。” 几个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皱眉,惊诧道:“人类?” 居然有人类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原来是身上藏着有趣的东西。 “沈扶月。” 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落定在她面前。她抱着那个小姑娘,道:“你们不过是仗着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罢了。”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转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一步拉开许多距离,有人试图想追上去,却发现那人越走越远了。 “首领,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那人疑惑的退回来,问道:“真的是她?” 被称为首领的人摇摇头,看向了手中的一个水蓝色的宝石:“先圣的指引不会有错……”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间有光华流转,之间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开始慢慢的复苏、悠长。 最后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辉光倾城,等到第一颗星烁烁,少女已经站在了一艘无人却自动的扁舟之上。 所谓人间,不过如此。 她指间掐着一朵水润的莲花,轻轻一抖,那莲花便散落在她的脚侧。 “沈扶月……”她默念着另一个给她招上麻烦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满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间。她抬眸看天空,浮云飘散之间,似乎有人站在上面不安的窥探着什么。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 三一二 盛夏的末尾,赤阜娇艳的荷花几乎都要堆满水道。所幸供人行走的青石路也不算过于狭窄,也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着。 “吱呀” 不知哪家的窗被从里往外推开,里面有人探头出来瞅了一眼。看到底下有人一身绯色的长衣,生的也白净,心下欢喜,便吆喝一声:“客从哪里来哦——” 那姑娘抬眸,眸中水波流转,竟似能让这水乡再多添一分姿色。 推窗的姑娘一愣,便撑着窗笑,再顺手扔下来一个黄纸包。 那人抬手接住,闻到了纸包里飘出的谷物甜香。 正疑惑,听便听头顶悠扬婉转的歌声传来: “问客从哪来哟,且看如今天下乱。何处得求安,只愿娘子朱颜,岁岁如今年。” 那姑娘听罢,展眉一笑,却是慢悠悠的往前走去。 那推窗的姑娘看她走远,回身却只见一缕黑烟散开。她不禁疑惑是不是什么东西糊了,却不晓得自己已然在黄泉路走了一圈。 盛夏多雨,下午时候哗啦啦的下了一场大雨。避雨的茶馆里人多口杂,只听这里说苏家那个小巫女又带着人冒雨把多少魔物揍了一顿,又听那里说斩风门下损伤多少,灵山又有何大动作。 “天天打天天打,也不见个消停哟。” 茶肆人都抱怨着,茶水瓜子和小食都流水似的上来又端下。路人坐下叹几声嘘几声,又起来各自奔波。 不过奇怪的是,最里面的四角桌只坐了一个人,一身如绯色如樱的长袍,脸上罩个灯会用的狐面,撑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客官,这茶都凉了……” 那人闻言笑着回眸,声音又清又脆:“换一壶。” “小店自然不缺茶的,只是这茶钱……” 小二看她桌角放了一粒金,笑眯眯的手下便走,忽然想到什么,道:“您若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不若去灵山瞅瞅?离这也不远,约莫半天的水路。” “不过这世道哎——” 小二的声音慢悠悠的拉长离远,只有她还在撑头远望:“又是灵山……” 正当她要起身时候,听得屋外有人喊一声:“呀,魔!” 茶馆人逃的逃,跑的跑,一时之间乱成了一锅粥。小二和掌柜的抓起值钱的金银钱便要逃命,小二经过那桌奇怪的客人时,好人心泛滥,下意识道:“姑娘,快跑吧,那些魔物可不是好相处的,要出人命的。” 那人笑了,朝他点点头,起身走了。小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救人一命,跑了,却没注意那人不是和人流一起跑的。 她走出了那些慌忙逃窜的人流,可是诡异的是却没人注意到她。人群慌乱的很,吵闹声、哭叫声混杂,她却没什么大的反应,直到听到那清脆的婴孩哭叫,她脚尖才顿了顿。 她找了半天,才在一圈人手推脚踏里找到那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孩。 小孩子若是本性纯良,眼睛是可以洞穿阴阳的。明显这个人类小孩看到了她,小孩子竟然也不怕,抽抽搭搭的止了哭声,又好奇又怯生生的看着慢慢朝她走来的人。 不过人流还是太密了,她又不能动用灵力,只好停下脚步等着那些恐躁的人们过去。 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看她狐面随风动的流苏,张手笑着要去找她。可是她面前是慌不择路的人流,刚迈步的一瞬间便不知道被谁带倒在地。 之后的踩踏惨剧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狐面下微红的瞳微微睁大,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掠过那些庸庸碌碌的人类,去抱起那一个小小的身体。 毫无生气的人还残存着两分的温暖,让人能用手感受到她稚嫩的心跳。 正在这时,一线银光闪过,直直划半抱着女孩的人,她只是微微侧首,那线光擦着她的脸颊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开了一个极细极深的口子。 狐面瞬间崩断,磕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垂着面无表情的脸。那狐面像是一个结界一般封着她,如今狐面落下,她眨眨眸,灵气立刻裹在她周身。 周围人忽然停滞了一瞬,不知道谁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魔!” 顿时炸开了锅。 周围脚步纷乱,少女抱着小姑娘,侧眸斥道:“吵死了。停。” 嘲哳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连动作也停止在原地。这本来应该吵吵嚷嚷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定格了一样。 少女说完,也不看他们,只是抱着小姑娘慢慢起身:“出来。” 几个黑衣人嗖嗖嗖的落在她四周,她皱眉,惊诧道:“人类?” 居然有人类可以无视她的命令……原来是身上藏着有趣的东西。 “沈扶月。” 话音刚落,又有许多人落定在她面前。她抱着那个小姑娘,道:“你们不过是仗着一些不知道多久前的恩惠……罢了。”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转身走了。那看似慢悠悠的步伐,却一步拉开许多距离,有人试图想追上去,却发现那人越走越远了。 “首领,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那人疑惑的退回来,问道:“真的是她?” 被称为首领的人摇摇头,看向了手中的一个水蓝色的宝石:“先圣的指引不会有错……”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孩子。片刻,她的指间有光华流转,之间少女已然沉寂的呼吸开始慢慢的复苏、悠长。 最后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到了城外。 落日辉光倾城,等到第一颗星烁烁,少女已经站在了一艘无人却自动的扁舟之上。 所谓人间,不过如此。 她指间掐着一朵水润的莲花,轻轻一抖,那莲花便散落在她的脚侧。 “沈扶月……”她默念着另一个给她招上麻烦的人,忽然笑了一下:“倒是有趣。” 满天的繁星映在水中,扁舟如行在天水之间。她抬眸看天空,浮云飘散之间,似乎有人站在上面不安的窥探着什么。 她沉沉的看着,脸色有两分像沈扶月那被昆仑雪洗过的清冷,片刻,展颜一笑。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严格来说,长生的温度并没有平常的火焰高,只要不直接接触焰尖,就不会有烫伤主人一说。 明显,沈扶月是被秦祁的话吓到了:“你……咳,我有一颗冰玉鉴,应该能镇住。”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发现不对,一把抓过沈扶月,灵力成一道屏障拦在身前:“这东西怎么回事?” 沈扶月声音如常:“我灵力尽失,它当然想落进下石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是了,之后西王母还送了长生药给大羿当做嘉赏。 沈扶月没了灵力,神色厌倦又有一些灰败:“我是怎么说也是上神,别说留一缕神魂,就算我不让大羿射日,西王母又不能去昆仑我和打起来。” 正当秦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挥手就能令天地变色的上神大人时,沈扶月懒散地补道:“她打不过我她丢人,她打得过我,那算是她独身揍天道,丢得是天道的脸面。里外都是不讨好的事,她做不来。” 三一三 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严格来说,长生的温度并没有平常的火焰高,只要不直接接触焰尖,就不会有烫伤主人一说。 明显,沈扶月是被秦祁的话吓到了:“你……咳,我有一颗冰玉鉴,应该能镇住。”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发现不对,一把抓过沈扶月,灵力成一道屏障拦在身前:“这东西怎么回事?” 沈扶月声音如常:“我灵力尽失,它当然想落进下石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是了,之后西王母还送了长生药给大羿当做嘉赏。 沈扶月没了灵力,神色厌倦又有一些灰败:“我是怎么说也是上神,别说留一缕神魂,就算我不让大羿射日,西王母又不能去昆仑我和打起来。” 正当秦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挥手就能令天地变色的上神大人时,沈扶月懒散地补道:“她打不过我她丢人,她打得过我,那算是她独身揍天道,丢得是天道的脸面。里外都是不讨好的事,她做不来。”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 三一四 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明妍在她手里吓疯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着车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过于幼稚了?”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 三一五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明妍在她手里吓疯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着车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过于幼稚了?”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 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 三一六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明妍在她手里吓疯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着车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过于幼稚了?”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 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半晌笑了:“即便如此,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和沈扶月?” 两人中间像是隔着一层膜,这边的情感似乎无法到达那边。秦祁沉默,皱眉道:“你——”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走反了。”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便当一阵子沈扶月又如何?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沈扶月一愣,摇摇头。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连眼都没睁,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明妍在她手里吓疯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着车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过于幼稚了?”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 三一七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沈扶月眉都拧了起来:“自然不敢忘,所以魔界还是埋好了别出来为、上、策。” 她话一字一顿,倒让沈无越愣了一瞬间。随即沈无越笑颜如花:“我倒是忘记了。我压在封印里千百年,魔界治理一方面我确实松懈了。” 沈扶月啧了一声:“封印是在我眼前落成的。” 意思是她这话里想着把过错推给封印落成的秦祁是行不通的,时间轴都错了。 沈无越被拆穿,也不尴尬,哈哈大笑:“魔界嘛,噬人血肉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你们把那些东西压在土里,见不到光,就全疯了。不仅要吞噬人的血肉,还要杀了他们的灵魂。” 沈扶月被她那轻飘飘的噬人血肉四个字震得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似乎觉得无趣,支着身子看向远方道:“可是谁还记得你们口中的魔族曾经也奔跑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呢?” 沈扶月依旧不搭理她。 沈无越对着石头诉了半天的衷肠,石头不为所动,眉眼间流露出的感情似乎还觉得她烦,想要动手修理她。 雪停风又起,可谓凌冽如刀。沈无越对着个石头终于觉着没趣,昏昏沉沉的打个哈欠,然后听那个石头问:“你叫什么?” 沈无越张开的嘴僵住:…… “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沈无越似乎想骂,但是又止了,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她说起过,只好无奈道:“沈,名无越。” 沈扶月似乎没听清:“什么?” “无,没有,越,越过。听清了吗,上神大人?” 沈扶月没有理她的打趣,想了半晌,没说话。 沈无越便顺手折了一枝擦肩而过的树枝,闭眸,便见枝桠上生出两朵嫩绿。不消片刻,那枝杈忽然就化成了黑灰。 “无趣。”沈无越捻着手指,垂眸低声道:“你打算去哪补全神骨?” 沈扶月脊背一僵。 “所以啊,如今你只能去魔渊了。” 沈扶月停下脚步,闭眸,额上的角慢慢消失,道:“然后眼睁睁的你领着魔族掀盘?” 沈无越没有否认,娇笑了起来。她和沈扶月长得一模一样,沈扶月清冷的没边,可她顶着相同的一张脸,一笑却也毫无违和感,甚至可谓艳杀万千花开:“什么叫我领着啊,魔族可不是我的一言堂。那些子修罗比我话语权大……你当我想打打杀杀吗?” 沈扶月信她就是脑子不正常。 可又是谁能从昆仑山的禁地盗走秦祁神骨?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时候亲手敲碎的。而且,很明显,她身侧这个人也知道此事。 无越无越,对何无越? 沈扶月思考着,只听那人半叹道:“如果人和魔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沈扶月回神,冷漠道:“十方世界,为何容不下魔族你心里没数了?” 沈无越听完依旧是笑,然后幽幽道:“算了,无趣。不管你现在要去哪,我奉劝你一句,去一趟灵山看看吧。” 沈扶月猛然侧头,语气阴寒:“你敢动秦祁?” 沈无越立刻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会?我答应你了,你不踏入魔界我就不动秦祁。” 沈扶月可没空看她耍宝,把斗篷一盖,直接用缩地千里。丝丝的黑气萦绕在她的脚侧,只不过眨眼间人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无越轻啧了一声,拉着车的两只狐狸却忽然加快了速度,追上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等两人赶到,只见灵山一片雪白,别说人,连个乌鸦都没惊动。 沈扶月站在灵山后山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身后冷然道:“如果没打够,出了灵山我奉陪到底。” 沈无越:…… “所以说那群罗刹天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东西。”沈无越撩开轻纱,啧了一声:“还记得周家吗?” 沈扶月嗤笑:“那个人魔还敢找事找到灵山头上?” “人魔?人家现在可不是人魔,修罗十二刹,他是第十一个。”沈无越懒洋洋道:“吞噬同类,取而代之……我知道时候也吓一跳呢。当初不过一个区区人魔罢了,一眨眼就成了修罗道的主子了。” 沈无越无趣的看天:“今天晚上大封印会有一次波动,约莫能漏开一两个口子……那些罗刹居然能放过这个机会。” “口子在灵山?”沈扶月无言,道:“有脑子的都不会来吧。” “那就走吧。”沈无越歪头,看着某一处阴影,眸光熠熠,笑道:“沈扶月。” 沈扶月冷然,挑眉看她又作什么妖。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哎。”纤细的葱白指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话音刚落,黑暗里的阴影动了动,就跌跌撞撞跑走一个人影。 沈扶月凝眸一看,哦豁,依旧是熟人。广华的伴侣,明妍。她立刻跟上,魔气流动间又被她顾忌被灵山发现而压制着,那额上的角顿时藏不住。 不仅仅是额上的角,还有她那本来清冷白皙的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比传闻中的罗刹还要狰狞。 正跑着的明妍匆忙回头,只一眼就让她失声尖叫。可到底没叫出来,沈扶月一手捂着她嘴,一手将人提着领子带了回来。 罗刹相。 沈扶月回身一瞬间就收了罗刹相,依旧是一脸清冷如月的模样。 可是明妍在她手里吓疯了。 沈扶月忽略大喊大叫的人,看着车上的人冷然:“你是不是过于幼稚了?” 沈无越:“看出来了?” 沈扶月觉得明妍过于吵了,抬手捏晕了她:“你故意让这个人看到我,是想逼我动手杀人是吗?” “你不是也故意露出来罗刹相把她吓疯了吗?”沈无越探头看着地上一脸泪痕的人:“这招狠啊,疯子说的话,确实没人信了。” 但沈扶月明显还是怒气未平的模样,沈无越笑道:“若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我杀也是一样的,灰飞烟灭,保证她连去地府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沈扶月将人丢到雪地里,拧着腕子冷然道:“少管闲事。”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明妍倒在雪地里。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巡山的弟子便发现了明妍。 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三一八 沈扶月手上这张上面写的是“误入魔界之人会有什么不适”,字迹工整,但是不是秦祁所写。沈扶月抬眸,秦祁恍然未觉,眉心轻皱,正专注手里的纸页。 沈扶月心想可能是哪里混杂进来的,便放到旁边。 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张都是。 “误入魔界应该如何调理”。 “身体筋脉都没外伤,却昏迷不醒,是因为什么”。 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不像是一人所写。 明显是谁人收集来看的。 沈扶月捏紧了纸张,张口:“师父……这一堆,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秦祁百忙之中抬眸扫了一眼,也没想起来自己曾经藏了什么东西在那里,随意的应了一声。 沈扶月把这些东西整理好,放回,然后坐到了秦祁身侧,给他研墨。 秦祁本来就没打算劳累沈扶月看这些杂七杂八的,不过是放在眼前也放心些,看她主动研墨,眸也未抬:“要是手酸了就去歇会。” 秦祁只听沈扶月轻声道:“谢谢师父。” 一时间室内浅香阵阵,幽静异常。等秦祁回神,沈扶月正在翻挑博山炉中的香。秦祁只看她背影都觉清秀,乌发随着她动作垂落两缕,他眨眨眼,无声笑了:“若似月轮终皎洁。” 沈扶月似有所觉,合上博山炉,转身道:“什么?” “夸夸你长得好看。” 沈扶月无奈的摇了摇头。秦祁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过来。” 她依言过去,只看见秦祁从桌上捏起一张纸,道:“有两个外派弟子失踪,这是他们随身携带的信鸟传回来的,你看看。” 沈扶月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却见上面浮光涌动。她指尖轻点在上面,灵力翻涌间,竟然窥见了一些慌乱的画面。 这个视角应当是透过哪个人眼睛看的,他应当是正站在屋脊上,能看到皓月当空,还有底栉比鳞次的房屋。 这应当是外派时候的夜查,为了找线索的。 信鸟等级不低,不会记录这些没用的东西,它们一般都是以心血激发传信。沈扶月耐心的看着,直到下一瞬间,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到身后巨大的灵力波动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才恍然发觉身后有异。 可是此时已晚,黑暗兜头罩下,遮天蔽日一样。 之后灵力戛然而止。 这可以说是这个人生前的最后一刻,可是这个人始终没有看清自己因何而死。 沈扶月眉蹙起来:“此人是……?” 秦祁把纸页勾回来:“内门弟子,道号无一。他的实力可绝对不低,是内门拔尖的那一群。来说说,你有什么猜测?” 沈扶月摇头:“可以再看一遍吗?” 秦祁啧了一声:“想什么呢?这种东西又不是留影石,看多了心神难收,难受的是你自己。” 沈扶月只好闭目慢慢回想着刚刚画面的细节。 “那日是圆月之夜,星象……紫薇星偏东了一点,应当是两天或者五天之前。圆月……有很多妖灵精怪都会因为月圆而反常,但能够杀人在无形之中的,无非就那几族。” 沈扶月说完,睁眸:“但也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性。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情况传来?” 秦祁看看手里的纸,惊讶道:“就一眼能够猜出那么多?星象,你还记这个?” “嗯,会看一看。”沈扶月虽然回答了他的疑惑,但是眸子里盛的满是疑惑,十足的在问“接下来呢”? 秦祁看她有兴趣,便也不绕圈了,道:“五天前,在昌郡。我找了无一的外派任务,上面写了妖祟扰人。说是当地人接连失踪,找到之时全部都已经……死状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开了一样。” 他说着皱了眉,显然是不喜欢闹出人命的事,话音也严肃了许多:“本来此事该论道居开个会再决定的,可是当时广华出事,许多人都自顾不暇,无一就请命去了。” 无一算来也是她师兄,她记得自己常能在功德殿附近看到他巡逻,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沉稳又细心。 沈扶月皱眉,思考了一下:“这件事很重要,让我去查查吧。” 秦祁哼笑:“你去?伤好了?” 只见沈扶月摇头:“无碍,小伤而已。我会带着谢律,若是一些妖精,也好脱身。” 果然是个闲不下来的。 秦祁用牙尖磨了磨舌尖,似乎是在考虑这事。沈扶月干脆换一个方式:“本来这种事都要天权师叔来的,但是天权师叔刚从妖族回来,还有很多事要交接,不如交给我……” 沈扶月话还没说完,秦祁就开口了:“好,行,我和你一起去。顺带带上几个好苗子,去历练历练。” 速度快到让沈扶月眨了眨眼:“那这些工作呢?” 秦祁满不在乎:“天璇师兄快出来了。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情。” 秦祁这样说,反而让沈扶月心里有些讶异。但是她找不到怪异的点,只好起身道:“昌郡远在江平以北,我去收拾行李。” 等沈扶月出去,秦祁挥挥手,一屋的纸页全部归类整理好,累的整整齐齐。忽然,窗侧出现一连串敲击的声音,不是雨滴,倒像是谁用指甲叩窗一样。 秦祁一顿,转身开窗。窗户刚漏了一条小缝,就见缝里钻进来一个圆滚滚的白鸽子。不过此时这鸽子已经犹如落汤鸡,浑身还滴着水,就扑棱着翅膀要落在秦祁肩上。 秦祁:…… 他错开一步,指尖灵力一转,鸽子腿上的特殊信封就落在他手上。 从头到尾,一滴水都没沾到他手。 白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一副累断了气的模样瘫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展开信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行一行读下去,最后竟然笑了一下。 这人笑的渗人极了,白鸽子立刻腿不疼了翅膀不酸了乖巧的蹦跶到一旁快落灰的鸟架上。 秦祁抬手,每一张纹理都能称为独一无二的信纸立刻化为齑粉,落在博山炉之中。秦祁处理完,这才注意到它似的,侧眸看它:“小鸽子,秦枫应该还有什么让你传回来的吧。” 鸽子抖抖羽毛,也不敢埋怨这人丝毫不知道“怜香惜玉”,圆润如黑宝石一般的眸动了动,竟然有巴掌大的人影出现在它面前。 那人影栩栩如生,可是仔细看,却是线条模糊,这人影分明是由一条条灵力线构成的。 烛火跃动间,人影被唤醒一样,睁开眸,直接道:“平江以北的赤阜沈家,能查到的都在云纹纸上了。但是,我在查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 第325章 温叶一生碌碌,当公子时不出挑,满京城都不记得温家还有那么一个庶出,唯一一个出挑是让嫡长子逐出家门。 确实可笑。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 第326章 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 第365章 另一边,被秦祁拉出来当指路的兵器们也开始不安起来。它们是秦祁的本命灵武,一半这种东西容不得第二个人碰,一旦有人与之结契,就代表是它们另一个主人。 如今它们能感觉到沈扶月处境极为危险,尤其是最为敏感的风午,整个剑身都在颤抖。 沈无越冷眼看着秦祁到周家门口之时,丝毫不顾及那上面的封条,推门便进。可是因为幻境的缘故,这里四处都是沈扶月的气息,开始风午还能指路到后院,后来,连风午也无法分辨方向了。 秦祁只好散开神识,一点一点的找。 沈无越手里把玩着从路上摘的草叶,看他这般费神,心里从新奇慢慢转为苦涩。 这番情景,倘若早点发生就好了。 她闭眸,感知到了沈扶月手里的白玉铃铛也没镇住长生,碎成齑粉。 沈扶月似乎是错愕了一下,把那一捧粉末放回到袖中暗袋中。 这着实多此一举,神器坏了就是坏了,修补也补不回来,不然她也不会空了千年也找不到第二把自己的灵武。放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可沈无越是知道的。 那白玉铃铛是秦祁年幼时候送她的。 广华想用长生炼化沈扶月时也是,她分明下意识想用鹤归挡了那要命的火,却又在反应过来后遣返鹤归。 原因无非是怕鹤归碎在她手里。 沈无越宛若困兽一样睁眸,在阴影中焦躁的来回踱步。 一旁无人注意到的曲然看得分明,心里惊讶这人情绪的大起大落,居然没有走火入魔。 秦祁神识查的甚快,此时已经掀开了封住枯井的压石,正欲往下跳。沈无越注意到他,嘶哑开口:“现在跳下去你也会死。” 秦祁一顿,抬眸望她。沈无越又想说什么,秦祁已经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原本还在暴怒的沈无越此时却一下冷静下来,勾着唇冷笑。 曲然:…… 曲然有点后悔,因为她现在觉得这人指定有病。 秦祁顺着沈扶月的灵力,找到了幻境入口。可是他刚一进去,就被迎面刮来的冷风赏了两个耳刮子。 他顾不得恼怒,开口声音全散在风里,只好用视线去找沈扶月的身影。 然后他在这暴虐的风的源头找到了那个永远一身白霜的小姑娘,可是他却愣住了。 小姑娘此时狼狈的很,外袍不知道哪里去了,中衣裹不住的肌肤上都是黑色的纹路。 当然,让他愣住的不止这些,还有……风里焦躁着的魔气。 沈扶月发觉了幻境有人踏足,侧头看谁那么不知好歹前来寻死,却发现来者是秦祁。 霎时风止。 沈扶月垂眸,咽下喉咙里的腥味,哑声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她不经意的抬手,看到手上都是那些不详的黑色纹路,眨了眨眸,后知后觉的发现空气里都是藏不住的魔气。沈扶月立刻撇头背手,似乎是想藏住身上这些扎眼的东西。 可是这要怎么藏住?秦祁看着沈扶月身上那些让人心惊的纹路,上前一步,开口道:“这……是什么?” 他声音也有点哑沉,沈扶月听了反而退后一步,努力让声音如常:“吓到了你了?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 秦祁下颌线绷了绷,似乎是咬了咬后槽牙。但是他还是没说话,抬脚往沈扶月那里走。 沈扶月发觉到,一连退后了好几步,道:“停!” 说完,她发现自己太过急切冷硬了,才干巴巴道:“别过来,危险。” 秦祁脚步顿了顿,似乎是听下了沈扶月的话。沈扶月松一口气,还没松到底,秦祁三两步走到了沈扶月面前,抬手就要抓她的腕。 沈扶月一惊,然而为时已晚。秦祁在触碰到她手腕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炽热从掌心钻入骨肉。他身体里的灵力后知后觉的起来护主,却又被这股陌生的力量尽数吞吃。 秦祁一惊,却不想沈扶月反应比他还大。她似乎想捏住秦祁那不老实的手查看,但是又顾及到了什么,皱着眉把袖中的暗袋拿出来,找到一个瓷瓶,语气催促:“给,洒在手心。” 秦祁看了她一眼,打开瓷瓶,里面味道顿时散开,是一种极为暧昧的浓香,但是倒入手中,那灼痛感一下便消失无踪。 “这是若木花捣成的花汁。”沈扶月看他手掌恢复如初,抬眸皱眉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如果我没有随身带着这个,我今天上哪给你找能消长生烧灼的东西?” 秦祁把玩着瓷瓶,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她。 沈扶月气消的也快,主要是没由来的心虚让她有点站不住,她退后两步,道:“周家的凶案,开始我便想错了。” “有一种魔气因为掺杂了人烟气,所有很难分辨……人魔这种不入流的东西,难缠又恶心,居然还有遗族在人间。”沈扶月语速很快:“你们遇到了要小心,他们通常喜欢在夜里活动,不要看他们的眼睛……” 话说着,秦祁手又伸过来,也不知道这次是奔着她肩还是脸,反正把沈扶月吓的够呛。她连忙后退:“秦祁!” “长生……魔族遗落那么多年的不详火,怎么会在你身上。”秦祁语气很平,至少沈扶月没听出来里面有什么恼怒在里面。 然而秦祁越是这样,沈扶月就越怕,怕他现在正悬在理智的悬崖上,因为自己一句话恼怒。 沈扶月听他咬字极慢的道:“广华用来炼化……炼化你的火不是普通的火,是长生。你连这个都……” 沈扶月抬眸,想说什么。秦祁视线落到她脸上那些妖冶的纹路,话音随之截断:“罢了,我们掀过广华和鹤归,翻页。你怎么……这幅模样?” “长生的反噬。我那时候只能选择反过来驯服长生,但是我能力不够,它想噬主是应该的。”沈扶月老实回答:“不过……” “不过长生只会吞去你的神志魂魄,让你永世受烧灼之苦罢了。”两人身后慢悠悠传来一道女声,含着笑,却又能让人感受到无边的恶意。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