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叶皇后》 序言 【序言 牡丹虽好,绿叶相从】 有记者曾问名指挥家卡拉扬,「乐团中最难演奏的位置是哪一个?」 他回答,「第二小提琴手,因为我可以找到一堆杰出的第一小提琴手,但要找到一位愿意担任第二小提琴手,而心中又充满热情的人却相当困难。」 卡拉扬这里所说的正是「牡丹虽好,绿叶相从」的道理。 不是自夸,小编读书时代人缘还挺不错的,常常呼朋引伴到处去玩,大概有些被宠坏了,有回遭到冷落竟忍不住对朋友大发脾气,如今回想起来,还真是以自我为中心。 其实谁不想当主角,但调适心态,当绿叶也一样可以很开心有成就感。如「偶像剧御用妈妈」林美秀就说过,「其实绿叶很难演,要思考怎么衬托主角,让他们开花。」 实在是很可爱的一个人,很有智慧的一句话。 《绿叶皇后》顾名思义,女主角李樗扮演的正是衬托男主角白玉璇的绿叶。白玉璇虽贵为天子又生得俊美,可惜幼年时灵魄就被摄政王摄入神镜封印,成了心智停留在七岁的痴帝,若不是出宫光顾了李樗开的甜食铺,让他的人生出现转机,恐怕江山拱手让人还会高兴从此无事一身轻。 来自现代的李樗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位天子很可爱,比起周遭充满算计的人,天真单纯的白玉璇总能给予她温暖的力量,当知道他的遭遇又忍不住心生怜惜,因此使计帮他将后宫闹得鸡飞狗跳,赶走摄政王想要安插在他身边的女人。 两人同患难,彼此扶持,羁绊也在不知不觉中加深,后来李樗被亲姊设计代为与番邦和亲,爱美的白玉璇不惜扮丑、奋不顾身的追过去,甚至在中途遇劫时陪着她落崖,李樗更是大为感动,于是决定拚上一切也要助他恢复正常。 李樗尽管没有闭月羞花之姿,但聪明又懂得收敛光芒,完全符合绿叶的特质,小编也一向最为欣赏这样的女生,不知道各位看倌是不是也如此呢?好了,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李樗如何运用智慧帮男主角一招招拆解大boss的诡计吧! 第一章 【第一章 胖妹变竹竿】 发呆。 发呆中。 继续发呆。 还在发呆。 望着褪了色的藕色缠枝茶花床帐,半面吐蕊的铜铸海棠帐钩,以及略带古朴,实则有陈年潮湿味所留下的腐朽,睁大一双圆滚滚杏眸的李晓瑜除了发呆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神通的扭转眼前诡异至极的局面。 她怎么也料想不到平凡如自己也有小说一般的奇遇。 为什么是她?教人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 从来不是美女的她得到的赞美通常是好可爱、好白嫩,大眼睛好有神,笑起来像融在蜜里的糖果,甜滋滋的,也似色彩鲜艳的福气搪瓷娃娃,让人想狠狠捏一把。 因为嗜吃甜食的缘故,她打小就没瘦过,从一颗讨人喜欢的小圆球长成丰腴的贵妃体态,长辈看了依旧喜爱的捏捏她有肉的腮帮子,用看媳妇的眼神赞声好生养,明的暗的牵红线,盼能让她做自家儿媳。 说来她的长辈缘好得没话说,可说是人见人爱,没有人不受她开朗乐观的个性所吸引,甚至小孩缘也不错,没有谁家的孩子不愿意跟她玩,她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事是,她一出马,再难缠、再刁顽的孩子也乖得像小白兔似的。 可是,说到异性缘就让人心酸了,受到诅咒般的恋爱运悲惨到不行,从暗恋隔壁的小雄开始,到如今第十五次告白皆惨遭拒绝,人家王美美是桃花一朵一朵地开,一年四季开满枝桠,没见凋谢过,而她是苞也不见结一朵,直接萎在枝干上,只见绿叶成荫无花踪。 原因无他,源自她丰腴的身材呀!胸大腰也大,就是个多汁的水梨体型,在以葫芦形为美的普遍审美观下,她的「稍胖」就成了一种不可饶恕的原罪,男人眼中只看得见腰身纤细的骨感美人,瞧不见腴嫩有味的胖佳人。 啊,胖有罪吗?她不过是爱吃一点,稍微放纵自己一些,有个抗拒不了美食甜点的胃,见到奶油蛋糕、起司蛋糕、苹果派、杏仁酥、蓝莓玛芬……就忍不住嘴馋,不塞个满嘴不罢休。 唉,身材不往横的发展也不行,谁教她太贪吃了,点心、宵夜吃得凶,完全没计算卡路里。 不过这不全是她一个人的错,要怪就怪她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爸爸妈妈、哥哥姊姊都太宠她了,习惯性把她当小猪喂,一旦她瘦个半斤肉,他们就心疼得像有人往自己身上割肉似的,又是补又是灌的,全家总动员一起为她增肥。 身为么女的她活生生是权威组织下的牺牲者,她没说「不」的权利,只能屈从,一家人合起来抵制她一人,她瘦得下来才有鬼,养猪计划持续不断,夙夜匪懈呀! 好在她天生是个乐观的人,面对困境也不气馁,努力活出自我,随遇而安。 譬如此时—— 「小姐,你醒了呀?该起来吃药了,夫人说你的身子再不好起来,要扣你的月银,让你连汤药也没得喝,直接病死在床上,省得连累一家子吃苦受罪……」 发呆中的李晓瑜……不,是这具年仅十五、刚及笄的身体主人李樗,动了动怔忡大眼,似无力,又哀怨地望向一身浅青色衣裙,紮着双丫髻的丫鬟,那流不出的泪在眼眶中打转,羸弱得令人心疼。 再看一眼刻着三仙拜寿图的檀木三足几,上头有只镶珠圆肚香炉,炉盖上满是灰尘和灰褐色污痕,看得出许久不点香了,下人们也不常清理,推放着当摆设,失了铜炉原有的光泽和香气。 一张老旧的梳妆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倒是镶嵌其间的菱花铜镜还算光滑,映出一屋子的寒酸和刻苦,铺在梨花木圆桌上的纤锦都洗出毛边了,微微泛白。 难得是还有三折山水屏风,以及屏风后的五尺宽刻木芙蓉黄梨衣柜,收藏的是穿了多年的旧衣,没一件是新的。 听说她是一个七品县令的二女儿,可是穿的却不如夫人跟前二等丫鬟来得体面,这不是亲生的就当狗养,有得剩菜残肴就得感激涕零? 幸好她生性豁达,既来之,则安之,在看到虽有细茧却纤长的葱白十指后,一直想瘦却瘦不下来的渴望被满足了,现在的她双颊凹陷,形销骨立,腰上没有往日的肥肉,只有可怜的嫩皮。 往好的方面想,这也算是美梦成真吧!至少她瘦了,不再是旁人口中的小胖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用不着再忌口,担心腰腹上的肥油又多一圈。 只是,不是说这李樗是县太爷的女儿,还是正室所出的嫡女,为何在她卧床期间不见伙食上有所改善,豆腐青菜、青菜豆腐,肉末比葱花还少,淡得没一丝油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下人不尽心尽力服侍,搞小动作,恶奴欺主?还是这个身体的主人不受宠!众人排挤她,是个小受气包。 看看臂上的擦伤和掐出来的淤青,分明是受到虐待,只是下手的人还有所忌惮,专挑衣服可以遮住的地方施虐。 欲哭无泪的李樗只能见机行事,装出撞伤脑子的表情呆滞,彷佛得好好休养才能养好受惊甚重的身体。 「春红,闭嘴!谁准你对二小姐无礼的,小姐就是小姐,咱们的主子,可由不得你放肆。」一名约十五、六岁,身着浅紫色衫裙的圆脸丫头板着脸教训。 「柳绿姊,我说的是实话,夫人一早特别叮嘱了,要是这两、三日二小姐还下不了床帮忙操持家务,你、我和吴婆子就要挨板子,扣三个月月俸,我一个二等丫鬟一个月也才三百文钱,家里就等着这些钱买米下锅,若被扣了饷,我老子、老娘、弟弟妹妹吃什么,难不成让他们勒紧腰带挨饿……」 若不是家里穷,无米可炊,谁家的爹娘舍得将孩子送进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地任人打骂,就算被打死也无处申冤,破草蓆一卷,赔个几两银子就了事,这年头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命。 春红家是做小生意的,如今还在城北胡同卖豆腐脑,早年家里孩子生得多,祖父母多病又得用药吊着一口气,几年下来花光了积蓄,渐渐捉襟见肘,米缸十天半个月是空的,只能吃糟糠野菜果腹。 不得已只好将女儿一个一个的往外卖,交给人牙子勉强换个几两银子维持家计。 五姊妹中,春红比较幸运被卖入离家较近的县府,当年不到十岁的她先是庭院洒扫丫头,月俸不高,仅二十文钱左右,之后调到二小姐身边伺候,由最低等的丫鬟做起,这才慢慢有了接济家人的能力。 可是人的心是贪婪的,自从晓得自个儿的主子是府里最不受宠的二小姐,而且是受人欺凌也不还手的软柿子后,她的埋怨就没断过,不时发两句牢骚,巴望着能调到大小姐或三小姐院落当差,那两位小姐才是府里的金枝玉叶,老夫人疼得有如命根子似的,随便打赏个下人就是一两银子,这才叫富贵人家的手笔嘛!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春红的想法并没有错,虽然势利点却是为仆者的心愿,谁不想跟着得势的主子吃香喝辣,满手兜着金银财宝,摆显摆显扬眉吐气。 李樗不经意地瞄一眼满脸不满的春红,又偷瞄一脸无奈又耿直的柳绿,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嫡女活得这么窝囊,难怪连个丫鬟都瞧不起她。 要振作,一定要振作呀!就算做不到大富大贵也要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这里可没有疼她的爸妈和兄姊,一切都得靠自己了,再不自救就要任人宰割,一辈子低头做人。 老天爷未免太「厚爱」她了,瞧祂们把她送到什么鬼地方,不就是失恋多喝了几罐啤酒,有必要下这么重的惩罚吗?昏迷过后再一睁开眼,竟是陌生的环境,人变了,景物变了,连时空也变了,她成了穿着类似明朝服饰的官家千金,而且才十五岁。 比原本的她整整小了十岁。 「夫人是夫人,小姐是小姐,只要老夫人还在,谁也不能苛待了二小姐。」尊卑有别,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偏失。 二小姐也可怜,倒霉受了这无妄之灾,过程她都听其他丫鬟说了。 前几日,闲来无事逛园赏花的大小姐瞧见枝头上盛开妍丽的桃花,她一堆丫鬟、婆子谁也不叫,偏偏要搬着海棠花盆经过的二小姐帮她摘花,还指定要最高的一枝。 二小姐好歹是官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哪会爬树,但在大小姐的威吓下,只能手脚并用笨拙地往树上爬。 眼看就要采到花,谁知一只毛毛虫掉在她手背上,她尖叫一声脚踩了空,整个人像离枝落花往下掉。 第二章 离谱的是,底下的丫鬟、婆子像怕被她压着似的赶紧散开,没有一人伸出援手试着去接,眼睁睁看她脑门撞向砖角,鲜红的血缓缓而出,很快地染红一地,气息几无。 嗤了嗤鼻,春红仍有些许不敬。「知道了,柳绿姊,你别再说教了,我把药熬好了老半天搁在小几上,二小姐看也不看一眼,整日呆坐着不语,她是不是摔傻了?」 一根木头似的,不是傻了还能是什么,憨憨傻傻的样子教人一瞧就来气,当时怎么不摔死她算了。 「胡说什么!还不去拧条巾子给二小姐擦伤,做丫头的本分都忘光了,待会胡婆子回来瞧你又没做事,小心皮肉痛。」吴婆子没好气的斥责。 她原是二小姐的奶娘,奶了她两年,但在夫人死后,老爷再娶,甫进门的新夫人便以断奶为由将她贬为看门的婆子,让当时年仅两岁的二小姐失怙又失去照顾的人,差一点养不活。 她吴婆子是夫人的陪嫁,夫人当年曾经做主让她跟手下一个管事成亲。 谁知道她大腹便便时不小心摔了一跌,未足月的胎儿差点保不住,夫人知道了,要大夫用最好的药替她安胎,母子俩才得以均安。 她哪能让夫人拚命生下的么女为之夭折。 其实女人传宗接代的压力不比男人轻,为了对得起李家列祖列宗,身子骨不好的夫人坚持一定要再生一个,为李家留下香火。 谁知生的又是女儿,产后虚弱再加上失望打击,夫人不到一年便悒郁而终,留下刚长牙、嗷嗷待哺的二小姐,以及已经两岁大深受老夫人喜爱的大小姐。 反观瘦弱的二小姐因为太爱哭,又是克死亲娘的扫把星,她在府里的地位像是多余的,姥姥不疼,爹爹不爱,没人关心她的死活。 没多久,老爷又议婚,娶的是上司的女儿常氏,她一入门为了展现新妇的大度才注意了下年幼的二小姐,随手指了两个丫鬟照顾。 不过在她生了三小姐之后,坐稳当家主母位置的她露出尖酸刻薄的本性,人前是和善可亲的后母,人后则是不理不睬,任二小姐自生自灭,若非为了博得贤淑美名,只怕早下毒手,让无人看顾的二小姐夭折。 「二小姐,别发呆了,快把药给喝了,养好身子,奴婢想二小姐也不愿一直躺在床上,躺久骨头都酸了。」柳绿好声好气的哄着,舀了一匙汤药吹凉,送到她嘴边。 「苦。」李樗眉头一拧,苦着脸咂嘴。 「良药苦口,来,二小姐一口气喝了就不会觉得那么苦了,一会儿奴婢替你拿颗蜜饯来。」都多大的人还怕苦,小姐跟小时候一样就怕吃药。 「我好了,不用再喝黑稠稠的臭药。」她捏着鼻子,模样委屈,好像那药真的很臭似的,让人无法入口。 柳绿失笑。「药都是这个味,二小姐赶紧趁热喝了,凉了会更苦的。」 「有没有甜糕或饼,我配着吃。」一听到凉了更苦,李樗脸一垮,眨着明亮大眼索讨甜食。 没办法,她还是爱吃甜食,没法克制分泌的唾液,吃苦前先甜甜嘴,免得满口药味把人苦死了。 「先喝药,奴婢待会再去厨房取一盘栗子糕来给二小姐压压味。」只是还有剩吗?捧高踩低的仆佣们向来不待见青漪院的人。 柳绿没说出口的事实,春红不屑的揭锅。「哪有栗子糕,能留碗汤就该偷笑了,咱们又不是大小姐或三小姐那边的,人家哪理睬,二小姐你就老实点,快把伤养好了,不然夫人一来又要戳你脊梁骨,说你贪懒装死。」 「春红,少说一句。」她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刚罚过又犯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主子再怎么样还是能决定她俩的死活。 春红横了横眉,抿着唇不开口。 内心惶然的李樗看了春红不服气的嘴脸,一口气把汤药喝个精光。 没错,若要人服气,她就要先有底气,不能再浑浑噩噩了。 回不回得去不是她能够决定的,但至少她可以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既然老天把她送到这里来,她该好好地为接下来的日子打算,得过且过是行不通的,要自立自强才有活路。 第一步要有健康的身体,病恹恹的,走一步喘三下,她还没开始就先垮了一半,哪有以后。 可是,这一身皮包骨的,她真担心风吹就跑,比竹子还细的胳臂肘能做什么?以她以前的粗壮,连拆房子都成,哪像此刻弱不禁风的。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糕呀?不甜不打紧,入口还有股涩嘴的苦焦味,真、难、吃。 「大小姐做那件事太不厚道了,总是一母所出的亲姊妹,她怎么做得出这么缺德的事,毫不顾及手足之情,一心只为自己谋利,没想过二小姐是她亲胞妹,什么样的狠心肠才能六亲不认,实在是……」 穿着青布袄子的吴婆子一路上愤愤不平的嘀咕着,上下两张嘴皮子一张一阖,没见她停过,好似那离了水的大章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她是义愤填膺的,为一手奶大的二小姐抱不平,同样是正室所出的嫡女,怎会有天差地别的待遇,一个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纤纤十指不沾阳春水,一个每日忙里忙外,一身半旧不新的衣服穿了好些年也没汰换,双手操劳不断像个仆妇,为好吃懒做的一家人付出。 可恶的是,还一副她做得好是应该的,而一旦稍有疏忽,那些人便齐声责骂,简直是欺人太甚。 老爷在家时还稍有收敛,不敢明着找碴,顶多暗地里使绊子,让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罢了,可是老爷一上公堂,那些黑心肝就什么事也做得出来,不再藏着、掖着,变本加厉地折腾人,不把一朵好好的花儿折蔫了誓不罢休。 越走越生气的吴婆子,皱出花摺子的脸满是想与人拚命的怒气,走得急切地跨进青漪院的月洞门。 「谁又给嬷嬷气受了?快坐下来喝口茶,别给气坏身子,得不偿失,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柳绿贴心道。 一杯茶色清澈的茶水递到吴婆子手中,看得出不是什么好茶,味道涩了些,主要作用是止渴、润润喉。 「二小姐呢?不是后脑杓的伤还没养好,上哪去了?」一没见到疼如心头肉的二小姐,吴婆子脸上的愠怒换上担忧,没再露出挂上十斤肥猪肉的臭脸。 「二小姐说要去走动走动活络气血,那样身子才好得快,让春红扶着在园里走几圈。」她原本不赞同的,但二小姐十分坚持,她只好由着她。 「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妮子肯?」吴婆子一脸蔑色,瞧不起春红的心性过高。 丫鬟就是丫鬟,是服侍人的下等人,尤其主子是位姑娘,还能飞上天吗? 若是个少爷还能耍点手段,爬上主子的床捞个姨娘来做,过几年生个儿子傍身,求个衣食无缺也是成的。 命不好,跟了小姐,这种情况做丫鬟的最盼着小姐出嫁时陪嫁过去,三、五年里尚有姿色可言,被姑爷看上,或小姐无子抬举当个通房,生了孩子过到正室名下,孩子若有出息,也算差强人意。 一想到春红那副被雷劈中的拙样,柳绿忍不住笑出声。「二小姐说主子再没用还能指挥她做事,她要敢在主子面前摆谱,先饿上三顿饭再说,关入柴房里养老鼠。」 「咦!这是二小姐说的话?」吴婆子面有讶色,不太相信生性软弱、好拿捏的二小姐敢向人端架子。 「嬷嬷也觉得很意外吧!自从二小姐摔了脑子昏迷三日醒来后,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她看人的眼神不再畏畏缩缩,嘴边的笑意变多了,有时还会同奴婢们说笑,感觉上开朗许多。 「大概是经此一吓把胆子吓大了,人往鬼门关前走了一趟还能不无所悟吗?当时看了二小姐一头血,我以为这回真救不回来,连王大夫都直摇头叹气说听天由命了。」她吓白了一张脸,自责得想跟二小姐去了。 人家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二小姐这种改变她是乐见的,本来嘛,做主子就要有做主子的派头,才不会人人都目无尊卑想来踩一脚,主不主、奴不奴的,像什么话。 早些年她就要二小姐拿出做主子的威风,别性子软的由着他们越来越放肆,在这人吃人的世间,好脾气只会让人觉得好欺负,宽以待人不足以服众,反而让人得寸进尺,狐假虎威的专挑软柿子踩。 偏偏二小姐不听劝,说什么她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她好,少计较就少纠纷,同在一个屋檐下何必对人太过苛刻,谁无难处,体谅些便能和乐融融。 第三章 可是她的好意有人感受到了吗?夫人照样自私自利地只管她那一房的死活,要权要银,好的东西全往她屋子里搬,别人的死活与她无关,她只做门面光鲜的官夫人。 早年守寡的老夫人周氏守在佛堂吃斋念佛,俗事不问地念她的经文,说是茹素却样样菜肴都要精致,稍微凉口就搁置一旁,哪有佛家人的清贫美德。 大小姐更可恨了,身为长女却从未为府里做一件正经事,整日算计来、算计去,唯恐日后的嫁妆会少一半,连自个儿妹子的妆奁也不放过。 当年夫人死后留下的嫁妆,就算是新夫人也无从染指,这是两位小姐的,理应由她们平分。 可大小姐不这么想,她认为母亲的财产都该归她一人所有,妹妹是多余的扫把星,一出生就害死娘亲,让她也无母可依,所以这是妹妹欠她的,理所当然不配和她争。 柳绿透露,「听说这回二小姐受伤,是大小姐在背后搞的鬼。」自家姊妹呐!居然这般恶毒。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咱们心里有数,多护着二小姐一点,别让她又傻乎乎的受骗。」一群丫鬟、婆子前呼后拥,用得着让一名闺阁小姐上树吗?想也知道其中有诈,是害人的小手段。 在大小姐的淫威下,没人敢多说一句,但有小厮私下透露,那棵桃树的枝干被人锯开一大半,任谁踩上去都会断,二小姐会掉下树一点也不意外,根本就是挖好的坑,等着她一脚踩空。 柳绿无奈的苦笑。「嬷嬷,我真为二小姐不值,她才是正经的嫡女,可是过得却不如三小姐屋里的丫鬟。」 有点惧内的县太爷李云天在家里男丁中排行老二,不过他是嫡子,两名庶出的兄弟李竞同、李竞云地位不如他,几名姊妹则早已远嫁,少有往来。 他已故元配蒋氏生有二女李柔、李樗,继室常氏则有一女李乐,小妾高氏原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因为他一直无子嗣才由他娘做主给他做填房,生有一女李静、一子李拙,李拙过继在蒋氏名下,为嫡子。 李云天当这个父母官,虽然不到鱼肉乡民的地步,但收收小贿也是有的,因此手头宽裕,日子过得相当优渥。 可是没人嫌银子多的,官俸加上富户们的孝敬,把持家中大权的常氏仍老嚷着银子不够用,逼着大伙缩衣节食,发给青漪院的月银不是迟上十来天便是少了,让这院子的主子和下人们都过得苦哈哈,只差没典卖首饰来买日常用品。 「可不是,大小姐还黑心地把主意打到二小姐头上,竟伙同亲舅母要为二小姐谋一门亲事,对方是死了三任妻子的有钱鳏夫,年纪大得足以当二小姐的爹。」没这般算计人的,心肠比墨汁还黑。 「什么,要二小姐嫁给死了三个妻子的老男人 」正在缝衣服的柳绿难以置信地咋舌,针头一时失准扎进指头,淡淡的血丝渗出。 「谁说我要嫁人!哪个杀千刀的不长眼,连本小姐这株幼苗也敢摘。」十五岁还是国中生,嫁人太早了。 被心不甘、情不愿的春红搀扶着,李樗一身浅黄绣绿萼梅短衫下是湖绿色团花百褶裙,她半是轻喘半是含笑的倚门而立,略带苍白的脸色微浮嫣红,让莹白小脸透出动人的霞色。 她眉如弯月,眼似星辰,丹唇编贝,瑶鼻小巧,五官明媚,而肤白透皙,彷佛羊脂白玉,虽然面颊不够丰润,小有病态,可谁敢说李樗不是我见犹怜的小美人呢! 她美在清新脱俗,淡雅的气质如空谷幽兰,清清雅雅的,浑然天成,不带半丝人间浊气,雅如一幅画,胜在娇而不媚。 「二小姐,你的伤还没完全好,怎能四处乱走,万一又颠着、碰着,岂不是让嬷嬷心疼死。」吴婆子快步走去,接手扶着弱柳一般的二小姐。 在青漪院里,若无外人在场,大家对吴婆子的称呼是「嬷嬷」,毕竟她是二小姐的奶娘,该有的尊重少不了。 可是出了青漪院,她就只是一个地位低微的看门婆子,为免让人有藉口清理青漪院上下,就连吃她奶的二小姐也得改口,装出生疏且尊卑分明的样子。 「好了大半,嬷嬷不用担心我身子吃不消,你和柳绿刚才在说我什么,什么嫁不嫁人的,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仔细点,别让我心里七上八下直打鼓。」这具破烂身体呀!底子真的有够差,才走个两步路就喘得快断气,简直比林黛玉还不济。 要锻链,好好的磨一下,实在差到令人发指,她以前胖到八十九公斤也没走个路就气喘如牛,拎着包包和人抢货时一样敏捷,没人敢小看犀牛的强悍。 可是这李樗不过受了小小的伤而已,体力居然弱到要人扶,刚刚下床时,她腿软得差点跌在地上,撑了许久才勉强站直,两条竹竿腿抖得像刚生下来的小鹿。 好在她在园里走了一圈后稍微恢复一些精神,虽然小腿还有点抖,但算不错了,没有直接跪下拜天公,以后每日早晚走个几回,她就不信还能差到哪去。 一提到这事,吴婆子的眼眶就红了。「真是个没良心的,也不怕天打雷劈,也不晓得他们在想什么,这么害我的小姐,那个人都四十好几了,长女都替他生了三个外孙,他还老不修想娶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好拚出个儿子。」 「可我上头不是还有个未订亲的大姊,长幼有序,大姊还未出阁哪轮得到我。」古代不是最注重伦理,哪有长姊未嫁小妹先许人的道理。 吴婆子一听,气就上来了。「就是大小姐在搅和,她让如月那丫头把你唯利是图的舅母找来,两人暗暗盘算能分得多少聘金,再把你那份嫁妆扣下来,实在可恶。」 「这事不是该由我继母出面处理吗?哪由得她们两人私下做主。」所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犹在,就算是长姊也不能越俎代庖。 「对方只要人不要嫁妆,而且还附送一大笔教人眼红的聘礼,夫人一听不用拿银子出来,还有进帐,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直道划算,要人择日请媒下庚帖,把这门亲事定下。」不是亲生的就是有差,把人家的女儿当货物销出去,只管利益,不看其他。 李樗秀眉一颦。「我爹呢?他不管这件事吗?好歹事关女儿一生。」 「后院的事一向由夫人打理,老爷在外是青天大老爷,威风八面、走路有风,可是夫人掉两滴泪、吹吹枕边风,他的骨头就酥软了,只要夫人决定的事他从没反对过,更别说老爷现在人在外地当官,等消息传到他那,早就一切成定局。」 说穿了,不就是惧内的软骨头,在外头威风凛凛,前呼后拥当他的官老爷,一回到府里是没用的虫,夫人一瞪眼便涎笑讨好。 她不想背后说主子是非,但她实在看不惯老爷在夫人一走后便迫不及待迎入新妇,而且很快有了三小姐,对二小姐不闻不问,好像那不是他的女儿似。 「是吗?」李樗眉角一挑,暗自思索着。 柳绿将泡好的茶送到她手上,她掀开绘有牧童吹笛的杯盖,吹了吹,怕烫地一小口一小口抿着。 「二小姐,大小姐的做法太教人心寒了,怎么说你都是她的亲妹妹,在这世上就数你俩最亲了,亲爹靠不住还不是姊妹俩相扶持,她岂能这般陷害你?」打断骨头还连着皮呢!哪能断得干干净净。 她先是皱眉,之后是拱着鼻子笑眯眼。「呵,人家想害我,我就一定要配合吗?」 「二小姐的意思是……」看她扮了个逗趣的鬼脸,吴婆子忍俊不禁,心里柔软了几分。 「我爹好歹是个七品县令,我不嫁,平民百姓有谁敢强娶。」想摧残她这株水葱般的幼苗,门都没有,她连过桥木都给抽了。 【第二章 美男照神镜】 「神镜呀!神镜,谁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那是一面三个巴掌宽的八角浮纹菱镜,看似铜铸又似乌金,让嵌着上古花纹的琉璃镜面光洁无瑕滑不溜丢,似乎冰寒透心,隐隐散发生人勿近的寒气。 不雕龙、不刻凤,不镂花鸟走兽,漆黑如墨的镜背密密麻麻的浮现上百只头生异角的蝙蝠,或栖或飞,或是龇牙咧嘴,细细的尖牙有半个蝠身长,足以穿透任何兽皮,吸吮血液,包括人在内都是其猎食的目标。 森寒长牙,尖锐双角,每只蝙蝠展开的羽翼上,皆有形态扭曲的怪异文字,像是咒文,古老而诡秘,教人心生畏惧,不寒而栗。 第四章 镜框周围美丽的花纹是守护圣月的千年血蟒,百年化卵,卵生尺长,足足一千年才由幼蟒长为成蟒,雌雄成双,终生不离,细致雪花银纹盘踞蟒身,透出一丝倨傲和不驯,睥睨苍生。 它的双眼是血红色的,米粒大小的红宝石嵌于其中,但若紧盯着不放,那双红得滴血的冷目彷佛在眼前放大、放大、再放大……大得几乎要将人吞噬,隐约可以听见吞吐蛇信的嘶嘶声,让人身体僵硬,背脊发寒,动弹不得地渗出一身冷汗。 它是天水神镜,来自最玄奇诡秘的幽冥山。 此山处在虚无缥缈间,是一座凡人到达不了的神山,传说每隔十年,在阴年月圆日才一现,子时出、卯时没,一到黎明,整座山峰离奇地隐没旭日当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山影辉映横亘天际的彩虹。 另有一说,幽冥山掌控在玄皇门手中,玄皇门众不过千人,个个武功高强,精通五行八卦,知天文地理,能医能卜,预测天象,是混着神血的神人,神出鬼没的形踪飘忽难测,雌雄莫辨,变化万千。 玄皇门人的共通点是谪仙般的容貌,翩然落尘,美如冠玉,皓日光华慑人,星月难敌,风骨清逸如流光,光彩耀日,令人难以逼视。 而此时镜中如水雾般散开,映出一张美得教人赞叹的姿容,绝美冷靥看不出性别,微启丹唇,低而清冷的声音由镜中发出,又似在冷笑。 「谁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还需要问吗?不就是你这天子,你是这世间最美的男子,纵是女子也难以比拟,你的姿容天下无双,堪称绝色。」镜中人说着话,模样几乎与镜外之人如出一辙。 但是,有些许不同,镜里的美人风华绝代,眼若深海珍珠流溢着珠玉光泽,炯然有神,璀璨生辉,媚色中带着噬人的冷意,似笑非笑地勾动魅惑唇瓣,有股说不出的王者霸气,以及使人心神迷乱的阴邪。 反观照镜人却是一脸痴憨,双眼干净得彷佛破土而出的清泉,澄澈不见半丝杂质,而亮得异常的黑瞳是一块上等美玉,纯净不沾半点人间尘埃。 「真的吗?我是天下最美的人,嘻嘻,我最美、我最美,谁也比不上,小璇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你说我美,我请你吃果果。」眉目如画的绝色男子笑得眯起一双好看的眸子,手舞足蹈地拍着手,一口白牙亮得灼人。 一蒌一篓的鲜果有大如拳头的红李、鲜艳欲滴的春桃、水分饱满的山梨、红得艳丽的苹果、多汁的紫萄萄、山蕉、猕猴桃、桨果、樱桃……林林总总约二十余种,摆满一地,数量之多让人看得眼花撩乱。 被镜子一照,诡异的事发生了。 地面的鲜果仍原封不动的摆列整齐,可出现在镜中的篓子却有被人动过的迹象,一颗摆在最上头的大山梨不见了,镜里的小璇身后有只洁白大手穿过,不见人只见手地抓起一把樱桃,还因为太贪心抓得太满一颗樱桃滚落在地,隐入镜子一角。 重重黑影晃动,好像镜里的人影不只一个,小璇将镜子反过来一瞧,又呵呵傻笑地看向自己后头,没找到人又习惯的揽镜自照,和镜中的自己对谈。 「下次带些鱼虾鸡鸭来,还有几套你刚做好的锦袍,锅碗瓢盆,以及柴、米、油、盐、酱、醋、茶都要备齐,不许再闹得众所皆知,悄悄准备,听懂了没?」镜里的小璇面色冷峻,眉眼间隐含不容拒绝的霸道。 镜外的小璇一脸苦恼地挠耳捉腮。「为什么你要这些东西?每次搬来搬去很重呐!而且还要瞒着小安子、来锡,他们看我的表情好奇怪。」 他明明没有做坏事呀!也没跑出宫外玩,只是和镜仙聊天,找不到他的小安子哭得泪汪汪,一副人家要砍他脑袋的模样,来锡很痛心地瞪着他,薄唇抿得死紧,好像他的不听话让他非常失望,放在腰间佩刀上的手背青筋浮动。 来锡在生气他知道,可为什么生气?他在自己家里走动还怕他走丢不成,虽然他的家叫皇宫,他是万岁万岁万万岁的皇上,可四面高墙围起,他在墙里走哪有什么危险,母后说天下万民皆是他子民,他们当敬他如天,俯首跪拜。 还有小安子在不安什么?他是太监,管的是吃、喝、拉、撒、睡的内务,他不见一下下有什么关系? 当皇上很可怜的,都没人敢陪他玩,问一句话老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回答,他们比他还不乖,不说实话,只会开口闭口:皇上英明、皇上万岁,然后跪成一团,逼他坐在龙椅上看他们一张比一张难看的丑脸。 他真的会吐啦!实在太丑了,没有几个长得能入眼,不是脸长如马,便是面黑如锅底,还有老鼠眼、蒜头鼻、牛唇、羊下巴的,看多了他会作恶梦。 「笨也要有个限度,别丢我的脸,谁教你自己动手的,只要把天水神镜带着,趁人不留意时拿镜一照,哪需要太费神。」这个蠢得无药可救的笨蛋,这么简单的方法也想不到。 「哇,镜仙你好聪明哦!我都想不到耶!我是天下第一美男,你是天下第一聪明,我们都是天下第一。」好棒,他有伴了,不再是寂寞的一个人。 镜里和镜外之景是相同的,除了活人外,任何物品只要被镜子一照,镜内便会映出位置左右相反的事物。 譬如御书房,小璇用镜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照了一遍之后,镜里多了一座御书房,镜里的小璇闲来无事翻翻那些书打发孤寂乏味的岁月,无师自通的学会书中谋略和知识。 「别喊我镜仙,我是你,你就是我,要我说几遍你才听得进去。」镜中的美人大发雷霆,愤怒地在「御书房」里走来走去,阴郁的神情彷佛狂风大作,席卷大地。 像受到惊吓,小璇表情委屈的一缩脖子。「你怎么可能是我,我是小璇耶!你是非常聪明,无所不知的镜仙,我们是不一样的,你别想骗我。」 「骗你的另有其人,白鹤年他……」才是心机深沉的阴险小人,他所做的恶事馨竹难书。 「别说我皇叔的坏话,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父皇任命他为摄政王是为了帮我坐稳江山,你不可以对他不敬。」小璇挥舞着拳头,小有怒意。在他心中,皇叔是仅次于母后的大好人,对他疼爱有加,从不笑他笨,小时候还让他坐在肩上,背着他到处玩耍。 「哼,坐稳江山?你的江山还是他的江山,笨得连猪都要笑话你没脑子……」镜中之人似想到什么而顿了下,面容复杂,微微扬高的嘴角带着苦涩。 「不许再说我笨,我要生气了。」气鼓鼓的双腮,如芙蓉初绽,纯净而可爱。 镜中人冷冷一诮。「笨还怕人说,一本《时事论谈》你看了几页,别告诉我你只翻了三页,不然我会瞧不起你,人不学,不知义,何以顶天立地。」 「你……你……我不跟你说话,我……我要跟你绝交,你是坏镜仙。」小璇气呼呼地瞪大眼,说出来的尽是让人莞尔的孩子气话。 他冷瞟一眼,似在说:又来了,你没别的把戏吗? 「摄政王有一本《山川志》,记得向他借来一阅,还有涝山大旱别让翁振文去赈灾,改派徐启东,不论你用哭、用闹的方式也要逼摄政王妥协。」 「没听见、没听见,朝廷的事我才不管。」反正有皇叔在,他只管玩就好。 「你才是一国之君,万民福祉是你的责任,不能放任贪官污吏败坏朝纲,天机皇朝不能毁在你手中。」烂泥敷不上墙,自毁国基令祖宗蒙羞。 小璇双手一捂耳,摇头不听。「我要去找母后了,不听你胡言乱语,皇叔治理下国泰民安,哪有什么灾情,你又欺骗我是不懂事的孩子。」 一抹流云横过皇宫上空,碧空如洗,偶有几许微风掠过,吹动染上深绿的树叶,叶中小花白若棉絮,随风轻颤,舒展着花瓣汲取暖暖日阳,让自己开得更娇艳,留住惜花人的多情眼眸。 几株花形硕大的双色牡丹开在九曲回廊,水榭亭阁相连着,青玉琉璃瓦上栖息着守护神兽麒麟,兽首仰起向前方而咆,朱凤盘旋在七七四十九根龙柱上,凤尾长十尺卷住龙首,但又与五爪金龙相缠,似在缠绵,又似深情对望,龙凤成双难分离。 一道比花还美的身影穿梭在百蝶齐飞的花丛中,光风霁月的丰采何其风流,一身月牙白云纹锦袍被风扬起,飒爽洒脱,鹅青绣竹纹腰带更衬出不凡气度,宛如天人翩然下凡,卷起春光潋沣。 第五章 但是看到俊美脸庞上近乎憨傻的笑靥,那股浑然天成的仙气硬是打了折扣,多了让人感慨不已的遗憾。 「璇儿,跑慢点,小心绊脚,小安子和余侍卫怎么没在身边伺候着?」这孩子真人担忧。 汉白玉铺成的八角凉亭内,迎风而立一名袅娜佳人,眉若远山不描而黛,眼似秋水盈盈欲语,唇红齿白,皓颈纤美,肤白胜雪,吹弹可破的玉肌白里透红,是一天生的美人胚子,回眸一笑百媚生。 她曾是天机皇朝最美的圣德皇后,美得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使得后宫三千佳丽无颜色,独占圣宠一十二年,是天寿帝生前唯一深爱的女子,为她舍弃了诸多红颜。 如今她是圣德太后,痴帝白玉璇的生母。 年近四十的她看起来有如二十出头芳华佳人,面颊光滑如玉不见老态,眼角亦无细纹,美得有如出水清荷,清雅高贵,秀逸生姿。 「母后,璇儿来看你了,你的身子骨好不好?有没有照太医的嘱咐乖乖吃药?母后好像又瘦了。」俊美无俦的五官皱成包子脸,似是不高兴她面色不佳,略带病容。 玄以幽眼露笑意地拎起绢帕,轻拭他额头薄汗。「瞧,又走得急了,到哪玩呢?这一身汗的,着了凉可要不舒服,又要喝苦苦的药。」 「不喝、不喝!药是给母后喝的,璇儿健壮如牛,不喝苦药,母后生病了,母后喝。」他头摇得快,捂住嘴巴抗拒吃药。 「又说傻话了,再壮实的身子也禁不起天意弄人,你父皇他……」一提到无法白头到老的帝王夫君,玄以幽眼眶微微泛红。 当年先帝也是精壮得如同一座不倒的大山,有着高强武艺傍身,以及贤臣良医伴其左右,以「天寿」为帝号,意为寿与天齐,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万寿无疆指日可待,锦绣江山尽在掌握之中。 谁知飞来横祸,一杯毒酒下肚催人命,群医束手无策,药石罔效最后撒手人寰,一命归阴。 任由她哭肿双眼也唤不回已逝的生命,孤独在世思念着走得太远的冤家。 更可恨的是十几年过去,凶手仍未伏诛,手法高明不留破绽,端酒的宫女也早就被灭口。 「皇嫂别太难过了,逝者已矣,要是你又伤心得夜不成眠,皇兄在天之灵也会不安心。」 伴随话落,一截明黄色从柱子后露出,绣着五彩龙纹的皂靴信步走来。 当今皇上穿着月牙白锦袍,摄政王白鹤年却一身皇帝专属的明黄色,他的野心有多大已昭然若揭,绝非甘心屈居人下的忠臣。 可是那臃肿的身形、圆如满月的大脸,他一走路就喘,边擦汗边笑呵呵的招手,俨然一副大善人的模样。 「摄政王,你来了,朝堂上又有什么事吗?」一瞧见笑得憨直的儿子,玄以幽嘴角浅笑略收,水般柔美的眸子映出丝丝交缠的黯然。 「哎呀!皇嫂,才几日没见就生疏,我这摄政王的头衔还不是迫不得已硬扛上的,你还是喊我一声鹤年,一如当年被你抱在怀中宠爱的小皇弟。」摄政王笑着,双颊肥肉一抖一抖的颤动。 白鹤年是白玉璇的皇叔,今年才三十岁,是众臣推举出的摄政王,他打小就是个身材走样的小胖子,怎么调理也瘦不下来。 不过他本人倒是不在意,老说能吃就是福,妻妾成群,个个容貌出众,摄政王妃何雁云乃手握重兵征南将军之女,生有一女白九华,一子白清贞,侧妃楚绮罗、马玉真亦是朝中大臣的千金,楚侧妃有一子白庭波,而马侧妃并无所出,另有四名有品阶的淑人,妾若干。 即使胖得有点离谱,可身边的女人却不少,左拥右抱,艳福不浅,他以收集美女为一大乐事,摄政王府中至少有五百名可人儿等着他宠幸,其规模不下于天寿帝当年为圣德皇后所废除的后宫。 美女如云,莺声燕语,温香软玉,帝王般的享受。 「物换星移,人事已非,你我早就脱离两小无猜很久,我们不是平民百姓,老祖宗所立下的规矩还是未能免俗。」造化弄人,她的心是波澜不兴的古井水,活着只为了儿子。 「皇嫂言重了,不就是一家人闲来聊聊嘛!谁敢道皇家是非,而且璇儿也不小了,该为他选妃纳嫔打算打算。」二十岁才选妃是迟了点,不过也是情有所原,皇上的情况不同寻常。 「璇儿要选妃了?」玄以幽一怔,随即苦笑。是她这个为娘的疏忽了,一直没想过那个赖在怀里撒娇的小儿也有长大娶媳妇的一天。 「是呀!皇嫂帮着瞅瞅,总要挑个如意的母仪天下,我们都会老,护不了他一生,只能盼他早日诞下龙嗣,我与皇嫂手把手教上几年,总会教出个贤明帝君,我天机皇朝后继有人。」 有了小的,大的就不用留了,只差一步的九龙宝座何其诱人,唯碍于位子上有人。 笑不及眼的白鹤年目中闪过一丝阴寒。 「皇上,臣想向你借镜子一用。」 「借我的镜子?」白玉璇眼眸眨了又眨,不太乐意出借,比女子还美的玉颜流露出犹豫。 因为镜仙说过皇叔借用镜子是要害人,他借了镜子便是帮凶。 其实天水神镜原本是白鹤年所有,当年十岁的白玉璇瞧见御书房的黑檀雕花案上放了一面鎏金铜镜,一时见猎心喜不告而取,那面镜子就成为他的。 之后发现镜中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会跟他讲话,当他的朋友,他更是霸着不还,不论皇叔说了多少好话来索讨也不给,他性子一拗起来可比驴子,除了顺着他别无他法,谁教他是个痴儿,全无道理可讲。 最后折衷,当白鹤年有需要时再向他借,这是两人之间的秘密,连太后玄以幽也不知情。 但是用了好几回的白鹤年却不晓得神镜另有玄机,只当它是别有用途的妖镜,助他雄霸一方和铲除异己。 他认为天水神镜放在痴帝身上也无妨,反正他也不会用,万一日后事迹败露也赖不到他头上,毕竟是皇上之物,想拿来做什么,身为臣子管不着,他规劝过,但皇上置之不理。 「是的,皇上,臣有急用。」 林文良那老匹夫敢在朝堂上驳斥他的治水名单,说他用的人是奸佞小辈,不是疏渠良才,要他把脑子里的肥油倒出来一点,别用庸才治国。 哼,这位监察御史也该拉下来享享清福,在家颐养天年也好过身首分家。 「你……呃,不可以用来害人哦!用完要赶紧还我,我很喜欢、很喜欢这面镜子,它会照出我最美的脸,我一刻也离不开它。」白玉璇依依不舍的取出铜镜,面向他的镜面出现他如画美颜,冷冷瞪了他一眼。 害人……白鹤年目光一闪,笑得更和善。「臣像是为非作歹的坏人吗?皇上听谁胡言乱语,朝臣身上泼脏水,臣一心只为皇上、社稷着想。」 「镜……」镜中人狠狠一瞪,他话到舌尖,连忙打住,头一低以脚尖在地上画圈。 「皇叔,要赶快还我,没有它,我就看不到自己美美的脸,我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没人比我更美。」 看着七分肖似太后的美丽容貌,白鹤年彷佛看见当年风华绝代的圣德皇后,他失神地伸出肥腴大掌,却在接触到澄澈美眸时为之停住。「太像了、太像了……」 他喃喃自语。 「像什么,皇叔?」皇叔的手好肥哦!像他吃过的水晶肘子,肥滋滋的,咬下一口满嘴油。 一声皇叔拉回他恍惚的神智,他以干笑声掩饰内心污秽的一面。「皇上终于长大成人,皇叔的苦心没白费,皇叔会用心为皇上挑几个温良贤淑的妃子充实后宫,让皇上早日生下继承人,为我皇室开枝散叶。」 选妃?你这窃国老贼休想得逞。交到白鹤年手中的神镜忽地一闪幽芒,快得令人无从察觉。 皇宫内为迎新主入宫而热热闹闹,太监、宫女人人不停地忙碌着,搬花、裁布、上新漆、清洗玉拦杆、打扫空置多时的宫殿,重新焚香,换上新布幔,窗明几净,各类摆设擦得光亮,旧的汰换,花瓶里插上鲜花,赶制的被褥和寝具一定要松软舒适,不能硌了贵人娇躯。 皇家喜事办得沸沸扬扬,行文全国,七品官员以上各出一名容貌娇美的秀女候选,有才有貌者要飞上枝头不是难事,一入皇宫为嫔为妃,贵不可言。 可是相较其它官宦之家摩拳擦掌,兴奋不已,七品芝麻官李县令府中,一场令人头疼不已的风波正要展开。 第六章 「哎哟,俗语有云: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有好的对象赶紧嫁出门,省得过了花嫁之年乏人问津,让街坊邻居笑话是没人要的老姑婆,姑娘家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金大娘说的一点也没错,我那可怜的小姑早早离世,也没来得及替两个女儿做安排,柔儿姿色上乘,进宫当个娘娘也不在话下,她的婚事半点不用人操心,倒是樗儿的身子骨向来不壮实,舅母为你终身大事烦恼到睡不着,你们瞧瞧我眼眶下方都浮青了,可见我有多忧心。」 死丫头在摆什么谱?半晌不吭声,自己都说得口干舌燥了,她居然无动于衷,眼皮子连动都没动一下。 窦清琴是很烦恼,外甥女出阁,舅家多少要添点妆,给得少了倒要教人耻笑。 当笑话看的李樗安静地吃着她教吴婆子做的奶油蝴蝶卷。 没奶油以牛奶代替,面团和牛油撒上发粉擀成薄面皮,抹上牛奶卷成圆柱形再切成小指宽厚片,每两片夹起成蝴蝶状,上笼蒸半刻即成。 少了奶油味道略差,不过蒸出的松软度还算差强人意,甜度适中,再做些改进会更可口,如果加上酸梅子应该口味独特,酸中带甜,甜中带点微酸……光想口腔内就直生津了。 「有我金大娘出马还愁找不到婆家吗?青阳县的刘老爷就是千载难逢的好对象,他为人宽厚,家底殷实,几百亩的良田呀!嫁过去便是等着收租金的地主夫人,天底下就有这么好的事撞进你家大门,此事不宜迟,就定个日子过门吧!」能言善道的金大娘做了二十几年的媒人,她那张口若悬河的嘴还没有说不成的媒,并以此而自豪。 「是呀!那就这么说定了,和月妹子也别舍不得,女儿养大终究是别人的,再不舍得也要送出门,有个好归宿咱们做长辈的也为她高兴!」假意拭泪装不舍的窦清琴,不时以眼尾横瞪吃个不停的外甥女,暗恼她太不识相,一个人吃得不亦乐乎,丝毫没想过要孝敬劳苦功高的舅母。 话说多了也会饿,光喝茶水哪能止住腹中饥虫,蒸得香软的糕点香味阵阵飘来,诱得人嘴馋。 不只是她,一心要打发继女的常氏,以及有钱赚就昧着良心的媒人金大娘,她们的眼珠死命盯着少了一块又一块香软糕点的梨花白瓷盘,暗忖这丫头未免吃得太快,连问一声都不曾。 看她吃得一脸满足,再闻到扑鼻的糕点香气,就算不饿也饿了,眼巴巴地想尝上一□。 怕落人话柄的常氏虚意推托一下,身为继室总不好手伸得太长,把元配夫人生的女儿嫁给坏人家。「这事我听来甚是满意,不过婚姻大事总要听听我家闺女的意思,她自己点头了,日后才不会怨起我这个后娘。」 她嘴上说得像是多么贤良,多为继女着想,但是小动作频频,写着生辰八字的庚帖捏在绡红指尖,多次顺势要往前推,送到媒人跟前。 心如明镜的李樗在她一动之际每每发出清喉声,让一接一送的两人僵着笑脸,各自坐正又把庚帖放回原处,恨得牙痒痒的,一把一把的眼力掷得欢快。 「我说樗儿呀!舅母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说是你半个娘也不为过,舅母盼着你姊妹俩嫁人盼得可久了,这杯喜酒舅母喝定了,你可别坐这山望那山把好事给弄拧了,女孩家出嫁总要有娘家撑腰才不会受人欺侮。」窦清琴语带暗示,想要娘家舅舅出力就得听话,别自找难堪,脸皮要是撕破了,她以后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通常男女议亲时,是由媒人和长辈出面洽谈的,先看人品,再瞧家世,门风端不端正,有无恶婆婆,一来一往中再决定要不要这门亲,然后才是合八字,遣媒、纳采、问名、纳吉等繁文缛节。 而从头到尾闺女是不宜露面,依父母之命便定下终身,哪由得闺女挑挑捡捡,端坐厅堂听人议论亲事。 偏偏媒人刚上门,打扮得素净的李樗,也不与人招呼一声就端了盘糕点坐在雕花茶几旁的小圆凳,素指纤纤拦下端给常氏的香片,一口茶一口卷饼吃得惬意,一句话也不说地让人尴尬不已,话到嘴边都不好说出口。 有些事还真是做长辈的私心,不能在小辈面前话分明,她坐着不走,明摆着搅和,教人还说得下去吗?多少亏心事只能私底下做,摆到台面上就心虚了,面子呀!不能不顾,好歹是体面人家。 能把她赶走吗? 唉,做着缺德事,底气不足呀!光是想要开口就臊得脸红,一记眼神瞟过就先气虚三分,哪有脸面理直气壮,要人家丫头吃下这个任人摆布的哑巴亏。 而且说来也有几分古怪,李樗自从昏迷醒来后,似乎不像以前那般怯弱,由人拿捏也不反抗,那双水汪汪大眼似乎多了什么,看人的眼神教人不自觉发慌,好像她们做了什么她全看得一清二楚。 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但不论是常氏或是窦清琴,她们一开始就心思不正,想着的是省掉一笔嫁妆,好让自己儿女日后嫁娶风光,没娘的孩子只能算她自己倒霉,连亲姊都不帮反过来倒打一耙,想吞掉妹妹那一份嫁妆。 「要喝喜酒并不难呀!我上头还有个姊姊,等她出嫁不就有喜酒好喝,娘和舅母真是热心肠,为姊姊的婚事如此操心,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好人,想必我爹爹也会很高兴,我李家列祖列宗也会感念两位的大恩德。」嗯哼,当我是吃素的呀!好歹也在人吃人的社会打滚过。 我大姊李晓菁是谁呀!她是打遍全国无败绩的王牌大律师,从刑事案件到打离婚官司、遗产继承,她一出马是百战百胜,打得对方溃不成军。 身为她身边的二等助理,上法庭是不成,她会怯场,不过打文稿、写讼诉她可是一把好手,连她完美主义的大姊也会赞她一声:小瑜,不错哟! 李晓瑜……想起她的「上辈子」,李樗内心的os有一大串,可真应了那两句——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莫名其妙小命就没了,魂魄附在十五岁的小姑娘身上,代替她继续活下去。 其实她的记忆里完全没有李樗这个人的生平,只能从春红、柳绿、吴婆子几人的口中套话,慢慢拼凑出个大概。 好在李樗的前十五年过得很不顺遂,话少又不受重视,和姊妹们的感情非常不融洽,除非必要,否则一整年碰不到几次面,基本上是各过各的,冷淡得不像一家人。 所以她有一手好绣技,偷偷将绣品拿到绣庄寄卖,不然一窝的自私鬼,连她二两的月银也要吞,她不自求出路怎么成,她的爹、继母和姊姊根本靠不住,不来害她已经是老天保佑,不敢指望能拉她一把。 不过她这个李樗完全是废物一只,别说刺繍,要她缝颗扣子都会扎到手,她没做女红的天分呀! 「你、你在胡诌什么?我们说亲的对象是你,和你大姊有什么关系。」常氏立刻反驳。 李柔可是在老夫人跟前养大的,谁敢打她的主意。 李樗将最后一口奶油蝴蝶卷塞入口中,拍拍手上的碎屑。「大姊未嫁岂有妹妹先上花轿的道理,娘的「厚此薄彼」未免太令人心寒,若是此事传扬出去,人家会怎么非议娘的处事不公,同是元配所生却只顾着小的不管大的,要将嫡长女留成孤独无所依的老姑婆,后娘的心肠果然是硬的。」 「你……你竟敢给我安个不善待元配女儿的恶名,你……你……」常氏一口气上不来,骂人落了下风。 「娘误会了,我是替你盘算呐!免得出了大门被人指指点点,县太爷的闺女嫁人连点象样的嫁妆也拿不出手,还得遮遮掩掩把人卖了,青天大老爷的俸禄再少也不至于穷成这样,那等妹妹出嫁时怎么办才好?」后娘的女儿李乐今年十四,花样年华更值钱。 「你……你……」常氏气得脸色涨红,手指一指却苦于无语,硬生生接下这一记闷棍。 谁教她要算计人,完全不管会不会害死人,自私得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 「樗儿你太放肆,怎么可以用不敬语气跟你后娘说话忤逆她,她可是全心全意为你着想,唯恐你受了委屈才找了这户家底殷实的人家,你一嫁进去就是正室夫人,吃的、用的全是最好的,还有用不完的银子,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门亲事非成不可,她已经收了刘老爷两百两酬金。 第七章 嘴角一勾,李樗看向振振有词的窦清琴。「舅舅知道舅母为我攀了这门亲吗?他跟你一样赞成?」 「呃,这个……」她眼神闪躲,接不下话。 她的丈夫蒋青山是亲戚中最正派的一个,刚直得像根木头,若让他知道她如此算计外甥女肯定大发雷霆。 「要我嫁也不难,把我的嫁妆单子开出来,以及收了多少聘金,统统算在我的陪嫁里,该添妆就添妆,该给的铺子、田地老老实实地拿出来,这样我就二话不说地嫁了。 娘、舅母,你们不会跟我这个小辈喊穷吧!万一传出去,不就让人笑话李、蒋两家是空壳子富户,得卖女儿、外甥女来维生。」 媒人金大娘正打算发挥三寸不烂之舌挽回劣势,好把这门亲事牵成,谁晓得嘴巴还没掀就被一阵抢白,句句一针见血呀!让以口舌见长的她也败下阵来。 说穿了不过一个字,那就是「利」,一谈到银子,大家都闭嘴了。 【第三章 女人当自强】 「哇,二小姐真的很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铁板钉钉的婚事搅黄了,还让夫人和舅夫人蔫着脑袋瓜子不敢再提起此事,连巧舌如簧的金大娘也灰头土脸的溜了,她们肯定怕了,二小姐这口气出得爽快,以后谁还敢瞧不起咱们青漪院……」 春红是株墙头草,风吹两边倒,一瞧见自己服侍的主子辩才流利,打得三个厉害女人无还嘴之力,她突然感到与有荣焉,喜不自胜的大肆吹捧,以往的轻蔑和怠慢全被崇拜取代,态度殷勤得教人不敢相信她是那个心高气傲的丫头。 要收买一个人,不一定要用银两,只要比他强,展现过人的长才,自然有人卑躬屈膝。 将她奉承听在耳里的李樗却是愁眉不展,眼中的悒郁浓得化不开,心情异常沉重,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表面上,她是赢了一局,顺利推掉让人深陷苦海的婚事,同时让后娘和舅母没脸,这两、三年内肯定提也不提她的终身大事,教她有时间为自己找一条平坦的路。 可往远处看,她却是将两位足以影响她将来的女人给得罪了,日后若遇到困难真会求救无门,她们心眼比针尖还小,绝对不可能拉她一把,不落井下石就阿弥陀佛了。 这下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李、蒋两家大权把持在常氏和窦氏手中,和银子有关的事恐怕不好商量,她不求人则已,一张口要钱,非但拿不到,势必还会惨遭奚落一番,要她有本事自己想办法去。 李樗垮了肩,有气无力的像打了一场败仗。 「柳绿,我还有多少私房?」 钱不是万能,但没钱万万不能呀!没有银子怎么自立自强。 柳绿取出一只黑漆螺钿小匣子,煞有其事地数着少得可怜的花钿和碎银。「三两两文钱。」 「就这些,没有别的了吗?」好歹她是官家千金,总有几样撑场面的首饰。 柳绿苦笑地将为数不多的私房收回匣子里。「二小姐本就不是好争的性子,夫人给也好,不给也罢,你从不会主动去求,而大小姐或三小姐看见你妆匣里有她们中意的,一向取了就走,不会知会你一声,所以这些年二小姐匣子内的东西越来越少,她们也拿得越来越顺手,往往命丫头来取,你不给,她们还怪你小气。」 原来如此,是遇到家贼打劫了。「柳绿,你家小姐好穷哦,有没有什么生财之道?最好是能赚大钱的那种。」 一听到小姐喊穷,她忍不住噗哧一笑。「奴婢大字不识一个,哪能想出什么好主意帮二小姐分忧解劳,倒不如脚踏实地的绣几件繍品,攒点银子好留点积蓄,日后有困难时还用得上。」 「绣品?」她举高好不容易养得健康有光泽的葱白十指,很哀怨地叹了口气。「小姐是来享福的,不是做女工,我的手废了,绣不出一朵海棠花。」 肥鸭溺水倒是可以试试,她以前就是个又矮又肿的胖子,「圆」的形状没人比她更有概念。 不过,除了异性缘差了些,她倒也不真的认为胖有为她带来什么困扰,毕竟她有个把她当宝贝疼的家庭,虽然她是生在天鹅群中的丑小鸭,可是一家人都爱她,很爱很爱她,把她宠得有点没自理能力,是他们捧在手心的小公主。 她大姊李晓菁很高姚、很漂亮,拥有黄金比例的模特儿身材,她一出门后面跟着成群的苍蝇,身为小跟班的她负责收花、收巧克力,顺便负责消灭,所以她瘦不下来,大姊是一大祸首。 而她大哥李晓农也很优秀,是玩期货、股票的高手,日进斗金,开名车,有财有貌名利双收,倒贴的美女多如过江之鲫,他用赚来的第一桶金替她付房子的头期款,而她用大姊给的奖金缴贷款。 唉!所以说,这是老天爷惩罚她不知足吗?拥有渴望已久的纤细身段,却失去疼她若宝的家人,换来李府一肚子坏水的豺狼虎豹,她不要啦!她宁可继续胖下去,当个最受宠的小胖妹。 早知道就别向暗恋已久的哥儿们告白,瞧她做了什么傻事,好交情毁于一旦,无所不谈的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她还被喜欢哥儿们的女生嘲笑不自量力,胖天鹅也想有春天。 也不是生气,就是心口有点痛,因此从不喝酒的她拎了六罐啤酒猛灌,结果灌出问题了,老天决定换个地方磨练她。 她还有十年贷款没缴清,爸爸妈妈、哥哥姊姊一定很伤心,他们再也找不到这么甘愿的猪小妹可以喂食,养出三层肥肉照样奋战不休,把家里囤积的食物吃光。 「什么是女工,奴婢只听过绣工。」是口误吧!二小姐的精神越来越好了,说话也变得有力多了。 女工,女性劳动者,这天杀的天机皇朝歧视女性工作者,女人根本出不了门找活儿干来养活自己。 「小姐如果穷死了,你们千万别难过,我……吴嬷嬷,你的油香酥饼做得真好吃,我只教过你一回就学会,实在了不起,我真是有口福。」 炸得酥脆的饼食摆在盘子上,从小吃遍美食的李晓瑜记得不少做法,但她是动口不动手的那种,动动嘴皮子就有得吃,她「前世」胖不是没有道理,她一撒娇,李妈妈就炸了一大盘养猪。 而李樗这具身躯离胖还有一大段距离,而且是体质的关系吧!怎么吃都胖不了,她得拚命进食,一天五餐,才勉强让瘦得可怜的身体不再消风下去。 「小姐想吃什么尽管开口,别的不保证,做点糕饼还可以,大蔚房那边堆了不少白面,我和水揉个面团倒没人阻拦。」小东西不比大鱼大肉,若是要半只鸡炖锅鸡汤给二小姐补补身,夫人身边的严嬷嬷怕是有话说。 小麦、玉米、甘薯、土豆、黍粱之类的杂粮被归为下等作物,富裕的人家一般不会拿来当主食,不是喂猪便赏给下人,主人家不吃不够精致的食物。 不过小麦、玉米、甘薯磨成粉却能做出美味的料理,只要用对做法,粗食也能变精美点心。 「嘴有点馋,想吃香脆麻卷。」 如果有披萨那就更好了,香浓的起司粉撒在饼皮上,咬一口齿颊留香……哎!不能想,越想就越想吃,再配上一杯冰可乐……人间美味。 「咦!香脆麻卷是什么?要怎么做?」吴婆子挽起袖子,准备一展长才。 没什么比二小姐吃得开心更教人满足了,她打小就是个苦命的孩子,不像大小姐有老夫人疼着,三小姐则有夫人护着,四小姐和拙少爷是高姨娘的心头肉,缩衣节食也少不到他们头上。 没娘的孩子比草还不如,处处是难处。 「很简单哟!先将半碗芝麻放入油锅炒熟,再将炒熟的芝麻压碎,和白糖备用,白面和水揉成面团擀成皮,起油锅,将面皮放入炸至金黄色后捞起,撒上芝麻粉卷起,用刀切成小段……」她忽地一顿,咬着下唇拧眉。「等等,你们没听过香脆麻卷?」 春红、柳绿、吴婆子齐摇头,面露困惑。 她们也是满心疑惑二小姐上哪学来的甜食做法,听都未听过,但做法真的不难,食材更是随手可得,做来轻松。 「那黄桥烧饼、香葱花卷、眉毛香酥、双色豆绒、糯米烧卖呢?这是天桥下随处可见的小吃啊。」她在苏州吃过,入口的香气和肉汁让人胃口大开,恨不得吃遍每一摊美食。 她们又摇头,眼中的不解更明显。 第八章 怎么二小姐摔下树醒来后,人变得朝气十足、笑脸迎人外,连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多了起来?常常说出让人闻所未闻的甜食做法,譬如土豆切成片或是切成条状下到油锅炸,炸好捞起的口感截然不同,一个酥脆、一个香软。 明明是土豆炸出来的呀!为什么入口的滋味完全不一样?除了味道淡了些,还真不难吃,吃了还想再吃。 「哈!赚钱的机会来了,这是小姐我的独门配方,绝无仅有。」李樗双眼发光,拍着春红的肩膀笑一声。 「小、小姐,你轻一点,奴婢虽没你细皮嫩肉,但打重了还是会疼的。」春红可怜兮兮地噙着泪,揉着泛疼的肩。 「啊!包涵、包涵,一时太兴奋了,没拿捏好力道。」多吃多动果然见效,林黛玉的娇弱再见了,小姐我要当剽悍的王熙凤,把银两赚满钵。 腰缠万贯,不如一技在身,要当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富婆从这一刻开始努力,财富是要靠自己创造的,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不过拍你一下嚎什么嚎,二小姐要活活打死你也没吭声的权利,别以为主子仁善就拿板凳上桌,你这丫头皮粗肉厚,还能不禁打吗?」才给她三分颜色就开染坊,奴才都要大过主子。 「哎哟!疼呐!嬷嬷别掐,我知错了,以后不敢了,要打要骂随二小姐高兴,绝不吭一声。」吴婆子下手真狠,专掐最疼的腰肉,避都避不开。 「还有以后?我先让你没气了,省得你胳膊往外弯作怪,拖累好脾性的二小姐。」一说完,吴婆子作势要捂住春红口鼻,让她没得喘气。 当然是做做样子闹着玩,并非真要下狠手要人命,吴婆子上了年纪,哪追得上花样年华的小姑娘,绕着圆桌扑腾几圈也就累了。 吴婆子一停,春红没再跑了,她也睁大亮晶晶的眼,胸脯一上一下的起伏,还算有良心的倒了杯茶赔礼。看人脸色讨生活的小丫鬟还有几分眼色,知道不能得罪同在一个院子里过日子的婆子。 虽然她势利了点,总想攀上高枝,到更有出息的主子跟前当个体面丫头,说不定日后小姐嫁了还能傍上姑爷捞个姨娘做做,不过形势比人强,眼前的她什么也攀不了,只能暂时安分点,先攀上二小姐这棵瘦巴巴的小树。 有总比没有好,起码她不想到洗衣房,从早到晚有洗不完的衣服,把一双秀气的手洗粗了。 「好了,闹够了也听听我的打算,我准备开家甜食铺,卖你们没听过的甜食。」话一出口,李樗以为会得到热烈的回响,得意地扬起下颔,可是—— 第一桶冷水由柳绿泼下。 「二小姐,你没有铺子。」画饼充饥只会饿死,脚踏实地才不会被美梦冲昏头。 这一箭射得李樗胸口鲜血淋漓。命中红心呀!果然筑梦要踏实,否则也只是在作白日梦。 「二小姐,我们没钱。」春红更实际,点出重点。 李樗的「内伤」更重了,雄心壮志硬生生折了一半,信心满满挺起的胸稍微被压垮一寸。 现实总是残酷的,她就是没钱,不然怎会一心想赚大钱…… 银子的祖宗,你到底在哪里,让我好生寻找呀。 「哎呀!开铺子总要人手,你到哪找人手,没个有经验的哪开得成,总不能自己站在门口拉客吧!」吴婆子考虑的是铺子的运作,没人还能如何,全是空谈。 看着黑漆螺钿小匣内的几两碎银,李樗有种被打击到的感觉。 开门做生意怎么这么难,要钱、要人、要铺子,样样都要到位,缺一不可,哪一样不是教她头痛,闺阁千金就数她最少见,两袖清风、身无长物。 不行,不能屈服,路是人走出来的,多少白手起家的富豪还不是一步一步开拓出康庄,她占了懂得不少现代知识的优势,还怕顶不起一片天吗? 至少她脑子里有别人绝对想不到的好点子,她欠缺的是机会,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俗气物——银子。 「除了我后娘外,这府里谁最有钱?」她那个只生不养的爹总该有所贡献吧!做官不贪,十年清寒。 而看看这座府邸,院落层迭,小桥流水,酒窖里藏了上百坛陈年老酒,书房里的名家字画十之八九是真的,她家老爹贪呀!仕绅名流的孝敬拿得欢快,黑心钱照收不误。 自古以来,十个官员九个贪,只差在吃相好不好看而已。 可惜她没门路,要不顺手摸走几幅字画就有银两入帐,荷包饱饱做什么都方便。 「老夫人。」三人异口同声。 「老夫人?」李樗一怔,纤白葱指搓着下巴。 怎么忘了李老夫人这号人物,那常氏不敢动李柔,就是因为李柔有老夫人靠,老夫人在府里如此有权威,除了基于中国人讲求孝道外,她手中必也握有让人不敢轻视的田产家财。 「老夫人当年的嫁妆就有好几里长,再加上这些年老爷给的孝金,老夫人手头可宽裕了,更别说,她还代管了前夫人的妆奁,光是每年那些田地、铺子的收益就有好几千两,她一个人哪用得完。」 要不是大小姐隔三差五的伸手要银子,买些钗簪首饰的,想必老夫人更富有。 身为府里的老人,吴婆子看得最透彻,谁轻谁重一目了然,瞒不了她。 「什么,几千两?!」李樗有点意外了。 几千两白银放在现代也是一大笔财富,何况老夫人手中的几千两只是田地、铺子一年的租金收益,她娘也死了十几年吧!前后算一算,万两银子跑不掉。 「二小姐,你问这些做什么?」看她眼睛越来越亮,像有什么要跃出,吴婆子有些不安。 「借钱。」 「什么,借钱?!」 一头银发一丝不苟往后梳成髻,霜发中夹杂着几缕青丝,李老夫人的神情严谨,不苟言笑,一双低垂的眸子淡若无波,左手一串香木佛珠,上头刻着经文,由磨得光滑的表面看来,此串佛珠深受她的喜爱。 但这不表示她是个念旧的人,念佛之人也不见得有慈悲心,丈夫早逝,儿子成材,府里又有媳妇掌理,整日空闲无所事事的她,除了念经礼佛还能做什么,吃斋念佛也是一种避世,省得为俗事烦心。 她唯一还挂心的是嘴甜的大丫头,打小一口米粥一口米粥喂大的娃儿和她最贴心,看着娃儿一日日的长大,由蹒跚学走路到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就盼着帮大丫头找户好人家嫁了,心愿也就了了。 至于不得她欢心的二丫头,好吃好喝的供着也就罢了,自己一把年纪了,没什么精力再看顾她,丫鬟、婆子跟着总差不到哪去吧! 不过说句老实话,她还真不记得二丫头的长相,每回见着了总是低着头,一副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模样,问她一句话回答得结结巴巴,就是让人生不了好感。 可今日,她竟有胆站在她面前,神色泰然地直视她,不见怯弱和慌张,少见的落落大方,那双明亮大眼盈盈生波,神似她生母蒋秋水,连对她的无礼也如出一辙,毫无一丝恭敬。 这样的性子实在不讨喜,难怪她始终入不了她的眼,母女俩都有看似温驯,实则执拗的硬气,骨子里天生带了不服人的骄傲,就算给了梯子下也不屈服,直挺挺的像不易折断的竹子,风一过又挺直腰杆。 「是的,孙女急需用钱,请老太君疼惜,刮两枚金甲片给孙女应应急。」向人开口真不容易,还得先想好借口。 「你要钱做什么?」李老夫人拨动佛珠,抬目轻睨。 「孙女想打副首饰。」先把银子骗到手再说。 李樗表现出低眉顺目的样子,语带恭敬,不轻不重地多了一些讨好的意味。 「上辈子」老人缘好到掉渣,「这一世」总不会惹人嫌吧! 看老人家的表情好像不太满意,她要不要多说两句话哄她开心?老人家孩子心性,总要人哄着。 「首饰?」李老夫人话一顿,眼神锋利地一扫,那没说出口的嫌恶尽在眼皮垂落的双眸中。 她开始鼓动三寸不烂之舌为自己叫屈。「娘为孙女说了一门亲,临要下聘才发现孙女的匣里竟拿不出足以见人的首饰,三朵珠花、两支包银的铜钗、一副过时的铜鱼耳坠、三块教人看了都会发笑的发霉水粉,已结成硬块,摔在地上也摔不碎。」 时下仕女用的是胭脂水粉,那粉状的水粉都硬如饼了,可见用了多久、嫡女在府里被苛待得有多惨。 第九章 李樗有意无意的往李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一瞟,语气更加楚楚可怜。「瞧瞧老太君身后的姊姊,她发上插的是掐丝衔珠金钗、海草碧玉簪,腕上套的是通体深绿的翡翠镯子,孙女身为官家千金还没个丫鬟来得体面,说出去还打了老太君和娘亲的脸,难怪人家一听嫁得寒碜就悔了,好好的一门亲事黄得丢人呀!」 「谁说你没嫁妆来着,你娘的嫁妆我全给留着。」只不过是要留给大丫头的,她的那一份由常氏出。 「可孙女从头到尾没瞧见嫁妆单子呀!老太君你给了我什么添妆,怎么都没瞧着,该不是有人从中污了,连我娘的嫁妆也想霸着不给人。」 偏心也该有个限度,花轿都快抬上门还一声不吭的,若是她老人家的财产,她想给谁,那是她的自由,但霸着她娘的遗产不放是什么道理。 听了李樗话里的暗示,李老夫人有些不自在的面上一臊。「谁……谁说不给你了,二十四抬嫁妆全给你备着,等你出嫁再抬到夫家,没人敢贪你的嫁妆。」 「有二十四抬呀!可真是不少,那孙女可不可以先瞧瞧嫁妆里有什么,免得到了人家家里只剩破碗破碟的,想打赏下人还拿不出手,徒教人笑话当官的爹穷酸,连点象样的嫁妆也舍不得给女儿充场面。」 吴婆子是娘的陪嫁,她明明说有一百二十抬嫁妆,整条街都塞满了。 这位老祖母也真狠心,一口气贪下这么多也不怕撑了,若是再加上这些年的租金收益,一百二十抬都算少了,她居然心偏到北极去,二十四抬嫁妆也好意思拿出手,她羞不羞呀! 「呃!这……」李老夫人面有尴色,她极力稳住措手不及的局面,不让人看出她的慌张。 事实上,她压根没准备二丫头的嫁妆,常氏没来要她也装胡涂地当作没这回事,蒋氏当年留下的大笔嫁妆她有大半要给大丫头,剩下的留在手边傍身,手中有财,心中不慌,不孝儿孙多得是,她不想活了大辈子还得受气,死了连块风水宝地也葬不了。 李樗笑如春花地挽起李老夫人的手,直往佛堂外走。 「老太君就给瞧一眼嘛!好让孙女心里有个底,不再慌得紧,下回再有媒人上门说亲,孙女也底气足,不怕人家狗眼瞧人。」 「二丫头……」李老夫人哪肯顺着她。 没有的东西要看什么,明摆着打自己耳光嘛,她上哪弄出二十四抬嫁妆让她瞧个过瘾,这会儿叫婆子们准备也来不及,眼看着就要被拆穿谎言,在小辈面前丢个大脸。 「老太君要是走不动,孙女的胳臂长肉了,可以背你。」幸好这几日饭量足,终于长出气力。 自告奋勇的李樗挽高绣菊衣袖,露出细白胳臂,莹白若玉的手臂虽然长了些肉,但仍瘦得像根竹竿,和李老夫人身边苏嬷嬷的粗膀子一比,还真是小鸡和老母鸡之差,根本没得比。 不仅李老夫人看了心慌,苏嬷嬷也微白了脸,生怕这位小祖宗要是背不动,一个不小心的,祖孙俩磕倒在地。 「我不……」李老夫人一使眼神,要苏嬷嬷赶紧上前将人拉住,别让二丫头把事情闹大了。 可你有苏嬷嬷,我有吴婆子。李樗悄悄打了个手势。 吴婆子拉着春红、柳绿一挡,假意要问事。 你推我挡,你要背、我不肯,佛前三炷香,菩萨高高坐,垂目笑看人间儿女,好一场有趣的闹剧。 「你们拉拉扯扯的干什么?还有你李樗,放开祖奶奶的手,谁准你没分没寸的擅闯祖奶奶的清修地。」 逆光处,就见一道道金光闪着眼,大的是五彩镶宝石凤簪,小的是鎏金翟纹金钗、碧玉蝴蝶钿、凤头点翠金步摇,松松挽起的流云髻插满夺目的首饰,赤金璎珞紧贴着纤长颈项,那一身的华丽闪着富贵味。 这是李樗第一次见到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大小姐,一身贵气的李柔穿着缎织百花飞蝶锦衣,搭百蝶穿花云缎裙,披了一件轻软织锦披风,莲步款款,袅袅走来。 再走近一瞧,一代美人之姿,柳眉杏眸、瑶鼻朱唇、芙蓉面,修长皓颈白皙透亮,那含波眼儿一勾,美色酥人,说有多娇媚就有多娇媚,把人的魂都勾走一大半。 「是姊姊呀!妹妹来给老太君请安,你走得慢,来迟了一步。」 哇靠,这千娇百媚的姿容用了几斤的粉画出来的,这么浓的妆还真是下了重本。 李樗只担心大姊的皮肤不能呼吸,粉太厚会阻塞毛细孔,导致皮肤变糟、长粉刺、冒痘痘、化脓生疮,为一时的美丽赔上毁容的代价。 虽然她来的地方化妆品普及,连医美技术都发达得不得了,可她实在不爱在脸上涂涂抹抹,更遑论去整形,她顶多用蛋白、小黄瓜敷脸,保养重于化妆。 更何况李樗的身子骨还在发育,嫩得像朵花的少女,根本用不着多余的胭脂水粉添色,本身便水嫩得宛如豆腐,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李柔不快地拍开妹妹故作热络的小手,半挽半扶地将祖母带回佛堂,坐上红木双喜圏椅。 「你是什么意思?从树上摔下来摔坏了头,伤一好就来寻祖奶奶晦气,还把谈好的婚事给搅黄了,你是不是不想嫁人了,打算赖在府里让爹养你一辈子?!」 吓!真冲,一开口就是责骂,得理不饶人。 姊姊呀!妹妹也不是省油的灯,接招吧! 「姊姊在生什么气?妹妹不过许久未见老太君,想念得紧才来探望探望,你口气这么凶好吓人,老太君是姊姊的祖奶奶就不是妹妹的祖母吗?怎么佛堂下了禁令,准你来而妹妹不得进入?太无道理了。」 没料到她敢出言顶撞,李柔微诧,恼怒在心。「少给我强词夺理,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祖奶奶膝下尽孝,几时见你孝心大发来走动一回,去去去,少来烦祖奶奶,让人赶就难堪了。」 哈!不好意思,她脸皮厚。 「过去是妹妹不懂事,如今长大了,总不能还让姊姊一个人辛苦,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难免有些病痛,妹妹多年来「不闻不问」内心有愧,古人有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想在出嫁之前多尽点孝道,让福薄的娘亲含笑九泉,代她膝前尽孝。」 一提到前任儿媳,李老夫人有丝不自在,微微抽动的眼角有些尴然,总是多活了几十年,她不会听不出话里的含意。 「不闻不问」是暗指她的偏心,只顾着贴心的大丫头而漠视闷葫芦的二丫头,凡事只想到长孙女,没想过另一个没娘的丫头少了什么,甚至连死活也不过问。 像这回的婚事她连问也没问,全由常氏做主,嫁的人家好不好她也不管,丢包袱似的甩给旁人,她事不关己地念她的经,不看、不听、不多事,没什么情分,只求菩萨保佑大丫头嫁个好夫婿。 「都死了十几年,你还提起娘做什么,想让祖奶奶伤心吗?为人子孙尽孝道不是口头说说就算了,以前你到哪去了,怎么不来磕头孝顺,光会做表面功夫有什么用。」李柔毫无姊妹情,对同母所出的胞妹不假辞色,话语严苛不把她当亲姊妹看待。 「从前妹妹没人教导懂得少,不像姊姊你惹人怜爱,老太君护得有如心肝,妹妹是无人怜惜的野草,风吹雨打也挣出个活头,不过……」她话锋一转,笑意盈盈。「说到娘,妹妹不得不问老太君一句,我娘的嫁妆要怎么分,听府里的老人提及,那可是吓死人的十里红妆,为什么我都要议亲了,却连一只水瓢也没见过?」 「这……」李老夫人语塞。 「娘的嫁妆没你的分,全是我的。」李柔蛮横地大喊,充分表现出无情无义的霸道自私。 「我也是娘怀胎十月所生,她的嫁妆咱们一人一半,老太君可要为孙女作证,我娘生前总没偷人吧!」她振振有词。 谁敢朝往生者身上泼脏水,李樗这一说震得李老夫人哑口,没法明目张胆地偏向宠爱有加的大丫头。 李樗要的也是这结果。老人家不开口,她就不会背上忤逆长辈的罪名,今日纯粹是姊妹之争,争一个迟来的公道。 「休想,是你把娘给克死的,要不是你,娘也不会死,娘留下的一分一毫你都别想沾。」要是顺利把她嫁给刘老头,今天也用不着多费口舌,被这个平日装傻的妹妹气得怒火攻心。 灵魂来自人都上了外层空间的年代,刑克之说李樗是不信的。 第十章 「娘拚了命也要把我生下来,她怕我克死她吗?儿是娘的心头肉,她怎么也要护我周全,何况老太君、爹、后娘还有姊姊不是活得好好的,你们谁被我克得卧病不起、一命呜呼,这刑克之人我李樗担不起。」 「你……你大逆不道,诅、诅咒至亲的话也说得出口。」李柔被气得指尖轻颤。 李樗笑脸如花的走向李老夫人,「一半的嫁妆,老太君,那是我娘的,谁也不能占为己有,孙女也喊你一声祖奶奶吧!都是你的嫡孙女,要公平,孙女实在不想请出舅舅来做主,当年备了多少嫁妆舅舅最清楚,一碗一筷也少不了……」 万幸呀!李樗还有个刚正不阿的好舅舅,不然这个亏就吃定了,被一屋子的女人给赃了。 只是,她明明是来借几百两开铺子,怎么闹到最后竟是分嫁妆,把原意给扭曲了,还多得罪一个亲人,意料之外的发展教人完全傻眼,老天在玩她不成? 李樗很苦恼,悄悄提升战斗力。 【第四章 痴帝溜出宫】 「不行,我不同意,我娘的嫁妆全归我,她凭什么跟我争,我代替娘在祖奶奶面前尽孝时,她只会躲在院子哭,没心没肺地只求自己好,娘的一切她根本没脸得,最多陪嫁个庄子……」 陪嫁个庄子? 她不同意? 抱歉了,大姊,妹妹要失礼了,你这么吃人够够,妹妹不狮子大开口一番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原本她只是要几百两银子当开店的资本,打好根基便自食其力,没想过再要其它好处,毕竟她并非真的李樗,拿多了也会良心不安。 嫁妆什么的她自己赚就有,反正她又不打算嫁公侯将相、豪绅富商,只要过得去的人家就好,男人穷一点无妨,忠厚老实不风流才是她看重的,能够一生守着她一人,要她赚钱养家都行。 可是有些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抱着金山还要脚踩银山,人家走过,拾块银锭子也不成,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婪至极的自私嘴脸实在可憎,教人忍无可忍。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既然忍气吞声只是助长恶人气焰,那该挺身而出时就不能退缩,即使不为自己的往后着想,也要为被长姊欺压十几年的李樗出口气,该她的就要讨回来,不能让心黑的人一手端去。 「五万两。」 「什么,五万两?!」 不只李柔大叫了,连想拿钱出来息事宁人的李老夫人也面有惊色,睁大一双老眼。 「五万两给我,嫁妆归你,很公平。」李樗爽快道,不跟她们啰唆。 「你想钱想疯了,你娘的嫁妆最多值三、四万两,你一口气要五万两,那把老婆子我的楠木棺材也拿去吧!凑个整数。」二丫头被鬼迷了,真该找个道士来镇镇魂。 天呐!三、四万两,李柔居然想一个人吞了?暗自心惊蒋氏嫁妆数目的李樗不齿李柔的贪心。她对自己妹妹也太恶毒了,不用一半,几千两还拿不出来吗?全了姊妹情,也顾了面子。「那我吃亏点,一万两,其余是姊姊的。」 「李樗,你别做非分之想,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五万两?作你的春秋大梦去。」 祖奶奶肯定是站在她这边的,这些年的磨功可不是做假的,祖奶奶疼她入心,别人是无法介入的。 谁理你,唱独脚戏的跳梁小丑。「老太君,我只听你的,你不会委屈了同样是亲生的小孙女。」 面容凝重的李老夫人看了看一脸得意、胸有成竹的大丫头,又睨了睨神情可怜、泫然欲泣的二丫头,浓重的疲惫感油然而生。 「五千两。」 「祖奶奶……」李柔尖着嗓音,难以置信的瞪着一手养大她的祖母。 李老夫人抬起手一挥,不许她多话。「二丫头,老太君做主,你可愿意?」 说起来李樗还是亏了,五千两连蒋氏的嫁妆的三分之一都还不到,人家的心还是偏了,但能如何,五根手指头伸出去就是不一样长。 「一间铺子,城北的,一座庄子,城外的。」她总得替自己留后路,这些亲人实在太不靠谱,危险指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哪天有个人要被牺牲,她肯定是第一个被推出来的,因为人善加上没靠山,这年头的好人是用来背黑锅的,死也死在最前头。 「一间铺子和一座庄子?」李老夫人略作思忖。 「日后我嫁得不好,至少有座遮风挡雨的庄子栖身,有间小铺子做营生,起码不会饿死,樗儿知道老太君能帮的有限,姊姊又……除了靠自己我别无他法。」她故意说得凄苦,勾起老人家少许的怜悯心。 李樗没说得很白,但是稍有脑子的人谁听不出来,分明指做奶奶的偏心。她不敢指望老人家会帮个二丁而亲姊又是个心胸狭隘的自私鬼,不来找麻烦已是万幸,日子真过不下去也不会傻到去寻她,说不定还会被当乞丐赶走呢! 不过一点点同情心也就够了,自知未做到公平的李老夫人只迟疑片刻便应允了。总是自己的孙女,心再偏能偏到外边去吗? 当李樗捧着房地契和二十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走回青漪院时,她的双脚是虚浮的,飘飘然,有些不踏实,惶惶然,有些魂不守舍,简直不敢相信送到眼前的好运。 李老夫人先给她庄子和铺子的房地契,以及两千两打「首饰」的钱,另外允诺剩下的三千两等她出阁时再给,免得小丫头没定性,见到银子一口气全花光了,到时真没嫁妆。 「二、二小姐,银……银子呐!好多哦……」春红都结巴了,瞠得眼珠快掉出来。 「没见过银子呀!瞧你没出息的样子,真是丢人现眼。」同样瞠目结舌的吴婆子还算镇定,愕然过后迅速回过神,半个葫芦大的掌心往被财迷了眼的丫鬟后脑杓一拍,开□副诚。 其实她的讶异不亚于春红、柳绿,也难以置信二小姐有今日的本事,不过她早年是蒋氏得力的身边人,那时蒋氏经手的银两也不少,有时一、两千两装在铜匣子里让她收着入库,她眼皮眨都不眨一下,视同寻常。 只是太久没看见这么多的银票,难免一时间怔住了,好像置身在梦中,回到从前。 依稀间,她彷佛又看到一身杏色衣裙的夫人,发间插着莲花滴珠银钗,钗尾垂着一只只指甲大小的碧玉蝴蝶,笑意盈盈地采着花瓣上的露珠,螓首一摇,小巧动人的蝶儿也在发间飞舞,带来春色满人间。 好像,真的好像,二小姐眉毛轻扬的笑意和夫人一模一样,比娇若海棠的大小姐更像心性坚韧的夫人。 突然间,吴婆子眼眶红了,悄悄以手背拭泪。 二小姐真的长大了,今日所做的一切令人刮目相看,她可以向夫人交代了,不用担心当年长得小猫似的孱弱小姐会受委屈,她大难不死后变坚强了,会保护自己,不再忍气吞声、任人欺凌。 春红诚实坦白地说:「是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呀!我家里穷是事实,十两银子就能让我一家人吃一年白米饭。」她如何不眼红,这些银子是她的该有多好,她就能为家里置买田地,回家和家人团聚,不用再当苦哈哈的奴婢。 「别让银子迷了魂,冲着你说了一句实话,从现在起,你和柳绿升为一等丫鬟,月俸一两,吴嬷嬷由守门婆子入我屋里伺候,不管人前人后都尊称她嬷嬷,月俸二两,再把负责洒扫的花团、锦族升为二等丫鬟,月俸半两。」啊!有钱的感觉真爽快,讲话也可以大声了。 「什么,月俸一两?」春红、柳绿惊喜地睁大眼,旋即红了眼眶,盈盈泪光闪动,好不激动。 吴婆子虽然难掩喜色,但毕竟是经过一些事的,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可不是二小姐说了算。 「二小姐,丫鬟、婆子升等这件事,是不是该知会夫人一声?」 晓得吴婆子是真心为自己设想,李樗俏皮地一眨眼。「过两天我再跟她提吧!又是退婚,又是索讨嫁妆的,够她心头不痛快的,等她气消了,什么事都好商量,总不能再闹一回。」 一再挑战常氏的权威……嗯,她想还是有可能不太平静,接下来她要开甜食铺子,千金小姐抛头露面做生意,这还能不闹吗? 光是一堆闲言闲语就够呛的了,直把人往死里逼,禁不住东家长、西家短的人,只好一死了之。 幸好她来自千百年后,不是接受封建教育的古代人,脸皮厚比城墙,再多的流言蜚语她也不怕,反正不痛不痒,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第十一章 「你这孩子怎能这么说话,名分上夫人还是你的娘,将来想找户好人家还得她点头才行。」男主外,女主内,府里大小事仍掌握在夫人手中,她若存心刁难,谁也讨不了好。 李樗笑着揽住奶娘的肩膀。「所以你们都要帮我呀!把银子祖宗、银子爷爷、银子爹、银子的兄弟姊妹,子子孙孙全都给赚进来,咱们用银子砸人,看谁敢对银子老爷说不。」 春红一听,两颗贼眼放着光,好像已经看见数之不尽的银子向她滚滚涌来。 柳绿不像春红那般势利,但也一脸兴奋。 二小姐若能开铺子赚钱,她也能跟着沾光,多些赏钱改善家里的生计,让弟弟有钱上私塾,考个功名光耀门楣。 「你哟!说得比唱得好听,刚捧到银子就要往外扔,做生意哪有绣朵花简单,要掌柜、要伙计、要帮工,还要懂得采买、杀价的管事,样样都磨人。」光是事前准备就够累人,更别提得找到可靠又忠实的底下人帮忙打理。 「不去做怎知成不成,事在人为,只要坚持到底就一定会成功。」踌躇不前只会一事无成,永远让人拿捏在手掌心。 看她眉飞色舞的神气样,吴婆子……不,吴嬷嬷欣慰的笑了。「好吧,二小姐是我奶大的,我不帮你还有谁能帮你呢!累垮我这把老骨头也甘愿,哪天看你凤冠霞帔地嫁个好人家,老婆子死也瞑目了。」 「说什么浑话,呸!呸!呸!我要赚大钱让嬷嬷享福呢!我一人得道,你们全都升天了。」李樗不忘拉拢两个丫鬟。「春红、柳绿,要跟紧小姐的脚步,我赚钱,绝少不了你们的好处,我们一起向银子山迈进。」 激励人心的喊话多教人热血沸腾,就算抱着三分怀疑态度也会被说服,瞬间看见无限美好的远景,一座闪闪发光的银山近在眼前。 希望让人不断的前进。 而银子当然是驱策的动力,在利之所诱下,人的潜力完全激发,就连眼高手低的春红都有力争上游的干劲,把她家小姐当神膜拜。 谁不爱财神爷,送金送银送元宝。 「二小姐,你可别扔下奴婢,奴婢做牛做马也跟定你了,有任何吩咐,春红绝对冲第一。」好处当然也是得第一,不然她拚什么拚。 「好春红,我正要你跑跑腿,给我弄套合身的小厮衣物来。」做事情要有计划,首先她要勘察市场。 城北一带,酒楼、饭馆林立,出入皆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还不大发利市,再隔几条街就是闹市,茶行、书肆、绸缎庄、绣庄、古玩铺皆设立于此。 所以她眼光独到的向老夫人要了一间位在此处的铺子,老爷、夫人、小姐们坐着马车经过,她做块醒目的招牌引人注目,人们一抬头就瞧见大大的铺子名,先是好奇,之后会心一笑,接着「闻香下马」。 其实她对皇城的地理环境一点概念也没有,只在养伤期间听下人提起,大概知道城西是马市,买马、买骡,在这儿种类多又便宜,不怕花了冤枉钱。 城东是皇宫所在,皇上和众嫔妃住的地方,地大宫殿多,占走一大片土地,各王公大臣的宅邸沿着皇宫建造,一片山明水秀的庭园造景,以及富丽堂皇的巍峨建筑,想当官的就来晃一晃,说不定能拜在某位大官门下,走后门升官发财。 而一座城中总有糜烂堕落的去处,烟花之地春色揽,风流达旦枕月眠,红袖添香谁不欢,醉卧纤纤美人肩。 城南的柳月胡同,便是眠花宿柳的温柔乡、销金窝,青楼艳窟比邻而居,比美、比艳、比媚、比风骚,骚人墨客、才子富少寻欢作乐,忘却人间多少忧。 「小厮的衣服?」 「我要到铺子转一转,看看怎么摆设才好招揽客源。」 一说完,李樗从一迭银票中取出五张。 「吴嬷嬷,麻烦你跑一趟票号,将这些兑换成十两元宝三十锭、五两二十锭,其它一两一锭的银子,我记得乳兄也在府里当差,让他陪着你去,以防被抢。」她交代着。 「你领银子是……」五百两很多,够买城北一座两进的小宅院。 「咱们开的是甜食铺子,总要订些器皿和材料,有些少有不好取得,得费些银子好让人割爱。」李樗解释。 油锅要大,烤盘、烤炉得特别订做,架子规格她要再想想,还有窑烧白瓷盘、雕花木盒…… 「柳绿,明日你出城到我名下的庄子瞧一瞧,看看那里都种了什么作物,你记下来二向我回报,我有几样食材市集买不到,我待会告诉你,你让庄头设法弄到种苗,不会种就去请教会种的人,不然来问我,钱不够先记帐,待我瞧过没问题后再拨款,告诉他,做得好,每年多给他五两银,但若是偷敛收成,私攒银两,那就怨不得小姐我赏罚分明,大刀一挥除恶瘤……」 杀鸡儆猴,不让人有营私的念头。 「不行,皇上。」 着墨绿色太监服的小安子杵在翠玉铺成的花径上,神色认真的挡住一道横冲直撞的月牙白身影。 不过此路不通就绕路走,普天之下还有天子去不了的地方吗?他转呀转,脚长在身上,只要勇往直前就有康庄大道。这是老到齿摇发白的太傅说的。 好,他记住了,一直往前走…… 「皇上,不行。」 低沉的声音宛若绷紧的弓,没有商量的余地。, 「怎么又不行了,到底你是皇上还是我是皇上?滚开!余来锡,不准挡路。」 一个个都那么可恶,不让他玩得痛快,他要下旨把他们都吊在树上,用羽毛搔他们的脚底板,看谁还敢跟他说不行。 「皇上,太后有旨,夏日炎热不宜外出,请皇上移驾蟠龙殿避暑,殿内备着冰盆若干,还有,摄政王要微臣提醒皇上,在臣子面前要称「朕」,不可自称我,以免有失威仪。」余来锡一板一眼的告诫。 他是先帝封赐的四品带刀侍卫,是少数能在宫内带刀行走的侍卫,见一品以下官员可以不卸刀,随侍皇上身侧,形影不离,负责帝君安全,未有妻室,年三十,无父无母,是先帝在世时亲自提拔的亲信。 他只忠于皇上一人,太后或摄政王的旨意若有损及皇上,可以抗命不遵,一纸皇令在身,等同免死金牌一面。 「我……朕要出宫体察民情,尔等不得阻拦,给朕退下。」哼,他是皇上,宫里地位最高的人,母后说的。 闷坏的白玉璇早就想出宫玩了,可是苦无机会,一下子这个拦、一下子那个阻,他往宫门多走两步路就会跳出一百名士兵挡住他,一百张嘴同时大喊:皇上请回宫!声音大得他不敢再往前。 不过他就是个痴儿,心智停留在七岁左右,不辨是非、不明道理,同样也不跟人讲规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孩子气又贪玩,一有好玩的事便迫不及待,除了太后和摄政王外,谁也拉不住他。 皇宫虽然很大,走上一天也走不完,四面灰墙高丈余,大概只有鸟才飞得进来,住在里头二十年的白玉璇早把能玩的地方全玩遍,奇珍异兽不希罕,古玩珍稀全翻遍,绕来绕去还是那几面墙,他觉得自己快闷出病,是天机皇朝有史以来最可怜的皇上,哪里也去不了。 今天一早醒来,他溜到御膳房「偷」玉兰茶糕吃,缩着身躲在半人高的灶台偷听太监、宫女的闲聊,有人刚从宫外采买回来,谈起宫外的繁荣景致,他听着听着好羡慕,直想出去瞧一瞧。 什么体察民情,那是太傅教的场面话,其实他就是想玩,不算太笨地找了个理由,以为如此便可堂而皇之的出宫,既然天下百姓都是他的子民,他去融入他们的生活有什么不对。 可惜余来锡和小安子不让道,说尊贵的皇上怎能深入危机四伏的民间,光是皇宫内就让他们疲于奔命,一旦到了宫外,恐怕左支右绌,要是稍有不慎救驾不及,丢的可不只他俩的脑袋,包括皇宫内外三千颗禁卫军头颅同时落地,还波及家眷九族。 「皇上,你别为难奴才了,这宫里谁长了熊心豹子胆敢放行,你就行行好,别想多了,奴才陪你去太液池钓锦鲤,上回皇上不是说想烤鱼吗?奴才烤网都替皇上备好了,等你钓条大鱼烤给奴才尝尝鲜。」一条百两金的江南锦鲤呀!他怎么吃得下肚。 「不要,朕要出宫。」白玉璇拗得很,当他想要一件东西不给他时,他会拗到让人想哭。 第十二章 「皇上,宫外很危险,龙蛇杂处,刀光剑影,还有凶恶的婆娘抄起擀面棍打小孩,打得鼻青脸肿,而且,外面的人都长得很丑。」小安子故意说得很小声,好像这是天大的秘密,不可道于外人知。 「真的很丑?」白玉璇一脸讶异,跟着压低声音,小心地看看左右,还把余来锡推远,不让他听。 「丑到会吓着皇上呀!让皇上恶梦连连。」看了一眼皇上的绝美容颜,小安子又小小失神一下。 论起容貌,天底下有几人能美过圣颜,那是天下绝色呀!美得颠倒众生。 美若天仙的皇上一出宫,教别人怎么活呀!丑人跳河、俗人上吊、三分姿色的佳人自惭形秽,十个美人中有九个抢着要他,另一个见美心喜,忘了换气憋昏,她们的目的是抢来当宠物。 不是自荐枕畔投怀送抱,而是养在深闺解闷,他的绝色让人不敢亵玩,瞧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多纯净,嘟着嘴撒娇的神情多无辜,黑而浓密的长睫毛一眨一眨地,多像蝴蝶扑翅呀!就连服侍皇上多年的他都常常看痴了,惊艳他的美貌。 这样的祸……呃,美男,谁敢放他出宫,光是想到可能惹上的麻烦事,就教人背脊发寒,皇上的美倾城倾国,男女通杀。 「有那么丑?」白玉璇倒抽了一口气。 小安子肯定地点头。「非常丑。」 「比你还丑?」小安子已经够丑了,若有人比他更丑,那绝对是天下第一丑人,的确吓人。 「……是。」 神色复杂的小安子咬着牙一颔首,快泪奔了,心里委屈万分地暗道:奴才不丑,是皇上你太美了,任何五官端正的人在皇上面前都是一株不起眼的杂草,一脚踩蔫不足惜呀。 被推得老远的余来锡听着两人可笑的对话,嘴角微勾,忍住笑意。习武之人耳力过人,他们说得再小声,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嗯,朕的子民有这么丑,朕更应该出宫瞧瞧,究竟有多丑,居然把小安子吓得作恶梦。」他是皇上,有金龙护体,妖魔鬼怪近不了身,他不怕。 「什么,皇上还是要出宫?!」小安子吓得脸都白了,嘴唇抖呀抖的,差点就要口吐白沫。 「没错,朕心意已决。」白玉璇抬起下颚,有模有样地摆出太傅教他的眼角一斜,卑儿。 「这……」小安子额头的汗越流越多,一边用绣着白梅的锦帕擦拭,一边看向雷打不动的余来锡。 「这什么这?朕的话也敢不听。」他俊颜一板,真有几分帝王威仪,令人不自觉心生敬畏。 白玉璇就是个淘气的孩子,行事作风根本就不按牌理出牌,不能以常人的心态去揣摩,也没法去猜他心里在想什么,小孩子的想法其实很直接,做事全凭一时的好恶或心血来潮。 正当小安子和余来锡以为他会走向太武门出宫时,偏偏秀逸身形以让人错愕的七星步法闪入大石头后,足下轻点排列池塘畔有高有低、大小不一的玄武石,十分轻盈的跃向御花园。 皇上会武,知情的没几人,但除了武功高强的余来锡,知情几人想不出他能向谁偷师,尤其他的武学招式并不常见,有些怪异,其中以轻功最拿手,常把身边保护的人远远甩开。 不过他没施展出的功夫有多高,大概只有教他的人才知晓,以七岁孩童的心智是分辨不出自己的武学造诣。 「皇上,慢一点,奴才跟不上……」 天呐!那是在飞吗?皇上几时将内力提升到凌空而行的境界。 小安子都想哭了,他担心哪天真追不上武功修为越来越高深的皇上。 有人就是有学武的天分,即使是个痴儿。 「啊——找到了,我用朱砂做了记号……」白玉璇一兴奋又忘了称朕,高兴莫名的弯身一钻。 「皇上,小心呀!要撞墙了,奴才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咦!皇上呢?皇上怎么不见了?」完了、完了,死定了,他把皇上搞丢了。 「静下来,不要慌,人不会平空消失,四周找一找,尤其是茂密的草丛。」神情冷静的余来锡一把抓住欲撞墙以死谢罪的小安子后领,将他甩向一旁。 呜!皇上,你害死奴才了。 「怎么可能找得到,我明明看见皇上嗖地穿墙而过,他一定是被人施了妖术,有恶巫师要动摇我天机皇朝国本,我……」 「安静。」余来锡冷冷一瞟。 小安子嘴一扁,叉起茶壶腰。「哪还安静得下来,皇上在我们眼前失了踪影,太后和摄政王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皇上是万金之躯,我们万死难辞其咎,你……我在跟你说话,你好歹应我一声,那块大石头没长脚,你一直盯着它做什么?」 「一个狗洞。」大小正好一人身宽。 「我管你什么狗洞不狗洞的,皇上失踪是你我的责任,和狗洞无关,我告诉你……呃,等等,你刚说什么,狗洞?」他没听错吧! 「是狗洞。」余来锡强调。 「宫里怎会有狗洞?是谁挖的,皇上他……」他倏地一抹泪,双眼睁大如牛目,难以置信地低头一瞧。 是狗洞,藏在大石头后,石头约有一人高,旁边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堆栈着,石头与石头的缝隙间植有丹桂和秋槿,花木扶疏间有小小的凹陷地,拨开的黄土下是容一人进出的小洞。 小安子与余来锡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惊骇,多年的默契不需要言语的交谈,他们双双表情无奈的弯下身,一前一后钻向令人羞辱的洞里。 探出头,另一头是通向冷宫的永巷,但永巷同时也紧邻繁华大街,宫里的采买有时贪近也会抄快捷方式,永巷边角处有扇上了重锁的小门,而钥匙一向由内务府总管保管。 不过对摸透皇宫的皇上来说,偷把钥匙很是轻而易举,只要他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失败过。 果然,一身绣银竹锦袍的皇上正倚在半开的门边,神色不耐烦地以指转着串钥匙孔的铜环。 「你们真慢,让朕等了许久,乌龟散步也该到了吧!你们该好好检讨检讨,人长得比朕丑也就算了,腿也比朕短,你们还有什么让朕觉得你们尚有用处?」白璧无瑕,风流冠古绝今,这便是天机皇朝天子白玉璇。 可惜他是个痴帝。 「皇上……」呜,皇上,奴才不丑啦!小安子千疮百孔的心受创极重,汩汩滴血。 「不许再叫朕……呃,我皇上要改称公子,听懂了没?本公子是皇朝第一美男子,你不可抬头看我,免得污了本公子的眼。」 人丑不打紧,要有自知之明,别马不知脸长坏了他的美丽心情。 一身绫罗衣,脚踏锦绣鞋,玉姿仙容,清雅逸秀的白玉璇一扬指,一柄描金象牙柄折扇忽地现踪,他好不风雅刷地一展开,扇面上绘着两只低头吃草的白兔,一只翘着尾巴,一只抬腿,洒尿兼挠痒。 这也是恶趣味吧! 小孩子心性,用不着太在意,皇上亲笔所绘,他甚为满意地题上两行字:雌兔腿儿肥,雄兔肚浑圆。 意思是,烤来吃人间美味,肉多油嘴。 「是的,公子。」从善如流的小安子垂头丧气。 「我让鸾英姑姑替你们准备了百姓的衣服,赶快换上,可别耽误我玩……访察的时辰。」一抹憨笑刚溜出唇畔,白玉璇又赶紧装出一脸正经,他抿唇不笑,目视前方的神情宛若落下尘世的谪仙,丰神俊秀,清隽如画,谁也看不出他是个痴儿。 鸾英姑姑是圣德太后最倚重的身边人,是陪着她入宫,一起走过风雨飘摇的日子,尤其在先帝中毒身亡后,唯恐太子有何不测,太后于是将身怀武功、识毒的她派到儿子身边保护。 手巧的鸾英姑姑缝制的衣服穿在小安子和余来锡身上,倒是满相称的,一是寻常小厮,一是近身护卫,两人伴在翩翩公子左右,别有天大地大逍遥游的味道。 「哇!小安子,那是什么?红咚咚的圆果看起来很好吃……咦!那人头上一根竹棒顶直着圆盘还能走……啊!快看,有猴子在表演剥栗子……哇!好厉害,他没穿鞋耶!踩在火炭上不疼吗?碗里糊成一片的是什么?吃了不会死人喔!有骡子拉车呐!我没坐过……」 看什么都新奇的白玉璇一下子跑向东,一下子奔向西,一下子睁大眼大笑,指着他不懂的事物频频发问,末了还十分有见地的说了一句,「不算太丑嘛!还能见人,我原谅他们了。」 第十三章 若非身后跟着的两人及时拉住他,要不他差点要指着耳后插上大红花的暴牙大婶是丑女,让围观他美色的百姓暴打一顿,因为那妇人是素有贤名的大理寺卿冯大人府里的女眷,年前才在普陀寺前施粥布施三日。 「他们为什么一直看我?我不喜欢他们的眼神,来锡,我可以叫陈皮把他们的眼珠挖下来吗?」陈皮本名陈波,是禁卫军统领。 余来锡嘴角一抽。「不行。」 「哦!那就让他们继续看好了,我……」白玉璇忽地揉了揉眼睛,仰头望向天空。 「天上怎么有一坨马粪?它会飘耶!而且看得我好饿……」 【第五章 甜食铺开张】 马粪?! 若是被绞尽脑汁想出这种招揽客源法子的李樗听见白玉璇口中的形容,恐怕会吐血三缸,再把他抓过来循循教诲,逼着他认识何谓创意、什么是惊世之才,不平凡的脑袋想出不平凡的点子,谁与争锋。 那个是双层蛋糕的造型,边边绘上独特的波浪花纹和一朵朵娇艳欲开的奶油玫瑰,缀上各式鲜果切片排成小丸子笑脸,一根红艳艳的大蜡烛插在正中央,表示一岁,烛芯燃火。 当然全是画上去的,维妙维肖,大小比正常的蛋糕大上十倍,用碾直再磨平的薄牛皮一针一线缝制而成,底下还连着一根长长的吹气管子,十一、二岁的跑腿小厮对着管子直吹气,形状怪异的牛皮便越来越大,整个涨了起来,然后像羽毛一样的飘起。 这是简易气球,没见过的百姓啧啧称奇,围成一圈指指点点,不时发出讶异不已的惊叹声。 他们不晓得黑布盖住的铺子到底做何买卖,在气球升空的第三日,铺子前面汇聚了不少人,留着山羊胡的老掌柜这才慢条斯理地从铺子内走出,身后的伙计挂上长龙似的鞭炮,摆上香案,三牲四果,三束清香一燃告知天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足足响了半个时辰,把街坊邻居、贩夫走卒全吸引了过来。 黑布一揭,赫然是个笑脸,圆形招牌只画上三笔半圆的弧线,上两画下一画相互对衬,让人一看就知道在笑,圆脸两侧写上一个「甜」字。 而圆脸下方有个一半大的「桃子」,底是红色的,漆上银色心字,一圆脸一桃心合起来是——甜心。 另外还有块长形漆朱匾额,工工整整地漆上「甜食铺」三个字。 看到甜甜的笑脸,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未吃甜食先甜入心窝。 「甜心」两字当之无愧,完全符合卖甜食的概念,教人心甜嘴也甜,全身甜蜜蜜,一吃甜食浑身舒畅,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甜食本来就有愉悦人心的作用,再不如意尝上一口甜,顿时豁然开朗,烦恼尽抛。 「哎呀!别挤、别挤,人人都有一份,先给银子再取货……等等,甜心松饼三片、豆奶司康两盒、笑脸玛瑙三个……什么,你要十片云石酥饼?不行、不行,东家有交代,一个客人最多只能买三个,不够的话明日请早……」 「我多加一倍银子不成吗?我家夫人小姐要吃香草牛儿蛋糕,还要抹上什么浆果酱的,我买不到会挨板子的。」一名穿着不差的小伙子再三请求,看来应该是富家的年轻管事,额头汗珠有豆大。 长得一副机灵模样的伙计搓手哈腰,笑得非常诚恳。「李爷,我也想卖给你呀!可是铺子里的人手不足,每日限量百个,卖完就没了,若是全卖给你,我怎么向后头大排长龙的客人交代呀!」 李三沮丧的垂下头,手里握的银子忽觉烫手。「不能通融吗?就多一块也好,让我回去有个交代。」 假意为难的伙计叹了口气。「看在你走得勤的分上,我私下多送你一种刚推出的甜食,我们东家说这叫山梨塔酥,山梨切片腌成糖渍物,铺放在烤得香酥的杏仁酥饼上,一口咬下酸酸甜甜的,滋味令人回味无穷。」 「这是山梨塔酥?光用看就让人口水直流。」烤成金黄色的饼皮,香气四溢,一闻就嘴巴发馋。 「免费送你,不用钱。」他故作大方的用小巧竹编方盒装起,假意偷偷送人,广结善缘。 其实现烤的山梨塔酥有两百个,免费奉送好收买人心又收广告之效,购买者口耳相传,替甜食铺打响名号,甜心甜食铺客似云来,每天忙里忙外,一盒一盒的精致甜食往外送。 城北的甜食铺是李樗的嫁妆,前头是店铺,容纳三十人走动不成问题,一共雇了三名伙计负责招呼,还有个老掌柜坐镇巡视,看有没有人偷懒不做事,或是手脚不干净,一名账房坐在柜台收钱,算盘拨得响。 而铺子后头是植上花木的大院子,建了两排长屋,一排充作工坊,堆满了白面、油盐、糖之类的材料,最醒目的是三座像盘子倒扣的大烤炉,铜铸的,约七人环抱大小,底下生着火,火势大小维持一定,为此,李樗特别请了个专门添柴、控制火势的伙夫。 烤炉旁则是直立的烤箱,不能用柴,只能用木炭,慢慢地烘烤,火苗一窜升立即扑灭,慢工出细活的烤出香浓的气味,只见一名满头大汗的妇人以火钳轻轻拨着炭火,加入新炭。 而烤炉两侧是表面光滑的长桌,一边用来揉面团,切块擀成皮,上炉烘烤,一边是拌馅料用,以捏成鸡蛋大的面团包馅料,再压成扁平状,撒上芝麻或糖粉,烤成微焦便是饼。 至于另一排长屋是员工宿舍,让外地来的伙计有个住的地方,夜里顺便顾着铺子里外,以防宵小光顾。 「真的送我?」前一刻还丧气不已的李三瞬间脸上一亮,喜出望外的咧嘴笑。 「送你、送你,李爷这么捧场,我也忍不住教你失望而回,不过只有今天哦!到了明天可要真金白银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可是瞒着东家,你不能说出去害我丢饭碗。」他捂着嘴说得小声,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 「一定、一定,不会让你难做人,三两银子你先收下,我明天再来。」他小心地抱起小竹盒,怕人瞧见。 「慢走呀!李爷,我等着你来。」银子一收,他没敢掖着,在掌柜利眼下赶紧交给马账房。 铺子连同工坊的雇工一共十三人,其中的掌柜是吴嬷嬷的丈夫陈开荆,原本就是蒋氏名下铺子的管事,蒋氏刚过世那几年还管着铺子,后来常氏的手越伸越长,安插自己人进铺子,逐渐架空他的权限,从管事沦为打杂,最后赋闲在家,种起十亩田地。 所谓内举不避亲,在二小姐急需用人的情况下,吴嬷嬷把晒得一脸黑的丈夫从田里拉出,连带儿子陈德、陈忠也带上,一家三个大男人老实靠得住,陈家两兄弟力气大,在后院揉面团,长屋中的一间房就住着他们两人。 跑堂的是春红的兄弟,因为有点不老实,眼睛老爱东瞟西瞟,不过胜在口条好,能言善道,一张嘴抹了蜜似的,挺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李樗把他调到铺子口充当门面,送往迎来。 至于马账房是穷困潦倒的私塾先生,本来家境还算小康,可是老母病重看医用药,他教书的银两根本不够用,老母一死欠下大笔债务,被得知此事的李樗网罗进铺子,签下十年契约代为偿还,无工钱,但铺子赚钱可以分红。 人尽其才的李樗脑筋动得快,闲暇时让马账房教教铺子里不识字的伙计,或是想读书的雇工习文识字,包括春红、柳绿在内。 如今的春红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虽然歪七扭八的,但起码看得出是字,而柳绿的小楷写得秀美,她还学会打算盘,懂得简单的加减算法。 余下的人是贴红纸招的工,来了一百多名,李樗留下三十人,先试用半个月剔除二十名不适用者,又用一个月的时间挑出狡猾之辈,最后拍板定案不到数名。 整铺之际,她又进行员工训练,管铺子的教他们待客礼仪、应对进退,以客为尊,顾客至上,顾客一定是对的,没有顾客,大家就等喝西北风,不论客人多难缠、穿着不够体面,招待客人的最高原则是笑脸迎人,谁敢不笑扣十文钱。 前前后后花了三个月铺子才开张,李樗把甜食的做法教给吴嬷嬷和柳绿,再让她们教会招来的雇工,不一次教全,只让他们负责其中的一部分。 说好听是分工合作,事实上是避免被偷师,若是这些人中有人心存不良,将做法卖人,或是学成自己出去开铺子,那甜心甜食铺有了竞争对手便无法垄断市场,利润相对减少。 第十四章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为了铺子能长久地经营下去,小心为上,这年头最不能信任的就是人性。 有利可图谁不趋之若鹜,谁管东家厚不厚道,有银子拿最重要,诚信算什么,不能吃也不能卖。 「嘻嘻,今天又是一百两进帐,我真是太佩服自己了,是天生的经商奇才,赚钱信手拈来,富可敌国指日可待。」银子呀!多么美丽,妖娆多姿,银光闪闪,有若那银河天上来下凡尘。 十两元宝十锭,排成两列搁在红梨方桌上,笑眯眼的李樗抚着一锭锭的银子,模样陶醉不已。 柳绿提醒着,「二小姐,这个月的俸薪还没发,还有从呼伦草原买来的奶酪尚未给钱,人家等着要,放牧的季节又到,趁着冬季来临前好把牛羊养肥。」伴随话落下的是拨动算盘的声响,清楚的数字在帐目上。 做甜食的材料有很多在这时代并没有,像奶油、草莓酱、起司、奶酪、可可粉、柠檬、香草等等。 有些可以用别的东西替代,有些不行得自己做,有些得不辞千里去买来原料加工,还有些干脆自己种,譬如西红柿、香草、肉桂、薄荷,她甚至让人从番国移植兰姆树种,以及以网室栽种四季水果。 这些在城外的庄子里进行,庄头王有义是个守本分的老实人,对庄稼十分有兴趣,也乐于栽种,对于主子托人送来的种苗迫不及待的试种,还因周边的土地不够用又支用一百五十两买下三百亩土地,庄子四周放眼望去的土地全是李樗的,她已是名副其实的地主。 不过钱花得凶,李老夫人给她的「嫁妆」已经所剩无几,幸好甜心甜食铺开幕至今不到四个月,花出去的一千七百五十六两已经回本,如今每日营收数百两,扣去食材费和一些杂支开销以及工资,两、三百两是跑不掉,一个月加总下来约赚六千两。 就算是对见过大钱的富商大户而言,也是教人咋舌的入帐,难怪李樗会笑得嘴都阖不拢。 打算开分店的她对底下人也很大方,取出一百两分红,每个人都分得好几两,还做春夏秋冬四季「制服」各两套,春天是绿衫戴百花图样纶巾,夏天是天空蓝短衫戴水荷蓝窄帽,秋衫以黄菊色为主,绣上苍竹,冬袍厚实一点,是墨色长袄,以银线绣梅缝在袖口。 大伙因东家的慷慨而更勤奋做事,月俸加分红是寻常人家一年的收入,他们感动得都哭了,一边抹泪、一边感谢东家的好气度,发誓要以铺子为家,跟着东家一辈子。 「扫兴呀!柳绿,小姐我正沉醉在发大财的美梦中,你的算盘一拨,我的梦就得醒了,心痛、肉痛、头也痛,你在割我的心肝呀!」她一脸与银子诀别的不舍模样,忍痛将五锭元宝推了出去。 跟着小姐吃香喝辣的柳绿养出水灵模样,弯弯的柳眉一扬笑开。「二小姐别装出心疼样子了,府里的铜匣快装不下收回的银子,得换个大点的铁柜。」 「我们现在的钱很多吗?」李樗微微凝神,算着私房有多少,够她开几间分店。 柳绿说了个数目,主子信任她,银两都交由她保管。 「夫人前几日有意无意地提一下,她问城北的甜食铺子是不是二小姐开的,还叹了口气,提起在青桐县当官的老爷日子过得多清苦,县太爷的官俸只够养跟着去的高姨娘和四小姐、拙少爷。」 「等等,她的意思不是要钱吧?」李樗脸色微变,挑起眉,把剩下的五锭银子收入袋里。 什么贼最难防?绝对是家贼。 「两天前,春红看见夫人身边的严嬷嬷来买脆皮马蹄糕,买完还不走直往后堂探头探脑,和伙计东拉西扯的探听东家是谁,故意说溜嘴铺子是府里小姐将来的陪嫁,她家夫人派她来瞧瞧铺子的营收。」这下作的老贼婆,天大的谎言也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什么她家夫人,这是前任夫人的嫁妆,关现任夫人什么事?居然装模作样来打探,摆出主人的样子,简直太不要脸了,二小姐受伤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时,府里大小有谁来探过,都巴不得她早日一命归阴。 如今狗鼻子嗅得灵想来分点好处,他们配吗?要不是二小姐福大命大撑过一劫,哪有今日的风光。 真应了那句——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柳绿在李樗的调教下能读能写还能算,月银翻倍再翻倍,虽称不上富婆也小有身家,手头有些钱,衣衫非缎即绸,铺子里包含老掌柜在内都态度可亲地喊她一声「柳绿姑娘」,她因此渐生自信,双眼有神,容光焕发像个气度端雅的官家一等大丫头,而非昔日被人戳着脊椎骨数落的小奴婢。 不用再看人脸色过日子,人就威风了,一些以前不敢说的话,这会可是说得溜,即使是从前怕得要命的严嬷嬷在面前,她也敢叉着腰对骂,俨然是个小辣椒。 不过这也是主子宠出来的气势,观念前卫的李樗不断对她洗脑,还大刺刺地当她靠山,柳绿当然胆气十足。 在连战夫人和老夫人的胜利下,李樗在府里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连带身边的丫鬟也跟着受惠。 大老爷不在家,府里的人管不动,二小姐又手握金银,谁奈她何,偌大的宅邸早转了风向,下人们个个眼利得很,知道该讨好谁,当人奴才的哪个不想咸鱼翻身,得跟对主子才有鸡犬升天的一日。 「这是什么?」 「蜂巢饼。」 「看起来不像蜂巢呀!」但是好好吃的样子。 「咬下去就有蜂巢的感觉,流出的蜂浆溢满口腔,配上饼皮的酥脆,那滋味是说不出的香甜可口……」吃过一次难忘至今的伙计一脸满足的描述,彷佛口中还残留浓浓的蜂蜜甜味。 「真有那么好吃?给我一片尝尝。」要是没他说得那么好吃就砸铺子,他最讨厌别人骗他。 「不好意思,卖完了。」伙计一耸肩,赔上无奈的笑脸。太抢手了,供不应求。 什么,没了?「那这个酸姜皮黄酥呢?我要十个,你给我包起来。」 「真是抱歉,有人半个月前就预订了,待会店里的伙计便要送到买家府上。」伙计一脸为他来晚一步的惋惜神情。 甜心甜食铺也有做外送服务,但得先付现银预订,期限之前送货到府,不另收跑腿费。 「千层叉烧酥、十锦小馅饼、杏仁酥饼、芝麻打滚、蓝莓奶露、雪花青花苔统统给我来一份。」 他不信全都没了,有钱还买不到吗? 摆放现做甜食的柜架以柚木为底,用打薄的琉璃为柜面保持甜食的鲜度,也防止上门的客人带了灰尘进来,手指不干净东摸西摸,把甜食摸脏了不好出售,这也是为卫生而把关。 只是琉璃的透明度不足,站在柜子前的客人看不清柜内的甜食,因此贴心的店家便着人绘图贴在该样甜食前的琉璃片上,供客人参考。 而此时一张脸正贴着微凉的琉璃往里瞧,想瞧个分明来,偏偏又什么都看不清楚,一片雾茫茫,急得他心痒痒,嘴馋得想发火。 「这位客倌真是来得不巧,你点的这几样早已售光,小店每日只供应一百份,卖完就不再上架,请明日再来光顾。」伙计弯腰,献上十二万分的歉意。 「你是说我没口福喽!」好大的胆子,居然不给他吃。 「是小店的不是,供应不及……吓!公子你……」好美。 伙计骤地一屏气,惊艳得两眼发直,正前方清逸出尘的容颜让他说不出话来,直愣愣地盯着人瞧。 「公子我就是要吃,马上给我端上来,少一样我就砍一颗脑袋,砍到一铺子都做无头鬼为止。」哼,他要摆架子,让这些有幸目睹圣颜的百姓看看他的威风。 「砍我脑筋……」伙计一怔,失笑地摇摇头,当眼前美如皎月的公子在说笑。「小店巳时开铺,卖到未时左右就要收铺,一天只卖三个时辰,公子瞧瞧此时都快到申时,店内的甜食差不多已经销售一空,就算想卖你也苦无甜食。」 「放肆,我想吃的东西胆敢不端到我面前,你有几颗脑袋可以掉。」这些子民太坏了,欺负他,不给他吃的。 「公子你……」 抚着山羊胡,等着关铺子的老掌柜姗姗走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就听前头吵吵闹闹的,不是该上门栓打烊了吗?」 「掌柜的,这位公子来得迟买不到咱们店里的甜食,我正向他解释着,但是他似乎听不进去。」 第十五章 以客为尊,客人是衣食父母,即使傲慢得想让人抽筋剥骨也要笑脸相迎,上门就是大爷,不可以跟银子过不去,要谦卑,要忍人所不能忍。伙计在心里默背二小姐的服务守则。 「是这样吗?」老掌柜一挥要伙计退下,满脸堆笑地趋前。 他乍见画人儿一般的白玉璇微怔了下,但很快神色如常。 「实在是店小的缘故,无法满足每位上门的客人,小老儿赔个不是,望公子海涵勿见怪。」 限量是噱头,李樗出奇制胜的高招,让人想吃吃不到的吊足胃口,加上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还怕客人不上门,让客人求着买,而不是店家急着卖当供不应求,甜食的价格也就可以哄抬上去。 奸商、奸商,无奸不成商。 因此何必做多,一碗三文钱的豆腐脑和卖三百碗才买得起甜心甜食铺一块紫米枣泥冻糕,到底哪一样才赚钱。 薄利多销不一定赚得到银子,胆大的专往肥羊宰,价钱定得高才能大发利市。 皇城里有钱人最多,又是少见的稀罕品,买来尝尝鲜是跟流行,若是吃上瘾便是老主顾,再贵也买得下手。 「我管你那么多,我就是要吃到,你今天要是不把我点的甜食给我,明天我派人来封店,哼,你别认为我做不到,皇城里我最大,我说了算。」绝美的下颚一抬,白玉璇很孩子气的一哼。 「公子这是为难小老儿呀!做甜食的师傅都下工了,炭炉里的火也灭了,重新生火上炉也要两个时辰,而铺子里也没人手揉面团。」老掌柜面有难色,指出店里的不便之处,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白玉璇不接受任何理由,「我不管,给我做,不然我拔光你的胡子,在你脸上画乌龟,再泡马尿茶洗你的肠胃。」 太傅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他用……有了,用这个砸死他。 他在衣服里摸了老半天,欣喜地摸出一物往柜上一砸,闪人的金光嵌入木条里。 「公子你……」这根本是强人所难嘛! 见多识广的老掌柜也瞧出了白玉璇的不对劲,眼神太单纯,说话稚气,行事举动过于天真。 「做,为什么不做,你没瞧见这是金子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咱们开门做生意的,跟钱过不去会一辈子当穷鬼。」是金子耶!多耀眼的颜色。 人未到声先到,娇软甜嗓有如刚蒸好的甜糕,软糯糯的教人心头发软,接着一道藕色纤影如明媚春光般走入铺子,带来淡淡的桓子花香气。 李樗瞧也没瞧白玉一般的佳公子,双目发光地走过他面前,爱不释手摸着四方坚硬的小金印,使力想把它从木条上枢下来。 「那印章是……」小安子话到一半连忙闭嘴,惊骇地看向不动如山的余来锡。 「来来来,这位公子想吃什么甜食尽管点,小店应有尽有,绝对满足你的需求……吓!妖孽?!」一转身对上一张举世无双的俊脸,李樗冷不防发出惊呼。 天呐!多美的男人,简直是全男公敌,全女最爱,瞧瞧那嫩得像花瓣的脸皮,白里透红,吹弹可破,两颗眼珠宛如点漆,熠熠生辉,还有那不点而朱……啊!不行了,心窝扑通扑通地跳,多看几眼会被勾走魂。 要镇定、镇定,她可是做正当生意的,不是卖弄风骚的花娘,要落落大方,举止有度,吓跑客人的事绝对不做。 「你说谁是妖孽?丑女人!」果然这世间找不到比他更美的人,他第一美男子当之无愧。 「丑女……顾客至上、顾客至上,不生气,我不生气,丑就丑吧!有钱赚叫我大婶都行。」李樗不断念念有词,平息被骂丑的怒气。 打从她重生后,她就没再听见这个「丑」字。 「上辈子」李晓瑜是个身材横向发展的小胖妹,周遭人一瞧见她过胖的体型,有点口德的会劝她少吃一点,别再胖下去,但大部分的人会眼神鄙夷地一睨她看不出腰身的水桶腰,什么猪小妹、母猪、泡过水的女尸等难听字眼她都听过。 最常听是:丑妞、丑妹、丑鱼儿,她名字中有个与鱼同音的「瑜」字,所以多了个让人无奈的绰号。 幸好她生性乐观,听过就算,反正听久了也就麻木了,任何打击也击不垮她,她活得快乐最重要,干么介意别人嘴贱。 只是现在的她瓜子脸、柳叶眉、杏眸桃腮、唇红齿白,这样还算丑吗?她揽镜自照都会笑得眼儿弯,自夸:好一个美人儿! 「妖……风华绝代的公子,以你的天仙姿容实在不适合这些人间俗物,不如我另外为你准备神仙吃的甜食。」 看在那块四四方方的金子分上,破例一回也无妨。财神爷上门岂有往外推的道理。 「神仙吃的甜食?」一听到「神仙」两字,白玉璇神采飞扬,漆黑如墨的眼儿眨巴眨巴地闪着欢喜。 虽说是贵为天子,其实白玉璇是很好取悦的,只要顺着毛梳,把他捧得高高的,陪他玩、陪他一起做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再称赞他美得冒泡,他就会像小狗一样摇着尾巴示好。 李樗别的本事没有,拐小孩的本事与生倶来,她才和白玉璇聊了几句就抓住他的脾性,又哄又拐地把人带进铺子后方的小厨房,她还不用自己动手,就出一张嘴,单纯天真的痴帝就被拐得乐开怀,挽起袖子甩面团,趴在灶台下用力掮风,把熄了火的炭柴再搨红。 此情此景看得小安子一阵鼻酸。 锦衣玉食供着的皇上呀!怎么一脸狼狈的供人使唤,而且还乐不可支,手上的煤灰沾到脸颊犹不自知,笑得没半点心机,还替人摆盘盛汤,教人多么椎心。 倒是余来锡瞧见李樗主仆并非恶意,亦无对主子的痴憨露出鄙夷之色,待若寻常人一般,他手持长剑环胸退到门侧,眼眸一闪暖光乍现。 「这叫藕粉圆子,有手的人都会做,先把磨细的糯米粉用冷水揉成面团,再搓成小指大的小圆子……等一下,你的小指有这么粗吗?根本是肉丸子嘛!要再小一点……柳绿,你把水煮开,等一下我们要下汤圆……」瞧,这才叫十指不沾阳春水,干干净净。 对于吃这回事,李樗绝对称得上一把好手,她读书没有过目不忘的才智,却能记住每一道吃过的甜食,并能准确无误吃出配料和火候,再看一眼做法就能牢记在心,默出正确完整的工序。 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这也是老天爷对她的补偿吧,给了她特别敏锐的舌头和教人的长项。 「然后呢?然后呢?我要做什么?」 当作在玩的白玉璇洗净手又沾了满手的糯米粉,大小不均的汤圆被他搓得变形,有的扁平有的方,圆如珠子的没几颗。 李樗看了他绝美玉颜,不胜欷吁地抚了下自己和他一比真的不美的粉腮。「你把汤圆一颗一颗丢进滚水里,一小撮一小撮的放糖,别放太多,太甜反而生腻,再倒入调成糊状的藕粉……」 「好了吗?好了吗?我饿了。」他亲手做的小汤圆在锅里滚耶!一颗颗都浮上来了,好好玩。 瞧他手舞足蹈的兴奋模样,她也好笑地勾起唇,美男子本就赏心悦目,加上这么没心机的表情,可瞧得让人心情放松。「不用急,撒上桂花就好,你一碗、我一碗、柳绿一碗……那两位只看不动的仁兄没分。」 万恶的资本主义,光看就想分一杯羹,没门。 「喂!我有帮忙添柴,煮汤的水是我提的。」小安子气急败坏的抗议。 看他们一人一碗分着吃,他嘴巴都馋了。 「小安子滚开,你敢跟我抢?」白玉璇恶狠狠地一瞪,嫣红粉唇一噘,风情万种。 小安子,这不是宫中对太监的叫法……眉头跳一下的李樗很聪明地不去作联想。安静的当她的李府二小姐,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好不容易重生的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再死一次,起码要活到白发苍苍。 明哲保身第一步——别太好奇。 蓦地,她感觉有人在看她,但是头一抬却什么也没瞧见,窗外白杨树旁一闪而过的阴影显然是她眼花了。 「不公平,为什么他有一碗?」小安子愤然指着黏成一团的汤圆往口中放的余来锡。 「因为他有付钱呀!」柳绿粉嫩手心一摊开,摆着一锭晃眼的银子。 做得好,不愧得了本小姐真传,有钱赚就别放过。 李樗朝卖出一碗藕粉圆子的丫鬟比个赞,鼓励她的孺子可教。 「啊!有肉、有叉烧,嗯……熏香的火腿肉,我又想到另一道甜食,包君吃了还想再吃。」 第十六章 「什么甜食?」白玉璇兴致勃勃。 「当然是……秘密。」李樗故弄玄虚地吊人胃口。 同样的,她又是只动口不动手,由柳绿执行,开始一个个步骤,首先虾米用温水泡开,火腿、香菇、叉烧肉、肥猪肉切成丁,氽烫后沥干备用。 热油锅,炒备料,加盐、糖、五香粉炒香,洒上香油起锅,葱切成末与放凉的馅料拌匀…… 「咦?好像包子哦!」看着形状,白玉璇憨憨一笑。 「什么包子,你吃过放在烤炉烤的包子吗?」把白芝麻和黑芝麻撒在表面上,烤出酥香。 「烤炉?」那是什么? 「瞧!李樗特制烤炉,只有我这里才有哟!」这是简易式的烤箱,效果比较差,烤出的颜色较不均匀。 她还在改良中,使受热平均。 看她将那一颗一颗捏得圆平的「包子」放入烤炉,眉头一皱的白玉璇忽地朝她伸出手。「拿来。」 「拿什么?」她一怔。 「我的小金印。」 「那是我的,你已经给了我了。」李樗一脸怕被抢的模样,把方形印章扣在掌心藏于身后。 「借用一下又不是不还你。」人丑就算了还笨笨的,真是可怜。 被痴儿同情了,李樗要是知情该痛哭一场。 她不情不愿的出借,很怕他又收回去。「只是借一下喔,做人要讲信用,人无信无以为立。」 白玉璇不高兴的瞪了她一眼。「笨笨的丑女人。」 「你、你又说我丑……」不只丑还加个笨,他……他……算了,跟他一比,她的确只能当红花旁的绿叶。 「看好了,丑女人,东西做好要盖上印章嘛!以后就叫皇帝饼。」他呵呵直笑,凹陷的「包子」盖上四方印文。 「白玉璇」三字跃入目中。 「皇帝饼?!」 【第六章 皇帝选秀女】 秋高气爽的季节凉风习习,满地黄花开,残荷点点,蝉到秋后渐无声,云低草枯秋意凉,收起夏衫换秋衣,柳絮飞过十里亭,芒草初开,白茫茫一片,野雁高飞。 时近中秋,一年一度由官方主办的宴菊节即将展开,每户最多五盆的秋菊参赛,全城百姓进行评比,一盆盆菊花夹上写着主人名字的花笺放在高台上,每盆菊花下放着竹篓,以哪个竹篓投入的缎花最多为胜,成为今年的菊花王。 菊花花主获御赐玉如意一柄,并可提出一个要求,只要在容许的范围,十之八九都能如愿。 譬如赐婚、家中男丁免征兵、婚配自己做主等。 皇室宗亲无婚姻自主权,一向采政治联姻,因此不愿盲婚哑嫁的,或是心有所属者,便会藉此一争鳌头,不让自己的终身大事操纵在他人手中。 以往这个节日会由皇上亲自主持,花浓酒香与民同乐,前三名菊花花主可以绕城一圈,接受众人的祝贺与礼赞,傍晚时分开始燃放烟火、放水灯,直到子时过后。 不过先帝过世后幼帝登基,便由摄政王白鹤年代替,年年如此,持续十年,竟无人提出异议,今年宴菊节的观景楼里坐的还是身材福态的白鹤年,但他身边不是摄政王妃何雁云,而是身体微恙的太后玄以幽。 「快来买皇帝饼,皇帝也爱吃的皇帝饼,如假包换的皇帝饼,吃了皇帝饼就是天子门生,日后封侯拜相,平步青云,官位节节高升,金銮殿上见皇帝,皇帝饼、皇帝饼,好吃又吉利,生得儿子状元郎……」 「二小姐,全卖完了。」 「什么,这么快?」李樗一脸难以置信。 「大家抢着要,我只是铺子前看一眼就被人踢了一脚,这会脚还痛着呢!」春红埋怨着,揉着发疼的小腿肚。 「我们不是才出来兜转一圈而已,一千个皇帝饼就被抢个精光?」 这些人都疯了吗?不过加盖一个印子就成了抢手货,用了个耸动的饼名,他们就真以为是御赐的饼了。 「真的很夸张,一个一两居然争得大打出手,要不是徐三哥拉了我一把,我八成被踩成烂泥。」春红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柳绿,一想到当时混乱的情景,她心口狂跳不已,余悸犹存。 柳绿姓徐,家中有三个兄弟,徐大在江上捕鱼,徐二是打铁铺的二手师傅,李樗铺子里的烤炉、烤箱等器具便是他打造出来的,徐三上过几年私塾,识字,甜心甜食铺一日比一日忙,需要有人帮着记帐、进货,李樗知道有这个人便把他找来。 其实两兄妹的个性很相似,都是安静做事不多话的人,凡事也不会强出头,不像春红的兄弟老爱出锋头,话痨一个,能偷懒就偷懒。 所以李樗的钱财一向由柳绿收着,由柳绿保管她放心,见微知着,一样米养百样人,并非每个人都靠得住。 若是换成春红,她死也不肯交托身家财产,有利益可得时,春红绝对是忠心得让人挑不出错处,可是她不是禁得起诱惑的人,若有人许她更多的好处,她想都不想地背弃旧主,投向新主。 「谁晓得皇帝饼这么好卖,早知道就多做一些。」本钱还不到一百两呢!跟暴利没两样。 不过一年也只有一次宴菊节,大批游客涌进皇城赏菊,不然光是城里的百姓应该没卖那么快。 「可是铺子里的烤炉不够,人手也不足。」这是最现实问题,想赚也要有人力、物力。 「也许该着手分店事宜。」李樗沉吟。 她也想赚个荷包满满,问题是分身乏术,有些甜食的配方交到别人手中她不安心,而得她信任又手艺佳的人却不多。 铺子器具不够完善是她的一大苦恼,她脑子有上千道甜食做法,只是配料不全又无适宜的烤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二小姐,那个方形印章你是打哪得来的?真的是……那个吗?」春红问得很小声,贼眼亮得发光。 杏眸一溜,李樗横眉一睇。「你傻了呀!这天大的好事会落在你家小姐头上吗?我求神拜佛也求不到老天爷开眼,杀头的话你可别再提了,我爹是小小的七品官,当官多年也没见过上头的天,你要是犯胡涂了,可没人保得住你。」 「但那只金印……」若是假的,为何旁人看不出来,一窝蜂地抢着盖上印文的皇帝饼。 「印是真是假不是大家关心的,他们要的不过是讨个吉利,不就是误打误撞的运气,你能天天过年吗?咱们捞的不过是节庆的喜气,没了宴菊节,谁会想买皇帝饼。」对于春红的过度热切,她轻描淡写的带过不想提。 有些事最好不要太清楚,能装胡涂且装胡涂,一次的交集叫萍水相逢,过后便是天涯各一方,再见的机率比公鸡下蛋还低,虽然有些可惜那样的美色不能常常欣赏,她会想念那个叫白玉璇的美男。 怀里揣着黄金私章,李樗若有所思的隔着衣服一摸。 来到天机皇朝快半年了,她还是想回家,回到有爸爸妈妈、哥哥姊姊疼爱的家,顶着李府二小姐的身分,他们的模样渐渐模糊,快想不起来了。 正黯然惆怅之际,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她一回头看见一张笑若春花的俊颜,当下一怔,差点一巴掌甩过去。 「我买。」好听的嗓音如清泉击石,敲进人的心湖。 「你……你怎么在这里?」其实她想说的是你怎么又出来了,外面很危险,不适合白纸似的他。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来买皇帝饼呀!」小安子直催促他回宫,害他没吃到烤好的皇帝饼。 「白……小白,你不可以常常往外跑,你家大人都不管吗?今天城里的百姓多到足以将你踩死,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不是叫家里人急死。」她瞪了一眼缩着脖子的小安子,怪他没看好他家主子。 至于余侍卫,身怀武器的人不好惹,又板着生人勿近的冷面,稍有脑子的人都晓得不要挑衅他。 好吧!她承认自己欺善怕恶不可耻,可总比不知趋吉避凶,一头往刀尖撞,死得不明不白要好。 「放、放肆,你不能喊皇……小白,太无礼了。」小安子回瞪过去,但气势上弱了三分。 「小白好,我喜欢小白,以后你就喊我小白好了,我允许你放肆。」只有她才有的特权,因为他看她顺眼。 「皇……公子……」你怎么能自贬身分,和市井小民混在一起。小安子目眶噙着泪。 「他、他好美……」春红失神地低喃。 曾经和她一样看傻眼的柳绿轻轻扯了她袖子,将她拉到二小姐身后,丰神俊秀的白公子虽然俊美无俦似谪仙下凡来,但是绝非身分低贱的她们能亲近,要认清本分,勿做非分之想,免得自己丢人现眼不说,还连累二小姐没面子。 第十七章 听见丫鬟的低喃,李樗故作未闻地拉起白玉璇的手,往人少的胡同走去。「快回去,别在外逗留,城里有不少外邦人……」 「胡夷?」一道玄色身影倏地来到面前。 她瞟了瞟带剑的男人。「我不知道是不是胡夷,但是说的是听不懂的番话,他们到铺子买过酪饼,看来不是很和善。」 余来锡一听,面色凝重。「公子,二姑娘说的没错,我们的确不宜出来太久,得尽快回……回府。」 若是多次进犯边境的胡夷,与之正面接触并不妥当,即使他们对公子是谁并不熟知,但公子美貌难保不会引起有心人注意,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速速回宫免得多生枝节。 「我不走,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要看烟火、放水灯,还要买皇帝饼。」白玉璇的执拗性子又犯了。 「皇帝饼卖完了,明年再来。」他没口福。 黑如乌丸的墨瞳睁了又睁,似要哭了。「你……你故意不卖我是不是?为什么每一次我要买就没了,你这个丑女欺负人,你好坏,坏心肠的丑女人,还我皇帝饼,我要吃皇帝饼、皇帝饼、皇帝饼……要吃,我要吃皇帝饼……」 又说她是丑女,真是……哼,有容乃大,跟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太多只是气坏自己的身体,她忍他——李樗一口贝齿咬得有点紧。「不许哭,敢掉一滴泪就没得吃,回家啃你的龙……臭鞋。」 「龙床」两字硬生生的咽回去,她想到的唯美画面是樱花飞舞的雪色纱幔里,裸着白皙上半身的美丽男子咬被低泣,背后是皮鞭甩过的痕迹,一条条鲜红血痕满布,一只粗糙大掌抚上沾血的雪背…… 吓!恶寒。 李樗脑海中浮现的人影是适才瞄过身在高台上的摄政王,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楚长相,可那庞大的臃肿身躯快绷断玉色腰带……唉,还是算了,小白这般极品美男配他太糟蹋了。 迷人的黑亮眼睛一眨,把盈盈泪光眨回去,白玉璇可怜兮兮的拉拉她小手,像风中芦苇般左右摇动。「是不是我听话就有得吃?」 看着他晶亮清澈的珠玉黑瞳,是人都不忍拒绝。 「站好,不要动来动去,你安静别出声,也不许好奇的东张西望,我带你回铺子,大不了我熬夜不睡陪你厮混,你要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黑眼圈呀!女人大敌,她早睡晚起的美容大计要泡汤了,养了几个月才养得白皙透亮的粉颊又得青惨一片。 她好不容易才变美、变瘦的说…… 啊——这只害人不浅的妖孽。 「好。」白玉璇根本不晓得什么叫人情,点头点得欢快。君无戏言,帝王一诺比什么都值钱,旁人为他的应允急得满头大汗他却一无所感,傻乎乎地咧嘴直笑。 皇上呀!你怎么可以不假思索地答应她,好歹也迟疑一下,皇上金口一开,覆水难收,一个人情比山重呀!小安子心酸不已的抹泪,比女人还纤白的葱指绞着衣衫下摆,恨恨地瞪着不知死活的李二小姐后背。 街上游客如织,提灯笼、等着放水灯的百姓熙来攘往。 夜幕低垂之际,华灯初上,满天星斗闪着笑意,月圆人团圆,花香送情意,一对对躲在暗处喁喁私语的情人们互诉情衷,把心画圆了,一生无遗憾。 皎洁月光下,甜心甜食铺挂着的甜甜笑脸特别醒目,两眼弯弯嘴角上扬,甜似蜜糖地对着过往行人微笑,让人一瞧心头一暖,忍不住跟着一扬唇畔,想起那齿颊留香的甜食。 半空中的牛皮气球像在向离家不归的游子招手,快回家、快回家,快回去和思念亲子的老娘亲团聚,月儿圆了,一家人也该聚在一块,围桌吃饭,欢言无数,人间喜乐满天下。 「嘘!小声点,别吵醒铺子守门的人,有些外地来的伙计在后屋……」李樗蹑着脚尖,做贼似的压低声音。 「我很乖,没说话。」低头一视两人交握的手心,白玉璇有些呆呆的,也有种自己说不上来的欢喜。他喜欢被她拉着走的感觉,他可以清楚看见她头顶有两个发旋,发细如丝。 除了二高一矮两道相贴的身影毫无所觉外,走在他们身后的春红、柳绿、小安子和余来锡都一脸复杂地盯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想开口提醒又不知该说什么,四人八颗眼珠滴溜溜转着,谁也不当那个杀风景的人。 男女之防?白玉璇不懂。 男女授受不亲?李樗根本没放在心上。 两人都对此不上心,旁人瞎操心什么,不过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再说了,牵个手还能蹦出个孩子不成。 「我告诉你,小白,要轻手轻脚,绝对不要碰到任何东西……」话还没说锵铿的落地声清晰可闻。 「不是我碰它的,它挡住我了。」一只铜盘被踢远,他还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满脸无辜地望着她,教人不忍心苛责。 美男双眼圆睁,露出可爱白牙,眨着无邪又惹人怜惜的纯真眼神,就算有天大的火气也被扑灭了。 「小白你……」怎么办?好想捏捏他美玉一般的脸颊,再摸摸他的头,命令他握手覆下、翻身、就地滚圈。 李樗纠结着该当他是吐舌的小狗逗弄一番还是暴打他一顿。明明说的是人话,为什么他听不懂呢! 就在她犹豫不定时,后院的灯亮了起来,十几盏六角宫灯朝她靠近,其中走在最前头的是吴嬷嬷,她的身后是捧着一物的长子陈德。 「你、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不是放了你们三天假……」不由自主的,她眼眶一热,某种热热的液体涌出。 「生辰快乐,二小姐。」吴嬷嬷笑眼弯弯。 「嬷嬷你……还有你们……」喉头一紧,李樗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满心是承载不住的感动。 「二小姐不是说过生辰要吃蛋糕吗?还要插上蜡烛祝寿,一岁插一根蜡烛,二小姐今年十六岁了,你数数看是不是十六根。」不能太大,食指粗细的五彩蜡烛。 泪光闪动的李樗以手捂唇。「柳绿,你也帮着大伙瞒我,太可恶了,扣你月俸。」 柳绿笑着轻推她一下。「快吹蜡烛许愿,奴婢记得二小姐说寿星最大,可以许三个愿望。」 「我……」她还没来得及说出感动话语,不甘被冷落一旁的白玉璇忽然跳出来一喊。 「我也要许愿。」 成群乌鸦飞过头顶,冷场。 「可是你不是寿星,我家二小姐才是。」一直没机会说话的春红抢着开口,想让天仙般的俊美公子注意到她。 俊雅眉头稍稍一皱又松开。「没关系,小丑,我许你一个愿望,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帮你实现。」 此话一出,小安子和余来锡震惊了,面露骇色。 「我不叫小丑,李樗才是我的名字。」一句「小丑」引得李樗大暴动,没心思在意帝王之诺。 「好嘛!我叫你小樗就是,那我们什么时候做皇帝饼?我要吃饼、放水灯,还要看飞上天的火,你不能再蒙我……」 皇帝饼?他怎么念念不忘呀!头真疼。 「娘,我要买那套绞金银丝嵌红珊瑚头面,还有点翠赤金嵌宝石大发钗,镶蜜蜡水滴金钗、双喜如意金簪、银叶缠玛瑙镯子、红翡翠滴珠耳环……啊!我的衣服也不够,把彩裳坊的师傅叫来,做几件描金牡丹彩蝶花罗裙、丁香色蝴蝶葡萄纹袄、玫瑰红灰鼠皮披风、大红镶白狐毛大氅……」 「等等,乐儿,你说得又急又快娘记不全呀!说慢点,一样一样来,娘慢慢记着、慢慢盘算,心急吃不了热馄饨,你要学着让心静下来。」老是毛毛躁躁的,几时才有官家千金的页雅和庄重。 「不能慢,再慢就被大姊抢在前头,宫里下令每位七品以上的官员提供一名秀女名额,我和大姊只有一人能够入选,要是被她抢先我就进不了宫,做不成宫里最受宠的娘娘。」机会只有一次,她绝对不会让人。 李乐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面如芙蓉眉如柳,明眸皓齿唇含朱,皓腕赛霜雪,纤指比春葱,椒胸滑腻如珍珠,若隐若现,绰约腰身漾风情,宛若那迎风摇摆的杨柳。 虽然只有十四岁,可是姿色不俗,媚态横生,玉肤柔软,吐气如兰,亭亭玉立宛似出水菡萏,玉肌冰肤,楚腰纤细,不胜娇美,眼波一勾便挠人心窝。 但她骄蛮的性子,以及被宠坏的专横就让人不敢恭维了,向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花钱如流水,再多的家产也不够她花,府里的下人一提到三小姐只有摇头的分,没人敢去想她日后会嫁到什么样的人家,那种性子加上奢靡习性,谁供得了这座大佛。 第十八章 幸好摄政王下令为皇上选妃,目前后宫空无一人,只要能挤进候选名单中,不重品德只重姿容的话,再略施点手段争宠,让皇上封她为嫔,到时蒙圣恩眷顾,再生下笼子,她的地位就稳固了。 「有娘在,哪容得她样样争在前,你爹是个县令,娘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在这府里娘说了算,娘没把她的名字送上礼部她还能跟你争不成。」她就这么个女儿,当然凡事要先替自己女儿设想。 「娘莫要忘了老太君,大姊是在祖奶奶跟前养大的,为人霸道又蛮横,万一她也想进宫,闹到祖奶奶面前,娘敢和祖奶奶据理力争吗?背上大逆不道之名。」为了自身利益,年纪小小的李乐想得可透彻了。 先铲除绊脚石。 「这……」乐儿说得有几分道理,这事的确教人为难,老夫人一出面,面子不能不卖,否则就是不孝。 「所以娘呀!我们要抢先一步,首饰全选最好的,绫罗绸缎也不可少,什么南海珍珠、冰种翡翠、羊脂白玉越多越好,把我装扮得若天仙下凡,惊艳四座,大姊那点姿色哪能跟我比。」她才是最美的凤凰,让皇上龙目一眼就相中,召寝枕畔间,还不羡煞天下美人。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三分姿色也要水粉来妆点,才能在莺莺燕燕中脱颖而出,获得圣宠。 看着女儿的花容月貌,常氏微颦起眉。「可是打点的银子打哪来?你口中的珍珠、翡翠全是贵得很的宝物,云裳羽衣也不便宜,彩裳坊做衣服的工钱是一般成衣铺子的好几倍,娘手边的银两哪够。」 「你不是还有陪嫁铺子、庄子和田地,卖了凑了凑也有几千两,够我买些金钿耳坠了,你是我娘,你不帮着我还有谁能帮我?」一心想进宫的李乐作起春秋大梦,全然不顾娘亲的将来。 一旦让她当上娘娘,甚至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亲现在手中无银有什么关系,等她风光了,娘亲也跟着沾光,一箱一箱的赏赐还没有吗?到时成了皇亲国戚、皇上的丈母娘,谁不奉迎巴结,还看得上那点身外物。 一听女儿算计她的嫁妆,常氏脸色一变。 「那是以后要给你的陪嫁,动都不许动,要是你有幸被选上,这些就是你的家底,嫁入皇宫可不比寻常百姓家,若是妆奁不够丰厚,你一入宫就低人一等,被那些嫁妆半城的王公大臣之女嘲笑你穷酸。」 天底下最现实的地方便是后宫,比人、比钱、比家世,再美的女子若没有银子傍身以及傲人的嫁奁,宫里的太监、宫女是使唤不动的,即使获得荣宠也不长久,旁人一使袢子什么就完了。 容貌、家世还是其次,最主要是银子收买人,多几次侍寝机会怀上龙子才有依恃,否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女,稍有姿色的宫女都有可能被皇上宠幸,一朝得宠飞上枝头当凤凰。 运气这种事赌不得,没人输得起。 「娘,咱们府里真的拿不出这点小钱吗?我是你唯一的亲生女儿,你的心头肉,也是你未来的盼头,你不会舍不得那一点点银子吧!我成了宫里的贵人,你的好日子还能远到哪去。」她有些不满的噘高朱唇,气恼娘的小气。 「小钱?!」常氏一瞪眼,气得朝女儿细白手背轻拍。「又要金钗又要镯子,还要整套头面,你算算哪一样不要钱,光你一个月从我手头支走的银两就足以百户人家的小村庄吃上一整年,要不是你爹当那官有点油水捞,我这个当家主母早就两袖清风。」 「娘呀!你就想想办法弄钱嘛!为了女儿的荣华富贵着想,你怎么也要帮女儿过了这一关。」李乐撒娇地偎向常氏肩头,拉着她小指直摇,发际插的穿蝶兰花金步摇跟着轻晃。 「娘上哪想办法,你要的那些行头不是小数目,娘的嫁妆铺子营收不多……等等,铺子?!」她目光一闪,面上露出一丝算计。 「娘,你想到什么了是不是?」母女连心,一瞧见娘亲脸上迸出的亮色,李乐知晓事情成了一半。 「你二姊的甜食铺子。」她想藏着掖着可不行,终究是李府的千金,赚了钱怎能不回报一二孝亲。 「你是指甜食卖得火红的甜心甜食铺?」目前城里的热门话题,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 「没错,她把甜食铺经营得有声有色,每日都有新奇花样吸引客人上门,我们是她的娘和妹妹,跟她要点银子买珠花应该不过分吧!」常氏眼里盛满笑意,笑得宛若食心的老虔婆。 「嗯!找二姊要钱去,她敢不给就闹得她铺子开不下去。」什么姊妹情,她要的是飞黄腾达的富贵。 母女俩相似的面容上流露出令人嫌恶的狡狯。 摄政王下旨择日为皇上选妃,七品以上官员各派出一名闺女参选,消息传入李柔耳中,她是又惊又喜。 身为长女的她理所当然该在入选名单中,谁比她有资格。 可是她想到后母的狡猾,以及三妹老爱跟她抢好东西的刁蛮个性,内心的喜悦略降几分,继而浮起的是怨慰和不甘,凭什么让续弦为填房的母女得意,是她的荣宠就该是她的,谁也休想抢走。 问题是她没有娘亲可倚靠,不像李乐有常氏在一旁帮着,出钱、出力、出主意,使尽一切手段相护,她有的只有自己,以及—— 李柔想到疼爱她的祖母,当下想也没想地从绣墩起身,抛下绣了一半的并蒂莲,急切地带着两名贴身丫鬟如月、秋月前往李老夫人清修的佛堂。 两个丫鬟的名字中本来没有「月」,可是她为了气名字中有「月」的继母,将身边服侍的下人全改了名。 「进宫?」 「是的,祖奶奶,我要进宫。」李柔口气坚定,一副谁敢阻止她就和谁过不去的样子。 李老太夫转着手上的佛珠,面容平静而庄严,看不出喜怒。「什么时候的事,宫里下旨了吗?」 「旨令是由摄政王亲拟,说皇上已届弱冠,该为皇室开枝散叶,诞下继承大统的龙子。」那个人非她莫属,她要当上第一个生下皇子的嫔妃,宠冠三宫六院。 李老夫人沉吟一下。「指定是你了吗?」 「一户出一人,我是长女,责无旁贷该担任起府里兴盛之责,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是尔虞我诈的深宫内院,孙女不忍心妹妹们受苦,我一个人承担即可。」她说得情真意切,好似真为妹妹们着想的好姊姊。 李老夫人眼皮一动,露出慈悲。「柔儿,当皇上的妃子不简单,后宫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善荏,如果可以,祖奶奶不希望你蹚进那淌浑水里,让乐儿或是樗儿去,你留下来陪祖奶奶。」 她舍不得大丫头,后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点本事的很快会沦为别人往上爬的犠牲品。 「不要,我一定要进宫,祖奶奶不想看柔儿封后封妃、荣宠至极吗?」 她绝对不会输给李乐,论起容貌和聪慧,她都远远胜过三妹,眉眼还没长开的小丫头凭什么跟她争。 黄榜上的秀女资格限定十四岁到十八岁,而她李柔今年十七,以三年一选为例,若是她这次没选上便与嫔妃之位无缘,因此眼前的时机她非把握不可,岂可让给李乐那丫头。 至于李樗,她根本没放在心上,李静更不算一回事,身为庶女又生得不出色,哪过得了入选门坎,第一关就被刷下来了。 「你这丫头未免太天真,皇宫那地方说穿了是一座大牢笼,你要好好地想清楚,别被一时的名利冲昏头,一旦进去就出不来,一辈子只能关在高墙内院里。」跟人争得头破血流。 少女年华时的她也作过梦,巴望着入宫当飞上枝头的富贵人儿,谁不想一身朱红,凤仪九天,手挽半壁江山与君昂首而立,俯视跪地叩首的满朝文武,口呼: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可是在看到被封为贵妃的堂姊的下场,她反而庆幸嫁给家有薄产的秀才郎,当年堂姊因怀有龙种而盛气凌人,连皇后都敢得罪,以为皇子一出生便有机会取代正宫,却没想到怀胎六个月时一杯毒酒下肚,一尸两命。 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皇后,但皇上连问一声都没的下旨厚葬,皇上身边的美女多不可数,少一人多一人并无差别,她堂姊死后没多久也就被淡忘,堂姊所居的「宜和宫」赐给新人柳嫔,也就是先帝的生母。 「祖奶奶帮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不会后悔,皇后的位置是她的。 第十九章 「你要我怎么帮你?」看着眉眼抹着傲气的孙女,李老夫人的心里浮起无限的惆怅和无力感。 这是她最疼爱的丫头,她却没法阻止她做傻事。 「给我银子。」有钱好办事。 「银子?」李老夫人皱眉。 「越多越好,我进宫后才好打赏下人,有钱在手就不怕有人在我背后搞小动作。」 她先把周遭的人收买了,通往后位之路便畅通无阻。 一听她要银子是要当散财童子,李老夫人的表情不太愉悦。「我没那么多钱给你,我还得留点钱买棺木。」 「那我的嫁妆先给我,像二妹那样。」连身后物这样的重话都说出口,自私的李柔却还没听出老人家话中的恼意。 一提到李樗,李老夫人的脸色为之一沉。「没有、没有,我大半的现银都折给二丫头了,剩下的铺子、田地根本不值钱,你要钱就去找她拿,我没钱给你。」 老人家说的是气话,她知道孙女开甜食铺赚了些钱,但赚了多少她并不知情,然而李柔当真了。 「好,我去找二妹要钱。」 【第七章 讨债鬼母女】 「跟我要钱?!」 望着眼前「慈眉善目」的继母,一身华丽、妆容精致的妹妹,以及唯恐晚人一步,神色倨傲的姊姊,李樗有些哭笑不得,甚至有抚额大笑的冲动,把厚厚的门板甩在她们的脸上。 凭什么跟她伸手要钱,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活似她欠下一屁股烂帐,怕她跑了的上门要债。 当初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有谁想过喂她一口粥吃或是端来一碗药,念在一家人的分上多有照料,让她在最困苦虚弱之际感受一丝来自家人的关怀。 没有,没有一人肯进青漪院多瞧她一眼,甚至心肠恶毒地巴望她早日魂归黄泉,少一人来分嫁妆,她的活着只会带给所有人困扰,不如早到地底和母亲重聚。 李樗死了,死在她们无视和冷血之下。 而她活了,不再有负担的李樗重生了,从遥远的时空来到历史上所没有的朝代,代替李樗继续活下去。 重生之后,世态炎凉她亲身体验到,亲人个个唯利是图,从偏心的老太君到私心重的常氏,任性骄奢的李乐,六亲不认的李柔,李府上下竟找不到一位真心待人的主子。 反倒是下人比主人有情,不管她是贫是富,吴嬷嬷和柳绿总默默关心她,怕她冷、怕她饿的嘘寒问暖,陪着她在火炉前流汗,一整夜不眠。一步一步摸索着,咬牙硬撑,劳心劳力地只要她好。 甜食铺还没开张前,谁也不敢预料能否成功,像用烧的一样手边的钱越来越少,要买的东西却越来越多,有些根本买不到要自己做,失败的次数一多自己也产生怀疑,她真的办得到吗? 她用三个月时间寄望对新种苗一无所知的庄头王有义种出她要的食材,不论是天灾还是人为疏忽,供应不及,铺子便开不成,所有投下去的银子就像丢进水里,扑通一声就没了。 雇工的钱要照付,铺子得留着,她给自己六个月的时间,半年内甜食铺若开不起来便认赔杀出,留下几百两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老天赏脸,真让她闯出了一片天来,甜食铺的生意蒸蒸日上,客似云来,财源滚滚,她有了钱也站稳根基,不用处处求人帮忙、看人脸色,自食其力也不会有饿死之虞。 虽然有几间仿效他们的铺子陆续开张,不过还是比不上独领风骚的甜心甜食铺,有些独门配方他们根本做不出来,光是一项奶油,她就占了绝大的优势。 「樗儿,我们也是没了办法才来找你的,看你铺子里的生意兴隆,人潮热络无一刻消停,想必有一定的积蓄,娘想你多少拿一些出来贴补家用,让你妹妹也有些可以见人的首饰。」好不热闹的铺子,肯定赚得不少。 常氏精于算计,她算准了开铺子的时辰,在客人最多的一刻偕同女儿踏入甜心甜食铺,把在后院改善烤具的李樗叫到前头来,当着络绎不绝的客人面前提出补贴家用的要求,基于面子问题,谅她也不敢拒绝。 虽已入秋,天气仍然闷热不已,秋老虎发威,盯着两人瞧的李柔以帕子当扇掮凉,两耳竖高,一旦李樗肯把钱拿出来,她二话不说先下手为快,让常氏母女扑个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凭什么她要便宜那对母女。 何况论起亲疏,她和李樗才是自家人,常氏是继室和她们隔了一层,李樗没道理帮外不帮亲,再怎么说她们才是亲姊妹,其它人不用太在意。 「要多少?」看你胃口有多大。 李樗面容平静,秉持着来者是客的尊重,不见一丝不耐烦。 「五……呃,一万两。」常氏原本比出「五」的手势,后来想想要有讨价还价的空问遂改口。 喊低了,李樗砍一半不就拿少了,不如一口气狠到底,把她的积蓄全掏光,让柔丫 头一毛钱也拿不到。 「嗯,不算太多。」李樗边说边笑,上下两排牙咬得生疼。这么大的数目怎么有脸开口,去抢还比较快。 一听不多,双眼一亮的李乐连忙表示,「谁说是一万两了,最起码要五万两,少一两都不行。」 她疯了吗?连李柔都觉得强人所难,倒抽一口气,冷冷一睨想钱想疯了的三妹。开不到半年的铺子再赚钱也赚不到五万两,三妹未免太异想天开,居然天真到近乎可笑。 「五万两呀!乐妹妹真的不贪心,知道二姊手中的闲钱多到花不完,赶忙来讨红包帮二姊花钱呐。」 果然是母女,根本是血蛭,不吸血吸胀了不松口。 「你真的有五万两?」 听不出反话的李乐兴匆匆地追问,真以为五万两就要到手,那眉飞色舞的模样着实可笑。 「乐儿,别说了。」笑得尴尬的常氏拉拉女儿的手,阻止她开口,省得丢人现眼。 「娘,她有钱呐!你赶紧跟她要,我在顺英银楼订了一套鎏金琉璃玉首饰,正等着付款取物。」海棠花款式衬她娇容,她迫不及待想穿戴在身上,肯定是秀女中最出色的一个。 「乐儿……」还说,看不出来二丫头面有讽色吗!这样连点脸色也不会看,她到了宫里还能活吗? 常氏怀疑自己在帮女儿还是害她,后宫的女人不是省油的灯,个个狠毒又精明。 李樗笑脸益发灿烂。 春红、柳绿见状,往后退了几步。 「乐妹妹,你知道爹当县令一个月月俸多少吗?」 「几、几百两吧!」她偏头想了一下。 「不,是五十两。」还加上一些笼统的津贴。 「什么?!才五十两,我买一副头面都不够。」李乐惊呼,认为她在糊弄她,五十两怎么养活一家几十口人。 是呀!五十两,可见她爹官做得有多黑,什么钱都敢贪。李樗仍是一副笑脸、耐心十足地回应,「爹的俸禄一年也不过就六百两,我这间铺子看起来生意不错,但实际上要花的钱也不少,你怎么会认为我赚的比爹多,那当官干什么,叫爹把乌纱帽摘了,到我铺子卖甜食还比较赚。」 「呃,那……五万两就算了,你只要给我们一万两就好。」娘是这么说的吧!一万两也不少了。 「就好?」细细的柳眉一弯,漾着水波的杏眸流芒点点。「你怎么不去抢呀!当土匪是无本生意,你要不怕被砍头要多少有多少,别说一万了,五万、十万都随你,只要你的细胳臂搬得动。」 「你、你凶我,你竟敢凶我,从小到大我娘连一句重话也舍不得骂我,你凭什么说我土匪。」李乐羞恼地涨红脸。 李樗气极,「我不是你娘,也生不出这种蠢笨如猪的女儿,幸好我不是,否则我宁可一头撞死,省得让人说我教育失败,教出一个没大脑又贪婪的草包。」 她话一说完,铺子内扬起几道不大不小的噗哧声,不少买好甜食的客人不走了,就在一旁吃起来,一边看热闹,他们觉得樗小姐说得太好了,有女中豪杰的气势,不愧是甜食铺的东家。 反观李乐的骄蛮则为人所不齿,毫无贡献,还一开口就要五万两,整间铺子卖了也凑不到这个数,人家对她客气还当是应该的,得寸进尺的狮子大开口。 「你……」 见到女儿受委屈了,常氏不悦地以长辈口吻责备,「妹妹还小不懂事,犯得着你泼得她一头狗血吗!你开铺子赚了钱就不用孝敬娘吗?我们难得开一次口,你那是什么嘴脸,稍微有点钱就目中无人,连自家人都不认了。」 第二十章 要钱就要钱,架子摆这么高,真当这个娘是镶金的,人人争着捧?李樗心里很不屑常氏的故作姿态。 要借钱就谦卑些,有求于人头要低、腰要弯、口气要软。人家敬她一尺她还一丈,还能好好商量。 「李樗,给我五千两,给了我就走。」李柔不啰唆,直截了当不拖泥带水,她不想像李乐一样丢脸。 「五千两?」当甜食铺是钱庄呀!一句话就想要提领银子。「五十两我有,要不要?」 「你当打发要饭的呀!我可不是乞丐。」李柔不高兴地沉下脸,双眉一竖,横眸一瞪。 不是乞丐,那就是土匪了,只想不劳而获。「大姊,先说说你要银子干什么,说出来咱们合计合计。」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李樗缓下语气将李大小姐往后院带,她在后院园子加盖了一座八角凉亭,清风徐徐,颇为凉爽。 见状的常氏与李乐立刻跟上,她们担心李樗把钱给了亲姊,反而闹了一场的她们什么也得不到,为人作嫁还落了个恶名在外。 「我要进宫,需要银子打点。」要是祖奶奶肯把嫁妆给她,再添点真金白银,她也不用把主意打到二妹头上。 「进宫……」呃,等等,她说的进宫不会是要当小白的……李樗忽然被口水呛到。 「皇上要选妃是吧!你们都要……咳,其实一群女人抢一个男人实在没必要,一年到头还不一定分得到一天,跟守活寡没两样。」 她想说的是不卫生,皇上只有一个,嫔妃少说三、四百名,他一个个睡过去,多脏呀!换成是她,死也不肯当其中之一,守着一个人,那个人却是几百个女人的丈夫,不划算,太不划算,大好的青春赔在一个不屈于自己的男人身上。 「你也想跟我们抢唯一的名额?」李柔、李乐同时目光一狠,冲着她吼问。 大姊、小妹,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我「也想」,我根本不想好不好!误会可大了,那种赔本生意我绝对闪得远远的。 此时,李樗瞧见柳绿端了茶来,她讪然地鼻子一摸接过端盘,一人给她们一杯茶消消火,她们想争得头破血流与她无关,她是路过的,很守本分的旁观者,不会惨杂在必死无疑的险路上。 小白那家伙美则美矣!却是带毒的,沾染不得,有个比自己还美的夫君,谁还开心得起来。 「说,你是不是想进宫选秀女?」 「对,给我解释清楚,府里的名额只有一个,你别想跟我争!」 面对两张凶神恶煞般的玉颜,李樗真是欲哭无泪。「以下是我的老实话,本人对龙章凤姿的真龙天子绝无染指意图,他不是我的菜……呃,我是说,本人奉行一夫一妻的婚姻观念,绝对不会对拥有后宫三千佳丽的皇上有丝毫非分之想,他是两位的,敬请笑纳。」 「你说的是真的?」李柔面有疑色。 「真的,我用我的甜食铺子起誓。」天底下最险诈的地方非皇宫莫属,不笨的人都晓得要尽量远离。 「你要放弃入宫的机会?」李乐不信,仍有防心。 「对,皇宫你去,赚钱我来。」她只想跟银子相亲相爱,世上最可靠、永不背叛的好朋友。 「所以……」 「所以?」不是解决了吗?她们看她的眼神为何充满贪婪,好似一人一边要将她撕个对半。 「一万两拿来。」小妹抢钱。 「五千两给我。」大姊也抢。 呵,她们还真是有志一同,不忘要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谁先来取。」 「你要是不给我银子,我天天带人来闹,让你铺子开不下去。」大不了鱼死网破,缠得她没钱赚。 李乐,成熟点,别这般幼稚,让人不好过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李樗头痛地想大叫。 「二妹,铺子是娘的嫁妆,也有我的一份,我从铺子拿钱不算过分。」她不给也得给。 好个李柔,明明都一分为二,还占着嫡姊的身分分走一大半,现在居然连她的这份也想贪。 是可忍,孰不可忍,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了。 「你……」李樗正准备开骂。 「统统进宫,你、你、你,你们三个都不要吵,一起去,谁也不落下,再吵就打你们板子。」 一道气呼呼的嗓音闯进李家三姊妹的争执中,让人暂时失去声音,至少在翩翩美公子现身时,看直了眼的李柔、李乐是喉头发紧,怎么也发不出平时的娇媚和清柔。 「等一下,我刚才有没有听错,你说三个?」不包括她在内吧!一定是她听错了。 白玉璇很生气的挺起胸膛瞪着李樗。「是三个,你也给我进宫,我才不让人敬请笑纳,我气你。」 「不算、不算,你收回成命,我不进宫,你逼我,我就跟你绝交。」天呐!他到底什么时候来的,一点声响也没有,还好巧不巧地听到那句要命的话。 「绝交也要进宫,君无戏言。」他才不要那两个看起来很讨厌的女人,他要小樗陪他玩。 「你、你……我会被你气死。」死小白,给她记住,此仇她非报不可。 他等着。 「三千两。」 「才三千两?」 「要借不借,我留着盖大屋。」 「……好,借。」 「借据。」 「什么,还要写借据?」 「不然呢!你以为我钱多。」 「……好。」 「记得盖上指印,一式两份,你一份、我一份,谁也别赖谁,小白当见证人,盖印。」 「……」 面对白玉璇的「美色」,李柔和李乐纠结着要不要进宫,她们同时迷上那张绝世容颜,对他的无限风情心仪不已,眼珠子又圆又亮地盯着他不放。 可是他看也不看她们一眼,还一脸非常委屈的对身边的侍卫诉苦,说女人丑并不可耻,出来吓人就太不厚道,得请道士来收妖,丑人作怪是百姓的灾难,他要替天行道,斩妖除魔。 而满面严肃的侍卫竟漠然回话:人丑非妖,只是长得碍眼而已,为害不了人间。 白玉璇很认真的点头。原来如此,是两个丑女人,难怪看得眼睛发痛,太丑很伤眼的。 当下两位从小被捧在手掌心呵护的娇娇女泪如雨下。她们何曾受过这种羞辱,边哭边瞪最无辜的李樗,认为她故意找了这么个有仙人般的脸孔、恶鬼似的心肠的坏人来戏弄人。 末了,她们还是决定要进宫,虽然对「君无戏言」这四个字半信半疑,不过在余来锡拿出四品御前带刀侍卫的腰牌后,暂时相信能入宫为秀女的两人未再起口角,并开始为将来做盘算。 所以,该要的银子还是得拿到,攸关日后进宫的嫔妃生死斗,银子多带一点总是没错,而且是从别人银袋里掏出来的。 一直到离开铺子,她们还不晓得眼前绝美清逸的男子小白,就是一心一意要攀附的高枝,得到他的青睐就等于一脚踏进富贵窝,想要飞黄腾达、一生荣华,指日可待。 「你为什么要借她们钱?她们不好,很丑。」白玉璇还在生气,可是忍不住想跟李樗讲话。 因为他有一肚子疑问,不问很难受。 「我有钱呀!而且三分利,为什么不赚?」嘻嘻,李柔、李乐被玩了犹不自知,她料准她们不会看契约内容,以为是白送财到手上,想赖着不还。 嗯哼,她「上辈子」可是王牌大律师身边的小跟班,这种玩弄文字的把戏她最拿手了,她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姊、三妹根本不懂什么叫借贷,空长美貌不长脑,总当别人愚不可及,好似她们才是聪明人,想算计她们不可能。 「什么,三分利?!你放高利贷呀!」小安子一听,惊得大喊。三分利滚利,要多久才还得完。 就连余来锡也惊讶地眉尾微挑,由他隐晦表情的表情可以看出两个字——奸商。 「是月息哦!有没有很佩服我呀,我就是个商人嘛!无奸不成商,怎么可能做赔本生意。」李樗笑得得意非凡,振振有词,可不认为痛宰那两大肥羊有啥不对,谁教她们先当她是善良可欺的小绵羊。 「你不怕她们不还?」那两人不像讲信用的人。 她杏眸一眯,颇有几分狡色。「就是要她们不还,拖越久越好,然后还不起,大姊有几处铺子我很中意,到时拿来抵押,我刚好拿来开分店,三妹她娘在城外有千亩良田,还有一片山林,我要种果树、盖别院,日后养老用。」 她看中的地方市价都上万两,目前她买不起,若能以此把大姊和继母名下的不动产弄到手也不错,哪天嫁不好也有个退路。 第二十一章 不是悲观,而是做好万全的准备,谁也没法预料下一刻钟会发生什么事,为了不再被命运杀个措手不及,她必须未雨绸縿。 柳绿不禁问:「二小姐,你真的是二小姐吗?我忽然觉得你好可怕。」以前二小姐只会任劳任怨的付出,不求任何回报。 但是,她喜欢现在的二小姐,不再任人欺压而不还手,受到委屈不会强忍,别人若做得太过分也会回击,对待底下人又十分宽厚,根本不把他们当下人看待,而是可以交心的朋友。 这样的二小姐很好,真的很好,她不希望她回到过去的模样,连被苛待也不敢说。 「切,柳绿,小姐我的可怕是对着外人,你只要一直老实跟着我,我会对你更好更好的,我有一碗饭吃就绝对不会饿着你。」打从她来到天机皇朝,就数柳绿和吴嬷嬷对她最好,始终无怨无悔地当她是主子照顾。 「二小姐……」柳绿眼眶红了,鼻头发酸。 「那我呢?那我呢?你怎么可以不跟我说话,你有钱,我比你更有钱,我有整个国库的银子。」他们都不理他,太可恶了。 「皇……公子,财不露白,你别再说你有多富有了。」那是皇朝的银两,非必须不得动用。 小安子都快哭了。唉,皇上若再常常出宫,他肯定老得很快,不长胡子的面皮满是夹死蚊子的皱纹。 一遇到樗小姐,皇上就会失控,比以往更难服侍。 「小白,来。」李樗朝「听话」的美男子勾勾手指,要他弯下腰,她好俯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你说,我们两个是不是朋友?」 「朋友?」很苦恼的白玉璇想了又想,直挠耳朵。 「我会做好吃的甜食给朋友吃,不用排队、不用等,来了就有得吃,特地为朋友开的小灶。」她抛出诱饵,专钓这尾超大的皇帝鱼。 白玉璇一听随到随吃的好处,琉璃珠子般的黑瞳顿时熠熠生光,大掌重重往她肩上一拍。「朋友,小樗,不是丑女人,是小白的朋友,我们一起吃好吃的甜食,谁都不许干涉。」 「轻、轻点,你想把我打瘫了呀!」这个祸害,他怎么不去祸害别人……她可怜的肩膀。 他一脸迷惑地看看拍肩的大手。「我很轻呀!没有用力,轻轻的拍,我不会用打碎石头的力气拍你。」 「打、打碎石头?」李樗一缩肩,干笑地看了他一眼。小白好高深莫测,她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安全。想了想,她言归正传,「小白,既然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是不是应该互相帮忙?」 「你要我帮你喔!」他也学她压低声音,刻意装作很神秘,是两人才知道的事,不让第三人听到。 「为什么不是我帮你?」她拥有他们没有的知识,她才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至少她懂得多看得远。 「因为我比你厉害。」绝美的容颜露出不可一世的骄傲,白玉下巴神气地一扬,美得撩人。 「你……是,你厉害,我最没用。」唉,美色惑人,她怎么中招了呢!一瞬间看他看呆了。 要改,一定要改,她绝不能在重生之后沦为花痴,见到美男就想扑倒。 「呵!」白玉璇满意地一笑,拿起盘子上的甜食就咬一口。 若是在宫中,呈给他所吃的每一样食物都要先以银针试毒,再由身边内侍尝过确定无毒才可食用,毕竟当年先帝便是中毒身亡,来不及救治而驾崩,此事宫中知情的人并不多。 可是在甜食铺,除了李樗,无人知晓他是皇上的身分,因此在这里不像皇宫那般拘束,银针什么的从未出现过,他乐得大快朵颐,不用那么麻烦。 试毒,再试吃,等待的过程中热食也凉了,吃到嘴巴里的味道都变了,没想象中美味。 「厉害的你要帮没用的朋友一个忙,你让李柔、李乐进宫,可是不许赏赐她们值钱的东西,我要她们欠我钱。」这点对他来说应该很容易。 白玉璇点点头。「我不喜欢她们,很丑。」 「你也说过我是丑女人呀!」她记恨,偷偷掐了他一下,以为没人瞧见却听到小安子不快的重咳声,她用眼角一瞄,面上无毛的小太监正瞪着她冒犯万金之躯的手。 「她们这里丑。」他指指心窝的位置。「而你看久了就不丑,不过比我丑就是。」 「咕!你这种妖孽长相谁比得过,你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都没得活了。」人比人、气死人,这般艳冠牡丹的容貌,只怕人间少有,要到天上去找。 「嘻,我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镜仙说的。」他是世上最美的人,谁也比不上。白玉璇自我陶醉。 「镜仙?」 不会是坏皇后那一面镜子—— 魔镜、魔镜,谁是世上最美丽的人?坏皇后问。魔镜回答:是白雪公主。 哈,太扯了!八成是他作梦见到了,小白本来就有些异于常人,若说他有个别人看不见的朋友她绝对信,太寂寞会幻想出另一个自己。 事实上,李樗嗤之以鼻的臆测猜得八九不离十,真有另一个小白,被困在天水神镜里。 「哪天我带你去见他,他长得跟我很像,你不要吓一跳。」白玉璇说得很兴奋,好像要和朋友分享他最喜欢的东西。 死过一回又重生,她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最好够吓人,把她吓回「前世」。「小白,打个商量,三个变成两个,我不进宫。」 她以为他会点头,以他的状况择不择妃并无差别,她就是个凑人数的,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但—— 「不行,我说出的话就一定要做到,否则君无戏言会很惨的,我不想你被砍头。」 他是皇上,皇上不能出尔反尔,失信臣子,太傅拎着他耳朵说的。 吼,还砍头咧!他真玩上瘾了。「不然我进宫当厨娘好了,专门做甜食给你一个人吃,你就不用老往宫外跑,把老余和小安子吓个半死。」 余来锡显然不满意这称谓,刷地脸一冷,目露厉光。 而小安子是真的哭出泪来,他感激万分地看向李樗。终于有人明白咱家的辛苦了。 「好呀!好呀!当厨娘也可以陪我玩,还会做好吃的甜食,我喜欢……」白玉璇欢喜地咧开嘴笑,扯着她系上三色丝带的发辫。「咦!等一了你为什么不当秀女?好多丑女人都抢着当,她们看我的样子好讨厌。」 李樗一笑,拉过他的手,用沾了水的帕子擦拭留在指缝的甜食残渣。「因为我要我喜欢的人只喜欢我一个人,和许多女人抢一个男人太累,那种生活也不是我要的,愿以我心换一人心,相守到老不分离。」 白玉璇听不懂她的话,却用双掌包住她的柔荑,很珍惜似地轻轻搓着,发鬓几缕细发落在她白皙颈侧,似有情意缠绕…… 「朱大人,你就安静地待在里面,相信我,你并不寂寞,有很多人陪着你。」又一个了。 似金似铜的镜面浮现一张六旬老者的面容,隐约可见三品官员朝服,他挣扎着想从镜中出来,可是似有无形的墙挡住,他十指成爪状朝上直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须臾,镜面起雾了,他淹没在雾里,很快地不见身影,似乎去到另一个地方。 又过了好一会,铜镜恢复原来的清明,照出御书房的景象,却照不出站在镜前的男人,一道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从书墙走出,原本小小的身形慢慢拉长,在镜子中逐渐鲜明了轮廓。 那是另一个白玉璇。 「恭喜王叔又铲除了一个异己,离九九至尊宝座越来越近,没人阻挡野心想必让你无比畅快吧!」 月圆之夜,皎洁月光斜射书房内的水晶琉璃灯,映出白鹤年笑得和善的圆脸。「璇儿,王叔怕你少伴寂寞,又送了一个进去陪你,你可欢喜?」 「如果王叔也进来作伴,侄儿必当水酒款待,佐以佳肴话当年。」清俊脸庞露出一丝轻蔑笑意。 「里面有酒?」他脸色微变。 镜中人呵呵低笑。「我都在镜子里了,有酒很奇怪吗?」 「皇上他看得见你?」白鹤年笑脸微敛,目露深思。 「呵,那个笨蛋只会对着镜子问:神镜、神镜,谁是天下第一美男,然后抚着自己的脸傻笑,他呀!真是可笑得很。」却是他得知外头现况的唯一管道。 白鹤年先是眯了眯眼,继而抚颚一笑。 「看来皇上只是单纯地喜欢这面镜子而已,我多心了……璇儿,你安心地待着,皇上是个听话的乖孩子,王叔目前不会动他……」 第二十二章 目前不会动他,但日后成了绊脚石就不得不除是吧!瞧着白鹤年走出书房的背影,镜里的白玉璇嘴角勾起一抹结霜冷笑。 看来他也该做些什么,不能让王叔称心如意,天机皇朝可不能落入与异邦勾结的奸佞小人手中。 【第八章 进宫当厨娘】 「把糯米粉、甘薯、白糖和挤出的半碗柑橘汁搅拌成糊状,然后倒入在天青色粉抹上一层花生油的粉瓷茶碗中,上蒸笼蒸个半个时辰即可,别过久,取出放凉切成块便是澄汁凉糕,你记住了没?」 皇上亲颁的圣旨,李柔、李乐各自带了两个相貌一般的丫鬟欢天喜地搬进储秀宫,还特别另辟一座宫殿由两人独住,不与其它秀女同住一处,如此特殊的待遇引起宫内一片注意。 表面上看是独获圣宠,尚未面圣即受重视,已有封赐品级的趋势,连服侍之人都非宫女,而是自身丫鬟,可见她们将是何等受宠,四妃之位占据其二,一门风光。 但事实上却是将她们和其它人远远隔开,让两人既不能与他人往来互通信息,亦无可掺和其中的机会,除了二佳殿前那方小院落,哪也去不了,月洞门处有侍卫把守,一到傍晚即落锁,禁止任何人在此走动。 青桐县令李云天有三个女儿进宫,两名为候选秀女,一名破例成为厨娘,因其甜食铺的名声远播,故而一入宫便专司皇上享用的甜食,至于其它膳食则不在她掌厨范围内。 由于她甜食做法与坊间不同,必须有特制器皿辅助,因此另设甜食房一间,当中有几名帮手是她从铺子带来的,除了她同意的人外,御膳房或是有心窥探甜食配方者皆禁止入内。 其实李樗打的如意算盘很简单,她并没有打算在皇宫久待,入宫是不得不的暂时之策,等秀女事件一落幕,她便要自请出宫,把李柔、李乐欠的帐讨清,然后在皇城内多开几间铺子,盖她想要的温泉庄。 不过铺子不一定全卖甜食,她手边有些人才可以从事其它行业,大致上还在琢磨,她打算在制作甜食的空档拟定流程,等出宫便可着手进行,朝锦衣玉食的大富婆远大宏景前进。 「二小姐,你看奴婢做的对不对?」 开口的是扎着双髻,身着浅茶色流云纹薄袄的小丫头,稚气的脸庞有两坨红晕,眉眼未开仍有些孩子气,年约十三、四岁。 李樗用象牙筷叉了一小片放进口里一嚼,两道柳眉轻轻一蹙,「太甜,香气不足,要的酸度……嗯,重了些,不过就你初学者来说还算不错,比你春红姊姊好多了。」 果然还是柳绿合她心意,她只要口述一遍,柳绿便能做出她要的口味,无须一次又一次做上十几遍才有令人满意的成品推出,花团、锦簇的手艺还不到火候,犹待磨练方可上手。 要不是铺子和青漪院那边需要信得过的人手打理,其实她更想带进宫的是柳绿和吴嬷嬷,这两人的忠心无庸置疑,为人踏实又机灵、善看人脸色,她一记眼神便可领会,无须交代便知该做什么,与她配合得天衣无缝。 「奴婢再改进,不让二小姐失望。」受到赞扬,有点憨厚的锦簇激起万丈雄心,眯着眼笑道。 「嗯,去吧!在那馋鬼来之前再做好一份,少放点糖,橘汁三匙就好,少蒸一盏茶时间……撒上肉桂粉让香气足一点,这样就可以了。」那张嘴很刁的,稍不满意就摆出亏待他甚多的臭脸,比养孩子还麻烦。 「二小姐不可以乱说话啦!咱们在皇宫里,要是让人听见二小姐冒犯天威,奴婢和主子都要人头落地了……」花团有些紧张兮兮,左右张望,怕有人听壁脚。 「皇上?你哪只眼睛瞧见了,分明是来偷吃的馋猫,只是长得俊美非凡、风流倜傥些,有几分天仙下凡般的出尘姿容,闲得发慌跑来讨食,顺便嗑嗑牙。」小姐这么说该明了了吧!不要再问。 「可是……」明明是美得掉渣——二小姐自己形容的——的皇上,二小姐怎么说她看走眼了? 李樗慎重地往她肩上一压。「去晒棉被,不要多想,那个人真的真的不是皇上,皇上怎会纡尊降贵来到小蔚房。」 以常理而言,绝对不可能。 「奴婢晒过了。」她刚刚才把羽绒锦被收进屋里。 「再晒一次。」 「……是,奴婢晒被。」花团绷着脸,一肚子不解,低头直走差点撞上人。 小丫头不懂何谓枪打出头鸟,在选秀即将展开的关键时刻,陆陆续续进宫的秀女快将储秀宫挤爆了,皇上不往婀娜多姿、千娇百媚的秀女寻去,反而一天到晚找上小厨娘闲聊,还一副十分熟稔的样子,旁人看了会作何感想? 存心是害死人嘛! 和众多容颜出色的佳丽一比,她李樗顶多只能算是貌不惊人的小家碧玉,一来无貌二来无才,亲娘死了,爹只是小小七品官,和动辄侯爷、相爷、大将军等大官的女儿摆在一块,她算哪根葱呀!凭什么独获皇上青睐。 为了还能留住一条小命出宫,她得低调,绝对不可太张扬,要谦卑再谦卑地和宫人打成一片,远离鼻孔朝天的名门闺秀,看似柔弱的她们可是宫斗高手,她自叹不如,不敢成为众矢之的。 女人只会为难女人,只要有点威胁性的就是敌人,后宫之中容不得心慈手软,这里是女人拚个你死我活的杀戮战场。 「你说谁是馋猫,朕耳朵很尖很尖,大老远就听见你养了一只猫,猫呢?抱出来让朕玩一会,朕没养过猫……」小猫咪,你在哪里?快出来玩,小璇请你吃小鱼干。 都自称朕了还不是皇上,二小姐骗人!花团扭头朝后偷瞄一眼,之后小脸羞红地跑开。 皇上实在太美了,让人看久了会晕船——出自二小姐语录。 一见到弯着腰寻猫的美男,李樗抄起擀面棍直指他的鼻头。「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一再告诉你别老往我这里跑,宫里人多嘴杂,要是传出闲话,我死一百次也不够,还有,是不是朋友?朋友不会自称朕,高人一等。」 她可不想每次见到他都得下跪相迎,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一声:平身。方可起身。 宫里的繁文缛节她还是不能适应,每天一睁眼就数着日子,希望尽快选好秀女,她才好和小白商量商量放她自由,有美女相陪的他应该不会常常想起她吧! 瞧着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美颜,李樗心头有点酸涩,又有些莫名的火气,想着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她,他们只是朋友,有疏财之义、两肋插刀之情,再无什么牵丝攀藤的关系,时日一久就两两相忘了。 她想自己会舍不得的,这般乖巧的美男子令人难忘。 「朕……我当然是朋友,有我在,谁敢让你死,我护着你。」白玉璇英武的拍拍胸膛义气相挺,颀长身躯宛若傲人高松,给人凛冽之感,但随即噗哧一笑的讨好嘴脸让人有美玉龟裂的痛惜。「小樗,我好久没看到你,我好想你喔!你想不想我?」 李樗哆嗦一打,推开近在眼前的玉颜。「你两天前才来偷吃一笼奶皇包,一口气吃不完还打包带走当宵夜,你还没老嘛!怎么记忆比老头子还差,多喝点银杏茶补补你的猪脑。」 她小心眼地捏捏他滑不溜丢的脸颊,颇为满足地轻喟一声。美人的脸果真是天生丽质,肤如凝脂。 好摸! 「我不是猪脑,太傅说我脑子里装的是经世之才、治国良策,我要当明君。」他边说边往她靠,很习惯地将头枕在她肩上,闻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何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一算我们有六年没见了,真的好久喔!我想你,小樗。」 听着肉麻话不为所动的李樗又往他腰上一掐。「是想我的甜食吧!你哪天不巴望我变出新花样好喂养你腹中的馋虫,你哟!学坏了,口蜜腹剑,还会说话哄我,人不可貌相。」 还如隔三秋呢!最好是隔一座山,翻山越岭六个月也翻不过,省得一天到晚跑来烦她。 身体里装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想得多也深具危机意识的李樗,可是有很多想做的事。 她不是个很爱钱的人,但是不论到哪里,没有银子万万不能,她必须有强力的后盾才能二完成想要的一切,而她非常有骨气的不想靠别人。 偏偏她想安静地做一番计划时,装订成册的空白纸张才洒下一滴墨,阴魂不散的小白又出现了,一副好学上进的模样在她身侧转来转去,一下子问纸张为什么可以打孔用线串起来,一下子摸摸吸饱墨汁的鹅毛,抢着在桌上乱涂乱画,一下子又好奇地趴在她后背,指着奇怪符号跟着念:一、二、三…… 第二十三章 小白破坏了她所有既定的计划表,而她怎么也摆脱不了他,一时间,好像多了根小尾巴,她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笑得傻气的无敌大美男,眨着迷人又深邃的无辜黑瞳瞅着她瞧,教她好笑又心软得一塌糊涂。 「小樗才很坏,我说的是实话,你……哇!这块凉糕是刚蒸好的吗?有点甜,不过好吃,酸酸的……」他话到一半顺手拈起放凉的橙汁凉糕,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却十分优雅。 不愧是皇室血脉,自幼在宫中成长,即使是个稍嫌笨拙的痴帝,仍有帝王风范。 再笨的牛也会犁田,教出来的。 「喂!你洗手了没?大脏鬼,也不怕吃坏肚子,闹肚子疼,小安子又要哭着以死谢罪。」李樗叨念着将他拉到净手盆前,舀起水缸里的净水为他洗手,神情专注而带了一丝她所没发觉的宠溺。 她真把高出她甚多的白玉璇当成需要照顾的孩子,纵使她站直身也不过到他肩膀,他双手一环便能将她整个抱住,在她心里,他是个爱撒娇的弟弟,宠宠他、让让他也无妨,反正她有满满的爱心可以送人。 只是看到那张充满信任的俊美容颜扬笑,她心口会不由自主的扑通一声,有种心花朵朵开的悸动。 她不想去想这是什么感觉,想多了是白寻烦恼,清清楚楚的划清界线才不会日后受苦,「上辈子」的暗恋让她丢失一条命,她不要再来一回了,人生的变数太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小樗,你对我真好……」白玉璇看着她直笑,白玉般的长指抚向她面颊,微凉的指尖拈起一小片糖糕。 无预警地,她心头一跳,面上微热。「对……对朋友好是应该的,小白你敢对我不好?」 祸水呀!差点被他无邪笑容给勾引,真是太危险了,他简直是让人招架无力的人间凶器。 李樗回神惊出一身冷汗。 他头摇得快。「好,对小樗好。」 完全被甜食收买的白玉璇很听话,像头被驯化的小兽,让心里不平衡的小安子老是仰天悲愤。他伺候皇上十几年却不如入宫不到月余的小厨娘,老天不公,他不平呀! 「还有老余和小安子,他们做的不比我少,一心忠于小白你,你也要对他们很好很好,他们好了,你才会更好。」若是没那两人长年随侍在侧,以他不懂防人的心智,真不知死过几回了。 小厨房外的大树上,穿着侍卫银袍的余来锡微微勾唇,手中的长剑抱在怀里微微闭目,背靠着粗树干。 至于小安子,又像无头苍蝇般找着皇上,在蟠龙殿找不到人,他抬腿往御膳房去,一边嘀咕着李樗居心叵测,不选秀女偏要当个厨娘,用甜食把皇上的魂给勾走了,变成她一人独占皇上。 「嗯,来锡和小安子……我记下了,对他们好……对了,你刚才说有只猫,猫呢?我要跟猫玩。」白玉璇又孩子气地学猫叫,喵喵找着李樗口中的馋猫。 「什么猫?我哪有养猫……」蓦地醒悟,她噗哧笑出声,脚尖一踮伸出纤白葱指朝他眉间一戳。「就是你这只小白猫啦!三番两次来厨房偷东西吃,你呀!有几个胃,喂都喂不饱。」 看到她笑,他也跟着笑,虽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只是觉得她笑起来真好看。 「啊!差点忘了一件事,镜仙要见你。」他突然想到。 「镜仙?」怎么又提及这件事?这是第二次听见镜仙,李樗一脸纳闷,想着他又有什么好东西要现。 天下宝藏在哪里? 不在名山大川,湖泊荒漠,在皇宫里。 而皇宫里谁最大,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皇上是拥有天下至宝的人,整座宝库都是奇珍异宝,他想给谁就给谁,连摄政王都不得干预,那是皇上的私人财物,不归公有。 「唬,小声点,这是秘密喔!不可以让别人听见,快,我带你去瞧一瞧,你一定也会喜欢的。」他明明要故作神秘,却忍不住嘴角上扬,有种做坏事的兴奋,拉着柔荑就要往外冲,迫不及待。 「等一、一下,等我把围衣脱下……」围衣便是防止衣服弄脏的围裙,以泡过米浆的棉布制成,防油又吸汗。 李樗满脸无奈又笑得飞扬,被白玉璇扯着走,一袭莲青月华裙微微扬起,风吹动乌亮青丝,熠熠发亮的水眸盈满秋色。 「镜仙、镜仙,你快出来,我把小樗带来了,她是对我很好很好的朋友,你吃的白莲子鸡饼和澄面玉兔就是她做的,小樗是天下第一厉害的甜食师傅对不对?镜仙,镜仙你快回答我……」 镜仙? 那是一面花纹精致的古镜,镜面光滑而无尘,带着一层薄雾,还算明亮,但和她来的那时代的镜子一比仍是不够清晰,顶多能照出人的模样而已。 这古镜看起来很沉重,色调古朴而深黝,不大,双手捧拿着正好,似鎏上铜色的乌金,雕在镜框的一龙一凤相互缠绕,目中似闪着冷冷寒意,让人多瞧几眼会有不寒而栗之感,彷佛它们是活的,会在眨眼间从镜缘飞起,腾空翱翔。 「吵死了!你不是每次一开口即问:神镜、神镜,谁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今日怎么改口了,不想问谁是天下最美丽的人?」镜面上浮现白玉璇俊美无俦的容颜,神色冷峻的一挑眉。 「神镜……不,镜仙,你不是说想看看甜食做得很好吃的小樗吗?我把她带来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喔!你不可以欺负她。」表情单纯的白玉璇像是护食的小狗,很谨慎地防着别人来抢。, 「我欺负她?」镜中人不屑的撇嘴。 他很用力的点头。「小樗她不喜欢人家说她丑,她会很生气,然后用底是平的锅子敲我的头。」 「她不丑?」镜中人冷嗤。 白玉璇憨笑地挠挠头。「跟我比当然不美,不过看久了也不算太丑,她有眼睛、鼻子和嘴巴喔!」 「谁没眼、耳、口、鼻,你说的那是人吗?怪物还差不多。」嗤声连连,似是讥笑。 「小樗不是怪物,她很好,虽然不像我这么美,可是心地很好,她会对我笑,摸摸我的脸、揉揉我的头发,跟我说好多我以前没听过的故事,有七个矮冬瓜,一个很笨又贪嘴的公主,然后他们挖地道盖小木屋……」他又说了一遍她很好,笑得傻乎乎。 「够了,闭嘴,你要说几遍啊,听得我耳朵长茧!把她带到镜子前,让我好好瞧一瞧。」看这个笨人口中「很好」的小樗到底有多好,值得心思单纯的他一再推崇,护得紧。 镜中人抿了抿嘴,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邪笑。李樗的甜食他也吃了不少,但是反射进镜子里的食物没有味道,只能吃出酥软和滑口,不过已是他十三年来唯一感到能入口的食物。 所以,他不会对她太坏,事实上在镜子里的他也动不了她,她是安全的,而且受到保护,他能看的只是她的品性。 想到这里,他眼神微微一黯,随即又深若寒潭,幽幽漾出一股慑人森寒。 他在看着,身着蜜荷色衣衫的曼妙身影走近,不施胭脂的素净小脸低头一视,弯弯的柳眉,红艳的小嘴,鼻头长了颗雀斑……长得不怎么样,唯有那双清亮的眸子尚能见人,灵动而带着一丝俏皮,似乎总是在笑,没什么事能难得到她。 很好,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去争取的丫头,不会硬碰硬,了解实力不足就绕路走,只要能走到目的地宁可多花一点时间也不冒险,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镜中白玉璇对她所下的结语。 「你看,这就是小樗,看着看着就顺眼了是不是?她在城里开了一间甜食铺,每天都做出好吃的甜食,客人太多了,我都买不到,我生气,她也生气,我们一起生气。」 他做出横眉竖目的表情,很逗人。 白玉璇生气吃不到,李樗生气他没买到还耍赖,两人气过之后就和解了,莫名其妙变成朋友。 「丑。」一句话。 「什么丑!跟你讲过不要说她丑,你又说!她其实也没那么丑,只是有一点点丑而已,你不能说她丑,要说丑得不难看……不要戳我背,我还没讲完……」白玉璇不理背后的干扰,很固执地要说清楚,头也不回的继续话题,「小樗不丑,真的不丑,她两个姊妹比她丑多了……」 「小白。」 「不要再戳我了,我会生气。」一直不让他说,他心里烧大火,母后说这叫怒火中烧。 「小白,你一口气说了十个丑字,是在指我吗?」 第二十四章 呵,她有度量,能忍人所不能忍,猪要拉屎难道不让它拉吗?再臭也要忍着,人和畜生不同的地方是懂得忍耐。 「我哪有说你丑,我说的是……」一转身,他看见一张笑得很可怕的笑脸,不自觉地一缩头,露出讨好的无辜模样。「是镜仙说你丑,不是我。」 天水神镜只放在皇宫两个地方,一是御书房,二是皇上的寝宫,白玉璇从龙床下方的暗柜取出神镜时,人就在蟠龙殿,而失之交臂的小安子刚好飞奔至小厨房,一来一往错过了。 找不到皇上的小安子一脸惨白,抱着柱子嚎啕大哭着,他觉得自己是第一苦命的公公,明明该在御书房练字的皇上却老爱到处乱跑,他就算长了马腿也追不上,一天到晚瞎找人。 「镜仙?」哪有镜仙,他瞎说的吧! 「对呀!你看,他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不过我比他美。」他指着镜中的自己,笑得满脸春花开。 李樗可是笑不太出来。「你要我看什么?不就是一面镜子,我只看到我不算很丑的脸。」 她还当是什么珍稀宝物,不过是一面年代久远的镜子,上头有几颗满值钱的红、绿宝石,若有人想收藏还能卖得高价。 「这里呀!你没瞧见吗?镜仙正在摸鼻子,他说你没慧眼,看不见他。」他又指着镜子,光洁一片的镜面隐隐闪着幽光。 「慧眼?」她还阴阳眼呢!看得见一群鬼排排坐。「小白,你跟镜仙说,要嘛让我瞧见他,否则就别装神弄鬼,他说我丑,我送他一脸唾沫,很公平,放心,丑人的口水不臭。」 「无礼!」见她真要一口涎往镜面呸,镜中的白玉璇恼怒大吼。 「小樗,不行,镜仙生气,他在瞪你。」哇,他第一次看镜仙变脸呐!眉毛、眼睛挤在一起。 「瞪我?」她不客气地朝镜面戳,还从羊脂白玉瓶倒出一些水,以指沾水在镜面上画乌龟。「你叫他有本事从镜子里爬出来呀!我必恭必敬的喊他一声「镜仙爷爷」。」 镜里的容颜扭曲变形,显然气得不轻。「跟她说,滴三滴眼泪就能看见我、听到我的声音。」 当年这面天水神镜是白鹤年与异邦勾结,以十座边城交换得来,他一直小心收放,不让人知晓这面镜子的存在,并用它进行更大的野心摄走小皇帝的几缕灵魄,图谋天机皇朝帝位。 只是千算万算不值天一划,他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忽闻边疆告急,那时正值先帝过世不久,他急着立威,让百官臣服,因此忘了将神镜收回柜子里,随手摆放在紫檀木桌上。 这时好玩的白玉璇来到御书房,不小心撞到桌脚,抽抽噎噎地趴在桌上哭个不停,一滴、两滴、三滴泪滴在镜子上,忽地镜面白光一闪,一道听起来耳熟的男孩声音从镜子里传出,同时出现和白玉璇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没有流泪。 事后白鹤年千方百计想索回,但白玉璇怎么也不肯还,两人僵持好一段的时间,后来白鹤年退一步交给皇上保管,但他随时可借,此事成了两人共同的秘密,约定不能告诉第三人。 岁月如梭,白驹过隙,一晃眼,白玉璇长大了,当年的约定也渐渐淡忘,他把神镜当成私有物,在镜仙耳提面命之下,不太愿意出借神镜给王叔,十次有八次借故跑开。 而镜子里的男孩也随着白玉璇的成长有了变化,慢慢地抽长身子、声音变沉,模样也益发俊美,与白玉璇如一个模子印出。 「他说要三滴眼泪。」白玉璇转述镜仙的话。 「真麻烦,三滴泪就三滴泪,还好不是要我三碗血,不然我就砸了镜子。」眼泪、眼泪,你在哪里? 虽然只有三滴泪,可是取之不易,谁会没事哭得淅沥哗啦。 李樗掐手臂、捏大腿,对自己皮肉下狠手,勉勉强强挤出三滴泪,她根本不相信有镜仙,认为是小白的「童言童语」,不想他伤心才稍微配合一下。 没想到她眼角余光一扫,原本只有宫殿景象的镜面浮出人的脸孔,尚未干的泪水化开来,越来越明显的轮廓让她为之一惊。 「你、你怎么和小白长得一模一样?!」不可能,太玄奇了,在她「上辈子」的世界才有影像合成。 「小白?」镜中的白玉璇嘴角一抽,冷了几分。 「你是小白的孪生兄弟吗?我叫你小黑好了。」一黑一白相得益彰,瞧她脑子转得多快呀! 惊讶过后,李樗很快接受了镜子会说话一事。毕竟在科技日新月异的年代,3g视讯、智能型手机早就问世,大姊也替她办了一支,低头就能和屏幕中的人讲话,不论多远都能通,十分便利。 「不许叫我小黑。」俊美面容冷冷警告。 哼,谁理你,你只是一面镜子,还能咬人不成! 「小黑,你为什么在里面?是不是杀人放火、烧杀掳掠的坏事做尽才被关起来?你被关多久了?还是镜子就是你?你看小白长得美就用他的容貌出现招摇撞骗,其实你很丑吧!大小眼蒜头鼻,血盆大口麻子脸,说不定还暴牙,脸上长满一颗颗的疣,下巴一颗长毛的大黑痣,鼻孔朝天……」 「叫她闭嘴!」如果可以,他会亲手掐断她聒噪不休的咽喉。 耳朵震得有点发痛,白玉璇苦着脸捂耳。「小樗,镜仙生气了,你不要再说了。」 「有吗?我看不出来,你瞧我怎么戳他都没喊疼呀!可见他是脾气很好又善良的镜子,就算我打他、骂他、踹他的老窝,他还是面色如常,这么有气度、胸襟宽阔的镜子不多见。」哪天拿火烧烧看,也许会喊救命。 李樗有点恶毒的想着,若把镜子放在日正当中的太阳底下,不知能烧出什么? 「小樗,镜仙会痛吗?」玩心重的白玉璇学她以指戳神镜,然后捂嘴偷笑。 「你问他呀!他才是镜子,我不是。」会痛才怪,那是生物才有的反应,镜子?别逗了。 「丑女人。」镜中发出冷冽低声。 「再丑也没你丑啊,顶着别人的脸还自以为是美男子,自己丑得不敢以本来面目见人,人要有羞耻心呀!别厚颜无耻沾别人的光,小白这样的天姿仙容是世间仅有,你就别盗脸了,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她回得顺口。 「不假,这是我原本的面容。」他冷着脸,阴郁道。 李樗嗤了一声。「那我问你,你是人还是镜子?」 「人。」他的声音变弱。 咦!人?那他怎么会在镜子里?算了,跳过,她比较好奇的是——「你是小白的兄弟?」 否则怎会长得一模一样。 「不是。」他回答得很快。 「小白的亲戚,他五百年内的祖先?」祖孙同脸也是有可能的。 遗传基因的伟大。 「不是。」不自觉中,他竟然接受小白就是白玉璇。 「既然不是兄弟又非同宗亲族,你为什么和小白长得一样?简直是镜里镜外同一个人,你总不是小白本人吧!」 小白还站在她身旁呢!总不可能一分为二,那真是神仙了,会七十二变。 「……」镜中人默然。 「我说,你也不用太沮丧,盗脸就盗脸,小白不会在意,他当照镜子……」等等,不对,他为什么一脸阴郁,好像被她说中似的。 李樗干笑地吞吞口水,认为自己想象力太丰富,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看了看镜外的小白,再瞧瞧镜内的小黑,她忍住不问。 面对无能为力的事,还是别多问,她是再平凡不过的重生女,再世为人的年纪也才十六岁,真要帮忙大概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唉,她只想吃饱、睡饱,当个逍遥自在的富婆而已,为何老是遇上令人头痛的事? 她真的没有三头六臂,皇家秘辛是多么重的大石头呀!请滚到一边,别来压着她。 她扛不起。 「啊!下雨了。」 听到小白的惊呼,李樗才从思绪中回神。 【第九章 恶整诸秀女】 「你就在蟠龙殿住下好了。」 午后的那一小黑点是铺天盖地的大乌云,顺着风由西边往东移,到了傍晚时分,豆大雨滴开始落下,渐渐变大,整个皇宫笼罩在雨幕之中,黑夜也来得比往常快。 没见过这般下不休的大雨,原本要持伞离开的李樗禁不起白玉璇可怜兮兮的请求,才留下来陪他用晚膳。 谁知御膳房的膳食实在太好吃,自告奋勇「试毒」的她有点吃得太撑,于是又留下来和白玉璇下几盘五子棋,殿内下棋,殿外大雨,轰隆隆的,又是闪电,又是打雷的,这样的天候谁走得了。 第二十五章 「什么,跟你住?」他果然有害她之意,痴样根本是装出来,和镜中的小黑一样黑心。 「对呀!九折玉石屏风后面有张小榻,你先在那小榻歇休,等雨停再回小厨房旁的屋子,淋雨会得风寒,药很苦,不好喝,小樗不要生病,我不喜欢你跟母后一样老是躺在床上,喝着苦苦的药。」白玉璇皱着眉,好似很忧心。 想来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错怪了小白。「还是小白对我最好,如此体贴……」 这、这叫小榻?! 绕到屏风后,李樗瞠目结舌,内心再度为皇家的奢华感到惊叹不已。 小白所谓的小榻是足以躺上三人的锦烟蓉覃湘妃榻,铺着秋香色金钱蟒大褥,还放了一条金色吉祥如意团花软毡和两只金线蟒引枕,菡萏色纱幕垂落,隔开八棱花窗。 窗外是见不着天幕的倾盆大雨,如瀑布倾泻而下,雨势滂沱地打在青玉琉璃瓦上,似有崩天裂地的趋势,将一片片细瓦打出惊人的声势,数不清的雨水迷蒙了视线。 外面风雨交加,里头风平浪静,下个不停的雨存心留人,在盛情难却之下,李樗无奈,只好睡一回皇上寝宫。 可是这榻实在太软了,她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的还是那面神镜,以及镜里的那张脸,微带讥诮的面容上是化不开的悒郁,似是坐困愁城、有志难伸,龙该腾云却被重重铁链困住,升不了空地咆哮。 他是镜魂吗? 还是被人困入镜内? 小白是天生痴儿,或是后天造成?他和小黑有何关系?是一体两面的善恶吗?若是能两者合而为一,小白俊美的容貌和小黑的聪明才智合在一起,该会是何等的风华。 「不行、不行,睡不着,这两个人太可恶了,一直在脑海中徘徊不去,明明不一样的个性却不约而同地喊我丑女人,我哪里丑了,分明是宣蔻年华的俏佳人,没眼光的小白、小黑,下回在甜食里掺辣椒,辣死你们……」 辗转难眠的李樗干脆坐起身,她发了一会呆才下榻着鞋,信步走到窗边望着大雨,从窗缝渗入的丝丝雨气有桂花香气,窗下走廊放了几盆银犀,风吹雨打桂花飘,淡雅的白花吐出最后一缕香。 吸了口,沁人心肺,贴窗的葱指沾了雨水,有些凉意,她甩了甩手又走回榻边,本想躺下休憩一会,静待天亮,但是不知怎么回事,足下绣鞋转了弯,走向龙床。 这个时分,蟠龙殿的内室并无宫人服侍,雨声盖住了李樗的脚步声,她轻巧地来到明黄软罗纱前,螭龙银帐钩勾住帐幕,露出酣睡的玉颜,绝代丰姿,只道潘安再世也羞斩。 「居然还踢被,你运气好碰到我,不然到了明儿个非着凉不可。」多美的睡容,好似天真无邪的孩子,长长的睫毛覆下,形成淡淡的阴影。 李樗笑着将白玉璇滑到腰下的锦被拉高,盖到下颚,又伸手把他压在颊下嘴边的大掌拉放入被中。 蓦地,睡梦中的人似受到惊扰,翻个身将令他感到安心的事物抱住,以有着玫瑰红印压痕的颊侧磨蹭几下,嗅着那教人眷恋的牛奶香,他一扬唇,笑着沉沉入睡。 「小白、小白,你压到我了……」要命,他也未免抱得太紧,他到底是真睡还是装的呀! 只见美男鼾声细细绵绵,胸膛一起一伏,呼吸规律地动着。 深吸一口气的李樗正对着一张令人垂涎万分的俊颜,内心天人交战相当煎熬。 老天爷呀!能不能别给她这么大的考验,她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的心脏可受不了,真是教人好生抗拒的诱惑。 「丑女人,是不是好想往他白润如玉的胸膛摸一把,看看是否如上等丝绸那般平滑细致。」 「是呀、是呀!太诱人了,你别再引诱我,我会控制不住辣手摧草……」定性、定性,别一失足成千古恨。 「那就别忍呀!瞧瞧那嘴儿多红润,像鲜艳欲滴的樱桃,白皙细滑的肌肤宛若轻凝的露珠,吹弹可破,不想吗?不要吗?瞧,你靠他多么近,触手他就是你的,快摸呀!别犹豫……」 「怎么能够不犹豫,小白当我是朋友,我怎么可以趁他不备上下其手,即使他秀色可餐,令人食指大动,可是做人要有原则,我不能因为自己「想要」而去伤害别人,做生意可以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但做朋友,那又另当别论。」李樗下唇咬出血,暗自纠结。 好半晌,恶魔的声音又响起。「眼前是你最好的机会,是你登上富贵荣华的天梯,攀住它,高高在上的地位、睥睨世人的权力、富甲天下的财富全都唾手可得,你,不动心吗?」 「盗亦有道,我宁可靠自己慢慢赚,反正我只有一个人,甜食铺赚的银子够我花用了,功名利禄如浮云……呃,等等,谁在跟我说话?」不会撞鬼了吧! 后知后觉的李樗还以为在与自己心里对话,善与恶各持己见争斗不休,她始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干一回无耻行径,把这个睡美男吃下肚。 可是越到后头越觉得不对劲,她的声音有那么清澈低沉吗?而且近在耳畔,彷佛有人在耳边轻诱。 猛地打了个激灵,她由白玉璇的美色清醒过来,有些心惊地看看左右,被夜明珠照得通明的四下并无其它身影,唯有绣金的龙床上俪影一双,还以教人脸红心跳的姿态交迭着。 「没见过比你更迟钝的丑女人,在春梦里陶醉太久可不行,煮熟的鸭肉也是有可能飞了。」只有她不懂先下手为强,善用时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你……你是谁?」这声音很熟,应该听过。 李樗挪了挪身子,俯视睡得正熟的美男子,他微扬的嘴角似在笑,哂哂舌呢喃「香茜饺好吃」的梦话。 「看来你也只有做甜食的本事,脑子不甚中用,把他的锦被掀开,在靠近腰腹的位置,把我拿出来。」另一个他虽天真,单纯如白纸,但鲜少信任人,能得他所信之人应该不致太差。 「我怎么觉得自己像正在偷香窃玉的采花大盗,夜袭单纯的小白兔,你要我摸……哇!摸到了,好滑好嫩,那是他的大腿……啊!变硬了,他的那个……」小白呀!你要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要毁你清白,真的是不小心碰到的。 「认真点,在他左腰下方,有个圆圆的硬物,别再乱碰他身体任一部位。」产生某种感应的冷声又沉又硬,似是恼怒,又似在压抑某种不该有的冲动。 「我很认真,没瞧见我额头都在冒汗了吗?圆圆的硬物……圆圆的……听起来像镜子……咦!是这个吗?」指尖不确定地摩挲两下,李樗小心地不惊醒睡中人,又要挪开环得死紧的臂膀,十分艰难的取出一椭圆形物。 「不简单,丑女人,历经千辛万苦才取到我,佩服佩服。」不过取一件物品而已,居然要等到茶凉。 看到是之前瞧见的那面神镜,李樗作势要扔出去。「反讽话越说越高明,什么叫祸从口出,你可能有必要了解一下。」 「住手,不许你任意妄为,镜子破了,他将永远是个痴儿。」镜中的白玉璇冷冷警告。 「什么意思?」手僵在半空中,她皱眉问他。 「你……」 「等一下,小白好像快被我们吵醒了,我挪个位置再和你好好秉烛夜谈一番。」好小白,乖乖睡,睡饱饱,明天请你吃白糕……她拍拍睡美男的背,吟唱着哄他入睡。 面冷的镜中人听着传入耳中的低柔歌声,虽然内容乱七八糟,让人听了很想冷哼一声,但他眉间拧起的皱折却慢慢松开,可笑中又有一丝暖意,丝丝流入阴暗的内心。 不动声色的,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移开搁在纤腰上的手臂,以不惊动睡中人、很慢很慢的动作,一脱身,又眼神温柔地将另一床被褥卷成长条状让他抱在怀中。 她是真心疼惜智力受损的痴帝,不因他尊荣的身分而有所图谋,柔和怜惜的眼神骗不了人,他只在一个人眼中看过。 他的母后。 「好了,小黑,你要说什么,为什么镜子一破和小白有关系?他不是一出生就缺少灵慧?」难道还能恢复? 李樗捧着神镜走向偏殿,那是历任皇上临幸嫔妃的地方。 「不许叫我小黑,丑女人。」他有名有姓,不容放肆。 「你还不是叫我丑女人,我姓李名樗,李府二小姐,你……你还瞪我,要不是和小白有关,我早把你这没有口德的妖镜给摔成两半。」一面镜子也这么猖狂,张口闭口丑女人的喊她,言语暴力往往杀人于无形,偏偏有些人还自以为幽默。 第二十六章 「没有口德的妖镜?」他一哼笑,笑声中有着压抑的沉重。他何尝又愿意身在此镜中,成了人不人、妖不妖的存在。 「好了,别给我看一张快哭的脸,我心肠软,你有什么身不由己的冤屈说出来,我能帮的尽量帮,你要找和尚还是道士超渡,香烛纸钱我全替你备着,盼你黄泉路上一路好走。」她双手合十默念一句:阿弥陀佛。 「我还没死,活得好好的,你这丑女人少组咒我。」镜中人怒目而视,面色冷得像结一层霜。 「没死?」李樗哈了好大一声。「把你活着的证据给我瞅瞅,至少有个身体吧!有血有肉的,胸口有怦评的心跳,别给我一具尸体或是一堆白骨,我没通天本领能起死回生。」 「你、你这个……」他面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为白,胸口起伏得厉害,最后又趋于平静,面若冷霜宛若不曾有过一丝波动。「我就是小白。」 「喔!你是小白……等等,你怎么是小白,小白他……他是你……」吞了吞口水,她陷入即将豁然开明的浑沌状态。 「我是从他躯壳中分离出的灵魂,我们本是一体的,是王叔在我七岁那年将我灵魄摄入镜中,现实中的小白才会变成痴儿,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你说的是当今的摄政王?」天呐!那是手掌半边天的大恶龙,区区平民百姓哪扳f#动。 「当年父皇中毒身亡,年幼的我登基继承大统,他把我困在镜中好独揽大权,若非对母后有份思慕之情,想利用小白牵制她,他岂会容小白存活至今。」说起这段过往,他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不带半丝感情。 「什么?叔嫂恋,他们年纪相差十岁有吧!他……呃,我是说能生出你这般天人姿容的太后定是美若天仙,难怪凡夫俗子会对她心生爱慕,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说错话的李樗以干笑打哈哈,暗流冷汗。 能入帝王目还能是丑妇吗?在三千宠爱中脱颖而出,可见当今太后美貌无人能及,绝代风华。 「我要你做的事是想办法破坏此次的选秀,其中有几人是王叔刻意安排的,绝对不能让她们留在宫里。」出身名门又如何,还不是王叔手中的一枚棋子,等到没利用价值就被一脚踢开。 「喂,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吧!我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厨娘,面对全是家世显赫的官宦千金,你让我拿鸡蛋去砸石头,怎么不给我一条白绫让我以死明志算了。」必死无疑的事居然叫她去做,果真是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 「王叔所选的秀女若入了宫,不论小白是否召了她们侍寝,必定有一人传出怀上龙种,而那孩子十之八九是王叔的,到时把持朝政的王叔还有何顾虑,改朝换代是必然的趋势。」既可以让母后继续受制于他,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天下变成他白鹤年的。 「你是说,他会杀小白?」有了新皇还要旧皇何用,最狠的杀戮来自皇家,兄弟阋墙、骨肉相残。 「就算不死也是终生圈禁,所以我才需要你帮忙,别说你无权无势,你最大的靠山就是皇上,依他对你的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你要对付区区几名女子并不困难。」小白只是天真了些,论起「玩」,他半点不输人。 听到他的称赞,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那你呢?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你从镜子里弄出来,让你和小白合而为一。」 「我?」他眼神一黯,唇抿成了一直线。「若是可以、我早就出去了,何必等到现在。」 小白是小黑的身躯,小黑是小白的灵魂,他们合而为一才是完整的一个人,若是小黑夭亡于镜中,小白不但一辈子沦为痴儿,甚至有可能死于白鹤年之手。 镜里镜外两种迥异的性情源自同一人,不论小白或小黑都有存在的必要性,缺一不可。 但他们却是从小被人分离,过着各自的生活,一个单纯天真,无忧无虑地活在别人的安排中,一个心思敏锐,善于谋略,却一直被关在打不破的神镜里,有志难伸。 看似没有关联的一人一镜,事实上,却为命运共同体,谁也不能脱离谁,否则形神俱灭,其中一个不在了,另一个也不能独活,魂体相依,缺一不可。 关键点,还是在摄政王白鹤年上。 走出蟠龙殿的李樗以手遮目,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在黎明时分停歇,日头一出,朗朗晴空一片湛蓝,看不出被风雨肆虐的痕迹,除了地面上一洼一洼的积水,以及满目的残红。 风是带着凉意,吹动树梢,叶上雨滴扑簌较落在李樗的发间、眉梢、瘦削的肩上,整夜没睡,致使眼中布满红丝,微乱的发、发皱的衣裙,听了太多要命秘辛而发软的双腿,她像朵被蹂躏终宵的花儿,娇软无力。 「你……你怎么在这里?。」昨夜被余来锡以「皇上已安歇不用人伺候」拦在殿外的小安子一早匆匆赶来蟠龙殿,看到李樗,他尖声惊喊,比着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我昨晚睡在蟠龙殿里呀!你不知晓吗?」他干么一副见鬼了的模样,她是尚未净面,但也没留下两坨眼屎在脸上。 「什么,你睡在蟠龙殿?!」她、她和皇上……他们昨晚……在一起…… 天呐!圣洁又美丽的皇上居然被她给「拔得头筹」,天理不公,人神共愤,他小安子不服啊。 「是呀!床榻有点太软,睡得我腰酸背疼的,还有呀!你家主子睡癖实在太差了,压得我差点起不了身。」抱人的习惯就别说了,给小白留点面子,他好歹是个皇上,要做万民表率。 「你……你还嫌弃皇上他……李姑娘,你太教人失望了,皇上从来没把你当外人看待,你却辜负他的信任。」小安子悲愤不已,又急又气的涨红脸,忘了身为近侍最重要去敬事房做登记。 李樗一脸疲惫的掩口打呵欠,不太有精神。「对呀!我跟小白是自己人,以后会好好照顾他。」 要尽快让小白与小黑合而为一,以防摄政王下毒手,天真无邪的小白根本不懂得防人,还是让小黑来操心这件事,他看起来比小白聪明多了,应该知晓如何自保,以及应付居心叵测的坏人。 唉,天家亲情薄如纸,为了皇位不择手段,你争我夺以血铺路,连稚嫩的孩子也下得了手,着实太可恨。 小白的纯真面容、小黑的阴郁神情,两张俊逸脸孔不断在眼前交替,害她心里乱糟糟的,提不起也放不下,情绪跟着低落几分。 啊!她为何要这般苦恼,这是他们姓白的「家务事」,关她一个外来客什么事,她只管吃饱、穿好、睡得香,把逃命的银子勒在裤腰带上,天下乱不乱她真的没法管呀! 「你……你——」她跟皇上是自己人,还说以后会好好照顾皇上…… 皇上,您睁开雪亮的大眼呀!这个民间刁妇不适合您。 「我回去补眠了,你跟小白说,今儿个别去找我,晚点我自己来寻他。」李樗挥手打断他的欲言又止,没正眼一瞧他面上又是挣扎又是愤慨的复杂神色,痛惜皇上的失去童贞。 咦!手好痛,她几时受伤的?啊!被那面古镜的棱角割伤,难怪痛得要命,得回去上个药,伤口可不小。 当小安子冲进历代皇上宠幸嫔妃的偏殿时,床榻上几点血渍形如梅花般晕开,他呆若木鸡地望着那几抹红,双肩像战败的士兵一垮,为时已晚地招来敬事房公公誊上纪录。 于是那一夜之后,宫里便有这样的传言——御膳房的小厨娘爬上龙床,极有可能珠胎暗结,因为一直未赐下避子汤。 传言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李樗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三日后。 「啊!蜘、蜘蛛,我的床上、衣箱上为什么爬满毛绒绒的蜘蛛?快来人呀!快把它们全部赶走,一只都不准有,否则……否则我让我爹治你们服侍不周的大罪!」 「这……这是什么?快、快拿走,琉璃、翡翠,它们会飞……啊!要咬上我了,我不要,娘,救我,雪儿好怕……」 「怎么有蛇?它爬过来了,侍卫、侍卫,把蛇捉走,它们有没有毒,要是咬着我,你们十条命也不够赔,我是皇上的妃子,要入主中宫,谁让我身上有一丝一毫的伤口就等着人头落地。」 「呜呜,我要出宫,我要出宫,好多的毛毛虫,常姑姑,我不要选妃了,皇宫太可怕了……我要回府,皇上的妃子让给别人当,我要我爹和我娘,呜呜,我不要嫁给只会傻笑的痴帝……」 第二十七章 「癞虾蟆,谁放进来的?彻查,一定要彻查……什么,我的衣服全都不能穿了,有尿骚味,还有我的水粉有一粒粒老鼠深也不能用,首饰盒呢?我的红玛瑙簪子、鸭青点翠凤头金步摇、琥珀杏坠……全完了,没有好的衣服和首饰,我怎么见皇上呐,丢死人了……」 一大清早,天蒙蒙亮。 宫女在庭院里扫着落叶,以木勺舀着桶里的水洒在地面,防止尘沙飞扬,修剪枝叶的太监架上高梯,将染上污渍的树叶一叶叶拭净,还以原来的青翠和蓊郁。 一个个水灵的宫女穿梭回廊间,捧的铜盘里是温热的洗脸水,几片鲜艳花瓣浮在水面上,舒展开的红瓣宛若姑娘家点了绛红的樱唇,煞是好看。 东方天空一片鱼肚白,煦煦金阳由云雾中破空而出,徐徐洒向青玉琉璃瓦,复照郁郁苍绿,欣欣向荣的景致正迎接崭新的一日,朝阳花迎风招展,招来满圜的鸟雀欢唱。 储秀宫里,各府闺女理应鱼贯而出,等着学习宫中礼仪。 依选妃惯例,秀女皆得在储秀宫里待上三个月,由司礼女官负责教导她们进退应对等各项宫中礼节,确定言行举止端正方可参与选妃,进而有见到皇上的机会。 但这一天却是从一阵兵荒马乱的尖叫声中拉起序幕,一个个花容失色的美人儿衣衫不整地从各自房里奔出,发丝凌乱、面容惨白,脚下的绣花鞋不成双,还有人裸着白皙藕臂,仅以薄纱披覆。 几乎没有一个人的穿戴是整齐的,不是耳坠掉了一只,便是发上的珠钗插斜了,面上脂粉未施微露病态,罩衫穿得歪斜,亵衣外露,杏白玉带松松垮垮的系着,要掉不掉的。 要命的是,储秀宫里不只有服侍的宫女和太监,惊心动魄的尖叫声一起,守在月洞门外的上百禁卫军以为有刺客闯入了欲行刺皇上未来的妃子,齐齐拔剑,以守护之姿态聚在储秀宫前的空地上。 男人、女人,秀女和禁卫军,一群不该撞见的人撞个正着,有抽气声、有惊叫声、有呜呜的低泣声。 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更棘手的是,有些秀女刚起身尚未梳妆,身上穿着薄透的寝衣,十分贴身的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娇胴若隐若现,曼妙生姿。 而这些尽落宫中禁卫军眼中,她们虽未失贞却已名节尽毁,掩面羞愤,轻泣出声。 即使是寻常百姓家的闺女,一旦被人瞧见一小片肌肤,不是被迫嫁给此人便是以白绫悬梁,以示贞烈,何况是出自名门世家的闺阁千金,她们的贞操更是不容丝毫瑕疵,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宁平侯之女马丹颜、兵部尚书千金于折燕、武威将军二小姐罗梦容、华宰相嫡女华相思、御史大夫之女方凭雪等等,皆是此次选妃的主要人选,其中以宁平侯之女马丹颜与相府千金华相思最有登后之相,其余四人则是贵、淑、德、贤四妃。 但今日一看,这几位问鼎后妃宝座的望族之后,已经无晋位机会,殿前失仪,妇德有损;衣不蔽体,妇容不保。,再加上高声喧嚷、惊惶失措,何以为妇道之典范。 所以在看见大批禁卫军涌进储秀宫前时,她们自知大势已去,有的顿失血色、满脸慌张;有的如丧考妣、目光呆滞;有的痛哭失声、双手掩面,更有的企图以螓首撞柱挽回劣势,储秀宫内外一片愁云惨雾。 「小樗,那个人不会真撞死了吧!我只在她床底、衣箱放几十只老鼠而已,她干么要去撞柱子?」哭得真难听,不就披头散发没打扮嘛!寻死觅活的成什么样,他也常常不梳发跑给小安子追。 「放心,死不了,你瞧她身边的教养嬷嬷不是「及时」拉住她,好言相劝她要保重凤体。」还凤体呢!百鸟朝凤,只有皇后才能称凤凰,那位眼尾上勾,看起来刻薄的嬷嬷准是摄政王派来的耳目,两人演的这出戏也未免太假了。 想死?方法多得是,何必在人多之际寻死觅活的,而且表面看是扑向嬷嬷身侧的柱子,实则是撞上那张开的双臂,一个假意踉跄,一个迎面扑去,配合得刚刚好。 到了这节骨眼还想玩把戏,这位对后位誓在必得的秀女实在太有胆量了,可惜她是徒劳无功了,皇上是天下第一人,纳妃迎后当贤淑,被上百个男人从头到脚看个精光的女子如何入得了后宫。 就算痴帝白玉璇肯,摄政王也丢不起这个脸,这是国耻,贻笑四夷。 李樗坐在丈高的大树上,旁边是穿着金线绣云纹锦袍的白玉璇,两人像是恶作剧得逞的淘气孩子,相视而笑。 「她们好吵呀!一群丑女人,王叔要她们进宫干什么,吵得我耳朵好痛。」笑过之后,白玉璇嘟着嘴捂住双耳,不想听底下吵吵闹闹又哭成一片的噪音。 水眸一瞟,带了几许酸意。「她们可是你后宫的小云雀,日后要唱歌、跳舞,逗你开心,有了她们的陪伴,温香暖玉,包管你日日乐不思蜀,从此君王不早朝。」 「什么早不早朝,我从不上朝的,王叔帮我管着文武百官,不用我来,而且我不喜欢麻雀,很吵,我只喜欢跟小樗玩,吃小樗做的甜食,今天我要吃十个椰茸软糯糕,你答应我的奖赏。」他比出十根手指头,笑得开怀。 看他全无心机的笑颜,李樗有小小的不安和愧疚。「小白,我们做的事是不对的,那些人当中有几个是你日后的娘子,我害你娶不到漂亮的老婆,你会不会怪我?」 摄政王的权力再大也无法将所有秀女都当成棋子,总有几只漏网之鱼,以小白的年岁是该有妃子侍寝,尤其他身为一国之君,生下后嗣,也有安定民心之用,那是最正统的皇室血脉。 「什么是娘子,可以吃吗?是蒸的还是炸的,上次的南国红豆糕就很好吃,可是小樗说吃多会积食,只准我吃两块,下次我少吃点饭,可不可以多吃一块,就多一块好不好?」 「不行。」李樗一指顶开凑到跟前的大脸,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让她好笑又自觉庸人自扰。以他七岁孩子的心智哪懂得男女之事,只怕还以为小孩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此时,甜心甜食铺后院。 「天呀!累死我了,二小姐为什么要我们在三天内捉齐蜘蛛、老鼠、蜈蚣、蟾蜍、蛇这些吓人的东西,她要做五毒大饼吗?」他宁可窝在厨房里揉一整天的面团也不愿满山遍野的找,入秋的季节根本很难找得到。 已有大丫头架式的柳绿,朝瘫在地上喘气的陈德、陈忠一人赏一记栗爆。「二小姐做事由得你们说嘴吗?你们只管达成使命,少说废话。喏,这是赏你们的,一人一锭银子。」 「啊!多谢二小姐,也谢谢柳绿姑娘的提携,以后再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兄弟俩。」 捧着白晃晃的银子,陈家两兄弟笑得嘴都阖不拢。 「还有呀!你们去打听打听,夫人有没有缺钱急用,她在城外那一千亩田地和林地卖不卖,让账房先生出面找掮客,尽量把价钱压低,但不能让人晓得是二小姐要的,晓得否?」她又塞了几两碎银在他们手中。 「知道了,我们马上去办。」东家嘱咐哪能迟疑,他们一家能够翻身,全靠二小姐栽培。 拿了银子的两人满脸笑的离开。 抬头看看天色,柳绿以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再看了眼几只空了的竹篓,这才转身走入又增建的两层楼房,算盘一拨,算起二小姐又增加多少资产。 【第十章 魂体合一】 「你说什么?相爷把女儿带回府了,宁平侯的千金身染重疾,不克参加选妃,于尚书、罗将军、御史大人方静的千金都自以妇德不足为由整装出宫,还有几人抱病不起,唯恐疫染宫人而闭门谢客?」 看着一份又一份呈上来的退选奏折,白鹤年笑脸越来越僵,眉头皱痕越聚越多,眼角笑纹逐渐被阴色取代,勾起的嘴角是阴沉的笑意。 华相思为后,马丹颜为贵妃,淑妃柳月儿、德妃于折燕、贤妃方凭雪、宜妃罗梦容,其余的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名,宝林、御女、采女若干,全都圈选在御封的红帖上,入住的宫殿早已拨出,题字立匾。 而他亲自挑出的后妃人选竟有大半不肯入宫,在他措手不及之下纷纷打退堂鼓,打乱他安排好的计划,让他有种被人踩脸的不快。 为什么一心想攀上高枝的她们会在只差临门一脚之际萌生退意,让到手的尊贵身分从手中飞走?当初她们不是无比欣喜的等着入宫,为了得到后位而对他输诚,父兄皆为他所用,共谋大计而结盟? 第二十八章 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何有如此大的变化?是巧合,抑或是人为因素,谁在背后里搞鬼? 眼眸一眯,白鹤年以指轻敲桌面,将手边奏折丢在一旁,他半垂着眼,面上无波,沉静得宛若在品一壷茶,他在静待茶香散逸,抿一口最初的清香,使心胸开阔。 「是的,王爷,侯爷震怒,说欺人太甚,要王爷你给他一个交代,他娇养多年的女儿不是进宫让人羞辱,还有华相爷也不是很高兴,板着脸不接受内务府的致歉,他已三日未上朝以示不满,言明相府与皇家无缘,勿再提起选妃一事。」两位朝中势力颇大的重臣都不愿与皇家缔亲,皇后一位怕是会空置。 「知道她们为何不愿意留下吗?皇上英姿不凡,年少貌佳,见过其绝世丰采无不拜倒,她们会突然自请出宫,这太不寻常。」情窦初开的少女,谁不深深为俊美的皇上倾倒,芳心暗许,遑论一攀上他立刻成为人上人。 「卑职问过储秀宫的管事姑姑,她说蛇鼠为患惊扰了姑娘们,当下仓皇出逃,仪态有失不够庄重,她们自觉羞愧,不配皇上恩宠。」几近裸露的身子都被皇上以外的男子给瞧了,她们还有何颜面陪伴君侧? 白鹤年发出冷诮。「本王要听实话。」 「实话?」身着石青色蟒纹片金边朝服的中年武官微微拭汗。「启禀王爷,是卑职失职,没能约束底下人,教他们擅闯了储秀宫……」 「擅闯?」双眸倏地一睁,迸出阴狠的锐利。 「不知为何?储秀宫一夕之间涌进无数虫蚁小兽,把秀女们吓得花容失色,惊慌不已,因时值寅卯交接时分,天色微亮,刚起身的秀女们被突生的变故吓得六神无主,因此仅着单薄寝衣、披头散发就奔离居处,此一混乱皆落入前来护卫的禁卫军眼中。」可惜了那些精良侍卫,经此一事后恐怕性命难保,大有来头的秀女出身显贵,他们的父兄留不得他们。 「原来如此。」本来凝着脸的白鹤年忽然笑了,眼中精光一敛,露出他一贯的温煦微笑。 「王爷,卑职去查,马上彻查,一定能查出可疑之人。」他看得冷汗直冒,背后衣服湿了一大块。 笑面佛似的圆脸发出呵呵笑声。「鱼思渊,本王提拔你为禁卫军副统领是为了充当本王的眼睛,本王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你倒是给本王砸了锅,是不是要本王挖出你的双目以示惩戒?」 双脚一抖,鱼思渊跪地叩首。「王爷饶命,卑职知错了,请王爷给卑职将功赎罪的机会,卑职不会再让王爷失望。」 「那你说说看宫里近来有何动静?」禁卫军的调派由他决定,什么人走动频繁他理应最清楚。 鱼思渊吁了口气,拱手禀报,「清平侯府似有变动,自从侯爷宣病告假后,往日不常进宫的小侯爷频频入宫,直奔慈宁宫拜见太后。」 「侄儿找皇婶人之常情,哪值得你大惊小怪。」白罗玉那老匹夫早就是一个废人,不足为惧。 一年前,清平侯仗着是皇室宗亲,要求摄政王还政于皇上,由皇太后垂帘听政,另选五名辅佐大臣教导皇上治理国家大事,摄政王不得介入太多。 此事引起一阵轩然大坡,朝中议论纷纷,一分两派各有主张,一是忠于君王的保皇派,即使皇上是心性如幼童的痴帝,一是力挺摄政王的势力,以华丞相、宁平侯为首。 双方争执不下,一上朝就吵,清平侯早年陪先帝征战沙场,老当益壮、声如洪钟,华丞相等人常被他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 但是过了不久,清平侯府忽然传出老侯爷身染恶疾,终日茫然不知所云,故而告假养病,再不上朝论政。 保皇派失了马首是瞻的清平侯,势力大减,还政一事不了了之。 事实上,任何一个与白鹤年作对的人只有一种下场,就是灵魄被摄入天水神镜内,如今的清平侯如同白玉璇一般,身体无恙却心智如稚童,每日只会和孙儿玩七巧板却总是输。 而如他这般的官员不在少数,大都是保皇派,不过他们不像清平侯是皇室宗亲,能长期托病不上朝,故而通常由家人代为辞官。 「不,大有蹊跷,据卑职所知,小侯爷似乎在调查什么镜子的下落,还私下查访辞官者的近况,近来好像查到什么,所以他频频入宫向太后请示。」至于小侯爷与太后谈了什么就无从得知了,慈宁宫是他唯一安插不进自己人的地方。 鱼思渊原本是摄政王府的一名侍卫,因为受白鹤年赏识才进了皇宫,成了他在宫中的眼线,专门监视宫里的动向,以及渗入皇宫内院每一角落,确保没有其它势力入侵,坏了摄政王全盘计划。 「嗯,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原来还有人不死心,处心积虑想扳倒他,实在太有趣了。 「不用卑职派人潜入慈宁宫吗?查探小侯爷的用意。」他想戴罪立功,重获重用。 白鹤年眯着眸笑,视线落在迭成小山的奏折上。「不了,太后的身子不好,积郁成疾,本王想她是不管事的,就让她安心养病吧!别去打扰她。」 「是,卑职告退。」鱼思渊低着头,退出御书房。 天水神镜不在御书房的暗柜里,摸索了老半天的白鹤年冷冷一笑。看来神镜又被一心想做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皇上拿走了,爱美的白玉璇向来镜不离身,想必又在蟠龙殿照他的倾城容貌。 呵呵,不打紧,他还是不懂世事的痴儿,就算整天带着走也不晓得神镜的奥妙。普天之下只有他白鹤年知晓开启的办法,而他绝不向旁人透露半分。 「落英。」 话落,手一抬。 一本、两本、三本……奏折丢进火盆里焚烧。 既然没用了还留着做什么,一计不成还有一计,真当他无计可施了吗? 「是,属下在。」 一道暗影从天而降,一身暗红色劲装,腿肚上绑着一把锋利匕首,单膝下跪。 「听到鱼思渊的话了吧!白罗玉那老匹夫活得够久了,早该入土为安。」 当初放过他一马是念在堂兄弟一场,没想到他儿子和老父一个样处处针对他,非要探个水落石出,让人很不快,如鲠在喉。 「是,属下明了。」 红影正要起身,头顶上方又落下几句交代—— 「还有,斩草不除根总是祸害,带一百人去清平侯府,不留活口。」早该如此,妇人之仁总是坏事。 白鹤年口中的一百人指的是他豢养的死士,共有三千名之众,为他铲除异己和通讯之用,落英是死士首领,随时听候差遣,是他跟前淬毒的一把刀。 而他不想再宽容了,谁敢挡在他成就千秋大业的路上,他便用这把刀遇神杀神、遇鬼杀鬼,顺他者生,逆他者亡。 清平侯府的灭门之祸是自找的。 「是。」 落英如来时一般,走时也悄然,如一抹深红划过天际,很快隐没在层层相迭的宫阙之中。 刀要出鞘了。 持刀之人却笑若弥勒佛,眸心不带笑意地看着铜盆里的火,烧尽最后一本退出选妃的奏折,灰飞烟灭,只留下一颗冷而无温的心。 不过,还有个人能让白鹤年死灰一般的心激起圈圈涟漪,他让人收拾盆里的灰屑,蹒跚地独自走向慈宁宫,那名至今仍如花一样鲜美的女子是他少年时的一个梦,一个永远也成真不了的梦。 「皇嫂,皇弟来瞧你了,你的身子骨可好一些?」美人如画,冰肌玉肤,教人百看不厌。 一脸病容的玄以幽轻咳几声,神色慵懒地斜睨一眼。「日理万机的摄政王怎么有空来探望皇嫂,不用忙着批阅奏折吗?」 「呵,皇嫂这话说得让皇弟羞愧,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乱嚼舌根,让你对皇弟产生误会,在这皇宫内就数皇弟与皇嫂是一家人,切莫听信旁人的挑拨。」她还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彷佛一朵空谷幽兰。 白鹤年看着病中却依然拥有惊人美貌的凌波仙子,略微失神地欲伸臂一抚娇颜,却及时握拳,不去惊扰这朵令他又爱又恨的仙花。 爱她的天人仙姿,宛若水中菡萏。恨她的不可亵玩,令他想得而得不到,最美的宝物总是藏在白云深处,高攀不得。 玄以幽妙目一转,沉定不动气。「你做了什么说不得的坏事怕人说嘴,哀家这儿清静,不喜人打扰,以后你没事也少来走动,免得过了病气,咱们天机皇朝就靠你一人撑着,要是如哀家这般没用,璇儿的后半辈子还能指望谁。」 第二十九章 她相信他,给了他辅佐帝王的权力,他却反捅她一刀。 「皇嫂言重了,皇弟能力所及自当为皇朝尽心尽力,如今北夷蠢蠢欲动,有兴兵南下之意,皇弟这会也是焦头烂额,想着该用什么方法息兵止战。」 他言下之意是替皇朝做事,功在社稷,而非为皇上效犬马之劳,两者的差别在于他把锦绣江山当成自己的,白玉璇不过是个傀儡,不值得一提。 玄以幽状似不在意地摆摆手。「胡夷一事哀家管不着,你自己看着办就好,倒是璇儿的大婚你准备得怎么样?哀家的儿媳几时能来慈宁宫见过婆婆,哀家等着抱白白胖胖的小皇孙。」 一提到选妃,白鹤年神色沉重地一叹。「唉!也不知是宫里的风水出了什么问题,好几个不错的妃子人选全因故退选,皇弟心里颇为纳闷,莫非有人不愿见皇室开枝散叶,将万世基业一代一代传下去。」 他语带暗示,欲从玄以幽口中套话。 他们相互试探,想知道对方手中握有了什么,是否有所影响,两人绝口不提清平侯府,但彼此心知肚明小侯爷的到来种下什么样的火苗,让他们各有猜忌。 玄以幽藉由皇上选妃一事将话题带开,偏偏白鹤年又狡猾地转回来,话中有话的暗指清平侯府存心不良,陷皇上于不仁不义,终生无子。 事实上,他也怀疑是清平侯府的人暗中搞的鬼,所以才决定痛下杀手,让他们再也成不了阻碍。 白鹤年万万没想到,坏了他数年布局的竟是他一向视为痴儿而疏于防范的白玉璇,痴帝在李樗的带头下将一篓篓的蜘蛛、蟾蜍、老鼠、蛇等活物放入储秀宫,他当是在玩不亦乐乎,还频频追问何时能再玩一回。 不过白鹤年的试探并未得到满意的结果,玄以幽亦非省油的灯,当从小侯爷嘴里得知与皇上症状相同的大臣竟有多名,而最有可能的始作俑者指向白鹤年,她对向来笑得有如弥勒佛的白鹤年起了防心,不像往日那般热络。 在白鹤年无功而返后,玄以幽神色疲累地吁了口气,她咳声不断的挥退身边宫女,眼神落寞地朝空无一人的角落低唤。 「空影。」 倏地一道流虹般的身影落地。 「去,去保护皇上,不能让摄政王伤害他。」 「可我是奉先帝之命守在你身边的暗卫,我不能离开你。」他有皇命在身,不得擅离职守。 玄以幽轻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坚持。「若是璇儿不在了,你认为我还能活得下去吗?他是我的命呀!」 「太后……」那她呢?又要靠谁护她周全? 「我的病拖不了多久,若不是放不下皇上,早就随先帝去了,勉强撑着也是想多照顾皇上一段时日,但也是在数日子了。」她重重一咳,以绢帕捂口,帕子一摊开是偏黑的浓血。 她是思念至爱积郁成疾,尽管御医们绞尽脑汁,但她的病情始终没有起色,毕竟她患的是心病,再好的药也治不好。 「是,小的谨遵懿旨。」他能做的事是为先帝保住唯一的子嗣,太后她……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这里就是清平侯府呀!怎么安静得像一座死城?小白,你是不是带错路,随便指一户人家就说是侯爷府?」李樗一脸怀疑地看向被她逼着穿上一身黑衣的白玉璇,对他的「认路」不具信心。 毕竟他二十年的岁月里大都在宫内度过,鲜少到大臣府里,清平侯算是他宗亲,应该偶有走动,但除了吃和玩外,她不敢指望他有其它的杰出表现,只要别拖累她就好。 当然,他的轻功例外,她一直想着飞檐走壁是什么感觉,他带她领会了,像在飞一样。 「我才没有走错,你看那颗大石头上有我小时候刻上的名字,老侯爷说我的字写得很好看。」 不满意遭到诬蔑,白玉璇嘟起嘴,足下轻点带着她飞跃几个地方,指着人高的白色巨石,一行小字已经模糊不清。 「好啦!好啦!是我说错话了,小白最厉害了,不仅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还是第一高手,最没用的我甘拜下风。」她哄着他,真心地认为他有可取之处,与大部分的人一比,小白可爱多了,又赏心悦目。 听她赞扬,白玉璇神气地一扬首,又有几分害羞地牵着她的手不放,举止亲昵。 「小樗也很好,不是没用,小樗会做好吃的甜食,还对小白很好很好,小白最喜欢小择了,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是,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她心里这么想着,却有种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微酸。「我也最喜欢小白了,第一喜欢喔!以后你要继续罩我,让我在天机皇朝横行无阻,成为最有钱的富婆。」 「什么是罩?」他偏过头一问。 她讪笑着一吐舌,好不娇俏。「是关照我的意思,好朋友要互相照顾,我有难,你两肋插刀,你遇险,我伸出援手,我们不可以吵架,为了一点小事闹不和。」 他是天机皇朝最尊贵的人,只要他一日是皇上,靠他横着走不成问题,他是一座稳当的靠山,傍上了还不吃香喝辣,当然要巴着不放。 「好,不吵架,我插刀,以后小樗我来罩,我给你很多很多的银子当有钱人。」他欢天喜地的抱住软乎乎的身子,蹭着皓颈撒娇。 「嗯,小白乖,小樗疼你哦!」她笑着拍拍他的头,杏眸弯成弦月状,好不开心有个忠实的追随者。 自从穿到这个年代后,除了柳绿和吴嬷嬷外,小白是她最在意的人,而且重要性有凌驾前两人之势,所以她愿意暂时放下甜食铺的生意,行囊一收来到世上最险恶的皇宫陪伴心思单纯的小白。 但她自知能力有限,不会武功,也没有治国之才,对他灵智受限的事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以甜食满足他的口腹之欲,让他每天开开心心的大笑,不知烦恼为何物。 权力与名利是身外物,真能给人带来快乐吗?像小白这样不是很好,他是她认识的人当中最干净的一个,真正做到不染尘俗,有得吃、有得玩就满足了,别无所求。 「你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完了没,不嫌太可笑了吗?简直是两个蠢人在对话,别忘了此行的目的,把你们愚蠢的嘴脸给我收起来。」 什么小白喜欢小樗,小樗也喜欢小白,想把他恶心死吗? 月明星稀的十五夜,圆月当空照,一道酸味四溢的低声如鬼魅般幽然响起,不见人影只闻其声。 「啊!镜仙,我把他忘了。」 白玉璇「哎呀」一声取出放在胸前的神镜,拉起衣袖擦擦镜面。 「够了,别擦来擦去挡住我的视线,你把镜面朝前后左右照一照,好让我瞧清楚我们身在何处。」心智年龄只有七岁的小白太不可靠了,他只把夜探大臣府邸当成好玩的事,并未认真放在心上。 「喔!」白玉璇听话地将镜子转向,朝四面八方一晃,他不觉得被小黑骂,在他心里,镜仙很厉害很厉害,听他的准没错。 「小黑,做人要凭良心,我是看你困在镜子里出不来,才勉为其难带你走这一趟,查探老侯爷的近况,你要心存感激呀!别动不动酸上两句,我会以为你喜欢我。」 她半是教训、半是开玩笑的揶揄,小黑可不是心性天真的小白,哪有可能对她这点姿色看得上眼,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有。 尤其他口口声声喊她丑女人,一副嫌弃到不行的样子,肯定瞧她不顺眼,没给她几个白记就是祖上积德了,别妄想他会和颜悦色相待。 殊不知,在看多小白又蹭又抱地向她撒娇,小黑也心生异样,莫名吃起小白的醋,认为小白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痴儿凭什么得到李樗的疼惜,小白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谁、谁会喜欢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丑女人。」镜中人黑瞳闪烁,视线不自在地撇开。 「不许说小樗是丑女人,她只是没有我美而已,再说她丑我戳你脸。」自从看过李樗戳镜子之后,白玉璇当是好玩的事,不时戳神镜几下,虽然痛的是他戳得太用力的手指,镜子不痛不痒。 小黑发出嗤声,不屑多费口舌。「丑女人,你不觉得四周有点过于安静,不太寻常吗?」 照理说,皇亲大臣府邸通常有重兵把守,或是夜里巡逻的侍卫,再不济也有家丁、婆子守夜,以防宵小或恶徒闯入。 但清平侯府里却静悄悄一片,连蛙鸣虫叫声也听不见,万籁倶静风生萧瑟,诡异得令人感到不安。 第三十章 「听你这么说,我也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怎么我和小白两个大活人站在人家院子里说话,却没一人跳出来大喊「有贼」。」李樗忽地背脊发寒,心头不太平静地看看静得出奇的周遭,似乎黑暗中潜伏着吃人的野兽。 「快、快到老侯爷房里,有变。」脸色一变的小黑急切大喊,神镜似是活的在小白怀里震动一下。 「我哪晓得老侯爷的房间是哪一间,你们这些万恶的王公贵族老把圜子盖得一座比一座大,走到脚酸也走不完,即使是大白天也看得我眼花撩乱,何况这会儿是暗得绊脚的夜晚……」当她是夜枭不成,越夜看得越分明。 「闭嘴,丑女人,叫小白带路,他来过。」虽是痴儿却过目不忘,能准确无误地记住眼睛看过的事物。 白玉璇还扁着嘴猛戳天水神镜。那一句句丑女人让他非常不高兴,所以他要把小黑戳丑。 看到他孩子气的举止,李樗差点噗哧一声笑出来,但事态紧急,她赶忙正正心神,拉拉他的手指指镜子,再小声地说明来意,让他充当一回领路人。 虽然不太明了他们此行的用意,白玉璇还是乖乖的点点头,手拿神镜走在前头,不时回头看李樗跟上了没。 原本他们翻墙而入的地方是僻静的院落,离主屋甚远,看来久无人住空置着,可是越往前走,脚步却越来越慢,偌大的侯爷府竟没有一盏灯是亮的,墙角、柱子上、穿廊下的琉璃宫灯全灭了。 不远处,豆大烛火在明灭不定的屋里晃动,透过纸窗隐约可见刀起刀落的倒影,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走左边的青石板路通往侯爷的院落,要快,压低身子别出声。」出事了,他感受得到。 镜子里有呜咽声,小黑的身后多了一名须长及胸的老者,正神色痛苦地按住左胸。 白玉璇的轻功很好,一跃跳过一个横卧前方的障碍物,李樗踉跄往前一倒,慌忙的以手抵地,避免已经被嫌弃不美的脸撞上地面。 蓦地,手上一片湿濡,黏乎乎地,不太舒服。 再抬头一看,一张睁着大眼的脸正对着她,已无气息地僵直着,颈上一道血痕喷洒出鲜红,身上、身体下全是人血。 「他……他死了?」 惊得面色发白的李樗几乎发不出声音,喉头紧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勒住,眶中泪光闪烁,既害怕又心惊地以手捂住嘴巴,她怕自己会惊慌尖叫,引来杀人不眨眼的歹徒。 「有人来了,快躲进屋里。」瞧见走近的黑影,小黑连忙出声示警。 李樗有些腿软,满脸慌乱地唤来人高马大的白玉璇。 白玉璇虽不聪明却力气大,抱起她朝最近的屋子闪身而入,半敞的门扉并未关紧,轻轻一推就开了,丝毫不费力。 两人一进入,屋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刀剑相击的铿锵声重得令人心慌,有人倒地不起,有人刚发出闷哼声便断气,更多的黑衣人涌进院落,朝两人躲藏的屋子寻来。 「小白,躲床下,不可以说话。」李樗急中生智,拉着手长脚长的白玉璇往床底下一躲,全然不管床上是否躺了一位睡得鼾声四起的老者。 先保命再说,他们两个赤手空拳的人哪敌得过拿剑拿刀的恶匪。 一双、两双的厚底皂鞋出现眼前,李樗瞳眸颤缩,僵着身子屏住呼吸,越来越近的大鞋近在咫尺,她惊慌得汗水直流,握着白玉璇的手也渗出汗来,心里默念着:佛祖保佑,各路神明救命,她重生一回不是为了找死,急急如律令,大小神仙快来护命。 突地,不轻不重的噗声响起,额头有什么滴落,一滴、两滴、三滴……不敢抹的她感觉脸颊很湿很黏……似乎是血。 「谁?」 白玉璇脚麻地动了一下,惊动了正要离去的黑衣人。 暗喊一声糟了的李樗,想着要不要冲出去受死好保住身后的人。 小白毕竟是一国之君,不比她平民百姓,他的命比较重要,也许有一天他会和小黑合而为一,为万民谋福。 正当她考虑该不该舍身相护之际,屋外又飞进一道黑影,对着黑衣人一阵厮杀,几人破窗而出,由屋里打到屋外,李樗由那身影看出救他们一命的是余护卫,他身手敏捷地砍杀若干黑衣人。 但听见打斗声,其他杀手立刻赶来相助,月光下,影子多达数十条,寡不敌众的余来锡渐露败势,身上负伤累累。 不过这一夜的清平侯府也过于热闹了。 一把刀直指咽喉,命在旦夕的余来锡眼看就要被穿喉而亡,忽地横空而出的三尺长剑格开破喉刀锋,流虹般的身影拉起重伤的余来锡跃上屋顶,一起一落便往青石墙外奔去。 见状,黑衣人急急追赶,不漏放一个生还者,他们所受的命令是不留活口,连甫出生的稚儿也不放过。 一夜之间,清平侯府三百六十七条人命尽赴黄泉。 「吓、吓死我了!居然会遇到这种事,要不是我福大命大躲得快,真的要赶着来陪葬……小黑,我差点被你害死。」好险、好险,有惊无险,逃过一劫。 小黑不语,神色冷峻得有如索命夜煞。 「小樗、小樗,你看镜子脏了,快帮我擦一擦。」 白玉璇高举起手上的神镜,让李樗看见镜面上的血迹斑斑,屋外的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户照了进来,直直射向镜子,原本光滑的镜面起了一层薄雾。 明明是无风的夜,屋里却感觉阴风乍起,天水神镜内射出刺目白光,满身是血、横躺床上的老者忽地一动,原本无神的目光变得清亮,他气息微弱地朝手持神镜的白玉璇一唤。 「皇上。」 「咦!他还没死?」看着奄奄一息的老人,李樗百感交集的想着,这位莫非就是老侯爷,他胸口好大一个血窟窿,血流了一身,恐怕是救不活了。 「皇、皇上过来,臣有话……有话要说。」他终于回到自己的身体,可惜却只剩下一口气。 看到满脸皱纹又血流不止的老侯爷,白玉璇的表情是困惑的,他不晓得自己该做什么,只知道胸口很痛,很不喜欢看见他在流血,月光下,老侯爷的脸比白糖糕还白,却一脸欣慰的对着他笑。 走过去的白玉璇并未开口,发出声音的是镜中的小黑,既悲痛又带着一丝激动,眼中泪光闪动。 「神镜的封印已被解开了,朕和其它人都能获得解脱,灵魄与身体结合,重返人世。」 十五月圆夜,清平侯爷的血渗入身下的床褥,褥湿鲜血往下滴落,流进床底下白玉璇怀里抱着的神镜,鲜血渗入,镜纹移位,释放出老侯爷的灵魄。 神镜的封印已然破解。 【第十一章 匡君救主计】 是夜,在李府的青漪院中。 「沈怀明,带着朕的金印前往城外的北大营,调动三万兵马随时待命,营中大将乃你昔日部属,相信还能听你差遣,尚未落入摄政王掌握,你小心行事,勿泄行踪。」他要将兵权二收回,先折白鹤年双翼。 「遵旨,皇上,微臣连夜快马加鞭出城去,让府中容貌与臣有七分相似的弟弟佯装臣的模样,装疯卖傻掩人耳目。」原是征北将军的沈怀明面容沉静,但掩不住眼底的激动。 他被困在镜里三年了,整整三年只能在神镜内走动,哪儿也去不了,虽生犹死,浑然不知外面的变化,朝中发生什么事、他的妻儿手足可安好、年迈爹娘有无人奉养。 摄政王意图将兵符夺过手,他不肯给,没多久他便被摄入镜中,那时他大腹便便的妻子正躺在床上待产,他最终没见到孩子的出世,成了行尸走肉的痴人。 这几年又有人进入镜中,断断续续得知朝廷近况,皇上一如往常不过问国事,捉蝉斗促织地玩乐过日子,摄政王把持朝政,只手遮天,将朝中文武百官拉拢成他的势力,一有不从便莫名辞官,反对他的人越来越少。 「记住,不能让人发现你已经恢复正常,除了你所信任的近亲外,一律不得向外泄露,即使是你的妻妾也一样。」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们的机会只有一次,绝不能因疏忽大意而前功尽弃。 「贱内并不晓得臣已「病愈」,此事臣只告知亲弟一人,他一人分饰两人往返府中和军营,并有忠心不二的老仆加以掩护。」自从他「病了」以后,妻子勤跑佛寺,长年茹素广施米粮,以求佛祖保佑他早日康复。 第三十一章 沈怀明对府中的所知来自胞弟的口述,相差两岁的兄弟同是一母所出,自幼感情甚笃,长得十分相似,一样投笔从戎,报效国家。 「嗯,委屈你了,朕知道你忠君爱国,也为此吃尽苦头。」不畏强权,勇敢发声,他白玉璇何其有幸有这群忠心耿耿的臣子。 「臣不敢,此乃臣分内之事。」他一生忠于君王,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背光而立的颀长身影面容冷峻,黑瞳深若寒潭。「风兼言,你身为谏官,说话掷地有声,朕要你找出未与摄政王同流合污的官员,想办法说服他们,在朕有所需要时挺身而出。」 风兼言双手抱拳一揖。「臣定不负所托,费尽唇舌、奔走相告为皇上尽心,不让奸倭得意。」 「朕记得你已经订亲,有一未过门的未婚妻,家中老母可安置了?」他是寡母一手带大,母子情深,家里只有他一个独子。 闻言,风兼言苦笑。「退亲了,老母已亡,臣的身体寄放在义庄,大家都以为臣死了。」 他形销骨立,双颊凹陷,面容枯黄,看得出并未受到妥善照顾,母亡无手足,家产被不肖仆从抢夺一空,而找不到吃食的他饿昏家中,被人当成尸体抬到义庄。 好在尚未盖棺,被及时寻至的白玉璇给救下。 当日胸口中了一剑的老侯爷并没有救回来,伤势极重的他说完遗言便溘然辞世。 不过他的死并非全无意义,神镜的封印被破解了,当晚小黑便要李樗取小白的血滴在镜面,困了十三年的他终于从镜子里解脱,回到原本的躯壳。 但怕白鹤年起疑,过后不久他又回到镜中,利用短短的时日,他做了诸多安排,并找到那晚救走余来锡,引开黑衣人的暗卫之首——空影。 空影其实还有另一个身分,只是在世人眼中那个他已是个死人,死在与人争风吃醋的关外。 在下一个月圆之日到来时,在李樗和空影的帮助下,小黑陆陆续续让镜中数人返回躯体,各自交托使命暗中进行,静待时机成熟,毕其功于一役。 他们要彻底瓦解白鹤年的势力,潜入、渗透、破坏他每一个称帝的布局,不动声色地拔除其爪牙,悄悄地换掉宫里忠于白鹤年的禁卫军,顶上自己人,再把朝中的局面打乱,让疲于奔命的白鹤年无从发觉一股属于皇权的新势力正在兴起。 「李樗在城外有座庄子,你暂时避到该处,做为朕在外头的统筹,负责与所有人联系,一有和摄政王有关的消息立即送到城内的甜心甜食铺,朕会指派一人在铺子里做为双方的接头人,若无必要尽量别碰面,以免启人疑窦。」老谋深算的白鹤年向来谨慎,若是行事不够缜密,他很快便会发现其中的疑点。 先是铺子,后是庄子,小黑未免太过分了,竟把她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私产收为「公有」,当成秘密联络站,从事「地下工作」,再将消息通报给在宫里的他,他实在太奸诈了,把可以利用的全用上了,连她也由东家变成打杂的。 窝在角落画圈圈的李樗一脸郁闷地瞪向某人的后脑杓,做出想毒打他一顿的手势,但是她胳臂细、身板纤弱得有如柳条,想想还是作罢,小黑可不是小白能由着她欺负,打骂不还手。 同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孔,偏是迥异的两种性情,小黑脸一沉教人头皮发麻,美得阴狠,美得冷酷,美得像来自地狱的修罗,魅惑而妖异。 「还有你,空影,是朕对不住你,若不是要助朕逃过一劫,你理应有余力救出几名清平侯府的家眷,你大哥和大嫂、侄女,以及清平侯……」一夕之间惨遭杀害。 「皇上无须自责,就算……就算没有你夜探清平侯府,摄政王也不会放过清平侯府的,我一直以为没这么快,总有机会送出去几个,没想到……」他还是慢了一步,白鹤年比他所想的还要狠绝。 「朕也没想过你会是母后身边的暗卫,偷偷为朕解除几次危机,朕幼时还恼过父皇对你偏心,以为他最宠爱的人是你,原来……」那时父皇已经察觉王叔的异心,私底下培训了一支暗军。 「先帝的看重臣感念在心,只是过去的事不用再提,臣是空影,再无其它。」他的身分是暗卫,不在人前现身。 「云兄……」白玉璇心有感触的低唤。 空影面无表情的举手一制,但眉宇间有散不去的沉痛。「皇上,国难当前,个人事小,你要面对的是布满荆棘的重重险阻。」 清平侯府的灭门之仇,杀父弑兄的血恨,本名白群云的空影有着割心之痛,原是清平侯府二公子的他一直是老侯爷最宠爱的儿子,从小锦衣玉食、婢仆如云,还是皇宫的常客,先帝待他的宠信不下亲子。 但十五岁那年,先帝召他入宫长谈一夜,从此文韬武略皆出色的王孙公子成为狎玩伶伎、不务正业的纨裤子弟,整日流连花街柳巷,狎妓游湖,将清平侯府的名声败坏到受人唾弃的地步。 之后更传出他与人争夺一名青楼艳妓而将对方错手打死,于是逃到关外避祸,因为被他打死的那人亦是朝中大臣之子,因此买凶千里追杀,没多久便有了白群云惨死荒漠的传闻。 十年来隐身暗处,秘密训练其它暗卫,并肩负皇室中人的安危,太后是先帝临终前的托付,他自是不敢大意,皇上身边则另有安排,连武功高强的余来锡都没发觉暗卫的存在。 「皇上,清平侯府一事已然发生,再自责难过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如何缚住摄政王手脚,让他无法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如今已是秋末,粮食缺乏的北夷怕是又要出兵抢粮,我朝不得不防。」前工部侍郎柳弄春直言指出重点。 白玉璇一听,思忖片刻。「古双鸿,你领几个人到边关一带查探军情,把北夷的动向速速回报,并在当地待下,以防有变。」 「是,臣遵旨。」古双鸿肩宽体壮,出身军旅,曾是徐州节度使,因不肯放胡夷入关而得罪白鹤年,五年前被摄入神镜中。 甜心甜食铺的笑脸被风吹得咕咱作响,一轮又圆又亮的明月高挂在夜空中,一条繁星点点的银河横亘半个天空,一闪一闪的星子像是眨着眼,照耀着一片沉寂的大地。 嫦娥应悔偷灵药,夜夜垂泪到天明,看那玉兔渐渐西沉,不知觉打了个呵欠的李樗频频点头,困极地听着一群大男人共商大计,她呢,在一旁托腮打盹,想着要怎么赚大钱。 人家是胸怀万壑,志在四方,而她是胸无大志,不想凌霄,只要有一亩三分地就满足,守着小小的铺子和自给自足的庄子,当个平凡的富婆,人再怎么争也只有十尺大小的四方地,一口棺木一杯土,生死由天不由人。 有钱是很好,但也要有命花,所以她不求大富大贵,她只求平安、衣食无缺,别被小黑这些人给害死,摄政王似乎是个很阴险的人,又把持朝政多年,光靠小黑这几人想扳倒他,难度甚高。 匡君救主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帮的是老在她身旁蹭来蹭去的小白,贪恋美色是她一大弱点,一不小心就中招,没得选择地成为共犯。 「丑女人、丑女人,小樗儿,醒醒,别再睡了,姑娘家睡着流涎真难看。」她还真睡得着,没半丝不自在。 身子被人一摇,猛地惊醒的李樗跳了起来。「地裂了,还是淹大水了?赶紧把银票捆一捆逃生去,贵重物品能带上的也带上,千万别便宜打劫的。」 「还打劫呢!你眼中除了银子还能瞧见什么?去把脸洗一洗,别顶着一张要醒不醒的丑脸吓人。」看她优哉游哉的无事样,他就很想碾碎她的发财梦。 看她想赚钱还是想保命。 「咦!小黑,你那些喽啰呢?他们不留下来用早膳?」一日之计在于晨,吃饱好做事啊。 睡胡涂的李樗以为天亮了,把皎洁的月光看成鱼肚白,烦恼着该不该煮锅鱼片白果粥来喂众张嘴。 其实她把小黑的臣子们当成小白,有得吃就万事好商量,日后还能从他们身上捞点好处。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尝了她的粥就得多多宣传,帮她扩展生意,以后多来甜食铺光顾,有银子要让她赚,肥水不落外人田,怎么样也要互相帮忙帮忙。 「什么喽啰?是良臣名将、我朝栋梁!他们先走了。」小黑以指往她额上一弹,耻笑她用词不当。 第三十二章 痛!李樗圆瞪杏眸。「小黑,你过河拆桥,我出借铺子供你阳谋阴谋的使,不给租金不打紧你还反过来恩将仇报,你就不怕天打雷劈,专门收拾你这种忘恩负义之徒。」 「就碰你一下?」他嗤之以鼻。 「什么一下,很疼好不好,不然你让我弹回来,我们一报还一报。」她为人宽厚,不收利息。 小黑呐的一声往她玉额一拍,再次发出嗤笑。「我是你能碰的吗?春秋大梦作完了就赶紧收拾收拾回宫。」 「你很坏欸,人家小白他都会让我……」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小黑性格这么恶劣,他该跟乖巧听话的小白多学学。 一听她提到另一个自己,黑眸恼怒的一闪。「他睡着了,你想找他就到梦里去。」 「喂,你说话很酸喔!我小小抱怨几句不行呀!也不想想你占了我多少便宜,还好意思给我一张冷脸看,我看你还一辈子都还不了。」他真霸道!灵魄都回到躯体了,小白和小黑也该合成一体,中和中和。 「还不了就还不了,欠着。」他白皙面颊微染绯红,眼神飘移地小声咕哝,略带臊的神情像天真的小白。 「你说什么,嘀嘀咕咕的……啊!对了,我的小金印呢?你几时要还给我?」正正方方,纯金打造,她爱不释手。 瞧她财迷心窍的样子,小黑从鼻孔一哼,「那是我的。」 御用金印,可调动军队及提领国库金银。 「给了我就是我的,你休想再要回去。」这年头连皇上都是当土匪的,专抢可怜的良民。 「那是小白给你的,不是我。」他存心抵赖,只要和小白有关的,他都莫名感到不快。 「小白不就是你,你想不认帐。」李樗双手叉腰,准备来个泼妇骂街,不依不饶。 万般皆下品,唯有银子高。谁敢赖她的银子,就是跟她过不去,她掘地三尺也要刨回来。 小黑斜眸一睨。「等我把大权拿回来再给你一个更大的,让你抱都抱不动。」 凤印。 「真的?」她双眼发亮,真像见钱眼开的守财奴。 「君无戏言。」 李樗笑着伸出小指。「打勾勾,谁也别赖谁。」 「呋!可笑。」神情嫌恶的他没阻止她葱指勾住他小指,深幽若潭的黑瞳微露一丝的愉悦。 其实他暗暗羡慕小白的天真,能够毫无顾忌的向李樗撒娇,这是他所做不到的,只能压抑着不让小白出来,自个儿才有和李樗独处的机会。 说穿了,他也喜欢李樗,只是他明白这份喜欢是出自男女之情,他对李樗有种强烈的占有欲,因此他嫉妒能得她所喜爱的小白,他跟自己吃醋呀! 「什么?!白米百万石,黄金万万两,丝绸、茶叶和牛羊装满百车,还有灵芝、人参、何首乌、川七等药材,否则必率十万铁骑踏破我嘉定关,百万雄兵一举南下,夺我天机江山?」 入冬了,第一场初雪下在与北夷相邻的赫连山脉,以此为界隔开两个风俗民情不同的国家。 北方人以面食为主,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民风剽悍,善于骑术,所骑大马不畏寒霜,男女皆高壮有力,是使刀的好手,上山能砍柴,入林能击虎,大掌一使力能扳倒一头公牛,由十几个游牧民族组成北夷部落,人口多达数十万。 百万雄兵虽是夸大之词,但十万铁骑却不假,草原多马,每匹马强壮又高大,一字排开足以威慑万千兵马,在气势上已让敌方不战而败。 当年白鹤年勾结北夷,以十座边城换一面神镜,实也有安抚之意,外患休兵,他才有机会谋夺天机皇朝的政权,慢慢站稳根基,成为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北夷人只懂放牧,不会耕种,把边城的粮食吃光以后,耕地也因未曾种植作物而荒芜,他们又开始挨饿了,想以掠夺的方式填满粮仓,而物产丰饶的天机皇朝便是他们急于马蹄践踏的目标。 掠夺是北夷人的天性,他们的土地太贫瘠,人民太穷困,冬季长达五个月,春、秋两季又太短,夏季酷热得让人受不了,寸草不生,不抢就无粮可食。 「王爷,宜和不宜战,我们的将士多年来戍守边疆,早已人疲马乏,无法与强虏打一场硬仗,十之八九是守不住,不如退一步议和,以保存我方实力。」此人为白鹤年的拥护者,在他的示意下主和。 白鹤年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他只想掌握大权,坐拥天下霸业,将所有人才纳为己用,他要当万人之上的王者,以全呼风唤雨的野心,他认为自己智胜先帝。 也就是说,他不甘心屈居人下,要让世人知晓他比先帝强,为当世第一人,名垂千古。 但他对军事全无天分,不懂行军布阵,也看不懂军事图,调兵遣将更是一窍不通,他能掌控的是朝政,但攘夷就力有未逮。 更何况兵权并不在他手中。 「众位卿家意下如何?若有安邦良策亦可提出,本王广纳贤言,绝不专断独行,让天机皇朝毁于本王手中。」他面看向殿下众臣,忧心忡忡的脸上微带一丝深沉和冷意。 面对强敌压境,缺乏忧患意识的众臣根本提不出有力的应对方法,他们都倾向和平落幕,能不打仗就不打,谁愿让自家儿郎到战场送死,未获功名先落个尸首不全。 「冯大人的提议甚佳,冬雪漫漫行军不易,大军开拔到边境已是冰封天地,冰厚三尺,霜雪堆积,人车难行,光是人走在冰上就举步维艰,此仗要如何开打。」未战已先输一半。 白鹤年故作忧虑的询问:「华相爷此言亦是本王的不安,千万将士皆是我朝人民、爹娘的心头肉,本王不愿看骨肉离散、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你有何高见能避免两军交战,共享太平。」 「和亲,从皇室中选出一名贵女封为公主,以此缔结两国盟约,使其情义长存,互不侵犯。」先把北夷稳住再行定论,熬过冬季,明年春天来临时草木繁盛,牛羊肥壮便无意征战。 华丞相使的不过就是一个拖字诀。 他和白鹤年一样在找兵符的下落,当初先帝死时并未交给在场的任何一人,似乎早就另有打算,因此先帝一死,兵符也跟着失踪。 所以白鹤年迟迟未称帝其实也是有这层顾虑,毕竟痴帝才是正统,他贸然登基只怕担心手握兵权者以清君侧为名起兵讨伐,他努力大半辈子夺来的权力消失在瞬间。 「可你也晓得皇家血脉向来单薄,先帝只有一子并无帝女,而本王的小郡主年纪尚幼,不得婚配,华相爷此计甚好却难以执行。」可惜清平侯府一门尽灭,不然还能从中挑出一名嫡女。 当日余来锡与空影将尾随其后的黑衣人悉数诛杀,余下得知有人逃脱的死士不敢将此事往上禀报,因此白鹤年并不晓得当晚还有另一拨人潜入清平侯府而疏于防范。 他以为清平侯府的人已然死尽,殊不知仍有生还者,空影救驾时曾将背部受伤的三岁侄儿藏于水井中,为他们白家留下一丝血脉。 「摄政王莫非忘了,先前的选妃虽然因故喊停,但仍有多名秀女不愿离宫,如今还住在储秀宫。」不想走,那就得付出一点代价。既然他的女儿当不了皇后,其它女子也休想入主中宫。 华丞相对仍留在储秀宫的秀女深恶痛绝,认为女儿的退选她们肯定脱离不了关系,少了一个对手便多一个机会。 所以,那些秀女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他这是迁怒,将所有过失怪罪在别人身上。 国丈爷做不成,他心中的悒郁可想而知,即使已贵为当朝宰相,但人是贪心的,他还想要更多权力,最好是和摄政王平起平坐,甚至是超越他,成为皇上的外祖父,由他的外孙即位,废痴帝。 三曰后。 一道和亲的旨令下达储秀宫,白鹤年还以燕北七城做为停战的献礼,以示和亲的诚意。 「什么意思,为什么是我?明明是入宫选妃,为何又封什么懿德公主,即日起前往北夷,下嫁六十多岁的北夷王,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了?!」任其随意摆布的玩偶吗? 一只汝窑官藏青花玉凤转心瓶应声而裂,全如凋零的落花碎成一片片,细锐得扎脚。 熬过最难熬的礼仪训练,坐不摇裙、笑不露齿,行走的摆荡不可过大,屈膝行礼要端庄,坐姿要挺,目不斜视,卯时起身请安,吃三口就得停箸,未经允许不得抬头,行跪拜礼有一定的规矩…… 第三十三章 前三个月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她没有一日吃饱过,饿着肚子入睡,一大清早鸡未啼前又得起身,然后重复前一日折磨,从走路、坐立、进食、行礼等都要二学习,务必做到教养嬷嬷的要求,只要稍有不合宜,嬷嬷手上的柳条便会甩下来,很痛却不见伤痕。 她带了两万两银票入宫,可如今身上的银子却不到五百两,她用在疏通和孝敬上,巴望着能见皇上一面,以最美的姿容使他对她一见钟情,进而获得圣宠,由秀女升为婕妤或是昭仪,甚至是四妃之一。 但是什么也没有,千金散去却换来一句「不选妃了」,让秀女们各自返家,待来年再择期选秀。 她已经十七岁,快满十八了,到了明年还有机会入宫吗?跟那些水灵灵的小姑娘一比,她已是昨日黄花,哪有什么姿色吸引皇上的目光。 所以她不走,与其它十来名和她抱持相同想法的秀女坚持留下,她们期盼有一日皇上不经意走过储秀宫,钦点其中一名侍寝,那么就有飞上枝头的机会。 谁知等过一季秋,她等到的不是皇上的亲临,而是一纸和亲旨令,狠狠将她从云端推下来,跌落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李柔不甘心万般算计竟换得一场空,当初她为了进宫把最疼她的祖奶奶气倒了,偷走嫁妆单子私卖铺子和过时首饰,凑足银两坐上宫里派来的轿子,和李乐两人一路摇摇晃晃地入了宫。 而李乐在花光她娘给她的银两后,终于失望地出了宫。李乐有娘可依靠,选不上嫔妃还有她娘为她择婿嫁人,而从小养在祖奶奶跟前的自己连唯一的靠山也给翻了,她出宫还有什么可以仰赖,除了放手一搏再无他法。 但她终究输给老天爷,命运对她太苛刻了。 「大小姐你冷静点,别胡乱发火,这儿是宫里不是自己府中,言行举止不可造次,要是让管事姑姑瞧见,恐怕又是一顿皮肉痛。」被打过几回的如月余悸犹存,双肩一缩露出怯意。 李柔不屑的轻哼,「怕什么,我现在是赐封的公主,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室宗女,除了皇上之外还有谁敢动我。」 「摄政王呀!」一旁扫着青花瓶碎片的秋月小声地嘀咕。谁都晓得皇上并无实权,一切决策掌握在摄政王手中。 皇宫之内无秘密可言,只要花点银子便能打听到想知道的事,除非是刻意隐瞒的皇室秘辛。 不过皇上是痴帝一事并非秘密,民间偶尔流传,不然天子都年届弱冠,哪需要摄政王的存在,只是皇上的天仙姿容却是少人提起,他的美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储秀宫诸人皆无缘得见仙容。 要不,李柔若得知那日在甜食铺遇见的美公子就是皇上,怕是不肯安分地待在储秀宫接受礼仪指导,必定千方百计的爬上龙床,将俊美无俦的皇上占为己有,那是第一次令她芳心悸动的美丽男子。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要我嫁给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我宁可一头撞死,那鹤发鸡皮的身躯压在身上,说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我绝不任人摆弄,从此一生悲惨度日。」凭什么要她犠牲,储秀宫里还有很多秀女,随便一个都能去和番。 「大小姐,你可别以身试法,皇命已下可由不得你胡来,就算你再不愿也要咬牙远嫁,若是稍有差池,老爷和奴婢们都要受累,轻者流放,重者要砍头的。」在宫里待久听得也多了,变得胆小的如月苦着脸,生怕自家小姐为了不肯和亲而犯下错事。 「要我嫁到茹毛饮血的不毛之地吗?你少泼我冷水了,事在人为,我就不信我扭转不了乾坤,总有办法逃过这一劫。」李柔脑袋转着坏主意,想着用李代桃僵的妙计让别人顶替出嫁,她不怀好意的眼珠在两个丫鬟的脸上转来转去。 看她眼神好似把人当成货物打量,怕被主子卖了的秋月机灵地谄笑。「大小姐不如求二小姐说情,听说她和皇上走得很近,已经是……皇上的女人,皇上对她言听计从。」 「李樗?」她讶然。 「是呀!我听送饭菜来的德公公说的,他是御膳房的上菜公公,他说二小姐不用到御膳房当差,有另辟的小厨房,而且只做给皇上吃的甜食,其它什么事也不用做,比服侍皇上的小安子公公更常进入蟠龙殿。」秋月回答时眼中有几分嫉妒。虽说她姿色平庸,也不是秀女,可是谁没有凤凰梦,万一蒙中也是她的运气。 以前也有过前朝皇上喝醉一时兴起,随手拉个宫女共赴云雨,事后发现是丑颜也没辙,封了品级为后宫小主,再有幸怀上身孕更是封妃封嫔,一世荣华。 秋月想的便是这万分之一,以她的容貌,她不求专宠,只求不用服侍人,改让人伺候她。 李柔一听,含媚双瞳微眯。「你没听错,是我妹妹李樗?」 「大小姐莫要忘了,二小姐开的甜食铺,卖的甜食连王妃都爱吃,专程让管事去预订,她弄几道甜食讨皇上欢心不无可能,皇上一开心,恩宠不就来了,二小姐侍寝一事还是安公公传出来的。」他大呼小叫的嚷着,服侍的宫人全听见了。 李柔用力一抓直立瓶中的鲜花,那满手离枝的花瓣诉说着她的愤怒与不甘。 【第十二章 代嫁和番去】 晕。 头好晕。 是地在动吗?为什么头晕得厉害,感觉天旋地转,头顶一阵白花花的光在转动,腹中一股酸液往上涌,梗在喉间又恶心又难受,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 可不可以不要再摇了! 她举双手求饶,别再折磨她了,她……咦!她的手为何动弹不得?像是被人用粗绳绑住,一磨动就痛得让人想叫娘。 一道似乎来自遥远的呼唤,李樗看见穿着黑西装的哥哥满脸哀戚,他的旁边站着频频拭泪的大姊,她哭得淅沥哗啦,眼睛都肿成核桃了,手里捧着骨灰坛,上面印着往生者照片,凑近一瞧竟是—— 她?! 吓出一身冷汗的李樗猛地惊醒,从昏昏沉沉中睁开略带茫然的眼,眼角还残存乍见亲人的泪滴,微红的眼眶竟有三分郁色。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让她瞧见那令人伤心的一幕,还是老天爷在告诉她换了一具身躯便是新的开始,人要往前走,把握当下,别再留恋过去? 吸了吸鼻,眨回泪水,李樗定下神瞧瞧眼前的一片红艳,她感觉得出自己坐在轿子里,一顶又重又碍事的凤冠压在头上,大红色盖头覆盖在凤冠上,她身上也是刺眼的红嫁衣。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又穿了,这回是新嫁娘? 「不会吧!这么倒媚,被人绑住双手上花轿,是强娶不成?小白,我舍不得你,要是再也看不到你美若天仙的脸,我会抱憾而终。」早知道就先占点便宜,捧住绝世美男子狂吻一番。 「你叫我吗?小樗。」一道好听的清嗓欢快地应着。 咦!幻听,她都穿到另一个人身上了,怎么还听见小白的声音?她真的中毒不浅,念念不忘她心存邪念的小忠犬。「清醒、清醒,小白不在这里,一切是幻觉,我是太想他了才以为他就在我身边,不能作梦,人要活在现实中。」 「我在这里呀!小樗别怕,我会保护你。」他长大了,是一国之君,要保护他最喜欢的小樗。 「小白?」难道她没听错? 「什么事?」有点讨好的声音。 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嗓音,李樗越来越胡涂了。「小白,你为什么会跟着我?我又在哪里?」 「你在轿子里呀!用璎珞、白玉和黄金做成的牡丹花装饰在花轿上,你看了一定会很喜欢。」小樗最爱银子了,这些东西可以换很多很多的银子,然后小樗就会笑眯眼,说她是大富婆。 废话,她当然知道她在轿子里,臀颠得都疼了。「小白,你怎么不在宫里,谁陪你来的?」 「我找不到小樗呀!一直找、一直找,找了好几天,小黑叫我去找一个人帮我找,他叫空影,小白找到你了。」似乎在哭的白玉璇用力吸鼻,吸完后又欢欢喜喜地笑了起来。找到小樗是他最开心的事。 虽然他的「童言童语」听得教人莞尔,可是李樗却有些心酸,要在芸芸众生中找到一位披上嫁裳,坐上大红花轿的新嫁娘绝对不容易,小白想必找得都快疯了。 事实上,为了准备送嫁事宜,白玉璇有几日不能见到李樗,懿德公主前往北夷和亲的当日,皇上得站在城门上亲送以示慎重,大半个月前就得量身制衣,换上显目的新裁龙袍,另外还得被迫学习一些基本礼仪,以免贻笑大方。 第三十四章 因此他也闷了好些日子才得以放松,直到和亲队伍远离后,他才迫不及待的奔至小厨房,想向小樗讨些甜食,按照惯例的问她想不想他,有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但他只看见两个慌得有如热锅上蚂犠的丫鬟,哭丧着脸说她们主子不见了,怎么都找不到。 闻言,他傻乎乎的,只当小樗自己跑去玩没带上他,所以他很生气,也就跑回宫生闷气,扬言要跟她绝交。 不过他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隔日就忘了昨天说过什么,这次他是认真的找人,急得都哭了,连小安子哄了老半天也止不住,他哭着哭着就拿出神镜对着小黑诉苦,这才有了帮他出主意的人。 「好,小白,那空影在哪里?你叫他来跟我说话。」她得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能坐以待毙。 「空影在队伍的最后头,我看不到他,小樗,你要说话我陪你,我最喜欢跟小樗说话了,我想你想了好久,你都不在。」白玉璇一脸委屈的嘟着嘴,好似被抛弃的小狗找不到豢养它的主人。 听他童稚的话语,心口一热的李樗心软到不行。「小白你告诉我,我们在哪里?又要到什么地方?走了几日了?」 她讨厌一无所知,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我想想……唔,刚过了陈县,要到什么北夷,我追了一、二、三……五天才追上你喔!我们一路上都没停歇,累死了好几匹马,小黑说,若没在出关前追到你就来不及了。」白玉璇扳起指头数。马不停蹄的日追夜赶,有时睡在马背上,他也不确定究竟过了几天。 「什么,北夷?!」难不成她成了和亲公主? 李樗惊骇地变了脸。她昏迷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起向来和她不亲的大姊在和亲前夕派秋月来找她,说是即将远离故土想和亲人见上最后一面,而在宫中,她能见到的唯有她这个二妹,姊妹们摒弃前嫌话从前。 她不疑有他的去了,心想离别在即,说几句话也是好的,即使感情不怎么和睦也是亲姊妹,她既然代替真正的李樗活下来了,就当作顾及手足情,慈悲一回。 当晚她在储秀宫睡下,睡前秋月端了碗安神茶给她,喝下之后她再没有清醒过,一路昏睡到此时。 过了陈县,再走五十里路便到嘉定关,出关向北行一百里便是北夷的部落,下药的人大概是认为快到目的地了,她想逃也逃不了,只能认命,因此停了药,好让她神智清明的下轿拜堂。 一想到遭到李柔的暗算,李樗懊恼做人不能太善良,一时怜悯就让人给弄到蛮夷的地盘,若是小白没追来,她不就迷迷糊糊地嫁给番王了。 「小樗别怕,我陪着你,还有小黑要你别担心,他安排了人来救你。」他拍拍放在胸口的神镜,衣衫下的镜子被他藏得好好的,不让人瞧见。 听到有个还算可靠的在一旁筹谋,李樗稍微安心的吁一口气。「我被人绑住手脚,小白你来帮我松开。」 绑得太紧了,她一动就痛,想必都磨破皮,勒出血痕。 「好,你等我一下。」轿子很大,坐两个人应该不会坏掉。 突地,一道红通通的身影如风般钻进花轿,抬轿的轿夫有八人之多,忽觉肩上一沉,扛得蹒跚。 「小白,你身手变好了,称得上高、高手……啊!你……你脸上……噗哧!画的是什么东西?喔!不行了,肚子好痛,不能再笑了……」天呐!那是谁的杰作,未免太糟蹋那张绝色美颜了。 红盖头一扯下,李樗正对着一张浓妆艳抹的大花脸,斜入鬓角的眉画粗成了两条丑得要命的卧蚕,秋水双瞳上勾成了凤眸,满脸涂得死白,鼻孔抹炭,显得大而粗鄙,含朱丹口是以往的两倍,一张嘴似想将人一口吞了。 这打扮分明是媒婆,发髻上插着两朵十分可笑的大红花,脚上是教人喷饭的红色绣鞋,大得像船板。 不觉得丑的白玉璇咧开血盆大口,乐在其中的笑呵呵,「空影帮我「伪装」的,他说不能让人看见我天下第一美男子的长相,不然大家就会一直看我,我就救不了你。」 堂堂天机皇朝的皇帝却为她一名小厨娘千里奔波,一路追来,他每日必照三回的美丽面容不惜扮丑……李樗笑中带泪,动容得鼻头泛酸。她何德何能,竟得他真挚相待。 小白若不是皇上,她说什么也要当一回女土匪,把他抢来当夫婿,一生一世举案齐眉,共效于飞。 爱上一名痴儿不可笑,如他这般纯净美好的俊美郎君,有谁能抵挡得了不去爱他,心生倾慕地只愿与他比翼双飞。 可惜她要不起他,他不是她能拥有的,他属于更多的女人,而那些争风吃醋的女人当中不会有她。 「小樗,你怎么哭了?我帮你拭泪。」白玉璇笨拙的拉起衣袖一擦,结果他越擦越慌乱,把一张画得精致的妆容擦得像刚被人揍过似的,粉一坨、紫一坨的。 她哭了吗?李樗涩然笑出声。「是喜极而泣,看到小白太高兴了,忍不住就两眼泪汪汪,小白不许笑我。」 「嗯!不笑。」他重重地点头,表情像严肃的小老头。「小樗笑起来好看,不丑,要多笑,我……唔,轿子怎么不晃了?他们偷懒……」 白玉璇虽是痴儿,但是练过武的他,感觉比一般人敏锐,花轿一停,他不太开心的蹙起两道毛虫似的粗眉。他还有好多话想跟小樗说。 但是轿外忽然传来咚咚声响,似有什么东西朝轿身丢掷,定睛一瞧,李樗惊得心口一跳,那是铁铸的箭镞穿轿而入,尖头穿过三寸厚的木板,离她的左颊很近很近,再费些力气就能将她的面颊一箭射穿。 「小白,快走,下轿。」当机立断的,她扯下笨重的凤冠和一身艳红的嫁衣,只着素衣拉着还好奇盯着箭镞的小白滚下轿。 外头已是刀光剑影一片的厮杀,两人刚一落地,见到的不是喜气洋洋的送嫁队伍,而是一场大屠杀,轿夫歪着颈子斜躺轿旁,一支长箭从他后背穿过从左肩透出,死状甚惨。 和亲队伍中有三百名官兵,太监、宫女也有数百人,浩浩荡荡的长队如今只剩不到百人站立,惊惶失措的尖叫连连,不辨方向四下逃逸,根本无人顾及轿子里的新娘。 疑似盗匪的玄衣人一瞧见花轿下滚落两个人,手上大刀毫不留情的挥落,刀风凌厉欲置人于死地,好像他们就是为了杀人而来,一百11十四抬嫁妆看也不看一眼。 以为死定的李樗闭起眼,耳边一阵风掠过,危急之际,白玉璇抱起她往后一跃,避开落下的重刀,双脚踩云似的凌空起来。 「我、我不是李柔,你杀了我没用,两国和亲誓在必行,你要抢银子在后头,随你搬……」财去人安乐,她只求平安。 「你还不够格让我杀你。」阴狠的声音冷然发出。 目标不是她?李樗骇然挡在白玉璇前面。「你不能杀他,他是天机皇朝的皇上,护驾,快护驾……」 还活着的士兵一听到护驾,他们的反应不是拚死相护,而是鸟兽般的散开。人家要杀的是皇上,他们逃远点才不会受到波及。 「多谢你的告知,不然我还怀疑是不是找错人。」一夹马腹,玄衣人首领落英刀柄一翻,刀锋往上,冷冽的寒气由刀尖传出。 杀意凛凛,刀寒慑人,越来越多的玄衣人朝两人靠近,刀上滴着血,他们慢慢形成半圆将两人围住,身后是陡峭的悬崖,郁郁高木一挡,瞧不见底下细细的银色河流。 马声嘶鸣,马蹄哒哒地逐渐围近。 蓦地,一名在最前头的玄衣男子从马上跌落,颈后插了一柄寸长的匕首,落地的瞬间没了气息。 其余玄衣人见状,面上虽无表情却暗暗一惊,不约而同的转头一看,约三千名左右的铁甲兵从林子里冲出,手上长矛森寒,战意震天。 「谁敢动皇上一根寒毛,我沈怀明头一个不饶人。」竟然敢大排阵式弑君,罪不可恕。 「沈怀明,征北将军?你不是傻了……」落英双目睁大,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本来王爷没有打算这么快要了痴帝的命,但既然痴帝自己离宫给了这么好的机会,不好好把握,难免夜长梦多。 「呵,傻了就不会康复吗?我等着手刃乱臣贼子等了好久,纳上你的命来——」 沈怀明大喊一声冲,黑压压的一片铁甲兵奋不顾身的冲上前杀敌。 第三十五章 杀声震天,战马嘶鸣扬蹄,浓重的血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双方人马一交锋,你死我活的厮杀战展开,染红的黄土血流成河,倒下的死人在逐渐增加中,残肢断臂四飞。 不忍心看的李樗捂着嘴,忍住不适的恶心感,将白玉璇拉到足以掩身的石壁旁。这不是他们的战场,离远一点才不会碍手碍脚,让赶来救驾的沈怀明等人分心。 但是落英等人是奉命前来狙杀痴帝的死士,任务没完成只能提人头回去,有几名死士在同伴的掩护下悄然接近两人,想趁机从背后偷袭。 杀气一起,白玉璇敏锐地一回头,他无半丝犹豫的推开身侧的李樗,锋利刀锋往他胸口一落,划破了可笑的大红衣,只差一寸便留下深深的刀痕。 一柄长剑格开玄衣人的刀,空影回身一刺,剑落血溅,余来锡空中回旋一踢,将人踢出丈外,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合作无间的袭向频频后退的玄衣人,一场混战又开启。 「啊!神镜掉了……」小黑还在镜子里。 天水神镜从白玉璇破了的衣衫中掉出,李樗伸直手臂想接,不意脚下泥土松软,刚接住神镜的她还来不及松口气,人就踩空往下掉,在那一瞬间,她其实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张开双臂,脸面着天。 但是她随即惊骇地睁大眼,因为她看见泪眼汪汪的白玉璇也跟着一跃而下,两人的手几乎要碰触到,一棵长出峭壁的石松挡住落势,她只觉背上剧烈的疼痛,之后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小樗、小樗,快醒醒……你不要死呀!呜呜,你快起来,睁开眼看看小白……我流血了,好疼、好疼……你不要像父皇一样的死掉,放在黑黑的木头里……呜,你快醒过来,小白好怕,小白不要一个人……」 咦!下雨了吗?怎么有水滴在脸上,流到嘴巴里了,味道有点__的…… 好吵,谁在她耳边哭个不停,哭声难听得像魔音传脑,到底是遇到什么伤心事哭得这么凄惨,像小白吃多肚子疼时的…… 啊,小白?! 一道白光射入眼中,全身痛得想大叫的李樗睁开千斤重的眼皮,映入眼中的不是蓝天白云,而是一张五颜六色的大花脸,眼睛红肿,鼻头沾了泥,嘴唇有不小心咬伤的痕迹,可说是集丑之大成。 可是她却笑了,不顾疼痛的开怀大笑,这才是她见过最美的脸,任谁也比不上,只有她的小白才有,他是世上真真正正的第一美男子。 「小白,你……你没事吧?」一开口说话,李樗感觉胸口有股闷痛,气弱地咳了几声。 看到她醒了,他高兴地以手背拭泪。「我好像受伤了,不过小樗不用担心,我很勇敢,不哭了,我保护小樗,我……不痛的。」 「什么,你受伤了?」看他强忍疼痛的表情,李樗心慌得白了脸,艰难地撑起上身查看他哪里受伤。 从外表看,是不太严重的擦伤,脸、脖子、手臂都有被利石划破的血痕,双手高举过头没有问题,脚还能动就不是骨折或脱臼,他伤的是内腑吗? 当摸到某处,白玉璇忽然疼得叫出声时,李樗将他翻过身一瞧,顿时泪盈满眶,那美玉一般的雪背竟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得看不到一片完整的皮肤,伤口上的血仍汩汩流出。 「小樗别哭,不疼的,真的,你看,我还打死一只想要咬你的狗……噢!好痛,我的背……」伤口拉扯到的白玉璇痛得哇哇叫,逞强的笑脸破功变哭面。 「好,小白乖,我找找看附近有没有草药,先替你上药……」这荒凉一片的,哪有能治伤的药草。 李樗抬头一看他们跌下来的悬崖,高得她仰着脖子看都觉得酸。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能不死,他们也算福大命大,几棵长在石壁上的树救了他们一命,两人才没有摔得粉身碎骨。 再瞧瞧不远处的石头堆旁躺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野兽,体形的确如狗一般大小,但是却是草原上最凶猛的豺犬,通常成群结队的猎食,一咬到猎物绝不松口,连皮带骨吃得渣都不剩。 她一瞧,心头一紧,被吓出一身冷汗。 「丑女人,别忘了我,还不把我拾起。」石头缝间流出清泉,一面镜子朝下被泉水冲刷着。 「啊,小^黑。」差点忘了他。 李樗脚步蹒跚的走到泉边,弯腰拿起丝毫未损的天水神镜,她口渴地先捧起一手水喝了几口,再找片大一点的树叶卷成漏斗形状,装一些水给白玉璇喝,最后撕下一小块布料沾湿洗净他身上的伤口。 甜食知识她在行,但是「上辈子」是城市小孩的她哪识得什么药草,在小黑的帮助下,她勉强找到几株止血消肿的药草,又发现一些野菜野果,她和小白是两个没有用的城里人,要靠他们自己填饱肚子真的很困难。 在小黑的讥讽声中,她不得不搬块大石头把只剩下半条命的犲犬砸死,没有刀的她摘下发上银簪利刃,忍着反胃的恶心感割下豺犬的肉,她和小白不能活活饿死,在沈怀明、空影等人找到他们时,他们必须还活着。 所以,这就是赖以为生的食物,毕竟天晓得要等上几日才会获救,尤其入冬的北地随时有可能雪覆大地,一旦下雪,动物不会出来,果子也没了,他们只有挨饿一途。 而雪地里最怕失温,吃得饱才有体力,也才不会冻死。 「你不笨嘛!丑女人。」还懂得找个山洞躲避野兽。 不想理他的李樗将捣烂的药草敷在白玉璇背上,纤指轻柔地抚平。「小白,还疼不疼?你再忍一忍就不痛了,我待会烤肉给你吃好不好?吃得饱饱睡一觉,等你睡醒了就会有人来接我们回去。」 她在附近找了个不深的山洞暂时栖身,拾了些枯枝、木头堆成堆,找了两块白色石头互相擦撞敲出火花起火,再把脸大的石头烤热,放上一块块豺犬肉,以石头的热度炙烧肉块,这是她唯一知晓的野外求生知识,食物一定要熟,吃生食容易腹泻。 「小樗,我热,好渴……要喝水……不吃肉,吃不下……」白玉璇有气无力的回着话。他很累、很困,想睡觉。 「好,你等一下,我去取水。」他伤得这么重,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去? 白玉璇的伤是在两人落地时紧抱李樗所受的,他用自己的背着地护着她,所以她伤势很轻,顶多是挫伤和擦伤而已,他则除了背部受创甚重外还伤及肺腑,所幸他有些功夫底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过了一会儿,她用枯掉的竹节装了水来,竹身不大约腕粗,三寸高,只够两人喝上三、五口。 「小白,来,喝水,小口小口的喝,不要急,不够我再去取……」咦!他的脸好红,是晒伤吗? 「丑女人,外面天黑了。」见不惯她对小白太好,小黑出声提醒她天色已暗,外面有狼群走动。 「还要喝,我渴……好热,快要烧起来,小樗,我不舒服,头晕……我要吃……花烤酥饼、好吃的豆沙……母后,你在哭吗?为什么不抱抱璇儿……你说什么,以后不能再照顾我……小樗、小樗,帮我拉住母后,她说她要走了……」为什么母后一直哭不理他?她身边那个长得好看的男人跟父皇好像…… 「什么母后?你睡胡涂了,多喝水就会好……啊!你在发烧,我怎么没想到伤口发炎会导致高烧,完了,没有退烧药,我……小白,你一定要撑下去,我喂你喝水……」 李樗急得快要哭出来,不断用沾湿的布料擦拭他的额头、四肢,想让他降温。 一整个夜里,白玉璇身上的热度只高不降,人像煮熟的虾子全身红通通地蜷缩着,背后的伤又红又肿,有些化脓的迹象,他口中不断发出梦呓,一下子喊母后,一下叫父皇,一下子要李樗别走,一下子又说他好难过。 反反复覆地折腾,高烧始终不见消退,本身也带伤的李樗为了照顾他并未休息,面容憔悴,眼眶下方浮紫,人如蔫了的梨花好不凄惨,她不敢闭上眼,双眼红肿的看着呻吟不已的白玉璇。 「小黑,你想想办法救小白,他要是再不退烧……脑子真要烧坏了。」她六神无主的求助镜中的小黑。他博学多闻,书看得多,一定晓得如何救小白。 「天色已黑,荒野之地野兽出没,现在出去找药不是找死吗!让他熬着,等天亮再出去找些退热的药草,他……一时片刻死不了。」小黑不耐烦的吼着,但眉间的焦虑难掩,那是他的躯体他怎会不担忧,可他更不愿李樗冒险,夜晚的林子里,不少凶狠的野兽虎视眈眈等着饱餐一顿。 第三十六章 「什么叫死不了?!这么冷血无情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他也是你……算了,跟一面镜子吵什么,白费唇舌,我自己另想法子好了。」看着流不出汗一会喊冷一会喊热的人,李樗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她不知道管不管用,总要试一试再说。「小黑不许偷看。」 「丑女人你想干什么,不许我看……喂!你为什么将镜面朝下,我看不到……」 骤地,小黑的声音消失在喉间,他由镜面一角瞧见飘落的肚兜,雪白嫩足踩上一件很眼熟的男子中衣,然后是,亵裤?! 死马当活马医,李樗完全豁出去了,她将两人的衣服卸下,裸着身子相互拥抱,她还小心的避开他的背,从正面环抱住他腰身。 虽然发着高烧,但却感觉寒冷的白玉璇一直往李樗身上靠,暖和的热源让他开始出汗,弄得两人都一身黏糊糊的,不过出了汗的白玉璇也开始退烧,红炭似的脸没再烫手,原本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徐缓。 见他已有好转的迹象再也撑不住的李樗眼皮沉重的阖上,朦蒙眬眬间,她睡着了。 也许是太累了,等再睁开眼,已是隔日酉时,橘红的夕阳余晖射入洞内。 李樗先是怔忡的起身,继而想到发烧的白玉璇连忙查看,看他烧退了,人也睡得香甜,这才安心。 当看到两人赤身裸体时,她不禁觉得羞臊,面容通红的赶紧穿上落了一地的衣裙,眼角余光不小心瞄到颇为壮观的男子下半身,她心口跳得飞快地拿了一件宽大的外袍盖住赤裸的白玉璇。 趁着天还没全黑,她先去取了些水回来备用,又匆匆吃了两口冷掉的兽肉,胃饱足了,人也有力气了,她这才想到又到月圆之夜,洞外的银月缓缓升起。 「小黑,你要不要出来?又是十五月圆了,你该回到躯体和小白合为一体。」她一个人照顾不了小白,若是遇到狼群或其它野兽她只有被吃的份。 「哼!」镜中的小黑背向李樗,似在和她赌气。 虽然从镜中斜角见到的不多,但也晓得发生什么事,两具相拥而眠的裸体让他大为光火,为什么是小白不是他? 彷佛明白他知道了什么,李樗又脸红了,不太自在的干笑。「我帮小白也是在帮你嘛!要是他没撑过去,你怎么办,剩下一具空壳你也回不了魂,只能一辈子待在神镜里不得自由。」 「不害臊,你脱他的衣服。」小黑恼怒的一哼,侧过身用眼角睨她。 李樗一听,脸持续发热。「我是帮他出汗散热,不然他一直烧下去肯定会烧出问题的,我这也是没办法,总不能看着他死吧!」 「你还光着身子抱住他。」她有双很白很粉嫩的莲足,小小的,脚趾是粉红色,十分诱人。 她真无地自容了。「我再说一遍,一切都是为了救人,绝无半丝邪念,虽然小白真的非常秀色可餐,但我是人不是禽兽,这一点点克制力还有。」 「这样的国色天香你能忍得住不下手?」他不知是为小白叫屈,还是气恼她不懂得把握时机。 正了正色,她轻咳一声,说:「忍不住也要忍,因为后果是我承担不起的,我的心眼小,度量也不大,目光短浅又无容人之量,小白是何许人也呀!他可是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佳丽无数的一国之君,我的夫君只能有我一个女人,若是有他人,那就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为之震撼的小黑久久不语,耳边绕着那句——「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好决绝的感情。 「所以呀!小黑,我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成不了唯一,也不愿做众多之一,我怕爱到后来转成恨,忍不住诅咒你们白家绝子绝孙。」她这话也是在说给小黑听,让他明白她为何不做皇上的女人,因为她只要一个全心全意待她的郎君,而非世上最尊贵的男人。 「如果没有后宫呢?」小黑抬起眸,眸光深邃地凝视她。 她故作俏皮地一笑。「当然是不顾一切地抓牢他,拖着他回房生孩子,生个十个、八个,让他再没精力娶小妾。」 【第十三章 引君入瓮来】 这一夜,小黑开出许多不平等的条件,例如,她未成婚前不得离宫、她的婚事要皇上点头答应、她得每日做三份甜食亲自送到蟠龙殿、皇上大婚前她不得成亲、她要睡在蟠龙殿的偏殿,以及要配合演戏,在夺回政权前任他搂搂抱抱,在人前做尽一切亲昵举动,如此他才肯回到躯体,与小白合而为一。 原本不同意的李樗眼看子时就要过去,小黑还拗着性子跟她呕气,百般无奈下她只好委曲求全,先让那个阴险的家伙得逞。 月圆夜,子时,李樗以银簪刺破白玉璇掌心,鲜红的血一滴落镜面,神镜浮现一片雾,一道白光射出,进入白玉璇体内,灵肉合成一体的他目光清澈有神,熠熠闪着慑人锐芒。 「什么,母后死了?!」 但他怎么也没料到在山洞内待了五日养伤,当沈怀明、空影率众人来寻人时,同时带来青天霹雳的消息——风华绝代的圣德太后因病亡故,享年三十有七。 母后过世了,他几乎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他从没想过爱他、惜他、怜他的母后也有不在人世的一天。 难怪白鹤年会派出上千死士追杀他,那老贼贪恋母后美色才迟迟未对他下手,如今美人已得不到了,他也没有什么好顾忌,加上皇上私自离宫,本就是上天送给他的大好机会。 甚至等不到百日,白鹤年已私拟圣旨,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在七七四十九天的国丧后登基为帝,再以帝王之尊亲自送葬圣德太后和痴帝入皇陵,长伴先帝左右。 为了不让阴谋得逞,伤势未愈的白玉璇在众亲信的护送下快马加鞭回宫,李樗这位和皇上形影不离的小厨娘当然伴驾返回,还被迫搬入蟠龙殿偏殿,和白玉璇扮演一对你侬我侬的小情人。 至于是不是作戏,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柔呢?」陷害她的人她绝不放过,好歹是亲姊妹,那李柔怎么狠得下心? 「死了。」白玉璇神色愉快,拉着藕白小手放在大掌上揉捏,不时凑过鼻子轻嗅淡淡的乳香味。 「死了?」他在开玩笑吧!好端端的,年纪轻轻、健健康康的李柔怎么会突然死了。 「她混在送嫁队伍中,打算在出关前和丫鬟私逃,沈怀明派人收殓尸首时,发现她与一名叫秋月的丫鬟死在一块,身中数刀,而且还偷藏一大包懿德公主的陪嫁首饰,约值数万两。」不愧是守财奴的姊姊,连要逃走也不忘挟带可以换成银子的珠宝。 「那她的尸体送回李府了吗?」老太君肯定承受不住,养了十几年的心头肉就这么没了,她能不椎心吗? 这点李樗倒是猜错了,在三个女儿都入宫后,唯恐无人承欢老母膝下的李云天将小妾高姨娘送回府,李静和李拙也回来了,孙女再亲也亲不过为其送终的小孙儿,李拙的陪伴让李老夫人十分高兴,她不拜佛也不吃素了,帮着李静找了一门好亲事,明年开春便要出阁。 常氏因此气出病来,女儿李乐的进宫不仅未捞到半点好处,反而让她赔掉了不少嫁妆,上千亩田地和一大片林地也不晓得被何人买走,如今大兴土木盖温泉山庄,得不偿失的她病得更重了,几乎把当家大权让给明艳大方的高姨娘。 白玉璇哼笑。「以公主之礼厚葬,她够风光了。」 明明是害人的小人却得到无比殊荣。 「那和亲一事呢?」两国联姻一旦破局,吃苦受累的是无辜百姓,铁骑一过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哼,那群蛮子真敢越过嘉定关长驱直下吗?不过是摄政王许了他们城池数座就养大胆子,以为我天机皇朝是好欺负的,人高马壮的确是他们的优势,可是打仗是要靠力气的,他们长途跋涉,我方以逸待劳,真开打,鹿死谁手犹未知。」 「你打算截断他们的后勤补给?」李樗猜想。 他笑着往她肩颈一环,轻拥入怀。「没错,北夷人本就缺衣少食、生活困苦,我让古双鸿把他们赖以维生的牛羊给劫了,要他们用铁来换,否则过不了这个冬季。 铁即兵器,用兵器换粮还打什么仗,手中无刀只有任人宰割的分,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长年像土匪般掠夺别人的北夷人也有被人打劫的一天,简直大快人心。 第三十七章 「所以说不开战?」真好,她的甜食铺可以多开几间,她还想卖披萨、热狗和霜淇淋。 「是不开战,不过你也未免太开心了,好像堆了一座金山银山在你面前。」让他很不快。 李樗眯着眸笑。「我的小金印呢?还我。」 「我说过会还你一个更大的,你急什么。」他命人打造中,帝后大婚时,她便能瞧见,准让她瞧到傻眼。 「口说无凭,还没拿在手上都是假的,君无戏言也有可能说大话。」 其实她暗暗为他担忧着,老谋深算的摄政王可不好对付,他和他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想趁机扳倒这棵在朝中扎根甚深的大树相当困难。 白玉璇轻勒她脖子一下。「李小樗,光你这句嘲笑我的话,我就能治你大不敬的罪名。」 「啊!我好怕,皇上。」说完,她径自笑了起来,以肘往他胸口轻撞。「不过你怎么不喊我丑女人了,是良心终于找回来,知道对有再造之恩的大恩人要心怀感激,决定好好地报答我一番?」 「恩人?」他嗤哼,似有不屑,但深潭般的黑瞳漾着宠溺笑意。「诚如小白所言,看久了也就不算太丑,虽然和我比起来还是庸脂俗粉。」 李樗抬头一瞧他绝世美貌,不禁自惭形秽的叹一口气。「没事长得这么好看干么,根本不让人活嘛!瞧过你之后,这世上哪还有美人,简直是害人不浅的妖孽。」 「我害到你了吗?小樗儿。」最好是那双璀灿如星的水眸再也瞧不进旁人,只看得见他。 笑得如美玉生辉的白玉璇又美上三分,宛若他身后的白梅瞬间全部绽放,衬出他绝世姿容,好风韵,天然异俗,让人移不开视线,直直地盯着他发痴,一眼就定情。 李樗亦不例外的看得有点傻了。心里纠结呀!久久才从迷眩中回神。「你到底是小黑还是小白?我都快被你搞迷糊了。」 「你希望我是小黑还是小白?」他一只手悄悄爬上纤袅腰际,若有似无地上下摩挲,颇为乐在其中。 她苦笑。「我想念小白的天真和无心机,看到他,我会觉得很安心,他不懂算计,待人真心,嬉闹度日过得开心就好,他是不沾人间尘埃的金童,而小黑……」 顿了顿,她看了看他,内心有说不出的复杂情潮。 「小黑是活在真实中的,他知人性、懂善恶,他心思剔透,懂得保护自己,他有目标,知道什么是活着的意义,也更懂得去争取。」一个是单纯的孩子,一个是复杂的大人。 「那你喜欢哪一个?」他顺势一问,想趁她没防备时问出她的真心话,她心里中意的是谁。 「嘿,停住,你越线了,别以为你是皇上就可以为所欲为,本人是甜食铺的老板足以养活自己,不吃你这口皇家饭。」抉择提都不用提,她没有答案,因为她看不清自己的心。 不问个明白不罢休的白玉璇眨着眸子,好不纯真地望着她。「小樗,你不疼我了,小樗欺负人。」 「你、你……你好过分,太狡猾,别用无辜的眼神看我。」她会心软,忍不住揉揉他的头,说声:要乖呀!小白。 小白是她不能抗拒的软肋,她会想宠他、惯他,尽一切可能保护他,让他永不知晓何谓烦恼。 「小樗儿,你就这点能耐吗?稍微耍点手段就把你击溃了,好在我的后宫只有你一人,要不华相思、马丹颜、罗梦容这几人进了宫,你大概会被她们啃得尸骨无存。」女人间的争斗向来更阴险狠厉,教人防不胜防。 「白……皇上圣明,什么叫后宫只有我一人?你的后宫我可不参与,我们当初说好的。」她才不会跟一群女人争一个男人,太费心神了,心不专一的丈夫还不如一箱银子实在。 白玉璇装傻的勾笑。「有吗?那是你跟小白谈好的入宫条件,只做厨娘不选秀女,但我不是小白,朕是白玉璇,你的皇上。」 他连朕都搬出来了,有存心耍赖的嫌疑。 其实自从两人回宫之后,他们向白鹤年佯称天水神镜已经遗失,欺骗他魂魄归体的白玉璇仍是不懂世事的痴儿,两人整天嘻嘻哈哈地玩在一块,一如之前李樗刚入宫的模样,教人不起疑心。 唯一不同的是,他俩走得更近了,不时装出你侬我侬的亲昵样,说些让宫女、太监起鸡皮疙瘩的肉麻情话,两颗头颅凑得近似在情话绵绵,事实上是斗嘴,你一句、我一句互相调侃,让旁人瞧了真以为小两口好事近了。 因为他们「演」得太投入了,连丧母之痛也很快平复,因此准备登基却功败垂成的白鹤年又生出新计,他打算收买李樗,让她暗中控制白玉璇并趁机杀害,他许她一座黄金城。 很诱人的报酬,她差点点头了,结果被白玉璇狠训一顿她没道义,两肋插刀是说假的。 「最诈的就是你,你这种行为叫诈欺。」还君无戏言呢!分明是出尔反尔的小人,用小白摆她一道。 「诈欺?」嗯,他记住了,很贴切。 「喂,别再摸了,我忍你很久了,你是登徒子还是采花大盗,有些行为过头了,别忘了我们目的是扳倒摄政王可不是坏我名节,你这样会害我一辈子嫁不出去。」坏心眼的小黑,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放心,后宫很大,你随时可以住进去。」他不介意养个钱奴,他是天底下最富有的大财主,有得是银子。 「你……」为了当不当皇上的女人,他们能吵上一整天,而且互不退让。 「嘘,王叔来了,把你的手给我,头靠在我胸口……小樗,我要吃香麻大饼和枣泥茸晶饼,你上次说只要听话就做给我吃,我很乖,没吵你做事,我要吃两个……不,三个好了。」他憨笑着比出三根指头,神情如孩子般纯真。 彷佛看到小白再现,李樗恍神了下,被某人轻轻一掐才回过神。「不行,吃太多甜食,晚点又要闹肚疼了,你要乖,不许吵,明天我做益寿延年糕给你吃好不好?」 「嗯!好,都听小樗的,小樗对我最好了,我喜欢小樗。」他的头直往皓颈蹭,很可爱的撒娇。 白鹤年站在柱子后看了许久两人的互动,他脸上肥肉因大笑而一抖一抖的,手负于后的走出来。 「呵呵,小两口感情真好,看得本王欣慰不已,小璇这孩子都二十了,上回的选妃没办成,这一次可是你自个儿挑的,让王叔为你尽点力,册立嫔妃的仪式不能迟,说不定王叔的小侄孙早就到来。」他故作期盼的瞟了一眼小厨娘肚皮。 「王叔,小樗不当妃子,她要当皇后,朕的妻子,我们要穿金子做的衣服,金光闪闪上金銮殿给大家看。」他得意扬扬地扬起下巴,拉起李樗的小手甩呀甩。 「皇后?」白鹤年笑脸一凝,目中闪了闪冷意。 「是呀!朕只娶小樗一个人,不要很多很多的妃子,女人多,很吵,我不喜欢,小樗你说是不是?」只娶你一人,你留在宫中当朕的皇后。白玉璇笑得天真,但眼眸深处却流露只有李樗瞧得见的坚定。 白鹤年笑中带寒地看向李樗,问道:「是你教皇上的,让他为了你空置后宫,不置嫔纳妃?」 「呃,这个……皇上他自有想法,民女不敢干涉。」关她什么事?她只是小小的厨娘而已。 「王叔,你在骂小樗吗?你不可以骂小樗,朕喜欢她,你骂她,朕就不喜欢你,朕要废了摄政王。」他「废了」两字说得特别重,好似是认真的。 「你要废了本王?」白鹤年脸色一变,目光阴沉。 「虚……那个,小樗,虚什么道长说的,他说朕是皇上,是天上的金龙转世,是万民期待的真龙天子,不用摄政王帮朕掌政,朕会变成一代明君,朕要亲政。」他说得煞有介事又令人心惊胆颤。 「是虚明道长,我们在燕山附近遇到的真人。」最好有这个人,骗死人不偿命。 白鹤年不动声色的提问:「什么虚明道长,是哪间道观的高人?哪天本王也去讨教讨教。」 「启禀王爷,那是一名云游四海的道长,道行很高,他看了皇上一眼就说皇上的灵智不在躯体里,必为邪物所摄,必须待到十五月圆之夜方可破解,他让我带皇上回宫,等到了十五夜,他再入宫为皇上解除禁制,还他清明。」李樗话中掺真以增加可信度,让人信以为真。 「什么?!」居然有这种事。 「王爷,三日后正是十五,皇上的痴病终于得以医治,我们要大开宫门迎接虚明道长……」 第三十八章 「你说皇上当初掉落悬崖为高人所救,此高人乃是一名云游四海的道长,他能治好皇上的痴病?」 「此言亦是本王听来的,能否治好皇上痴病并不确定,但听小厨娘的描述,那道长怕是颇有道行,不可不防。」既然能明白的点出十五月圆夜、灵魄不在身体里,可见那人的功力不容小觑。 燕山附近,正是死士回报坠崖之处,皇上与小厨娘双双坠落悬崖,百丈深渊必死无疑。 结果那两人居然没摔死,既没断臂腿残,亦无重伤难治,完好无缺像没事人般重返皇宫,除了遇到出世高人出手搭救外,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让他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结果能毫发未伤。 「你不是说此生那小孽障都不可能回复原来的样子,这会儿怎么又冒出个牛鼻子老道来坏事?摄政王,老夫年纪大了,实在不想再跟你耗下去了。」 「侯爷勿急,今日本王请各位来此,就是要商议此事,我们共谋大计已久,绝对不能功亏一篑。」不能怪他不念叔侄情,他为他做得够多了,他早该让贤。 「哼,要不是你贪恋太后美色,那个小杂种早该死了,哪会留到此时碍事。」红颜祸水,因为她,他的妹妹仪贵妃才会悒郁而终,死后还不能入陵寝陪伴先帝。 「侯爷,你把话题岔远了,听听王爷怎么说,在这重要关头,咱们可不能闹内讧,矛头要一致对外。」皇上的「病」能不能治好不是重点,他只想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相思当不了皇后,他还有二女儿文鹃,一样具有母仪天下之相。 「我没有相爷的好耐性,你有什么好主意赶紧说一说,别又是一场笑话,把我们的老脸丢在地上踩。」他女儿每日以泪洗面,扬言要削发当尼姑,这事不讨个公道,他气道。 看了看和他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众人,白鹤年说出心中的打算。「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什么意思? 「明日那名道长便会进宫来,本王会召集大臣到场见证,我们就看他如何治愈皇上的痴病,如果只是招摇撞骗之徒,便立即下令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反之……」话到一半,他露出冻人心扉的冷笑。 「反之呢?」没耐心的宁平侯催促。 白鹤年阴恻恻低笑。「你们想让皇上「康复」吗?别担心,说词本王都想好了,这位虚明道长其实乃北夷奸细,意图入宫行刺皇上,皇上身中数剑重伤不治,择日发布三日国丧,全国百姓茹素、着麻衣,以哀悼帝君驾崩……」 摄政王府的书房屋顶,一道流虹快速掠过,无声无息,无人发觉。 隔日,太武门,两列禁卫军列队恭迎。 远远一辆香花四驹马车缓缓驶近,车前并无车夫控马,只有一名年约七岁的清秀道童,手捧一篮馨花沿街抛撒,白色花瓣随风飞扬,带来阵阵怡人香气,让人闻之陶然。 到了宫门口,马车停下,四匹骏马竟如有灵性般前蹄屈膝,跪迎车上仙尊。 石青帷饰银螭绣带车帘无风自掀,面容偏白,蓄美须的中年道长以青玉簪绾发,一身道袍衣袂飘飘仙风道骨,彷佛随时可能御风而去,手持碧玉拂尘,足若不沾地般轻徐迈动,仙姿翩然。 高、瘦、白、无生气,虚明道长给人第一的印象。 「敢问阁下可是专为皇上治病而来的虚明道长?」的确有种世外高人的超脱凡俗,遗世而独立,不染烟尘。 「摄政王。」缥缈之音如来自天上,震人心扉。 白鹤年微凛,回道:「是的,本王即是白鹤年,道长真是神通广大、慧眼清明,本王佩服。」 「王爷莫要折煞贫道,时辰未到,请让贫道先设香案恭请四方神明,让皇上上座,沐浴熏香,洗涤一身秽气。」拂尘一扬,净秽除尘。 「等等,皇上身分尊贵,岂可随意,这香得先验过方可点燃。」白鹤年依宫规验香,以防有心人以毒香为害龙体。 「王爷莫非是不信贫道?」不以为然的虚明道长以手抚须,神情莞尔。 「本王只是谨慎为上,皇上为万金之躯,本王又为皇上王叔,理应为他安危设想,不得有所轻忽。」他以为不着痕迹地让验香者换香,殊不知一切已落入虚明道长眼中,又悄然换回,不是只有他摄政王一人懂得什么叫偷天换日。 虚明道长笑扬拂尘,让眉清目秀的小道童捧上一物。「所言甚是,贫道该念及世俗中人的想法,是贫道愚痴了,摄政王有心为君、为社稷,此乃天下万民之福矣!」 验毕,白鹤年神色自若地坐回宽大黑檀木所制的太师椅,目光一睨道童手上的紫檀玳瑁辟光。「道长所言的时辰是指何时?」 「子时。」 「子时?」闻言,白鹤年戴满宝石戒指的厚掌一紧,无法抑制的朝扶手按去,看得出他有些坐立难安。 就为那一句子时,太监们搬出金丝楠木案桌,身若蒲柳的宫女摆上三牲四果,向天焚祭的金刚手菩萨黄铜香炉,掐丝珐琅火折子放在角边,芙蓉玉纹青瓷盘上是细如水粉的檀香。 煞有介事的摆弄一番,白玉璇一脸痴样地玩着李樗的手指头,似是好奇,又似坐不住的踢晃双脚,一口茶一口甜食的让人喂着,绣龙镶宝珠的明黄龙袍穿在身上确有几分君临天下的威仪。 光明殿上,文武百官,壁垒分明,分为两列,一是摄政王党羽,一是保皇派老臣,他们各有拥护之主,有的神情不屑,扬着一副大事将成的兴奋,有的满脸欢喜,却又惶惶不安的等待着。 白玉骨瓷沙漏中,一点一点的细沙从漏斗口往下坠沉,大臣们屏住气息看着虚明道长拿起三炷清香在皇上头顶比划着,又以指点朱砂抹上圣颜眉心,画出三道火焰形状,昭告天地龙势正旺。 明清镜,柳净水,神樨琨,九龙环日玲珑塔,夜乌升空月华现,万星点缀横夜空,彷佛月影重迭的一轮圆月从东边升起,至亥时竟天生异象,出现难得一见的月华环,双道华晕环绕圆盘般的明月。 「时辰到,请圣镜。」 亥时过,子时到,虚明道长手中拂尘一扫,一旁道童将紫檀玳瑁辟光匣高举过头,他轻按匣上月光宝珠,匣盖异响一声弹开。 软呢红绸上放着一面花纹古朴的龙凤环翔古镜。 在场之人无一识得此物,只觉虚明道长装神弄鬼,一面看来年代久远的镜子能起何作用。 但白鹤年一瞧却是脸色大变,激动得从太师椅站起,以他庞大的身躯算是敏捷了,快步走到案桌前,肥胖食指指着紫檀玳瑁辟光盒中的古镜,他颤着厚厚双唇质问。 「天水神镜,你从何得来?」不是说随着掉下悬崖的皇上丢失了,为何出现在此? 虚明道长朗笑地结了个法印,「贫道无意间拾获,说来也是贫道和皇上有缘,更是天机皇朝百姓之福,一切冥冥之中早就注定。」 「你知道怎么用它吗?」他的声音由牙缝中挤出。 「贫道修得正道,窥见天机,知此乃天水一线所出之神镜,吸收日月精华所铸成,以人血开镜。」他在白鹤年噬人的目光下取走神镜,拂尘一拂念起古语。 「人血开镜」四字一出,全场骇然。 「本王静观道长大显神通。」收拾惊色,白鹤年套着红宝石戒指的中指往上一比,做了个手势,下一瞬光明殿上忽然少了数名大臣,但大伙的注意力都放在虚明道长上,谁也没留心。 「呵,借助神力而已,岂敢夜郎自大。」重头戏上场了。 殿外摆了面半人高铜镜,镜对着天上圆月将月光折射入殿,复照古镜上,全镜笼罩在皎皎月华中发出微微莹光,似流丝、似细线、似浮尘,一丝一缕流向白玉璇眉间。 道童将鎏金琉璃刃交给随侍君侧的李樗,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举刃刺向白玉指尖,取血三滴。 血滴落镜面时,白鹤年锐利的眼神似要杀人,他必须努力的克制自己,掌心紧握成拳,才不致失控地冲向前咆哮。 十三年的摄灵封魄毁于一旦。 须臾。 真龙天子睁眼,鸦雀无声,直到那不复童稚的嗓音响起—— 「朕见众人甚是欢欣,浑噩十数年终见清明,此乃天机皇朝之福。」浑厚低醇的龙嗓一开,竟有震慑天地之势。 「皇、皇上痊愈了……天佑我朝啊!」 「皇上的痴病好了?」 「怎么可能,皇上不是天生痴儿吗?一夕之间神智清明,莫非是邪魔作祟?」 「哪有那般神奇,瞧瞧是不是旁人假扮的,意图混淆皇室正统……」 第三十九章 有人相信,有人提出异议,有人不以为然,有人谢天谢地,底下一片议论纷纷,直到美若天仙的一国之君扬起手,声浪才渐息。 「朕感念众卿多年为国辛劳,替君分忧,朕今日蒙道长巧施仙法还于灵智,朕决定封他为国师。」白玉璇不怒自威,眉目间隐隐散发君权不可侵犯的霸气。 赐封国师御旨一出,全场跪倒,诚惶诚恐的口呼,「万岁圣明。」再无人质疑神威凛然的皇上是痴儿,他的「痴病」真的好了,不再天真如孩童,他们有了再也不能轻觑的圣明帝君。 「不敢、不敢,贫道逆天了。」虚明道长抱拳一揖。 他话语方落,再不伪装的白鹤年发难了。 「的确是逆天,皇上这些年痴憨愚俊,终日游玩毫无建树,谁不知我天机皇朝的皇帝是个痴儿,无良老道施妖法偷梁换柱,妄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罪大恶极实难宽恕。」 想要从他手中拿回权势,休想。 白玉璇俊颜扬起异彩。「王叔莫不是忧心朕清算陈年旧帐才先声夺人,七岁那年,王叔以送眹一匹大食良驹为诱,将朕摄入神镜内,朕无一日或忘王叔对朕的冷酷,全无亲情,如今大势已去,王叔仍不知悔改,教朕实在太痛心。」 闻言,众臣看看虚明道长手中的天水神镜,又瞧瞧摄政王不再和善的阴冷神色,事情真相了然在心。 「悔改?」白鹤年呵呵冷笑。「本王只悔恨未早日除掉你,让你有机会成为在背芒刺,不过为时未晚,本王还是有挽回机会,不拱手让出辛辛苦苦经营十几年的江山。」 白玉璇面色一沉。「难道王叔事到如今还不肯罢手,意图对朕不利。」 「呵呵,皇上不觉得满室生异香吗?本王若不够深谋远虑,又岂能稳坐摄政王之位多年,皇上小看本王了。」打扮成禁卫军的落英送上解药,解迷香之毒。 「你在香烛里动了手脚?」白玉璇身形一晃,扶着同样摇摇欲坠的李樗,美目圆睁。 白鹤年志得意满地抚着指上圆戒大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输在不知天高地厚,蚍蜉也想撼动大树,黄口小儿哪及得上天命所归的本王……不,是朕,朕才是万里江山之主。」 「王叔真以为胜券在握了吗?你比朕是痴儿时还要天真,竟然被胜利的假象给朦了眼,从先帝到母后,直到朕,你始终是不折不扣的失败者。」他从未胜过,只不过是短暂的小人得志。 「什么意思?」为什么他还没四肢无力的倒地不起? 虚明道长将偷偷换置的香丢在白鹤年脚边,不言可喻。 白玉璇面容沉肃地站起身,不需要人搀扶。「朕不是三岁孩童,可笑又无耻的老把戏王叔想玩几回?念在我们叔侄一场,速速求饶,朕可以饶你不死。」 「休得再大放厥词,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动手!」既然想死不怕没鬼当,黄泉路上不寂寞。 白鹤年一喊动手,殿中的禁卫军和少数太监、宫女身影一动,可是剑尖所指的却是他的人,包含落英在内都被扮成女官的空影制住。 「王叔想等宁平侯带兵进宫是吧!只怕要让王叔失望,朕命征北将军沈怀明率上万亲兵守在宫外,谁敢擅闯视同谋逆,格杀勿论。」 【第十四章 麻雀变凤凰】 「怎……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不可能,是假的,一切是梦……明明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文武百官誓死效忠,天衣无缝的计谋算无遗策,怎会在临门一脚出了差错?朕不相信,朕绝不相信,天下是朕的、朕的!」 败势已现的白鹤年口中喃喃自语,无法置信会与近在咫尺的皇位擦身而过,如今他伸直手臂也构不着,只能眼睁睁地看人稳坐高高在上的位置,俯视芸芸众生。 他恨意难消,满腹不甘,怎么也不肯接受眼前的事实,他不认输,仍然有着强大的夺位野心,他不信老天亏待他至此,让他的处心积虑尽付东流水,不,他不甘心,他才是万民之主。 「的确是美梦一场,让你白作了十来年是朕的不是,朕有心对王叔弥补,就削你摄政王一职,收回亲王封号、封地,王府亲眷即日起不再享有尊荣,与百姓同等,你该要知晓,这已是朕的宽容。」谋逆是满门抄斩的死罪,他念及亲情才法外开恩。 白鹤年一听面露狰狞。「不,你不能拿走我的所有,那是我的,我应得的,谁也无权抢走它,白玉璇你该死。」他悔了,悔不当初,竟因不忍恋慕之人伤心而手下留情,若是当年心一横痛下杀手,今日也不致功败垂成,让张狂小儿力挽狂澜反将一军。 他唯一做错的是心存仁善,未赶尽杀绝,才会徒留后患,令千秋大业未能完成。 「朕死过一回了,被你封了灵魄在镜中方寸之地,那滋味生不如死,不过朕也不是个以怨报怨的人,就赐你毒酒一杯,死个痛快。」若不是他知道他家的小蔚娘绝对会不忍心,必要片肉他三日三夜以泄心中大恨。 「毒酒……」白鹤年突然笑得古怪,眉间眼梢尽是欢快的喜色。「当年那杯毒酒是为你准备的,不致死但会长睡不起,可是你父皇一时不察喝下毒酒,他体内本就有我种下的三种奇毒,此毒一下肚便引发其它奇毒毒素蔓延,根本来不及解救。」 闻言,白玉璇目露悲愤之色。「你终于承认弑君罪行,你好狠的心,连亲兄弟都下手毒害。」 爱民如子、广施德政的父皇不该枉送性命,他是百姓眼中的贤明君王,为天机皇朝付出甚多,夙夜匪懈地为国尽心尽力,即使身体抱恙也要批完奏折方肯歇休,熬夜想出治旱防涝之良策。 「什么弑君?那皇位本来就是我的!我才是皇后嫡出的皇太子,父皇有意将皇位传给我,是你皇祖母柳太妃擅改遗旨,才会由你父皇登基占走原本属于我的位置。」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唯一皇后所出的嫡皇子。 「谁能证明你所言属实,成王败寇已成定局,你再狡辩亦只是妄言。」就算是真又如何,先帝即位即为天子,万民景仰,谁也抹不去其功绩。 「哈,好个成王败寇已成定局,你这小子占了我的位置还敢狂言,真当我这些年深耕的势力只有你眼前所见的这些吗?在宫外我还有重兵数万,一旦我无法全身而退,子时一过,那些兵马便会破宫而入,让你从云端跌落地狱。」他不会只安排宁平侯这只明棋,向来谨慎的他暗中部署了一支暗兵。 「王叔指的是这个吗?」白玉璇一指,小安子从后头走出,双手捧高一只未阖上盖的紫金盒。 「兵符?!」白鹤年双眼瞠大,脸色骤白。 「王叔大概不晓得兵符一直以来都由母后保管,她盼着有朝一日能交到朕手中,可惜直到她临终都未能如愿,最后由清平侯之子白群云亲手交给朕,你所收买的将领在风兼言的劝服下早已归顺,编入城外北大营。」沈怀明麾下第七支军旅。 虚明道长扯下一把美须,再抹去一脸白粉,赫然是谣传已死多时的风兼言。 「什么,清平侯还有后人?!」并未死绝? 押着落英的空影冷哼一声,面容寒霜。 「你一定也没想到朕当时也在清平侯府,亲眼目睹大批死士毫无人性的屠杀手无寸铁的妇孺,若是王叔派出的人再机警一点,今日朕已是腐尸一具。」上天不亡他就是要他讨回公理正义。 「你……不可能……不可能一直有逢凶化吉的好运气,我没有不如你,没有……一定有人暗中帮你,让你数度死里逃生……」一次是运气,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那便是人为介入。 见大势已去的白鹤年颓然跪地,庞大身躯有如面团瘫软成泥,他灰白着脸,眼中再无精光,下垂的颊肉不住抽动,似欲争已乏力,再也提不起劲与命运争斗。 「是有福星在朕身边,就是朕的皇后李氏。」白玉璇毫无预警地将一脸愕然的李樗拉至身侧,她面色惨白得像有人搬走她一座金山。 「皇后」一词由皇上口中吐出,保皇派臣子皆满脸错愕,不敢相信一国之后竟如此随便挑出。 而白鹤年则是大笑,笑得呕出|大口鲜血。 「好、好,果然是败在老天不长眼,本王不认输都不成,小小蔚娘也能将本王玩弄于股掌间,是我轻敌,大好江山拱手让人,小璇呀!你让王叔好生佩服,后生可畏。」 第四十章 是他低估痴儿也有反扑能力,错判人心可以用金钱收买,才会一败涂地。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天真、不懂世事的他也会布局,不露半点声色的进行破坏,将囚禁镜中的灵魄二释放,联合众人之力再一举反击,他到底是何时发现神镜的秘密,继而反败为胜…… 等等,神镜? 白鹤年眼角余光扫向放在香案上的天水神镜,心下一动,目闪利光。 「王叔若是一心为民,不与异族勾结送粮献城、将我皇朝国威由人践踏,朕这皇位让给你又何妨,百姓只要有饭吃,过着安居乐业的日子,不会在意上位者是谁。」当了皇上有诸多不便,不能随意出宫,日理万机不得闲,必须做万民表率,连想娶心爱女子也困难重重,抵死不嫁。 「皇上的确是英明君王,心存仁德,我无话可说,只求留个全尸……」他「尸」字才说完,忽地疾电般一跃,肥胖身躯像座山的撞向香案旁的风兼言,肥手一捞将天水神镜抱在怀中,他咬破手指,血珠往镜面上一抹,高喊,「白玉璇之灵魄速速进入此镜,速入——」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一片静默。 「召白玉璇灵魄入神镜,快召呀!神镜,你不灵了吗?快把他的灵魄摄入镜中,快呀,别在这时候跟我作对,快……」见神镜毫无动静,白鹤年使劲地摇镜。 「没用的,王叔,你拿的那面镜子是假的,朕故布疑阵让人仿造的。」以假乱真。 「那真的在哪里?给我给我,快给我——」他有些急疯了,双目赤红得有如恶鬼,口中叫嚷。 「在我这里。」一道清亮的女声轻扬。 「谁?」 「白鹤年。」 「谁在叫我?」啊!不对。 他回头一看,倏地察觉不对劲,他不该开口回应,但来不及了,一抹白光在眼前晃过,他身子变得很轻,从还站着的躯体抽出,如疾电没入圆滑镜面,再也出不去。 光明殿的石柱后走出一名容貌绝佳的妙龄女子,年约十五、六岁,一身素雅黄裳,模样竟与过世的太后有七分神似,乍看会以为是少女时期的太后。 可是,在众人瞧着痴痴傻笑的白鹤年之际,殿堂高座上平空出现一名清雅俊逸的中年男子,身着墨色长袍,俊美程度不亚于天下第一美男子白玉璇,五官相似有如父子。 只见黄裳女子嘻笑地跑向墨袍男子,献宝似地把天水神镜交给他,又娇笑地抱着他的手臂撒娇。「爹,神镜拿回来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嗯!」神色冷峻的俊美大叔看向女儿时,眼神柔得足以融化冰霜,但是看向白玉璇的神情却是严厉的。「璇儿。」 「师父,有何吩咐?」 「不,我是你舅舅。」 「舅舅?」 「你母亲乃是我亲姊,我与她皆出自玄皇门,她为寻神镜而来。」却一去不复返。原来教白玉璇绝顶轻功和武功之人是玄皇门门主玄以清,太后玄以幽的胞弟,玄皇门十年一开启,闭门期间无人可以进出,是极为神秘的门派,亦有仙人修真之说。 天水神镜原是玄皇门遭人盗窃之物,想出去闯一闯、看一看的玄以幽自告奋勇出门寻镜,却意外遇到命定之人,爱得痴狂,爱得无法自已,放弃寻镜之行与他返回皇宫,成为他的皇后。 曾经,她有一次可以返回玄皇门,玄皇门主亲自来接她,但她舍不得丈夫儿子,错过了回家的机会。 「你娘我带走了,落叶要归根,十年后,玄皇门再聚,往东,越过麒麟山,月上柳树梢。」 如置身于幻镜之中,一阵缥缈薄雾渐浓,将人笼罩在其中伸手不见五指,悦耳的笛音轻扬,招来微风阵阵,吹散了雾,露出先帝写下的「光明殿」苍劲字体,高坐其上的中年男子不见了,美若清荷的少女也消失了,只留下久久不散的淡香。 白鹤年如稚童般坐在地上,一边笑着,一边玩着自己的手指头,神情天真得彷佛一尊福气娃娃。 「我不要。」 「容不得你说不要,朕心意已决。」 「你……你根本就是土匪、强盗,说话不算话,强抢民女,你罔顾民意非明君。」 「强抢民女又如何,朕是天子,一国之尊,天下是朕的,你也是朕的。」率上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得江山,江山中有她。 「我不嫁,死也不嫁,你要是敢逼我嫁,我就带着春红、柳绿,花团、锦帘离家出走。」看谁比较狠。 「你要也得嫁,不要也得嫁,朕的皇后非你莫属。」除了她,他谁也不要。 「你……」 「朕还忘了说,你那四名丫头朕已经下旨赐了婚,一个月后,分别以四品、六品命妇出阁,你的丫头嫁人了,皇后你该为她们高兴才是。」看你一个人还能跑到哪里去,大不了,皇上陪皇后「离家出走」。 「你不是小白,你是万恶的妖魔。」呜,她被阴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好了,小樗儿,别假哭了,朕向你保证不会有后宫佳丽无数,朕这一生仅你一人足矣,生死相许,情深不悔。」光她一个就摆不平了,哪敢招惹其它女人。 。「真的?」她眨着全无泪水的莹亮杏眸。 「君无戏言。」只有她一个敢质疑皇上说出口的话。 「那我的小金印……」她最爱的……呃,次爱的银子,她的最爱是名叫白玉璇的男人,一个专管天下事的皇上。 「先生十个、八个娃儿再说。」他笑着封住她小嘴,得偿所愿地一尝甜如蜜糖的朱红樱唇。 华丞相因参与谋反遭到罢官,发配边疆行十年苦役,挫其心志,不敢再生反意,其家眷不罚,但半数家产充公,散于各地行三年粥济,救助穷苦百姓及乞丐也算做功德。 白鹤年已成痴儿姑且不论,他的妻儿夺去品级,贬为庶民,一律从宗人牒除名,不再是皇室宗亲。 宁平侯夺爵去封号打入天牢,府内涉及谋逆之亲众同罪论处,余下家众逐出皇城,未经圣令传召,终生不得入皇城一步。 清算过后是封赏,风兼言为丞相,沈怀明是兵马大元帅兼两淮提门督统,为皇上训练新兵和看守水户大门,等同一方藩主,白群云交出暗卫首领之位给副首领,回府继承清平侯爵位,教养幼侄,柳弄春、古双鸿各有重要职位,品级不低。 小安子成了大内总管,余来锡卸下御前带刀侍卫之职,多次救驾有功的他被赐封安定侯,他所娶的妻子便是皇后最看重的丫鬟柳绿,一在宫内,一在甜食铺,两人因一来一往为皇上传递消息而互生情愫,在皇上的主持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唯一什么也没做却得遍好处的,当属七品县令李云天,他父凭女贵,一下子跳升三级,成了四品大官,高姨娘育子有成升为平妻,气得常氏一病不起,长年与药为伍。 不过,最教人难堪的莫过于帝后大婚,皇帝比皇后美的窘境,国色天香的君王牵着容貌娟秀的皇后走上高台受万民景仰,但看傻眼的百姓眼中只有天仙般的皇上,无人多看小婢女似的皇后一眼。 然后—— 「这、这是什么?」 「金子,你的最爱。」 「是要……给我的?」 帝笑得坏心。「嗯,赔给你的小金印。」 「可是它不小,很大,非常大……」亮得扎眼。 「皇后不中意朕送你的凤印?」她想要,他就给,绝不皱眉。 中意得想哭咧。「可是我搬不动呀!怎么用凤印盖章?」 帝又笑,取出拇指大小的玉。「用这个。」 「皇上……」太、太欺负人了,分明让她看得到,吃不到,馋得嘴痒心也痒。 「怎么样,喜欢否?」 后点头,满眼泪。「可不可以换凤印下的台子?」 帝看了她一眼,笑得彷佛百花盛开般艳丽。「不行。」 「你……算你狠!」后大泣。 名副其实的「凤」印,以纯金所打造,姿态为凤展翅翔空,重达百斤,小玉章和这「凤印」一比有如小幼苗与大树,不堪一击呀! 更教人泪潸潸的是,十人抬着「凤印」而来的台子是寸厚的羊脂白玉所砌成,镶嵌了红、蓝宝石、猫眼石、青金石、水晶和金刚石等名贵宝石,算一算衬托凤印的底台反而比纯金打造的凤印还要值钱。 难怪皇后要哭了,她被美若天仙却腹黑如墨的皇上给阴了,嫁给一国至尊却失去赚钱的乐趣,她赔惨了。 后记 【后记 一位很帅的校车司机 寄秋】 大家好,我是寄秋。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不知秋以前有没有在序上提过(老年痴呆症提早发作),有个很帅、帅到翻天的校车司机。 几年前,秋刚见到这位超级帅哥时,有给他很惊艳的感觉,像是被雷劈中,快报废的老心脏还小小的跳了一下,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帅的人啊,来开校车实太浪费了,他应该去当艺人、偶像明星!那时秋家的呢呢还是国中生,死也不肯搭校车,非要牛马姑姑亲送。 当时看到这位帅哥司机,秋十分讶异他非常年轻,由外表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秋心想他考上驾照了没,有没有当兵,学校怎么放心让「未成年」来开校车,真的真的太冒险了!他很帅,但没必要拿命去拚,应该是「临时工」吧! 没想到三年后,秋又不小心瞄到这位校车司机,还是在开校车,一样帅得没天良,只是成熟了些,有另一种成熟的帅气,让人想多看两眼。 后来秋想了一下,大概是老天恩赐的娃娃脸,不然学校怎么敢一用他就是好几年,而且没被告上教育部,因为帅哥司机早就成年了。 演艺圈如果想挖他当艺人,请到仑x国中,不是打广告喔!而是真心推荐,太帅了嘛!不要暴殄天物。 说完了超级帅的校车司机后,秋又要来吐苦水了。秋在写这本书最后几章时,秋家 住宅后面的庙在「扮神」,从一大早就放佛经音乐,放得超大声,秋被吵得快神经衰弱了,什么也写不出来,痛苦得要命。 到了下午是金光布袋戏,一样很吵,秋有快暴毙的感觉,錬录锵锵地,还有录好的罐头笑声,秋呈现半阵亡状态,已经奄奄一息了。 更恐怖的是晚上,都什么年代了还放老电影,秋从震耳欲聋的歌声中,听出大概是「芳草碧连天」(正确片名忘了)这部电影,然后有大人的吵架声,小孩的哭泣声,听得一清二楚的对白…… 哇!秋不行了,提早收兵。 两只双胞胎侄子一瞧见秋从「闭关室」下楼,好不兴奋地跳起来,「姑姑,你小说写完了呀!」 因为秋写稿要绝对安静,不许人吵,两只小的又特别好动,一刻也停不下来,所以秋自由了,他们也放出柙了,可以尖叫了。 但是,抱歉,你家阿姑只是头痛欲裂,还要继续奋斗中,高兴得太早了。 于是两人就蔫了,窝回计算机室打他们的在线游戏。 (秋好心痛呢!冷气吹整天,计算机不关机,高电价年代呀!荷包好伤心。)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