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从良》 序言 【序言 露言露语之六十六 湛露】 大家好,我是湛露。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好久不见,某露来和大家打招呼,距离上本书《腹黑小婢》的出版已经过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这半年里大家有没有乖乖地等某露啊?还是另觅新欢去了? 我知道你们都很乖,凡是今天拿起这本书的人,都是某露的好读者,某露如果在你们身边,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拥抱! 哦,对了,今年书展时,某露又去转了一圈,依然是人潮汹涌啊,挤在自己的展台前,某露看了好久,看到有朋友拿走《奸皇女相》,在此表示感谢! 关于这本书的创作和出版,不能说是一波三折,但是也有一段很长的插曲,不知道你是愿意先看书,还是先听插曲呢?要不,我们还是书后见吧,跑—— 《不要提前偷看后记哦!》 第一章 【第一章】 方千颜第一次见到诏河国太子唐世龄,是在唐世龄八岁的时候,八岁的男孩子正顽皮,越是禁忌的事儿越是想触碰,这样的年纪正是猫嫌狗厌的时期,更何况他是太子。 恶名昭彰的唐世龄在皇宫中人人敬而远之,因为他顽劣脾性难以调教,皇后为太子找了好几个帝师,最终却没有一个肯留在太子身边。平日除了皇后和摄政王唐川的训诫,唐世龄还能勉强听两句,其他人说的话都被他当作耳边风。 方千颜见到唐世龄的时候,他正在惩治一个不小心将茶水洒到了他身上的小宫女。他的惩治方法极为残酷,让小宫女赤着双手,捧着滚烫的茶壶跪在东宫前的青石地板上,膝盖下还放着一块竹席。 此时正值盛夏,那竹席被日头烤得火烫,小宫女的衣服轻薄,双膝跪在竹席上被硌得生疼,双手捧着的茶壶烫得她根本捧不住。 唐世龄凶恶的说:「你若是把茶壶掉在地上摔坏了,本太子就砍了你一双手!」 小宫女只得默默流泪,纵使那茶壶烫得手心儿起泡疼痛难忍也不敢松开。 方千颜是跟着皇后来的,皇后心慈,一见此情形立刻蹙眉说道:「世龄,你又在胡闹了,母后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做人应当如何?你日后是一国之君,连个「仁」字都不懂,天下人如何服你?千颜,去把那丫头的茶壶拿下来。」 应了一声,方千颜走过去拿茶壶。 唐世龄却喊道:「不行!谁也不许动茶壶,谁要动了,本太子就抽她鞭子!」 方千颜充耳不闻,几步走上去夺过茶壶就放到一边去。 唐世龄大怒,指着她背影喊,「你这个小宫女,不知道本太子是谁吗?来人啊,给本太子拿鞭子!」 闻言,皇后不禁生气了,「世龄,你连母后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唐世龄紧绷着脸,双手死死攥紧拳头,像是有天大的怒火要发泄。 方千颜接着去扶小宫女,小宫女根本不敢站起来,只是双目盈泪地看着唐世龄,生怕自己站起来之后会有更大的祸事临头。 方千颜见状,回头看了一眼唐世龄说:「太子殿下今天是不是一定要惩治一个人才会开心?」 唐世龄冷笑,「怎么?你愿意代她受过吗?」 她站在唐世龄面前,「是不是只要太子殿下抽个几鞭,太子殿下便可以出气了?」 他眼睛一眯,狐疑地盯着她,「你敢让我抽你鞭子?」 「千颜!」皇后在他们身后叫道,「不要和殿下胡闹。」 方千颜回头笑道:「娘娘忘了您刚刚和奴婢说的话了吗?」 皇后犹豫了一下,嘴唇微微抿起,竟没有再说话。 方千颜直视着唐世龄,「奴婢和太子殿下打一个赌,如何?」 他哼道:「小宫女还敢和本太子谈条件?」 「奴婢赌太子殿下三鞭子之内都碰不到奴婢的衣角。」 他勃然大怒,「你还是鬼不成?本太子怎么会三鞭子都抽不到你?来人,拿鞭子来!」 她幽幽说道:「太子殿下若是三鞭子都抽不到奴婢,又如何?」 「抽不到……抽不到你的话,本太子就把这鞭子烧了,一辈子都不碰它!」 她悠然一笑,「好,那奴婢就站在这里,任太子殿下来抽。」她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块,在地上画了个约三尺见方的方框,「奴婢绝不会逃出这个方框之内。」 唐世龄接过太监递上来的鞭子,顺势一抖,那鞭子立即像尾灵蛇一样的散开,足有九尺长的皮鞭,平日里不知道打过多少人,太监递上鞭子的时候双手甚至都在发抖。 唐世龄死死盯着站在方框内的方千颜,方千颜比他还要高一头,她看上去比自己大上四、五岁,长着一张娇美如花的俏脸,嘴角总是挂着一抹挑逗人似的微笑,本来应该很好看的一个女子,可是看在他眼中却是非常碍眼。 他冷笑一声,「这是你自己找死,一会儿可别和母后哭疼!」说着,手臂高高扬起,第一鞭就这么抽了下来,旁边的太监唯恐躲避不及被鞭子抽到,还往旁边跳了一下。 方千颜站在方框内,看着鞭子冲着自己的身子抽来,她微微向后一倒,腰部就像是折了一样,半个身子都弯了过去。 众人一片惊呼的看着这一幕,方千颜安然无恙的挺直腰杆。 唐世龄也惊呆了,他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法避开自己的鞭子,气得他第二鞭子兜头盖脸的抽下去。 方千颜的脚步一点,身子微旋,那方寸之地看似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她竟单足站立,半个身子几乎都歪倒出去,那一鞭子自然又落空了。 唐世龄两鞭子抽空,气急败坏,第三鞭抽得又狠又急,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就见方千颜突然脚尖点地,身子冲天飞起,又高高落下,用足一踩,正踩在鞭梢上,将鞭子牢牢的踩在自己脚下。 「太子殿下,三鞭已过,请殿下履行诺言,将此鞭子烧掉。」她娇笑着望着唐世龄。 唐世龄这辈子还没有这么被人折过面子,气得恼羞成怒,用力去拽那鞭子,却怎么样都拽不动,不由得喊道:「你这个妖女,本太子要砍了你的脑袋!」 「殿下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她侧目看向皇后,「娘娘,奴婢请娘娘帮太子殿下做个重诺守信之人。」 皇后在旁边看了这出好戏,紧蹙的蛾眉微微展开,启唇一笑,「好,今日就把这鞭子烧了,从今以后,谁也不准给太子殿下找鞭子,否则便以宫规严惩!」 方千颜弯腰将鞭子一把拽在自己手中,手腕抖了三下,那皮鞭就像是有生命般圈成数段被她握在手中,她将皮鞭打了个结,丢给站在一旁的太监,「皇后娘娘的话你听到了,拿去烧掉吧。」 「你这个妖女!本太子要你好看!」唐世龄气得冲上来挥拳就打。 只见方千颜手一挥,轻易将他撂倒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跌坐在地的唐世龄使劲的捶地,骂道:「好大胆的奴婢,居然敢摔本太子!来人,把她给本太子拿下!」 皇后淡淡的开口,「方姑娘是我特意为殿下选的贴身宫女,有免死金牌,谁也不能动她分毫。」 方千颜弯下腰,学着唐世龄刚才那眯起眼的表情,也眯着眼看他,将皇后赐给她的免死金牌掏出在他眼前晃了晃,一笑百媚生,「殿下,奴婢叫方千颜,殿下可要牢牢记得了,从今以后,您大概要多听奴婢的话了。」 方千颜会入宫曾经一度是唐世龄心中的谜,他几度向母后打听她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要安排给他,母后却都三缄其口不回应。 不管方千颜在皇后面前如何受宠,唐世龄就是非常讨厌她。这个丫头仗着自己有免死金牌在身,所以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对于他的呼来喝去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经常假装听不见,而如果他把怒气发泄在其他宫女和太监身上,她拉起那太监宫女就走,丝毫不给他任何面子,这让他气得快发疯,总想着要找到她的错处把她赶走,却一直都没有找到她的把柄。 他想着,这丫头不怕他的根本原因就是有母后撑腰,和那块免死金牌,所以他得想办法把金牌偷走,而因为她是他的贴身宫女,所以就睡在东宫寝殿的外间,所以他要下手很简单,只是有没有办法成功而已。 唐世龄心意已定,于是某天晚上,他悄悄推开内外间的隔门,看方千颜正睡在床上,已经脱下的外衣整齐地叠放在床头,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衣服里摸来摸去,却怎么都摸不到免死金牌,正纳闷着急的时候,只听床上的方千颜竟说道—— 「殿下要找的金牌是贵重物品,奴婢怎么可能不随身携带?」 他被吓得浑身打了激灵,只见方千颜从床上坐了起来,大热天,她只穿了件白色中衣,那衣服很轻薄,可以透出里面桃红色的肚兜,又映衬着她肌肤赛雪,眸若点漆,笑咪咪地看着他,而免死金牌就亮晃晃的挂在她雪白的颈项上。 「殿下好好的千金之贵不做,要做梁上君子?」 唐世龄一眼扫到她的穿着,忽然涨红了脸说道:「你……你穿得这么风 骚做什么?」 「风 骚?」方千颜被他扣的帽子弄得莫名其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又笑道:「原来殿下是个脸皮薄的人。可天气这么热,奴婢不这么穿,若惹出一身臭汗来,如何服侍殿下?」 「你真不知羞!」虽然才八岁,但唐世龄还懂得男女之别,他顿足转过身去,喝道:「你以后在本太子面前必须把衣服都穿齐整!」 第二章 「此时是奴婢就寝的时候,奴婢穿成这样有何不妥?再说,奴婢是近身服侍殿下的人,近身服侍的意思,殿下知道吗?」 唐世龄回头迅速睨她一眼,只觉得她笑得像只小狐狸,好看的唇型微微上扬,说出来的话却羞死人—— 「就是说,等殿下成人了,奴婢随时可以侍寝。奴婢反正要做殿下的人,还忌讳什么?」 唐世龄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拔足就跑,方千颜在他身后娇笑连连,笑声如银铃。 第一次偷盗不成功,唐世龄又想了一个办法,他找人冒充皇后宫中的侍女,捧了个盘子来给方千颜,送一串珊瑚项链,还「宣旨」说要让她戴着这串项链去皇后寝宫谢恩。 方千颜看了看那串珊瑚项链,慢条斯理地问:「皇后娘娘怎么忽然想到赐奴婢项链?这项链是从哪儿来的?」 那宫女被问得傻住,因为太子之前没有教过她其他说词。 在寝宫外头偷听的唐世龄急了,冲进来一把将项链夺过来硬塞给她,「既然是母后赏赐给你的,你就拿着,难道你敢违抗母后的懿旨?快换了去向母后谢恩!」 方千颜嫣然一笑,「是了,奴婢听殿下的。」她伸手从自己的颈上解下一条红绳,那红绳上就系着免死金牌,然后将红珊瑚项链挂上颈项。 唐世龄见自己的计谋得逞,急忙将免死金牌抢在手中,「我帮你把金牌收着,你快去快回吧。」 方千颜多看了他一眼,又笑道:「那就有劳太子殿下了。」 她前脚一走,唐世龄后脚就命人准备东西,「去取个火盆过来。」 太监不解,「太子殿下,大热天的,要火盆干什么?」 「你这个奴才少废话!快把火盆端过来。」 太监不敢拂逆他的意思,只好去翻出一个冬天才用的火盆,点了火,给他送过来。 唐世龄冷笑一声,扬手就想把金牌扔进火盆里,突然间,半空中飞来一颗小石子,正好打在他的手腕上,免死金牌偏了位置的落在火盆旁。 唐世龄刚要发怒,就见方千颜轻飘飘地从墙头上跃下,嫋嫋婷婷地走过来笑道:「殿下是疯了吗?这是先祖御制之物,是先帝送给皇后娘娘,娘娘又赏赐给奴婢的,殿下若是烧了它,可就有蔑视先祖之罪名了。」 他见计谋又被识破,便弯腰捡起免死金牌,怒道:「你老仗着自己有免死金牌在本太子面前作威作福,算什么本事?若真有本事,你就别靠这免死金牌,给本太子一个厉害看看啊!」 方千颜倏然逼近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冷冰冰地说道:「一天到晚作威作福、耀武扬威的人其实是殿下吧?您凭藉的是什么?还不是太子殿下这身黄袍?有本事您放弃太子之位给奴婢看看啊?」 「大胆!本太子是先帝唯一子嗣,承袭天命,若放弃太子之位,这江山日后由谁来统治?」 方千颜蔑视地撇撇嘴角,「怎么可能江山无人?现在殿下没有主政,日子还不是一要照过?有摄政王在,天下就不会大乱。」 唐世龄的脸色陡地变得铁青,小脸的线条紧绷,骤然将免死金牌摔在地上破口大骂,「你们这群乱臣贼子,想的都是一个样,都是想要本太子把江山拱手让给摄政王!凭什么?这江山是本太子的!本太子就是死都不会让!不会让!」 唐世龄毕竟还是个孩子,说到最后,他突然哇哇大哭了起来,返身跑回自己的寝宫,趴在床上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宫里的太监和宫女自从服侍他以来,只见这位千岁殿下飞扬跋扈地欺负别人,却没见他这样嚎啕大哭过,全都乱了方寸,不知道是不是要去禀报皇后。 方千颜想了想,说道:「去叫御膳房准备一碗肉丝面来,殿下饿了的时候自然就不哭了。对了,准备两碗来。」 唐世龄在东宫哭了好半天,哭得眼肿鼻红的,也不见有人来看望,他慢慢的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时候突然听到脚步声,有人走进来。 这些奴才恁地大胆,竟未经通报就擅闯东宫太子寝宫,唐世龄心中怒火正炽,但又倔强的不想让人看见他的哭相,只继续趴着怒喊道:「滚出去!本太子无旨,不许你们进来!」 但来人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愤怒,反而自在坐在桌子旁,不多一会儿就响起吸溜吸溜吃面条的声音。 唐世龄又疑又怒,转头一看,只见方千颜正优哉游哉地坐在桌边吃面条。 他怒道:「方千颜,你眼中还有没有本太子这个主子?」 她笑,「殿下,您好歹是个男人吧,要是您还记得自己是个主子,就不该在奴婢面前哭天抢地失了身分。到传晚膳的时辰,奴婢想您哭也哭累了,就让他们先送了一碗肉丝面过来,您要不要嚐嚐看?」 唐世龄瞪着摆在她面前的另一碗面。 她又说:「殿下若是还不饿,奴婢一会儿就把这一碗面也吃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是猪啊!」他骂着,也不管自己现在多狼狈,翻身从床上跳下,一屁股坐在桌边的凳子上,夺过另一碗面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方千颜吃完自己的那一碗面,就静静地看着他吃,等他吃完了,她才笑着用袖子轻轻帮他擦去眼角的泪痕。 「殿下哭什么奴婢知道,殿下是怕自己到了亲政的年纪依然不能做个真正的江山之主,可殿下哭就能解决问题吗?那唐川现在是一呼百应的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哦不,连一人之下其实都算不得了,论权力,他已经是诏河的万万人之上了。」 唐世龄将筷子猛地摔在地上,硬着脖子说:「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那你就滚去唐川那里做奴婢好了,别在本太子眼前碍眼,本太子不要阳奉阴违的人来伺候!我告诉你!早晚有一天,我会站得比唐川高、权力比唐川大,我才是真正的诏河之主!」 情急之下,他连「本太子」这三个字都不说了,直接自称为「我」。 方千颜望着他坚决得不容任何人质疑的表情,微微一笑,「殿下有这样的信心当然是最好,只是要成大事者,光有信心可不够,殿下如果一天到晚将所有时光都浪费在捉弄太监宫女这种无谓的小事上,哪能有什么成就? 「奴婢听说,唐川的独子,小世子唐云曦四岁学琴,小小年纪琴技就名动京城,如今又被送去东方世家学武,东方世家的名头殿下肯定是知道的,算起来,他和殿下是同龄人,却有如此成就修为,假以时日若返回京城入朝为官,那风采岂是殿下比得上的?」 唐世龄越听脸色越难看,「你是故意要在本太子面前夸赞唐川的儿子吗?」 「是让殿下知道眼前局势之危、形势之严峻,殿下已经没有玩笑嬉闹的时间,您把所有帝师都赶走,没有人来教您学问,那治国治世之道谁来教您呢?」 「本太子……」 「殿下是想说您天资聪颖,可以无师自通?」方千颜捡了块石块,在地上写了个字,「请问殿下,这个字怎么念?」 唐世龄瞥了一眼,不屑地说:「「朕」啊。」 「殿下知道要做好这个「朕」字之前,要读多少书才能把它说得理直气壮吗?」 唐世龄不悦地说:「你才比我大几岁?要你来教本太子道理?」 方千颜一笑,「皇家藏书楼中据说有藏书两万七千册,奴婢不比殿下大几岁,不是要做帝师,而是要提醒殿下,那两万七千册,殿下读过的寥寥无几,可是先帝据说能背诵出其中的五分之一,那就是说至少能背诵出五千册。殿下您及得上先帝的百分之一吗?若是及不上,凭什么说您认得这个字?」 唐世龄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甩袖说道:「哼,你是母后派来给本太子用激将法的!」 方千颜笑着拍手道:「好啊!殿下起码知道激将法,那殿下可以从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学起。」 他嘟着嘴,瞪了她半晌,「方千颜,你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她指了指天上,俏皮地冲着他眨眼,「殿下是真龙天子转世,奴婢就是侍龙天女了。」 对于方千颜当他贴身婢女的事,唐世龄渐渐地似是认了命,而她建议,他也听进了一些,他会时不时的去藏书楼找几本书来看,偶尔宣召个文书院的学士来东宫给他讲书,只是对于认帝师这件事依旧很排斥。 有一天,方千颜好奇地问:「殿下为何不认下一个太傅,让他有章法系统的好好教您读书?」 唐世龄倔傲地说:「你懂什么?太傅教书各有章法,跟着一个太傅学,学来学去都是那太傅的想法,我只有读千家书,问百家师,才能有自己的学问。」 第三章 方千颜听了,微笑点头。 相处过一段时间,她发现唐世龄有个毛病,很不喜欢听到鸟叫声。 有时候他读书读得好好的,外面有鸟叫声传来,他就显得心浮气躁,丢下书本就叫宫女太监去赶鸟。 某天午后,唐世龄正在午睡,外面又传来鸟叫声,他不高兴地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眼说:「又叫又叫!叫什么叫!一天到晚叫得那么难听,等本太子得了天下,第一道旨就是诛杀绝尽这些羽毛烦人物!」 方千颜眼珠一转,走出东宫,过了片刻又走进来,手中像是捉握着什么东西,走到唐世龄身边,「殿下敢不敢看看我手中的东西?」 「有什么不敢看的?」他俯身探过去,在她的指缝之间竟然看到一只翠羽黄翎的小鸟。 「你、你、你抓了只鸟」他讶异地喊道。 方千颜笑道:「殿下讨厌牠们,是因为您没有近距离地看过牠们,这些小生灵都是很可爱的,您看,牠可以被您握在股掌之间,若是玩腻了,便可以放飞了。」 唐世龄撇撇嘴,「那本太子要一根一根的把牠的羽毛拔光!」 她连忙缩回手,「殿下一定要这么暴力血腥吗?这小东西又没有得罪您。」 「哼,看牠一天到晚那么高兴,除了唱歌就是啾鸣,牠不该死吗?」 「原来殿下是不喜欢看到别人比您快乐。」她突然问道:「殿下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开心快乐过?」 「哼,本太子每天都开心快乐着呢!」 「是吗?那殿下知道如何笑吗?」 「废话,谁不会笑?」 「可奴婢进宫之后就没见殿下笑过,奴婢想,殿下一定是不会笑。」 「放肆!本太子会笑!」唐世龄摔书跳起来,「我这就笑给你看!」他用力咧嘴,露出两排牙齿。 方千颜捂着嘴娇笑着,「殿下这是笑吗?像是要吃人似的。」她想了想,「殿下上一次出宫是什么时候?」 唐世龄百无聊赖地说:「去年春天,本太子和母后去踏春。」 「今年春天没有去?」 「今年春天母后生病,就没有去。」 「难怪……殿下一天到晚圈在这皇宫中,实在是太无聊了。」她悄悄地问:「殿下想不想出宫去玩?」 唐世龄双眼一亮,「出宫去?」他犹豫着,「可是母后肯定不同意……」 她笑道:「平时殿下看起来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怎么一说到出宫就怕了?」 不甘被取笑,唐世龄一咬牙,「好!你说去哪儿?」 方千颜把唐世龄带到了登封楼。 出皇宫本来没那么简单,但是方千颜把唐世龄打扮成小太监的模样。皇宫中年纪最小的太监不过六、七岁,唐世龄又长得一张好看的俊秀面庞,不说话时就算装成乖乖的女孩子也没问题。方千颜手持腰牌,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把他带出皇宫。 唐世龄第一次这样简简单单就出了宫,好奇地到处走走看看。 路边的商铺很吸引他的目光,什么都想看,遇到好吃的就想吃,遇到好玩的就想买,方千颜见状便和他说:「去登封楼,那边要什么有什么,别耽误了时辰。」 登封楼是京城一间很大的酒楼,别家的酒楼最多两层,它却有三层。一楼是常年都有说书的在说故事,聚集了大批食客听说书;二楼则会有一些表演杂耍戏法;三楼为精品包厢。 楼门口摆摊的也不少,捏泥人儿、做糖人儿、卖簪环首饰、卖各种小玩意儿,摊贩们都想占一块这附近的人气之地兜售自家商品。 唐世龄一路走来,到了登封楼,简直像到了世外桃源一般,他让方千颜给他买了个泥人儿,又吃了个糖人儿,然后在一楼的茶楼好不容易找到一张桌子,坐下来听说书先生说书。 这大堂里客人很多,说书先生说得也很卖力,今天说的是《诏河游侠列传》中的黑鲤鱼谭莽除恶霸的故事。 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唐世龄开始也听得很入神,但过了一会儿却皱着眉说:「怎么这个谭莽无法无天、随便杀人,这些人还跟着拍手叫好?」 他们坐的桌子是和别人并桌的,同桌的另外两个客人不高兴地说:「小孩子听书就少插嘴,官府管不了的事儿,自有江湖豪侠来管!」 唐世龄板着脸,「什么豪侠,明明就是一帮该杀头的胆小鬼……」 方千颜一把捂住他的嘴,向周围个个射向他们的凶光赔罪,「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不会说话。」 同桌的男人冷笑道:「一个小太监,没见过世面,这辈子也变不成什么豪侠,一辈子断子绝孙,能有什么出息?」 「大胆!」唐世龄用力挣脱方千颜的手,抬腿就踢。 方千颜扯过他就往楼上跑,好在一楼的客人没有追过来,大概是觉得他们两个小孩子,不想和他们计较。 方千颜急急地在唐世龄的耳边说:「您啊,到了外面要记得您不是太子殿下了,不能动不动就拿出您在宫里的那套威风,否则就别想玩个痛快。」 唐世龄不高兴地扁起嘴,也不反驳,算是默认了。 等到上了二楼,这里比起一楼就清静一些,有店小二专门在这层楼伺候,看他们两个小孩子上来,便走过来要赶人。 「坐在这里是要付茶水费的……」 方千颜翻手拿出一锭银锭子,立即就堵住店小二的嘴。「我们不是要坐这层楼,我们其实要去三楼雅间,再把你们楼里最好吃的东西选上一、二十样端过来。」 店小二是认钱不认人的,一见银子竟然有好几两重,立刻就换上一副笑脸,「那二位楼上雅间儿请吧!」 唐世龄看到二楼有个变戏法的,刚从宽大的袍子里变出一只鸽子,他才惊奇地喊「啊,这鸽子是从哪儿来的」,就被方千颜给拉上二楼。 「殿下不必跟楼下那群人挤在一起看什么变戏法,您若是想看,一会儿叫那个变戏法的到楼上来单独给您变一遍就是。」方千颜进了雅间,推开窗子,外面的清风吹进来,他们所在的房间窗户正对着楼后的街,和前街的热闹不同,楼后显得较为安静,但依旧是车水马龙。 「殿下知道这边是哪里吗?」方千颜指着楼下问道。 「我怎么知道。」唐世龄跪在窗边的凳子上往外看,原来后面是一片很大的府邸院落。有很多的车马经过这里都会停下来,络绎不绝的有人在府门前进进出出,因为居高临下,那片宽大的屋檐挡住了府邸的匾额,让他猜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方千颜笑道:「这里就是摄政王府。」 「是唐川的家」唐世龄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眉头皱得紧紧的,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冷笑道:「都是来拍他马屁的。」 「也不尽然。如今朝廷由他摄政,各部各级的官员每日都要到他府上来谈公事,自然出入的人就多了。」她说道,「殿下再等几年就可以坐在朝堂上听政了,到时候这些人都会去拍殿下的马屁。」 「哼,墙头草的臣子,本太子才不稀罕。」 这时候,店小二送来了十几样小点心,「两位小贵客,因客人多,若是要等热食就还得再等些时候。」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记得叫你们掌柜的给我们做石烹牛柳和吊炉烧饼,哦,对了,还有豆腐脑,也一并做过来。」方千颜熟练的吩咐着。 唐世龄坐到桌边,看着那一桌的各色小点,「这些东西会比宫里的好吃?」 「宫里的吃腻了,殿下总要换换口味吧。这些点心有很多是宫里吃不到的,有冰糖麻花,松子乳酪,蛋皮山楂卷,云片黑雨糕,无论哪个都是这里的招牌。此地的厨师是楼主特意从云疆、北燕和华岚等邻国重金聘请来的,所以各国的小吃点心这里都能吃到。」 唐世龄看到这么多的点心已经胃口大开,立刻拿起筷子吃了几口,接着连声称赞,「好吃!真好吃!本宫要打包回去,送给母后嚐嚐!」 方千颜连忙拦住,「千万不可!殿下是个孝子,奴婢当然赞赏,但是咱们今日是偷溜出宫的,倘若让皇后娘娘知道了,一定很震怒,以后殿下也别想出来玩了。」 唐世龄叹口气,「唉,那就算了吧。」他刚刚一口气吃了七、八样,现在有点吃不下了,又趴在窗子边向下面看了一阵,忽然问:「你说唐川会不会一辈子都当摄政王,不让本太子当皇上呢?」 方千颜闻言一震,「殿下为何这样说?按照诏河的皇室规矩,殿下十四岁就可以亲政,殿下再等六年就好了。」 第四章 唐世龄一手托腮,「但是权力谁不爱呢?唐川真的舍得到时候把王权交给本太子吗?」他默默坐了一会儿,突然跳起身说道:「方千颜,本太子要好好练武!你说那唐川的儿子去东方世家练武了对吧?你的武功是谁教的?让你师父入宫,本太子要跟着他练武!」 方千颜笑道:「殿下要奋进了?」 唐世龄翻身跳下,昂首说道:「本太子不但要习文,还要练武,本太子要让天下人看看,到底这个天下是谁的,唐川的小儿子能做到的,本太子会做得比他更好!」 唐世龄的豪言壮语虽然说出去了,但是当晚他就发病了。 他在外面和方千颜跑了半日,又是出汗,又是晒太阳,还冷热不忌的吃了一堆东西,脾胃失和,晚上吃不下晚膳,并开始呕吐、冒冷汗,最后是上吐下泻,小脸都没了血色。 宫里急传太医,开了药方,给他煎服,又用针灸之法帮他止泻,折腾到半夜三更才总算是好了一些。 皇后得知消息急忙赶来,厉声的问:「殿下怎么会突然病了的?是你们谁伺候得不好?还是御膳房的膳食不干净?」 方千颜上前,主动跪下承担责任,「娘娘,是奴婢的错,奴婢今日带殿下出宫去玩了一圈,殿下应该是累到了,又吃了些宫外的食物……」 「千颜……你怎么这么鲁莽。」皇后看着她,眼神又是讶异又是责备,最后沉声道:「你跟本宫过来。」 方千颜跟随着皇后,两个人单独进入一间无人的小书房。 皇后长叹口气,「千颜,本宫把你千里迢迢地调入皇宫,是看中你的机灵慧黠,让你陪伴殿下左右。他向来是个孤独的孩子,自幼没了父亲,疏于管教,才这么顽劣成性,本宫是要你陪着他,想办法将他引导到正途,不是要你害他。」 「请娘娘恕罪,奴婢知道带太子殿下出宫实为大罪,但是殿下一天到晚关在这四方皇宫之内,眼界也不过是抬头的这一方天罢了。殿下将来是要登基称帝的人,应该胸怀天下,最起码,应该知道他的子民究竟在过怎样的生活,而他的敌人,又是过着怎样的日子。」 「敌人?」皇后蹙眉,「你指的是谁?」 方千颜抬起头,「娘娘难道不知道殿下现在最恨的是谁?」 皇后的脸色微变,「你是说……摄政王唐川?」 「是。」 皇后的身子轻颤,牙齿暗咬,半晌才迸出一句话,「这孩子,真傻!」 「殿下心中有个敌人其实并非坏事,这让他能时常心存危机感,总比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喝玩乐、过于安逸,要好得多。」 「住口!」皇后突然震怒,「千颜,你才几岁?对这宫中的事能知道多少?对朝廷的事又能知道多少?唐川是朝中重臣,若非有他,这诏河的江山已经被别国觊觎去了。他是太子殿下最可倚重的臣子,不是殿下的敌人!」 方千颜伏地说道:「是,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一定会时刻提醒殿下尊重摄政王,不以摄政王为敌。」 皇后的喘息之声微重,「千颜,若是太子殿下的心中只有摄政王,那才是眼界太低太窄,说到底,他们是君臣关系,能有多大仇恨?我们周围的北燕、云疆、天府,哪个不是国运正盛?论国力,诏河绝非最强,现在储君又如此年幼,禁不起任何的变量,你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要传递给殿下的任何东西,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邪,否则就辜负了我将你带入皇宫的美意,明白吗?」 「是,奴婢明白,奴婢一定谨记娘娘的教诲。」 皇后娘娘又去看了唐世龄一会儿,见他沉沉睡了,吩咐宫中的人照顾好太子,便离开了。 方千颜守在唐世龄身边寸步不离,唐世龄在半夜时迷迷糊糊醒过来,看到她趴在床边睡着,便哑声呼唤,「千颜,我要喝水。」 方千颜一个激灵醒过来,赶忙去倒了杯水递到床边,扶着他起来喝。 唐世龄贪婪地喝了好几大口,然后瞇着眼睛看着她,「我一病,是不是把你吓到了?看你眼睛都红了,该不是为我哭过了吧?」 「这是一夜睡不好,熬红的。」方千颜笑着,将杯子接过,「殿下好好睡吧,奴婢在这里守着。」 「你也到床上来,我们并肩睡。」唐世龄向床内挪了挪位置。 她摇摇头,「那怎么行,哪有奴婢和主子睡一床的。」 唐世龄噘嘴,「你不是说你早晚都是我的人吗?你这个人向来不守规矩,有什么不能睡同床的?本太子让你上来睡你就上来睡!」 方千颜犹豫一瞬,又嫣然笑道:「好吧,那殿下等等。」她又去检查了一遍门窗后,才躺到床上来,两个人并肩躺着。 唐世龄还在半梦半醒,就含含糊糊地说着话,「刚才是不是母后来过?」 「对。」 「你和她说我们出去玩的事儿了?」 「殿下病了,总会有病因,宫内其他人都知道奴婢带殿下出去了,怎么能瞒得住?只好认了。」 「母后骂你了吧?」 「奴婢有错,又害殿下生了大病,应该受罚,皇后只是申斥几句,已经很厚待奴婢了。」 「你不用理睬母后的话,我今天玩得很开心。」唐世龄打了个哈欠,「记得我和你说的话,找人教我武功。」 「殿下……」 「嗯?」 方千颜舔了舔唇角,「前两日我和殿下说的,事关摄政王的事……殿下都忘了吧,那是奴婢胡说的。」 唐世龄一把抓住她的手,敏感地问:「是母后让你这么说的?」 「其实我们都还年轻,考虑问题不周全,的确,摄政王其实一直在战战兢兢的处理朝政,他是殿下的第一个太傅……」 「行了,本太子不要听这样的话,你要说这些话,就滚出去,本太子不要你了!」唐世龄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闷声说:「本来还以为你是个聪明、忠心的人,没想到你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墙头草、傻瓜!」 方千颜看着他纤瘦的背影,想到皇后那句话——他向来是个孤独的孩子…… 她第一次入宫,见到的那个正在大发雷霆的孩子,脸上写满了嚣张,眼中却满是孤独,他的脸上很少露出快乐笑容,一般人一定会认为他已经拥有一切荣华富贵,每天锦衣玉食,注定的皇帝命,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还有天下人的仰慕和尊崇。 但他不快乐,这个最应该快乐的人却一点都不快乐。 心中忽而生出一丝怜悯,她伸出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殿下别生气,奴婢既然入了宫,就是以殿下为主,殿下想要的,奴婢就得去取。只是我师父不在京城,关于练武这件事,殿下可先从大内中找高手来帮您打基础,好的师父我们再慢慢找,好不好?」 过了半晌,他才闷闷的回了一声「嗯」。 方千颜微微笑着,探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刚刚他的额头还有些热,现在恢复了正常的体温,看来这一病虽然来势汹汹,但是去得也快,她放心了,重新沉入自己的梦乡。 她与皇后其实是远亲,皇后不过是为了要给太子找一个玩伴,才写信给娘家,希望能找一个机灵聪明、会点武功的年轻女孩子入宫。族里甄选了一圈,最终选了她。 她本来也只是乡间村野的一个普通女孩子而已,无意中入了宫,认识了唐世龄。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的,她向来就是得过且过的性子,但是因为认识了唐世龄,她的人生从此变得波澜起伏。 她在此时还没想到,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日后会成为影响她一生的重要男人…… 【第二章】 八年后—— 方千颜行走在宫中,总像是艳丽的风景。 她在宫中的位分,虽然已经比新入宫的小宫女们高,但她的身分一直是个普通的一等宫女,所以新入宫的小宫女们都尊称她一声「姑姑」,尽管她不过才二十岁。 方千颜随着年纪的增长,身形和面容都有了不小的改变,身材越来越高挑,亭亭玉立,容貌则越来越艳丽,连她的声音都透着男人无法抗拒的娇媚之味。 这八年对于诏河这个国家来说,变化并不大,但是其实对于唐世龄和方千颜来说,却已有了不少变故。 其一,皇后在太子唐世龄十四岁的时候因病去世了。 其二,本来应该十四岁就亲政的唐世龄却至今没有亲政,因为摄政王唐川说:「太子尚且年幼,不熟国事,难理朝政,恐于国有轻率之举。」 第五章 唐世龄几番争取,却被以摄政王为首的一干老臣驳回了请求,得知自己亲政无望的那一天,他在宫中大发了一阵脾气,狠狠地摔碎了一堆精美珍贵的瓷器,烧毁了许多字画。 那天,方千颜默默地蹲在他身边,将那些瓷器的碎片捡起来,把烧毁的纸片灰烬埋好。 她只和唐世龄说了一句:「殿下若想强于别人,就要先自强。」 唐世龄于是忍下了这口气,但是这个恨被他憋在了心里。 宫中的人都知道太子的性情越来越阴郁、喜怒无常,能让太子展颜一笑的人就只有方千颜了。 「方姑姑!」有位小宫女从后面追上来。 她回过头,嫣然媚笑,「灵儿,怎么跑得这么气喘吁吁的?」 「方姑姑,太子殿下刚才发了好大的脾气!」叫灵儿的小宫女是这两年才被调拨到太子身边伺候的,长了张娇俏可人的面庞,说话快,办事利落,很得方千颜的喜欢。 「哦?殿下又为了什么事发脾气呢?」方千颜不疾不徐地问道,脚下的步子都没有变快。 「禁军侍卫长刘瑾刚才来见殿下,似是为了内宫设防的事情和殿下有些争议,殿下就把他赶出去了。」 方千颜笑道:「刘瑾是个硬骨头,又是摄政王那头的人,当然不肯听殿下的安排。殿下是今早那碗冰糖雪梨汤没喝痛快,所以才借题发挥。」 灵儿被她说得一愣,「方姑姑,不对吧?殿下若是没喝痛快,应当摔了汤碗啊!」 方千颜瞥她一眼,「傻姑娘,宫里谁轻谁重,正话反话,你要懂得分辨清楚再问。」 两人一起回到东宫追云殿,见殿门前地上跪了一排太监宫女。 方千颜走过去,悠悠笑着,「大白天的你们跪着是等着领红包还是领月钱?还没到放月钱的日子,都散了吧。 「冬青,你看那院子角落里的碎石子,也不打扫干净,要主子逛到那里硌了脚才整理吗?燕儿,昨天晚上的被子上明明让你熏桂花的,结果你熏的是什么?主子打了好几个喷嚏,你知道吗?柳儿,前天你送到净衣司的衣服也该取回来了吧?主子都快没有衣服穿了。还有,顺便到制衣司去问问,主子不是有三件新衣服上个月就量好尺寸了吗?怎么还没送过来?」 她一个一个安排过去,语调轻松,众人如蒙大赦,立刻爬起来跑了。 原本紧闭的殿门倏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一道修长的人影立在门内,俊秀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温暖的笑容,冷得像冬天的寒风一样冰冷犀利。 「这追云殿的主子是谁?」唐世龄站在那里,他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了,不再是比方千颜还矮的小孩子,比起小时候,他更有皇室贵胄龙子龙孙的威仪贵气,只是眉宇间的沉郁和眼中的阴冷,却比小时候更甚。 方千颜摇曳生姿地走过去,按在他的手背上,「好了,殿下,大清早的火气那么十足干什么?这一天还要不要好好过日子?不就是刘瑾那家伙不识抬举嘛,您要为个不识抬举的人弄坏了自己的身子?」 「谁向你告的密?你的耳报神还真多!」唐世龄哼道,「刘瑾算什么?本太子才不会和他生气,本太子气的是你,一大早就跑去外头,也不和我打声招呼,你眼中还有我这个主子吗?」 方千颜笑着抬起手,手中是一个油纸包,「殿下猜猜我刚才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他转身走回殿内。 她跟了进去,说道:「早上听你抱怨那碗冰糖雪梨汤不好喝,我就想起了登封楼的蛋皮山楂卷。」 唐世龄倏然转过身,「你去登封楼了?」 「是啊,殿下要不要吃呢?」她将油纸包打开,里面装着三、四样登封楼的小点心,都是唐世龄最喜欢吃的。 他脸部的线条都柔软下来,坐在桌边,嘴里叨念着,「要去登封楼也不知道叫我,就自己跑去玩了,还说和本太子有福同享……」 方千颜微笑,「殿下从早上就板着脸,奴婢不得想办法博君一笑吗?」 唐世龄默默地吃完了一份蛋皮山楂卷,才沉声说道:「刘瑾那家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站在摄政王那边,这种人最该死!」 「殿下想要他死吗?」她幽幽笑着,「要一个人死还不容易吗?只是殿下现在要的是一个人的忠心,杀了他不难,但摄政王很快就会找人顶替他的位置,所以暂时不宜对他动手。」 唐世龄咬着下唇说:「都几年了,还要我一直忍吗?禁军侍卫长这么重要的位置都拿不下,那其他的还有什么办法?」 「殿下,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吗?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多少年,殿下如今比起勾践已经幸福很多,有什么不能忍的?」方千颜自己挑起一块云片糕放在嘴里咀嚼着,「而且,这两年我们也并非白白努力,勤王不是已经向您示好,愿意站在您这边了吗?」 「那个老狐狸,若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怎么可能会站在我这边。」唐世龄面无表情地说,「他年初不是来信说要进京吗?拖拖拉拉到现在都还没来,也不知道是谁绊了他的脚。」 「勤王没有个名目哪能大摇大摆地就进京,摄政王也会怀疑的。不过下个月是殿下十六岁大寿,殿下可以发函,要京城内外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入京贺寿,勤王自然就能来了。」 唐世龄看她站起来,问道:「要去哪儿?」 「去看看吩咐他们做的事儿都做好了没有,否则我这追云殿的堂堂「姑姑」不是太游手好闲了?」她往外走,却被唐世龄一把抓住手腕。 「怎么?」她回头看他,却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向来阴鸷的目光像是染上一抹红。 「你……你为什么要穿这个颜色?」他蠕动着嘴唇,说出来的不快却是对她衣服颜色的不满。 「这个颜色怎么了?」她低头看着自己,是刚刚穿上的新衣,在宫中所有的宫人都要穿自己位分特定的衣服,唯有她,可以破例按自己喜欢的颜色和样式制衣,她今日穿的这身新衣是品红色,艳丽得像一团随时等待燃烧起来的火。 唐世龄蹙眉,「太扎眼了,你又不是宫里的什么主子,穿这么抢眼的颜色干什么?之前的水绿色就挺好的,换回去。」 她的睫毛眨动,「殿下之令,奴婢一定遵从。对了,殿下午膳想吃什么?别再摔御膳房的碗了,说出几样来也好让人家去做。」 「我都饱了,还吃什么,你要吃什么你去吩咐好了,让他们做过来,咱们一起吃。」唐世龄从墙上取下剑。 他每日都要练剑一个时辰,这是他八岁之后开始习武而养成的习惯。如今他的武功已经颇有成就,在宫中和普通的侍卫对打,能够以一敌三了,但即使如此,他并不满足,他心中知道,众人敬畏他的身分,可能是有让手。 「等你忙完了,就陪我练一会儿。」如今他唯一信得过的对手是方千颜,只有她在和他对打时不会故意留情。 事实上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赢过她,而她告诉他,她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绝对排不上名次,而那位摄政王的小王爷唐云晞,可是师从鼎鼎大名的东方世家,如今不知道已经练到哪个层次去了,若是日后对上了,自己未必能够赢他。 所以在唐世龄的心中,那位多少年没有见过面的小王爷倒更像是他要战胜的假想敌,有时候在他心中的地位甚至重要过了摄政王本人。 总有一天,他会打倒那位小王爷,让唐川的面子折损,把这些年唐川加诸在他身上的屈辱全都一笔讨回来! 诏河国太子的大寿,每一年都过得热闹又无趣,皇宫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按例,京城的达官贵人们,能巴结的都会入宫巴结太子,并送上贺礼,可偏偏太子殿下总是冷着一张脸,没什么回应,这让很多人都有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无趣的进行寿宴。 但是今年不同,太子特意发了请柬,说要请各位长辈入宫小叙,贺礼可免,俗礼不拘,不谈国事,只聊亲情。 这让许多官员都又是惊讶又是欣喜,因为要送一件能讨太子欢喜的贺礼实在是太难了,若是能不送礼,反而省去许多烦恼。 但是太子的请柬却没有给一个很关键的人——摄政王唐川。 其实自从太子十四岁亲政之事被摄政王拦下后,谁都知道摄政王和太子的关系已经急剧恶化。 到太子寿诞之日,唐世龄在御花园摆宴,文武百官来了不少,就连平日远在京城之外的几位将军、王爷也都到场。 第六章 唐世龄一改平日的冷面沉郁,穿了一袭金黄色的亮眼新装,上绣数条蟠龙,头发梳得光滑整洁,映衬着少年风流,俊秀文雅,一进院子就引得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有人在他身后细细数过去,纳罕道:「咦?怎么这衣服上绣的是九条龙?按典制,太子不是应该绣七条龙吗?」 另有人在旁边「嘘」了一声,「少语,只听就好。」 制衣司岂会乱绣蟠龙,这数目都是有着严格规定的,除非那绣娘老眼昏花还头脑不清,所以显然这衣服上的蟠龙数字错了是被人精心指使,至于那人是谁,便不好多问了。 唐世龄露出些许难得的笑容,一一打了招呼过去,「李御史,张侍郎,哦,苏将军……」走到最前面一席,他的双眼一亮,「勤王,当年京城一别,又是两年了,勤王看上去还是那么精神矍铄啊。」 勤王论辈分是唐世龄远房叔父,只因为他家先祖当年建国有功,所以赐地封王,他常年不住京城,隔几年才会入京一次。 勤王如今已经年过六十了,腰杆儿还挺得笔直,抚着胡须笑道:「殿下也是越来越有人君之风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唐世龄笑笑,伸手请他入座后,自己则坐到主席位上。此时,就听太监在外面说道:「摄政王到!」 众人忽然间停下动作,四周一片寂静。 摄政王唐川也已在此时迈步走入御花园,他的手中捧着一个长长的剑匣,走到近前,对唐世龄微微躬身,说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大寿,微臣无厚礼可赠,听闻殿下习武用心,微臣寻得一把秋水长剑,权作贺礼。」 唐世龄默默坐着,居高临下的冷冷看着唐川,众人也都屏息等待,看太子会说些什么。 忽而,唐世龄悠然一笑,走下座位,双手接过剑匣笑道:「王爷真是太客气了,本太子不是说了,此次寿宴无须贺礼,王爷这一送,让在座的诸位大人还怎么好意思坐着?都要寻思着回府去翻箱倒柜的给本太子找什么贺礼补上了。」 他主动开口,还接过礼物,这让许多人出乎意料,人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和摄政王不和,却没想到一向跋扈的他表面上竟能做到这么和颜悦色。 不仅如此,唐世龄看了看左右,喝斥太监道:「无用的奴才!为何没有为摄政王设座?」 挽过唐川的手臂,他亲自带唐川到自己的座位旁边,眼捷手快的太监们赶快去寻了一张椅子摆在那里,唐世龄拉着唐川坐下。 「王爷近来身子可好?听说王爷前两日操劳国事,三天三夜没阖眼,让本太子很是不安,若非本太子年幼无知,又顽劣少学,绝不会让王爷辛劳至斯,今日朝中重臣皆在,本太子自罚三杯酒,向王爷请罪。」 唐川沉声道:「殿下为何如此客气?为君分忧是微臣的本分,殿下渐渐长成,这天下早晚是殿下独揽,殿下如今知道勤奋好学那是最好的,这酒,不该是殿下自罚,而是微臣相贺,只是殿下向来酒力浅,三杯就算了吧,一杯已尽心意。」 「说好三杯,自然就是三杯,今日是本太子过寿,王爷就让本太子作主一次。」唐世龄最后一句话颇有一语双关之意,就见他举起酒杯,瞬间就先自饮了一杯,亮着空空的杯底看着唐川。 唐川无奈,只好也陪饮了一杯。 唐世龄也不等太监给他斟酒,自己拿过酒壶,给两人分别斟了酒,「这第二杯也是感谢,感谢王爷在我父皇母后去世之后对本太子的照料,本太子得以这些年无忧无虑地在东宫静享荣华富贵,这全是王爷的功劳,本太子在此再谢过!」然后他又一饮而尽。 唐川说了句,「殿下实在是客气了,先帝将殿下和诏河托付给微臣,微臣岂能不殚精竭虑、鞠躬尽瘁?」 唐世龄也不等唐川说完,就把第三杯酒都喝了,喝完才将杯子一放,笑道:「这第三杯酒,是本太子向王爷立下的誓言,本太子一定不会辜负父皇和母后的期待,更不会辜负王爷的苦心栽培之意,总有一天会成为诏河顶天立地的皇帝!」 他霍然起身,扫视了一遍全场,手指按着额角一笑,「本太子有些醉了,先去小睡一下,各位大人可自行尽兴,今日御膳房还准备了不少佳肴,稍后本太子再同各位大人同享。」说完拂袖离开御花园。 一出御花园的月亮门,唐世龄身子突然一歪,一双纤纤玉手立即稳住他,接着方千颜的笑声就在他耳畔响起,「明明不能喝,还非要逞强连喝三杯,没把对手喝倒,倒把自己给喝醉了。」 唐世龄蹙眉,「我只是不想见他而已,我才没有醉。」 「没醉?没醉怎么脚跟都软了?」她笑着,将他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也不用回追云殿了,这附近最近的是撷芳宫,原本是徐太妃的住处。徐太妃去世之后就一直空着,反正晚上还要在御花园设宴,不如先在这边睡一个午觉,我叫灵儿去追云殿拿要换的衣服,一会儿就在这边换吧。」 唐世龄不高兴地说:「要我住在死过人的地方?不干不净的。」 「这宫中哪里没有死过人?殿下还要嫌三嫌四的吗?那先帝住过的地方,殿下是不是日后都不住了?」方千颜几句话后,见他不吭声,就对随行的灵儿使了个眼色,「就去拿殿下那件蓝襟绣云纹的衣服来。」 「不。」唐世龄斩钉截铁地说:「本太子今天大寿,就穿这一件。」 方千颜劝道:「您也知道是自己大寿,那何必非要穿一件违背祖先规矩的衣服出来?奴婢知道您的心思,无非是想示威给摄政王看,可是他看到了能说什么?不就是说殿下逾矩了,还能怎样?」 「他一天到晚管我管得那么严,我偏要在他面前穿这件不合规矩的衣服穿上一整天,让他知道到底谁才是主,谁才是臣!」 方千颜知道劝不动他,只好苦笑着将他带到撷芳宫去。 撷芳宫的宫女清闲久了,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会突然驾临,全都慌了手脚。 方千颜说道:「你们也不必怎么伺候,去追云殿取殿下最常用的茶具杯子过来,殿下不喜欢用别的杯子喝水。把窗子全打开,这屋中久不住人只怕味道不大好。殿下不想住老太妃生前住的寝室,你们另寻一处干净的地方,殿下只是要午睡一会儿。」 殿里的常住宫女忙说道:「那就请殿下先在西殿休息吧。西殿以前是太妃弹琴的琴室,有一张长榻,西殿内我们每天都会打扫通风,肯定可以住的。」 方千颜点点头,便扶着唐世龄去了西殿。 西殿的窗外种着几排青竹,那竹子正茂盛,郁郁葱葱的绿色遮蔽在窗户外面,可以挡住很多暑热,看上去心情就似清凉了许多。 方千颜挺满意这里,说道:「老太妃真是懂得生活的人,这些竹子应该在咱们追云殿里也种一些,一年四季可以遮阴避阳,也可以挡风沙,而且看上去也有情趣。」 「随你去办吧。」唐世龄挥浑手,其他宫女立即退下。 方千颜走到西殿门口,本来闭上眼的唐世龄倏然睁开眼问:「你又要去哪儿?」 「去给殿下带个贵客过来。」她回头一笑百媚生,步履匆匆地走了。 过了片刻,她又返了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轻快的步子,唐世龄在屋内闭着眼听着,只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窗外小声说道—— 「殿下既然在午睡,那我还是在屋外候着吧。」 「小世子大老远来了,怎么能让您在外面候着?殿下在屋中只是休息,并未真的睡着,请您跟我进来吧。」 唐世龄听着脚步声走进来,双眸张开,只见面前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一身银白色的华丽锦衣,样貌俊朗,笑容可亲。 方千颜笑道:「这是勤王世子。」 「唐子翼参见太子殿下!」 唐世龄坐起身,瞇了瞇眼,笑道:「勤王世子?好,论辈分,我该叫你一声堂哥。」 「子翼不敢当。」唐子翼双手抱拳,长揖为礼。 方千颜悄悄走出门,将两个男人留在屋中说话,自己寻了一处长廊坐下,抬着头看那廊下的老燕正在给小燕喂食,看得很入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门咿呀一响,唐子翼走了出来,方千颜起身迎过去,笑问:「世子一会儿留下来吃晚宴吧?」 「家父有话,要我见了太子之后不要在宫中逗留,所以晚宴只怕是无缘了。」唐子翼苦笑叹息。 方千颜眨眨眼,「那,殿下和王爷这次回京,就准备一直住在驿站吗?」 「本来是要住在驿站,但是临时包了一家客栈,在城东。」 「叫什么?」 「敬德轩。」 第七章 方千颜笑道:「好,那我叫御膳房单独为世子备一份今晚宫宴中最好吃的菜,回头给世子送过去。」 唐子翼黑眸闪亮,幽幽的望着她问:「是千颜姑娘亲自送去的话,在下会更觉荣幸。」 她侧首一笑,「世子既然这么看得起奴婢,那奴婢又何妨跑这一趟?」 「那在下就在客栈恭候姑娘大驾了。」 方千颜送走唐子翼,灵儿也捧着茶具来了,她打开壶盖问:「泡的是什么茶?殿下夏天是不喝老观音的。」 「知道,方姑姑早就教训过了,所以这次泡的是云雾。」灵儿转着骨碌碌的大眼睛,笑得很甜。 方千颜接过托盘走回西殿内,只见唐世龄正躺在长榻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头上的房梁,神情凝重。 「唐子翼说了什么?若是勤王态度有了反复,殿下不必在意,朝中人多得是墙头草,不以重利,是不会轻易决断的。」 唐世龄歪着头来看她,「你和这个唐子翼以前也认得吗?」 「勤王入京后奴婢奉您的令去驿站见过他们一面。」 「就见过那一面?」唐世龄蹙紧眉,「怎么我觉得他和你很熟似的?竟然还要你晚上去送饭?」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现在他是殿下要拉拢的重要人物之一嘛,去送个饭若能讨个好,那有何妨?」 「不许去!」他猛地抓住她的手,不悦地瞪着她,「我是要你去找帮手,不是要你去献媚。」 方千颜怔了怔,忽然噗哧一笑,拨开他的手,「殿下别闹了,奴婢好歹是您身边的贴身老宫女,我要献媚给谁看?谁又受得起我的献媚?」 唐世龄沉沉的呼吸一口气,瞪她一眼,「让灵儿去送,你不许去!」 她笑笑,「这件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勤王现在是什么态度?」 唐世龄伸了个懒腰,「那老头子和我要饶河以南十六郡的辖治权。」 「十六郡?!」她低声惊呼,「那几乎是半个诏河了?!」 「这老头子比唐川还狠,本太子若答应了他,岂不是以虎驱狼,自找麻烦?」 方千颜想了想,「殿下倒也不必立刻否定,他手中有数万兵马,全诏河再也找不到第二人手握重兵能比得上他,现在就要看怎样使他坚定地站在我们这边,反正日后过河拆桥的事儿历史上也不鲜见,殿下要夺回江山,就不要拘泥于君子之风,偶尔做个小人会省掉好多麻烦。」 唐世龄哼道:「我向来最讨厌伪君子,那唐川就是伪君子的第一人,本太子才不要做他那样的人!」 她轻拍他的脸颊,「殿下这话说得对,只是您今天已经给摄政王脸色看了,就不要再得罪勤王世子。奴婢去给他送饭,是为了探听他们的真心话,那灵儿才多大年纪,能有多少心眼儿和弯弯绕绕的心思?怎么能绕得过对方的老谋深算?我去了,才有稳妥的消息得回来,殿下不要因小失大。」 他向后一靠,躺回榻上,瞪着眼又看着房梁半晌,说道:「换上黑衣再去,不要太扎眼。」 「那是自然。殿下的晚宴也要吃得乖一些,别再闹出事端来,这不合规矩的衣服能换就换,您非要让摄政王知道您存心要和他过不去,然后一早就暴露出您要造反的心思吗?」 唐世龄瞪她,「什么造反?这是本太子的天下,本太子的江山,要造反,也是他唐川造本太子的反!」 「是、是,唐川造反,可是殿下大事得成前,总要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吧?」 唐世龄抿着嘴,半晌才挤出一句,「那你……早去早回。」 敬德轩的大堂里空荡荡的,只有几盏灯火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和一个正在灯火旁独自看书的人。 一袭黑衣从店外挟着夜风卷入,走到那看书人的桌边坐下来,将一个食盒放在那里,低头笑道:「世子真是好学之人,这夜半三更之时还要苦读,难道准备考个功名吗?」 灯旁读书之人正是唐子翼,他抬起头微微一笑,「在下其实本无心读书,只是为等佳人,又怕心烦气躁,等到姑娘来时唐突了您,故而拿本书来装装样子罢了。」 娇笑一声之后,黑衣女子拿下头上的金钗,拨亮了桌上的灯芯,灯火大亮,只见她明眸善睐,双颊映辉,美色耀眼。 唐子翼望着她,低声道:「姑娘是这等才色兼具的绝代佳人,就这样埋没在宫中,未免可惜。」 方千颜将金钗插回头上,淡淡说道:「奴婢现在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那是何等的荣耀,怎么能说是可惜?」 她一边打开食盒,一边介绍说:「这是今晚晚宴上的几道主菜,也不知道合不合小世子的胃口,奴婢作主就选了这几样过来,若是世子不喜欢,可不要当面发怒哦。」 「怎么会?从姑娘手中倒出的水都是甜的。」唐子翼的双眼一直没有离开方千颜的身上。 方千颜微笑着,为他倒了一杯从宫中带出的酒,双手举起酒杯,端到唐子翼的面前,唐子翼却没有伸手接,只是身子向前倾了倾,微微张开口。 她见状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他的意思,笑着将杯口递到他唇边,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喝了一口酒。 唐子翼用眼神示意她再为自己夹菜,她便用筷子给他夹了一块芙蓉鸡片放到他口中,谁知他猛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千颜姑娘,」他哑声开口,「宫中规矩,女子二十四岁才可离宫,姑娘青春年华,怎么能白白耽误了一年又一年?」 方千颜被他握住手,眉宇微蹙,「奴婢伺候殿下,多少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怎么说是耽误?世子为奴婢惋惜,奴婢实在是不敢当。」 唐子翼又靠近她几分,小声说道:「倘若我能说服我爹,无须殿下以十六郡的代价换来联手,姑娘该怎样谢我?」说完另一手圈住她的纤腰。 他手上的力道让她一时难以挣脱,纤腰又被他搂住,整个人几乎都靠在他身上去了,她心里顿觉厌烦,但却不好发作,只能娇笑,「这是殿下的大计,要封要赏,都是殿下的决断,奴婢怎么知道?」 唐子翼以一指托起她的脸,暧昧地笑着,「姑娘追随太子殿下多年,不知道是否已经是殿下的枕边禁脔了?若在下还有机会,愿以姑娘一人之身,换十六郡之地。」 她一笑,「世子真是太看得起奴婢,奴婢何德何能,身分低微,在殿下身边也不过是个呼来喝去的老宫女罢了,别说十六郡,就是八十两银子,大概都不值。今日奴婢奉太子之命来给世子送晚宴佳肴,世子若是不吃,奴婢就只好先走了,太子殿下那里还有不少事儿等着奴婢做呢。」 她手腕一翻,挣开了被他拉着的那只手,起身要走。 唐子翼在她身后猛地拍向她的肩膀,她听到掌风声,本能地肩膀向下一沉,身子立即旋开。 他笑道:「没想到太子身边还藏了个功夫不低的高手。」 他兴起了戏谑之心,岂能轻易放过?五指如鹰爪,直直抓向方千颜的胸前衣襟,方千颜面露不悦之色,左手格开足底一点,向后飘了一尺,再度躲过他的攻势。 唐子翼双掌齐出,从左右两边封住她的退路,掌风虎虎,动如闪电,一时间似是上下左右都能打到方千颜的身上。 其实方千颜并非破不了他这一招,只是她一边退让心中一边思量:总不好这第一天就得罪了小世子,毕竟勤王是太子现在唯一能倚重的帮手。 她心下有顾虑,脚步就慢了半拍,被唐子翼一掌拍在肩上,半个身子霎时发麻,瞬间酥软下去。 他趁势将她抱住,按在桌上笑道:「今日的晚宴,千珍万馐我都不放在眼中,唯有姑娘秀色可餐,令我终生难忘。」说着便要吻她的朱唇。 方千颜将头一偏,他的吻落在香腮上,而偷袭不成的唐子翼动作更快,眨眼间已经抽掉她的腰带,手掌趁势钻进她的衣襟之内。 方千颜的脚还能动,她用力一踢,正好踢在他的小腿胫骨上,这一脚着实踢得狠辣,疼得唐子翼呻 吟一声,手也松开了,她趁势将他推开,腾身跃出店门。 她冷冷说道:「世子,今日晚宴只怕是不能让君如意了,千颜招呼不周,请您见谅!」 语罢,隐身没于夜色之中,留下唐子翼在她身后恨恨地咒骂几句。 一路飞身回皇宫,她不敢走正门,连侧门也不敢进,直接翻身跃入宫墙,熟稔地直奔追云殿。 刚闯进殿门,迎面就差点撞上一个小宫女,小宫女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是她,便诧异地问:「方姑姑……你怎么……」 第八章 她看到是灵儿,即匆忙说道:「你怎么不在殿下身边伺候?」却也等不及灵儿回答,便闪身进了自己的寝室。 从衣箱中翻找出一件衣服,她急得想脱下那身黑衣,忽然身后门一响,似有人走进来。 她头也不回的交代,「灵儿,去帮我备些热水,我要沐浴。」 「为何这个时候突然要沐浴更衣?」说话的竟然是唐世龄。 她惊得回头,尴尬地笑,「殿下怎么不在晚宴上……」 唐世龄直勾勾地看着她,「那些老家伙太无趣,不想和他们装腔作势假客套。」他往她身边走近几步,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更加起疑,「你回来得也挺快,和唐子翼谈得还好?」 「还好。」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将他往外推,「殿下先出去吧,奴婢要换衣服了。」 「你换衣服不是向来不避讳我吗?今天怎么又避讳上了?」唐世龄本来想打趣她,但是越看她越觉得哪里古怪,忽然间看到她的腰部,不觉双眉紧蹙,追问道:「你的腰带呢?」 「腰带?」她飞快地想着借口解释,「刚刚要换衣服,就摘掉了。」 「摘在哪儿了?」他四下看看,也没有看到那条黑色的腰带。他忽然走到她身前,一把扯下她挡在身前的衣服,那衣襟一下子就散开了,露出里面黄色的亵衣和雪白的肌肤。 她倏然变得更加惶恐,手忙脚乱地理着衣服,同时喊着,「殿下一定要奴婢在您面前这么丢脸吗?」 「腰带呢?」他死死盯着她执意问:「被谁摘了?」 她背过身去,也不说话。 他紧紧抓着她的肩膀,五指扣紧,声音微颤,「是唐子翼?」 她还是不说话。 唐世龄冷笑一声,「本太子就知道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人!我现在就给你出气去!」他突然摘了她平日挂在墙上的一把长剑就往外走。 方千颜大吃一惊,生怕太子惹出大事来,急忙从后面将他一把抱住,如今他已经长得比她还高,她的脸刚好贴在他的肩膀处,连声说:「殿下别再惹事了!奴婢也没吃什么亏,就是腰带被人摘去了而已,身子……还是干净的。」 「都欺负到本太子头上来了,还说没事?」他震怒地大喝,「被唐川一人欺负就罢了,他好歹顶着个摄政王的官位,但唐子翼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欺负我的人?我若不宰了他帮你出这口气,怎么能消我心头之恨?」 方千颜柔声说道:「若是奴婢告诉您,唐子翼其实提出一个很好的交换条件,可以让殿下不用付出十六郡的惨重代价就得到勤王的联手,殿下也许就不会这么震怒了吧?」 「不用十六郡?」他困惑地回头看她,看着她眼中那一抹屈辱的笑意,心头震荡了一下,赫然明白了,「他要本太子拿你去换?!」 她微微一笑,「奴婢也没想到自己在他眼中这么值钱。」 唐世龄久久不语,良久的静默,让方千颜的心头忽然变得忐忑起来,她不敢看他脸,她知道殿下有多期盼能尽快得到皇位的实际统治权,有多期望能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帮手,虽然唐子翼的话并不见得真的能够兑现,但这起码是殿下的一次机会,绝佳的机会。 十六郡和一个女人,孰轻孰重?还用问吗?这是一个可以脱口而出的答案,一百个人来选,都不会选错,而他,当然…… 忽然,唐世龄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让他手心中的冷汗都渗透进她的指缝中,口中每一个字都在他的齿缝间迸出,没有迟疑,只有坚定,坚定得彷佛那是他从一开始就做出的抉择,是用整个江山来和他换,他都不会更改的答案—— 「千颜,我不会卖了你,今晚这口气,我也会为你争回来!唐子翼的命,本太子要定了!」 【第三章】 方千颜在唐子翼那里受辱的事最让她耿耿于怀的其实是唐世龄的反应,连续几天她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唐世龄做出什么激动的举动,但是唐世龄却比平时显得更安静,安静得让她都有些不习惯。 那天寿宴之后,唐川没有再入宫,唐世龄也没有再见什么外臣,他每天依旧一边练功,一边读书,他现在用的那把剑正是唐川送给他的秋水长剑。 几天之后,方千颜想他大概已把唐子翼的事情丢在脑后了,少年心性,哪里会事事都认真?结果这一天,唐世龄忽然对她说:「你叫人准备车马,咱们今天出宫走走。」 自从方千颜当年带他出宫去逛登封楼之后,这位太子就很喜欢逛外面的街市,每个月至少都会出去一两次,所以她对他现在的话也不觉得奇怪。 吩咐下去,备好了马车,两个人一起出了宫,随行的还有四名内侍,护卫在左右。 在马车中,唐世龄忽然静静说道:「一会儿我要杀一个人,你在旁边看着就好,等那人死了,你就大声喊叫,说太子遇刺。」 她悚然一惊,望着他平静如水的脸庞,不由自主的捏紧指骨,「殿下要杀谁?」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说得淡然又神秘。 马车一停,依旧还是他们最爱来的登封楼。 因为常来,掌柜的早就熟识他们了,后来他们再来时,唐世龄不再穿小太监的衣服,只做普通大家公子打扮。 唐世龄下马车之后,掌柜的立刻笑迎出来,「唐公子来了!您楼上请,您常包的雅间儿一直给您留着呢。」 唐世龄说道:「一会儿我有位同宗的客人到,把他直接带上楼就好。」 「是、是,您放心,一定一定。您先稍坐,我叫他们给您送几道您最爱吃的小菜。」 方千颜听到「同宗」一词,心中就明白大半,立刻紧张起来。等到进了雅间之后,她将房门一关,急急说道:「难道殿下约了唐子翼?」 唐世龄一脸似笑非笑,「说了要给你出这口气的,本太子一定说到做到。」 「殿下,那是勤王世子!」 唐世龄冷幽幽地说:「你也知道勤王这只老狐狸绝不肯轻易和我们联手,不给他一点刺激,他会一直拖下去,拖到我答应给他十六郡的要求。」 「殿下为何不考虑唐子翼的提议?」 唐世龄盯着她,「你真愿意跟着唐子翼?做他的女人?」 「若是以奴婢一人的牺牲可以换得殿下江山,奴婢愿意……」 「你再说一遍!」唐世龄紧紧抓着她的腕骨,眼神阴冷得像是能结冰,「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愿意?」 方千颜忽然鼻子一酸,眼眶袭上一股热气,「殿下,大局为重。」 「哼!你若是心甘情愿地说愿意,那你就一点也不值得我心疼!」他别过脸去,看着窗外的那条街道。 方千颜走近他,一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殿下,别生气了,奴婢不是想离开您,但是您应该知道我们眼下的形势,摄政王一人专权,我们外无强援,内无帮手,殿下心心念念的大业,还要等多久才能成就?」 唐世龄盯着楼下的街道,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忽然,他说道:「你知不知道这登封楼为什么会建在这里?」 方千颜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跳跃话题到这里。 「这里紧挨着摄政王府,前面这么热闹,摄政王怎么安心办公?」唐世龄冷笑道,「咱们摄政王还真是喜欢闹中取静。」 方千颜静思片刻,问道:「殿下是不是在怀疑这楼里……不是个干净地儿?」 「摄政王的耳报神那么多,除了朝中那些墙头草拍马屁之外,这外面的事情他若要想知道,必然还得有点门路。」唐世龄跺了跺脚下楼板,「这楼下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更是四面八方买卖消息的好地方,若这里是唐川的地盘,那就难怪唐川耳朵长,手也长。」 她思忖,「若殿下也有这么一个地方的话,就不会一天到晚被局限在皇宫之中了。」 「要建这么个地方也不容易,总要有个可信的人去管着,但是本太子手下现在可用的人不多……」 说到这里,外头传来掌柜的正在和人说话——「唐公子,您这边请,那位唐公子正在楼上等您。」 方千颜的表情一下子刷白,紧张地看着唐世龄,「殿下三思!」 「站在本太子后面去,不许说话!」 唐子翼推门进来,看到两人,顿时笑着要向唐世龄行礼,唐世龄忙摆手,示意不要泄露他的身分,笑道:「多年不见堂哥,难得你来京城一趟,在皇宫中吃饭太拘礼,所以小弟请你在这里吃个便饭,堂哥也别和小弟客气。」 「哪里哪里,殿……堂弟你真是太客气了。」 第九章 唐子翼看着掌柜的离开,又瞥了一眼站在唐世龄身后神色淡漠的方千颜,笑道:「方姑娘是一直陪在殿下左右的人物,今日也该有姑娘一席之地,姑娘也请坐吧。」 方千颜淡笑,「两位公子面前,哪有奴婢坐的位置?」 「世子要你坐,你便坐,不要显得是我不懂得怜香惜玉似的。」唐世龄端起笑脸。他一笑时,便带着几分少年才有的天真烂漫,看起来真是稚子可欺。 方千颜坐下,唐子翼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那晚劳烦姑娘为我送来宫廷晚宴佳肴,道道菜都很可口,只可惜我当时独自一人品尝,实在是有些寂寞,若能有一天见识一下宫廷盛宴的景象,倒是我的福分了。」 唐世龄笑道:「其实你那晚要留在宫中也就留了,怪你自己太听叔父的话,难道自家兄弟要留下吃顿饭,我还能不准吗?千颜回来和我说,你一个人在客栈中冷冷清清的,听得我心里都发酸,倒好像是我不给你这顿饭吃似的。」 「哪里哪里,实在是我父亲怕我们此次入京太过引人注意,唐川始终在猜测我们入京的目的,如果我们逗留在宫中,势必又要被他关注。」 「那又如何?勤王坐拥精兵数万,又常年不在京里,还用在乎唐川那个伪君子?」唐世龄亲自给唐子翼倒了一杯酒。「堂哥,我敬你这一杯,算是为你接风洗尘。」 唐子翼一笑,「不敢有劳殿下。」他瞥向方千颜,「要不然,就劳烦姑娘今日为我们执壶?」 「那是奴婢的荣幸。」方千颜屈膝一礼,站过来,端起杯子递到唐子翼的面前。 唐子翼抬头看着她,微笑着接过她手上那杯酒时,手指有意无意的在她的指上摸过。 唐世龄还在笑着,「这家酒楼有不少好吃的菜,小时候千颜带我来吃,我就喜欢上了,一会儿你可要多吃点儿。」 「方姑娘真是殿下的左右手,待日后她大了,出宫了,殿下只怕会很惦念这个贴心的人儿了。」唐子翼默默喝着那杯酒。「我自小到大,身边都没有像方姑娘这样得力的人,殿下真是好福气,或者宫里调教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唐世龄笑说:「那等你和叔父离开时,我送你几个丫头。」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唐子翼将空杯放到方千颜的面前,方千颜淡笑着将那酒杯又斟满。 「叔父所提的条件,我已想过了。」唐世龄将一片薄薄的鸭肉放到他的盘子里,清了清嗓子,「十六郡这个条件实在是有些过头,百姓做买卖还得还个价呢,叔父不能欺负我年幼无知,就这样狮子大开口。」 唐子翼似笑非笑地说:「殿下,并非我父亲狮子大开口,实在是殿下要换的东西也并非便宜,摄政王唐川啊!那是怎样的一个对手,我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倘若这一战败了……」 「本太子命系于天!」唐世龄冷着脸,「唐川纵然一时猖狂,终是不能越过君臣这道界线!」 「其实殿下何必着急,虽然殿下未能十四岁亲政,但也许到了十八岁,唐川终究会把朝务交还给您的,坊间不是有传闻说……」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又笑了笑,「殿下还年轻,来日方长。」 唐世龄转着酒杯,眼皮微垂,「我们不要纠结于唐川的谋逆能坚持到哪一年,本太子今日找你来,只是想请你代为向勤王转达本太子的意思,希望他能将条件有所降低,总不能让本太子为得江山先割去半壁吧?」 唐子翼依旧笑道:「殿下现在手中拥有的就是「命系于天」这四个字。但这四个字到底有多金贵,现在我不好说,我父亲的条件,我已经告诉了殿下,其实我还有个转圜的方法……」他看向方千颜,「那天我已经告诉了方姑娘。」 方千颜低垂着眼睫,「一时戏言,世子就不要拿我打趣了,殿下会认真的。」 「并非戏言,是我的真心话。」唐子翼凝望着她,「我第一次见到方姑娘,就有一种彷佛是旧相识的感觉。不瞒二位,我虽然在家中也是锦衣玉食,但却天生孤独寂寞,即使有姬妾伺候,也都难懂我心,像方姑娘这样慧黠的绝代佳人,子翼只恨未能早认识几年,否则定然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里,不让姑娘受一点委屈。」 唐世龄向后一靠,靠在椅背上,「千颜跟着本太子,也不曾受过什么委屈,世子这么说来,倒好像是本太子委屈了她似的。千颜,现在世子向本太子要你,你愿意去吗?」 他虽然语调听来轻缓,但方千颜岂能看不懂他眼神中的凌厉,想起他刚才所说的话,心里寒意森森,忙笑道:「两位说着国家大事呢,为什么非要拿我这个宫女寻开心?」 「以一人换十六郡,方姑娘没有把我这句话转告太子殿下?」唐子翼却又逼上一句。 唐世龄托着腮,歪着头看着方千颜,「哦?你一人可以换十六郡?这么好的事儿,千颜,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本太子?」 方千颜被夹在中间,猜不透唐世龄最后的用意,只得一直陪着笑,「奴婢想是世子和奴婢开的玩笑而已……」 「是啊,要换做本太子也不信,随随便便一个宫女,竟然能换十六郡?难道你是昭君飞燕转世?」唐世龄慢条斯理地说,「世子这个条件要本太子听来,也一定觉得是戏言。」 「绝无戏言!」唐子翼斩钉截铁道。 「当真?」唐世龄双眸发亮,「那你可愿意和我立下字据?」 见他犹豫了一下,唐世龄笑道:「看,我就知道堂哥是开玩笑的,千颜虽美,但世间美女千千万万,怎么能敌得过半壁江山重要?有哪个傻瓜会愿意用江山换美人的?」 唐子翼看向方千颜,却见她眉宇中带着轻愁婉转,秋波如水,唇若花瓣,面似春花,举手投足间都是千娇百媚,美得醉人心魄。他一时情动,心中想着,先将美人带走,日后的事日后再说,怎么可能如此就和摄政王对阵?反正日后也有得是机会反悔。 于是他说道:「好!请殿下赐我纸笔,我愿立下字据!」 唐世龄一笑,「世子真是好霸气!其实也无须纸笔,你我可以击掌为盟。」他伸出右手立在桌上。 唐子翼见连字据都免了,顿时眉开眼笑,伸出手去,吶的一声,两人双手在空中相击。 唐世龄却紧握住他的手掌不放,歪着头看向方千颜问:「那日世子是用哪只手解了你的腰带?是这一只吗?」 屋中两人一怔,都不知道该怎样接他这句话,突然间,唐世龄的左手袖口一抖,掉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唐子翼惊觉不妙,正要抽手,他却出手如电,横扫一削,霎时血光四溅,断手飞出,唐子翼被瞬间袭来的剧痛击得刚要张口痛呼,却被唐世龄一把捏住了喉咙。 瞥见唐世龄的眼眸泛着灰色的寒光,在他的瞳孔中,唐子翼看到了自己苍白惊恐的脸。 「这世上肯为女子弃江山的人,有,但不是你,你怎样欺负千颜的,本太子会十倍替她讨回来!」他的右手摸向腰间,陡然抽出一条细如银线的长丝,圈住唐子翼的脖颈,用力一拉,唐子翼登时被这银线拉得颈断气绝,鲜血喷出,喷了唐世龄一身。 唐世龄不去擦自己身上的血迹,瞪着在旁边看呆的方千颜,沉声道:「还记得我怎么教你的?要喊什么?」 方千颜的嘴唇嚅了几下,沙哑得说不出话来。 他厉声说道:「千颜,你还想不想帮我成大事?」他抬起手,将匕首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上狠狠划了一刀,霎时鲜血如注,立时染红了他半身。 方千颜狠狠咬住下唇,扑上去抱住他,夺过匕首往窗外一丢,又抓起凳子狠狠地砸开窗子,大声喊道:「快来人!有刺客!」 楼下随同而来的侍卫听到呼喊奔上楼来,看到屋内的惨况人人呆住,唐世龄虚弱地用手指着被方千颜砸坏的窗户,颤声道:「那刺客……逃下楼去了……」 说完,便昏厥在方千颜的怀中。 太子遇刺,勤王世子被杀,这件事立刻轰动京城朝野,虽然摄政王唐川极力将此事压下去,但是登封楼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大酒楼食肆,那一天侍卫听到呼喊冲上楼去,和满身鲜血的唐世龄被人抬下楼来,以及九城提督派人封锁登封楼,并运走唐子翼的尸首等一连串的事情,却是有无数人都看到了,想瞒也瞒不住。 虽然大部分的人不知道受伤的和被杀的人是谁,但是毕竟出了这么大的命案,登封楼在几日之内便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一大话题,人人都说,死的人身分不一般,受伤的人身分也不一般,因为九城提督立刻派人封锁了京城所有的城门,挨家挨户捉拿那名大胆行凶的歹徒。 第十章 若是普通凶案,岂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沸沸扬扬、吵吵闹闹了数日,这件事却越来越离奇,因为始终没有进展,而且据说这件事和皇家有关,官府已经禁止百姓私下议论,据说摄政王亲自督办这个案子;据说本来是入京为太子贺寿的勤王因为这件事闯了摄政王府,和摄政王翻脸了。 这件案子,究竟是怎样的天大?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吗?百姓们都在看。 和外面的纷纷扰扰相比,宫中反而是安静的。 唐世龄那日被救回宫中之后,太医立刻来为他疗伤,开了安神的汤药,让方千颜帮他服下。方千颜做为此事的唯一没有受伤、能够应讯的见证者,理所当然要被叫去问话,但是她守在唐世龄身边,死活都不肯离开太子半步,唐川故而亲自到太子的追云殿来问话。 一番盘问下来,方千颜答得很简单,「来人是从后窗翻上来的,出手极快,因为戴了面纱而看不清面容,杀了世子之后又伤了太子,因为听到奴婢的呼喊声,他才返身逃跑。」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令唐川满意,但看方千颜一副娇娇弱弱,尚还惊魂未定的样子,唐川并未过多的追问,只让她先陪太子静养几日再说。 然后一连数日,唐川都没有再来。 唐世龄那一剑的伤口很深,但所幸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太医的药虽然止血很灵,但要养好那只手臂,也要不短的时日,所以每天都是方千颜亲自帮唐世龄穿衣、喂饭,甚至还帮他沐浴净身。 其实从那日回宫之后,他们也没有正面谈及那场命案,唐世龄貌似伤了元气,见谁都是爱理不理,懒洋洋的不愿意说话,方千颜就默默地陪在他左右,看似如常的吩咐宫内的人为太子准备一日起居,但是连灵儿都察觉不对劲,某日,灵儿小声问她—— 「方姑姑,你脸色很不好看,是不是太子给你气受了?」 「傻丫头,咱们做奴婢的,只有惹主子生气,主子怎么会给咱们气受。」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自己却也知道笑得很难看。 她实在是被吓到了,她没想到唐世龄能大胆到这种地步,在这个关键当口,不管不顾地杀了勤王世子,如果被勤王知道,别说联手勤王对抗摄政王的计划成泡影,就是摄政王也要全力以赴地对付他了。 她这几日的沉默,更多的是对他在这件事上的独裁的无声抗议,虽然她知道他下这个狠手一半是为了自己,但是如此任性妄为,岂能完成他口口声声说的那件「大事」? 是夜,该为唐世龄沐浴了,但她今天神疲身倦,便对灵儿说:「你去伺候殿下沐浴吧。」 灵儿红了脸,「我……我还没做过。」 「总有开始做的一日,今日就是了。」她命灵儿去唐世龄那边。 但过了片刻,灵儿就苦着脸回来,「殿下说了,不要我伺候,让我滚。」 方千颜长叹口气,心知他这又是在发孩子脾气,只得起身去太子寝宫面对他,见他就坐在浴桶边,嘴唇抿紧,唇角两端皱成两个死结。 她走过去,柔声道:「殿下,奴婢服侍您沐浴了。」 他睨了她一眼,默默起身,伸出双臂等着她来宽衣。 方千颜只好为他脱下一件又一件的衣服,以往脱到亵裤的时候,他便自己动手,但今天他就那样笔挺的站着,动也不动。 方千颜微微红了脸,小声说道:「殿下,再站下去,水就凉了。」 他这才抬眼看她,启唇问道:「你怕什么?」 「嗯?」她红着脸,「奴婢虽然服侍殿下这么多年,但是……」 「你怕我杀了他,从今以后就会杀人如麻了吗?」他所指的「怕」原来并非是身上这一件亵裤。 方千颜的手僵在那里,半晌后才道:「殿下,您还太年轻了……冲动行事,可能会毁了大事。」 「谁要是敢擅动本太子的人,我一定杀了他,这是本太子做人的原则。」他自行脱了亵裤,坐进浴桶中。「千颜,我从八岁起就告诉自己,做人必须要狠心,一条人命算不得什么,只要他挡在我面前、碍了我的眼,我就一定要除掉他!你是我的人,不必心疼心软,我说什么,你做什么,眼下,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什么事?」她被他说得有些头晕。 这么多年,到底是她还不懂他,还是他不懂她?第一次杀人,他竟可以做到这样平静,而她,却远比自己想的更怯懦。他说得对,她应该是坚定地站在他身边的,无论那个挡路的人是谁,都必须除掉! 唐世龄用手指了指肩膀,方千颜走过去,垫上白手巾,给他轻轻揉着肩背。 「登封楼一定是唐川的地盘。」他斩钉截铁地说。「出事儿之后,按说唐川应该立刻叫人封了楼,可是他宁可开着酒楼做生意,显然他并不是真的在乎外面的风言风语,这件事儿,只怕他心中早就有数。」 方千颜浑身一震,「殿下是说,唐川能猜到是殿下杀了唐子翼?」 「当时场中只有你我他三人,若是凶手杀人后逃跑,一路必有踪迹,九城提督也好、刑部尚书也罢,手中都有一堆追踪寻迹的能人,若是找了一圈没有半点踪迹,显然就是我们在说谎。」 「您……殿下您既然早就料到这后果,为何还要动手?」 「不将唐川逼到极限,我们怎么会知道他的底牌?」唐世龄冷冷一笑,「所以这几日他肯定还会来问你事情,你只要记得咬住了是外来的刺客干的就好,不必怕谎不能圆,因为有我为你作证。」 方千颜的手指轻轻揉着他肩胛上的穴位,轻叹道:「殿下放心,唐川那边奴婢自会应付,只是日后殿下若要让谁死,一定记得先和奴婢套好话、打好招呼,这样的大戏,奴婢不是次次都敢看的。」 唐世龄那只受伤的手臂扶在木桶边上,方千颜手中的白手巾轻轻擦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 唐世龄透过水雾静静地看着她——这个他已经看了八年的女子,这两年总觉得在看她时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她的一颦一笑,总能勾住他的眼神、吸引住他的心魂,别说唐子翼那个外人初见方千颜时会被她吸引,就算是他,天天见、日日看,也都会有百看不厌的感觉。 忽然,他的身子在水桶中动了一下,抓住她的手腕,抬起头,专注地凝望着她。 方千颜不解地看向他,四目相对,他目光中的火烫灼烧得她的眼也似被烫疼了般。 「千颜,等本太子坐了天下,就封你为妃!」 他突然出口的承诺,让方千颜惊得花容变色,万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白手巾落在浴桶中,整个人往后退,但是手腕被他抓得紧紧的,退也退不了。 「殿下别闹,您不是孩子了……」她哑声劝说。 他目光炯炯的盯着她,眼神热切而专注,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意思,「正因为我不是孩子了,所以我说的话都当真!」 她咬着唇,「殿下,我年纪比您大。」 「能大过我母后吗?」他露出笑颜,「你不是说过,等本太子成人了,你就是我的人,随时可以侍寝。我想了好久了,这件事我一定会办成的,你等着看好了!」 方千颜这几日的心情真是波澜起伏,唐子翼之死已经足够令她震惊了,唐世龄突如其来的表白又让她手足无措。 一直以来,她伴着他一起长大,虽然名为主仆,但她心中把他当作弟弟一样照顾,纵然儿时开过玩笑说她日后可以给他侍寝,但那时候不过是为了逗弄他,终究不是当真的话。 那年皇后病逝前,特意把她叫到病榻旁,握着她的手,双目垂泪,「千颜,太子他注定孤苦,父皇不在,我又要先走一步,身边没个可靠之人,这几年我看你对他照顾得尽心尽力,望你能一直陪在他左右,让他不要太孤独寂寞……」 方千颜自问自己对唐世龄的确做到了尽心尽力,只是这份情意事到如今竟变成了她无法掌控的地步,该怎么办?日后在他面前又该如何自处? 一夜辗转难眠,第二天方千颜破天荒的起晚了,醒来时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一想到还没有服侍殿下起床更衣吃早膳,她便赶快爬起来,随便地穿好衣服、梳了头,推门出去,看到灵儿正托着食盘从唐世龄的寝殿走出来。 灵儿对她笑道:「方姑姑不用着急,殿下已经吃完早膳了。殿下说您这两日累到了,让我们不要打扰您,好让您多睡一会儿。」 方千颜应了一声,快步走进太子寝殿内,见唐世龄果然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桌边悠闲地喝着茶。 第十一章 见她来了,他笑道:「千颜,这是今年刚下来的新茶,你尝尝看。」 「不敢饮殿下的茶,奴婢屋内有茶喝。」 她淡淡的谢绝让唐世龄不以为然,「小时候你还和我抢东西吃呢,怎么现在连一杯茶都不敢喝了?」 「小时奴婢不懂事,现在长大后总要明白尊卑有别、主仆有距的道理。」 唐世龄将茶杯砰的摔在桌上,脸色一沉,「千颜,我不喜欢你现在这一本正经的说话口气,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就直接说出来,是不是本太子昨天说要纳你为妃,你心里不舒服、不愿意?」 方千颜抬起眼睑,幽幽地望着他,「殿下看得起奴婢,是奴婢的福气,但是奴婢实在是不敢妄想高攀。」 「你不愿意?」他盯着她。 她蠕动着嘴唇,最后道:「不愿意。」 「为什么?」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因为尊卑有别。」 「等本太子封你做了妃,你就是尊贵身分了。」 「到底出身卑贱。」 唐世龄怒了,霍然起身道:「你不想做我的妃子,是不是因为你心中喜欢别人?」 方千颜一怔,旋即苦笑,「殿下说什么呢?我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能认得几个男人,又会喜欢谁?奴婢只是不想做什么妃子,奴婢希望殿下能给我一份自由。」 「不给!」 她望着他已经气得鼓鼓的双颊,忽然莞尔一笑,像小时逗他那样,在他的双颊上伸指戳了一下,「气大伤身啊。」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指,将她往怀里一拽,趁她跌倒的瞬间,用力吻上她的唇。 全无柔情,也无甜蜜,只是个青涩而莽撞的初吻,几乎撞到了彼此的牙齿,但他却吻得强硬蛮横,丝毫不给她挣扎的余地,若非此时灵儿在寝室外喊了句「方姑姑,刑部派人来请您过去协查案子」,唐世龄还不肯松手。 乍然分开的两人,都有些喘息不匀,方千颜垂着眼睑,不敢看他,「我先去刑部了。」 他死死拽着她的手,双眸像是着了火一般,「千颜,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一定要像我喜欢你这样也喜欢我,否则……我活着就没什么意思了。」 她被他的话震撼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千颜坐的马车并没有驶去刑部,一路上她走神恍惚地想着唐世龄的那个强吻,想着唐世龄的那句告白,心乱如麻却理不出头绪,她甚至希望今天都不要回东宫,暂时躲开那个小魔头,让彼此都冷静几天。 马车一停,她走下马车,一眼看到的匾额却不是刑部,而是唐王府。唐王府即为摄政王唐川的府邸。唐姓在诏河是国姓,但是能以国姓做为王号的荣耀却不是随便就能获得,唐川和先帝是近亲同宗的兄弟,先帝对他甚为器重,故而便以姓氏赐了王号。 她现在被带到唐王府,显然今日要审问她的人是唐川。 门前已经有人在等候,是唐王府的管家,对她很是恭敬,「方姑娘,王爷在府内等您。」 她默默跟着管家走入王府的书房,唐川正在书房中会客,书房外站着五、六个人,都是朝中的文武大臣,这其中有人认得方千颜,便主动走过来问候。 「方姑娘,今日您怎么会到王府来?」 方千颜只好微笑搪塞,也不好说出来意,此时管家已经通报唐川,唐川便让她进书房。 一走入书房,方千颜即对着唐川屈膝行礼,「奴婢参见王爷。」 「你是殿下身边最得力的人,本王免你的大礼。本王知道殿下身边一时片刻也少不得你,所以本王只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说明白了,就可以走了。」唐川开门见山,并不兜圈子。 方千颜恭恭敬敬地说道:「是,奴婢定当知无不言。」 「殿下为何要杀唐子翼?」 惊雷般的第一个问题,令她面露惊诧,「王爷在说什么?奴婢完全听不懂,杀害世子的凶手那天就跑了,殿下也受了伤,怎么会是殿下……」 「方千颜,本王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不想和你绕圈子,你最好也痛快说实话。」 唐川的语调平和,却是有着说不出的威严,方千颜感觉得到他的气势扑面而来,却仍迎着他的冷面抬起眼睑,镇定自若地说:「奴婢不知道王爷是否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还是刑部办案不力,就把罪责推到殿下身上,殿下年纪轻轻,不擅人情世故,但却是最要强的,若是殿下知道王爷这样怀疑他,不知道会有多生气。 「王爷今日之言和奴婢说说就好,千万不要去和殿下说,否则奴婢怕殿下震怒之下会做出什么错事。」 她说得义正词严,唐川注视着她的眼,注视了许久,似是要从她的眼神中看出破绽。 良久之后,唐川慢条斯理地说道:「太子殿下身边有你,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在主子身边伺候,不但要了解主子的喜怒哀乐,还要让主子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太子现在还年轻,如你所说,他不擅人情世故,但最要命的是他喜欢独断专行,你跟着他这么多年,若他做得不对,你应当劝谏,而不是附和逢迎,那是害了他,而不是帮他。」 「奴婢才疏学浅,见识更是浅薄,不敢说劝谏主子,只是如果有人对太子不利,奴婢一定会以命相拼。」 唐川望着她那张神情坚定的脸,悠悠一笑,「好个忠实的奴才,为了忠字,连善恶大概都不分了,要你留在太子殿下身边,还真让本王不放心。」 方千颜的眼波泛起涟漪,心湖激荡,「王爷此言何意?」 「你今年多大了?本王提前要你外放出宫,你可愿意?」 方千颜冷笑一声,「王爷真是「摄」得好「政」,内宫中一个小小宫女的去留还要王爷操心。若奴婢不肯呢?」 唐川凝视着她,慢声说道:「那你可知,这次命案本王是一定要给勤王一个交代,当日在场三人,一人已死,太子又不能是凶手,本王有众多证据可以证明,当日并无任何嫌疑人从窗口跃出逃走,除非这人是个鬼。勤王震怒伤心之下,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本王为了平息事端,势必要交个凶手出去,你说,本王该去哪里寻这么一个合适的「凶手」呢?」 方千颜自心底窜起一股寒意,唐川话语背后之意她已经明了,他是要让她去做这个替死鬼,平息此次事端,这样既可以保住太子,又可让勤王满意,同时还能将她这个太子心腹从太子身边铲除。 这一石三鸟之计果然狠毒!唐川真不愧是摄政多年的老狐狸,遇到这样的对手,她和唐世龄还能有斡旋招架的余地吗? 【第四章】 这天离开唐王府之后,方千颜并没有回宫,她放弃了来时乘坐的马车,在街上游荡了好一阵子。 她想让自己的心沉淀下来,可以安安静静地想清楚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唐川今天已经明确给了她两个选择—— 其一,立刻离宫,远离唐世龄,让她与唐世龄相忘于此生,再无交集。 其二,把她当作杀害唐子翼的凶手,交给勤王,等待她的将是身首异处。 如果她够聪明,知道人活在世间保住性命是最重要的,那她应该毫无犹豫的选择第一个安排。 事实上,对于现在陷于和唐世龄感情纠葛的她来说,离宫不是最好的安排吗?让唐川堂而皇之地把她赶出宫,起码唐世龄不会怨恨她,可为何事到眼前,她竟然会从心底涌现出一种强烈的不舍和不甘? 他们的力量这样微薄,不足以抵挡任何外来风雨的侵袭,她只是唐世龄身边一片小小的花叶,遮不住自己,更遮不住他。她本来就是这场宫斗的旁观者,无意中被牵扯进来,全身而退是唯一可以预见的最好的结局,为何要让自己义无反顾地陷落进去? 离开、离开……远远地离开他,这江山由谁来坐重要吗?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色昏黄之时,方千颜才缓缓回到宫门口。远远地看到她的身影,守门的侍卫旁老早就有太监在那待着,太监如释重负般地跑过来,「方姑姑,您可回来了,殿下已经震怒了,派人去刑部和摄政王府问了您的下落好几回,摄政王说您早早就走了,可是殿下不见您回来,简直急疯了,又派了几批人去找,这会儿殿下正闹着要出宫去寻您呢。」 她来不及多寒暄,匆忙入宫,一路上众多宫女太监都忙不迭地说:「方姑姑可回来了!殿下急坏了!」 这位太子爷到底有多急,不用亲眼看,只要看这些旁人的反应就知道了。 第十二章 一路到了追云殿,远远地,看到几盏宫灯在殿门前的花 径上闪烁,其中一盏六角宫灯被簇拥其间,宫灯后面的人还未看清,却听到一声呼唤远远传来—— 「千颜!」 这一声,似是多少年未曾听到,又像是听了几百年一般。 方千颜微微闭上眼,默默对自己说:「方千颜,你离得开他吗?」 还未睁眼,手腕已经被牢牢抓住,手腕上传来的热度、温度,和着满是欣喜和担忧的语气笼罩住她的全身。 「唐川那家伙没有把你怎么样吧?我就知道不是刑部找你,一定是他找你去问话!可你怎么去这么久?让我急死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逼着宫内所有近侍出去找你了!吃晚膳了吗?我还没吃呢,就为了等你回来一起用膳。灵儿,叫御膳房立刻送晚膳过来,慢一点本太子要他们的脑袋!」 方千颜被他拖着走进内殿,一进门,他就将她牢牢抱住,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下方,低声说:「我以为唐川扣下你了,或者对你用刑,叫人去找你,他说你早就走了,依你的性子,若是早走了应该马上就回宫了才是,怎么一去这么久?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唐川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他要是威胁你、吓唬你,你不用怕,有我在呢!」 打从认识唐世龄以来,方千颜从未见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听着这些飞快充斥在耳朵里的问题,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回答,只是心里激荡个不停,如波澜壮阔、山崩海啸一般。 无意中一抬眼,透过窗纸看到刚才被他提在手中的那盏宫灯就挂在窗外,记忆突然回到两年前皇后病逝的那一夜—— 皇后的病逝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一个意外,毕竟皇后才三十岁出头,风华正盛,偶尔的感染风寒并未让她在意,甚至连太医都没传,以为熬过两天就好了,结果接下来几天之内,病情却急转直下,变成了剧烈的咳嗽,等到太医再施针用药,已药石罔效了。 皇后缠绵病榻的最后两日,她一直陪着唐世龄守候病榻前,当皇后去世,旁边的宫女和太监都哭着说「娘娘薨了,殿下节哀」时,人人都以为唐世龄会大哭大闹、拒绝承认这个事实,但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他显得极其平静。 他不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而像是一个三十岁的成年男子,他坚持亲自为皇后擦脸、梳头,待宫女们为皇后换好衣服后,他剪下一段皇后的秀发,贴身放在怀中的香囊里,然后长跪于鸾凤宫内的青石板上,任谁劝说都不肯走。 他说:「母后去世,儿子当为母后守灵一夜,以免母后的魂魄在宫内游荡,情殇难离。」 那一夜,当宫内所有人都陷入巨大的悲伤和慌乱之时,只有她安静地取来一盏六角宫灯提在手中,来到他身边,对他说:「殿下为皇后守灵,奴婢为皇后引路。」 那一夜,一盏小小的宫灯中散发出昏黄、微弱的灯光,成为他们眼前唯一的光亮,取代了月光,照亮着他们眼前的路,照亮着他们心中的眼。 那一夜,他长跪鸾凤宫,她陪跪一夜。 那一夜,天地悠悠,苍穹渺渺,天与地之间,彷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第二天天明之时,已经双膝僵硬得动不了分毫的两人被太监宫女们架回了东宫追云殿。 唐世龄闭门谢客,所有前来吊唁的朝臣、皇亲,都被他挡在追云殿外。 当她捧着早膳去殿内看他时,发现一夜没有掉过泪的他却抱着那个香囊放声大哭,他当然有他的悲痛,但是他也有他的坚强,他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掉泪,只在她一个人面前痛哭。 她还没有开口,他便将她紧紧抱住,抽噎着说:「千颜,从今以后,我就是孤独一人了!」 她用双臂抱着他,柔声说:「怎么会?殿下还有我啊。」 那年说出那一句话时,没有想过这其实是一句事关一生一世的承诺。 而今,乌云压山,风雨将临,她却要反悔食言,退出他这场极致重要的战争? 那盏六角宫灯的光影投影在窗纸上,暖暖的黄色、微弱的光亮,像是此刻的两人,弱小,却彼此温暖。 她决定了,她下定决心了,她不会再彷徨顾盼、犹豫退缩了。 伸出双手,将他抱在怀中,方千颜坚定地说:「殿下,唐川威胁不到我,因为我是殿下的人!但是我们两人必须做出一个决定,让我们不但可以度过眼前的难关,让勤王倒向我们,让摄政王哑口无言,还要让我们有反败为胜的能力!」 他讶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间神情大变,从失魂落魄变成神采奕奕。但是他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喜欢这种即将迎接战斗的激动和兴奋。 揽紧她的腰,他急问道:「你有什么妙计?」 她的美眸轻睐,檀口微张,「舍车保帅,瞒天过海。」 两日后,在唐王府的门前出现一具尸首,那人横尸在王府门前,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和一卷细若发丝的银线,那银线其实是生铁炼就,坚而韧,极难折断,却可揉搓成团。 这具尸首的出现再度轰动京城,因为是清晨打更者先发现这具尸体,消息很快便传到九城提督和刑部,立刻有人来把尸首运走,但是城内依旧有很多人看到尸首,于是有人传言,这尸首有可能就是前日登封楼命案的元凶,畏罪自杀,也有人猜测说这不过是移花接木,用来掩盖真相的替死鬼。 无论真相究竟如何,在尸首出现三日后,九城提督和刑部同时宣布登封楼命案结案,此人乃是自杀,手中所握的那条生铁铸造的银线,正是登封楼杀人时的作案工具。 两起命案轰轰烈烈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结束,两名死者的身分究竟是谁,外人并无从知晓。 不过有人亲眼见摄政王去了敬德轩和勤王会面,应该是谈及此案内情,但是摄政王离开时却面色凝重,可见结果并不令人满意。 有人猜测,这一案,可能让勤王和摄政王结了梁子。 皇宫之中,东宫追云殿内,唐世龄正在吃晚膳,方千颜为他布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天,此时殿门外有人轻声说道:「殿下,奴婢回来了。」 「是灵儿。」方千颜起身去开门,殿门外灵儿一身黑衣,刚刚摘掉面纱,笑容可掬地走进来,「不出殿下所料,勤王果然和摄政王翻脸了,刚刚奴婢听到勤王正在说无论如何要为世子报仇。」 唐世龄的嘴角向上翘起,「勤王就这么一个儿子,向来爱如珍宝,如今儿子遭逢不测,自然是又悲又怒。一个莫名其妙死了的人就说是凶手,要我,我也不信。」 方千颜看着他,「事情闹到现在,殿下也该出马去看一看勤王了。」 唐世龄用手帕擦着嘴角,「不急,勤王应该会来看本太子的。」 果然,到了次日,勤王进宫求见太子,在追云殿内,勤王形容憔悴,刚刚要给太子见礼,唐世龄一个箭步上去,抱住勤王突然放声大哭。 「叔父,是我不好,连累堂哥殒命!那个杀手一定是冲着我来的,堂哥当日是为了救我才不幸遇害……」他一边说,一边抽噎。 随着他的哭声,勤王也已老泪纵横,早已哭得双眼红肿,此时更是几乎哭干了双眼。 方千颜扶着勤王坐下,也流着泪说:「王爷这几日一定心力交瘁,先坐下来再说。」 「那一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勤王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才开口问道。「我本来想当日就来问内情,但是听说殿下受伤,想是不便打扰,才一直忍到今天。」他看着唐世龄被厚厚白布缠裹的伤口,显然伤势严重。 唐世龄黯然说道:「侄儿受伤之后先是昏迷了一日,然后又发高烧,虽然想见叔父,可摄政王一直看得严,不让宫中的人放侄儿出宫,侄儿心里也很着急。」 「摄政王竟敢软禁殿下?!」勤王大怒道,「这混账真是把自己当作可以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了?!」 方千颜为唐世龄递过手帕,跪倒在两人面前说道:「殿下现在心情激动,可能说不清当日情景,还是奴婢来说吧。殿下虽然已经十六岁了,但是行动坐卧都很受限制,纵然出宫,保护殿下的侍卫都是摄政王亲自挑选的眼线,所以那天殿下约世子在登封楼见面,也是因为那里挨着摄政王府,平日殿下出宫,摄政王只许他去登封楼。 第十三章 「世子和殿下见面之后,两人本来相谈甚欢,不想突然有人从外面翻窗而入,二话不说就手持利刃去刺杀太子殿下,当时奴婢吓傻了,手足无措,殿下也已经呆住,唯有世子反应迅速,挺身去救,但是世子当时身上没有佩带武器,本能地抬手去挡,却被那刺客一刀砍断了手腕,然后那凶手再去剌伤殿下之后,世子从后面一把抱住剌客,剌客就反手用一根奇怪的银线勒住了世子的脖子,世子就……」 说到这里,她似是因为回忆而惊恐得说不下去了,哽咽了好久,才又继续说道:「奴婢当时吓得嗓子似是被人掐住了,几乎说不出话来,当那刺客再扑过来的时候,奴婢抓起一把凳子砸向刺客,大声呼喊救命,楼下侍卫这才冲上楼来,刺客大概是怕寡不敌众,就从窗子一跃而下,从后街跑了。」 勤王默默听完,然后点点头,「刺客从后楼翻窗上来,又从后街逃跑,显然全然不担心被摄政王府的人看到。」他又问:「这样的行刺之事,以前曾经有过吗?」 「从来没有,所以殿下也很震惊。」 勤王握着唐世龄的肩膀,「殿下可曾想过刺客背后的幕后主使者是谁?」 唐世龄轻轻颤抖,「我……我不敢猜。」 勤王逼问:「是不敢猜,还是猜出来了,却不敢说?」 他捂着脸,「叔父不要逼我了,您该知道我现在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否则为何要连脸面都不顾了,请叔父帮我……」 勤王沉吟片刻后,说道:「殿下不说,我心中也明白那人是谁。好,我们今日都不要说出那人的名字,但要把他的名字刻在心里,总有一天,我会替子翼报仇!那十六郡的条件我可以缓一缓,近日我要扶灵回乡,殿下这边若是有事,可叫人传话给太医院的丁太医,那是我的人。」 唐世龄握紧勤王的手,「叔父放心,若是侄儿得了江山,一定会与叔父同享荣华!但眼下对手实力强大,侄儿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殿下要记得韬光养晦、按兵不动,身边的亲信总得多培植几个,不能每次出门都让人盯着。」勤王耐心教导着,「马上就到大比之年了,今年的科举中选名单,殿下若是能够选其精者留为己用,也许这些人都会是殿下日后的得力助手。」 唐世龄双眸大亮,笑道:「好!多谢叔父指教,侄儿一定牢记!」 送走了勤王,唐世龄伸了个懒腰,「去打盆洗脸水来,本太子要洗脸。」 方千颜一笑,「没想到殿下在勤王面前可以哭得这么逼真,奴婢都要信以为真了。」 他哼道:「这老家伙不以情动之,怎么让他真的肯站在我们这边?只是你留下的那个死人……确认没问题吗?」 「那是奴婢寻的一个流浪许久的疯子,仵作肯定能验出一些破绽,摄政王也一定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凶手,但无所谓了,只要勤王相信这是摄政王故意拉出来骗他的替死鬼就好。」 「唐川暂时应该不会为这件事来烦我们了。今天勤王提的那个建议倒是很有趣,只是大比之事,唐川肯定让心腹朝臣去办,本太子要怎样插手呢?」 方千颜笑了,「殿下怎么又胡涂了?这天下既然早晚是您的,那您做为尚未登基的天子,去巡视科举现场难道不应该吗?巡视之后参与阅卷,亲自圈定前三甲,这在历史上也是有先例的。」 唐世龄开心地说:「千颜,本太子就知道你是我最得力的人,只是这件事还得瞒过唐川,要是让他提前知道我们要去考场,肯定又要阻止。」 「那是自然。」 唐世龄见这件大事暂时平息,心情大好,拉过方千颜坐下,「千颜,这回多亏有你,此事才能如此圆满,你说,你想要什么?本太子一定都给你!」 方千颜微微一笑,「奴婢为殿下做事,几时要过奖赏?若说要什么奖赏……」她的目光游移,停在挂在屋角的那盏六角宫灯上,「就把这宫灯赐给奴婢吧。」 唐世龄一愣,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目光停留在宫灯的一瞬,他的记忆也瞬间跌落回忆,久久后,他声音一沉,「千颜,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在我所有的危难时刻都陪在我身边,所以,我也不会辜负你。」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专注地望着她,眼带笑意,「我说了要娶你为妃,就一定会做到!」 「殿下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她淡淡的一句话,浇熄了他的热情。「奴婢不仅不能做殿下的妃,而且……奴婢还要请殿下准许奴婢离宫。」 「离宫?!」唐世龄大惊失色,「你要走?!你要丢下我?!」 「不是丢下殿下,而是奴婢要帮殿下完成您的大业。殿下不是说过,登封楼应该是唐川的眼线之地,若我们也有这样一座楼,殿下就可坐知天下事。」 唐世龄振奋道:「这件事原来你也有主意了?」 「奴婢去宫外看过,能够符合三教九流都会去,又掩人耳目的地方只有一处——百花街。」 「百花街?」唐世龄出宫次数虽然多,但是去过的地方却很少,第一次听到这街道的名字,便好奇地问:「是种花卖花的地方吗?」 「不是。」方千颜清清嗓子,「是男人们的销金窟。」 唐世龄还是不大明白,他自小读的书、接触过的人,从来没有讲这些东西。 方千颜也有点不好意思讲得太明白,只得说道:「哪天殿下和奴婢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科举那天,咱们一起出宫,两件事一起办了!」唐世龄一时间雄心壮志、斗志昂扬,恨不得现在就是和唐川的决战之日,不想一日一日的等了。 转眼间,勤王扶灵返乡,日子又过了月余。 科举最后一试那天,唐世龄再度出了宫,这一回他没有提前知会内侍,为的就是少人跟随,他和方千颜骑了马,两人直奔三试考场。 考场就设在翰林院内,诏河的科举四年一次,每次都要分三试,比到最后,考生被刷得只剩下百余人。 唐世龄的突然驾临,令主考官大为惊诧,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出来迎接他大驾。 唐世龄笑咪咪地蹦跳着进了翰林院,像个充满好奇的孩子,一间一间考场看过去,他虽然穿得并不是太子常穿的明黄色服饰,却也格外引人注目,毕竟在这庄严肃穆、令人大气都不敢出的考场中,忽然有这么一位少年前呼后拥的走进来,所有学子都不得不抬头看他。 唐世龄一路走过去,看到一名考生正在奋笔疾书地写着文章,便走到近前,站定看了一眼,正巧看到那文章中有一句话——故诏河江山皆为王属,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皆非侍君艰难之崇山峻岭,岂不闻: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唐世龄忽然出言问:「你写的这些不过是前人大话,如何侍君,你知道吗?」 那人抬头看他一眼,对他这份备受四方关照的架式震得愣了一下,随即答道:「侍君之道贵乎一个忠字。无论是盛世之时,还是国乱之日,对君忠心如一,顺境不逢迎,逆境不抛弃,就是最大的侍君之道了。」 唐世龄又说:「大话好说,实践难行,若你做了官,天下财色都在你眼前,你能不动心?君主、道义什么的只怕早就丢在脑后了。」 那人有几分正直的傻气,听他这样一说,也不管他是谁便怒道:「阁下又不是我,怎知我会为财色动摇?我十年寒窗苦读,并非是缺衣少吃,不过是为了能在诏河青史上留下一笔。小兄弟不是我的知音,还是早早离开,别妨碍我答卷!」 旁边主考官喝道:「大胆!你可知这是谁,是当今太子!」 那人愣住,唐世龄却灿烂笑道:「听你说得头头是道,不过纸上谈兵的人这天下多得是,能做大事的却没有几个,若你今科高中,我倒想看看你是否能践履自己今日的豪言壮语。」 他丢开此人,一路又看了十来张考卷,选了三、四人问了话,大家都知道他是太子之后,所有人都答得极其谨慎小心。 唐世龄在考场转了一圈之后,去了后堂喝茶。 主考官恭恭敬敬地在旁边垂手立候,听他询问:「这三试的考生有多少人?」 「回禀太子殿下,今年应届举子一共是五百七十一人,这第三试还剩下一百零二人。」 「将考生的名册拿来给本太子看。」 名册递上,唐世龄看了一遍,提笔在几个名字上画了圈,说道:「这三人就是今年科举的前三甲了。」 第十四章 主考官惊住,连忙说:「殿下,这只怕不合规矩,三甲的试卷要翰林院的几位考官联合审阅之后一同上报摄政王,才能定下……」 唐世龄陡然变脸,「怎么不合规矩了?各朝历史上也有皇帝在考场中钦点前三甲的事情,这事不是你们写到史册里的,还说成佳话?怎么现在本太子就点不得?是欺负本太子年纪小,所以本太子说的话就不算数吗?还是你们这些主考官都收了考生的贿银,到底谁能得到什么名次都改由你们说了算?」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就照着本太子说的办!」他将名册丢给主考官,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翰林院。 在翰林院的大门外,方千颜正拉着两匹马的缰绳翘首等待,见他出来,笑问道:「都办妥了?」 「嗯。」他纵身跃上马背,低声笑道:「你没有看到那主考官的表情,真是有趣。本太子就是要他左右为难,不管这三甲最后到底是不是我选的那三人,那几人的「忠诚」我是要定了!」 来时他们已经想过,如果主考官胆敢公然抗令,或者唐川否决了他的独断抉择,他可以以此为由,向那落选的举子示好,然后再安排他们入朝做事。若是最终顺遂了他们的意思,的确是那三人得到三甲,那他们就算是天子的门生,岂有不全心回报的? 「咱们现在就去百花街吧?」唐世龄对那个地方充满好奇和向往。 方千颜有点尴尬地说:「天色还早呢,奴婢要先去换衣服。」 「为何?」 「因为那地方……是不许女人去的。」 夜晚的百花街灯火通明宾客如织,方千颜和唐世龄混迹于众多的客人之中,游走在花街上。 唐世龄困惑地看着两边花楼门前那些花娘妖娆揽客的样子,低声问道:「这些地方都是传说中的黑店吗?怎么拉客人拉得这么凶?」 方千颜打趣道:「殿下没见那些被拉的客人一个个都欢天喜地的吗?若是黑店,有谁敢进?」 「那……」 「多说无益,殿下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说着,她推了他一把,把他推进身边一座花楼中。 那花楼名字起得很气魄,居然叫「拜月宫」,门口的花娘见从门外「撞」进来两个年轻的公子,立刻眉开眼笑,「哟!我说今日这喜鹊怎么突然在我家檐下做了窝,原来是晚上有贵客到。两位公子……呀,这么年轻,不常来我们这里吧?」 方千颜特意换了一身男装,将头发束起,还做了两撇假胡子贴在嘴唇上方。听得那花娘问,她为了隐藏自己,就将唐世龄推出去,粗声说道:「我这位小兄弟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你们可得好好招待。」。 「那是当然啊!」花娘笑得脸上的笑纹都要拧在一起了,冲着楼内大喊道:「青娥、婵娟,快来招待贵客啊!」 从楼内应声出来两名穿得花红柳绿的姑娘,都是浓妆艳抹,浑身香气袭人,一左一右挽着唐世龄和方千颜,软言温语地叫着「公子」,将他们拉了进去。 唐世龄虽然没来过这里、没听说过这里,但见这里的女子个个说话嗲得恨不得把别人的骨头都酥软了,而且身上的衣服也是能少穿就少穿,玉腿酥胸都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他纵然再无经验,也猜得出这个地方是哪儿了,便回头问方千颜,「这里是青楼?」 「对,只有青楼,才会把三教九流的人都拉到一起。」她在旁边捂着嘴笑。她塞给那招呼自己的女子一锭十两银子,「我这位小兄弟第一次来,没见过什么场面,你们也不要说太多的荤段子,他家教严、面皮薄,听不得你们那些事儿,只弹几首曲子听听就好。」 青楼女子一爱财,二爱的就是俏郎君,若是你有财又有貌,当然什么都听你的。 唐世龄被安排进一间单独的雅间,招呼他的花娘忍不住在他的脸蛋上摸了一把,笑道:「这么嫩的公子在这儿可是少见,还是个雏儿吧?今夜要不然就让奴家伺候您,包你心心满意足。」 唐世龄听出她话里的挑逗之意,脸色霎时变得阴沉,拨开她的手说:「我不喜欢别人随便碰我。」 方千颜生怕他不懂这里规矩扫了别人的性子,忙说道:「都说了我这兄弟家教严、面皮薄,你们那套妩媚勾引人的手段就别使在他身上了,只要唱两段曲子,或者讲两个市井间有趣的故事就好了。」 那两个花娘都觉得无趣,但看他们出手实在大方,要知道在这里陪宿一夜,就是头牌花娘也不过二十两银子,他们进门随手打赏就是十两,可见出身必是豪门,绝对不能慢待。 那名叫青娥的花娘问:「不知道两位公子想听什么样的曲子?」 「拣你们拿手的唱就好了。」方千颜小声对唐世龄说:「人家就是靠卖笑为生,你端个大少爷的脸色给人家看,更会被笑话是不解风情的雏儿。」 她吹气如兰、笑意盈盈,唐世龄侧目看她,正看到她嘴唇上面的两撇假胡子,顿时觉得十分好笑,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他笑了,那名叫婵娟的花娘也陪笑道:「既然如此,奴家就给两位公子唱一首和拜月宫有关的曲子吧,内容说的是本朝一位贵人的故事。」 青娥抱过琵琶来,一段叮叮咚咚的弦乐声后,两人搭唱道:「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世间多少不尽事,且在街角巷口闻。当年罗家有一女,才高貌美正青春。唐家有子风华俏,文武双全羡煞人。两家门当户也对,都道该把姻缘成。谁料宫中传圣旨,罗女入宫两相分。难分终有辞别日,只道情断空余恨。 「转眼春秋过几场,罗女枝头做凤凰。一人之下万人上,午夜梦回思情郎。情郎入朝成重臣,后花园中诉衷肠。皆言别后情未断,不羡神仙羡鸳鸯。情潮脉脉似江水,宫规禁令成飞灰。巫山神女天涯梦,暗通款曲多幽会。皇帝惊闻一病倒,扁鹊再世也难回。万岁身故数月后,太子忽然降世间。若说皇家多奇事,太子身世第一桩。莫非血脉属他人,莫非另有一父王……」 「住口!」唐世龄勃然大怒,猛然跃起身,一脚踢在那正在唱曲的青娥身上骂道:「你们好大胆,不要命了!竟然敢在这里随口捏造皇家秘闻,将谎话说得跟真的似的!都该拉出去斩了!」 青娥被他踹倒,哎哟哎哟喊着疼,婵娟丢下手中的琴,急忙出去叫人,方千颜见事态不妙,立刻拉着唐世龄就往外跑。 外面热闹烘烘的,也没人注意到他们,等到楼内的打手发现他们不见了并追出来时,两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天晚上两人没有立刻回宫,唐世龄的脸色一直很难看,难看到甚至不和方千颜说上一句话。方千颜也知道今夜之事极其严重,她甚至猜测唐世龄会找人封了那座花楼,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两匹马,在夜色中漫无目的的缓缓前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照在地上的那层莹白月色渐渐被乌云遮去,他忽然拉住马头,问道:「千颜,他们为什么要传这种污秽不堪的谣言?」 她连忙小声回答,「市井之中传的都是越耸动越好,这样才能吸引听客的耳目,您这些年在登封楼听那些说书人说书,不也是越乱编造的听客越多?」 唐世龄侧目看她,「今日这两人是你安排的?」 她忙摆手,「奴婢有几个胆子,敢专门安排人在殿下面前说皇后的是非?今日真的纯属巧合。」 「但她们不知道已经几百次地把这故事唱给那些嫖客听了。」唐世龄狞笑一声,「真是可恶至极!」 他抬头望着天,过了许久,又说道:「但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 嗯?方千颜以为他还在生气,可是依稀看到他嘴角微微上翘,似是有笑意? 「这里既然能编派我母后的故事,也就能编派别人的故事,若是我们也有这样一个地方,就可以把唐川谋朝篡位的故事传得人尽皆知。」 方千颜听他这样一说,立刻响应,「是,这正是奴婢的意思。只是这百花街上三教九流、龙蛇混杂,若建一座花楼,楼中之人也都要是可信之人,所以奴婢希望殿下准我离宫操办这件事。」 唐世龄的眸光又似黯淡下去,从齿缝中挤出一句,「不……千颜,我不想你来做这种事……」 「殿下信不过我?」 「不是。普天之下,本宫唯一能信的人只有你。」他长吸一口气,「但是这种地方,不是好女人能待的。」 第十五章 她怔了怔,微微一笑,「我为了殿下的「大计」,如今人也杀过了,谎话也说了,还算什么好女人?若世间真有阿鼻地狱,日后我就是要掉入其中的,那不妨就让奴婢身上的罪孽再多几重,总好过日后后悔一事无成。」 「我不要你去什么阿鼻地狱!」他的神色强硬,「我要的是你和我一起打天下,坐江山!」 「殿下什么都不肯牺牲,就一味只想得到,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买卖?」她盯着他,「说实话吧,如今我在摄政王面前已经是备受瞩目的人物,上次摄政王召我去见,已经明确表示要嘛就我拿命去换那命案的结局,要嘛就要我立刻离宫。纵然他忍下眼前这一口气,不能把殿下怎样,但早晚会对我下手的,殿下若想让我在您身边留得再久一些,真正为殿下效力一生,就请放我出宫吧。」 唐世龄呆呆地看着她——她的坚决、她的冷静、她的条理分明,显然意味着她早已决定了自己下一步该走的路。 但是放她出宫?他怎么舍得?他早已习惯了一睁眼就看到她,早已习惯了每天和她耳鬓厮磨的日子,若是她走了,他的身边就真的再无一人可以温暖、可以依靠。 心,会孤独,孤独到最后,活着就像死了一样。 他有很多的担心是他不愿放她出宫的理由,她很年轻,却很独立;她有主见、有想法、有巧智、有勇气,最重要的是,她是这么的美,美得让人炫目,美得连唐子翼都会一时忘情,为了她中了他的埋伏,如果她离开他的视线,将这份美丽坦坦荡荡的呈献给全天下人看,会有多少男人为她疯狂? 可是她的谋划、她的设想,却全都是为了他好,为了他的「大计」,为了两个人的梦想。 「殿下什么都不肯犠牲,就一味只想得到,天下哪有贫样便宜的买卖?」 她的话,犀利的戳中他的心事。 原来他最大的问题是他内心的自私霸道,徒有雄心壮志,却又怯懦胆小,一步都不肯迈出,这样拖下去,他到底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熬到登基的那一天?熬到全天下人都相信他其实是摄政王的私生子吗? 蓦然间,忽然想到唐子翼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其实殿下何必着急,虽然殿下未能十四岁亲政,但也许到了十八岁,唐川终究会把朝务交还给您的,坊间不是有传闻说……」 当时随便一听的话,并未放在心上,也没有深思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今天伴着那青楼女子的弹唱,他才赫然明白,原来唐子翼是在暗示他其实是唐川的私生子,所以这江山由他们「父子」谁来坐、几时坐,都是无所谓的。 混账!竟被逼得已无退路了! 他蹙紧双眉,几乎将下唇咬破,手指越握越紧,已经抠得掌心肉生疼。 「殿下……」方千颜见他神色不对,心下担心。 他蓦然回首,望定她,艰难说道:「好,本太子答应你离宫。」 倏然间,她的心中并未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喜悦,反而满满都是感伤和失落。 再不能长伴他左右,给他梳头、替他更衣。他的宠信、他的孤独,都要让与别人去分享了。 不舍,不舍的滋味竟然是这样心痛,彷佛她这一走,预示着的是再也不能回头,再也不能掌控和预知未来。这未来,也许会吞噬掉所有的一切——曾经拥有的,和未来将要获得的。 真希望许多年后的她可以站在已经身着帝服的他面前,欣慰地说——今日一切之牺牲都是值得的。 【第五章】 一年后,在百花街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座新的花楼,名叫绮梦居。 绮梦居的主人是谁,起先并无人知道,只知道原本这里的拜月宫被人花大笔银子买下,然后楼里楼外重新整修了一番。 绮梦居开张那日,门外贴了一幅楹联—— 愿枕娇花听流水 长卧秋叶醉清风 这楹联写得很风雅,一改别家的艳俗,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而绮梦居里的女子,大多也穿得并不像别家那样轻薄到恨不得袒胸露肚的,反而是端庄优雅,看上去都像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反而另有一番风情。 开张三日,绮梦居就声名大噪,因为此居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而且清秀婉约,是名副其实的温柔乡。 但是绮梦居的真正主人是谁,依然还是没人知道,因为——方千颜这两日都在皇宫中。 苦心筹备一年,方千颜却在关键的时候留在皇宫中,因为唐世龄不高兴了。 越临近绮梦居开张,她就发现唐世龄越不开心,事实上她离开皇宫这一年,也并非走得多远,她只是以重金收买训练了一些死士,并寻找那些自愿在绮梦居中做事的姑娘。她不想做那种逼良为娼的恶人,也不喜欢凡花俗草,所以费了好大一番心力气力,才找到二十名符合她心中样子的歌妓和花娘。 每次她离开京城,都会先去和唐世龄道别,每次回来,也会到宫中和他见面。她感觉得到,这一年唐世龄越发的不快乐,每次她回来或者要走,他都紧紧拉着她的手,不舍得放开。 有一天,他黯然说道:「千颜,我有些后悔了。」 她柔声劝道:「殿下马上就要十八岁了,还要做那小孩子的事儿吗?说出去的话就不应再随意更改,君无戏言啊。」 纵然如此,当方千颜告诉他说绮梦居已经筹备完毕,将要开张接客时,他却忽然强硬表示,「开张可以,但这两日你不许去露面。」 她哭笑不得,「哪个店铺开张,老板会不到场?没有我坐镇,那里若出了乱子怎么办?」 「反正就是不许你去!」他的态度又回到两人想识最初的蛮横不讲理。 方千颜其实也能猜到他的心思,便安抚说:「我只是那里的老板,又不是楼子里的花娘,接客这件事我是不会做的,平日也不过在后面的屋子里待着,殿下不用担心。」 但唐世龄还是板着脸。 第三日,方千颜真的必须回绮梦居去了,服侍完唐世龄吃了晚膳之后,她想悄悄离开,唐世龄却拉住她的手道:「我跟你一起去。」 绮梦居开张三日,在京城中已经博得一些名气,虽然方千颜不在,但她早已将这楼中的姑娘调教得很好,与别家青楼的调教方法不同,她在宫中生活多年,知道宫中女人们为了博得别人的欢心会做哪些功夫,而这功夫必然不能太过轻佻,男人们在外面吃花酒,要的就是情趣两字,若只是贪图一时的欢愉发泄,随便一个便宜的窯馆儿都能解决。 她开绮梦居的目标本也不是为了伺候那些普通嫖客,而是要招待真正在朝中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大富之家出来的人,眼界自然比一般人要高,想听想看的,也绝非几首淫词艳曲而已。 她专门聘请了教习教得花娘们能唱百首诗词歌赋,其中一大半人也可以吟诗对词,来这里销金之人,除了要温言软语的温柔乡之外,还可以觅得一个红尘知己,岂不心满意足? 方千颜来到绮梦居门前时,只见门口停了数辆马车,还有两顶小轿,她微微一笑,指着那马车说道:「不是四品以上的官,可乘不起这样气派的马车。」 「朝廷明令禁止官员嫖宿青楼,但就是屡禁不止,摄政王就是这么给本太子当家的!」唐世龄冷笑。 两人下了马车,门口的一位姑娘看到她,笑着迎过来,「方姊姊,您可来了!楼里姑娘几日不见您,都急得慌呢。」 「急什么?」方千颜拉过唐世龄,「难道有人敢来闹事不成?」 「倒不是闹事,而是来了几位大人物,姑娘们不知道该怎么招呼。其中一位点了挽碧,另一位也要挽碧伺候,两边有点僵持……」 「什么大人物?总不是摄政王来了吧?」方千颜笑着瞥了唐世龄一眼。 「一位姓蓝,一位姓胡,两个人应该是认识,见面就打了招呼。」 她挑挑眉,「我知道了,吏部侍郎蓝尚奇,另一个八成是工部侍郎胡冲。这两人平日在朝上就是死对头,没想到会跑到这里来为了一个花娘争起来,要不我去看看吧。」 唐世龄拉了她一把,皱眉道:「不许去!」 「为何?」 「他们八成认得你。」 方千颜想了想,「也是。那就这样吧,莺歌,你去把两人拉开,让他们下棋,就说既然都是文人,也不要做粗鲁的事儿,咱们自有风雅的事可做,今日谁下棋赢了,挽碧就跟谁。」 她拉起唐世龄走上二楼,来到拐角的一扇门前,推开门道:「殿下请吧,这里就是我们的私室,不会有外人闯进来的。」 第十六章 唐世龄走进屋内看了看,屋里的布置竟然和他的寝室一样,他不禁怦然心动,回头看着她,「你是故意的?」 「殿下以后只怕会常来我这里走动,随便带您进一屋,怕您不习惯,故而就先布置好了这一间,也不可能和殿里的完全一样,但总能有个舒服的地方坐一坐吧。」 唐世龄坐下来,看着她,「像今日之事,你日后还会遇到千百件,你都知道该怎么处置?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有些事会闹到你都收拾不了的地步?」 方千颜一笑,「男人在这里闹事儿,无非是为了面子和乐子,只要让他们有了面子、得了乐子,就不会有什么事儿了,更何况官员嫖妓这种事本来就是彼此心照不宣,他们能把绮梦居怎么样?」 唐世龄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仰着脸问:「那……你需要接客吗?」 她的手指在他脸颊上一抹,笑道:「这要看殿下许不许了。」 他的眼睑一垂,说:「我想喝杯酒。」 「酒,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她拉开旁边的一个柜子,里面赫然放着酒壶和酒杯。「这还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酒,外面的酒口感都比较糙,比不得宫里的甘醇。还有殿下素来喜欢的茶叶,我这里也都有备好,若不是怕殿下留宿宫外会引起摄政王的留意,殿下就算是在我这里睡上一觉都无妨。」 她举着酒杯走到他面前,靠着他的膝盖将酒杯递上,娇声说道:「到了这里,就像是回家一样。」 唐世龄握住她的手,也握住那酒杯。他还记得当年唐子翼让她倒酒时,曾经暗中轻薄过她的手,那时候,他砍了唐子翼的手,如今,他握着这只手,不想放开,彷佛只要一松开,她就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走。 就着她的纤纤玉手,喝下那杯酒,唇齿间的酒香的确和宫中的一样。眼前的人、身边的景、口中的酒,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彷佛什么也没有变过,但是在追云殿中,他永远不会听到外面这样聒噪的丝竹之声,听不到男男女女恣意的调笑声,鼻翼前撩动的香风也比宫内的浓郁,纵然这绮梦居走的是高雅之品,但行的依旧是赤裸裸的男女之欲。 身处这里的方千颜,真的能独善其身吗?真的不会被别人抢走? 方千颜看他的眉心又紧蹙在一起,不由得像以往一样轻轻抚过那一团纠结,「殿下又在想什么?总是这么不开心。这一年咱们也算是做成了不少事——勤王已经答应借兵,绮梦居总算开了张,殿下钦点的那三甲人选入了朝,都一心向着殿下,连禁军侍卫长都被殿下拈了错贬职,换成了您的人,如今殿下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只有一件事,没有变过。」他喃喃说道。 「什么事?」她不解。 他举目望她,「我们俩的关系,还是这样。」 她一笑,「不是这样还能怎样?」 他的脸微微泛红,「我要做你的男人。」 她的脸霎时通红,紧张得眼前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唐世龄握着她的那只手好像变得火烫起来,他的指尖向上攀爬,滑入袖内,握到她的手臂。 她轻声说道:「殿下,现在还为时太早……」 「不早了。」他倔强地抿着嘴角,「诏河的男孩子,十六岁就可以娶妻,我已经老了。」 她被他这句话逗得忍俊不禁,正要启唇笑时,他整个人就凑了上来。 当年的一个初吻之后,这一年多里,两个人几度也有亲昵的机会,却都被她避过了,心里隐隐的想再靠近一些,又怕靠近后丢掉的是自己丢不起的;赌掉的是自己输不起的。 但是今日他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容她退缩,也不容彼此有任何后退的余地。 他的身体是她自小看到大的,但是当皮肤火烫地焦灼在一起时,她才发现他原来没有她所认为的那么清瘦,常年刻苦的练武,让他浑身已经有了肌肉的线条,更不是少年时那窄窄的肩膀和腰身,他是这么强健有力,完全有了一个成年男子该有的身材,但他的呼吸急促,还有几分毛躁和不知所措,显然这全无经验的第一次让他有受挫和屈辱感。 她轻叹口气,揽住他的腰道:「殿下不必这么性急,我其实可以先找两个有经验的花娘来……」 他怒了,「本太子的第一次只给你!」 依旧还是充满孩子气的话,可是他的索吻却激烈得如狂风暴雨,让人没有抵抗的力气,就像他这句孩子气的告白,让人惶恐,又让人感动。 淡淡的酒香在唇齿间撩动,雪白的肌肤染上一层薄薄的红色,然后一个个吻痕犹如绽开的花蕾,悄然盛放。 不管外面是怎样的聒噪热闹,这间屋子中属于两个人的春色却是旖旎而又恬静的。 「你这个妖女!本太子要你好看!」 「等殿下成人了,奴婢随时可以侍寝,奴婢反正要做殿下的人,还忌讳什么?」 「千颜,从今以后,我就是孤独一人了!」 「怎么会?殿下还有我啊。」 「千颜,等本太子坐了天下,就封你为妃!」 「殿下,唐川威胁不到我,因为我是殿下的人!」 「千颜,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一定要像我喜欢你这样也喜欢我,否则……我活着就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了。」 过往种种犹如梦一般从眼前流过,她的相伴相随,他的霸道固执,都在今日成了真实的痛和快乐。 疼痛袭来的时候,她抱紧他的肩膀,今生第一次逾越了她的身分,忘情地咬住了他的肩膀。 他的全身肌肉紧绷,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滴在她雪白的颈子上,又被吻碾碎过去。 等到她娇吟婉转,他箭在弦上,两个人都知道这一切已成定局,无可挽回了。 狂风骤雨瞬间席卷一切…… 方千颜模模糊糊地想起绮梦居门前的那对楹联——愿枕娇花听流水,长卧秋叶醉清风。 原来那楹联写的实在是太过文雅含蓄了,怎能一语说清这令人惊心动魄的时刻? 她还能藏得住什么?她连自己的心都藏不住了,那些天大的秘密被揭破时,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惊心动魄? 从来,她都是要等到他入睡后才能去睡,而今日她又累又倦,第一次在他的怀抱中先行睡去。 依稀彷佛,最后他在她唇上留下一吻,和着不知道是他们谁流出的泪,咸涩,温热。 绮梦居就这样招摇而又安静地存在了,唐世龄每个月都要出宫一次,到绮梦居看方千颜,或者说来和她幽会。 界线突破之后,他再也不隐藏自己内心深处那份比少年多一些的欲 望,他喜欢全身心地霸占着方千颜的感觉,喜欢看她婉转承欢在自己身下,甚至皱着眉头故意娇嗔的样子,那都是在宫中时看不到的。 唐世龄的存在对于绮梦居的人来说却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人人都知道老板方姑奶奶有一个「男人」,很嫩的男人,年轻、俊秀、孤僻、冷傲,又爱她爱得要死。 有一天挽碧打趣地道:「那位小公子还不满十八岁吧?是哪家的名门公子?一看就知道出身不低,能被姑奶奶您的绕指柔这样牢牢绕在手心里,他家爹娘不管吗?」 方千颜淡淡道:「他爹娘都已经去世了,你们也不要打他的主意,更不要问他是谁。」 她曾经和唐世龄提议过,不要太频繁的出宫,更不要太频繁的到绮梦居来,以免引起唐川的注意,但是唐世龄提出要求,若他不来,她就必须每月至少入宫一次。 方千颜很无奈,因为无论是他出宫,还是她入宫,都势必要进入唐川的视线范围之内。当年她突然离宫,宫内的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唐川肯定明白她是为了避祸,后来她偶尔回宫,十次也有八次并不走皇宫正门,而是翻墙跃入,就是为了不让唐川注意到她依旧潜伏在唐世龄的左右。 终于有一日,方千颜正式和唐世龄提出,「殿下若是再不以国事为重,只是沉湎女色情欲之欢,那还不如越王勾践呢,几时能报吴国之仇?」 被她这样当头棒喝,唐世龄终于接受了劝告,收敛许多。的确,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每一件都急在眼前。 自勤王答应与他们联手之后,双方一直在暗箱操作,勤王提供金银、提供人力,当然勤王要换取的终究还是江山版图的一部分,只不过从最初的十六郡半壁江山,降到了十二郡。 即使明知道这算是引狼入室,他们也别无选择。 与此同时,方千颜一直在暗中训练的那批杀手死士也开始收到成效。 第十七章 风波不是从京城,而是从京城之外三百里的镇江府开始的。镇江府的知府被杀,案子上报刑部之后却一直没有结果,不是情杀、不是仇杀,凶手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刑部查了三个月,只能报上一条「疑为江湖草莽所为」的理由,唐川为人严苛,自然不认可这样的结果,下令打回去重查。 紧接着,这个案子还没有结果,又在另一处的松江府发生命案——松江府的知府以同样手法被杀。 两桩案子先后发案,手法一致,显然已不仅仅是普通的仇杀,更像是冲着朝廷而来。 唐川震怒,下令刑部必须在两个月内査明此案真相,以定民心。 唐世龄趁势到刑部去转了一圈,痛斥刑部办案无能,还跑到摄政王府去转了一圈,冷嘲热讽唐川的用人之道,并逼着唐川必须许诺,倘若刑部无人能查清此案,刑部尚书必须撤换。 唐川当然不会立刻答应,刑部尚书毕竟是一品要职,哪能随意撤换? 但没过多久,刑部一位新上任的年轻给事中从众多的案情细节中发现了蛛丝马迹,提出了许多有突破性的思考方向,两桩案子终于告破,原来是一位江湖盗匪杀人谋财。 此案一破,唐世龄立刻提出擢升那位给事中,唐川思虑之后同意了,将那名年轻的给事中升为刑部侍郎。 而这位新进侍郎,正是当日在考场中敢和唐世龄当面起口角,后被唐世龄圈点为金榜头名的那位举子,名叫董桥。 董桥今年二十一岁,在考场上得知唐世龄身分时,他以为自己此科必然无望了,没想到最后张榜的名单中,竟然看到自己的名字为一甲头名,这让他欣喜若狂得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而后他在皇宫中被唐世龄召见,唐世龄对他亲切和蔼,又充满尊敬,数次向他请教学问,董桥对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储君充满了感恩和敬意,当日在试卷中承诺的君臣之道,全都应验在他和唐世龄的关系中了。 升为刑部侍郎,他可以更近距离的接触到刑部的机密要案,和刑部尚书拉近关系。这些,不只是为了他的仕途,还有唐世龄的授意,因为在董桥看来,摄政王长期霸占王权,是最大逆不道的事,而他董桥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若能为江山归位出一份力,将是千秋万代都将铭记传颂的浩大功德。 所以,他心甘情愿成为唐世龄的心腹。 与他命运相似的还有当年科举的第二名许卓和第三名张云年,这两人分别在户部和吏部担任要职,擢升之快,也是超过一般的官员,而这些,当然也是唐世龄的授意安排。 一直以来,唐世龄心中其实还有一个需要除掉的目标,而这个目标不同旁人,他必须要找一个可靠的人去做,方千颜为他推荐灵儿。 「灵儿入宫多年,聪明机警,功夫也不弱,外人又很少见过她,她若出宫办事,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会被谁放在眼中?」 方千颜推荐的理由很得唐世龄的心,于是他把灵儿叫来,当面下令,「灵儿,只要你把唐云晞带到本太子面前,我便提前放你出宫,还赐你万金回家置地置屋,你若愿意,本太子还可以封你做郡主。」 灵儿惊讶地望着他,「殿下说的唐云晞是摄政王的儿子?」 「是。他现在在重华镇的东方世家。」唐世龄的眸子冷幽幽地望着她,「我最多给你一年的时间,本太子要一个活蹦乱跳的唐云晞,不要死人。」 灵儿迟疑了一下,说道:「那……奴婢是独自一人去做?」 「嗯。本太子不会轻易将你的行踪暴露给别人知道,以免东方家或者唐云晞看出破绽。若是你对应付男人没有把握……」他顿了顿,「去绮梦居找千颜。」 灵儿眼珠转了转,笑道:「是找赛妲己吧?」 她跟着太子时间久了,也敢开两句玩笑,她本来以为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这句话说完后,太子脸色一变,铁青着脸竟没有再出声,这让灵儿噤若寒蝉的领命快步退下。 方千颜这个名字现在大概只有唐世龄才会叫了,身为绮梦居的老板娘,她已经成为绮梦居的活招牌。她艳丽妩媚,妖娆多情,令无数的达官贵人趋之若鹜,「赛妲己」这个外号也因此叫开。 灵儿有一次奉唐世龄的命令去给方千颜传话,第一次来到绮梦居,亲眼看到方千颜穿着一身华丽彩裙,笑得招摇冶艳,游走周旋于众宾客之中,那样的大胆、那样的放浪形骸,几乎把她惊得说不出话来,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她不明白方千颜为何出了皇宫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而她的不明白,却正是唐世龄的禁忌。 方千颜离开皇宫之后,唐世龄觉得自己更寂寞了,以前他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即使不张口说,方千颜也能立刻察觉出来,为他开解,但是现在在皇宫之中,他每天都有一种孤家寡人的感觉。 事实上,他知道自己一直活得很阴郁,十四岁登基亲政被唐川阻挠之后,他每天想的都是如何推翻唐川,如何和人勾心斗角,只有在方千颜身边才能感觉到浓浓的温暖,有一种被人爱着,也爱着对方的温暖感觉。 可是,方千颜走了,尽管依旧是在京城之中,但是却不能天天见面,为了他的「大计」,她甚至坚决反对两人的频繁幽会,这对于正陷入情沼中的唐世龄来说,无非是莫大的痛苦和折磨。 所以他变得比以前更阴郁,现在他要是想找人说话,只能和自己说。 在宫中,唐世龄常去两个地方——鸾凤宫和长春殿。 鸾凤宫是他母后生前所住的地方,长春殿则是他父皇长住之所。 父皇在他心中根本是个模糊的影子,因为在他五岁的时候父皇就已去世,他记得父皇是个很英俊的男人,看上去永远温文谦和,儿时看到父皇和母后并肩而立,就像是夏日池中盛开的并蒂莲一样,美得赏心悦目。 他依稀记得父皇喜欢把他抱在膝头上,考校他的学问,看他有没有好好背诗读书,甚至对他说:「世龄,你是父皇全部的希望,诏河的未来就在你的身上了。」 但是,父皇没有看到他长大成人,就撒手辞世。 他的成长没有父皇的教导,人生就有了巨大的缺憾,唯一能让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父皇的方法,就是到长春殿来。 长春殿自从先帝去世后,就一直保存原样。这是只有皇帝才可以住的地方,无处不透露着皇帝应有的威仪,又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了主人,所以站在宫墙院内,感受到的是更多的肃穆和凄清。 唐世龄今天来到长春殿,因为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他父皇的忌日。 父皇去世十几年,宫中的人几乎都忘了这个日子,唯有他,不会忘记。 长春殿一直是安静、寂寞的,在这里曾经承载过主人的荣耀,承载过皇宫中最热闹的繁景,如今一切都归于平静。 他独自走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听着脚下的足音,一步、两步,越靠近长春殿,就好像越靠近父皇,有时候他总会有一丝错觉,好像自己还是小时候,转过那片花 径,走到长春殿的殿门前,就会听到父皇的声音,看到母后的笑脸,伸手之间可得的亲情和温暖……一转角,就能得到。 一转角…… 如今那个转角,他却走得那么踟蹰,常常举步艰难。 忽然,一抹光亮跃入眼中,那光亮是从长春殿的殿门透出来的。 是谁?他诧异地看着那光线。是宫中还在值守的宫女吗? 踏步拾级而上,那两扇大门已经半开,空旷的院内可以看到一道瘦长的人影,在他身后有一名身材略显佝偻的老人挑着一盏灯,灯光之下,那长长的身影拉长了寂寥的颜色。 他更加困惑,难道今夜有人和他一样来这里祭拜先帝? 安静走进,悄悄靠近,看到那人的面前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火盆,而那人的手中似是拿着一张纸,默默吟诵。 再靠近一些,听清那人的声音,他蓦然惊住,继而愤怒地喊道:「王爷,您为何会在这里?」 那人默默转身,正是摄政王唐川。见到唐世龄,向来镇定的他也显露出一分尴尬。 「殿下……也是来祭拜先帝的?」 唐世龄惊疑地盯着他,「王爷暗夜入宫,又这么独来独往,有些不合规矩吧?」 唐川躬身道:「昨夜梦中梦到先帝,想起今日是先帝的忌日,所以特意入宫祭拜。微臣怕公然祭拜会引得文武百官仿效,反而扰了先人的宁静,故而只身前来。因为还未到宫门下匙的时辰,所以……应当还不算违反宫规。」 第十八章 唐世龄无声一笑,「是啊,这皇宫中王爷向来是来去自如,宫规于您算不得什么。难得王爷会有这份心来祭拜先帝,只是这里又无桌案摆放瓜果祭品,又无香烛纸扎,王爷只是凭心香一炷来表心意?」 唐川躬身道:「先帝生前喜好节俭,也最不喜欢凡俗之礼,今日微臣躬身而来,只为在心中能与先帝英灵一诉兄弟情深。」 「兄弟情深。」唐世龄重复着这四个字,看着他手中的纸,「王爷手中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听王爷刚才念念有词的,是祭文?」 「只是我们少时一起读过的诗文罢了。」他说着,随手将那纸丢进火盆,然后对那位为他挑灯的宫中老嬷嬷说道:「今夜有劳你为我开宫门,打扰了。」 那老嬷嬷连忙说道:「奴婢不敢当,奴婢送王爷出宫。」 唐川向唐世龄行了礼告辞,由老嬷嬷领着出了长春殿。 唐世龄冷冷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开,忽然一甩袖子,那火盆被他的袖风带翻,他上前踢了一脚,将被唐川烧得还剩一角的纸片捡起,上面依稀可辨的原来是一句残诗,「……应悔偷灵……夜夜心。」 他的血液都像是逆流了似的,眼前反反复复闪动这句残诗的原文——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这诗的前两句,他在青楼中听花娘唱过,而这诗的后两句,却在这里出现。 是巧合吗?还是……另有玄机? 徐嬷嬷是宫里的老宫女,五十年前入宫,一直做到现在。她伺候过几代皇帝,见证着每朝每代的人与事,简直就是一部活着的诏河宫史。 在她服侍过的历代主子中,先帝是脾气最好的,至今宫中的人提起先帝的品行都无不称赞,都说见到先帝都会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但如今站在太子唐世龄的面前,她能感觉到的却是一阵阵的萧瑟寒风扑面而来。 「徐嬷嬷,既然您是宫里的老宫女,宫中的掌故你一定知道不少,本太子今日找你前来,只为了证实一件事,希望你务必说实话。」冷厉的眸子无论盯在谁身上,都会让人如芒刺在背。 徐嬷嬷跪在唐世龄面前,颤声道:「殿下有问,奴婢岂敢隐瞒?只是不知道殿下要问什么,奴婢未必知情。」 唐世龄慢条斯理地说:「本太子想这件事大概你是知情的,否则你今日也不会专门去给摄政王掌灯。」 徐嬷嬷似是颤抖了一下,身子更加佝偻下去,「奴婢负责看守长春殿,所以才会为摄政王掌灯。」 唐世龄哼了一声,「本太子还没有问,你却想躲了?好,那我们开门见山,既然你专门负责看守长春殿,我就问你,摄政王是每年先帝忌日时都会来拜祭先帝吗?」 「是。」 「为何本太子之前一直不知道?」 「王爷不想惊动任何人。」 「所以连本太子都不告知?」唐世龄怒而拍了一下桌子,「怎么?他唐川在外面当诏河的主,在皇宫中还要当本太子的主?你们这群奴才知不知道这皇宫里真正的太子是谁?」 徐嬷嬷连忙叩首,「殿下息怒,实在是王爷每次都再三嘱咐,说只是想为先帝尽一分心意,但又怕殿下误会……」 「误会?」他冷笑,「他也知道本太子会误会?怕我误会什么?误会他为先帝祭拜祝祷,是源自于他心中有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在徐嬷嬷的身上,敏锐地捕捉到徐嬷嬷的脸色古怪,便逼问一句,「他和先帝……甚至是我母后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 徐嬷嬷惊呼,「殿下为何要这样问?殿下是不是听了外面那些见不得人的……」 「你也知道那些话是见不得人的,说明你知道本太子在指什么。」唐世龄的脸色更加难看,「所以别让我一直问下去,直接给本太子答案。唐川和我父皇和母后到底有什么故事?」 「奴婢真的不知道……」 唐世龄蓦然抬手,从袖子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匕,抵在几乎吓瘫的徐嬷嬷脖子上,幽冷说道:「好吧,你再和本太子这样吞吞吐吐,本太子就干脆割了你的脖子,让你这辈子都说不了话!」 徐嬷嬷声音发颤,浑身发抖,「殿下饶命……奴婢真的只是宫里的一个老奴,主子做什么,怎么会让奴婢这样的下等人知道,纵然是听过一些传闻,但总是皇家秘事,未曾证实,奴婢从不敢相信,更不敢胡乱散播。 「若殿下一定要问,奴婢只能说……王爷对先帝很忠诚,对先皇……也很关照。先帝去世后,摄政王曾有一度时常入宫看望皇后,所以外人才有了些见不得人的谣言。」 「仅仅于此吗?」唐世龄并不相信这是全部的真相。「如果是先帝去世之后才有的传闻,为何连本太子的身世都成了市井之中、青楼之内被人传唱的笑话?」 徐嬷嬷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但是颈部锋利刀刃的压力让她不得不开口,「据说……据说当年先帝出征,摄政王因留京辅政而时常出入后宫,然后数月后殿下出世,宫中因此有了些闲言碎语……」 「证据!」唐世龄的声音更加凄厉,「本太子问的是证据!有人能拿出任何的证据吗?」 「没有!没有人能拿出什么证据,所以殿下不必把他们说的话当真……」 「没有证据,不必当真……」唐世龄看向摆在桌面的那一片烈火残片,喃喃念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谁是嫦娥?应悔什么?若非没有古怪,世人如何捕风捉影?他年年在长春殿祭拜,祭拜的是谁?祭拜的是他自己的羞愧之心!可凭什么这份屈辱要由我来承担?!」 突然间,他跃身而起,冲出房间,冲出追云殿,冲入夜色中…… 【第六章】 细雨纷纷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唯有百花街中依然是热热闹闹的,而百花街中,最热闹的当属绮梦居。 走进大门,正堂内只见众女子正说笑着往屋中的高台上扔着彩色的毽子。 今日众人正在玩一个游戏,谁能用毽子打中高台上的靶心,谁就可以自行挑选客人。 花娘们玩得开心,客人们也看得高兴,拍着手指挥,喊着,「左边左边,右边右边,这边这边,力气再大些!」 方千颜举着靶子站在台子上,已经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来,说道:「你们再扔不中,今天姑奶奶就亲自给你们指定你们每个人的客人是谁了。」 此时台下有人喊道:「若我今日要选姑奶奶,不知道要多少银子?」 方千颜早已听惯了这种要求,媚眼一抛笑道:「要我陪宿?那可是千金难求!本姑奶奶要的人需得文武双全,还要识情知趣,你们哪个人做得到?」 「我!」自有不怕死的在台下举着手。 方千颜美目流盼,笑道:「原来是孙公子,好啊,那我就出个题目考考你。」她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在空中写了个字,问道:「这个字念做什么?」 那位孙公子一愣,看她比比划划一大堆,具体写了什么却完全没看清楚。 方千颜噗吓一笑,「是个「蠢」字!」 全场轰然大笑,有两个花娘笑得跌坐在客人的怀里,揉着肚子还在笑。 方千颜用手指着一个花娘说道:「莺歌,我知道你心仪周公子,但是你们俩若私相授受,可就坏了今日的规矩!说,刚才你给他塞什么纸条?」 莺歌红着脸,「没什么。」 方千颜对众人问!「是不是该让他们把纸条交出来?」 众人也起着哄拍手说道:「是!是!」 周公子也不好意思了,站起身说:「不过是一首诗罢了。」说着,将手掌摊开。 方千颜从台子上弯下腰,将那纸条接过,展开一看,笑着念道:「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哟,我们莺歌真是多才艺,以诗传情也算雅致,只是让秦少游给你们传情达意,你们两人也未免太偷懒了。好吧,既然郎有情妹有意,我若今晚强行拆了你们,倒显得是我不通人情了,这样吧,我们罚他们两人一人三杯酒,如何?」 众人在台下鼓噪,「不公不公!怎么他们就可以喝三杯酒便领人走?」 方千颜再笑,「你们以为我这三杯酒是好喝的吗?」 她招了招手,挽碧捧来一套杯子,这杯子从小到大一共三个,最小的一个也比普通酒杯大三倍,最大的一个足有平时十杯酒的量了。 众人见了,这才拍手笑道:「好!就喝这三杯!」 莺歌见了花容失色,忙说道:「姑奶奶您饶了我们吧,这三杯要是喝下去,会醉死的。」 第十九章 「你要是心疼你的情郎,就替他喝一杯。」方千颜将几个杯子都分别斟满酒,挑着眉毛递到周公子面前,「你妹妹心疼你呢,怎么样,周公子,是男人你就替她喝了这一杯?」 周公子有些尴尬,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不喝,皱着眉头将这一大杯酒努力喝下。 方千颜带头鼓掌叫好,「好气魄!真是英雄救美人!再来第二杯!」 莺歌跑过来,拦着抢下第二杯,「我替周公子喝这一杯。」她将那拳头大的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方千颜笑得花枝乱颤,「这就是美人救英雄了!」 此时外面正在下雨,雷声雨声一起响彻,突然一道闪电亮起,绮梦居大开的屋门内静静地出现了一个人影儿。 方千颜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惊见唐世龄一身湿,神色幽寒地站在那儿,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瞧。 她心头一震,怕左右人回头注意到他,毕竟来这里的人难免有在朝中做官之人,可能会认出他来,便悄悄在台上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上楼上厢房去等她。 她在台上对众人笑道:「闹了这么半天,大家也累了,待他们喝完这三杯酒,咱们去给他们闹洞房去,如何?」 「好!」众人又拍手喊着,人人都最爱看热闹,方千颜为了吸引众人注意力,便跳下高台,又倒了一杯酒,扶着莺歌就往她口中灌。 莺歌躲又躲不开,一杯酒喝了一半,倒洒了一半,众人看她们闹在一起的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方千颜灌完一杯酒,抬头再去看唐世龄,却见他竟然转身走出了大门,她心知事情不妙,唐世龄突然冒雨来找她,身边不带人也不打伞,像幽魂一样的来了又走,可见是出了大事。 她不敢迟疑,连忙丢下众人,借口说自己的衣服也脏了,要去换身衣服,然后假装上楼去更衣,却拿了一把伞就从窗口一跃而下,沿着街道一路去追他。 唐世龄失魂落魄的在街上走着,他今日来找方千颜,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当他站在绮梦居中,却忽然发现他来错了。 他一直最怕看到的就是她现在这副样子——在千万人中犹如牡丹傲世,颠倒众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却安之若素,谈笑风生。 她不再是属于他自己的那个方千颜了,她是绮梦居的老板娘,是艳名远播的赛妲己。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是专属于他了,他还是那样孤独一人…… 缓步前行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把油纸伞挡在他的头上,纷飞细雨立刻被遮挡住,方千颜的柔媚之音随之响起,「殿下怎么走了?」 他拨开她撑伞的手,走得更快。 方千颜讶异地紧随其后,连声叫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别跟着我!」唐世龄怒喝,「回去陪你的客人!过你那醉生梦死的日子去!」他纵身而起,施展轻功,拼死往皇宫狂奔。 一路奔至皇宫门口,因为已经关了宫门,守门的侍卫只看到一人从雨中直冲而来,举长枪喝道:「皇家禁地!何人擅闯?」 他喝道:「滚开!」双袖一摆,连门都不等了,腾身而起,越过宫墙。 那两名侍卫一眼认出他的身分,忙道:「是太子殿下!」落枪跪倒之时,已不见他的踪影。 唐世龄一路狂奔,没有回追云殿,而是再度冲向了长春殿。 他知道方千颜必定会回追云殿找他,可他今天心中全是失落、气恼和苦楚,根本不想和她说话。 迎面有一个宫女迎来,差点和他撞到,那宫女讶异地喊,「殿下,您这是怎么了?!」那声音似是灵儿,他也不理不睬,冲到长春殿门前「殿门已经关上了,他抽出随身的匕首,这匕首削金断玉易如反掌,一挥,铜锁应声而落。一脚踹开殿门,他冲进殿内,直奔父皇当年的寝宫。 漆黑空旷的寝宫,除了他自己再无一个人影,他一头冲进内室,扑倒在床上,十指紧紧抓着床上的锦被,放声痛哭。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宫殿中响彻,让追进这里的方千颜顿时愣住。 她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唐世龄哭,但是这两年他几乎已经不会再哭了。最后一次看他如此肝肠寸断的大哭是在先皇后去世的次日,而最后一次哭,其实是在勤王面前演戏,她知道唐世龄心中虽然有个孩子气的灵魂,但骨子里很是要强,绝不会随意哭泣。 今夜他突然造访绮梦居,又勃然大怒地离开,独自一人在长春殿内痛哭,一切必有根源可循。 她静静走入,来到床边跪下来,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部,也不说话。 他猛然止了哭声,抬起上身,转脸看她。 黑暗中,清晰可见她的眼——温柔而明亮,清澈似水,含情脉脉。 「殿下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一定要告诉奴婢。天下间,除了奴婢,还有谁会为殿下分忧解难?若是有人欺负了殿下,要让那人是生是死,只要殿下一句话,奴婢都会为殿下去办。」 唐世龄怔怔地看着她,「千颜,我们会不会没有结局?」 他问得没头没脑,方千颜愣了一下,笑道:「殿下怎么这样没自信?」 他哑声说道:「今晚唐川在长春殿里祭拜我父皇,烧了一张纸,纸上有一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宫内宫外,人人都怀疑我才是他的儿子,本太子如果嫡位真的有疑,我纵然赢了唐川,又如何能坐得江山?!」 方千颜静默片刻,说道:「终究只是传闻,是流言蜚语,如今只有唐川一人在世,其余两位都已去世,纵然是真,唐川会真的站出来对天下公布说,其实殿下是他的私生子?」 「那他为何一直霸占着皇位不肯还政于我?」他激动地问,「难道……难道是要把本太子这个位置一直留给他那个儿子来坐吗?」 「怎么可能?」方千颜笑着帮他擦去眼角的泪痕,「殿下就是殿下,是官家名文记载,皇家玉牒上清清楚楚写着的太子,是唯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除非唐川真的准备孤注一掷,篡权夺位,否则他有什么本事让他儿子来坐皇位?」 唐世龄深深凝视着她,看着她眉心上画的梅花妆,眼底流露出的妩媚动人,闷声问道:「你,会不会有朝一日弃我而去?」 她柔柔反问:「奴婢为何要弃殿下而去?殿下能予我的,世间再无人可给了。」 他道:「可我父皇给予母后的,已是世间再不能有,母后为何还要变心?」 「此事毕竟只是悬案,殿下自己心中先信了,那还要怪旁人散播谣言吗?」 唐世龄的眼角抽搐,再度将她抱紧,颤声道:「千颜,我绝不会让你变成我母后!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不管那是不是谣言,本太子的东西、本太子的人,世间再不能有谁可以抢走!唐川这人不除,本太子难消心头之恨!对,不仅是唐川,还有他儿子唐云晞,等唐川死了、唐云晞死了,等我坐上皇位,千颜,我便立你为后!」 她吓了一跳,推开他,「殿下以为我说的您能给予我的是一个后位吗?这世间最怜惜殿下的人只有我,同样的,最能怜惜我的也只有殿下啊,我所要的,是殿下一世不变的那颗心,而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虚幻名位。」 他的目光终于柔和下来,抚摸着她的脸颊,审视着她这身还带着酒渍的衣服。 「我不喜欢你化这样的浓妆,也不喜欢你穿这样的衣服,更不喜欢你把酒味儿弄得满身都是。」他一字一顿,表露着他心中积郁已久的不满和愤懑。 她莞尔一笑,像姊姊哄着弟弟一样,托起他的脸,娇媚地笑道:「那好,奴婢去洗了这一脸的脂粉,换件干净的衣服,再来见殿下。」 「不……」他拉住她的袖子,眸中有火焰在烧。「就在这里换。」 「这里……」她娇呼一声,已经被他拉上龙床,被酒污过的衣服飘坠落地,喘息声刚刚微微吐露,檀口就被封住,雪肤被一寸寸的爱抚过去,她敏感地抱住他的身子,轻轻蹭着他最按捺不住的欲火,像小蛇一样在他怀中扭动。 这张龙床虽然每日按照唐世龄的意思都会有人打扫干净,却十几年没有人再睡过这里。 今日在这床上颠鸾倒凤的两个人,一时间意乱情迷,弄皱了精致的剌绣,也弄响了这张紫檀雕龙八宝龙凤床。 床幔纱帘垂落,外面潺潺细雨,声声入耳,帘内鸳鸯交颈,春意融融。 方千颜知道他今日心中受足了委屈,所以便竭尽全力在他面前展露缠绵,以抚慰他的凄苦之心。 第二十章 唐世龄平日若要这样对她,她多半有些半推半就,今日见她这样热情配合,心中的伤情顿时少了大半,恨不得与她整个人都融化在一起。 汗水滴在她胸前时,他顺着那水珠吻过去,吻到她的颈子上,那一丝酒香还在,熏得呼吸更加紊乱,他抬起头,望着她已含春带露的那张脸,猛地攻陷进去,用力占有,将彼此逼入极致。 方千颜在巅峰之时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下,才得以让自己喘了一口气。他却不满地欺身而上,让她连喘息的机会都不再有。 外面恰逢雷声大作,她有些娇怯地抱着他,这一丝的软弱让他终于欣慰——总算,她也有需要依靠他的时候。 于是他停住了激狂,将她温柔抱住,嘴里喃喃说着一遍又一遍,「千颜,你是我的……是我的……有了你,我便不再孤独了……」 她含糊地应着他的热切,不知道为何,竟有泪水从眼角流出,浸湿了脸旁那个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绣枕。 今日她居然睡在龙床上,这样大胆逾矩的行为,会不会折寿? 她顾不得深思,因为另一场疾风骤雨已经再度袭来…… 这次长春殿事件之后,唐世龄和方千颜有好长一段时间的相安无事,甚至是看上去的如胶似漆,两个人心中都明白,在这个世上,他们就像连体婴一样,离开了对方的自己都不再是完整的自己。 唐世龄习惯了情感上对方千颜的依赖,而方千颜也习惯了被他依赖,为他付出,这应该是一个最完美的组合,只是隐隐的,裂痕似乎已经刻下。 唐世龄几乎不再去绮梦居找方千颜了,方千颜知道,他是刻意在避开那个地方,刻意避开在那里看到另一个样子的她。 对付唐川的事,依旧有条不紊的在进行着,灵儿也已经去了重华镇,据线报说,她已经成功潜入门坎极严的东方世家,并且成功成为唐云晞身边的贴身侍女。灵儿果然不负他们的期待,做得很好。 唐世龄对唐川的态度也突然有了转变,他不再对唐川冷言冷语,而是温文有礼地摆出一副弟子向师父请教的恭敬态度。每天他都几乎要到摄政王府去旁听唐川处理公务,但很少插口多言、自作主张。 众人都说太子到底是年长了一岁,心智成熟了许多、稳重了许多,日后的诏河交给这样的太子,应该足以令人放心。 但唐川的态度还是很谨慎的,他没有对唐世龄的举动有过多的干预,却也没有过多的赞许,他对唐世龄依然既是君臣,又像是长辈对晚辈一样淡然。 又过了几个月,一直常住边境的勤王忽然发来信函说,边境和长泰发生摩擦,战事一触即发,需要摄政王尽快决断,并及早拨派粮草,似备应战之需。 消息传来,朝中哗然,兵部的诸将在摄政王府几乎吵翻了天,一派主战,说长泰并非大国,此次公然挑衅定有所图,千万要一击得手将对方的气焰打下去。 另一派则说,长泰与诏河相安无事多年,两国交情深厚,此次既然是小摩擦,未必会酿成大祸,还是要谨慎行事,先派使节前去和谈为重。 唐川听了半日,并未立刻做出决定,而是回头去问旁听的唐世龄,「太子殿下有何想法,不妨说说看?」 唐世龄笑道:「本太子年幼,各位不是朝中重臣良将,就是我的长辈,不敢轻言。」 唐川淡淡道:「太子即将十八岁了,执政之日在即,说说无妨。」 唐世龄的眼波一跳,这是他第一次听唐川亲口承诺他「执政之日在即」,这句话是否意味着唐川准备将朝政的主导权完全交还给自己了?但是他心中质疑唐川多年,料定唐川这是在众人面前说的虚伪客套话。 他沉吟半晌,说道:「本太子觉得几位大人说的都有理。使者是要派的,但是这战也是一定要备,俗语都说有备无患。长泰挑衅在先虽出人意料,但未必不是他们蓄谋已久,我方不知道他们准备到什么程度,若只是以和平之心待人,换来的却是狼子野心,那就是被君子之风害了自己,对付小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还要小人,这才免让自己遭受损失。」一番话,说得众人频频点头。 唐川难得的微微一笑,「殿下心思缜密,分析也颇见条理,可见殿下是真的长大了。」 而后唐川又和一群人商议了派谁做为和谈使节前往边境,以及该如何做好备战准备。 一直谈到天色将近傍晚,唐川才结束这次会谈,众人告辞离开,唐世龄走在最后,唐川忽然叫住他,「殿下,请稍留一步。」 唐世龄转回身问:「王爷还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唐川站在他面前,眼神颇有深意,「今日殿下说的话,微臣觉得很有道理,只是有一句话要提醒殿下,这世间谁是小人,谁是君子,有时候不是我们一眼就能分辨得出的。」 唐世龄微笑道:「是,本太子知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殿下身居高位,亲贤臣远小人的道理殿下肯定知道,只是自古那些阿谀奉承、邀宠卖乖之人,多打着贴心之名,迷惑君王之实,殿下需要擦亮慧眼,谨慎分辨,不要让小人得道,误了自己。」 唐世龄嘴角的笑意收敛,漠然的问:「王爷说的是谁?若是特有所指可否明言?本太子鲁钝,不见得能明白王爷打的谜语。」 唐川望着他,神色闪烁不定、欲言又止,最终说道:「殿下聪明绝顶,其实并不用我明言,有些事,说得太明白了,反而伤了感情。」 唐世龄负手而立,似笑非笑,「这句话倒是说得对,只是不说明白的话,总会有些谜题让本太子一生无解,比如……听说王爷每年都会去长春殿祭拜先帝?」 「是。」 「那为何皇后忌日时却不见王爷祭拜?」 唐川的神色有些僵硬,咬了咬牙,「微臣去拜见先帝,是因为微臣是先帝的臣子,先帝去世时,将江山与殿下托付于我,这是莫大的信任,微臣是陛下之臣,纵然先帝斯人已去,但托付犹在,不得不年年祭拜,将微臣一年之行心禀于先帝英灵。」 「说得真好。先帝地下有知,必然会感慨他慧眼识人。」唐世龄笑笑,「可王爷上次去祭拜先帝时心中默禀的是什么?「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似乎不该是一个臣子和一个皇帝之间的交心之语,难不成——」他拉长了尾音,对着唐川挤眼弄眼做顽皮状,「难不成王爷心中最喜欢的人其实是我父皇?」 见唐川脸色难看,他又笑道:「王爷刚才用诸葛孔明的话来劝我,那就是说王爷以那一代绝世名臣自诩了?这倒让我想起那场赫赫有名的「白帝城托孤」,我从史书上看到刘备临终前曾说过一句惊天动地的话,这句话,王爷也一定记忆深刻——「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这样的君臣交托,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王爷,您一定很羡慕吧?」 唐川被他揶揄得无话可说,唐世龄潇洒地挥袖离开,临别时说道:「明日本太子再来,看王爷如何施展经天纬地之才,为我诏河平息这次风波!」 与长泰的风波在很多人看来不过是小事一桩,二、五日就能消弭下去,没想到勤王那边的来信越来越多、越来越急,军情一日紧过一日。 说是长泰已经在河对岸摆下了大约两万兵马,而勤王手中兵马虽多,却分散多地,而且未得摄政王允许之前,是不准他一次集结调动超过万人的兵马,这是先祖皇帝立下的规矩,为的就是以防藩王们集结造反。 于是摄政王府之内,针对究竟要不要给勤王发放虎符、准许他调动兵马对抗长泰的激辩整整进行了一日。这一次不只是兵部,其他五部的尚书也都一同参与会商。 主战方说:「按先祖之例,若有外敌入侵,需六部会同商议之后,再决定是否要发放虎符,调动藩王兵力维护国土,如今既然情势符合,当然应当发放虎符,若是一再拖延,贻误战机,那是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的大错啊!」 主和派道:「如今前方敌情我们尚不清楚,只听得勤王的一面之词,倘若是勤王自己心存狡诈,以此为由骗取虎符,其实另有图谋呢?」 主战一方不服,「勤王能有什么图谋?难道你有消息还是证据?」 主和派提醒,「别忘了勤王丧子之痛。」 「那件案子不是已经找到凶手,结了案了吗?」 「但是在勤王心中未必结案了。」 双方一时沉默下来,都看向唐川,等他拿主意。 第二十一章 唐川总是在众人吵得不可开交之后才最后开口,「派去前方的信使至今没有消息,这就是此事最大疑点。虎符关系重大,不可轻放。长泰那边,本王会再做争取,探明实际情况,而户部那边,还要督办粮草,先送一万石过去以备军资。」 今天当所有人都商议完毕之后,大家又本能地去看了一眼今日还保持沉默的唐世龄。 唐世龄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本中原的《后汉书》,看得津津有味,似乎全然没有留意到众人的讨论。 唐川最后问了他一句,「殿下还有何建议吗?」 他这才似是从书里惊醒了一下,抬头茫然地看着众人,「哦?列位大人都谈妥了?那就照着列位的意思办好了。王爷近日为国事操劳,日渐憔悴,我看这书中说当年诸葛丞相「国事劳身,废寝忘食,日三餐不匀而食少,唯熊猫之肉食之尚丰」,可惜咱们诏河没有熊猫可以给王爷宰杀,不过宫里有特别好吃的小牛肉,回头本太子让御膳房给王爷送些过来滋补身子吧。」 他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本太子累了,就不多陪各位大人了,诏河江山大事,务必请各位以王爷之令为最高旨意,万万不可轻率哦。」 他大剌剌的走了,众人面面相觑,暗中都觉得他这一番话里似是另有深意,绝不是什么宽慰臣子的好话,但是唐川没有表示质疑,众人当然也不好多言。 只不过才欣慰了几日之后,众人到今天才算是看明白——太子殿下心中对摄政王的那份记恨,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啊。 今天唐世龄回到追云殿时,意外看到方千颜正在殿内等他,她还带了一个酒壶,桌上摆着一双杯子。 「有事?」他挑挑眉。 她笑道:「提前为殿下庆祝啊。」 「庆祝什么?」他的脸上并没有笑容,反而带着很深的凝重。 「勤王的计谋不是已经成了一半?唐川这几日在王府调兵遣将,虎符在这两日就会被送到边境去了吧?」她为彼此倒了两杯茶,「难道殿下不该庆祝一下?」 「你以为唐川是傻子吗?」他推开杯子,冷笑一声,「唐川那只老狐狸,今天已经明确说了不会放虎符,所以我看勤王想要拿到虎符,至少还要再等十天半个月,但是等到了那时,唐川就会得到确切的消息,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我们和勤王设计他,那便为时晚矣。」 「所以勤王不该是我们唯一的同盟军,对吗?」方千颜浅笑盈盈,摄政王如果是老狐狸,那勤王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为了灭狐而引狼入室,这种愚蠢的行为并不是殿下要夺回帝位所付出的代价。「奴婢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什么?」唐世龄狐疑地问。 她一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畔悄悄说道:「平王、易王、忠王,以及明王,都已在这两日派人送来密函,表示愿意效忠殿下,随时听候调遣。」 「当真?!」唐世龄失声问道,「这几块老石头,雷打不动要颐养天年,怎么肯蹚这浑水?」 「寻其之好,许以重利,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没有弱点。」她神秘地笑。 这是唐世龄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么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禁不住抱起她,在原地转了四、五个圈圈,连声说道:「好!好!千颜,为你立下这样的大功一件,咱们应当连饮三杯,好好庆贺一番!」 「灵儿那边几时让她动手?」方千颜扶着微微散乱的发鬓问道。 唐世龄想了想,「我想过了,如果突然让灵儿带着唐云晞进京,唐云晞应该不是个傻子,不会轻易就犯,须得给些剌激才行。」 「殿下所说的刺激是……」 「古有沉香劈山救母,而今,要让唐云晞回京救父。」 方千颜一惊,「殿下是准备这几日就对摄政王动手吗?但是咱们还未完全布置周详……」 「再过几日就该是我的十八岁生辰了。」唐世龄忽然转变话题,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千颜,这个十八岁,我想过得有意义一些,我要一份大礼!」 她沉吟道:「殿下是想要唐川的命?」 「我还想要……一个小太子。」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到方千颜眼中的讶异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是他捉摸不透、看不清的一种情绪。 「殿下……」她幽幽叹息,「这件事……」 「本太子只希望自己的儿子有一个母后,你明白吗?」他深深望着她。 方千颜怦然心动,她岂能不懂他的意思?他是在表示日后即使登基称帝,也只专宠她一人。 深深感动,却也深深惶恐。她像平常一样轻抚着他的脸颊,微笑道:「此时还不宜说这件事呢,奴婢是想,等殿下真的做成大事了,一切都已平定,到时候再谈未来。」 唐世龄面露不悦之色,「你在和我拖延什么吗?现在谈这件事也不算晚。你难道没有想过,等我有了儿子,对付唐川的筹码反而多了一份,诏河百姓知道储君已有了继承人,岂不更加拥戴?」 方千颜淡淡一笑,「殿下的心意当然是好的,只是天下百姓都是蠢人,谁得了江山他们就跟谁。殿下还年轻,子嗣当然早晚会有,何必急于一时……」 唐世龄突然板起脸来,「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我本来高高兴兴的,却让你说得一点兴致都没有了,听起来倒像是你不愿意给我生儿子似的,难道你就不愿意做皇后?不愿意做未来皇帝的母亲?」 方千颜叹口气,「有件事我一直不好和殿下谈,殿下想想,我是谁?」 「你是谁?方千颜啊。」他蹙眉道,不解她为何如此问。 她微笑摇头,「我是赛妲己。」 他嘴角抿起,「你想暗示什么不妨直说,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和我拐弯抹角。」 方千颜说道:「当日奴婢离开皇宫是为了殿下的大计,但是奴婢离宫之事,宫内之人是知道的,奴婢在百花街营生绮梦居,这是宫外之人都知道的事,这京城百姓、朝中文武,有几人不知道我赛妲己的艳名?殿下是想让这样一个女子日后做后宫之首吗?」 「有何不可,只要本太子愿意!」 方千颜再摇头,「这世上并非只活着我们两人,有些事我们是要为自己而活,但有些事,我们却不得不顾忌别人的目光和口舌,殿下要夺回权位,是要将一切错位的黑白、颠倒的是非归正,以正视听。 「这江山应该是殿下的,殿下当然要全力夺回来,但是夺回来之后呢,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殿下、配得上国母之号、配得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殿下可以不在乎,奴婢不能不在乎,因为奴婢一生的心愿就是守候殿下左右,不让殿下受到任何的委屈羞辱。殿下若是知我、懂我,就不会责难我。」 唐世龄听着她这一番大道理,脸色并未缓和,「你是在宫外住久了,反而胆子变小了?我们做事若要都顾忌天下人的眼光,那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人生在世不过百年,让自己活得不开心,那还活着干什么?不如死了算了!」 方千颜听他讲着气话,也不与他争辩,笑着将酒杯收起,「我想去一趟重华镇。」 「干什么去?」 「去看看灵儿的进展。」 「你不是早就去重华镇看过她了,还去做什么?」唐世龄冷冷道,「灵儿那丫头是个鬼灵精,不用你插手她也能把事情办好,我已经准备了人过去帮她,你就不用操心了。」 方千颜一笑,「她走时你是怎么答应她的?一旦成功,便会封她做郡主,她为了这个郡主之位当然要尽心尽力了。」 「郡主?」他冷笑一声,「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个命。」 方千颜听他的口气阴冷得古怪,不由得心神一震,站住问他,「殿下是要反悔?其实封不了郡主也无妨,只要赏她一笔银子,足够她以后嫁人,安家养老,她肯定不会抱怨什么……」 唐世龄凝眸看她,「你觉得我会在最后还留着她的性命吗?」 她愣住,「殿下难道要……可灵儿跟随殿下多年,她还这么年轻,一心一意忠诚于殿下,殿下为何……」 「要成大事,总会有所牺牲。唐云晞之事,本太子不想让外人知道缘故,灵儿是除了你我之外,唯一知道内情的人,若日后此事传扬开……」 「殿下不是不在乎别人吗?」她反唇相稽,「殿下不是不顾忌天下人的眼光吗?一个小小的宫女能威胁到您什么?难道您怕天下人因此怀疑殿下是要除掉真正的皇位继承人,所以杀人灭口?」 第二十二章 「千颜!」他陡然提高音量,「你今日是疯了吗?」 「求殿下留下灵儿一命。」她忽然直直地跪了下去。 他怒道:「你为了外人来求我?好!那本太子要你拿一件事来换!」 「什么?」 「答应做我的皇后,不许迟疑!」 她顿时陷入沉默。 唐世龄冷笑道:「不肯,灵儿的命,你也就别求了。」 方千颜自认自己并不是活菩萨,这一两年在绮梦居,她也做了一些昧着良心的狠事,绮梦居这种风月场所,总难免会有一些自以为有能力、有权势的人来捣个乱,大多数时候,她都能三言两语的化解危机,但是若遇到那种蛮不讲理的,她也不会手下客气。 有一年,有个自认是江湖侠客的家伙跑到这里来,点名要绮梦居最红的莺歌来陪,而当时莺歌正和周公子打得火热,不愿意再另接这个客人——她一向对绮梦居的姑娘并不严加管束,在她看来,这种卖笑之艺要凭本心做事,若是做得委委屈屈,姑娘们苦着一张臭脸,客人们自然不会喜欢。所以她便出面叫那位江湖侠客另外换别的姑娘,替莺歌挡了这件事。 谁料他起初听说莺歌不愿意来,先是大叫大闹的说要砸了楼子,继而看到她的美貌,又转而拉着她要她陪睡。 她平日里当然也少不了被人纠缠,一般她嬉笑怒骂几句也就都挡过了,但他自恃有些武艺,拉着她不肯放手,还蛮力撕扯她的衣服,意图要霸王硬上弓。 她一怒之下,给他吃了一种烈性春药,趁他药效发作时,将他用牛筋牢牢捆在座椅上,无论他怎样挣扎哀号,她都只在旁边冷眼嘲笑,直到他最后被自己的欲火生生憋得送命。当时恰逢灵儿来找她,看到这情形吓得转身就跑。 她想,她在外人眼中早已是个妖女,是那种以美色企图迷惑人的红颜祸水,甚至,应该是男人手中的玩物,她知道自己为唐世龄做的事情越多,就牺牲得越多,虽然这些牺牲都是她心甘情愿付出的,但是总有一天,它们会变成另外一种方式「报复」回来。 她不答应唐世龄做皇后,不是因为她没有野心,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配。她真的爱他,就不能允许他身上有任何的瑕疵,任何被人指摘的地方,而这些瑕疵是他不在意的,却是她最最在意担心的事。 她知道,当唐世龄做完他的第一步计划之后,属于他们的幸福并不会到来,相反的,也许会是另一场大浩劫掀起前的序幕—— 但就在这场浩劫到来之前,有一个她没有想到的人,居然会到绮梦居来见她。 【第七章】 这一晚正逢蒙蒙细雨,客人较之平日并不见少,她如常在场内四周巡视,像只花蝴蝶一样跑来跑去,笑着和每一位生客熟客打招呼。 手下人跑来禀报,「姑奶奶,有人要见您。」 「有人?」她翻着媚眼儿,「什么人啊?生客还是熟客?每天要见我的人可多了,进来见就是了。」 「生客,而且看起来好像不是一般人。」那守门的伙计察言观色久了,也能看出个眉眼高低。 「来这里的都不是一般人。」方千颜也见过不少朝廷大臣乔装打扮来这里,所以并不以为意。 但是当她走到门前,正要端出那招牌式的娇媚笑容时,刚刚上挑的唇角却突然僵住了,来的这个人是她千算万算也想不到的大人物——摄政王唐川! 呆在那里的一瞬间,她的脑子飞快地想着,该怎样说第一句话。 唐川却冷淡地先开口,「你这里有没有私密清静的地方,本王要单独和你谈。」 她点点头,转身上楼,将唐川领到自己的房间中。 唐川扫了一遍房内的布置,坐了下来,直视着她的眼,「方千颜,你应当想不到本王会来找你,也猜不到本王为何来找你。你出宫之后,应当能想得到本王会留意你的动向,不会任你随随便便的离开。」 方千颜嫣然一笑,「王爷对奴婢的厚爱,奴婢感动莫名,只是奴婢虽然身在烟花之巷,但是每个月该交的税款奴婢一文不少的都交了,如今王爷亲自登门看望奴婢,该不是也为了到这里寻欢买醉吧?」 「今日太子不会到这里吧?」唐川突然反问。 方千颜相信自己的脸一定瞬间就涨红了,因为她感觉到一股火焰似是立刻烧过了她的脸颊,但她装傻充愣的本事也已磨练出来,一瞬间时惊恐之后,她又笑道:「王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太子是何等尊贵的人,怎么会到这种烟花之地?」 「你与太子之事本王素来不多问,但并非本王不知道,本王把你当聪明姑娘,你也不要把本王当傻子。」唐川的眼睛彷佛能看穿人心一般。「本王是要你给太子传句话,勤王绝不是可以信赖倚重的盟友,你们引狼入室不自知,更没有降妖伏魔的本事,这是自寻麻烦。你告诉太子,让他不要着急,时候到了,本王自然会把龙位与皇权都还给他。」 方千颜笑得更娇媚,「哎哟,您这是越说越远了,勤王什么的和奴婢更是没关系,怎么王爷每次猜度太子殿下,都要先到奴婢面前来义正词严一番,难道王爷不能当面和太子殿下直说吗?」 「太子的脾气,你知,我知,他根本听不进人劝,尤其不听本王的劝,本王可以坐视他为自己培植势力和党羽,也可以坐视他任你在这里建起这座绮梦居搜集情报,但是本王不能坐视他拿诏河一国的利益当作儿戏来玩弄。」 方千颜挺了挺腰杆,「王爷的话真是掷地有声,只是王爷有没有想过,太子殿下为何一直对王爷有如此微词?是否是王爷在什么地方做得太过了?或者,王爷觉得自己为诏河鞠躬尽瘁,太子殿下还如此不识大体,让您受尽了委屈,但太子心中的委屈王爷可知道吗?」 「太子的委屈?」唐川眉一挑,「你说说看。」 方千颜凝视着他,「太子幼年丧父,少年丧母,您是被先帝指定的摄政王,原本该与他有师徒父子一般的情义,但王爷对他始终亦近亦远、不冷不热的,您要太子心中怎么想您?还有……这外面的风言风语那么多,王爷知道吗?王爷知道太子被这些风言风语伤到多深多重吗?他连信任别人的勇气都没有了!这一切应该怪谁?」 她陡然发难,语气咄咄逼人,唐川反而被她说得一怔,神色古怪地说:「什么风言风语?他既然想做万人之上的帝王,连点承受风言风语的能力都没有?从古至今,有几个皇帝没有被人非议过?难道被人说几句就活不了了?」 方千颜瞇起眼,「看来王爷是问心无愧?」 唐川冷冷道:「以你的身分,还不配来问本王什么,只是本王曾经警告过你,但看来你并未放在眼里,更未放在心里,你若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否则……」 「否则什么?」一声怒喝随着夜雨寒风席卷进房,房门被人大力推开,只见唐世龄手中拿着一把湿淋淋的伞,怒气冲冲地大步走了进来。 「王爷要来绮梦居销金销魂,本太子管不着,但是王爷来绮梦居找麻烦,本太子倒要管一管了。」他冷眼看着唐川,一把将方千颜拉入怀中,霸道亲昵的姿态彰显无遗。 唐川看着两人,此时形势已经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他不看唐世龄,反而盯着方千颜,「你若是在上古时代,就是妲己褒姒,我早说过,殿下身边有你,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但是本王觉得你若是真够聪明,还是趁早收手离开,因为你实在是不配站在太子身边。」 「滚!」唐世龄勃然大怒,一手指向门口,怒火熊熊,「王爷,你我已经势不两立,你若是还要对我最重要的女人说出这种侮辱的话,本太子也绝不会让你好过!你就等着让唐云晞给你收尸好了!」 唐川脸色僵硬,「殿下要找麻烦,找我就好,云晞是朝外人,并不相干。」 唐世龄冷笑,「原来王爷也有在乎的人,我以为在您心中妻子、儿子,都不过是过眼烟云,是可以弃如敝屣的「身外之物」。」 唐川的眸色幽黯下来,「殿下应该知道先帝对您充满期待,人生在世,「执着」这个性格有时是福,有时是祸,端看您执着的是什么。」 唐世龄呵呵笑道:「王爷这时候像是为人师、为人父的感觉了,可是这么多年了,本太子能听到王爷的教导实在是太少了,一时间还不大能明白王爷话中的意思。王爷,恕不远送,别逼本太子再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第二十三章 唐川不语,最后转身向外走,在要跨出门坎前忽然站住,扶着门微微回头,「我曾经答应过先帝、答应过先皇后,无论遇到什么变故,都一定会辅佐殿下做一位明君。我想,这也是殿下的心愿。」 唐世龄微微昂起头,「我的心愿是和千颜在一起,一生一世、白头到老,让她陪我守着诏河江山,一起接受万民的朝拜。」 唐川将目光转向方千颜,问道:「这也是方姑娘的心愿吗?」 方千颜听着唐世龄的告白,心潮澎湃,一个女人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有个男人肯当众说他最爱的是你。她本想着在唐川面前总不能让唐世龄丢脸,但是当她刚刚张口说出「当然」这个词的时候,却见唐川一脸的鄙夷轻蔑,眼神里都是寒意。 她的心一沉,却因为这一瞬间的迟疑,唐川没有等她回答便转身走了。 唐世龄紧紧握住她的手,咬着牙说:「你别怕,我就算当不了皇帝,也不会让你吃亏,大不了我们这一战若失败了,就浪迹天涯去。」 方千颜仰起脸,看着已经比自己高了不少个头的唐世龄,她的眼神中全是浓浓的情意,温柔得彷佛要滴出水来。忽然间,她一把按住唐世龄的头,将自己的唇死命的印上去。 唐世龄还没有准备好,就感觉到她的小舌已经探入口中,他呻 吟一声,一把将她抱起,深深的回吻。 方千颜抵死缠绵的往他怀中钻,炽热得好像要把两个人都烧起来。 唐世龄喘着气,不解地问她,「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殿下之爱,奴婢怕无以为报,一生一世我从不敢想,每一夕之欢已是上天眷顾、上天赐缘,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能白白浪费。」她娇嗔着,眼中没了刚才的怅然,全是妖媚的笑意。 唐世龄本来就黏她,今天适逢来找她时无意间碰到唐川,听到唐川用重话压她,心中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她,恨不得将全天下的东西都拿来堆到她面前,做为赔礼。 今夜,两人几乎烧光了自己全部的热情,而这段感情的结局却在今夜、在两人的各自心中有了一个答案…… 「唐川既然已经识破了这里,那我们必须提早动手了。」那一夜,唐世龄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写信给勤王,没有虎符也没什么,本太子会写手谕,让他有自由调动兵马的权力,那四个藩王到时候也会配合他,若是唐川有任何的反抗,他们就带兵进京护本太子的驾!」 「尚未准备妥当的事,殿下贸然采取行动,可能会……」方千颜很为他忧心忡忡。 唐世龄嘴角上挑,「再准备下去又能怎样?他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本来还想陪他再玩一两年,但是偏偏他要现在跳出来卖弄自己的聪明,那我岂能再容他?」 「他今日会来找我,殿下没想过是为了什么事吗?」方千颜披衣而起,刚才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突然,她的头发散乱一片,发钗都是乱的,甚至扎到了头皮,很疼。 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拾起桌上的一柄木梳慢悠悠地梳着头。她是别人眼中的妲己和褒姒?真好笑,她的梳子可是桃木的,据说桃木能降妖伏魔,那她应该露出原形了吧? 她对着镜子莫名其妙的笑的样子,让唐世龄觉得很不舒服,也翻身坐起,来到她身后,圈住她的肩膀,低声说道:「他是为了借你来向我示威,他想告诉我,他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他不采取行动,是给我们面子。」 方千颜摇摇头,「似乎不完全是如此。他今天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否则以他的身分,何必亲自来找我?找人封了绮梦居,把我直接拉去刑部问话就好了,他遮遮掩掩孤身前来,就是不想被别人知道,可惜殿下来得突然,把他后面要说的话都打断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以为他能说出什么话来?不用信他!」唐世龄冷冷道,「等我把他关到天牢里去,随他去唠叨,看还有谁能听他的话!」 她对着镜子中两个人的身影微微一笑,「好,殿下说什么都好。对了,后天是奴婢的生辰,奴婢想和殿下讨一件礼物,殿下舍不舍得给?」 他咬着她的耳垂,喃喃说道:「我都把自己交给你了,还有什么是我不舍得给你的?你想要什么?我只怕你什么都不要,怎会怕你要什么?」 「我想要一盏宫灯。」 她的要求出乎唐世龄的意料,「宫灯?」 「对,就是奴婢挂在追云殿正殿门前的那盏六角宫灯。奴婢很喜欢它,不知道可不可以要来做礼物?」 「一盏宫灯而已,算得了什么?」唐世龄笑道,「只要你愿意,千盏万盏宫灯我也都送你。但是那天,你要自己到追云殿来拿。」 「好。」方千颜笑着往后一倒,倒在他的怀中,「我应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吧?奴婢这一生,真的再无所求了。」 「不,你要求的还没有真正到来,后面我们会有更幸福的日子可过。千颜,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高兴母后当年把你送到我面前。」他喃喃说着,每一个字彷佛都含着水雾,温柔得能把人的心都化成水。 忽然间,方千颜的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唐世龄为了方千颜的生辰在宫内准备了三天,他让人把宫内所有能找到的宫灯都找了出来,足有一千多盏,然后这些宫灯被或挂或摆在宫内的各个角落,他要给方千颜一个惊喜,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喜。 那天晚上,当太阳尚未西沉,月亮已经初升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地叫人把宫灯全点亮。 随着夜色一点点变暗,宫灯的灯光亮起,宫内的人,无论是太监、宫女,还是先帝的妃嫔,都不由得纷纷走出房间,惊喜地看着面前那一大片由宫灯组成的奇景—— 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灯光璀璨明亮、相映成辉,似是天上的繁星坠落人间,碎成星河。 唐世龄找到那盏方千颜指定想要的宫灯,将它放在手边,坐在追云殿的院子中,默默等候。 灯光耀眼,照在他心中都是暖暖的一片,他望着这盏宫灯,想起很多以前的旧事。想起了方千颜刚刚入宫时两个人的剑拔弩张、势不两立,想起后来她举着这盏宫灯陪着自己在母后的寝宫前守灵,想起她说要离宫时自己的千般不舍、万般不愿,更想起在绮梦居初夜时两人的青涩缠绵。 她是他心中唯一的光亮、唯一的温暖之源,如果他的人生真的是一场错误,那么方千颜就是这场错误中唯一的正确。 他那么炽热地爱着她,不顾一切地爱着,像飞蛾扑火般愿意燃烧自己,是因为他相信她也是如这样一般无条件地爱着他。 这种甜蜜,几乎是让他可以拿江山来换。 与唐川的决战,他想过,最终无非是输赢两字,他当然不见得一定会赢,如果是败了,纵然一死,他相信千颜必然会陪着他一起死,或者两人流浪他乡,但有彼此取暖,纵使落拓了,焉知不是一种愉快的解脱?再不用给自己背负着夺权的枷锁活着。 他东想西想,想了好久,忽然觉得天色已经很晚,叫过太监来问时辰,才知道竟然接近子时了,许多宫灯中的蜡烛因为耐不住这么长时间的燃烧都已经纷纷熄灭,他怕方千颜来时那宫灯都熄灭了,看不到壮丽的美景,所以又吩咐下去,无论如何要找替代的蜡烛,把宫灯再度点燃,一盏都不许灭。 可是,纵然那灯火摇曳、烛花爆堆,方千颜还是没有现身。 直到清晨,已经熬红眼睛的唐世龄忍无可忍、等无可等的跑去绮梦居找她,以为她出了意外,结果却真是「意外」——方千颜正和一群花娘及客人醉倒在一楼的大厅里。 男男女女横七竖八地躺在一起,难免有衣冠不整。 他冷着脸进去,径自走到身穿紫衣的她面前,弯下腰,将她抱在怀中。 刚要上楼,就听到她口中喃喃念着,「张公子,再喝一杯好了……」 他积郁了整整一夜的情绪在此刻骤然爆发出来,将她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放,抽开一个花娘的腰带,手臂一抖,真气贯注,狠狠抽向睡在四周的其他人,嘴里喊着,「都起来!滚出去!」 醉得很深的人也禁不住疼痛的剌激,一个个纷纷呻 吟着爬起来,完全不了解情况的被他打得向四周爬散,惊呼着、怒喊着,而唐世龄的怒火中烧大发雷霆也终于惊醒了宿醉的方千颜。 她揉着眼努力看清眼前的形势,连忙一把抱住他,叫道:「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在做什么,还让不让奴家开店?」 第二十四章 「奴家?」唐世龄脸色铁青地质问:「这是你和哪个情郎说话时的口气?你忘了昨晚是什么日子吗?」 「昨晚?」她扶着因为宿醉而依旧疼痛的脑袋,瞪着眼睛喃念,「大概是初八?」 唐世龄对旁边刚刚爬起来的一个花娘说道:「去取一盆冷水来,给你们姑奶奶醒醒酒!」 花娘吓得也不敢应声,立刻跑掉。 唐世龄见旁人都躲着他,自己去旁边的桌上找了一壶还没有喝完的残茶,打开茶壶盖,从头到脚兜头倒下去,将方千颜淋了一身。 方千颜呆呆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要反抗,就像落汤鸡似的傻站在那儿。 他咬着牙说:「等你酒醒了,再来见我!」 方千颜酒醉失约这件事,让两个人的关系又陷入冰海很久。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得到消息,「姑奶奶,您听说了吗?摄政王被抓了!」 大清早就得到这个惊爆消息,让她既出乎意料,心中又早有准备,只是她依旧追问:「几时的事儿?」 「据说是刚才,太子从禁宫调了兵马,围住摄政王府,将王爷和在唐王府的王妃都带走了,京中许多大臣家门前都有兵马出现……天哪,太子和摄政王怎么会对上头的?」 方千颜默默思量片刻,说道:「今晚绮梦居关门,京中局势可能要乱两天,也不会有什么客人上门了。」 关了绮梦居的门,她又去了皇宫一趟。 皇宫宫门前,跪倒了一众文武群臣,足有七、八十人,每个人都要求见太子,为摄政王求情。 方千颜赶到时,正听到有个年长的老臣在那里痛哭流涕地说:「摄政王这些年为了诏河鞠躬尽瘁,为何会遭此横祸?太子殿下一定是听了小人谗言,才会有此决定,老臣等人绝不能见诏河忠良被陷,请务必转告殿下,请他放了摄政王,否则我等愿意一头撞死在这里!」 方千颜看着一名小太监走出来,郑重其事地对那老臣说道:「太子殿下有令,无论是谁,凡是给唐川求情的,一律按同党罪论处!若有一心求死者,殿下会赐三尺白绫成全!」 霎时哭声四起,有人在那里喊先帝,有人喊着说一定要见太子,一大群人乱成一团,同时从四面八方涌来上百名士兵,手持长枪,神情冷肃地站在周围,似乎随时就会爆发一场小规模的冲突。 方千颜穿过人群,走向皇宫大门,守门的太监当然认得她,笑着鞠躬说道:「方姑姑,您来了。」 「太子殿下现在在做什么?方便见人吗?」她忽然有点不想进宫了。 「殿下现在一个人在长春殿,吩咐下来,说是不想见人,不过方姑姑自然是不同的。」 她无可奈何,只好入宫去见他。 长春殿内,唐世龄负手而立,举头望着长春殿的匾额,神情中不见得意,却有几分萧瑟,这份萧瑟,让只看到他背影的方千颜都不禁心头一沉。 他心心念念要赢,想了上千个日日夜夜,等到真正赢的这一刻,他却这样落寞…… 她走到他的背后,轻声叫道:「殿下……」 唐世龄听到她的声音,却没有回头,只怅然地问:「千颜,我算是赢了吗?」 「殿下……应该是赢了吧?」 「应该……」他回过头,盯着她,「你也觉得本太子赢得太简单、太容易了,反而像是一场梦吧?」 「殿下若是不放心,可以先将唐川留在手中,不要急着发落,看他还有什么后招。」 「他的后招应该就是他儿子了。」唐世龄咬着唇,「我已经得到消息,他派了人马去重华镇找他儿子,不过本太子也有应对之策,我就在这京中等着,看唐云晞几时能进京来与我当面对决。」 「唐川都不是殿下的对手,他儿子又算得了什么?」她柔声说道,「灵儿那边就交给我来对付好了。」 「你?」他的眼中竟露出一丝鄙夷似的怀疑,「你舍得?」 「当然。」她答得斩钉截铁。 此时,一名太监满头大汗地跑来,颤声说道:「殿下,有两位吏部的大人刚才在宫门口……撞头死了。」 方千颜一颤,回想着刚才皇宫门前的一片混乱,她知道死亡是这场两人战役中不可避免的事,只是这样的牺牲未免太轻率了…… 唐世龄此时懒洋洋地说道:「谁撞头死了,就通知他家人前来收尸,如果还有想和他一起死的,本太子都成全。传话下去,本太子给他们一炷香的时间,想一起为摄政王殉职的,本太子有的是白绫毒酒,随他们自选,保证让他们能死得痛快!」 太监被堵得不敢再问,悄悄转身去宣令。 方千颜问道:「殿下见过摄政王了吗?他的情绪……还好吗?」 「本太子现在不想见他。」唐世龄面无表情地说,「本太子要等到抓到他儿子之后,再一起审讯这对父子。如今,他一定知道我在全力缉捕唐云晞,他会担心、会焦虑、会牵肠挂肚、会坐卧不宁、寝食难安,一想到这里……」他唇角上扬,「我就觉得十几年的积郁彷佛都在今朝可以一吐为快!」 「那……可以让奴婢见见他吗?」 唐世龄带着一丝警觉地看着她,「你见他做什么?」 方千颜嫣然笑道:「总要去打探一下敌人的虚实,更何况,他先后两次给了奴婢气受,如今他成了阶下囚,奴婢总要去幸灾乐祸一下。如今他也许正心中憋屈、火冒三丈无处发泄,这时候的他,最能说出一些心里话,不是吗?」 唐世龄沉吟许久,说道:「好吧,你去见他,他被关在宫里的天牢中。只是你不要和他太过纠缠,他这个人最喜欢故作姿态,且好为人师,无论他再怎么威胁你,你都该知道那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是。」她屈膝告退。 唐世龄忽然又喊了她一声,「千颜。」 她回过头,「殿下还有什么事吩咐?」 唐世龄凝视她许久,嘴唇嚅了嚅,「我……不怪你了。」 她一震,霎时明白他的意思,忽然鼻头一酸,一时间心头有些凄然。 她垂下眼睑,轻声道:「谢殿下宽怀雅量,改日奴婢再向殿下大礼赔罪。」 皇宫的天牢是关押不适宜公开审判的朝廷钦犯之地,但实际上近几十年这里已经很久不会有人关进来了,所以当方千颜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阴暗的深处时,鼻前闻到的都是潮湿难闻的味道。 她知道,这里此刻只有唐川一人,她举着那盏六角宫灯,人影随着光影摇曳,打破了地牢中重重深锁的浓黑重色。 触摸到尽头的墙壁,她将宫灯提起,轻声问道:「王爷醒着吗?」 「似梦非醒。人这一辈子,谁能说清自己何时是在梦中,何时是在清醒之时呢。」唐川的声音在地牢中荡起回音,「原来先来审问本王的,是方姑娘。」 「不敢,奴婢前来不是为了审问,而是要和王爷说几句心里话。」她站在牢门前,一手握着那如手腕粗细的铁栏杆,垂下眼睑。她看不到唐川的身影,但是她知道唐川近在咫尺,如果他现在要翻脸杀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她知道,他不会。 「王爷当日所说之事,今日终于成真,王爷是否有心愿得偿的感觉呢?」 片刻沉默后,唐川回应,「本王记得,你我早已说好,当日在王府中我和你说的话,不会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今日这里除了奴婢和王爷之外,也肯定不会有第三人在场。」方千颜小声说道:「奴婢是想来问问王爷,是否后悔了?」 「后悔?本王为何后悔?」 「因为为了王爷的那一点心思,已经开始牺牲无辜的人了,今日,在皇宫大门前,有人撞壁而死,王爷,您不会为之愧疚吗?」 「死的是谁?」唐川的声音还是一贯的低沉平稳,丝毫没有惊诧。 「都是吏部的,一位是钱仲牵,一位是王韩昌。」 「这两人死了也不足惜。」没想到唐川的话竟比唐世龄还要冷血无情。「吏部的人平日都有做违背良心的事,他们是怕本王被抓之后,为了自保,把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抖出来……」 方千颜嘲讽道:「王爷这话说得怪啊,难道是因为之前一直是王爷在包庇他们的罪行,所以他们现在害怕罪行暴露?」 唐川依旧淡定,「你以为本王要管这么大的一片江山,手底下的官员一定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吗?有些人、有些事,能睁一眼闭一眼的,就不必过分计较。」 方千颜无语片刻,终于再度开口,「所以……这就是王爷不战而降的真正原因?」 「你已知道本王的心愿,何必再问。」 第二十五章 方千颜在黑暗中努力睁开双眼,直视着声音飘来的方向,「王爷,奴婢实在是不赞成您现在为自己、为太子、为诏河选的这条路。不错,太子是年轻、太子是脾气乖戻,但这一切到底是谁造成的,奴婢已经和您剖心置腹地谈过了,王爷对太子无论有多少期盼,都应该当面和他说清楚,像现在这般,让他恨着王爷而得到江山,难道他就会快乐吗?」 「本王决定了这条路该怎么走,便不会彷徨不定,你一个小小宫女,就不必在本王面前充做人师。」 方千颜冷笑一声,「殿下说得没错,王爷您才是好为人师。我以为,当日我亲自去王府见您一面,已经将我们两人的心思都说开了,没想到王爷一样这样看不起我,您可知道,我若真的是您口中所说的妲己褒姒之流,这诏河的江山,殿下是守不住的!」 唐川也静默片刻,说道:「你这是在威胁本王吗?本王看着殿下十几年,不会看错。而你,既然向来不屑本王拿你和妲己褒姒来比,又何必自认这些虚名?你们年轻人,该有自己的胸襟和眼界,但是……殿下的眼睛被恨我这团迷雾挡了十几年,如今……也该是他睁开慧眼看天下的时候了。」 方千颜情不自禁地扬起声音,「王爷自以为一步步都为殿下安排妥当了,可其实殿下最恨的就是平生不自由,任人摆布,他若是知道了王爷这份心思,说不定连江山都不要了!」 「所以你什么都不能和殿下说,否则……」唐川声音一沉,带着几分杀气,「本王自有杀你的办法!」 她放声大笑,「王爷啊王爷,您就只会和我一个弱女子放狠话吗?我倒是觉得您妄称王爷,妄被世人敬仰,妄执掌国政这么多年,到头来,您不过就是一介懦夫而已!」 唐川愠怒,「你这个丫头有什么资格来评论我?本王哪里算得上是懦夫?」 「王爷还不算懦夫吗?」她冷笑,「王爷明知道这世上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在非议着您和先帝、先皇后的绯闻轶事,执政之后,却不肯诏告「若有妄议谣言者,立斩不赦」。」 唐川反驳,「世上的流言蜚语不会因为强硬镇压就消弭,反而会流传得更快更广。」 「但世人起码知道王爷的态度,不会因为您的沉默而坐实了流言成真的可能。同时,亦不会因为您的故作沉默而让太子心生疑惑,对您记恨不满,导致诏河如今这种君臣失和的局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爷空读了那么多的兵书文章,却连江山的筋骨都没有打好,逃避诏河最大的矛盾,这不是懦夫是什么?」 「你……」 「或许王爷之所以逃避是因为流言本就是真的,太子血统不纯、身分不正,王爷心中有愧,无法登高一呼,见到太子时,亦因忐忑不安,而不敢与太子朗朗讲述做为君之道在于胸怀磊落、襟怀坦荡,只因为王爷自己,就是个魅魉小人!」 「住口!」唐川的声音都在发颤了,「你这丫头道听涂说了那些流言蜚语,不说早点丢开,反而在心中腹诽先帝和先皇后的清誉!本王果然没有说错,你的的确确不应该留在殿下的身边!」 方千颜无声一笑,「不劳王爷操心动手,我自然已为自己安排好了去处,比起王爷,说不定奴婢我的死法更轰轰烈烈、堂堂正正一些。王爷,我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和您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是要告诉您,唐云晞的小命也已经捏在殿下的手中了,王爷若想在阴曹地府一家团圆,那您就快如愿了,否则……王爷若是有后招留在手中,还是早点告诉奴婢为好,奴婢也想为自己积下一点阴德,不想看太子殿下的登基之路是踩着王爷一家的鲜血坐上宝座的。」 「凭你可以扭转什么?」唐川的语气中依旧是不屑。 方千颜笑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是做不到的,但若说要救下一人、两人的性命,我还是可以的,就看王爷您想要小王爷活,还是死呢?」 「云晞那边本王已有安排,不劳你牵挂。」 「未必,据我所知,小王爷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了。他素来孝顺,得知王爷出了大事,还能在外面坐得住?王爷该不会愿意看到小王爷也被关到这里来,或者……身首异处的那一天吧?」 唐川怒道:「你威胁本王,到底是想要什么?」 「很简单,我要王爷一直不愿意给殿下的那件东西——虎符。」 片刻的沉默,她能感觉到气氛的凝重,和彼此呼吸的细微变化,她知道唐川的一些秘密,她以此为要挟,要和唐川做个交易,而这笔交易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终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唐川似是从喉咙深处叹息了一声,然后他才缓缓开口说道:「那虎符……就在摄政王府的书房内……墙上有一处暗格,茯苓子的山水画是暗格的机关所在……」 她心中大喜,「多谢王爷!」然后转身奔上台阶。 唐川在她身后幽幽的道:「方姑娘,这虎符关系重大,如果你真的在乎太子,如你所说的那样爱他,便要慎用!权力越大,威胁越大,你要想清楚自己的肩膀是否能扛得住那重担!」 方千颜的脚步迟疑了一瞬,没有回应,她又加快步伐奔出天牢的大门。 她身后有侍卫将硕大的铜锁重新锁在门环上,牢内牢外,又是两重天。 那天晚上,方千颜偷偷溜进摄政王府。 早已被太子下令封禁的王府中,除了一、两个允许被留下来打扫庭院的老奴之外,所有人都已经被抓走,她很快地按着记忆找到唐川的书房,找到了那幅茯苓子的山水画,开启了暗格,拿出装着虎符的匣子。 虎符,是调动诏河大军最好的凭证,虽然说如今唐川下狱,朝政落入唐世龄之手,几位藩王之前也都表示了对唐世龄的忠诚,但人心难测,焉知那些老谋深算的藩王们,不是为了挤垮一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的唐川,而故意向唐世龄示好呢?待唐川被打败了,唐世龄这一位不过才十八岁年纪、还没有单独处理过朝政的少年,会被他们放在眼中吗? 在没有养虎为患之前,她必须先拔掉虎牙、砍断虎爪! 【第八章】 唐云晞到底如唐世龄的预料回京救父了,从他一入京,便已经在唐世龄的全程监视之下,方千颜得到消息迅速赶了过去,将留在王府外负责观察周围动静的灵儿迷晕并掳走,留下线索引唐云晞上钩。 很顺利的,唐云晞「找」到了绮梦居。 方千颜其实曾经见过唐云晞,在许多年前,有一次唐云晞随母入宫为皇后贺寿,那时候宫中许多小宫女远远看着唐云晞,都情不自禁地赞叹,「那就是摄政王家的小王爷?长得真俊!举止行为透着一股风雅,笑起来也好看,听说他很小的时候就学弹琴,京中很多琴师都比不上他呢。」 那时候方千颜在太子身后,感觉得到唐世龄的脸色僵硬,显然,周遭人对于一个同龄人的过度赞美会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于是她笑道:「再怎么厉害的人,最后也不过是咱们殿下的臣子,难道能风光过殿下?」 听她这样一说,唐世龄的脸上才重新露出笑颜。 她的眼中只有唐世龄的喜怒哀乐,不过当年对唐云晞的远远一观,倒也的确惊艳,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再见到唐云晞,却发现这位少年已经淬炼出更加不一样的气质——常年习武让他眉宇之间自有一股英气,但是儒雅不减,高贵且亲切,并不似唐世龄那样永远带着一股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若非唐云晞是唐世龄的死对头,方千颜还真希望他能和唐世龄成为朋友,或许……唐世龄也可以在他的影响下变得心境平和许多? 让她略感意外的是灵儿的变化——她被俘之后,得知是要拿她做诱饵来引唐云晞上钩,神情明显变得很不自在。灵儿虽然是个聪明姑娘,但是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真情,所以她一时起了戏谑之心,故意在抓住被她迷晕的唐云晞时示意要对他使一些「温柔手段」,果然,灵儿被激怒了,不惜对她出手,将唐云晞救走。 其实唐云晞的捉与放,都在她和太子的计算当中,但是灵儿的变节还是让她的心情沉甸甸,她知道,唐世龄是不会容忍灵儿的变节,原本太子就要杀她,而今变节的灵儿小命更是已经悬在刀口边上了。 她杀过人,但她不想杀自己认识了许多年的好姊妹,而唐世龄决定的事情,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吗? 第二十六章 唐云晞被灵儿救走之后,唐世龄留在绮梦居过夜,对于方千颜故意给唐云晞吃一种强力的春药凝香丸之事他非常的不满,虽然一夜缠绵似是出了气,但是清晨醒来后,他先对她命令道:「既然唐川已经被抓,绮梦居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把它关了,把所有用不上但已经知道太多事情的人,找个地方都处置掉。」 她轻轻一颤,「殿下……是要杀所有的线人灭口吗?」 「难道我还要养着他们?」唐世龄哼道,「这些人里有许多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如果一直留在手边,反而让他们握着对我不利的东西,早晚都是我的心腹之患。」 「殿下怕什么呢?还怕他们联合起来造反不成?」 唐世龄冷冷看着她,「千颜,不要和本太子说这个怕字,我从来不怕人,现在更不会怕任何人、任何事!你这个问题,已经侮辱到我了!」 他说得越是强硬,在方千颜心中就越是能感觉到他的不安。 唐川的不战而降显然击垮了他早已布置好的心理防线,就像是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已经做好了纵身一跃粉身碎骨的准备时,忽然有人告诉他,那悬崖只是幻觉,前头其实是坦途平地,完全没有峡谷深渊,他其实并不会欢呼雀跃,反而是巨大的失落袭上心头。 方千颜觉得,他已经变得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敏感,甚至比起以前更容易猜忌和怀疑,而这种情况并不是她所乐见的。 「今晚唐云晞肯定要去天牢救唐川,我会在那里埋伏好人马等他入瓮,千颜,你跟着一起来!」 「殿下今天其实就可以把唐云晞握在手中,何必放他一马?」 唐世龄在床上闭着眼,语调幽寒,「有一次我在宫墙角落里见到一只猫正在抓老鼠,那猫总是很轻易地把老鼠捉在手边,但是却从来不吃牠,只是含在口中咬两下,放在爪子里逗一逗,那老鼠几次逃跑,又几次轻易被抓回,直到老鼠被猫逗弄得浑身瘫软,那猫儿才一口把老鼠的脖子咬断……」 方千颜的心彷佛瞬间抽搐了一下,从胃部往外泛着不适的感觉。 「我要杀唐云晞还不容易?但我就是要这样捉了再放,让他被我逗弄于股掌之中,直到我没了兴趣,才会让他死去。」 方千颜默默无语,此时两个人并不像以前那样紧紧相拥在一起,而是以后背相对。这些日子以来,两个人心的距离,就彷佛这近在咫尺的距离,看似很近,实则…… 「千颜……」身后,传来他淡然的音色,「为什么你那天要独自一人去摄政王府?」 她的全身肌肉绷紧,心跳忽然加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一个人去那里做什么?」他又问了一句。 「我去……看看唐川……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被他藏起来了。」她知道自己的答案很勉强。 「是吗?」这两个字彷佛是从他的鼻子里哼出来的,「查证唐川造反的事情本太子似乎没有交给你去做。」 她翻过身,将他抱在怀中,柔声道:「殿下是不信我吗?」 「……信,我说过,这世上我只信任你一人。」 「但殿下为何也会派人监视我?」 唐世龄似是冷笑了一下,「别自寻烦恼了,我不是监视你,而是监视整个摄政王府,你自己不小心找上门去,让人看到了向我禀报,你要我怎么想?」 「殿下……会以为我有故意放摄政王一马的可能,还是以为我会有和摄政王私下勾结串通的可能?」 他蓦然翻过身,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这样近距离的对视,他眼中全然没有柔情密意,只有冰冷的分析,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你会吗?」 她努力绽开一抹魅惑人心的微笑,在他唇边吻着,「殿下这么问我,就是不信任我了,要奴婢怎么回答?」 他任由她在自己的身上撩拨挑逗,最初的紧绷和冰冷渐渐地柔软放松下来,终于按捺不住又将她压倒,压抑而痛苦的声音随着身体的侵入而没入她的心里—— 「千颜……别让我失望。」他竟然似是有一丝哽咽,「我是怕的,我怕到了最后,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她震惊地摸着他的脸颊,却摸到一片湿润。他在哭吗?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手握着劲敌的生杀大权,可是他依旧是这么惶恐,看来……他还是没有他自己所期待的那样强悍。 心弦悸动,为了这个让她内心柔软的男孩、男人,她……究竟该怎么办?那个计划,还能不能执行? 在天牢前面的一场大战,并没有让唐世龄留住唐云晞,因为灵儿的变节,唐云晞顺利逃走,但是彻底激怒唐世龄的,是灵儿居然当众念出了他最忌讳的那两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世龄立刻让方千颜杀了灵儿,而方千颜在他面前只得依命行事,当然,她暗中也有留手,故意虚张声势大喊了一声,最终放跑了唐云晞。 可是灵儿却先看穿了,她被太子一掌打在地上时突然说了一句,「谢谢。」 方千颜一怔,「什么?你是在和我说谢谢?我没听错?」 灵儿微笑道:「多谢你帮我,还放了小王爷。」 她的心里怦怦直跳,板起面孔,「胡说八道什么?谁帮你放了他?」 灵儿一脸的古灵精怪,「我心里明白……你若想遂了太子的心愿,只要看着乱箭把他射死就好,你喊那么一声,其实给了他逃脱的机会……方姊姊,谢谢你。」 许多年不曾被人叫一声「方姊姊」,这一声呼唤,几乎触到了方千颜在心里遗忘了很多年的那一份柔软和温暖。 犹记得许多年前,当本名叫聂春巧的灵儿站在她面前时,还是一个稚龄的女童,她张口叫她「笨丫头」,灵儿则叫她「方姊姊」。 也曾一起在御花园里捉过蝴蝶,也曾在太子寝宫的正殿里挑灯陪读,也曾嘲笑过对方的花衣裳,也曾调教过她习字练剑,曾经……也是姊妹一般的亲近,而今却落得这般田地,为的是什么? 她必须要遮掩自己的心情,毕竟灵儿现在也是敌对一方,她冷下脸,放狠话,「随你怎么胡思乱想,你的死罪已注定,你现在要不就盼着你的情郎绝情一些,丢下你跑掉别再回来,但那样他就不值得你爱,要不就盼着他回来救你,但如果他选择了后者,你们就只能共死,而不能同生。」 灵儿真是死到临头还能笑得很开心的那种傻丫头,她说:「无论是哪个,我觉得都挺好的,反正人这一辈子不就是求两件事:一是自己喜欢的人过得好,二是能陪着心爱的人白头到老。他要是继续好好活着,我很开心;若是我们俩要死在一起,也是上辈子的缘分,我还是很开心。」 方千颜没想到这世上除了自己,还有一个傻瓜会为了感情不惜牺牲掉自己的性命,她鄙夷地笑她,「自说自话,痴人说梦。」其实,她也是在鄙夷地笑话自己。 灵儿也许是为了故意气她,眨着眼说:「起码我能有这个福气,方姊姊,你有没有这个福气就不好说了,你就是太子手里的一枚棋子,若是你真出了危险,太子才不会不顾一切去救你呢。」 听到这样的话,方千颜在心中很想笑。她是太子手中盼一枚棋子?这话也对,也不对。 和唐世龄在一起相互依偎、相互取暖,他们都是彼此的人生棋局中那左右关键方向最重要的一枚棋子,置身危险时唐世龄会不会不顾一切地来救她?她真心希望……他不要来救她,因为她不要他的「不顾一切」,她要的,是他的平安无事。 不过,如今她和唐世龄的关系是否还会如过去一样亲密无间?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已经不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结果。 当唐云晞跑掉之后的当晚,唐世龄开门见山地问她,「为何要故意放走唐云晞?」 语气很重,听得出他在压抑、在忍耐、在努力克制自己心中的疑问和愤怒。 她本来想否认,但是连灵儿都看得出来的事实,他岂会看不出来? 她只得低声道:「殿下不是说要将他当作猫儿口边的老鼠,不能一口咬死吗?如今他的父母、他的情人,都在殿下手中,他就会变成殿下所说的「牵肠挂肚、坐卧不宁、寝食难安」,甚至是忧心如焚。这样不好吗?」 唐世龄冷冷的盯着她,「若你真的是这样替我着想,下次必须提前告诉我,我不希望你有任何事是故意隐瞒我的。」顿了一下,他的眼神更冷,「只是我现在觉得,你瞒着我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呢。」 第二十七章 方千颜微微抬起头,望着他全是狐疑判究之色的眼,心中明白,两个人已经回不到过去那般干净清澈、一眼见底的心境,他只要对谁起了疑心,就不会轻易释怀,纵然那个怀疑的对象是她,他也只是会怀疑得更深,猜忌得更重。 方千颜轻轻一笑,「殿下的怀疑是来自于殿下对自己的没自信,总有一天,您所有的怀疑都会有个坦荡的答案。此刻,我们还是想想,要把唐云晞怎样给予致命的一击吧。」 「唐云晞显然不像他表面上装的那么光明磊落。」他脸上的质疑并未减少,「为什么灵儿今天会突然喊出那句诗?是谁告诉她这个秘密的?」 「殿下以为是我说漏的?」方千颜轻叹,「灵儿和我关系再好,我又怎么可能把这么重大的秘密说给她听?更何况,我早已劝过殿下不要把外面的流言蜚语放在心中,又为何会把这些事情说给不相干的外人听?」 「不是你说的?那……会是谁?」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她的眼。 显然,他不相信她的话,灵儿今日当众念出那句诗已经戳中了他心口最重的伤,彷佛重重地掴了他一记耳光,而这句诗本应是唐川、他、方千颜,三个人才知道的极为私密的事,灵儿是如何知道的?。 她努力安抚他,「殿下想知道答案,我可以去拷问那丫头,但殿下现在用这种质疑的口气来质问我,我也不能给您满意的答复,我们俩不要在这里为了这件小事争辩了,好吗?」 唐世龄却觉得她似是故意在逃避这个话题,更加显得心虚。「你以为这件事是小事?」他额头上的青筋暴露,「你知不知道现在宫外都在流传着什么谣言?他们除了怀疑我血统不纯之外,还在纷纷传说……传说……那唐云晞才是正牌太子!是丽妃所出!传说我的一切原本都是他该得的!」 他越说越恼怒,袖子一挥,已经摔碎了一地的茶壶茶杯。 方千颜怔在那里,「这些……殿下是从哪里听说的?」 「从哪里?」他冷笑,笑得凄然,「从你的绮梦居里啊。」 原来,曾经有许多晚上,他去绮梦居找她,与她在绮梦居中度过了那些缠绵悱恻的夜晚,但是除此以外,他也曾站在门边,俯身栏杆之上,听着楼下的笙箫管笛,歌舞阵阵。 绮梦居虽然自负要走高贵优雅之路,但花娘和客人之间的调笑依旧难免涉及朝内朝外的各种八卦小道消息,谈笑风生之间,普通百姓贩夫走卒也好,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也罢,都是他们的口中谈资。当然,唐川和先帝先皇后的故事自然是重头戏,而那些暧昧模糊的笑语就像是撕碎了的人心,跌落进唐世龄的心里。 他一直就对自己父母和唐川的关系百般猜忌怀疑,纵然他自己坚决不肯相信这一切是事实,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被人说得多了,似乎渐渐的也由不得他不信。 到最后,这些心中的怨念和怀疑他也不愿再和方千颜讲,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讲了,反而会被她笑话他太过当真。 可是,当唐云晞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却不能不暗中比较、暗中计量,这个和他同龄的少年,真的有可能如传言一样,才是这座皇宫真正的主人吗? 唐云晞越是温文尔雅,越是出挑的优秀,他就越是不能容忍,到此刻,他发现自己对唐川的恨,已经加了十倍,又转嫁到唐云晞的头上。 「明天,我会公开下令处斩唐川和灵儿。」他一字一顿地对方千颜说,看着她眼中的惊愕,不等她开口多问,他便斩钉截铁地道:「我会在两个地方分别处决两个人,唐云晞十有八九会去救他父亲,灵儿那边就由你看着,若是唐云晞先去了那边,记得,立刻杀了灵儿,不要让他有任何反击的机会!」 「殿下是想让唐云晞痛苦?」她岂能看不破他的那点小心思?「可殿下……」 「行了,你走吧。」他第一次出口轰她走,这样硬邦邦的,似是隔着千山万水。 她沉默着,退后一步,屈膝告退,她故意走得很慢,但这一回,他没有在背后叫住她。 西郊的围猎场。方千颜静静等候唐云晞的到来。 灵儿还是一脸的怡然自得,全然不在乎自己将大难临头。 关于那句诗,她的解释竟然是这样的—— 「很简单,我出宫之前听到太子和你说的……就是那晚你去找太子,在长春殿,太子不是抱着你哭,念了这两句诗,还说什么绝不能让你变成他母后,说他宁可不要皇位,也不能没有你,说等摄政王死了、唐云晞死了,就娶你做皇后……」 她被震惊住,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答案竟然是灵儿偷听……可是这个答案,唐世龄会信吗? 她当然记得那一晚,唐世龄的黯然神伤,她的雨中追逐,最终在长春殿的水乳交融……有伤心、有甜蜜,怎么也想不到当时会有第三人在场,偷听了那些最私密的对话。 但是她也不觉得脸红,反而倒过来揶揄灵儿,「丫头,我待你也不错了,那天要不是我帮你,像唐云晞那么尊贵的人,你要几时才能爬上他的床?」 灵儿果然被她说得俏脸通红,「还不是因为你先下药……」 果然……这丫头啊,傻乎乎的牺牲自己去救情郎。姑娘家的身子说是有多宝贵,但在最爱的男人面前也不过是一件小小的礼物而已。 反正灵儿时日无多,她不妨和她直说:「你以为我下药是为了便宜自己吗?那天太子就在隔壁。」 灵儿呆住,「那……那……难道是太子授意……」 「他若不来找你,我也没有机会对他下药,而你若不救他,他那天就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了。」 灵儿皱眉想了很久,忽然福至心灵般喊了一句,「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太子不是要杀他,而是要折磨他!」 方千颜的心中似是被人用巨石猛地砸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而灵儿已经滔滔不绝地分析着,「太子心里恨他,却不想他那么容易就死掉,所以想尽办法要折磨他。抓他的爹娘,又让我去勾引他,等他对我动了心,再在他面前杀了我和他的爹娘,让他心碎肠断,其实太子不是要他死,而是要他疯!」 方千颜淡淡开口,「太子只是想让他知道一种滋味。」 「什么滋味?」 「从繁华之处跌落,拥有一切却转瞬间失去的痛苦。你说得对,太子不是让他死,而是要让他疯。」 唐世龄这些年已经被仇恨逼得接近疯癫边缘,唐云晞那种恬淡安静的幸福,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她看在眼中,痛在心里,但她也知道,当一切没有风平浪静,时过境迁之前,她再多的劝慰都不值一文。 但是,扳倒唐川没有让唐世龄的脸上露出她期待已久的快乐,杀了唐云晞之后呢,他真的能快乐了吗? 就在她心潮起伏的时候,唐云晞悄然发动了攻势,竟打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还反而将她生擒。 灵儿脱困之后,又是欢喜又是着急地问:「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王爷那边怎么办?你赶快去……」 「父王那边有东方庄主坐镇,而且……我不信太子会真的杀他。」唐云晞竟然是这样的聪明,他望着方千颜,含笑问道:「是吗?姑娘?」 方千颜避开他的目光,「摄政王辅政多年,太子殿下对他曾经敬若长辈,自然多少还是有些情意的。但是如今太子已经昭告全国要在今日处决摄政王,我想太子的心意是不可能改变的……」她猜太子不会真的杀唐川,因为他一直怀疑自己是唐川的亲生儿子,如果是这样,不管他有多恨唐川,他也不敢做违背天伦的事情。 思索时,耳畔竟听到唐云晞在吩咐太子手下禁军副统领谭谦硕—— 「麻烦谭副统领去和太子说一声,就说我唐云晞现在抓了赛妲己姑娘,问他是要这位姑娘的命,还是要摄政王的命,请他自己斟酌,若是斟酌好了,我在唐王府等他。」 方千颜心下一惊。怎么?她竟然成了被拿来要挟太子的人质?! 而无论是谭谦硕,还是唐云晞身边的人,显然都对她到底值几斤几两产生了怀疑。 「别作梦了,难道太子殿下会为了这么一个女人的命就放弃杀摄政王那个大奸臣的机会?」 「小王爷真要和太子谈判?只怕太子根本不会……」 唐云晞却看着她问:「姑娘觉得太子会答应吗?」 她心中长叹。要她怎么说?说会,还是不会?若论她的真心实意,是不愿意唐世龄为了救她反而被制,因为她相信这会让唐世龄觉得自己遭受了莫大的屈辱,他几时是个愿意向别人低头的人? 第二十八章 但是,若论她对唐世龄的了解,她却不得不相信,唐世龄会答应唐云晞的谈判要求。 因为……她方千颜在太子眼中,绝不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 果然,唐世龄来了。 他没有如方千颜所想的,气势汹汹带着大批人马杀到,唐云晞的手下说:「貌似他只带了两个太监,身后大概有十几名侍卫,并没有带太多人马。」 唐云晞要出去见他时,方千颜怕两个人对决之后,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于是忍不住说道:「你不要想着他能放弃什么……」 唐云晞挑起眉尾,「我为何要他放弃?最多,是要他放下。」 她愣住,放弃和放下,一字之差,却输在胸怀的深浅上,若唐云晞真的有意和唐世龄一争江山的话,唐世龄能有多少胜算? 唐云晞离去,而方千颜在屋内已经被解了束缚和穴道,可以安安静静地听着窗外两人的对话。 她听到唐世龄问:「千颜呢?若是让本太子知道她少了一根头发,我就让你父王掉一根手指!」 她也听到唐云晞平心静气地说:「没有人要从殿下手中抢您的江山,不论是我父王,还是我,我们都是诏河的臣民,愿意一生一世效忠殿下,只是殿下自己先生疑,将所有人的忠心都当作是居心叵测,另有所图。殿下,龙椅不是这样坐的。」 她在屋内苦笑着微微摇头,这样老夫子似的训话,肯定是又要惹恼他了。 果然,她听到了唐世龄的震怒,听到唐云晞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又道:「无论谣言是否为真,殿下,我从来无意将您取而代之!」 她再深吸一口气,唐云晞敢做这样的保证,倒像是默认了那则流言,唐云晞一片赤诚有君子之风,可在唐世龄眼中,这应该是在向他示威炫耀吧? 唐世龄的确昂然回应,「不用在本太子面前说漂亮话,你和那些听信谣言的人一样,都盼着本太子交出这个皇位,但本太子绝不会让的!纵然这谣言是真,本太子也不让!」 唐云晞笑道:「原来殿下才是第一个对谣言坚信到底的人,否则,您为何这样气急败坏的将我父王先关押起来,又派人捉拿我到京城?春巧今日和我说,她觉得殿下是想让我体会一下什么叫拥有后再失去的痛。可是殿下,荣华富贵,皇图霸业,并非我所愿也,我唐云晞不管是姓唐,还是另有先祖,我都是唐云晞。」 方千颜忍不住微微点点头,侧目对在屋中一脸紧张的灵儿说道:「你这丫头何德何能,这样有福气,竟然能遇到一个这样了不起的男子把你如珠如宝地爱着。」 灵儿脸上的紧张化成甜蜜的骄傲,小声说:「这是月老早就绑好的红线,这就叫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谁拟的命格?谁判定的人生?方千颜心中怅然。 唐世龄渐渐平复了剧烈的心跳,听着他这番话,却不肯相信,他死死地盯着唐云晞嘴角眼底的笑意,「既然如此,你把千颜放出来!」 「我放了她,殿下可愿意放了我父母?」 「他们现在不在我身边,我若答应了你,你会信吗?」 「我信。殿下要做江山之主、要取信于民,连对我都不能做到言而有信,那又怎么配得上江山之主这四个字?」 他们两人在外面终于达成了共识,唐云晞回首唤道:「方姑娘,请出来一见。」 方千颜轻轻推开房门,一眼看到唐世龄紧蹙着双眉,焦虑地看着她这边,见到她的那一刻,她感觉到唐世龄的眼中有欣慰的雀跃。 他迫不及待地向她伸出手,「千颜,快过来!」 她袅袅婷婷地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幽幽说:「奴婢给殿下添麻烦了。」 唐世龄似是生怕她又被抓走,急急说道:「什么添麻烦,你过来我就不怪你!」 她却歪着头,似笑非笑地问:「如今奴婢未被五花大绑,殿下不觉得奇怪吗?」 闻言,一震,那眼神中瞬时布满狐疑,来回打量着她和唐云晞,咬着牙挤出一句,「难道是你们联手作戏骗本太子?」 已经破碎了的信任,还怎么能禁得起考验?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像是压在信任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幽然微笑,「我就知道殿下会因此对我生疑,那我留在殿下身边还有什么意思?」 语毕她陡然飞身跃上屋顶,因为事出突然,院内的两个身负武功的男人都没有防备。 她听到唐世龄撕心裂肺地大喊,「千颜!你回来!」 但是她没有回头,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头,因为她下定今日之决心千难万难,一旦决定了,就不能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她宁可他恨她、怨她、骂她、恼她,也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决意去的真正原因,任他悲痛、绝望、心碎、断肠…… 她曾发誓要守护他一生一世,但是今日,她决定食言背信。 【第九章】 一个月后,并州勤王府—— 一骑快马由远及近,奔到勤王府门前,信使翻身下马,问道:「王爷在府上吗?」 「在!」守门的士兵应声答道。 那信使捧着一封信,飞快地跑进门去。 此时,议事大堂中,一干将军们都围拢在勤王的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着—— 「平王和易王相继被杀之事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但这个人到底是谁,现在还不能立刻做出定论,我们不能贸然行动。」 「如今那幕后之人是谁,还不清楚吗?唐川已经倒台了,纵然太子留他一命,没有杀他,那他要想东山再起也绝非容易之事,显然想要几个藩王命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太子!」 「太子还未临朝,根基不稳,不会这么急着过河拆桥的,只怕是有人故意制造事端,混淆视听。」 勤王默默听着,并未立刻发表意见,此时那名信使冲进议事堂,双手捧信道:「王爷,忠王那边出事了!」 众人大惊,急急问道:「莫非忠王也……」 「三天前,忠王被人发现死在寝室内,和另外两位王爷的死状一模一样!」 勤王冷笑一声,拍案而起,「好啊,看来那杀手是要一个一个杀过去,最终就要杀到我们头上了。」 「王爷,我们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啊!」众将纷纷出谋划策,「不如立刻写信给明王,联合两边兵马,一起和太子翻脸!」 「怎么翻?」勤王瞥了众人一眼,「难道要本王去质问太子,是不是他派的杀手,暗中图谋杀害这些人吗?太子如果坚决不承认,我倒落了个以下犯上的罪名,正中人家下怀。」 众人愤怒道:「那也不能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这太子到底派了哪一路高手?那三位王爷手边高手无数,怎么轻易中了别人的道儿?」 勤王一字一顿道:「他们几人应该是输在了措手不及上,如今我们王府上下都已经加强戒备,那刺客若是敢来,准叫他插翅难飞!」 在距离并州一百里的一条小溪边,一名黑衣女子正跪在河边,一只纤纤素手从河中掬起一捧清水,洒在挽起袖子的另一只白臂上,在那里有一道伤口已经泛着黑色,鲜血还在持续不断地渗出着。她一只手不便行动,艰难地简单清洗了一下伤口之后,用白布将伤口紧紧缠裹住,然后将衣袖放下,遮住伤口,抬起头,看到小溪对岸有个年轻的牧童正呆呆地看着她。 黑衣女子微笑问道:「小哥儿,这里距离并州还有多远的路?」 那牧童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不禁脸一红,低头说道:「从这里骑马,大概再骑一天就能到了吧?」 「多谢小哥。」 见她伸手去拉马头,那少年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我们村子里有个很好的大夫能帮你疗伤。」 黑衣女子笑着摇头,跳上马背,「我这伤,一般大夫是治不好的,谢谢你的好心。」说罢,已经纵马而去。 那牧童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喃喃低语,「我今天莫非是碰到仙女了吗?」 方千颜自出京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她所做的事情虽然没有昭告天下,却已经惊天动地—— 五大藩王,已有三人死在她的剑下。 早在京中为对付唐川而做准备之时,她心中就知道,唐川倒下后,这五大藩王会成为比唐川更可怕的敌人。 为了争取五大藩王当时的支持,她背着唐世龄曾经私下里答应过藩王们一些要求,而这些要求,其实是唐世龄不可能会全部同意的,却是在那个时候不能不做的妥协。 唐川倒台之后,五大藩王势必会联合起来向唐世龄要求兑现之前的诺言,而唐世龄将骑虎难下,所以她必须在事态扩大之前,将所有的威胁消弭于无形。 第二十九章 之前死的两名藩王,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她一剑刺死的,但两人送命的消息一经传开,各地藩王应该都被惊动,也会有重兵防卫,最后杀忠王的时候,她虽然绕过了外围的护卫,却没有躲开内院的暗卫,这手臂上的一剑就是被内院的暗卫刺伤的。 没想到暗卫的剑上竟然会淬毒,她用了七、八种方法来解毒,都没有解开,如今看这毒性发展的趋势,只怕再过三、五日,这条手臂就要废掉了。 还好,只是左臂,不耽误右手用剑,若是实在保不住这条手臂,她就把左臂砍了,以防毒性最终顺着血液游走奇经八脉。 再坚持一下,起码这三、五日,应该可以杀掉勤王。 当然,她也知道勤王那里比其他几个藩王难对付,论手下精兵强将之多,勤王是五位藩王之首,如今三位藩王已死,勤王必然会做万全的准备,她不能耽搁,剌杀之事若不能一鼓作气,就很有可能会…… 她苦笑一下,若是唐世龄在这里,会怎么说? 「千颜,你自己不要命,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本太子几时说了要你为我去送死?」 他必然会恼怒地这样大骂吧? 对,她就是不能问他的意见,更下定决心要为他去死,只要五位藩王都死了,群龙无首之后,唐世龄才可以在太子的宝座上待得更稳妥。 不过……在刺杀勤王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勤王是认得她的,如果她计穷事败不幸被俘,勤王就会将她所做的一切记在唐世龄的头上,这是最危险的,所以,她必须想办法让自己彻底的……改头换面。 并州城并没有她所想的那样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城门口的守军也只是简单地盘问一下就放行了,像她这样的孤身女子,除了容貌让人惊艳之外,更是没有遭到任何的阻拦。 方千颜骑着马,缓缓走进城内。 她事先已经备妥了地图,知道勤王府就在并州城的中心地带,所以她骑着马,故作悠闲地穿城而过,头上则戴了一顶纱帽,遮住面容。 马儿走过勤王府的门前时,她的嘴角在纱帽后不为人所见的微微上挑——勤王果然还是做足了准备,门前的护卫比起一般的王府守门护卫多了三倍,可以想见,藏在府内的内卫一定也非常多。 勤王,你到底是有多怕死啊…… 她侧目去看,距离王府不远的西南角有一处三层楼高的客栈,视线正好。她策马过去,扬声问道:「这里还有客房吗?」 「还有!」店小二从里面迎出来,「姑娘是一个人?」 「嗯。」她把马缰丢给店小二,说道:「把我的马喂好,明早我还要赶路,只要一间大房,左右最好清静些,我不喜欢吵闹,回头我会多付房钱的。」 「好!您楼上请!」店小二将马先拴在门前的拴马石上,然后领着她进楼。 楼内一楼的大堂还有不少客人,方千颜目不斜视地直接上楼去了。 但就在她身后,大堂之中有一男一女正兴奋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窃窃私语—— 年轻男子问:「刚才那个女子你看到了吗?」 少女反问道:「看到了,怎么?你也觉得她很像?」 年轻男子又迟疑着说:「的确很像,只是因为看不到脸,所以还不能确定。」 少女咬着唇笑,「你不能确定是因为和她还不熟,我跟着她一起长大多少年了,肯定不会看错,就是她!」 「那我们现在要上楼去找她吗?」 「你真是疯了,现在这样大庭广众的怎么能上楼?总要等到周围没人的时候再说!」少女拉了他一把,起身对站在柜台后面的掌柜说道:「掌柜的,我们要一间客房,要干净明亮的!」 掌柜的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见他们年纪都很轻,不过才十七、八岁的样子,就笑道:「小姑娘,只要一间房吗?兄妹两人会住得不方便吧?」 少女把红唇一嘟,「什么兄妹?」她拉过少年,得意扬扬地说:「这是我相公!」 方千颜要店小二送来了一盆清水,这客栈的梳妆台前也有一面铜镜,而且磨得很是光滑,可以看到她如花美貌。 也好,一会儿的鬼样子,不会被唐世龄看到。 当初在京中,她已经料定自己的结局,唐世龄要给她庆祝生辰的那一夜,她去找过唐川私谈,她知道唐川有好多话想说却没有说出口,与其吞吞吐吐,不如她上门去问。 但是她从唐川口中听到的却是更令她震惊的一些事,原来唐川之所以在与唐世龄的争斗中不战而降,是另有打算……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她方千颜的打算是什么? 那一夜,她放弃去宫中与唐世龄欢庆,回到绮梦居,她知道他会等不及来找她,所以故意演个喝得酩酊大醉、风流糜烂的样子给他看,只为把他气走,让他对她的人失望,对他们的情死了心,只要他不再全心全意地在乎她,那她日后的离开就不会让他心碎绝望。 只是,临走前他那一声长长的呼喊却似是带着椎心泣血一般的疼痛,让她几乎驻足回头,可是……还有回头的路吗…… 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她幽幽笑语,「行了,好歹做了二十多年的美女了,老天爷也算是对我公平,反正这条命都已不要了,还要这张脸做什么?」 她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长发立即如瀑布般披泻而下。那簪子是纯金打造的,在灯光下显得熠熠生辉,簪子的一头有一朵玉质的玉兰花,而另一头尖锐得彷佛随时可以刺破眉睫。 她的心,从未这样安定过,并不恐惧惊惶,也不会为自己哀婉叹息,因为今夜之后,她的生命也许会比这金簪上的玉兰还要脆弱不堪,这世上有多少人可以预知自己的死亡?她愿意好好珍惜这难得的安宁,愿意再看一眼镜中的自己,然后把这个容貌留在心里。 她是个爱美的女子,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在绮梦居,她总是被人赞美着,她心中多少也有些虚荣,看着镜中的自己,想着以前被万千宠爱的日子,她不禁笑了。 以前的种种如今想来像过往云烟…… 她握着金簪,看了一眼簪尖,将其抵在右侧的面颊上,用力向下一划,一条长长的血痕沿着簪子的走势呈现出来,血珠立刻泛出伤口滴落下来,殷红了地面的青砖。她并没有因为疼痛而停手,而是迅速又在脸上划下第二道伤口,与第一处伤口迭成一个斜斜的十字,两处伤口重迭的部分,已经血肉模糊,皮肤外翻,形成恐怖的伤口。 但就在她准备划下第三道的时候,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紧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如风闯入,一把抱住她的肩膀手臂,大声说道:「方姊姊,你不能这样对待自己!」 她惊呆住,没有防备之下,手腕被人擒拿穴位,金簪已经握不住了,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她双臂用力将身后人震开,自己旋身跃起,转身去看,那站在她身后,一脸忧心忡忡的人竟然是灵儿?! 同时正从门外走进来,神情严肃的那名少年是唐云晞。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她呆呆地看着两人,心中闪过这一个多月来听说的消息:唐川被太子放了,但唐川还留在京中。 那唐云晞就没有留在他父王身边,而是和灵儿一起又到江湖上去浪迹天涯了?可是怎么会这么巧,在这里偶遇?又怎么会被他们发现自己的行踪? 她茫然之时,灵儿已经飞快地从自己的身上摸出一瓶药粉,按住她的肩膀就往她脸上倒,「你忍着疼,这药止血最好!」 药粉洒上去,霎时有一股剧痛从脸上的伤口漫开,这疼痛终于惊醒了方千颜,她一把将灵儿推开,低声说道:「我不要你治伤,你们若是路过,就离我远远的。想我在京中之时也算是帮过你们,所以你们不要来找我麻烦!」 唐云晞踱步到她面前,清澈的眼睛停在她脸上的伤口处,轻声问道:「方姑娘是真心喜欢太子殿下吗?」 方千颜转过身,冷冷道:「与你何干?」 「方姑娘可知道因为您突然不辞而别,太子忧心如焚,他这个人向来刚愎自用,清高自傲,可是为了您……他不惜放低身段来求我。」 方千颜的肩膀似是颤抖了一下,声音努力保持平静,「云晞公子何必编这种谎言呢?殿下就算是死也不肯去求你,再说,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第三十章 灵儿不悦地拉过唐云晞,从他怀中扯出一封信,塞给方千颜,「你看看,这是不是太子殿下的亲笔信?他命人快马送到东方世家,求云晞去找你。两位藩王遇害,太子断定是你做的,他在信中说,无论如何要你平安回去!若是看到你,便要告诉你,他知道错了,求你不要就这样放弃他!」 方千颜闭紧双眼,不愿意看那信上的任何一个字。 她不愿意相信,唐世龄是何等心高气傲,怎么会向敌人低下头?而且是为了她这样一个身分卑微的人…… 其实她也知道唐世龄必然会四处找她,但是她没想到唐世龄会求她不要放弃他。 她何曾愿意放弃他?十年的相知相守、十年的嬉笑怒骂,他们早已如亲人一般……不,其实远胜于亲人,她所有生命中的兴衰荣辱、喜怒哀乐,都维系在他的身上,她愿意为了他牺牲生命,要换取的不就是他的平安、他的荣耀,她不是要放弃他,她是要成全他…… 蓦然间,她返身就往门口冲,唐云晞身形一晃,快如闪电挡在门口,黑眸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她,「姑娘要去哪里?刺杀勤王吗?」 方千颜抬起眼,盯着他,「此事与小王爷无关,请让开!」 唐云晞神情坚定,「姑娘可知道你自以为是的为太子殿下铲除异己,其实是在为太子到处树敌。」 方千颜哼道:「我不懂小王爷的话。」 「姑娘固然是一片好心,但那几位被害藩王的属下已经蠢蠢欲动,誓言要为自己的王爷报仇,此时勤王只要登高一呼,必然就能得到众人的拥戴,转头来对付太子……」 「他们不能。」方千颜一字一顿,「他们手中并没有虎符,只要敢联合造反,就坐实死罪!」 「方姑娘是自恃有虎符在手,所以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吗?」唐云晞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我父王已经告诉我了,他在狱中时曾告知姑娘虎符所藏之地,事后他回府,发现虎符已经不见了,显然就在姑娘手上。」 方千颜逼问一句,「那唐川是否曾经告诉过小王爷,为何在太子下令抓他时,他愿意不战而降?」 唐云晞犹豫了一下,「虽然不曾说清楚,但是……父王应该是念及对先帝的旧情和承诺……」 「你父王是存心要拿所有人的性命来练就太子殿下的冷血无情!」方千颜咬着牙道,面对屋内的两人错愕的表情,她接着冷冷一笑,「我曾经私下单独去见过他,在他被抓之前,我问过他,到底要对太子的人生有什么样的计划,他越是按兵不动,就说明他越是心中有数。 「最后他向我坦诚,因为五大藩王私下早有串通,诏河难免面临一场浩劫,以他之力并非不能平息众怒,而是他知道,太子恨不得他死,那五大藩王则是太子仰仗依赖的唯一靠山,他愿意成全太子,让太子真正明白,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他认定的那条路,并非是对的,但如果当面和太子说,太子必然不听,所以……总要付出鲜血的代价和牺牲,才能让太子清醒!」 唐云晞皱眉,「你的意思是,这后面的一切都早已在我父王意料之中,所以他才会坐视自己被关入天牢,坐视太子联合五大藩王推翻自己,坐视你拿走虎符刺杀藩王们……」 「他心中计算到哪一步,我并不清楚,但摄政王倒台之后,藩王会联合逼宫,这是毋庸置疑的。勤王这些年养精蓄锐,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说起来,他和摄政王之间,和太子之间,还有一段化解不开的深仇。」 她将当年唐世龄杀死勤王世子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当年我和太子编造一个谎言,企图嫁祸给摄政王,但摄政王威胁说会将我当代罪羔羊交出去,迫不得已,我只好找了一个流浪汉冒充凶手畏罪自杀。 「可这个障眼法,瞒不过摄政王,也未必能瞒得过勤王,只是勤王自己心中也必然明白,他当年是没有能力和摄政王对抗,只好装傻离开,可一旦他想明白了,杀子之恨,要他怎么能忍得下去?」 唐云稀眉头深锁,低低说道:「你们当年真是太鲁莽了……」 方千颜懒得听他教训,推开他道:「所以我今日就是要把当年铸下的恶果一笔清算掉。五大藩王中,勤王势力最大,众人唯他马首是瞻,等他死了,剩下最后一个明王已不足为虑!」 唐云晞手臂一挥,一道劲风卷住方千颜的腰带,将她向后一拉,又拉开大门几步。 他正色道:「不管当初我父王是怎么说的,也不管姑娘心中是怎么打算的,我受太子殿下所托,要将姑娘平安带回他身边,而今既然我已经找到了姑娘,便不能由着姑娘乱来。春巧!」 灵儿应声道:「是!要我做什么?」 「陪着方姑娘好好聊聊,」唐云晞直视着方千颜已经有些狂躁的眼神,语气清冷,「若是姑娘执意要去刺杀勤王,我便立刻向勤王通风报信,让姑娘的计划不能成行!」 「你——」方千颜怒而用手指着他,刚要说话,身后一阵清风拂过,被人点中穴道的她整个人瘫软下去。 灵儿在后面抱着她,笑咪咪道:「方姊姊,我们姊妹很久没好好聊聊了,难得他乡遇故知,今晚我们不如聊聊天,有什么天大的事,等我们聊完了,明早再说!」 灵儿使了个眼色,唐云晞悄然退出房间门外。 方千颜怒喝,「灵儿你这个小妖精,几时轮得到你来管我的事了?」 「一切等姊姊先看过太子的信之后,我们再来谈如何?」灵儿笑咪咪地把唐世龄写给唐云晞的信展开塞到方千颜的手里,并为她解了穴道。 方千颜拿着那封信,久久不语—— 千颜失踪,本太子忧心如焚,若能求得千颜下落,愿以世间任一交换! 信中的句子,句句惊人,方千颜每看一句都像是针扎一般。 每一个字的背后,彷佛都能让她看到唐世龄那双充满焦虑的眼。她不敢深想,因为害怕自己会心软而回头,但是……哪里还有回头的路? 灵儿已经用药给她敷了脸,叹着气说:「你平时那么爱美的人,怎么就对自己下得了手?纵然怕暴露行藏,但江湖上多的是改头换面的方法,并非要下狠手毁自己的容貌!」 「没有一种化妆术能禁得起严刑拷打,不被识破。」方千颜漠然开口,「最好的化妆术,就是让人即使撕破你的脸皮,都还看不出你原来的面貌。」 灵儿闻言打了个激灵,「你的心总是比我狠……」她嘟囔一句,「你和太子倒是绝配。」 方千颜看她一眼,「那你和唐云晞也算是绝配吗?那家伙温吞似水的,有什么好?」 「太子是个蛮横鬼,又有什么好?」灵儿对她扮了个鬼脸,「其实咱俩也不用斗嘴,太子全心全意喜欢你,这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而我们家云晞有好多女人喜欢他,可是他只喜欢我一个,这也是我作梦都不敢想的,我们各自得各自的幸福,不是挺好的?」 方千颜的嘴角像是挑了一下,「你自小就知道知足常乐的道理,所以才能得今日之幸福,这也算是你应得的。」她又揶揄一句,「不过那日凝香丸没伤了你吧?你这位情郎虽然看上去弱柳扶风似的,但功夫不低,想来内藏勇猛……」 灵儿羞得脸都红了,双手捂脸叫道:「哎呀,快别说了!我可听不得这个!」 方千颜伸手拉下她的手,「哟,还不好意思呢?好歹都有过露水之欢了……」 她说到一半,手指向下一挪,按在灵儿的肩胛处,灵儿登时觉得整个肩膀都被制住,半个身子都麻了。 灵儿这才意识到方千颜竟反制住了她,不由得暗骂自己大意,她以为她看过太子的信后便能明白太子的心意,不走了。 她本来想叫唐云晞过来帮忙,但是方千颜已经出手如电的点了她的哑穴。 「对不住了,灵儿。」方千颜伏在她的耳边,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和小王爷是一片好心,但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去做,等到日后你们见了太子殿下,记得帮我转告他……」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接着微微一笑,「算了,什么话都不要留给他,否则日后他若是知道了,肯定会伤心……」 她站起身,简单地活动了一下筋骨,接着推开窗户,从屋内一跃而出。 灵儿眼巴巴地看着她飞身出去,眼中尽是焦急的神色,却一点声音也喊不出来,身子动不了。 方千颜绕着勤王府外围转了一圈,所有可以让她凭轻功翻越的围墙下面都很明显有人把守。 第三十一章 她默默地思索了许久,决定放弃一般的思路,不在深夜潜入王府刺杀,她就不信那个勤王会龟缩在王府里始终不出来见人! 当她准备悄然离开时,忽然看到一辆马车和许多人马从不远的方向正向这边驶来。 她一愣,夜色下,那辆被簇拥在护卫中的马车是朱红色的篷布,车头前还摔着一盏明晃晃的六角宫灯。 六角宫灯?她心弦一震,盯着那盏挂在车头前摇来晃去的宫灯,眼前晃动的都是光影,视线一片模糊。 直到那辆马车来到勤王府门前时,有一个人走到门前,扯着公鸭嗓子说道:「麻烦通传你们王爷,太子殿下驾到!」 霎时,方千颜似是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直勾勾地看着那辆马车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看着从马车上款款走下的那个挺秀身影,看着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俊俏脸庞,忽然间,她泪盈于睫,心痛如绞。 唐世龄为何会突然到这里来?难道他不知道三个藩王死后,勤王必然会猜测这件事与他有关吗?当年唐子翼之死,如果勤王已经识破他们的那点伎俩,那必然也对他恨之入骨,现在他自动送上门去,无异是羊入虎口! 这个傻瓜!不是一向自负聪明,怎么会做出这样莽撞冲动的事情来?难道……莫非……她心中有个念头,却不敢猜出来……唐世龄亲自到勤王府的唯一合理理由也许是和她有关? 她迫不及待地想立刻冲过去拉住他,但此时王府大门已经打开,一干护卫鱼贯而出,分列在大门两旁,方千颜即使远远看过去,看不清所有人的样貌,也能感觉到此时的气氛之凝重,让人的心头像是压了数块巨石一般。 显然勤王府中的人得到消息也严阵以待,唐世龄这一趟来,进去容易,再要出来就难了! 不行,一定得阻止住他!她的身子刚要往前走一步,身后忽然有个巨大的力量拉住她,她惊骇得尚未回头,却听到唐云晞那温若春水的声音在她身后轻轻响起—— 「先不要冲动行事,殿下应该是为你而来,但你若贸然冲出去,不但不能救他,还会把自己也白白送进虎穴。」 「可是……」她的眼前都是勤王和唐世龄冲突之后的情景,心脏几乎要狂跳出身体了。 「勤王纵然恨太子,也不敢这么贸然的公然杀害他,你放心,我会帮你把太子殿下救回来!」 唐云晞的声音温和中自有一股让人不容置疑的力量,方千颜虽然着急,却不得不信服他的决定。 此时她才理解了唐世龄心中的那个词——忧心如焚。 若担心牵挂真的可以化作一团火,那她现在肯定已经五内俱焚,烧成一缕青烟了。 明眸睁得大大的,绝望地看着唐世龄在灯火辉煌中面无表情地走进勤王府,在他身前,一名太监举起的那盏宫灯刺伤了她的眼。 并不耀眼的光芒,却刺得她的双眸酸涩、疼痛,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对不起,殿下,她虽千方百计要保他平安,但最终还是拖累了他,若她可以以粉身碎骨来换得他的平安,她愿意忍受五马分尸、万箭攒心之苦。 「他在信中说,无论如何要你平安回去!若是看到你,便要告诉你,他知道错了,求你不要就这样放弃他!」 信中字字句句的哀恳,灵儿声声动情的转述,都像一根根针,扎疼她的心头。 他何曾错过?若错,就是今世不该遇见她,若没有她,他的人生也许会更加平顺。 有时候她总会在子夜时刻惊醒,反复问着自己:到底太子的脾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因她纵容鼓励造成的?他想杀谁,她便替他达成;他要恨谁,她就加倍帮他去恨。 她没有教过他如何真正的与人为善,如何正确地面对困难,而是一味地顺应他的诉求,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帮他对付唐川。 可唐川何曾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他们真正的敌人,是内心对周围所有人的怀疑,以及对自己的没自信。 对,他若错了,那他们就都是错了。但这个错误的悬崖,似乎太大、太深,已无法挽回…… 【第十章】 勤王府内,所有留守于此,等待刺客上门的武将副官,听说太子驾到都深感震惊。 「太子怎么会来?他带了多少人马?难道是来示威的?」 「还是来求和?或者是拉拢王爷?」 众说纷纭,一时之间安静不下来。 勤王站在众人中间,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一轮明月,沉声开口,「有多少人跟着太子进王府?」 「大约三十多人。」 三十多人?着实不算多,这王府护卫少说也有两、三百人,众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勤王再问:「太子已经去了内书院?」 「是的,太子一人在那里等候王爷,还吩咐说,王爷如果已经就寝,他可以一直等着,让王爷这边不必着急,也不必着盛装,都是自家亲戚,布衣相见即可。」 听唐世龄的话说得这么客气,众将更是有些摸不着头绪。 勤王思忖良久后,对众人道:「各位先稍安勿躁,待我去见了太子殿下之后,再行定夺。」 勤王府内地广阔,从他的议事堂到内书院还要穿过几进大院才能抵达,前头的喧哗吵闹,在这里几乎是听不到一点声响。 勤王来到内书院门前时,只看到一盏灯光打在窗纸上,映出唐世龄侧面的轮廓,一瞬间,勤王心潮澎湃,暗中狠狠地咬紧牙关,心里有一句话几乎要冲口而出——子翼,爹终于可以替你报仇了! 当年儿子惨遭杀害,勤王心中的第一嫌疑犯是唐川,经由唐世龄一番哭哭啼啼的讲述,也让他信了七分,所以才决定和唐世龄联手对仗唐川,但是返回并州之后,他将所有事件的前后细节从头想了一遍,才重新判定真正杀害唐子翼的凶手,必定是唐世龄。 唐川原本就已经大权在握,没有必要再暗中杀害唐世龄,更没有必要将刺杀太子的事件嫁祸给他这个远在边关、不近朝务的人。 唐川是个聪明人,他若要唐世龄死,皇宫之中有千百种隐秘的做法,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真正需要大费周章做事的人,唯有想把唐川这个眼中钉拔掉,却苦于羽翼不够丰、大权旁落的太子唐世龄! 当初儿子死时,只有唐世龄和方千颜在旁边,所以屋内发生什么事,自然是他们俩说了算。「凶手」逃走之后,唐川一直没有找到人,虽然后来出现一具无名尸体,「自称」是杀人凶手,畏罪自杀,但显然这更加不合理,如果是唐川派去刺杀太子的杀手,怎么会畏罪自杀? 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震怒,但他到底一把年纪,理智还在,唐世龄这样玩弄把戏羞辱他,他若是公然和唐世龄翻脸,唐川会站在他这边吗?当然不会!唐川可是摄政王啊!保的就是太子殿下这个大驾!所以他为儿子报仇的唯一方法就是先帮着唐世龄扳倒唐川,然后再回头打垮唐世龄! 唐川被关入天牢之后,他已经在谋划如何开始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可几位藩王的接连遇害,还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也没想到,唐世龄过河拆桥的速度会这么快,不等到自己登基之后。 敌快,他便不能慢。可现在他更万万没想到的是——敌人会自动送上门来。 唐世龄虽然年轻,但绝不是能任人宰割的羔羊,可不管他有多阴险狡猾,这一回,绝对不让他逃脱! 推开房门,就见唐世龄正坐在靠窗的桌子旁边,手中拿着一卷从书架上取下来的书。 听到门响,他举目看过来,微笑起身,「王爷,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勤王努力压抑心中的恨意,冷冷一笑,「殿下这几年日进千里,连摄政王都扳倒了,恭喜殿下终于如愿以偿。」 「但是唐川虽倒,后患无穷啊。」唐世龄感慨道。「本太子日夜兼程,从京城特意赶到王爷这里来,王爷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是为了几位王爷的离奇死亡,殿下要给我一个说法吗?」勤王嘴角噙着冷笑。 他蹙眉,「说法?王爷可能是误会了,这件事并非本太子指使,本太子便是为了这件事特意来找王爷商议的,几位王爷离奇死亡,本太子成了唯一可能的幕后黑手,但是本太子尚未正式接掌王位,朝内就接连闹出几桩重大命案,显然做此事之人是为了嫁祸于我。 「如今五王中已经有三位不幸遇害,本太子专程来找王爷,一是为了商议对策,二是为了表露本太子赤诚之心,三来……若是那刺客就在附近,有本太子坐镇,看那刺客是否还敢对王爷暗下毒手!」 第三十二章 他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没有任何狡黠闪躲之意,但勤王早已吃过他的大亏,对于他这番外诚内诈的待人之道心中已经有了防范。 他思量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那太子准备在本王这里待多久?」 「本太子当然也不能出来太久,所以此番还是想邀请王爷进京参政,坐镇朝堂。」 「请我进京?」勤王似笑非笑,「那本王岂不是成了第二个唐川?」 「唐川把持朝政,拒不让本太子亲政,王爷怎么可能和他相比?但是唐川卸任之后,朝中老臣多有不服,认为本太子年轻,无力亲政,本太子必须寻求一个可以依靠的重臣帮忙镇住那些不要脸的老臣们,想来想去,符合这一切的人选只有王爷您了。」 勤王低头不语。 唐世龄再说:「本太子知道王爷会多有顾虑,本想带着虎符一起来表露心迹,但是这虎符自从唐川被抓入天牢之后就不翼而飞,不知道是被唐川藏起来了,还是落入歹人手中……」他神色凝重,「所以本太子亲自来求王爷,王爷若是和我一起进京,全诏河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反对之词吧?」 勤王叹道:「兹事体大,微臣要好好想想,请殿下容许微臣考虑几天,再做决断,如何?」 唐世龄灿烂一笑,「好,本太子就留在勤王府,等您三天。」 唐世龄的邀请出乎王府众将的意料,大家纷纷商量,不管那几桩命案是不是太子指使做的,但趁机入京掌权,却是不可错过的大好机会! 当然也有人怀疑,若这是太子的陷阱呢?请君入瓮,为的是将所有的藩王最终都一网打尽? 但也有人质疑,太子就算是想请君入瓮,但这样以自身做诱饵,是不是太危险了? 勤王最终决定先等两日,看看太子是否还有后手,然后再行定夺。 勤王这边谨慎行事,方千颜那边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 回到客栈,唐云晞对灵儿说道:「你先去楼下看看动静,确定没有人在这附近监视我们。」 灵儿应声走了出去,临出门前还担心地看了方千颜一眼,「方姊姊,我们可是一片好心要帮你,你可别……」 「放心,方姑娘不会伤害我的。」唐云晞安抚地对她笑道,将她推出门去。 转过身来,他面对方千颜,神情转为严肃,「方姑娘应该知道你一意孤行之后的后果吧?太子殿下为了来追你,不惜亲自到勤王府守株待兔,但是……」 「但是勤王如今要杀他是易如反掌,我们要救他,却是难如登天,对吗?」方千颜直勾勾地看着他,「但你必然有办法!唐川做事虽然绝,却未必没有留后手。」 他一笑,「其实这所谓的后手,应该是掌握在姑娘手中。」 方千颜望着他,「小王爷说的是虎符?」 「姑娘到现在依然不敢将虎符拿出来吗?」他反问,「只有虎符才能救太子殿下,你将它留在手中,已经制约不了任何人了,勤王扣押住太子,是可以挟太子以令诸侯的。」 方千颜哼了一声,「小王爷一定不知道摄政王曾经对我说过什么,「权力越大,威胁越大,你要想清楚自己的肩膀是否能扛得住那重担」,同样,虎符一旦交出,小王爷能保证不会天下大乱吗?」 「不会。」唐云晞斩钉截铁,「与此相距五十里,便是荣州城,荣州总兵与我父王是好友,他手中有数万兵马,足以和勤王抗衡,但是如果没有虎符在手,他擅自调兵之后,勤王会反过来指摘他是谋反。方姑娘,孰轻孰重,你到了这时还想不明白吗?」 方千颜淡淡道:「你说的,我会考虑,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小王爷替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明日我要入勤王府一趟。」 唐云晞面有难色,「此时入府,只怕勤王会不准,而且纵然要去,该以什么身分前去?」 「很简单,只要说是太子殿下的近侍,勤王不会阻拦。」 唐云晞与她对视半晌,叹气道:「姑娘和太子都是硬脾气,事事总要给自己一条绝路来走。当初其实你们若是不一意孤行与我父王为敌,只要时间到了,他自然会归政于太子,何须闹成现在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 「小王爷的话虽然有道理,但说实话,身在其中,未必能想得这样清楚,更何况王爷所做之事,多有让人心生不满之处,太子殿下父母早亡,年幼失怙,心中仰望父亲亲情期待落空,最缺温暖,摄政王既要辅政,首先要辅心……」 唐云晞冷道:「因为觉得失了温暖,所以便要别人都不好过?那天下父母双亡,比太子要生活艰苦的人何止千人万人?难道个个都要像他这样只顾自己,不顾别人吗?若是人人都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委屈之人,然后搅得天下大乱,那又该是什么景象?」 方千颜被他说得自知理亏,遂咬着唇瓣道:「好,我知道你说得有理,眼下只要小王爷肯帮我这一次,我保证……」 他轻轻一叹,走到门边,又回头看着她,「明日入王府,进退姑娘必须听我的,如何?」 「好!」方千颜一口答应。 他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和太子都不是坏人,因为你们对彼此都用情颇深,我相信,心中有情有爱的人,都有温暖的一面,纵然我们不能做朋友,日后也不要再做敌人了。」 方千颜抿着唇角,「好。其实……殿下身边需要一个像小王爷这样的同龄朋友,也许他也能改掉很多坏脾气。」 唐云晞一笑,「算了,他心中当我是眼中钉,才不会和我做朋友。但是明日你要是想大大方方去见太子,须得把一件东西借我。」 「什么?」 「虎符。」 说来说去,唐云晞依旧坚持要虎符。方千颜蹙眉望着他——他永远有一双琉璃般晶莹清澈的眸,让人无法不相信他,也无法拒绝他。 她背过身去,从紧贴身体的衣服内掏出一个香囊,从中拿出不过几寸高的虎符。 虎符用最上好的君山红玉雕刻而成,虎符身上还有天然的白色纹路,犹如虎皮斑纹一般,极难作伪。 她将虎符轻轻放在唐云晞的手掌中。 「多谢方姑娘肯将这份莫大的信任交给我,我一定会帮诏河救出太子殿下。」 唐云晞说的是帮诏河,而不是帮她,只凭此一句话,她便知道,她和唐世龄在心胸气度上真的不如他。 「小王爷是要立刻凭虎符去调兵?」 「不,」他微微一笑,「我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可以让我们反客为主,另持胜算!」 清晨,勤王正在召集手下一干将领们商议如何对应太子邀他入京的请求,这时守门侍卫又来报,「王爷,有位自称叫唐云晞的人在门外要求见您。」 「唐云晞?!」勤王当然知道这个名字,摄政王的儿子,在江湖上也颇为有名的「云晞公子」。 其他将领们也有人听说过唐云晞的名字,惊讶地问:「唐川的儿子?!怎么会在这时候来?」 「本王先去看看。」勤王心中也很纳闷,大家都知道这位小王爷是江湖人士,从不参与朝政,而唐川退隐朝堂之后,他应该更没理由来见他了。但唐云晞的身分到底不一般,又是在太子刚刚抵达的次日就出现,不难说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让他进来。」勤王思量着,「避开太子暂住的内书院,他父亲和太子势不两立,他们若是碰了面必然会生出事故来,就带他到侧府建业亭后的西兰堂。」 西兰堂与内书院分别落置在王府左右两边,相去甚远,勤王自己也是花了一番工夫才来到西兰堂。在西兰堂的门前,除了站着自己的王府护院之外,还看到两名女子,其中一名赫然竟是太子身边的方千颜! 勤王不禁震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太子和唐云晞暗中有勾结? 他正想着,方千颜已经先行礼,「奴婢参见王爷。」 也不等他开口,唐云晞也迎了出来,躬身长揖,「云晞拜见王爷。」 勤王伸手搀扶他,眼睛却看着方千颜,这时候他才看清方千颜脸上那道十字伤疤。 唐云晞敏锐地留意着他的眼神,又说道:「王爷肯定不会忘了她,她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贴身宫女,方千颜。」 「方姑娘嘛,本王当然认得。」勤王冷笑一声,「当年子翼不幸遇害时,方姑娘就是见证者。」 「求王爷恕罪!」方千颜倏然跪倒,「奴婢当年有迫不得已的苦衷,隐瞒了实情。」 第三十三章 勤王捏紧手指,声音微微发颤,「哦?什么实情?」 「当年小王爷遇害,其实是……是太子亲自所为!」 勤王的胸口似是被人插了一刀,猜测许久的答案,虽然心中早已料定,但终不如当事人这一句话来得震撼。 霎时,他双目充血,目眦尽裂,一手揪住方千颜的肩膀,狠狠掐住她的颈项,咬牙切齿道:「当日你是如何在本王面前装腔作势的?今日才肯说实话?那这件事想来与你肯定脱不了关系,本王就先要了你的命,再去要太子的命,为我的子翼报仇!」 忽然旁边有一股极为柔和却力道极大的力量将他掐颈的手推开,唐云晞侧身上前两步,伸手挡在勤王和方千颜的中间,淡淡说道:「王爷,方姑娘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她自幼生长在宫中,以太子为天,当然是唯太子之命是从。但如今她愿意弃暗投明,主动来向王爷认罪,王爷,就凭她这份勇气,你就不该杀她,更何况真凶还另有其人呢。」 勤王恨恨地松开手,将方千颜一推,目光警戒地扫视着两人,「你们两个凑在一起,跑到本王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太子……是不是也来了?」唐云晞微微眨眼,「太子将我父王拉下台之后,方姑娘就成了他灭口的对象,方姑娘拼死从内宫逃出,你看她脸上,还因此留下了疤痕,她特意向我父王求助,但可惜,我父王已经被罢官免职,不过方姑娘带来了一件信物,可以表示她诚心诚意向王爷求得宽恕的条件。」 「什么?」 唐云晞不疾不徐地拿出一个香囊,将虎符从中拿出,置于手掌上,展示给勤王看。 「这就是方姑娘,以及我和父王对王爷的诚意。」 这虎符勤王曾经在许多年前见过,时至今日,他依然清晰地记得虎形身上的纹路走向,显然这是真品。 他忽然有些激动。他当然知道虎符意味着什么,但他又狐疑地看着两人,问道:「虎符不是一直在摄政王的手里,怎么会在她手上?」 唐云晞这辈子很少说谎话,但此时却说得面不改色,「原本是在我父王手里,但是我父王被抓之后,太子殿下立刻叫人封了王府,拿走虎符,这虎符是方姑娘从宫中逃走前,从太子手边偷走的。」 勤王依旧质疑方千颜,「太子要杀你,却还让你有机会偷走虎符?」 方千颜泣声道:「奴婢其实早已发现太子有意要在大事成功之后赶尽杀绝,所以始终小心提防。奴婢也和太子身边的其他近侍提早交好:因此当太子意欲行动,奴婢就得到消息,得以逃跑。虽然……」她摸着脸上的疤痕,「还是留下这两道疤痕。」 勤王哼了一声,对她的话倒是多信了几分。以前他就觉得方千颜长得过美,美得有几分妖气,所以他甚至怀疑过儿子遇害是不是与这个女人有关,而今方千颜说到自己和太子身边的近侍交好,显然这个「交好」另有深意,心中立刻对她更看低了许多。 唐云晞暗中审视他的神情,说道:「我父王一直派人留意着太子的动向,听说他忽然出京,朝着王爷这边来,便飞鸽传书于我,叫我来见王爷,请王爷千万不要再上太子的当了。父王说,当日他虽然知道真凶是谁,但奈何太子毕竟是正统太子,不能将他绳之于法……」 「正统太子吗?」勤王重重地哼道:「只怕也未必吧?」他看着唐云晞,「本王倒是觉得,若论皇家气度、雍容平和,云晞你其实更胜他何止一筹!」 唐云晞连忙躬身作揖,「王爷真是谬赞了,云晞愧不敢当。」 勤王盯着他,「既然你我两家都已将太子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了,你父王是要和我做什么交易,如今你不妨直说。」 唐云晞悄声道:「太子性格孤僻乖张、独断专行,我父王早就看准他这个脾气,不敢将朝政大权交给他处理,以防惹出大乱,但如今他已经大权独揽,还连杀数位藩王,显然……」 「连杀数位藩王?」勤王打断他的话,眸光锐利,「你怎么知道是太子做的?」 方千颜接话,「太子当初早已谋划好了,若能将摄政王扳倒,第一件事就是削弱几位藩王的势力,但是他怕明做各位王爷会有不满,便培植了剌客暗中做事,他曾说过,勤王是几位藩王中势力最大的,要杀王爷,须得用一些特别的办法。」 勤王来回踱步了一阵后,站定道:「太子的确在我府里,他希望我能进京辅政……」 唐云晞惊呼,「这是要将王爷变成我父王第二啊!王爷可千万不能答应!」 勤王神情凝重,「若不答应他,只怕太子还有后招……」 方千颜抬起头来,「现在太子既然到了王爷的府上,虎符又在云晞小王爷的手上,那王爷您才是此次为诏河扭转乾坤的定鼎之人!」 勤王又沉吟许久后,才道:「你们难道要本王做那挟持太子,犯上作乱的人吗?」 「王爷,纵然不是为了令郎当年之冤,也要为了诏河百姓能安居乐业,请王爷三思。」唐云晞收回虎符,「我在潇湘居等王爷消息,王爷若想好了对策,可命人到潇湘居找我。」 他领着方千颜往外走,勤王突然开口,「且慢!」 两人一起回头,勤王冷冷道:「你们不把虎符留下,也该留下一人,否则要本王如何信服你们的诚意?」 方千颜对唐云晞说:「让奴婢留下好了,若勤王需要一个传话之人,奴婢也可以代传。」 唐云晞皱眉,「不合适吧?如果让太子知道你在这里,还被王爷窝藏,只怕立刻会翻脸杀你。」 「有本王在,太子不会动她。」勤王保证道。 唐云晞又犹豫片刻,最后勉强同意,「王爷,不是云晞啰唆,方姑娘是小世子被害之案最重要的见证人,她毕竟是一介弱女子,九死一生带着虎符来投靠我们,还请王爷您能善待。」 「那是当然。」勤王一笑,「你还怕本王会吃了她吗?」 唐云晞笑笑,又叮嘱一句,「王爷,兹事体大,不是我不相信王爷,而是王爷府中人多口杂,太子谋划多年,奸细早已深入各处,连我们王府都有太子的眼线,难保您这里没有,所以有些大事,尽量不要与太多人商议。」 勤王眸中精光一闪,嘴角一抿,微微点了点头。 唐云晞再微笑着对方千颜说道:「千颜,既然王爷已经答应保你平安,你便安心住下,等大事办妥之后,我会顺你心意,放你回家乡。」 「多谢小王爷!」方千颜跪送唐云晞离开。虽然头垂得低低的,但是心中长长吐了一口气——总算,她进入了王府,留在王府里,唐世龄就在附近,马上就可以见到了吧?唐世龄心中是怎么谋划的她不知道,而她这边的计策唐世龄也不会知道,再见面时,能够不被勤王看出破绽吗? 但无论如何,只要能见到他,纵然是要她死在他面前也无憾了。只是在她临死之前,必须将唐世龄平安地救出勤王府! 她默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那里的伤势还在蔓延,但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应该能坚持到把唐世龄救走吧? 不,是一定要坚持到那一天! 夜晚,方千颜躺在自己的房间中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这时候有王府中的丫鬟来敲门,说是勤王有事要和她谈。 她心中警觉,但不能不去,便起身跟着那名丫鬟往外走,天黑,四周环境也看不清楚,那丫鬟像是故意东绕西绕,绕了许多圈子,忽然间,眼前一片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小花园,花园中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勤王,另一个赫然就是唐世龄! 那两人正相对而坐,相谈甚欢,她们的出现并未立刻引起唐世龄的注意,倒是勤王瞥了她们一眼,微笑着对唐世龄说:「太子殿下,今日我为你找来一位故人,你看看,她是谁。」 唐世龄微微抬头,黑暗中只见一个女子全身黑衣,距离他几步之遥,虽然那女子低着头,但是她的身形却是他绝不会错看错认的!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的笑容像是僵化成了石头一样,两三步距离,却走得很是艰难。 突然地,方千颜扑通跪在地上,抽泣着说道:「求王爷饶命,不要把奴婢交给太子……奴婢不想死……」 方千颜突如其来的反常表现让唐世龄愣住,她脸上那两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也刺疼了他的眼、刺痛了他的心,但他向来和方千颜心有灵犀,对彼此的一举一动都心领神会,所以纵然没有事先串通,他也努力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反身瞪着勤王,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第三十四章 勤王笑道:「她说她从京中逃出之后就来投奔微臣,但是微臣想,她到底还是太子殿下的人,应该由殿下发落才是。」 方千颜颓然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脸上的伤疤,似是绝望地喊着,「王爷,您答应过云晞小王爷的……」 唐世龄怒问:「怎么?王爷您难道还和唐云晞暗中联系?」 勤王笑着摆手,「太子莫怒,若本王真的和那位小王爷有勾结,又岂会将这个女人交到你面前?唐川垂死挣扎,企图拉拢我陷害殿下,亦陷我于不义,微臣岂能上他的当?所以将这个殿下身边的叛徒交出,让殿下自己处置。」 唐世龄盯着方千颜,声音冷冷如铁,「你说,你都告诉唐云晞什么了?」 「奴婢……奴婢把虎符交给小王爷了……」 唐世龄迈上一步,高高举起手,重重挥下,一掌打在她的脸上,「贱婢!枉本太子曾经那么重用信任你!」他抽出腰间佩剑,提起方千颜的领口,大有刺死她之意似的。 勤王这时才起身阻拦,「殿下且慢,这个人是咱们和唐川父子联络的最好环扣,暂时还不宜杀之。唐云晞手中握有虎符,就犹如握着歉十万兵马,得要想办法把虎符要过来。」 「唐云晞在哪儿?」唐世龄恨声道,「本太子去找他,我就不信,他父王都不行了,他有胆子敢造反!」 勤王犹豫着,「他是住在外面的潇湘居,等微臣是否同意和他联手的消息,但是……」 「好!那本太子就让他家这一脉在潇湘居断了根!」唐世龄说得甚是狠辣,然后盯着方千颜,逼问:「你还告诉他什么了?」 「还有……还有小世子当年的真正死因……」方千颜怯怯地看着勤王,不敢再说。 唐世龄一怔,勤王立刻安抚道:「她和唐云晞捏造的谎话微臣当然不会信,子翼之死必然是唐川所为。」 唐世龄此时心中都明白了,方千颜一定是知道他到了勤王府,而唐云晞也找到了她,所以两个人联手欺骗勤王,希望能帮自己一把。 他不知道虎符原本在方千颜手里,但听闻现在虎符在唐云晞手中,他反而安心很多,平心而论,他知道唐云晞的人品,虎符在他手中必然不会惹出大事来。 至于唐子翼之死,虽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告诉勤王真相,但显然原本是诱勤王上当之计,可勤王现在和盘托出,又将自己推得一干二净,看来是打定了一石二鸟之计,既要夺走虎符,又要挑动他和唐云晞的不和。 此时他冷冷一笑,「一个是逆臣之子,一个是本太子看走眼的贱婢,他们的话,王爷当然不必信。那唐云晞几次从本太子手上逃脱,明日,就让本太子来了断和他们父子的恩恩怨怨好了。至于方千颜……」他凝视着方千颜,一字一顿,「你给本太子好好的活着,本太子不让你死,你就休想以死亡来逃避你该面对的一切!」 方千颜当然听得出他话中深意,霎时眼眶一热,低头时眼泪滚落腮边,跪在唐世龄脚边,她轻声道:「奴婢……再也不敢逃了。」 再不逃了,无论是因为爱他而怕自己的身分连累了他日后的英明,还是怕自己的死亡被他目睹而伤心一世,她都不再逃了。她只希望能在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还能看到他。 她伸出手,轻轻帮唐世龄擦了擦鞋子上的灰尘,似是许多年来他们常玩的那个游戏一样,每一下都代表着一个笔划,而这些笔划都通过彼此肌肤的触感将心意传进他的心里,那只是很简单的一个字——情。 此情莫待成追忆,最怕当时已惘然…… 【第十一章】 清晨,潇湘居的伙计刚刚把门板卸下,就见一名年轻俊秀的公子铁青着脸出现在门前,对方那冰冷得彷佛冰刀霜剑一般的眼睛让伙计不禁打了个寒颤。 「唐云晞呢?」 「什么、什么唐云晞?」 「要我一间一间去找吗?」唐世龄反手亮出一把森寒的匕首,抵在伙计的脖子上,「快说,否则我就让你的脑袋搬家。」 伙计吓得腿都软了,颤声道:「哎呀,公子,你别生气,让小的先想想,姓唐的公子?是有一位,就住在楼上左边数来第一间……」 那位公子丢下伙计,疾步奔上楼去。 那扇紧闭的客房房门,被他一脚踢开,刚刚起床的唐云晞已经听到楼下动静,此时与对方相对而立,唐云晞还是一袭散袍,发髻披散,看到唐世龄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不禁一怔,刚要开口,唐世龄即使了个眼色,将房门一关。 他小声说:「这四周应该有王府的密探,你我说话必须小心。」然后他大声说道:「唐云晞,你真是欺人太甚!」 唐云晞心领神会,也提高声音,「殿下,您这是黔驴技穷了吗?手持利刃,清晨闯入客栈,难道要杀草民?」 唐世龄迈上一步,将一张纸塞到他手中,然后说:「你和方千颜背后搞鬼,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贱婢从我这里跑掉,去投奔你们父子,你们父子两人是觉得这十几年里害我害得还不够吗?」 唐云晞展开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 千颜留在王府,勤王昨夜让她与我对质,情急之下应已掩饰过去,但勤王对你我都不信任,如今他立定坐山观虎斗之心,所以今日需你与我演一出大戏。你来取我性命,再去骗他出府,擒贼擒王,方可救千颜! 唐云晞望着他,只见他神色坚毅地点点头,将匕首一递,说道:「唐云晞,当日在宫内,本太子对你留有情面,才放了你一马,既然你不想活了,本太子就成全你!」 他挥起匕首刺向唐云晞,唐云晞向旁边闪身躲开,撞到了桌子,上面的茶壶翻落,摔碎在地面上。房间外面,伙计已经去叫了掌柜的,但是没有人敢进屋子里来,只听得里面乒乓作响,是打斗的声音。 「要不要去通知官府?」伙计哆嗦着身子问。、 掌柜的到底年纪长,见过世面,客人打斗的事情也常见,便说道:「着什么急?等着,咱们这里距离勤王府这么近,他们若真打出事来,就直接去找勤王好了。」 正说着,突然间就听到里面有一声闷哼传出来,然后有人重重撞在房门上,又颓然摔了下去。 外面的人呆住了,屋里安静了片刻,忽然房门被人拉开,唐云晞长发垂肩,容颜如玉,看上去清贵凛然,但那一身的鲜血斑斑,令人不禁心悸胆寒。他冷冷看着众人,说道:「谁去勤王府通报一声,就说唐云晞在潇湘居等候王爷大驾,有极为重要的事需与他商谈!」 潇湘居出了命案的消息传到勤王府,勤王正在吃早膳,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唐云晞真的把太子杀了。」 「住在唐云晞楼下和隔壁的人都听到两个人争吵和打斗的声音,而且打斗声停止之后,只有唐云晞一个人走出来,唐世龄却突然没了声息,想来唐世龄是活不了了。」 勤王夹了一口咸菜,不慌不忙地笑道:「年轻人,到底还是冲动些。我以为唐云晞是个稳重的孩子,谁知也是毛躁脾气。也好,吃完饭,我们去看看这对真假太子的结局如何。」 有副将问道:「王爷,那若是唐云晞真的杀了太子,此事该怎么收场?」 勤王看他一眼,冷笑道:「怎么收场?唐川因被剥夺摄政之权,怂恿其子杀害太子,该怎么收场是他唐川的事,本王是肯定要严惩这名杀害储君的凶手的!」 副将笑道:「这招真是高妙!太子之死,一可以为小世子报仇,二可以让唐川父子彻底背上诏河罪臣之名,一蹶不振,这诏河的江山,就归王爷所有了。」 勤王怒道:「混账东西!本王是诏河之臣,无论日后谁来坐这个皇帝之位,本王都只是辅政之臣,江山与我何干?」 他越是表现震怒,旁人越是明白他心中的狂喜,但也有人提醒,「王爷,虎符还在唐云晞手中,而那个留在王府中的女人是不是没有用了?」 勤王起身,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淡淡道:「那个方千颜知道的事情过多,不必再留着了。至于虎符……唐云晞他会乖乖交出来的。」 方千颜不确定自己在唐世龄面前演的那场戏是否能真的骗过勤王,今天她犹豫着是该继续在原地等待消息,还是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忽然间,房门被人推开,两名神色冷峻的护卫抢身进来,手中各持一把长刀,一语不发上来就抓向方千颜的肩膀。 第三十五章 方千颜心中知道事情不妙,凄声说道:「两位哥哥,是王爷有事找奴婢,还是……」 「王爷有令,说你主子已经上路,让我们也送你一程!」其中一人挥起刀柄便砍了下去。 方千颜大惊。主子已经上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唐世龄遭遇不测?! 她来不及多想,本能地使出小擒拿手,一手抓在那护卫的手腕上,拇指和食指一捏,按住他腕关的穴位,那护卫手腕一麻,刀就掉落在地上。 「这丫头会武功!」两名护卫都吃了一惊,因为勤王也不知道方千颜有武功,所以只派了他们两人来杀她。 方千颜不待这两人联手,脚尖一踢,将长刀踢落到屋内最远的墙角,然后手肘疾撞,撞向另一个人的胸膛,本来比她高出一头的壮硕男子,竟然被她撞得横飞出去。 掉刀的护卫刚要惊呼叫人,方千颜已经伸出纤纤五指掐住他的咽喉,用力一捏,对方登时闭过气去,她捡起掉落的长刀,纵身从房门窜出,好在外面并没有重兵把守,她飞身跃上屋檐,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唐世龄的踪迹,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屋上有人,快!把她射下来!」 顷刻间,四面八方都传来人声,而后数道破空之声沿着耳畔尖锐响起,她只觉得心头寒凉,肩膀上袭来一阵剧痛,让她站立不稳,几乎跌下屋檐—— 潇湘居的门前,有百名王府护卫将这里团团围住。 勤王大摇大摆地走进客栈,问道:「谁是掌柜的?」 掌柜的此时也被这个场面吓住了,几乎是用爬的过来,连连叩首,「是……小人是此地掌柜。」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今晨一早,有个年轻公子气势汹汹地来找一个姓唐的公子,后来两个人在客房里打了起来,然后……然后那个姓唐的公子就把那位公子杀了……」 勤王微微一笑,「杀人偿命,你怕什么?那凶手还没有走吧?」 「没有,他说要见王爷,一直留在上面的客房里没有出来。」 「尸体呢?」 「也、也在上面,没人敢进去。」老板都快吓瘫成泥了。 勤王背着手,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来到那间敞开着房门的客房,其他的客人应该都已经吓跑了,整个二楼除了他们,再无别人。 勤王走到房门口,一眼看到倒在地上,身上都是血的唐世龄,以及坐在窗边,如老僧入定一般闭着眼的唐云晞。 「太子殿下?」勤王忽然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失声叫了一声,然后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云晞睁开眼,幽幽渺渺地看着他,「勤王不知道吗?我与勤王的私下交易,为何会被勤王出卖给太子?如今太子持械要来杀我,我该怎么办?好歹,我也叫您一声伯父;好歹,我长途跋涉而来,是为了救王爷您一命的,您怎能以怨报德?」 「救本王一命?」勤王冷笑一声,「如今你杀害太子殿下,杀害储君,倒应该想想如何让本王救你一命吧!」 唐云晞淡淡一笑,「原来如此。这是王爷的计谋吧?激怒太子来杀我,然后以杀人罪要挟于我,王爷是想让我拿虎符换活命的机会?」 「小王爷若是不肯交出虎符也无妨,」勤王笑道,「这客栈内外都是本王的人,纵然小王爷武艺高超,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想想唐川就你一个儿子,日后还要指望着你为他养老送终呢,小王爷不该这么想不开吧?」 唐云晞叹口气,「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只是我纵然交出了虎符,就一定能活命吗?」 「那要取决于你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活了?」勤王伸出手,「云晞,本王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里面的道理应该能想得通吧?」 唐云晞站起身,踱步走近唐世龄,叹气道:「想得通,当然能想得通。王爷蛰伏边陲多年,虽然能力位居五位藩王之首,但到底被我父王压着,抬不起头。 「和太子联手逼退我父王执政之路,是王爷翻身的第一招;借我之手杀死太子,再得到虎符,执掌朝政大权是第二招;太子遇害,再无储君,王爷可凭您的威望和权力在皇亲幼童之中寻找一个乖巧听话的辅佐登基,此后您坐镇诏河,成为名虚权实的摄政王,这是第三招。这每一招都杀人不见血,招招高妙。」 勤王冷冷道:「你是说反话了。当初害死我子的人是太子,如今杀死太子的是你,从头至尾本王一直很无辜,何曾有你所说的这些阴谋诡计?你休要在这里巧舌如簧再为自己开脱,虎符你交是不交?」 唐云晞笑道:「不是我不想交,而是虎符现在不在我手中。」 「不在?」勤王一怔,蹙起眉头,「你以为本王会信你的话?」 唐云晞道:「王爷可以不信,但事实上是——从王府出来之后,我便将虎符交给了一个可信的朋友,由她飞马赶往距离此地最近的荣州城,以虎符为令,请荣州总兵调兵数万,火速赶往这里。现在一夜过去,荣州距离此地不过五十里,荣州总兵的兵马应该就在并州城周围了吧?」 勤王虎目圆睁,喝道:「好个小畜生,原来你也留有后手!来人啊!将此杀害储君的凶手拿下!」他一声大喝,楼下等候的王府护卫一下子就冲上楼梯。 但就在此时,原本倒在地上的唐世龄却忽然一跃而起,冷笑一声,「本太子今日终于知道什么叫作贼喊抓贼了!」 勤王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唐世龄居然没死! 而此时唐世龄已经和唐云晞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一人持长剑,一人持短匕,将勤王围困当中,各指其要害之处。 唐世龄对着涌到门口的护卫喝道:「若不想要王爷血溅当场,你们就立刻退下!」 勤王怒道:「两个小畜生,竟然敢暗算本王!」 「彼此彼此!」唐世龄冷笑道,「王爷不是也在算计本太子吗?而今是王爷该想想如何保命,您若是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 勤王气得几乎发狂,但他知道自己此时没有与两个人谈判的余地,只好顺势说道:「什么办法?」 「本太子要你的手下把一个人平平安安带过来!」 「谁?」 「方千颜。」 勤王顿时沉默。 唐世龄心头凛然,沉声问道:「怎么?你还敢和本太子讨价还价?」 勤王咬着牙根,「你说晚了,那丫头已经被我下令杀了。」 唐云晞留意到唐世龄在这一刻紧紧瞇起了双眼,那匕首狠狠地向左边拉抹,他出手如电,立刻阻止住唐世龄的手腕,说道:「你先别急着杀他!方姑娘的生死未知,可勤王还是咱们的人质。」 「他敢下令杀千颜,本太子就要他为千颜陪葬!」唐世龄用力挣扎开唐云晞,第二招发狂般地剌向勤王。而勤王毕竟也是有武功的人,趁着两人纠缠的机会,从两人间溜走,跃身到客房门口,喊道:「来人!杀了这两个……」 话未说完,忽然间一柄飞刀从客栈门口呼啸飞起,直插向他胸口,他眼前一花,本能地向旁边躲闪,那刀刃砍在他的肩膀上。他负痛大叫,摔倒在台阶上。 唐云晞从后面抢步而出,一剑压在他的肩膀上,惊喜地叫道:「殿下快看,是方姑娘!」 唐世龄也奔到楼梯口,只见楼下在众多护卫的围拥之下,方千颜独自一人赤手空拳与人搏斗,乱军之中,她的发簪已经掉落,秀发飞舞,身上还血迹斑斑。 他又是惊喜,又是心疼,又是焦虑,大喊道:「勤王府的人听着,本太子是诏河太子唐世龄,勤王谋逆,已被拿下,尔等若再不放下兵刃,城外数万护驾大军就会踏平你们并州城!」 他的威胁让底下的人投鼠忌器,果然不敢再动,他又大声呼唤,「千颜,上来!」 方千颜抬起头向上看,两人四目相对,看到彼此眼中对对方的浓浓关切之意,彷佛是经历了千山万水一样,都在心中出一口长气,方千颜在所有护卫虎视眈眈的目睹之下,跳上台阶,走到他们面前。 唐世龄伸出手去—— 方千颜也伸出手来—— 但就在此时,原本已因伤重而被制住的勤王忽然目露凶光,不顾一切的在唐云晞的长剑之下向前飞扑,将方千颜一把推向楼梯下方。 唐世龄惊怒交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怒火,将匕首狠狠地刺在勤王的背部之上,同时跃过他,奋不顾身地抱住已因力竭而从台阶滚落的方千颜。 顾不得四周的形势逼人,他抱起方千颜时嘶声力竭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第三十六章 方千颜半身已被血污,头上还有磕碰出的瘀青,她微微睁开眼,看到他的面庞,唇边绽放出一朵楚楚动人的微笑,努力抬起手想触摸他的面颊,却在一瞬之间,四肢像被抽干力气一样颓然倒在他的怀中。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听到他撕心裂肺地呼喊,脸上似是触碰到一滴热泪,沿着眉心、眼角,滚落…… 方千颜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意识一时模糊,一时又似清醒,隐隐约约的总能听到有人在她耳畔不断地说话—— 「救她!我知道你能救她!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殿下稍安勿躁,方姑娘伤势沉重不仅是她失血过多,你看她的手臂,中了毒,这毒气已经漫走全身,若不能及时解毒,只怕……」 「唐云晞,本太子知道你要什么,若你要这个王位,本太子给你!反正天下人都认为你才是皇子储君,那你就去当这个皇帝好了!我只要千颜一个人!」 这些对话,似乎是梦,又似是真实,她心中着急,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唐世龄怎么能为了她放弃王位,那是他们努力奋斗了这么多年的一个结果,岂能拱手让人?她算得了什么?尘世间的一粒微尘、一片浮萍而已,如何能让唐世龄牺牲这么大的代价? 但她无论怎么痛苦呻 吟,也只是从喉咙中发出几许微弱的声音而已。 每到这时候,她能感觉到有人在用力握着她的手,不断地对她说:「千颜,努力活着!没了你,我的人生就再也没有意义了。在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是真心爱护彼此、在乎彼此,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和我在一起!」 这是一场痛苦的地狱般的经历,毒气在她身体内发作起来,让她的五脏六腑都像是碎了一样,连呼吸都没了力气。最难受时,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身子轻飘飘的像是在空中飞,只是唐世龄一声又一声震彻心肺的呼喊似是从千里之外传来,一点点的将她往回拉。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泪水一串一串从眼角滚落,她这一辈子大概都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 曾以为生无可恋,死有何惧,可是真的到了一步已经踏入鬼门关时,她才发现自己是这么不愿意离开他。 是,她要活着,她与他相守十年,这还远远不够,她要的是一辈子,一辈子和自己最爱的人相守在一起,不管他以后是谁,也不在乎自己是谁,只要能在一起,活着看日出日落,同享喜怒哀乐,就够了。 方千颜缓缓睁开眼时,视线只是打开了一条缝,有一抹融融的暖光映照过来,这光亮让数日都沉浸在黑暗中的她感觉到刺目,又将眼睛阖上。 也许是她的身子在此时动了一下,于是惊醒了躺在她身侧一直守候着她的唐世龄。 他惊喜地翻身而起,俯视着方千颜,不敢置信地小声呼唤,「千颜,千颜——」 方千颜再度微微睁开眼,这一次,那抹光亮被他挡住,她先看到的是他那俊秀且疲惫的脸。 「殿下……」她努力向他微笑,希望他放心。 但唐世龄已经狂喜地将她抱在怀中,吻过她的眉心和脸颊,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老天把你还给我了!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殿下不该以皇位许人……」她哑哑的开口,惦记着的还是昏睡中依稀听到的那句话。 他笑了,但眼角都是泪痕,「有你在我身边,我还要皇位做什么?」 她轻轻叹口气,「殿下太儿戏了。」 「儿戏就儿戏,反正你总说我是孩子脾气,就让我闹一回脾气吧。」触摸着她脸上的伤口,他的眼中都是泪,「为什么你要自伤自己的脸?你是想毁了脸,让我一辈子都恨你吗?」 「本已不敢奢求一生了……」她怎么敢告诉他,她当时其实是抱着必死之心。「这疤若是去不掉了,殿下真的要恨我一生一世?」 「当然!」他瞪起眼,「恨你一点都不顾忌我,不懂得我纵然是让自己死上千百回,都舍不得你受伤。对了,我那天打了你一巴掌,你也不许恨我。我们俩算是扯平,好不好?」 「在勤王面前演戏,怎么能算?」她轻轻低吟。 「日后再也不会莫名其妙地跑掉了吧?」他小心翼翼地问,像是个孩子在乞求她的怜悯。 她的心中都是柔情密意,哪里还能说出一句伤他的话,只是笑笑,「殿下若是不将江山拱手让人,奴婢就不跑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在她唇上小心翼翼地贴上一吻,一如当年那般青涩,却甜蜜如初。 他曾有心愿是:和千颜在一起,一生一世,白头到老,让她陪自己守着诏河江山,一起接受万民的朝拜! 但如今他愿意放弃一切,守着心爱之人,哪怕是浪迹天涯,漂泊四海—— 方千颜默默感受着唇上的温度,心中都是暖的,眼睑阖上的时候,余光找到那片刺目的光源——原来竟是那盏六角宫灯。 他太有心了,还记得她曾和他要过这盏灯,所以此次特意将灯带出皇宫,为的就是让不知道流落何方的她能够以灯为凭,顺利回到他身边吧? 是的,她这一回不会再离开他了。 这一年并州之事史称「并州之变」。 后来据史书记载——荣州城总兵因救太子有功,荣升为忠善将军,由荣城调任京师,负责守卫京畿要塞。 而唐川更出人意料地被太子下令恢复王爷身分,改封为护国王,重入朝堂。 当年除夕之日,唐川领衔重臣,拥戴唐世龄为诏河第二十八代皇帝,国号——思德。 唐世龄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册封方千颜为贵妃。 「为何朕就不能直接册封你为皇后。」唐世龄总是如此懊恼地对方千颜抱怨。 本来他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已经看开了,决心将这个皇位扔给唐云晞来做,偏偏唐云晞和方千颜都坚决反对他的轻率举动,最后把他哄着回京,到底还是登了基。 奇怪,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心愿,直到终于坐上皇位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多开心,相反,却因为自己不能立刻册封方千颜为皇后而十分不满。 方千颜微笑着劝他,「礼官们不是都和您解释清楚了吗?奴婢,哦不,臣妾出身卑微,不便一上来就册立为后,会让天下哗然。如今做贵妃不是也挺好的,臣妾本来也没有奢望过这么高贵的位置。」 「哼,做贵妃当然不够!只有皇后的位置才能与你匹配!」唐世龄斩钉截铁地说,他拉着方千颜走到院中,向不远处正在大兴土木的新宫殿方向一指,「等那座宠颜宫修好之后,朕就下旨封你为后!到时候谁阻拦也不成了。」 她苦笑,「殿下爱护臣妾之心,臣妾是很感激,只是这宫名和立后之事,是不是可以再等一等?」 「等什么?」唐世龄将眼睛一瞪,「你是不是最近和唐云晞他们走动得太频繁了,所以变得和他们一样啰唆!」 此时,太监前来禀报,「护国王府的小王爷携小王妃在宫外等候。」 方千颜说道:「请他们进来吧。」侧目看着唐世龄不悦的神色,她伸出纤纤玉指在他脸颊上点了一下,笑道:「别老端着个架子,当初要不是灵儿连夜快马去荣州城搬救兵,勤王手下那么多人马怎么可能轻易投降?若不是唐云晞出手相助,帮我治伤解毒,我们又怎么会有今日之幸福?」 「好了好了,这些话你都说了好多遍了。」唐世龄无奈地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迟疑了片刻,问道:「千颜……你说……我们长得像吗?」 方千颜一怔,微笑道:「陛下还在想那些流言蜚语吗?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值得交心的朋友,这样还不够吗?」 唐世龄回望着她的笑靥如花,片刻静寂之后,也报以灿烂笑颜,「你说得对,这样就够了!」 他返身回来拉住她的手,「走,朕和你去迎他,顺便让灵儿看看朕为你新修的宫殿!」 方千颜暗中苦笑:这个少年天子心中那一丝骄傲和炫耀还是未变。但……她爱的不就是这样一个真真实实的人吗? 所幸一切涛平波静,各人都得了各人的幸福,那些流传在世间的风风雨雨,就随着历史的烟尘慢慢归于安宁吧,她只有几十年的幸福光阴可与爱人相守,太短了,她要抓紧! 暗暗的,握紧他的手,两个人向着那座辉煌的殿门。 殿门外,是一片耀眼的光亮。 身后,在微风中摇曳的,是那盏守护着他们两个人的六角宫灯—— 目睹了他们的故事。 沉默地记录着他们的悲欢。 见证着,将属于他们的幸福…… *欲知唐云晞和灵儿的酸甜情事,请看花园系列《腹黑小婢》。 后记 【后记 湛笔夜话之六十六 湛露】 大家好,我是湛露。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入行已经十几年了,我时常有一种江郎才尽的忧虑感,偶尔看到一两则读者的评论,如果是鼓励的,还能心生一丝安慰,但这安慰感很快就会消失。如果是看到批评文,那被批评时的恐慌、怯懦、焦虑、自卑、质疑等等负面情绪,就会一古脑地涌上心头,而且盘绕心头消散不去,多少日都像恶梦一样挥之不散。 再加上这一两年身体越来越不好,大病没有,小病不断,看着周围的朋友们也一个个百病缠身,这种恐慌,甚至超过了我对自己江郎才尽的忧虑。 所以几个月前,我和絮绢恳谈了两次,我说我想休息了,想彻彻底底的大休,享受一下自由的空气,不用每个月算计着自己还有多少字数要写,要过多少天给编辑交稿,担心着读者那微乎其微的点名,或是排行榜上忽高忽低的排名。 太在乎,因为在乎,所以想放弃。 电话里,我泪眼迷离,絮绢叹息连连。 我知道我让她失望,让读者们失望,可是我却坚定地相信,我必须停下脚步,不能再漫无目的的勇往直前了。 直到我看到一部电影——「霜花店」。 这部电影让我想起了《腹黑小婢》中一对「影子情侣」:赛妲己和太子。 我很喜欢在小说中写影子情侣,也就是那种配角情侣,有时候是主角的朋友,有时候是主角的敌人。写他们的时候,不见得一定会给他们设定好属于他们的故事,但是往往对这些影子情侣的爱就是在写别人故事的时候培养起来的。 比如另一对我很爱的,由影子情侣扶正的角色:《专宠你》中的福雅和漠尘,也是先做别人的配角,继而触动了我对他们的爱,然后创作出专属于他们的故事。 《腹黑小婢》中的赛妲己和太子,原本真的只是一对普通的配角,你们看,太子都没有个名字,从头至尾,赛妲己也只是一个外号,借由别人的口,你才能拼凑出她的本名:方千颜(女主叫她「方姊姊」,太子喊过她「千颜」),可她和太子的故事还是支离破碎,零零散散的,拼凑不出来。 絮绢和读者都曾经问过我,是否要给他们专门写一本,我自己也曾想过,但却没有好的构思,毕竟我写了大把的宫廷轶事,男女主角是上下级关系的也写过不少,我本来就对自己推陈出新没有多少自信,在我的创作情绪最为低落的时候再给他们写故事……还是算了吧。 但「霜花店」的剧情却给了我不少的灵感和想法——这部电影我反复看了几遍,从王的身上找到一种孩子气的专情,和命中注定的悲剧气息,由此,我又想到了赛妲己和太子,属于他们的故事似乎找到了一丝线索。 如果你看完这本书才看这篇后记,你应该会感觉到,这一回的太子与我之前多少本的太子相比,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他不完美。 我写文章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的,不够完美的男人我不愿意写。 所以当我意识到自己要写一个不完美的男主角时,我有很多的顾虑。可太子的性格在《腹黑小婢》中已经定下了基调,如果要给他翻盘,会有生坳硬扭的感觉,如果是看过前一本书的读者,必然会觉得别扭。所以我反复斟酌之后才下定决心!就写一个不完美的男主角又如何? 他不成熟,有很多偏执,他不是一般人认为的好人,但也不是坏人。 他在做自己认为是最正确的事,即使那件事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但他无论有多少缺点,还好他有一点优点一直都在,那就是对爱的专注和热情。 他没有嫌弃过女主的身分卑微,也没有刻意去利用她达到自己的目的。 千颜的人生是一出喜剧和悲剧的混演。 她原本是皇后为了给太子挑一个玩伴而选入宫的,入宫之后就一心一意地陪在太子身边,只要是为了太子的利益,她可以牺牲一切,最后,她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美貌,放弃自己的幸福,放弃自己的生命。 这一点,与「霜花店」中的男二号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提起那部电影里的男二号,我真是叹气叹气……不想再提了,太辜负王了!) 总之,不敢再多透露剧情,以防有人提前偷看后记。 这本书的写作比我想的要快,十万字的内容,可以说是一气呵成。这样的快速和高效率,除了灵感来到,天王老子都挡不住之外,还要感谢封面绘者,因为当我的小说写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绘者的这张图,感觉很配书中的女主角方千颜,于是第一次主动开口,死皮赖脸地去和编辑讨过来,并把封面上的那盏灯做为特别道具安排到书中情节,你们觉得呢? 另外,虽然我在努力配合《腹黑小婢》的剧情,但是两本书依然可能会有一两个小细节不能完全照应,因此而出现了小小纰漏,但为了故事的完整和合理,那一两个小问题我就直接忽略了,如果不是细致对照两本书的情节,我想读者大概也不会发现吧?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