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头鹅菁英》 楔子 【楔子】 那是一段久远的记忆,却时常出现在江禹安的梦中—— 小阿姨方知妍跟还不是姨丈的谷隶函叔叔,带着他们几个小萝卜头,在眷村旧家小院子里露营,月桂树旁点了盆小小营火,他跟幼儿园同学轮流向谷叔叔自我介绍,在介绍前,他亲了一下谷叔叔的脸。 「谷叔叔好,我是江禹安,已经跟叔叔说过怎么写,我快七岁了,妈妈因为生我去天堂了,爸爸的飞机出事,也去天堂了,我现在是跟阿祖、阿姨住,阿祖出去玩,三天不在家,他很凶喔。我最大的心愿是存够钱,离家出走去找天堂,欢迎叔叔到我们家玩。」 他介绍结束,收到小阿姨一个白眼,他对她吐舌头、做鬼脸,坐回暗恋的小女生林子瑜旁边。 子瑜很漂亮、皮肤很白,她的脸颊总是泛着淡淡苹果红,林妈妈常帮她绑两条长辫子,两条辫子会跟着子瑜跳舞,她的睫毛又黑又长又浓,微微卷翘,比百货公司的芭比娃娃还漂亮。 他不喜欢芭比娃娃,但一直、一直都很喜欢子瑜。 那天晚上,她也在谷叔叔颊边亲了一下后,才开始介绍,他好希望子瑜是亲在他脸上,而不是亲谷叔叔。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小阿姨梳妆台上那个漂亮八音盒,打开就有悦耳音乐。 「谷叔叔好,我是林子瑜,今年六岁。家里有妈妈、小舅舅、弟弟,我爸爸喜欢别的阿姨,不要我们了,我最大的心愿是以后能赚很多钱给妈妈,因为她帮人家洗衣服、打扫很辛苦。很高兴叔叔跟我们一起露营……」 接着轮到他的情敌梁一峰自我介绍。 「谷叔叔好,我是梁一峰,今年快七岁,我爸爸是大公司的老板,我们家有很多、很多钱,我妈妈喜欢别人不要我了。我最大的心愿是长大娶林子瑜,给她很多钱,让她把钱给她妈妈……」 他没听完立刻跳起来打断梁一峰,也抢着告白。「子瑜,我喜欢你,虽然我现在没有很多、很多钱,但是等我长大,一定会赚很多、很多钱给你。」 林子瑜望着两个小男生,不知所措。 小阿姨瞪他,却给梁一峰一记微笑,「我们家安安没礼貌,打断你说话……」 「不公平!你说要介绍,又没说可以告白!」他很不甘心。 「江禹安,你敢再打断别人说话,我就罚你今天不准露营,坐回你的位置!」小阿姨恶声警告。 「好嘛。」他乖乖坐下,因为他很怕不能跟子瑜一起露营…… 早晨一场伴随雷声的大雷雨,将江禹安从梦境中叫醒。 他睁开眼睛,听见淅沥沥的大雨打在玻璃窗上,他又作梦了,梦见子瑜、梦见无法打败、几乎没有弱点的梁一峰…… 他苦笑,起身望着窗外的雨、阴沉的天,一时间好希望人生可以永远停留在单纯无邪的童年,他可以单纯看着子瑜笑而笑,不会因为得不到爱而苦苦煎熬…… 第一章 【第一章】 天色是淡淡烟灰蓝,没有阳光,一个萧索暮秋傍晚,五岁半的江禹安第一次看到林子瑜的眼泪。 幼儿园娃娃车送他回家后,他拜托阿姨带他去找林子瑜,因为她没到幼儿园,老师说她身体不舒服。 林子瑜从来不请假,她说过要好好读书,长大后才能赚很多很多钱,让爸爸妈妈不要再为了钱吵架。 他不懂,为什么大人会为了钱吵架?不过他很佩服林子瑜,聪明又漂亮,每次上课老师问问题,她总是第一个举手的小朋友,这世上好像没有她不懂的事情,除了小阿姨、阿祖之外,他最喜欢的人就是林子瑜了。 林子瑜没来幼儿园,他真的很担心、很担心,怕她没钱看医生,他特地抱着小熊存钱筒,那是爸爸送他的最后一个礼物,没多久,爸爸就去天堂了。 他本来想把存钱筒一直留在身边,但万一林子瑜真的没钱看医生,他就要打破小熊存钱筒,带她去看医生。他想,在天堂的爸爸应该会原谅他。 方知妍牵着他的手,从眷村这头走到另一头,转过小巷子,江禹安看到林子瑜头发乱乱的,站在家门口哭。 她哭得好安静,跟幼儿园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他挣脱小阿姨的手,跑到林子瑜面前。 「你怎么哭了?生病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方知妍走过来蹲在林子瑜面前,伸手摸了她的额头,语气很温柔地问:「你发烧了,有没有看医生?」 林子瑜眼泪掉得更凶,还是摇头。 「小阿姨,我们赶快带林子瑜去看医生,可以用我的钱。」江禹安把小熊存钱筒举起来。 「你妈妈在家吗?」方知妍问她。 「妈妈去找爸爸了,爸爸昨天回来……把家里的钱都拿走……还打妈妈……舅舅叫警察来,可是爸爸走了,妈妈说、说要去找爸爸,把钱拿回来……舅舅去找妈妈,要我乖乖在家里,早上舅舅回来,说还没找到,有买早餐回来,看我不舒服,就叫我待在家,他又出去找妈妈……阿姨,我好担心妈妈……爸爸会打她……」林子瑜终于说话,说完哭得更伤心。 「阿姨先带你去看医生,你一直站在这里吗?」 「吃完早餐以后,舅舅有给我钱……说他如果中午没回来,要我去买东西吃,可是我吃不下……」 「乖,阿姨写张字条,我们先去吃东西,然后看医生,阿姨再带你回来,陪你一起等妈妈。」她进屋找了纸笔留言,帮孩子带了一件外套。 江禹安记得后来她在他家住了一个月,因为她的妈妈受伤住院,舅舅又必须上夜班,没有人可以照顾她,阿姨提议把林子瑜接到家里住,她的妈妈也同意。 那一个月,他跟林子瑜一起坐娃娃车上学放学,晚上一起到医院看她妈妈,林子瑜要回家那天,他把小熊存钱筒送给她,里面已经存满了钱,有五块、十块的零钱,也塞了不少一百块、五百块、一千块纸钞,零钱是他每天存下来的,纸钞是过年的压岁钱。 里头的钱要拿出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小熊打破。本来他存那些钱是为了要去找天堂,只要找到天堂,他就能再看到爸爸妈妈了,阿祖则说出门一定要带很多钱,才不会饿肚子。 但他觉得林子瑜比他还需要那些钱,他不希望她身上没有钱,万一她爸爸又回来把她家的钱全部拿走,她只要把小熊打破,就有钱吃饭看医生了。 林子瑜原本不肯收,不过小阿姨也要她收下小熊,后来他跟林子瑜回家,他们一起在林子瑜家后院挖了一个洞,把存钱筒埋进去,要是她爸爸再回来拿钱,一定想不到有钱埋在地洞里。 这是他跟林子瑜的第一个秘密。 江禹安第二次看到林子瑜哭,是在一个夏日清晨,娃娃车先到家门口载他,再绕过几条街到林子瑜家。 跟车老师按了门铃,林妈妈出来应门,右半边脸布满了可怕的瘀血,老师吓了一跳,林子瑜跟在妈妈后面,下巴包了一层厚厚纱布。 她眼睛红肿,好像哭了一整夜,老师跟林子瑜说话,只见她一直摇头。 江禹安见状,忍不住下车—— 「你爸爸又打你们?林子瑜,你不要哭,等我长大,我会保护你。」他恨不得能马上长大。 林子瑜听他说完后,跑过来抱住他哇哇大哭,他像个哥哥拍拍她,说:「你今天要不要去上学?」 「我不想去,可是妈妈要工作……」 听她这么说,他转头对林妈妈道:「阿姨,我可不可以跟你借电话打回家?子瑜一定很痛,不想去学校。我问阿祖今天能不能让我跟子瑜待在家,如果可以,让子瑜到我家,我今天也不要去学校了。」 「好吧。」林妈妈表情很为难,但还是答应他。 他打电话回家,阿祖马上答应他们请假,于是他们坐上娃娃车又绕回家,阿祖已经在门口等他们。 「可怜的小丫头啊,」外曾祖父看见林子瑜下巴包着纱布,摸摸她的头,说:「走,阿祖带你们去买棉花糖。」 没多久,江禹安跟林子瑜手上一人一支棉花糖,外曾祖父在屋子里看报纸,他们坐在屋前小阶梯,看着早晨刚开的茉莉花。 她没吃自己手上的粉红色棉花糖,他手上的蓝色棉花糖已经吃掉大半。 「你不想吃吗?」 「江禹安,你是好人。」林子瑜眼睛又泛泪光,「你阿姨、阿祖都是好人,我好希望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根本就不好,我没有爸爸妈妈,小朋友都说我是孤儿。」他转着木棒,不想吃了。 「你不是孤儿,我妈妈说你有阿姨、阿祖,不算孤儿。江禹安,我很羡慕你,你阿姨好温柔、阿祖也很疼你,每天都在家。不像我,我爸爸只会打我妈妈跟我,把妈妈赚的钱拿走,我妈妈每天都要去工厂扫地拖地,回来还要帮人家洗衣服,我常常一个人在家,我舅舅说他要去跑船,这样可以赚比较多钱,以后就没人保护我跟妈妈了……」 「我保护你!」江禹安自告奋勇。 「你太小,打不过我爸……」林子瑜含着眼泪,终于咬了一小口棉花糖,软绵绵的糖花在她口里化开,抚慰她苦涩的幼小心灵。 「我会很快长大,然后保护你。」 「我也想赶快长大,然后赚很多很多钱给我妈妈。」 「我帮你一起赚钱,我们买一幢像梁一峰家那样的房子,楼下有警卫伯伯,你爸爸就不能随便回去打你们、拿你们的钱了,等我长大,你跟我结婚,好不好?」 「你阿姨、阿祖怎么办?你不用赚钱给他们吗?」 「要啊,所以我要赚很多很多钱,给你、给你妈妈、给阿姨、阿祖、给自己,我会很用功、很认真,我问过阿姨要怎么赚很多的钱,阿姨说不管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的人,才有机会赚很多钱,小时候要认真学习,长大认真工作……」 「江禹安,你会不会打小孩?」 「不会。我们家都用罚站、还有到房间冷静,不哭才可以出来,以后我的小孩做错事,我罚他站,他大哭大吵,我就罚他去房间,很有用喔,我阿姨都这样,我只要去房间很快就不哭,我爸爸还没去天堂以前也是这样,我好想我爸爸喔,我长大要做一个跟我爸爸一样好的爸爸!」 「江禹安,如果你长大可以赚很多钱、不会打小孩、不会打我,我就跟你结婚……」 「我不会打你,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他语气坚定。 茉莉花的香味,在小院子里散开,他们童言童语地约定了未来,所有事似乎都简单到不可思议。 「林子瑜,你为什么受伤?你有去看医生吗?」 「有,医生拿针还有线,缝了好几次。」 「在你的下巴?」江禹安瞪大眼睛。那一定很痛! 「爸爸打妈妈的时候,我过去想拉我爸,他把我推倒,结果我撞到桌子的边边裂开,流很多血,我爸又把家里的钱都拿走了……江禹安,谢谢你,我把小熊存钱筒打破,才有钱看医生,对不起,你的存钱筒坏掉了。妈妈说,幸好有那些钱,我以后再赚钱还你……」林子瑜边说,眼泪跟着滴下来。 第二章 「不用还我没关系,林子瑜,你好可怜喔,我可不可以抱抱你?我很可怜的时候,阿姨都会抱着我,被抱着很舒服,可怜的感觉马上就不见了。」 他张开双手,林子瑜看着他,然后慢慢靠向他。 江禹安像阿姨抱他那样,用双手紧紧圈住她,他听见林子瑜呜呜的哭声。她好勇敢喔,要是他,一定不敢让医生拿针和线把下巴缝起来,光是想就觉得很痛、很痛。 「江禹安,以后我伤心的时候都让你抱一下,好不好?」 「好啊。抱抱很有用吧?可怜的感觉马上就不见了,对不对?」 「对。可是你不能跟别人说我让你抱喔,其他小朋友一定会笑我。」 「我不会告诉别人。」 这是他跟林子瑜的第二个秘密。 江禹安的卧室有将近二十坪大,一整面书柜塞满各类书,金融类、文学类、科学类、摄影类、艺术类、古文典籍……琳琅满目。 除了书柜外,还有一张双人床、嵌入墙面的衣柜、一张面窗的大书桌,旁边一列矮柜上放着黑色音响,矮柜上有一面超过半个人高的cd柜,陈列古典音乐、重金属摇滚、蓝调、歌剧、时下流行音乐等近千片,全是他收藏的宝贝。 被旧梦惊醒的他播了德国蓝调女王sarah conner的cd,悠扬女声正唱着「living to love you」,歌词在他心湖里摆荡。 baby for all my life don''t you know that it''s true i''m living to love you…… 敲门声传来,没等应答,卧室门被打开,一张漂亮脸蛋粲笑,接着探身进来,「哥,我可以进来吗?」 江禹安点点头。 十三岁的小女生蹦蹦跳跳进来,双手揽住他手臂撒娇。 「心情不好喔?妈咪说你一大早就听莎拉,一定是心情不好。哥,别这样嘛,今天我生日耶。」 「小鬼!你担心拿不到礼物?」他用食指顶顶小女生的额。这小家伙,从出生就爱黏他,曾经黏到姨丈忍不住吃醋,抗议女儿爱表哥比爱爸爸多。 「哪是!我关心你耶。」谷怀琳继续撒娇。 「我没事。」他笑得言不由衷。 「哥,晚上子瑜姊会来喔,我昨天打电话给她,她保证一定会来,我对你很够意思吧?」 「今天也是她生日,你们两个就爱连手敲诈我。」他苦笑。 「哥~」谷怀琳拉着江禹安的手,前后摇晃。 「想到要我买什么当礼物了?我说过,除了阿姨规定不能要的智能手机、ipad之外,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哥,我想要一大束香槟玫瑰。」 「香槟玫瑰?」江禹安皱眉,「你确定?」 「嗯。」她用力点头,「还有啊,爹地、妈咪晚上要陪某个重要人物出去,我哥说明天要考力学,要待在图书馆念书,所以我订了一家很棒的餐厅喔。」 「你会订餐厅?」他失笑。 「我长大了,只是打电话订位置而已,又没有很难。妈咪说那家餐厅很棒,是爹地朋友开的喔,你陪美女烛光晚餐,要穿帅一点嘿。」 「人小鬼大。」 「哥,我问你一个问题喔,其实是妈咪要我问的……」谷怀琳降低声音。 「你问。」他脸上的笑淡了些。 「你为什么不告诉子瑜姊事实?」 江禹安沉默,过半晌才低声回答,「你告诉阿姨,我宁可被爱打败,也不要被钱打败。」 「我不懂!」她嘟囔了声,「你一直好爱子瑜姊,被爱打败是什么意思?妈咪说,假如子瑜姊知道你是亿晶集团的最大股东,你未来就是个大老板,她一定会选你,才不会选梁一峰。」 他苦笑,摸摸小表妹的头说:「你还小,现在不懂,我再跟阿姨说吧。」如果他早几年知道自己原来是个超级有钱人,他会毫不迟疑地告诉子瑜。 但真相来得太晚,现在的他,已经没办法对她说了。 有些事,一旦时机错过,便再难回头。 他多怀念跟子瑜拥有过的单纯日子,单纯喜欢、单纯拥抱。 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原来赚很多很多钱是件困难的事,更不晓得在超过一半年轻人月收入低于30k的社会,要在台北市买一间像梁一峰家那种豪华大楼,许多人就算不吃不喝一辈子,依旧买不起…… 阳明山上某幢豪华别墅前,一辆千万红色超跑刚停下。 俊帅的年轻男子下车后,绕过车头打开了另一边车门,他英挺高大却冷着一张脸,明显是在生气,却又莫可奈何的模样。 一名清灵秀丽的女子下车,嗓音温柔地说:「执行长,谢谢你送我过来。」 「我们已经下班了。」他声音不高,但充满怒气。 她低着头,顿住好一会儿。今天是她二十七岁生日,青春要走进尾声了。 仰头望着梁一峰,她没办法继续自欺欺人,决定要好好面对她的人生、面对她的心…… 「一峰,谢谢你。」过完生日,再说吧。 「我已经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梁一峰叹口气,烦躁地用大掌抹抹脸。 「时间差不多,我该进去了。」她有些无奈。 「林子瑜,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他挫败地问。她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罩门。 「在乎。」她想也没想就回答。 「那你生日为什么非得跟他们过?」这问题,他从去年底问到现在。 「他们就是我的家人,我跟哥约定过了,每年生日大家要一起过,今天也是怀琳生日。」 「即使我们结婚后,你也要来这里,跟他们一起过生日?」 她沉默了会儿,低声道:「一峰,多得是比我更适合你的女人——」她始终亏欠他的爱。 「我不爱听你说这些,我所有努力,只为了得到你的爱,你比任何人清楚。」梁一峰打断她,「我不在台湾几年,知妍阿姨很照顾你,我知道。我也没忘记我们读幼儿园时,到阿姨家露营、包饺子那些事,我只希望你已经真正把禹安当成哥哥了。」 「我是把他当成哥哥,毕竟……他对我的照顾比亲哥哥还多。」林子瑜温柔的声音里,有丝无法察觉的苦涩。 梁一峰握紧拳头,有股气堵在胸口,对「江禹安」这块心头大石毫无办法。江禹安像一道时刻都存在的影子,横亘在他跟子瑜之间,他付出再多,也无法动摇江禹安在她心里的稳固地位。 两人好片刻没说话,梁一峰忍不住冲动又问:「在你心里,我跟禹安谁比较重要?如果只能选一个,你选他还是我?」 「江禹安。」说完,林子瑜撇过头。人生要能这样简单多好,只需做出选择,那个选项就能成为自己的……她多希望可以这么简单如意。 「你竟然连犹豫一下都不肯!」 「我说过,我永远把禹安当成哥哥。」她总是轻柔的声音扬高了几分,在少有人车经过的山路上显得清晰。 「你确定江禹安在你心里已经是哥哥?子瑜,我并不是笨蛋,只是为了你,我愿意假装成笨蛋。」梁一峰掉头上车,两千多万的跑车在山路上快速回转后,扬长而去。 他暴怒关车门的声响在林子瑜耳边回荡,她不比他好受,伤人十分总是自伤七分,尤其她伤的是爱她的梁一峰。 她身边所有人都说梁一峰好,她也知道他好,知道他看上自己肯定是她上辈子烧了千万斤好香,这辈子才有幸占据他所有关注与目光…… 但爱这东西,不是人人都喊好,就有好结局。 在迷人的童话故事里,灰姑娘爱上的永远是王子。 假如她是等王子救赎的贫苦灰姑娘,梁一峰绝对是不折不扣的王子,他多金、幽默、体贴、俊逸,更好的是,他无可救药地爱着她,始终如一。 可惜在现实生活里,爱偏偏不让人如意。 梁一峰不晓得,她有多希望她爱的人是他,而不是江禹安。 很久以前她便明白,人可以规划前途、绸缪未来,却控制不了心要不要爱。爱永远走在理智前头,不让人先行分析利弊得失。 第三章 别墅大门应声开启,西装笔挺的江禹安,手里一束香槟玫瑰,隔着宁静山路与她相视,他右颊挂着酒窝,笑里有几丝尴尬。 「不好意思,你知道怀琳一直想把我们凑在一起,我跟她说过很多次,我把你当妹妹,但这年纪的小孩实在不容易沟通,她订餐厅,却陪阿姨、姨丈跟客户应酬去了。」江禹安捧着花,其实很尴尬,微风吹来,拂不去他脸上的热。 刚才他站在门后,听见她说,永远把他当哥哥…… 「今天只有你陪我过生日?」一抹带甜的笑,在她唇边漾开。 「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替我心爱的妹妹过生日?不然等你结婚,恐怕就没机会了。」 闻言,林子瑜唇边的笑消逝无踪,她压下那股快满溢的苦涩,强装笑脸,「乱讲,就算我结婚了,还是会赖着你帮我过生日的。走吧,我肚子好饿,你要请我吃什么?」她走到他身旁,勾紧他手臂。 「怀琳订了你爱吃的墨西哥料理。」 「真好!花是送我的吗?我最爱香槟玫瑰。」 「怀琳早上要我买花送她,搞了半天,原来这小鬼是要送给你,我其实另外准备了要送你的礼物。」 「我还以为你这书呆子终于开窍,懂得送女孩子花了。」她轻快地说完,伸手要拿花,却被江禹安闪过。 「我先帮你拿,等到家再给你,今天姨丈把车留在家里,你希望我开车,还是照老习惯走段路去搭公交车?」 「餐厅位置会不会被取消?万一吃不到墨西哥料理,我会哭喔。」 「不会取消,餐厅是姨丈朋友开的,包厢会帮我们留一整晚。」 「那我们散散步,我最喜欢跟哥一起散步了。」林子瑜靠着他吸了口透凉的空气,在江禹安身边,她总是有彷佛靠岸的安全感。 「也好,先散步,等会儿才吃得多。」他笑着说。 在蜿蜒宁静的山路上,两人的身影被盈亮月光拉长。 今天是满月,他们的心却因为得不到的爱,各自缺了一块。 【第二章】 国三毕业典礼前夕,篮球场边两派拥护者各自喧嚣—— 「加油,江禹安!加油,江禹安!」 「梁一峰,你最棒!梁一峰,你最棒!」 仁爱国中一到三年级女生几乎全挤在篮球场边了,江禹安、梁一峰已在场上激斗二十五分钟,江禹安以一分差距微幅领先,比赛以半小时为限。 在最后五秒,他又投进一球,最终以两分差距打败梁一峰。 数分钟后,场边加油团渐渐散去,缠斗半小时的两个大男孩气喘吁吁地坐在球场上,隔着中线对望。 夕阳快隐没至地平线,林子瑜提了两瓶矿泉水走进球场。 「你们闹够了?」她声音扬高。 两个大男孩互看对方一眼后,动作一致朝林子瑜伸手讨水,她朝他们各砸一瓶水,两个男孩反射神经发达,毫无困难接下她砸来的瓶装水,扭开瓶盖,咕噜咕噜转眼喝光500ml的矿泉水。 「我要回去了。」她转头要走,梁一峰、江禹安赶紧跳起来,分别一左一右抓住她的手。 「说好今天要一起吃饭。」抓住她右手的梁一峰说。 「一峰明天要飞美国当可怜小留学生耶,请他吃顿饭不为过。」抓住她左手的江禹安附和。 林子瑜拿这两人没辙,刚才在球场上打得你死我活,现在又像没事人般,一块儿对她傻笑。 说来说去,都怪江禹安爱挑衅,本来早该放学回家,他偏偏要跑到梁一峰面前撂话。 「嘿!梁少爷,明天要去当小留学生啦,恭喜恭喜,以后我可以高枕无忧了,从明天开始,子瑜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已经背上书包的梁一峰听得怒不可抑,摔下书包回呛,「敢不敢单挑?赢得了我再说!」 「你以为我怕你啊?单挑就单挑,我一定赢你,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哎呀,反正不管输还是赢,子瑜都是我的。听过近水楼台先得月吧?你到美国一去好几年,等你回来,我跟子瑜孩子都生了……」江禹安口没遮拦。 「江禹安,你够了!」林子瑜罕见大吼。他们才国三,生什么孩子她真会被他气死。 「对啊,你够了!」梁一峰用拳头顶了江禹安胸膛一下,原本嘻皮笑脸的江禹安被顶出气来。 「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随你!等你回台湾,我早跟子瑜结婚,住在漂亮的大房子里,生一堆小孩了。哇哈哈哈……」把敌人气死最好。他幼稚地想。 「你以为房子说买就买啊?等你能赚很多钱再说。」梁一峰哼了一声,「我爸说钱很难赚,你不像我有个富爸爸,不用太辛苦就有很多很多钱,笨蛋才选你,我已经有好几幢漂亮的大房子。子瑜,你等我回来娶你,让你住漂亮房子,在家当幸福少奶奶。」他瞟了眼江禹安,哼哼呛两声。 「哼什么哼!子瑜不是爱慕虚荣的女生,你别浪费时间,想单挑什么,说!我一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斗牛,半小时,谁分数高,子瑜暂时就是谁的。」梁一峰说。 「暂时啊?就晓得你输不起,别以为你是篮球社社长就能赢,我告诉你,我篮球打得比你好,只是不想跟你同一个社团罢了。斗牛就斗牛!子瑜,我绝对不会输掉你,不管是暂时还是永远,你都是我的!」 于是,他们去体育器材室拿篮球,班上的女生一路跟着他们,一边将消息往外放——明天要去留学的篮球社社长要跟三年来始终占据全校成绩第一名宝座的江禹安斗牛。 没多久,场边挤满了人,连导师、几位科任老师,甚至训导主任都来了。 所有人都看好梁一峰,但出乎意料之外,江禹安从头到尾以一分之差领先梁一峰,没让他超越过…… 林子瑜勾着江禹安右手臂走在蜿蜒的山路上,那些青涩年岁的回忆,忽然在她眼前清晰起来。 她好怀念过往生命里,江禹安带给她的明亮片段。 子瑜,我绝对不会输掉你,不管是暂时还是永远,你都是我的! 她想,她会永远记得他用坚定声音说出那句动人的话。 只是年轻时不明白,以为会恒常不变的,其实最容易改变。 她不自觉地轻轻叹气,江禹安低首朝她笑问:「怎么了?老爱叹气。」 林子瑜仰头迎上他的视线,他浓眉大眼、身形修长英挺、聪明幽默,从国小到大学,都是女同学爱慕、男同学嫉妒的对象,现在的他根本就是女孩子心中完美男子的模范样版。 她晓得他肌肉结实,因为热爱运动,他谈吐幽默、见识非凡,因为兴趣广泛又好读,在她眼里的江禹安,几乎是个找不出缺点的男人。 「我想到过去,忍不住感叹岁月不饶人。」她故意老气横秋地说。 「你才几岁?一副老太婆口气。想到什么?」江禹安问,宁静山路偶有几辆车经过,他们离主要线道还有一小段路。 「想到你跟一峰斗牛,你们那时候好幼稚。」她笑道。 「回想起来,确实很幼稚。」他笑开,颊边一潭酒窝未淡,接着也叹气。 「说我爱叹气,你还不是一样。」 「子瑜,你幸福吗?」 她敛下眼,回避他的灼亮视线,好一会儿才说:「现在很幸福。以后……谁知道呢!」 「我相信一峰会对你很好,你要好好把握。」她的幸福最重要。 「好了,别说我了,你关心自己比较重要,我担心你眼光这么高,会娶不到老婆。」所有人都叫她要好好把握梁一峰,却没有人在乎她爱谁。 「娶不到老婆,单身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一辈子不结婚太孤单了。」 「我不孤单。」他心里住着她,怎会孤单?哪怕要单身一辈子也无所谓。江禹安默默想。 他凝望她,低首的她一头黑亮长发如瀑布倾泻,晚风轻扬几绺软发,他真想掬起一把握入掌心。 他们绕出蜿蜒山径,路灯照亮柏油路面,便利商店开关门叮咚声传来,刚才的静谧气氛转眼消逝。 他们步行至公车站牌,没多久下山公交车靠站,他们上车后,寻了最后排空位坐下。 第四章 「我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忘不掉他说过的话;忘不掉他们的过去……倘若时光能倒流,她好希望回到还拥有江禹安的那段岁月。 他们幼儿园、国小、国中同班,总是一起上学放学,高中三年分校读,他们依然天天见面,大学又再次同校,他们拥有太多共同回忆,多到她曾深信他们会共度一生一世。 江禹安沉默半晌,低声道:「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 公交车朝山下开去,他的心情像这辆往下坡路段走的公交车,已经朝爱情低谷走了好几个年头,不知何时才能抵达谷底。 科学家分析,多巴胺、肾上腺素、血清素是启动爱情三元素,效期约三到九个月,他的爱情老早超过有效期限,却仍然持续着……江禹安看着车窗外树影飞掠,觉得科学家一定不懂爱情。 他再次在心里对自己说: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比起他,梁一峰更有能力让子瑜幸福。 青涩岁月里的他啊……确实好幼稚,总以为自己胜过梁一峰。 江禹安二度叹气,林子瑜也悄无声息地叹口气,两人同时沉入过往回忆里…… 江禹安在十八岁生日这天拿到重型机车驾照。 晚上他骑着姨丈好友低价出让的二手哈特佛云豹150档车,从阳明山上一路奔驰至重庆南路,转进巷子,在一家面包咖啡馆停下。 自动门打开,一阵清脆风铃声与浓浓咖啡香扑来,柜台里,林子瑜正忙着帮顾客结账。 他走到柜台,从排队顾客中穿过,低声道了句,「不好意思,借过。」 翻开木头台面隔板,弯身进入柜台,他接过她手中的面包夹,帮她将排队顾客的面包一一装袋,林子瑜朝他笑了笑,转头继续帮客人结账。 老板娘端着客人点的咖啡出来,见到江禹安,笑得好亲切。「今天这么早?还有一个小时才打烊。」 「我今天拿到驾照,骑机车来,比较快。」 「等会儿让你们多带点面包回去,请到子瑜真划算,请一个来一双。」老板娘揶揄。 她想起三年前,这对小情侣来应征工读生的模样—— 禹安那时才刚考上高一,便走在子瑜前面问她工读生有没有年龄限制? 她本来只想请十八岁以上,但禹安不停游说她,说这里环境单纯安全,只要她愿意聘雇子瑜,他会时常过来帮忙,不用支薪,请一个工读生等于多加半个人手帮忙等等,倒是要应征的子瑜,一句话都没能说上。 原先她还担心这对小情侣是离家出走,年纪轻轻在外头同居当小夫妻,怕他们耽误前途。仔细问过后,才晓得两人分别考上第一志愿女子、男子中学,并非她想象的那样。 不过小猫似的子瑜,成长过程确实坎坷了点,父亲好赌、母亲体弱多病,却还是辛苦养育她跟弟弟。 她听了心软,答应雇用子瑜当晚班工读生,工作时间晚上六点到九点半,子瑜一做就是三年,这个月两个大孩子高中毕业,皆顺利申请进第一学府。 真是两个好孩子啊,这三年,禹安天天来接子瑜下班,有时九点,有时八点就到店里,她也算捡到便宜,多了个手脚利落的人帮忙。这两年禹安又长高不少,人又俊帅漂亮,附近不少女学生都冲着他九点来店里买面包、喝咖啡。 她也曾想过干脆连禹安一起雇用,但他家境似乎不错,每天晚上九点半都有家用司机来接他们,她提过一回,但他说小阿姨不同意,也就不了了之。 忙了一阵,店里的面包已经卖得差不多,架子上只剩几盒手工饼干。 老板娘从后头厨房提出两袋面包,笑得和蔼,「这是下午出炉就帮你们留的,带回去吃。」 「阿姨,谢谢。」江禹安笑着接过两袋面包。 「你们真乖。」老板娘笑着转头看看四周,面包没了,店里只剩两桌客人,再抬头看时间。差十分钟九点半,「今天你们可以早点下班,反正没多少客人了。」 「阿姨,我只能做到这个月底。」林子瑜轻轻开口,有些愧疚。 「不是还有暑假?不能来了吗?」 「邻居帮我介绍了好几个家教,对不起……」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家教时薪比较高,当然是去家教,终于可以比较轻松,你妈妈有你这个孩子就值得了,阿姨多希望我女儿能像你呀。」老板娘感叹,「以后有时间要来店里看看阿姨,阿姨请你们吃面包、喝咖啡。」 「谢谢阿姨。」两人异口同声。 「你们以后一定会幸福的。」老板娘拍拍林子瑜的手,像疼爱自己的孩子。 江禹安笑得万分灿烂,大声说:「阿姨,我一定常带子瑜回来,让你看我们多幸福。」 「好、好,要常回来喔。」 林子瑜害羞地低下头,手肘轻轻撞了江禹安一下。「又不是明天就不来了,要工作到月底,还有两个星期……」她低声说。 「也是呴,这些话应该过两个星期再说。」他拍拍额头,笑笑回应。 「好啦,你们快回去,可以多点时间在家门口难分难舍。」老板娘打趣地说。 「阿姨……」林子瑜尴尬不已。 「谢谢阿姨!」江禹安倒是十分大方。 「骑慢点。」 两人拎着两袋面包,一前一后笑着走出面包咖啡店。 骑廊下的哈特佛虽是二手车,但保养良好,仍像是新的。 「车子是阿姨送的吗?」她接过他递来的安全帽问。 「不是,我花自己的钱。」 林子瑜蹙眉,「这辆车不少钱吧?」 「姨丈的朋友半卖半相送,才两万块。」江禹安跨上车,启动机车。「梁一峰回台湾过暑假,他有打电话给你吧?」 「有,昨天一下飞机就打给我了。」林子瑜也坐上机车。 「可恶的小子,今天下午才打给我耶,重色轻友的家伙!」他碎碎念,「你坐稳,我打过电话给干妈,说晚点送你回家。」 「我们要去哪儿?」 「找梁一峰出来吃宵夜,等会儿要用力敲诈他!」他骑上路,夜风在耳边呼啸,脸上挂着无忧爽朗的笑。 「你骑慢点,才刚拿到驾照而已。」环着他的腰,林子瑜紧张地说。 「放心,还没考驾照前,姨丈就陪我练了两、三个月,说我技术超好。」 环着他腰的手,收得紧了些,前头的江禹安感觉到,缓下速度,「我是不是骑太快?你害怕吗?」 「不会……」考上大学,他们的人生好像忽然往前跳跃了一大格,几个月前他们还是为升学考试焦头烂额的高三生,几个月后,他们变成让人羡慕的准大学生。 林子瑜从小到大习惯把事情想远,小时候努力读书是为了有好学校念,想读好学校是为了将来好好孝顺辛苦的母亲。 她一路努力,成绩除了输给口口声声说要照顾她一辈子的江禹安外,从来没输给任何人。 江禹安打从国小、国中、高中,都占着第一名,以前同学都喊江禹安是「永远的第一名」,喊她是「永远的第二名」。 他们的人生不断被时间往前推,顺利申请进第一学府没多久,她开始担心起她跟江禹安的未来了。 禹安风趣幽默,自信满满,但总有股褪不去的天真孩子气。 好比他总是过度乐观看待未来,彷佛时间到了,所有事都能迎刃而解,好学校只要努力就能进,好工作只要成绩好就找得到,钱也不会太难赚。 他常常说,以后要买漂亮大房子,但他似乎不晓得市区房子价值多昂贵。 为她,他放弃了许多机会,甚至浪费他的天赋,却丝毫不以为意。 他似乎认定她会永远在他身边,不被任何人动摇,他对梁一峰,一点防备心也没有。 夜风吞没她的叹息,她回想那些被禹安放弃的,她担心以后他还要为她放弃更多…… 「禹安,我们不要去找梁一峰好不好?」 「为什么?难得可以敲诈他耶!我已经跟他约好了。」 「我有事想跟你谈,而且我今天累了,想早点回家休息,也没什么胃口。」她说。 「你不舒服吗?」他紧张起来,把车停到路旁,转身探她额头温度,「没有发烧啊?」 「我只是累了。」 「好吧,我送你回家休息。」 第五章 在旧公寓门口,江禹安停好车,随意将两顶安全帽一前一后放在机车椅上。 街灯下车子烤漆明亮如新,林子瑜仰头,看见他透着忧虑关心的双眼,如两潭幽深清泉。 认真说来,禹安没吃过什么苦,而她则是太早尝到生活的现实与苦楚。 相较之下,她比他早慧而且讲求实际得多。 小时候住的眷村旧屋被建商买下,改建成新大楼,后来她才知道,改建新大楼的建设公司经营者是禹安的姨丈。 当初旧屋卖了一笔好价钱,全被父亲拿走。旧屋卖掉后,母亲就带着她跟弟弟租下这幢老旧公寓顶楼加盖屋,一住十几年。 爱赌的父亲拿卖屋的钱在外面养女人,没过上几年风光日子便散尽钱财,并在外头积欠赌债,没钱又生病的他回头哀求母亲原谅,认命的母亲竟决定原谅,辛苦咬牙帮忙还清父亲的欠债。 她有好一阵子无法谅解母亲的决定,因为不负责任的父亲,致使在她家,花用的每一块钱都得计算清楚,他们一家住在旧公寓顶楼的违章加盖屋,两房一厅拥挤狭小,逢大雨时屋顶还会滴滴答答漏水。 前几年父亲心肌梗塞过世了,他积欠的赌债这些年也终于还清。 她家里的生活慢慢有改善,但母亲的身体却越来越弱,每天爬五楼变成了沉重负担。 她恨不得早早出社会赚钱,但她是个理智大于情感的女孩,非常清楚想要更快速脱贫,她必须读书,而且要读得比别人好,将来才有机会找份收入高的工作。 对生活、对未来,她一直想得很实际,也实践得很认真。 如今,她进了台湾最好的大学,一向阴暗无光布满荆棘的人生,像是终于从命运之神手上拿到一张好的人生机会牌,她总算觉得自己将来的人生有希望。 反观禹安,最近她老是会想,命运其实偏疼他,总将好的机会牌发到他手上,他却始终不珍惜,白白舍弃。 「我们到附近公园走走,好吗?」她轻声问。 「你不是说累?不早点休息?」 「我有话想对你说。」 「好。」他温和答应。 对江禹安来说,他的生命里,永远是林子瑜排第一顺位。林子瑜要往东走,他一定陪着她往东,他不想离开她,不想失去她。 也许因为他才出生就失去母亲,五岁失去父亲,八岁那年爱他的外曾祖父也辞世,让他从小便体会到,生命很容易在转眼间逝去。 人可以费尽心力守护深爱的人,但命运拥有强大的力量,随时能无情地剥夺人的性命。 所以他很没有安全感,时常担心忧虑自己深爱的人会在转眼离开人间,因为他始终没能走出亲人离世带给他的阴影。 两人在小公园外围散步,一圈接着一圈,肩并肩走。 「禹安。」 「嗯?」 「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守护你,是我最重要的打算。」他笑着说。 林子瑜低头想,她若是无忧无虑的十八岁女孩,禹安的话,会让她开心得整夜睡不着。但此时,她只觉得心情沉重。 「你想守护我,就必须走在我前面,比我强大。」她说。 「我懂你想说什么,但我想守在你身边、照顾你。」江禹安明亮的笑黯淡了几分。这问题他们其实老早讨论过了,他不懂,为什么子瑜不能理解他? 「我不需要你保姆式的照顾,我可以自己上学、回家、做功课,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从小到大,你的功课一直比我好,你明明知道你有能力更好,你根本不晓得我有多羡慕你,多希望自己是你。 「你小学二年级就能算六年级的数学,家境比较好的同学在补基础英文abc,你已经可以跟外国人交谈,可是老师要你跳级,你却不肯……」 「你知道我只想待在你身边。」江禹安委屈地说。 「对,我知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假设你小学跳级,国中、高中也跳级,你现在已经出社会工作了,你口口声声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却不断放弃好机会,浪费你的天赋,你有能力走得更快,却一直为我慢下来,我不要你这样。」 「我说过,我一定能照顾你,你不要担心未来,我们一起上大学后,我会去赚钱,读书也可以赚钱啊,我可以——」他想解释,林子瑜却打断他。 「你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你当然可以跟我一样接家教、工读,但如果你曾经好好把握人生,你早就接过家教、也工读过,现在更是多别人好几年工作经验。禹安,我不需要保姆,我不希望你总是为了我放弃好机会!」 「我从来不觉得我放弃过什么,我只是一直选择留在你身边。」他想对她大吼说,跳级读书、早几年工作,都不是他想做的事!他只想陪着她。 只有陪在她身边,才是最重要、最大的事。 他就算没跳级、没能早几年出社会工作又怎么样?赚钱有很多办法,不是只有提早出社会工作才能赚钱。 她不懂失去爱的痛苦,他很怕失去她。 「我就怕你这样!你还要为了我放弃多少事?阿姨要送你出国留学你也不肯,你明明可以申请到世界顶尖名校——」 「我说过很多次,我只想留在你身边。我不要哈佛、耶鲁或牛津,我只要你。子瑜,我们不要为这个争执,好不好?」他打断她的话。 「不,我是认真在告诉你,我不要保姆,我要的是一个可靠安稳的肩膀。」她坚定地说。「你有天赋、有能力,也拥有好环境,你有许多人羡慕的优秀条件,却白白浪费。 「你认真想过未来吗?你好好计划过吗?你说要买大房子让我住,你知道台北市区好地段的房价一坪多少吗?你晓得等你大学毕业,就算顺利找到一份五万高薪的工作,要存多久才有头期款?生活很现实地摆在眼前,你却选择风花雪月、浪费人生,我真的不希望你再这样下去。」 听她还是不理解,江禹安头一回对林子瑜真正生气,他在心里默数到二十,才开口。 「我送你回去,你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严肃冷淡的口气对她说话,她晓得他不高兴,一直以来她就比较实际,或许对禹安来说,她是实际过头了。 「禹安……」她想再说点什么,他却对她摇头。 「我懂你,一直都懂,但是我看重的,你却不懂,我们都别再说了,我送你回家。」 林子瑜仰起头,公园街灯照着他的脸,她有种错觉,觉得江禹安是个成熟的大男人。他惯有的那种带了点孩子气的笑消失后,彷佛瞬间蜕变成男人。 她心里很难受,当个现实的人并不好过。 但她真的不想再耽误他,不为自己,单单仅是为他好。 【第三章】 别墅花园里,凤凰花在夜风中轻舞飘扬。 树下一组木头桌椅,今晚无星无月,花园走道两旁,一盏盏嵌在地面上的橘黄灯光亮着,稀落的虫鸣蛙声忽远忽近。 沉沉机车引擎声在大门外停止,接着厚重铁门被推开,江禹安牵着车进来,向来明亮的脸色,笼罩一层难以忽视的阴霾。 他将车停妥,朝凤凰树下那对两手交握在桌面上的男女走去。 「怎么了?」方知妍靠在谷隶函胸膛,没有移动的意思,尽管外甥脸色很差,布着前所未见的阴暗。 「姨。」他看着姨丈、小阿姨,一路狂飙回来的怒火倏地消失。 他向往姨丈、小阿姨之间的感情,即使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从他七岁到现在十八岁,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改变过。 「嗯?」方知妍扬了个探问的音。 「姨,你知不知道梁一峰他家……我是说,买一幢像梁一峰他家那种房子,要多少钱?」 方知妍离开谷隶函的胸膛,坐直身体,手仍搁在他的大掌上。 她朝木桌对面空位扬了扬下巴,示意外甥坐下,「跟子瑜吵架了?」 「没。」江禹安坐下来,声音很闷,「我只是想知道,买一幢像梁一峰住的房子真的很难吗?等我大学毕业后,找份好工作,很努力工作,会买不起吗?」 第六章 方知妍与老公对看一眼,谷隶函站起身,「我去泡壶洋柑桥,你们慢慢说。」 她思索半晌,开口准备回答外甥,却又听见他问:「姨,进你公司的大学毕业生,一个月薪水多少?」 「要看部门、看学校、看……」 「如果是我呢?」 「你……」方知妍迟疑片刻。禹安没满二十八,她该怎么回答?唉,姊夫真爱出难题给她。「你学历能进的部门,刚开始起薪三万八。」 「多久能加薪?加多少?」原来……子瑜是对的。 「满一年会调薪,看表现好坏,调整3%到8%.」她小心翼翼地说。 「亿晶集团已经是福利很好的企业了……」江禹安喃喃低语。飞快心算3%到8%,他得做几年才有五万,却发现子瑜一直是对的。他挫败地想。 「那是大部分情况,也有表现特别优异的人,从基层做起,几年就升主管职,主管叙薪、福利、红利都更好,薪水从七、八万到十几万,高阶主管年薪几百万,只要努力……」 江禹安皱眉,实际反问:「领几百万年薪的高阶主管,平均年龄多大?」 「呃?」这孩子啊……「四十左右。」 「四十岁?!」他惊呼出声。 夜风吹得凤凰树沙沙低鸣,那声响像沉重音符压在江禹安的心上。「姨,你一定知道买一幢像梁一峰家的房子要多少钱吧?」 方知妍咬唇。孩子啊,你已经有那样的房子了。 「要看梁一峰家几坪大。」她谨慎回答。「为什么要跟他比?」 「我答应过子瑜,要买一幢像梁一峰家那种房子给她,我还说过,要赚很多钱给她,但子瑜说,就算我毕业顺利找到薪水五万的工作……姨,到底梁一峰家一坪多少钱?」 这时,谷隶函端了一壶洋柑橘出来,放在木桌上,看一眼爱妻,替她回答。 「现在一坪开价一百七十五万。」 江禹安睁大眼,看着经营建设公司的姨丈,好半晌说不出话,他瞬间理解林子瑜的话有多正确。 如果他跳级,能够提早四、五年毕业,幸运找到五万高薪工作,但即使如此,他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存三年才有一百七十五万。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子瑜那么生气,因为他在浪费生命。说爱她,要保护她、照顾她一辈子,却不尽全力,只想守在她身边。 他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眼里只有风花雪月的傻子,说着不切实际的话,却毫无作为。 但从现在开始,他会改变自己的生活态度。 江禹安起身对两人说:「姨、姨丈,晚安。」 「安安……」方知妍欲言又止,最后只吐出一句话,「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姨,我突然发现自己是笨蛋,不过没关系,我没事,我会想办法把自己变聪明。」他阴郁的脸重新亮起来,「姨,子瑜才是最聪明的人,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把自己变得更好才配得上她,本来我很生气,但现在好多了。」说完,他脚步匆匆朝里头奔去。 方知妍看着外甥的背影叹气,低语,「这样到底是好是坏?」 「既然是你姊夫的遗愿,就照他的意思吧。说真的,我认为我们把禹安教得很好,他是个好孩子,你看他虽然受了打击,却很积极为自己想办法。」 「是吗?」 「别再担心,傻瓜。」谷隶函轻轻掐了下她的脸颊。 时间慢慢流逝,江禹安向林子瑜妥协、向爱妥协。 原以为陪在她身边是最好的守护,子瑜却不以为然,他于是迈步往前,将深爱的她搁置在后。 两年后,他完成财金学士学位,出国一年拿到哈佛工商管理硕士。 他在美国出生,自小是美国公民身分,没有兵役问题,回台后即进入社会,任职某知名上市金控公司。 为守护爱,他慢慢远离爱,这一路走来,他常有不知为何奋战的空虚感。子瑜几年前说的话时刻在耳,是毫不浪漫却无法动摇的实际。 后来,他知道梁一峰家地价最近又飙涨,一坪几乎要两百万,他一年绩效分红也不够买一坪。 短短一年时间,他一路从储备干部晋升为部门经理。 就业前半年,江禹安薪水将近五万,工作一年后,不计本薪,仅仅公司给予的红利绩效超过百万,去年他的部门绩效超标,公司有意将他调往上海主导亚洲总部拓展业务,但他始终以经验不足为理由婉拒。 于是公司频繁让他到上海支持、累积经验,今天他又得出差两星期。 其实他今天很不想远行,子瑜第一份工作面试,他希望能陪着她,无奈事与愿违…… 林子瑜咬着土司,穿上黑色高跟鞋,站在镜子前做最后一番审视,她大学毕业了,今天得到一份工作面试机会,出门前,她手机响起。 「禹安!你要出发了吗?」咬进口的土司还塞在嘴里,她飞快地嚼了两口便吞咽,没忘记今天江禹安要到上海出差。 「在吃早餐?」他在电话那头笑,夹着手机,确认该带的行李、证件。 「对啊。」 「要面试了,会不会紧张?真希望陪你去。」 「我又不是小孩子,去哪儿都要人陪。」她失笑。 「是,我知道,你是大人,而且一直很独立,你就当我是永远放心不下妹妹的啰唆哥哥好了,祝你面试顺利。」他温柔地说。 哥哥……林子瑜有点失落。自从十八岁那场对话后,禹安面对她就只剩「干哥哥」这个身分,不再像十八岁前,傻气又浪漫地爱她。 以前的禹安,口口声声说爱她,还说要跟她生一堆孩子,但从「那次」之后,他不再提孩子,不再说爱。 他不晓得,她多后悔在他拿到重机驾照那晚,说出那些无比现实的话。 是那些话,让禹安变成她真正的干哥哥,让他不再用不切实际却纯真浪漫的眼神看她。 「谢谢!啰唆的哥哥。」她的心绪低落,但声音却十分有力清快。 「我十一点才会进海关,上飞机前手机都会开着,面试完打电话给我,让我放心。」他很啰唆地交代。 「是,我亲爱的啰唆哥哥。」她叫得很顺,「我九点面试,等一下就出门。」 「才七点多,现在出门太早了。」 「我想先到公司附近找家店坐一下,这样不用担心塞车或临时有什么状况,早点到比较安心。」 「我若是面试官,一定录取你,你态度很敬业。」 「你是我哥,当然偏心我。对了,你爱喝的那家茶行刚好在面试公司附近,我上次买给你的乌龙茶快喝完了吧?面试完,我再顺路帮你买。」 「谢谢你,出门小心,等我回来,再带你去吃蜜糖土司砖。」 「我虽然爱吃,但也不用常带我去吃啊,万一害我胖到嫁不出去,你可要负责啊?」她玩笑语气浓厚。 「你漂亮、聪明又温柔,集所有男人欣赏的优点于一身,怎可能嫁不出去!」他也笑着回应。 连玩笑性的允诺负责,都不肯了…… 林子瑜从来不曾如此后悔说出口的话。她多希望禹安能像从前那样爱她,只可惜时间不能重来。 「不跟你抬杠了,我真的要出门了。bye.」 切断通话,她朝镜子看了最后一眼,神情落寞地叹口气,步出家门。 转眼,天空被黑压压的乌云笼罩,林子瑜下了公交车,皱眉看着由晴转阴的天,希望不要下雨才好,她没带雨具。 看了眼腕表,八点二十分,方才路上塞车,耽误了时间。 要面试的公司在前头左转两个路口,马路斜对面的茶行已经开始营业,她想了想,决定先买茶叶,然后提早到面试公司报到。 穿越马路准备转进茶行前,她低头翻出包包里的钱包,没想到这时茶行里走出一名女子,两人一个不注意撞上彼此。 「对不起。」林子瑜抢先道歉,是她错在先,道歉后,她抬头看被撞到的人,一眼便怔住。「哇……」她忍不住轻呼一声,对方的清灵之美让她太惊艳,她从没见过如此像仙子的凡人,「美如天仙」用来形容眼前的女子一点也不为过。 对方也低声致歉,「我也有不对,抱歉。」抬起头,那人看了她好一会儿,蹙眉深思。 第七章 林子瑜从惊艳中回到现实,微笑点了点头,打算走进茶行,对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挡在她面前。 她笑容未减打算绕路,却被对方伸手握住手肘。 「对不起,我知道我要说的话很唐突,不过既然能相遇就是有缘。最近,你要小心些,能让我握一下你的掌心吗?我想看清楚一点……」 林子瑜不明白她的话,她的要求也确实很唐突,可是看着对方仙子般的容貌,她下意识愿意相信她。 她伸出手,对方两手握上来,冰凉的双手传来一股彷佛会流动的暖意,几秒过后,美人对她温柔地笑说:「有个人愿意用生命守护你,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很幸运,有人这样爱你。」 「什么意思?」林子瑜听得一头雾水。 「没什么,我无法说太多,总之,能看见你没事就好。」对方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无论如何,还是请你这阵子务必小心,说不定有缘,我们能再见面。」 林子瑜的手被松开,从头到尾听不懂「仙子」的话,想不到美女说话竟也充满神秘,让她完全摸不着头绪。 望着美女离去,她摇摇头,走进茶行买江禹安爱喝的乌龙茶。 将半公斤茶叶塞进包里,她注意到天色更阴沉了,接着传来闷声雷响。 林子瑜加快脚步,希望赶在下雨前进面试公司,不过她想,自己最好在前面路口那家便利商店先买把伞。 她走到路口等行人号志灯转绿,天空突然轰然击下一声巨雷,一滴豆大的雨啪地打上她的脸,此时手机响起,她掏出手机,行人号志灯也刚好转绿,她接起电话地快跑起来。 「你是不是没带伞?看天气好像要下雨了。」江禹安声音传来。 「已经下雨了,我刚买好茶叶,前面有便利商店,我……」 就在此时,一辆急速左转的车朝林子瑜驶来,她短促尖叫,紧接着被撞上,然后是尖锐的煞车声,她被车子撞飞、腾空又重重摔落,四周嘈杂的叫声逐渐飘远,手机在她落地后摔飞出去,碎裂四散。 天空又响起一记雷声,手机那头,江禹安颤抖着手,他听见尖叫、碰撞,然后手机断讯,他试图冷静下来,再次拨手机号码,一次没通,直接转进语音信箱,两次、三次拨打,都被转进语音信箱。 心绪纷乱,他抄起机车钥匙冲出家门,一路飙往茶行,他记得靠近茶行的路口就有家便利商店。 雨越落越急,他几乎看不清路况。骑到茶行往便利商店的路口,只见警车在路边,他一眼看见散落在地上的一块手机保护壳,上头的彩绘图案是巴黎铁塔,那是他买来送她的…… 江禹安呼吸被掐紧了,他浑身湿透,冲到警察面前,「刚才车祸有人受伤吗?受伤的是……林子瑜吗?」 「是,我们看了她皮包里的证件。请问你是她家人吗?我们十几分钟前才打电话联络她母亲……」交警联络家人,告知伤者已送往急诊室。 「她被送到哪家医院?」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救护车刚开走,送到最近的台大。」 他二话不说,骑上哈特佛,飙往台大医院。 江禹安停了车,狂奔进急诊室,差点撞上要离开的林子翰。 「禹安哥!」林子翰惊喊。 「你姊姊呢?她怎么样了?」浑身湿透的他抓住林子翰。 「她进了手术室……禹安哥,怎么办?姊姊好像伤得很重,她整个肚子都肿起来,医生说是大量内出血,妈要我回家带换洗衣服过来,她要在医院照顾姊姊。禹安哥,我好害怕……」 「她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你回去拿东西,我去找干妈。」江禹安逼自己冷静下来,不被恐惧淹没。 他掏出皮夹,抽了几张千元钞塞进林子翰手里。 「坐出租车,不要等公交车了,记得帮自己还有干妈买中餐,不用买我的了,路上小心。」说完,他跑进急诊室,照着指示标志,跑到手术室门外。 手术室外,许多家属来来回回,江禹安望见干妈坐在离手术室最近的椅子,红肿的眼睛盯着紧闭的手术门,嘴里喃喃低念着什么。 他蹲在干妈面前,轻唤了声,「干妈……」 「禹安?你怎么会在这?你全身湿透了……」 「我刚好打电话给子瑜,问她有没有带伞,结果听见她被撞……我骑车过去,警察告诉我……」他几乎说不完话,整个人像是浸在寒冷的水里,呼吸不到氧气,他好希望被撞的人是他,躺在手术室里的人是他! 一路上,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是知道子瑜被送进手术室,恐惧涌上,他真的怕……好怕失去子瑜…… 「她手臂和脚有点擦伤,可是她肚子整个鼓起来……医生说她内出血……她脸色好苍白……刚才梁一峰打电话给我,问我子瑜怎么没接电话,我跟他说子瑜车祸的事,他说要尽快搭飞机回来,我很怕,打电话给你也没通,我以为你已经坐飞机去上海了……」 江禹安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跟他一样泡水,不知什么时候罢工了。 「我手机淋到雨,坏掉了。」 「禹安,我好怕子瑜……」 「不会的,干妈,子瑜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她有事的……」他安慰干妈,也安慰自己,「我去打几个电话,马上回来。」 他找了公用电话,先拨给小阿姨,又拨给姨丈,再拨给公司。他不是个爱用特权的人,但为了子瑜,他愿意使用。 小阿姨和姨丈答应会在最短时间里帮子瑜找最好的医生,尽管子瑜已经在手术中,但他仍没办法放心。 接着,他跟公司请了一星期假,打算在医院照顾子瑜。 回到手术室外,他跟干妈说了几句话,再起身走到手术室门边,动也不动地站着。 过了半小时,手术室门打开,两个医生一前一后出来,刚巧方知妍和谷隶函也赶到医院,几个人赶忙围上去。 「林小姐的出血已经止住,但她的肝脏破裂严重,必须换肝,我们先将她排进名单,等待器官捐赠,不过能排到适合肝脏的机会很小,如果家属愿意捐赠一部分肝脏……」 「血型相同就可以捐吧?」江禹安问。 医生看了看他,身高、体重看来都可以。 「理论上是的,不过捐赠者必须先接受几项检查,才能确定适不适合,另外,捐赠者不能是肝炎带原者……」 「我不抽烟不喝酒、身体健康,也不是肝炎带原者,我愿意把我的肝脏捐给子瑜。」他说得笃定。 「禹安,要捐也是我或者子翰把肝脏捐给子瑜……」林子瑜的妈妈开口,眼泪掉不停。 「干妈,你年纪大,身体又不好,怎么受得了?况且子瑜还需要你照顾,子翰是b肝带原,而我年轻力壮,捐肝不会有事的。」他对子瑜家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子翰的b肝带原是高中入学健检时检查出来的,他一直记得。 「禹安……」方知妍想说什么。 「姨,什么事我都能承受,就是不能失去子瑜,我知道你跟姨丈会担心我,但我保证会好好的,请答应我把肝脏捐给子瑜。」 「小阿姨了解,我只是想说能不能答应阿姨,手术后你会好好休息几个月?」 「好,我会乖乖休息。」他什么都可以答应,真的,只要子瑜活下来,付任何代价,他都在所不惜。 「还有,请你们帮我一件事,不要告诉子瑜是我捐肝脏给她。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一旦她知道是我把肝脏捐给她,她会一直担心我,没办法好好休息,所以请你们告诉她,她刚好排到捐赠顺位,拜托你们。我要她好好休息,要她安心把身体养好,我无法承受任何失去她的可能……」他握紧拳头,全身紧绷,脑袋转着许多让他害怕的可能性,万一器官排斥、万一子瑜知道是他捐了肝,固执要下床…… 他不要子瑜冒险,一点都不要。 「你们只要告诉她我已经去上海出差,不晓得她车祸,等她醒来好一点,会想打电话给我,但绝不会主动告诉我她车祸的事,她不会想要我担心她,所以也不想让她担心我,请你们、拜托你们答应我这件事,不要告诉她。」 第八章 看着外甥坚定的脸,谷隶函拍拍他的肩说:「既然你什么都想到了,我们会帮你的。你也要好好休息,我们一定会照顾好你最宝贝的子瑜。」 「姨丈,谢谢你。」 在方知妍、谷隶函各方奔走的努力下,加上江禹安身体状况极佳,移植手术在最短时间内顺利成功。 林子瑜在术后隔天傍晚清醒,夕阳余晖,一片炫目的红染着天空,刚回到台湾的梁一峰站在窗前,落日霞光映红他的脸。 「禹安……」她迷迷糊糊间看见男人背影,以为是江禹安。 「你醒了?」梁一峰转过身,松了口气,对床上的病美人笑了笑,踱到床边椅子坐下,拉起她的手握住。「你吓死我了。」 「我好像被车撞了……」她脑袋晕乎乎的,说话没什么力气,全身都觉得痛。 「痛就单击。」梁一峰拉起术后止疼装置线,「这是术后止痛,单击会比较舒服,很痛吗?」她眉头都皱紧了。 「很痛……」 「你刚做完移植手术。」梁一峰心疼地抚着她额头,「你肝脏破裂太严重,只能做移植,算你运气好,刚好排到顺位,真是,都这么大了走路还会被车撞。」 「你怎么回来了?」林子瑜难受地说。 「你面试那天我打电话给你,想在你面试前帮你加油打气,可是都拨不通,我打给林妈妈,她告诉我你车祸的事,我就赶忙把事情处理完,搭飞机回来了。」 「禹安呢?」 「就只晓得问他!」梁一峰笑着,「林妈妈说他到上海出差,不想让他担心,所以没告诉他你车祸的事,要不要我现在帮你打电话给他,命令他赶快回来?」 「不要,我不想让他担心。」她皱眉,按了一下止痛装置。 「你要好好把身体养好。」这女人,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虽然从未得到过她的心,但他愿意为她努力下去。 「好……」林子瑜点点头,疲累又疼痛得再次睡去。 一星期过去,奇迹似的,移植的肝脏在林子瑜身体内安分工作,排斥反应不大,她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林子翰天天进出医院,看她一天比一天好,终于能笑得阳光灿烂。 「姊,你的新手机办好了。」 「禹安有打电话给你吗?」她问弟弟。 「有。」他神情黯淡几分。「天天打来烦,追问你怎么不快点办新手机?他说上海工作很忙,大概得多待几个月。」事实是,捐肝的禹安哥术后引发感染,得再进手术室一回。「他说晚点会打电话给你,你千万别漏接喔,又让他来烦我。」说完,手机立刻就响了。 「哥!」林子瑜接起电话,声音轻快。 「面试怎么样?你呀,面试一份工作也能弄丢手机,真佩服你。」那头,江禹安有气无力地说,再二十分钟,他就要进手术室了。 「你怎么了?听起来没什么力气,该不会在那边跟上海姑娘夜夜笙歌吧?」她揶揄地笑。 「哪有时间,这几天很忙,忙到快没时间睡觉。你呢?你都好吧?」 「很好啊,这几天又面试了几份工作。」她撒谎。 「那就好,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嗯,你也是,不要跟上海的漂亮美眉玩得太疯喔。」 「没有什么漂亮美眉,我要去忙了,这几天可能没时间打电话给你。」 「没关系,你忙。我会吃好好、睡饱饱。」 「拜拜。」 「拜。」通话结束,林子瑜走回床上。 林子翰神色复杂地看着姊姊,坐到她身边,没头没尾地说:「姊,我真觉得禹安哥,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为什么这样说?」 他摇摇头,难得地抱了抱她。「没什么,你吓死我了,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吓人?以后走路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记住没?」 这时,出去买水果的梁一峰刚好回来,看着姊弟俩抱在一起的画面,笑着说:「你们真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姊弟。」 「梁大哥,谢谢你这几天不眠不休地照顾我姊姊。对了,你的论文口试怎么样了?」林子翰脱口问。 「咦?对喔,你的论文口试没过吗?」她记得梁一峰的口试刚好在她第一份面试的隔天。 「我拜托教授延后了。没关系,等三个月后你没事了,我才能放心考试。」梁一峰耸肩,他问过医生,肝脏移植三个月后没事就算过关了。 林子瑜瞅着他,心里淌过一阵感动。 这些日子,梁一峰几乎不眠不休在医院照顾她,只要她夜里一翻动,他便会醒来,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需要什么?她甚至怀疑,他根本没睡。 白天他陪她聊天、对她说他在美国留学的趣事、喂她吃饭,护士来打针、给药吃,他也细心一一询问,他长得好看,护士面对他时,总是温柔又害羞,还曾羡慕地对她说,有这种男朋友好让人羡慕。 这个从小就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少爷,真没想到他可以这样体贴入微地照顾人。 她其实很感动,别人也总说她幸运。 很幸运吗?有个男人这样爱她? 轻轻叹了口气,她多希望是禹安在她身边,多希望是禹安这么爱她。 【第四章】 一年多过去,江禹安回到职场已半年多,两次手术后他完全复原,渐渐又恢复从前昏天暗地的忙碌工作。 响一早上的电话好不容易静下来,得了三分钟空闲的他为自己冲杯速溶咖啡,站在玻璃窗前发怔。 搁在桌上的手机响起,喝光咖啡,他走回桌子,准备继续与工作奋战,来电显示是梁一峰。 「哈啰。」他接起手机。 「嘿,情敌,晚上出来喝一杯。」梁一峰轻快的声音传来。 「就我们两个?」 「当然,我正式向你下战帖,开战前先请你喝酒。」 「没问题,升官了?」前年梁一峰留学归国后进入梁氏企业担任执行长特助。 「还不算,不过我父亲过几个月就要让我接手了,最近会对外发布消息。」 「恭喜。」江禹安真心祝福。 「晚上老地方见,聊聊吧。情敌,我是认真的,我们的战争要开始了。」 「我从没怀疑你对子瑜的认真。」他晓得子瑜住院那阵子,是梁一峰全程照顾她,直到医生宣布子瑜没事,他才回美国完成硕士口试。 「无论如何,我会把她从你身边抢过来。下个月,我会开出秘书职缺……」 江禹安顿了会儿,有风度地笑说:「晚上再聊,我洗耳恭听你的作战计划,先这样,我得忙了。」 「好,八点见。」 「八点见。」 放下手机没一秒,铃声又响,这回来电显示是林子瑜。 他怔忡几秒才接听。 「子瑜。」 「中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怎么了?」她很少约他吃午餐。 「有事想跟你说……」那头,她的声音听起来哽咽。 他叹口气,大概知道她为了什么伤心。 低头看了眼腕表,差半小时午休。 「我去找你,大概二十分钟到,你提早十分钟离开公司,可以吗?」 「我跟老板说一下应该可以,你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是个好员工,老板不会跟我计较半小时,等我。」 他结束通话,匆匆拿了钱包、钥匙,离开公司。 永远都是这样,他最放心不下她,只要一通电话:他绝对排除万难奔向她。有回小阿姨取笑他,说他是林子瑜的专属救火队,甚至笑说幸好他不是古代帝王,否则大概也会像幽王宠褒姒,兴烽火、撕锦帛,心机用尽,只为博取佳人一笑。 今年初、江禹安买了辆中古黑色toyota yaris代步,本想每天接送林子瑜上下班,她却以他们上班地点方向不同,开车接送太过浪费油钱时间拒绝他的好意,后来在他的坚持下,她才同意每周二、五让他接送。 这就是林子瑜,永远讲求实际精省,常让他挫折又心疼,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她在什么环境成长,才变成今天的模样。 一般十五、六岁女孩正是充满浪漫情怀的青春期,她却要辛苦的白天读书、晚上打工,每天为了现实生活奋力不懈,环境造就她必须实际。 第九章 实际并没有不好,但他真希望子瑜偶尔能放松下来,感受生活还有许多实际外的柔软面。 在过度实际的子瑜面前,他常觉得自己的肩膀不过宽阔、胸膛不够安稳、能力不够强,如果他有能力,子瑜也许就能完全放心依靠他。 小阿姨没说错,若他是古代帝王,他对子瑜的宠爱,不会比周幽王宠褒姒的疯狂来得少……有时他真恨不得把全天下赚来捧到她面前,希望她能放松下来,安心享受人生。 如果早几年他就听进子瑜的话,不断跳级,再提前几年进入社会,哪怕只提前两年,他能给她的安全感也绝对比现在多得多。 二十六岁这年,他拼命工作、善用投资,赚到人生第一个千万,他希望三十岁能赚到人生第一个亿。 但残酷的事实是,即便拥有人生第一个亿,也买不到一户梁一峰家的豪宅。但他想,至少这个金钱计算单位能让子瑜更有安全感。 yaris暂停在人行道旁,十一点五十,林子瑜走出办公大楼。 六月正午阳光高照,她一头黑亮的长发整齐梳挽成髻,脸上薄薄淡妆,她身穿淡橘衬衫,搭了件不过膝的深棕色a字裙,黑色低跟鞋,简单利落的上班族打扮。 她打开车门,弯身坐进小车。 「对不起,临时约你出来。」看见江禹安,她露出浅笑,所有不好瞬间都好了大半,屡试不爽。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对不起。电话里你好像在哭?」开车前,江禹安看了她一会儿,她双眼略显浮肿。 林子瑜刚平复的情绪被这么一探问,又有了起伏。 「我妈、我弟一起抛弃我!今天早上她跟我弟偷偷搬走,搬完才打电话给我,太过分了!我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她眼泪又掉,毫无气质的放声大哭。 她一直不打算面对妈妈、弟弟要搬去南部的事实,总鸵鸟地认为只要不面对就不会成真。没想到这么快就付诸行动了,她好舍不得他们搬走。 她其实不是真的那么生气,但亲爱的家人搬走了,她怎么可能毫无感觉,除了舍不得还是舍不得。 理智上她知道妈妈、弟弟搬到南部住是好的,至少对妈妈的身体好,但她一直希望可以再晚一点,至少大家能再一起多住一阵子。 「你其实早就知道他们会搬了,只是不肯面对事实。」江禹安温柔地说。 「哪有!」她任性否认,明明看见那一箱箱打包好的东西,却故意视而不见,她以为只要嘴上不说好,他们就暂时不会搬。 结果没想到他们居然给她来这招,直到上了高速公路才打电话说他们今天搬,让她心情低落。 「明明有。干妈星期天打电话给我,说他们今天要搬,她想告诉你,可是只要跟你提搬家公司,你就不肯听,她也拿你没辙,真是,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 他摸摸她的头,半宠溺、半带笑,没辙摇头,他打了方向灯将车开上路,开往某知名甜点餐厅。 子瑜伤心的时候什么都不爱,只有法式冰淇淋蜜糖土司砖能安慰她。 餐厅老板跟他是朋友,他拨通电话,蓝牙耳机贴在左耳,对方接起,劈头就是——「你的心肝宝贝又哭啦?」 「嗯。」江禹安无奈地撇了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林子瑜一眼,轻应一声。「我十分钟到,外带一个……」 「蜜糖土司砖,我知道,等会儿让阿哲送出去。」 「谢了。」 「不用客气。你那女人真是水做的,这个月大哭三次了。」老板语气中满是取笑,「你是不是太逊没让她满足,逼得她只能用哭发泄?」 「你胡说什么!」他面色尴尬,半慌半斥责挂了手机。 林子瑜从吸附在车顶的小面纸盒里抽两张面纸,擤鼻涕、擦眼泪,完全没有形象可言。 用过的面纸被扔进脚边小垃圾桶,车里的一切,她熟悉得像是自己的车。 「我听到了。」林子瑜声音哽咽。 「什么?」江禹安想装傻。 「甜点王说你没让我满足。」她偷瞄他,甜点王是她给老板取的绰号。 他苦笑,「他爱开玩笑,我拿他没办法。」 「说不定你该找间摩铁,好好满足一下我。」她口没遮拦。 江禹安食指推了一下她额头,像是不以为然,却什么也没说。 林子瑜朝他大吐舌头,掩饰掉尴尬,转头看车窗外。她觉得自己廉价,就差没挂个跳楼大甩卖的牌子在身上了,已经这样明白暗示,却只换到他一个无声食指推。 他真打定主意一辈子跟她维持干兄妹关系? 失去后,她才晓得曾经拥有的有多珍贵。人真愚昧,不,是她太愚昧。 片刻,yaris靠人行道停靠,穿着餐厅制服的阿哲提着餐盒朝车内的两人挥手,江禹安按下车窗,阿哲马上将餐盒递上。 「子瑜姊,你又心情不好了?禹安哥技术很差喔?我们老板要我告诉你,他愿意等候补……」 「你去告诉甜点王,我不是飞机。」林子瑜没好气地接过阿哲的餐盒。 「什么意思啊?我不懂。」十六岁的阿哲是夜校生,白天在甜点餐厅工作,家境虽不好,但工作勤奋、努力向上,更难得的是心性纯良。 「乖,你不需要懂,只要把我的话告诉甜点王就好。」她从车窗探出头,伸手拍拍阿哲细嫩的白脸皮,以男孩子来说,阿哲好看秀气到人神共愤。 「喔。」阿哲应了声。「那我要进去忙了。」 「等一下,」她从皮包拿了一迭诚品礼券,「公司福利,早上刚拿到。姊姊我不爱逛书店,送你。」 「子瑜姊,你不用一直给我这些,我……」阿哲想婉拒。 「哎唷,男子汉大丈夫,别罗里罗唆的,乖,不要拒绝我,我会生气,我们走了,帮我跟甜点王说谢谢,掰啦。」 林子瑜朝阿哲挥手,江禹安也对他挥手笑了笑,把车开走,不让阿哲有机会拒绝礼券。 「你对阿哲特别好。」江禹安晓得那些诚品礼券不是公司福利,而是子瑜跟公司买的,这是她善良的地方,虽然她每一块钱都算得清楚,却不吝帮助她认为该帮助的人,好比阿哲。 「没有特别好,就算我跟他有缘吧。」她打开餐盒,拿起免洗汤匙挖了一大口香草冰淇淋,甜味在舌尖化散,她心情好多了,「他奶奶前天住院,妈妈重感冒好几天,一家三口全靠他微薄的薪水,他晚上要读书,白天要工作,这几天夜里还得到医院照顾奶奶,真的很辛苦。」 她耸耸肩,比起阿哲小小年纪就背在肩上的重担,她那三千块礼券根本帮不了什么。 「他让你想到以前吗?」江禹安看她一眼,车转了方向,幸运找到离中正纪念堂不远的停车位。 子瑜心情不好时就爱到这里散心,她喜欢坐在石栏上吹风吃甜点。 他们之间有许多事不必言明,停妥车后,她拎着餐盒下车,过马路,直接穿越广场。她在石栏杆上放下餐盒,用力蹬双脚,转眼坐上石栏,捧起餐盒继续享用甜点。 跟在她后面的江禹安也跳上来,与她并肩坐,林子瑜吃掉几口沾了融化冰淇淋的土司砖,接回刚才中断的话题。 「大概是吧。不过阿哲比我辛苦,以前我妈妈还算健康,有工作能力,我也没有体弱多病的老奶奶要照顾,而且我还有你、有知妍阿姨,我比阿哲幸运多了。」 「阿哲也很幸运,他现在有你。」他温柔地说,看她满足吃着香甜土司砖,一阵幸福感从他心上流过。 「我?我根本没做什么。」 「诚品礼券、家乐福礼券、爱买礼券,这样已经付出很多。」 林子瑜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几口解决掉甜点,随意用手背抹了抹嘴,江禹安看不下去,掏出面纸帮她拭净嘴角残留的土司碎屑。 「像个小孩子。」擦完,他低声碎念。 她不理会他的碎念,头往右靠,挨上他宽阔的肩,没来由地问道:「哥,你爱我吗?」 江禹安本要顺势环上她臂膀的手听见问话后凝在半空,无声往后挪,歇在冰冷的石栏后,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的提问。 第十章 如果,她这样问:禹安,你爱我吗? 他会毫不犹豫地回她一句:我永远爱你。 但她却叫他哥,她想从他这里得到的是哪一种爱? 亲情安慰?还是男女间的浓情密意? 他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没办法再像年轻时那样,毫无顾忌在她面前说爱,时间久了,他再也无法自然说出口,总觉得要等到真正成功那天,有能力让她无忧生活,才有对她说爱的资格。 许久,他状若无事地拍拍她肩膀,「傻瓜,我知道干妈和子翰搬走你很难过,但我觉得搬到嘉义对干妈身体比较好,不管怎么样,你还有我,我永远让你靠。」 「早就知道你跟我妈、我弟是一国的。」她高声抱怨,企图用夸张的语调掩饰失落,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没有跟谁一国,台北天气太潮湿,常下雨,这对关节不好你也知道。嘉义又不远,你放假有空就可以去看他们,坐高铁或者我开车载你都可以。」 「你最厉害的就是安慰人了。」林子瑜继续懒洋洋地赖在他身上,凉风袭来,她的心也微透冰凉。「你要记住你说的,我要去嘉义看我妈我弟时,你要开车载我喔,我不想一个人坐高铁。」 「好,只要你想回去,我一定开车载你。」 「要开始找房子了,那里我自己住的话租金太贵了。」真正让她难过的,其实是禹安不再爱她。 「小傻瓜,不要哭了,我们一起找房子,我保证帮你找个温暖新家。」 「家?有家人在的屋子才能算是家。」她声音沮丧。 「我也算家人啊。」他柔声安慰。 「是,至少在台北我还有你。」她舌尖彷佛尝到苦涩。 「不管你在哪里,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在你身边。」他低声说出永远不会给其他女人的承诺。 看似年轻的酒保有双沧桑的眼,他替两位常客各送上一杯龙舌兰。 「谢了。」两个男人异口同声朝酒保举杯,然后轻轻碰撞彼此的杯,一口饮尽龙舌兰炸弹。 酒保笑弯嘴角,二度送上龙舌兰炸弹。他记得每位常客的习惯,第二杯龙舌兰要等上好一阵子才会见底,递酒后,酒保便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这家lounge bar只播迷人的蓝调与萨克斯风,禁喧哗也禁烟,客群多半是只想安静放松喝杯酒的上班族,或与三五好友喝酒聊天小聚的消费者。 两人面前各一份点心拼盘,梁一峰用修长的手抓了颗绿橄榄塞进嘴里,再饮一小口龙舌兰,不经心地问:「晚点我会打电话给子瑜,你说她会不会拒绝我提议的工作?」 「薪水如何?」江禹安好脾气地笑了笑,转眼又喝光第二杯龙舌兰炸弹,举着空杯朝酒保挥手,摇摇食指,尽管酒保意外,却很快再递上一杯。 梁一峰睐他,也喝光第二杯酒,向酒保要来第三杯。 「会让她满意的。」 「别超过她现在月薪太多,伤她的自尊,她会拒绝。」江禹安说。 「她现在薪水多少?」梁一峰问。 江禹安看着他,好半晌,拿起酒杯喝掉一半,也挑了颗绿橄榄,揑在食指与拇指间转玩,再吃掉。 「四万八千六,含餐费,不含全勤。全勤三千,保证年薪最低十四个月。」 「我开五万五,不会太夸张吧?如果可以,我希望她待在家里不必出来工作,每个月给她十万、二十万,甚至更多都可以。可惜她是林子瑜,不是别的女人。」梁一峰心头闷,叹了口气,喝光第三杯龙舌兰炸弹,朝酒保挥手。 江禹安又挑颗橄榄,吐出先前那颗橄榄核,塞进第二颗,仰头也喝光酒。 酒保走过来,「还要吗?要不要换淡一点的?」 两个男人相视片刻,转回看酒保,梁一峰先说:「不用,今天我们两个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江禹安也说,他想起在中正纪念堂长廊下,子瑜轻软的那句:哥,你爱我吗? 好一会儿,他又说:「她是林子瑜,不是别的女人,你要记住这点。」 「要是我把子瑜抢走,我们还是兄弟吧?」梁一峰问。 江禹安用力拍拍他的肩,以男人间的默契,不必明说。梁一峰举起酒杯,江禹安也举杯,清脆碰撞后,第四杯龙舌兰炸弹干了。 酒保送上第五杯酒,两个男人都被醉意侵袭。 「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把子瑜留在我身边,不可能轻易让你抢走她。但如果你抢得走子瑜,请答应我,你会一辈子珍惜她。」江禹安说。差点失去子瑜的恐怖经历让他觉醒,他只要子瑜好好的活、快乐的笑,其他的他都能忍受。 梁一峰半眯起眼,带着四分醉意,六分清醒,研究从不曾认输的江禹安。 「我以为你会充满自信说我绝对抢不走子瑜。」梁一峰表情严肃。 「我早过了相信真爱无敌的幼稚年纪。」江禹安半嘲讽地轻啜一口酒,又说:「虽然不再相信真爱无敌,但我绝对不会放弃子瑜,除非她爱上别人,不过就算她爱上别人,我也会一辈子爱她。」 龙舌兰的后劲开始发威,他开始晕眩,想着人若能永远不成熟地怀抱单纯,该有多好。 「你的真爱无敌论被什么打败?」梁一峰很好奇。他比较喜欢以前那个在他面前叫嚣要跟子瑜生一堆孩子的江禹安,那时的江禹安,是可爱又可敬的对手。 现在的江禹安,务实得让他觉得……战斗力大弱。 「被台北市精华地段现在一坪要价将近两百万的高房价打败。」江禹安笑得过分爽朗。 梁一峰微愕半张嘴。醉意让他不太能分得清江禹安是说笑抑或认真?他不以为子瑜会因为一幢有价豪宅而爱上谁,要是如此,她早爱上他这个身价数十亿的富二代了。 他根本不必向江禹安宣战,他早早将子瑜娶回家,赢得漂漂亮亮。 他试过很多回了,私底下背着江禹安…… 他承认自己不是君子,早就玩过许多小把戏,从浪漫晚餐、到私人游艇到贵重珍珠宝石,所有他曾用在女人身上,毫无失败纪录的金钱游戏,在子瑜身上却完全无效。 她始终与他维持淡淡距离,看不见,却明显感受到的距离,子瑜对他,从不曾像对江禹安那样。 「子瑜不会被钱收买。」梁一峰说。 「我当然知道,但我希望我有能力让子瑜过最好的生活,当你真心爱一个人,难道不会想把全世界捧到她面前?」江禹安睐他一眼。 「会,但把世界捧到子瑜面前,也不一定能得到她的心,我试过了。」 「你确定吗?你在国外留学时,回台湾时间少,现在不一样了,你回来工作,接你父亲的事业,子瑜若愿意到你身边工作,她会看见不同的你……」话说一半,江禹安耸耸肩没再继续。 他晓得,子瑜心里很感动一峰在她住院那段时间,体贴入微的照顾。 要说他一点都不介意,是骗人的。明明在意,却又感谢一峰能那样百般细心照顾子瑜,他心情其实很矛盾。 「嘿,兄弟,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我好不习惯,对自己没信心吗?」从前那个豪气万千的江禹安去哪儿了? 「我不是没信心,我是已经懂得现实世界。来,干杯,最后这一杯,敬我们的友谊、敬我们的战争。我接下你的挑战,除非子瑜亲口告诉我她选择你,否则我绝不会轻言放弃,在胜负确定前,我只会更拼命。」江禹安举杯。 「这才是我认识的江禹安。干杯!」 喝完第五杯龙舌兰,江禹安摇晃起身,说:「你结账,我要回去睡觉了,明天继续为我的林子瑜打拼。你喝酒不要开车,等会儿记得叫出租车,我们的战争还没开始,我不想失去对手。」他拍拍梁一峰,摇摇晃晃走出lounge bar. 走出店门,夜风扑来,酒醒了几分,他舒口气,挥手招来出租车。 他坐进车子,靠上椅背,朝司机说了阳明山后半眯起眼休息,脑子却如千军万马奔腾,静不下来。 他从来不是对自己没信心,而是在十八岁那年,听懂了现实。 第十一章 【第五章】 江禹安付了车资,打开出租车门,龙舌兰炸弹后劲大发,他摇摇晃晃走到家门口,心情没来由地烦闷。 或者,他该更诚实一点承认,他心里有种压得快让他透不过气的恐慌。 梁一峰……会不会是他花一辈子时间都打不败的敌人? 十八岁以前,他活在单纯爱林子瑜的世界,十八岁生日以后,他活进了现实世界,还是无法自拔地爱着林子瑜,然而却越爱越体会到自己的渺小。 今天,梁一峰正式向他宣战了,像他那样的情敌呀……江禹安苦笑,站在家门前,他摸索许久,不知怎么着,就是找不到开门的感应卡。 头昏昏沉沉,他摸着对讲机,好半刻才摸到门铃。到底几点了?他举起手腕,发现竟看不清楚表上的长短针,它们很奇怪地摇晃不停。 他想自己应该是喝醉了,唉,原来喝醉是这种感觉,活到二十六岁,他从没尝过喝醉的滋味,他总是很有节制,担心自己造成别人的麻烦。 可是今天,他醉了…… 门打开,他以为是管家在屋内按开门键,正要伸手将门推得更开些,没想到门被拉得更开,两三个小阿姨在他面前晃,他傻笑起来。 「姨……好多个你喔……」举起食指,他想分清那些晃动的影子,哪个才是实体?接着发现连食指都晃成了两三根…… 「喝成这样?」方知妍蹙眉,身后站着谷隶函。他们刚在花园里散步,管家跑过来说禹安在门外好似喝醉的模样。 谷隶函一把撑住已经高过他两公分的外甥,搀着他往屋子走。 「先让他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对妻子说。 「姨丈,你最好了……就像我爸爸一样……要是我爸爸还活着就好了……这样我就有两个爸爸……可是现在……我说不定连子瑜也会失去……」 江禹安脑袋乱七八糟,真实世界与内心意识模糊了界线,那些紧紧压抑着的,在清醒时绝不会出口的情绪全跑出来践踏他,在他脑子里轰轰造乱。 「我一出生就害死妈妈……还没上小学,爸爸也死了……姨,我本来很想去天堂,真的很想……可是子瑜……呃……」他打了个酒嗝,「每次子瑜都抱着我说,我有你、有姨丈、有祖外公……还有她……」 方知妍扶住江禹安另一边,听他醉言酒语,不晓得他喝了多少酒。 「姨,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常常想离家出走,去找天堂?」说完,他哈哈大笑,「我那时真的很笨,怎么会有人说我聪明呢?我只是比较会读书,书里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很简单,可是人情世故我却笨得要死,我到八岁才知道天堂是人死了才会去的地方。 「不对,人死了……也不一定去得了天堂,子瑜告诉我,说不定连天堂都不存在……她说只有看得到、活着的人才真正存在,那时子瑜才八岁,却懂得比我多好多。」 江禹安大半重量靠在谷隶函身上,对他说:「姨丈,谢谢你把我当儿子养大……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亲生儿子养,小时候陪我溜直排轮,我大一点你陪我打篮球;我参加棒球校队,你也一定去帮我录像、加油……子瑜说,就算是亲爸爸也不一定像你这样好。我很幸福,虽然失去爸爸妈妈,但姨跟姨丈疼我就像爸爸妈妈疼自己的孩子,怀竹、怀琳有的,我一定也有……」 说了一大串的江禹安又打了一个嗝,走进大厅,管家端了杯醒酒汤跟在后头,谷隶函、方知妍合力把他送进房后,坐在床上的江禹安继续他的醉话,方知妍端过醒酒汤,让管家先去休息了。 「姨……」方知妍坐到床缘,喝醉的江禹安赖过来,一把抱住她,「我好爱你……」他又摇晃站起来给谷隶函一个熊抱,「姨丈……我也好爱你……」然后在谷隶函脸颊边重重亲一下,像小时候那样。 谷隶函拍拍他的肩膀,眼眶微红。孩子长大后,再也不做这种亲昵举动,没想到喝醉了,童真会突然冒出来。 「我知道这样说会很伤你们的心,可是我的心……这里……」他用力拍自己的左胸口,「常常是空的……我还是想要爸爸、妈妈……小时候每次受不了,子瑜就会安慰我,说她会永远陪我,所以我很怕……很怕失去她……她让我不再想离家出走,不再想去找天堂……我以为只要好好爱她就好……就可以永远拥有子瑜……」 方知妍把醒酒汤端送到江禹安嘴边,哄他喝,「喝了比较舒服。」 他乖顺地一口喝光,又打嗝,然后傻笑。 「姨,我真的很笨……人情世故完全不懂,十八岁了才知道要问你市区房子多少钱?才知道原来人长大了……要的不光是「爱」,光有爱哪够呢?我居然到十八岁才懂!我笨得要死,我哪里聪明?我只是一台会读书的机器,其他的都不懂!」 他像个孩子蜷在柔软大床上,意识越来越模糊,心痛却越来越明显,身体像是浮在柔软的云朵上摇摇荡荡,脑子却像是沉入深潭。 「姨,梁一峰今天找我喝酒……他说他正式向我宣战,他要把子瑜抢过去……我怕……怕我再努力都赢不了他……」他声音越来越低,「姨……对不起,我喝醉了……麻烦你,还麻烦姨丈……我……」说着说着,他睡着了。 方知妍抚着他柔软的黑发与脸颊,轻轻叹口气,帮他盖被、关灯,挽着老公的手退出卧室。 谷隶函了解地搂了搂妻子,安慰道:「明天再找他谈谈,别苛责自己,我们对他再好,永远也取代不了他的父母。只要他知道我们爱他,这样就够了。」 「我们真的够爱他吗?怀竹大一生日跟同学聚餐,喝得烂醉,回来也没跟我们说过对不起,禹安会不会……始终把自己看成是这个家的「外人」?」 谷隶函搂着妻子,沉默好半会儿后才说:「我知道我很爱他,你也是,他晓得我们爱他,但我们不能也不该取代他父母在他心里的位置,你不可能希望他忘记你姊姊、姊夫,对不对?」 方知妍无语,点了点头。 亿晶集团创办人江毅拓在妻子方知岚逝世后即预立遗嘱,表明自己若在儿子成年前离世,亿晶集团执行长一职由方知妍暂代,其独子继承亿晶集团25%股份、动产、不动产,年满二十八岁方能动用,待其年满三十,执行长一职则由方知妍决定独子是否适任。 江毅拓在二十年前驾驶私人小飞机失事,遗嘱公布后,亿晶集团曾经历一段动荡时期,股价由百元俱乐部一路跌停至低于十元水饺股价,在方知妍的努力下,又一路从个位数往上飙窜。 近十年来,亿晶集团从台湾百大企业成长为世界百大企业,集团从机壳代工到现在已是世界前十大知名电子企业品牌…… 方知妍在江禹安卧室那扇明亮玻璃窗前,回想近二十年的过去,那些美好的、辛苦的回忆。 昨夜,她把姊夫江毅拓留给她的长信拿出来又看了一回。 已经很多年没再看过那迭信,昨晚禹安喝醉说的那些话,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过度保护禹安了? 禹安从哈佛毕业回来后,她曾要禹安进亿晶集团工作,希望他先由基层做起,禹安却说他想更快速累积财富,选择进入金融业。那时,她曾考虑过是不是要告诉禹安,他是亿晶集团最大股东? 姊夫在给她的长信里,写满他对禹安的期望,他要求她别让禹安太早知道他是亿晶集团最大股东,甚至不要禹安一毕业就进入集团工作。他希望禹安像个寻常孩子长大,毕业后先到别的企业历练,若有经营兴趣与长才,而她也愿意把经营权交给禹安,等禹安满二十八再进亿晶,培养他接班。 姊夫认为以她爱护禹安的程度,恐怕禹安满二十八岁了,心性依旧不够成熟。 姊夫把什么都写进长信里,连人性都写进信里去。他考虑过小姨子有可能不愿意交出经营权,甚至在信上打趣地说,亿晶若没被她经营倒闭,也该算是她创办的了,她若不让禹安接手经营,他不会死不瞑目,又或者她想把亿晶集团传给自己的儿子女儿,他也能好好安息,只恳请她把禹安抚养长大,让禹安拥有好的受教权,他相信就算禹安没能继承亿晶集团,也能走出自己的路,因为虎父无犬子…… 第十二章 方知妍昨晚对着那封长信,失眠一整夜。 姊夫什么都算到,就是没算到,她曾经对他的深爱,让她甘愿为他、为禹安做牛做马都无所谓,她怎可能不愿意交出经营权? 尽管现在她深爱的是谷隶函,但她不曾忘记,她对江毅拓曾付出过的爱,尤其禹安压根是他的翻版……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真挚的情感,就算深爱过的那人不在了,爱也不会消失。即使后来爱上别的人,但她心里,永远为江毅拓保留一个位置,纪念自己曾如此纯真、无私、不求回报的爱过一个卓越优秀的男人。 如果可能,她希望现在就把执行长的位置交出去,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姊夫的远见是对的,让禹安满二十八再进亿晶……她似乎确实过度保护禹安。 她反复想整夜,倘若禹安是她儿子,而自己希望禹安接手亿晶,她会怎么做?她想她会早早把禹安踢进亿晶历练,从暑期工读生做起。 但她没有。 方知妍苦笑,其实更正确的解释是,她保护的不是禹安,而是她太过在乎江毅拓的交代,从头到尾努力恪守姊夫的遗嘱与长信里的交代。 如果她早放手把禹安踢进亿晶当工读生,他不会说自己只是台会读书的机器,他会学到人情世故,也许,他会比现在快乐。 她是不是错了? 江禹安头痛欲裂,喉咙干哑渴水,他挣扎吐出呻吟,勉强撑起身体,脑子像被千万头大象践踏凌虐过,他唉唉叹气,窗边的方知妍转过身朝他笑了笑,走到床旁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 「很难受吧?先喝水。」 他尴尬接过水杯,饮了一口,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我昨天有制造麻烦吗?」他记得怀竹喝醉那次,在客厅大跳脱衣舞又唱歌,拉着小阿姨和姨丈又亲又喊,快乐到要飞上天了,结果隔天醒来,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他希望自己没跳脱衣舞,也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唉。 「你是指跳脱衣舞吗?」方知妍笑着说。 不会吧?他真的脱衣服?难道喝醉的人都来这套?他抚额,一脸羞愧,说不出话。 「没有,你没跳脱衣舞,你是个自制力强的好孩子。」她温柔地说。 江禹安松了口气,放下手又问:「我真的没制造麻烦?」 「姨说了,你是个自制力强的好孩子。不过我倒希望你像怀竹那样……禹安,你快乐吗?」 他沉默半晌,反问:「我昨天是不是胡言乱语了?姨,你跟姨丈对我像亲生孩子一样,我没有不快乐,我喝醉乱说的话……」 「你喝醉也是这样说,说我跟姨丈对你像亲生孩子,你没有乱说,只是不管我们对你多好,我们永远取代不了你的父母,这也是事实。」 「我昨天那样说吗?说你们取代不了我的爸妈?」他叹气,人喝醉说话果然都不经大脑,绝对不能再喝醉了。 「没有,你并没有那样说。」 「真的吗?」 「当然。禹安,姨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子瑜才能给你完全的快乐?」方知妍经营市值几千亿的跨国企业游刃有余,但面对宝贝了大半生的外甥,却有些无措,不晓得该怎么做对他才最好。 江禹安认真地看着一手带大他的小阿姨,心思通透,没半晌就摸清小阿姨可能会有的想法。 「姨,我的感情我会努力,不需要任何物质上的帮忙。亿晶是你辛苦建立的,将来应该是怀竹接手,我是个成人,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不管我昨天说了什么,你跟姨丈给我的爱已经太多太多,其他的,我不需要。」 方知妍半张着嘴,一堆话出不了口。这孩子果真长大,是个成人了,多像姊夫啊……禹安不再是那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十八岁孩子,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思,他已能一眼看穿。 「但是……」她有股冲动,想把事情真相告诉禹安,却又想及姊夫的信……禹安二十六岁了,只差两年而已,姊夫希望二十八岁,就二十八岁吧。「算了,以后再说,不过,你越来越像你父亲了。」方知妍笑道。 「姨……」江禹安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听姨丈说过一次……」他犹豫着。 「说什么?」 「姨,还爱着我爸爸吗?」 「假设……只是假设,子瑜不在了,过几年你就不爱她了吗?」她笑问。 江禹安沉默了,然后轻轻摇头。 「以你对子瑜的认真程度,姨猜你会爱她一辈子。对不?」 「嗯。」 「你真的很像你父亲。」方知妍笑开说,「傻小子,我深爱你姨丈,对他的爱胜过任何人,但我曾经爱你爸爸也是无法抹灭的事实,即使现在,我心里仍有个位置放着你父亲,就像我和你姨丈对你跟亲生孩子一样,但你心里依然有你父母的位置,我们永远也取代不了。懂吗?」 「姨,我爸爸真有那么好吗?」 「当然。」她毫不犹豫,「他是非常优秀卓越的男人。」 「比姨丈优秀卓越?」江禹安眼底满是笑意,扫到门边站着的人。他晓得,其实姨丈一直想知道答案。 方知妍偏头,认真严肃地想了一会儿才答道:「我现在爱你姨丈,无法客观回答。若要客观地说,他们两个应该难分轩轾,但若照我的私心说,你姨丈当然胜过任何人。」她眨了眨眼睛。 「姨丈知道了会很开心的。」 「你不要告诉他——」 「来不及了,我听到了。」谷隶函眉开眼笑地推开门。 「吼,你怎么可以偷听我们说话?」方知妍双手叉腰。 「你这么爱我,我死都瞑目了。」谷隶函不在乎她的指控,笑得开心。 「呸呸呸!一大早,什么死不死的。」她跳起来。 「一大早的,你们两个老人家,不要在我房间晒恩爱啊。」江禹安取笑他们。 「你说得正合我意,亲爱的,我们回自己房间恩爱吧。」谷隶函暧昧地朝方知妍笑笑,一把抱起老婆往外走。「至于小子你,赶快梳洗,上班别迟到了。你的醒酒汤和早餐已经在餐厅等着了。」 「拜托,我也要上班……」方知妍抗议。 「我们两个大老板,晚点进公司,谁敢怎样……」 江禹安笑听两位「老人家」打情骂俏,其实满心羡慕。他的姨丈、小阿姨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却像三十出头,岁月对待他们很宽容,但也许是他们心里充满了爱,爱让他们心年轻、外貌也年轻。 他多希望,他跟子瑜也能像小阿姨、姨丈那样,深深相爱。 【第六章】 江禹安八岁那年,某个夏日早晨,他在背包里带了水、干粮、换洗衣服、小刀、手电筒、电池、哨子、电击棒、所有他心爱的甲虫王卡,以及二十五张千元大钞,一个人搭公交车到林子瑜家。 林子瑜走出旧公寓,看见他一个人,吓了一跳。 「你一个人来?不是张伯载你来的?」张伯是方知妍的司机,会接送江禹安上下学。 「我要离家出走了。」他笑着对她说。阿祖去天堂后,他非常努力睡觉,希望像阿祖那样从睡梦中到天堂,这样他就能看到他亲爱的爸爸妈妈。 但他没有成功过,所以他决定还是离家出走去找天堂好了。 「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我要去找天堂。」他说得很开心,「子瑜,我存了二十五张一千元,」他放下背包,从里头拿出十五张一千元,「这十五张给你,剩下十张,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可以用……」 「江禹安你是白痴啊!根本没有天堂,那是安慰小孩子用的。你离家出走,走遍全世界也找不到天堂!」 江禹安没看过林子瑜这么凶的样子,吓傻了,好半刻说不出话。 「你乱讲……一定有人知道怎么去天堂……我、我一定找得到天堂,我很想我爸爸……」他断断续续地反驳。 「你为什么很会读书,但行为像白痴呢?」林子瑜受不了地吼他,「这世界上没有天堂!好吧,可能真的有,但那也是死掉的人才能去的地方,而且人死了还不一定去得了天堂,坏人死了去的是地狱。你到底懂不懂?你阿姨没跟你说吗?」 第十三章 「我……姨只说……爸爸、妈妈、阿祖都去天堂了……子瑜,你不要这么凶,我会怕……」 「怕你个头啦,你离家出走都不怕,而且外面一堆坏人比我凶多了。」她双手叉腰,一副大姊头口吻。 「真的吗?有很多坏人?」 「知妍阿姨实在太保护你了,让你纯洁得像白痴一样……受不了!」林子瑜打量他,想着该怎么对付这个心灵纯洁无比但智商号称有150的小天才,「江禹安,你有多喜欢我?」 「呃……很喜欢、很喜欢,我说过长大要跟你结婚。」 「可是你去天堂,就不能跟我结婚了。」 「啊?!」大大的打击让江禹安吼出声,「为什么?」 「你要是找到天堂就表示你死了,你看过死掉的人活过来回到这世界的吗?」 爸爸、妈妈、阿祖从没回来过。「我不能去天堂看看他们再回来吗?」 「那是不可能的事。」 江禹安双眼红了,他不是笨蛋,只是除了林子瑜,从来没有人当着他的面,如此肯定告诉他不可能找到天堂。 「禹安,我不相信你不懂,活着的人,根本去不了天堂。」林子瑜冷静地说,口吻像个大人。 「但我真的很想我爸爸,也想阿祖,虽然我没看过妈妈,但我也很想她。」 「你还有知妍阿姨、还有你姨丈啊,他们很疼你。」 「但他们不是我的爸爸妈妈,我这里……」他指着小小的左胸膛,「每次看到别人有爸爸妈妈,就会觉得很难受、觉得很空……」 「禹安……我可不可以代替你的爸爸妈妈?我会陪你、爱你、照顾你,这样好不好?你能不能不要去天堂?如果你去了天堂,我会很伤心,因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林子瑜咬唇,看他泛红的眼眶,她的心也酸酸涩涩的。 「我不去天堂,你会一直陪我?」江禹安小心翼翼地问。 「会,我跟你保证,我会一辈子陪你、爱你、照顾你。」她态度坚定。 他点点头,「好,那我以后都不离家出走了。」 几天绵绵阴雨,太阳终于从厚重云层里露出脸。 林子瑜舒了口气,在一幢旧公寓门前按下四楼门铃。 老旧对讲机嗤了两声,一道浅甜的嗓音传来。 「请问找哪位?」 「你好,我是林子瑜,请问于凡小姐在吗?我十分钟前打过电话。」 「上来吧。」白铁门应声打开。 她推开门,又关上,一层一层往上爬。这幢老公寓虽旧,但打扫得很整洁,公共区墙面不似一般老旧公寓油漆斑驳,相反的,看起来像是才粉刷不久。 她来到四楼,红色铁门打开,铁门后的深色木门也半开,她礼貌性地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便听见,「进来,客厅坐一下。」 她在玄关脱了鞋子,忍不住多看几眼阳台上的植栽与布置,几盆鹿角蕨从天花板悬吊而下,青葱翠绿,看得出来主人细心照护。角落有几盆粉蓝、粉红色绣球花、沙漠玫瑰、铁线蕨、羊齿蕨错落在小巧木板步道,一张绿色布躺椅在阳台最边角,旁边一张圆形小茶几,木板步道两边堆放灰白色鹅卵石。 不算小的阳台布置得绿意盎然,成了适合看书休憩的闲逸角落。 她推开门,正巧见到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女子端了两杯茶走出厨房。 林子瑜顿时傻了,那是一年多前,在茶行碰到的「仙子」。 见她傻在纱门旁,于凡放下手里的杯子,坐上沙发。 「请进,我们果然还有缘分。」她笑了笑。 林子瑜踏进屋子,脚底一阵清凉,有种踏入仙境的错觉,像是有股宁静舒缓的气从脚上缓缓升起,然后向四肢扩散。 她正感奇怪时,听见于凡说:「我是于凡,请坐。」见她迟迟未动,于凡只好又问:「你还好吗?」 「……还好。是太好了,好奇怪,我一进你的屋子,就觉得……」她说了一半打住,怕说多了唐突,但很怪异的是,看着于凡,她就是有种忍不住坦白的冲动,好像什么事都能自然而然说出口。 于凡对着她浅笑,深深看她一眼。 「子瑜,请坐。」 林子瑜走向沙发坐下。 「请喝茶。」于凡端起白瓷茶杯,轻啜一口。 林子瑜也端起茶杯,澄黄茶汤顺着口滑入,清冽茶香渲染开来,余韵带上淡淡奶香。 「好香的茶。」 「你喜欢的话,等会儿我送你一些茶叶,每年春天我会上山焙茶,然后送到茶行卖,这是今年焙的春茶。」 「谢谢。」 「我很高兴看见你没事。你在电话里怎会说没有男朋友呢?我看见你身边有人守护。」先前电话里,她们小聊过。 「男朋友这种事可以看出来?」她反问。 于凡沉静一笑,「你可能不相信,不过,确实是可以的。」 「为什么你看得出来我有男朋友?我真的没有正式交往的男朋友。」 「应该说,你身边有两个男人,两个都爱你爱了很多年。」于凡声音很轻,蹙眉好半晌才问:「你做不出选择吗?」 林子瑜张大嘴,很惊讶,「你会算命?」 于凡笑了,摇摇头,「我不会算命。我只是……看得见。」 「看得见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于凡淡淡说,直接把话题拉回到正事,「这幢公寓,目前一、三楼已经租出去了,五楼是我的工作室,只剩二楼没出租,公寓格局都一样,我先带你看看。」她起身,带林子瑜看过每个房间、厨房、后阳台后,两人回到客厅。 「请问租金……」林子瑜想自己大概负担不起,三房两厅,又是在这种便利地段,虽是老旧公寓,但租金必定昂贵。 「你月薪多少?」 「四万八左右。」 「租金每月九千,可以接受吗?」 林子瑜愣住。她以为租金起码要一万八起跳,想想他们先前租顶楼加盖,两房一厅就要一万六了,这里一户格局三房两厅两卫一厨,月租金只要九千? 这样优惠的租金,怎么可能轮得到她?应该早就出租了。 「我只租跟我有缘分的单身房客,租金收多少不重要。」于凡看穿她的想法,笑道:「而且住进这幢公寓的人,不到三年就会因为结婚搬走。」 「啊?」她很惊讶,「所有住进这里的人,都会在三年内结婚?」 「唯一的例外,是我。」于凡轻声说。 林子瑜说不出话来,她无法相信自己会在三年内结婚。她爱的人已经不再爱她了,她要嫁谁呢? 「你要租吗?」见她神情深思,于凡笑问。 「当然,这里环境很好。」 「好。二楼就租给你了,不过我有个条件,请不要当二房东分租房间。我喜欢单纯,一、三楼也都是单身女房客。」 「没问题。」林子瑜点头答应,不敢相信自己运气这么好,三房两厅只要九千……她要第一个告诉禹安。 「星期六过来签约,押金一个月,可以吧?」 「可以。」 「签约完我会把钥匙给你,你随时都可以搬进来,你哪天搬进来,房租就从哪天开始算。」 「你是我过见过最好的房东了。」 「这幢房子并不是我的,我只是帮人代管。我们约星期六早上九点签约,方便吗?」 「好。星期六早上九点,我会准时过来。」 于凡起身进厨房,拿了一包春茶出来递给林子瑜,「送你的春茶。」 「谢谢。」她轻声道谢。 陪她走到大门,在她踏出门前,于凡说:「选择深爱你的男人,才有希望得到幸福。你身边两个男人只有一个是真正、完全毫无保留爱你,虽然另一个也爱了你许多年,但他的爱不够深。」 「你——」林子瑜想再问,却被于凡打断。 「我只能知道这么多,没办法再告诉你更多,星期六见。」 「星期六见。」 走出旧公寓大门,林子瑜抬头又望了一眼四楼阳台。 选择深爱自己的人,是梁一峰吗?她住院那阵子,他一直守在她身边。 而禹安……对她已经不再是爱了吧。 她拿出手机。谁不想得到幸福呢?她对幸福一样也有渴望。按下手机快捷键,她拨通了梁一峰的手机。 第十四章 「子瑜!」电话那头,男人充满惊喜的声音传来。「你终于打电话给我了,我正在想,你今天再不打来,我晚上就要打给你。」 林子瑜听着梁一峰声音里掩不住的喜悦,深呼吸几回,她仰头,四楼阳台挂着的鹿角蕨在风里摇曳,阳光温暖照拂。也许于凡是对的,她该选择深爱她的人,而不是盼望自己深爱的人响应她。 禹安,早就离她越来越远了。 「你决定来我这儿工作了吗?」梁一峰声音里的愉悦,像晒着她的暖阳那样明显。 「嗯。我今天找到新房子。」她顿了顿,本来打算第一个告诉禹安,没想到她会先让梁一峰知道。 「找新房子?你要搬家?为什么?怎么都没听你说?你该先告诉我,我在信义路有——」 梁一峰抛出一串疑问,让她晕头转向,她低低叹气,打断他。 「我妈、我弟搬去嘉义了,现在住的地方租金一万六太贵了,我找到一间旧公寓,三房两厅,租金只要九千……」 「在哪里?」 「靠近士林夜市。」 「那附近租金怎么可能只要九千?房东是男的?」 「不是,是女的。」 「你签约了?」 「我们星期六签约。」 「我在信义路有空屋,不收你租金,你……」 「梁一峰!」林子瑜气得连名带姓喊他,喊得他怔愣一阵。 「怎么了?」短暂沉默后,他呐呐反问。 「你很喜欢我吧?」 「是。」 「应该也很希望我能喜欢你吧?」 「当然。」答得毫不迟疑。 「那么请你不要接济我,让我能顺其自然喜欢你,而不是因为接受你的帮助、昂贵礼物才喜欢你。你应该希望我是真心喜欢你这个人,而非你的背景、家世、财富吧?」 梁一峰这回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太生气挂电话了,才听见他用无奈的声音回答。 「如果你不这样说,我说不定能少爱你几分。天知道全世界也只有你能让我又爱又气又无可奈何了。你没说错,我真心希望你喜欢我这个人,喜欢到就算哪天我失去财富、失去所有,你还是喜欢我。子瑜,我有耐心等你,等到你真正喜欢上我那一天,我愿意把全世界捧到你面前,用尽一切宠你、爱你。」 换林子瑜沉默了。 这时候她该心如擂鼓,至少心跳也该有一点点失速,但……什么都没有。 一个身价百亿的集团二代接班人、年轻有为又英挺俊帅的王子向她告白,她却没有任何特殊感觉。 「星期六我陪你去签约。」 「不用……」她想拒绝。 「我陪你去,要不我没办法放心,你什么时候过来我这里工作?」 「下个月吧,我打算星期天搬家,反正我东西不多。」 「好,星期天我帮你搬家。」 「不用了……」 「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搬家的,就先这样,我要去开会了,晚上我再打电话给你。」梁一峰没等她响应,先挂了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讲这通电话让她有股莫名失落。她做对了吗?给梁一峰机会,就给了幸福机会,是这样吗? 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幸福离她越来越远? 她按下快捷键—,一组始终被她放在第一位的手机号码。 「子瑜。」 听见他的声音,林子瑜竟眼眶发热,让她想起小时候,他背着书包来找她,说要离家出走的模样。 「怎么不说话?」江禹安的声音听起来有丝着急。 「禹安……」 「发生什么事?怎么在哭?」 「我没哭,只是有点过敏。」 「早上出门没吃益菌吗?」 「吃了,刚经过一处工地,灰尘太大,打了几个喷嚏,等会儿就好。」她说了小谎。 「工地?你在外面?」 「我找到房子了。」 「你一个人去找房子?!我不是说过会陪你找?一个人去找房子很危险,你怎么……」他难得对她生气。 「你不要生气,早上我要去上班,在剑潭站出口看见招租红条,打电话问,房东是女的,听起来人很好,她刚好今天上午有空,而我又在附近,就跟公司请了半天假,我刚看完房子,三房两厅租金九千,那幢旧公寓有五楼,一、三楼已经租给单身女性,五楼是房东的工作室,我租二楼。真的,我确定不危险才去的。」她详细解释,他生气让她心慌。 禹安总有能力影响她,一直是这样。 「你知道我会担心,不是要生你的气,而是你该让我陪你去,要今天看房子,你也可以先打电话给我,我请半天假没关系。」 「就在附近而已,你过来最快也要半小时,又要害你请假……」 「不是害我,反正我年假多。答应我你不会再这样,接电话是女的,不表示等你去看房子的一定是女的,没有人知道你去看房子,万一发生事情怎么办?」 「你想太多了。」 「是你想得太少,你还在剑潭站?」 「在附近。」 「什么时候签约?」 「星期六。」 「我陪你去。」 「……梁一峰说要陪我去,我答应他了。」 她握着手机,好久没听到任何声音。 「禹安……你在生气吗?」她多希望他是生气,像从前那样,坚定地对梁一峰说:子瑜,我绝对不会输掉你,不管是暂时还是永远,你都是我的! 她多希望他仍像从前,那样坚定地爱她。 林子瑜吸了吸气,鼻音很重,一如她沉重的心情。她很后悔自己在禹安十八岁拿到机车驾照那天对他说的话,但后悔没用,出口的话,永远都收不回来了。 「没生气,有人陪你就好。」江禹安离开办公椅,踱到玻璃窗前。 「你……真的不生气吗?」 「有什么好气的?」他声音像水般清淡。 「我答应梁一峰去他公司工作了,你觉得好吗?」她手握成拳,好希望听见他说他生气了、希望他开口要她别为梁一峰工作。 「你觉得好就好,他跟我说过,薪水福利都会比你现在公司好。」江禹安的心被紧紧拧住,几乎要透不过气。 「你真的觉得好吗?」她执意要问出答案。 「……当然好。」他停顿几秒,声音挤出轻快,「薪水福利都好,而且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工作不会太辛苦。没什么不好。」 「你……」她很想问问他,要怎么做他们才能像从前一样?可是却一个字都出不了口。 「子瑜,昨天总经理又问我愿不愿意去上海?亚太区执行长明年要回纽约,我若愿意过去,明年就接他的位置……」 「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去了。」她轻快地说,但内心却十分苦涩。 她当然希望他去了。江禹安对着窗苦涩地笑,明亮玻璃反射了他的黯然神色。 过了片刻,他说:「我会去。」 「禹安……」 「嗯?」 两个人握着手机,听着对方的轻浅呼吸声,一阵默然无语。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林子瑜用极度欢乐的声音说:「既然你要去上海当亚太执行长,想必你在公司是个大红人了,请一天假也没关系,出来吃中餐吧。下午我们再去看电影好不好?正好新房东刚给我一包春茶,很好喝,等一下给你,我在剑潭站等你?」 「好,你等我,子瑜,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 「什么事?」 「只要是对你好的,不管多难,我都会尽力做到。」 她心跳漏了一拍,呼吸转促,着急着,想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表示他还像从前那样? 「什么意思?」她问。 江禹安转身踱回办公桌,桌子上的电子相框一张张变换,是林子瑜从小到大的照片。子瑜小时候的照片,大部分是小阿姨拍的,他扫瞄成电子文件,大学后的,多半是他用数位单眼拍的。 电子相框变换一张大学毕业照,子瑜穿着学士服,手里捧着小阿姨送的花束,站在椰林大道旁,笑得很灿烂……这张照片,是小阿姨拍的。 第十五章 他没参加毕业典礼,当时他进汇洋金控不到一年,为新上市的金融商品忙得昏天暗地,他不停努力,只想把以前浪费的时间补回来,他拼了命为公司赚钱,也为自己赚钱,为了新商品他拜访十多个身家数亿的上市公司大老,没日没夜的忙,部门绩效创纪录……却错过子瑜大学毕业典礼。 电子相框又换一张,是他跟子瑜到餐厅用餐时,他用刚买的数位单眼拍的,子瑜端着红酒杯,恭喜他年度分红破百万。 江禹安苦涩地想,如果到头来就是注定要失去,那他宁愿自己如十八岁前那样单蠢,不理解豪宅一坪要一百七十五万的现实,继续风花雪月地守在她身边,他们可以一起从大学毕业,他可以在她身边多守几年,他就不会错过她的毕业典礼。 如果到头来都是要失去,他何必提早两年大学毕业?何必到哈佛拿那个无用的硕士学位? 这回,梁一峰已经要陪她去签约了,再下回……他不愿细想,子瑜选择梁一峰的可能性有多大。 「没什么意思,你等我二十分钟,我尽快到。先这样,拜。」 「拜,等会儿见。」她握着手机没说话。 他等了一会儿,她没断线,只好问:「怎么了?不挂电话?」 「要挂了。」她将手机拿远,按了结束键。 禹安总是等着她先断线,让她心里无限难受。 【第七章】 电影散场,林子瑜挽他的手,刚看的文艺片让她眼眶发热,男女主角好几次在人生的交会点上错过,最后才看清彼此的心决定共度一生,女主角却在好不容易得到幸福时被一场突发车祸夺走生命,男主角许久才走出失去女主角的痛苦,怀着对她的思念陪孩子成长…… 「早知道是悲剧就不看了。」她低叹,明明已经得到幸福了,却急转直下变成一个悲剧。 江禹安好笑地看着她,没答话,揉揉她的头,这时,好不容易放晴的天忽然一阵黑,下起雨来,他们停在影院大门口,望着黑压压的天空,他若有所思。 「至少他们得到幸福了,总比从没得到过好。」 「要是我,宁愿永远得不到,尝过幸福的味道又失去,太痛了。」她低头,看着雨水染湿路面。 她回想曾经尝过的幸福,在面包店工读那段时光,禹安每天接她回家,上大学时,她去家教,也都是禹安接送。 禹安只用两年时间修完大学学位,把所有笔记、教科书留给她,她靠着那些笔记,才得以轻松拿书卷奖。 以前不懂那是幸福,现在回头想,当时的她实在太过幸福,幸福到不知该好好珍惜。 「说得好像亲身经历。」江禹安笑道。 「也许我真是亲身经历。」 「是吗?」他温柔地笑了笑。 「我乱说的啦。」她轻搥他臂膀,极力掩去心上的失落。她失去的幸福,是无法说出口的痛。 有时她很想问他,可不可以原谅她?原谅她曾经那么实际地伤害了他,她说了那些现实的话,只是希望他别再因为她放弃人生的大好机会,她不晓得会因为这样失去他的爱。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她仰头看他漂亮的侧脸,剑眉斜飞,鼻梁直挺,浓密睫毛衬着温暖黝深黑眸,散场的人群从他们身边经过,她看见许多忍不住回眸的女性目光。 「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他笑问。 「我想淋雨散步。」 「你会感冒。」他蹙眉。 他连紧锁眉头,不以为然的表情都好看……她伸手碰了他眉头,隐约觉得他震了震,像是……不爱被她碰触似的。 她惊慌收回手,低声道歉。 「对不起,看你皱眉头,忍不住想推一下。」说完,她朝他吐舌。不爱她碰,她不碰就是了。 「我不希望你感冒,你必须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他委婉提醒。 「是你问我想做什么,还说都陪我的。」她半生气、半任性地说:「说话不算话。」 江禹安看了看黑压压的天,乌云密布,雨像是会越下越大。但他只能叹气,无奈地说:「好,陪你淋雨散步,但不准超过半小时,散步后马上回家泡热水澡,我煮姜汤,你要喝两碗。」 「嘿嘿,我家没有姜,你忘啦,我妈我弟搬去嘉义了,我一个人不开伙,没去买菜。」 他送她一个食指推,「路上经过生鲜超市,我会买。」 「喔。」她用力点点头,接着又一脸算计。「你要不要顺便煮晚餐给我吃?」 「你想吃什么?」他笑了。 「炒菠菜、黑胡椒牛柳、葱煎蛋、鲜虾紫菜汤、红烧茄子、奶油白菜,我不要吃饭喔,只吃菜。」 「小孩子!」他说。 「只在你面前。你不知道,现在我好可怜,妈妈不在、弟弟不在,每天回家就是一个人,很寂寞。」她可怜兮兮的说。 「明天开始,我接你上下班好不好?晚上陪你吃饭。」 「哎唷,我开玩笑的啦,开车要花油钱、花停车费……」 「你不必帮我省钱,反正再被你压榨也没多久,如果答应去上海,下个月底就会过去……」他有些奢望她开口叫他别去,留下来陪她。 她眨着眼睛,看了他半晌,笑了。 「对耶!你要去上海,好,那我决定要压榨你,从明天开始,你接我上下班、陪我吃晚餐……不对,你要每天煮晚餐给我吃。」 「好。」他隐藏了失落,答应她。 下一瞬,她拖着他走进雨里,雨越下越大,没多久两人衣服便湿透。 走在雨中,她眼角透红,像是被雨水打红,打了喷嚏,她仰头望他,带着一点鼻音说:「我妈我弟搬走那天,你说过,不管我在哪里,只要我需要你,你就会在我身边。现在你要去上海了,台北剩下我一个人……」 江禹安停下来,转而面对她,认真问道:「如果你希望我不去,我就留下来,你要我留下来吗?」 雨打在林子瑜脸上,几乎让她张不开眼,她昂首努力想看清他,却只见他低着头,雨水沿着他双颊滑至下颚,他修长睫毛承载不了豆大的雨滴,半眯眼,她看不清他双眼里的情绪。 林子瑜笑了笑,没留他。 「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别担心我,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可惜。」 她看了他好片刻,但那么大的雨,她实在看不清他的神情,看不清他有没有半点不舍。 她想他留下来,不是因为她开口留他,而是希望他仍像从前那样,只想待在她身边。多贪心呢!她知道,他们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他已经不是十八岁前的江禹安了,不是那个会义无反顾说「守护你,是我最重要的打算。」的人。 十八岁前,她活得实际理性,如今二十好几了,失去他纯粹的浪漫爱恋后,她才晓得,她最想要的,是他再像从前那样,把她摆在生命最重要的位置。 人有多矛盾,她早就领悟了。 她不能开口留他,除非…… 「禹安,我想知道我在你心里究竟占了什么位置?是妹妹?朋友?还是……」她拿出最大的勇气问他了,十八岁后,她再没听过他说爱她了…… 只要他爱她,哪怕不再是非她不可、义无反顾的爱,只要他还有一点爱她,她就有勇气开口留他,她会、她愿意努力,让他再像从前那样爱她。 只要他仍爱她。 江禹安摸了摸她被雨水淋湿的发,想着要如何完整回答。她在他心里占了什么位置?他笑了,察觉不出的苦涩在舌尖打转。她在他心里最重要、最独一无二的位置……他该从哪里说起? 「十四岁那年,我们在急诊室,你爸爸急救无效,你看了一眼,表情漠然地走出医院,我跟在你后面,我记得那天也是下大雨,后来你坐在花台边远远看着急诊大门,我在你旁边坐了很久,陪你淋雨。 「你忽然对我说:「禹安,你当我哥哥好不好?我没有爸爸,一直都没有,那个人终于死掉,我一滴眼泪都没有,只觉得他总算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我、我妈、我弟,再也不用担心害怕了。 第十六章 「可是现在,我坐在这里,好像有点懂我妈的心情。他死了,家里连个换灯泡、修水管的男人都没有,他再不济事,起码偶尔还会修水管、煮几顿饭、换坏掉的灯泡,好像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我妈老是说,有个男人在家比较安心……」 「你后来话说得凌乱,但我总记得那天,你看起来好脆弱,不哭比哭还让我难过,我那时很希望自己不是只有大你几个月,我希望自己大你好几岁,像个真正的哥哥,保护你、照顾你,不光是换灯泡、修水管、煮饭,只要你需要的,我都会帮你做到。 「那时我告诉自己,我会像个最好的哥哥,疼你爱你,后来你……」 他正打算坦白她车祸时,他不是在上海工作……他想把她在心里霸占的所有位置说得清清楚楚的,她是妹妹、是知己、是他心上最珍爱、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女人。 但她却在这时候,扑进他怀里,紧紧的抱住他,「江禹安!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哥哥,我爱你!你发誓你一辈子都是我最好的哥哥,以后你娶老婆,不准对我不好。快发誓!」对他来说,她只是妹妹…… 他僵住。这誓……要发吗?他想当的,不只是她想要的哥哥。 「可是我……」 「我不管!你快发誓。」她耍赖,眼眶热烫,幸好,下了这场大雨。 「……好,我发誓,不管发生什么事,一辈子疼你爱你、对你好。」 抽油烟机轰轰地响,厨房旁的浴室门轻阖没落锁,江禹安煮好一锅姜汤,炒好最后一道菠菜,关火后,让抽油烟机继续运转,他走到落着小缝隙的浴室门前,敲了几下。 「还要洗多久?晚餐好了、姜汤也好了,快出来。」他一直听到她擤鼻子、打喷嚏的声音,不该答应她淋雨的。 「快好了啦。哥,你别催嘛!」她鼻音浓重。 江禹安身体僵住片刻,默然走开了。 此时门铃响起,他踱到对讲机,拿起话筒,熟悉的男音传上来。 「子瑜,是我。」 「一峰吗?」 「禹安?」 「嗯,上来吧。」他按下开门键,挂上话筒,盯着对讲机好半晌,直到外头响起拍门声,他深呼吸,伸手拉开铁门。 抽油烟机还在运转着,屋子里的烟味散得差不多,他朝梁一峰笑了笑,淡淡地说:「我刚煮好晚餐,你吃过没?先进来,我去关抽油烟机。」 梁一峰提起手上的餐盒,下午他管家交代厨房做的,全是林子瑜爱吃的菜色。他进屋,跟在江禹安后头解释。 「我跟子瑜约了晚上联络,下午要厨房做了几道子瑜喜欢的菜,但她手机一直没通,我有点担心,就直接过来……」 「哥,谁啊?我刚听到门铃……」林子瑜低头走出浴室,她抬头看见梁一峰,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你们……」梁一峰提着餐盒,看见她拿毛巾擦头发,又看看江禹安,他头发也湿的,身上的衣服偏小,像是她弟弟的t恤短裤。 「你不要误会,刚才下雨,我们淋了一身湿,我拿子翰的衣服让禹安……让哥换,你别想偏了。」她直觉解释。 江禹安神色复杂看了眼林子瑜,对上她转来的目光,他立刻看向梁一峰,笑着帮忙解释。 「不要误会,真是淋雨回来的,我让她先去泡热水,怕她感冒了。」 三人一阵尴尬沉默,最后江禹安想起什么,说:「你的手机大概被雨淋坏了,我想我的也是……」 「啊!」她大叫,冲到客厅拿起湿透的包,拉开拉链,果然里头的东西全都湿透,她哀嚎,「我的手机挂了。」 江禹安走过来,加码奉送她一个食指推。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淋雨?损失大了吧。」 「好惨喔。」她低头握紧手机,有点哽咽,在浴室里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又偷袭她,禹安把她当妹妹已经够悲惨了,这下手机也来折磨她。 他蹲下来,看见她眼眶泛红,拍拍她的脸,笑着说:「这样就想哭,像个小孩一样,哥去帮你买新的,反正我的也坏了,你先把姜汤喝了,再跟一峰吃晚餐,我不饿,买完手机拿过来给你,我就回去了。」他起身要走,被她拉住手腕。 「你要买手机给我?」 「是,我不想看见你哭。」江禹安说。 「那我要最好、最贵的。」她语气任性,既然她是妹妹,妹妹有权和任性。 「好,我买最好、最贵的给你,只要你不哭。」他宠溺地摸摸她的头。 「不哭了,哥……」她松开手,千言万语全说不出口,最后只说:「谢谢你帮我做晚餐。」 「傻瓜。」他笑了笑,留恋凝望她低下的头。 好一会,他转身朝梁一峰说:「你们吃晚餐吧,她吃饭喜欢有人陪。」 他进厨房找了个袋子,将换下的湿衣服放进去,走出来,再望了眼依旧低头的子瑜,什么也没说,走出大门,很轻很轻地关上门。 江禹安走下楼,没听见始终低着头的林子瑜哭出了声音。 梁一峰放下餐盒,走到她旁边,什么也没说,温柔地将她揽进怀里,轻拍她的背。 林子瑜哭了许久,声音渐歇,梁一峰起身走进浴室拿出吹风机,对终于止住眼泪的她说:「我帮你把头发吹干。」 她顶着红肿双眼,点点头。 梁一峰笨手笨脚的,从小到大被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大少爷,没在小事上照顾过别人,偶尔扯痛林子瑜的长发,只能不住道歉,好片刻才慢慢吹得顺了。 空气里,吹风机呼呼响,林子瑜终于开口。 「你不想问吗?」 「问你为什么哭吗?」 「嗯。」 「不用问,我知道你是为禹安哭,你不晓得我有多羡慕他,我希望会有那么一天,你哭是为了我,子瑜,我并没有比禹安差。」 她沉默许久,内心百感交集。 梁一峰关掉吹风机,手心还握了把她柔软长发,丝绸般黑亮光滑的发,漂亮得不像是真的。 「我们……一起吃晚餐吧。」 梁一峰欲言又止。其实他不是没看见子瑜跟禹安之间的感情,他不晓得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也不想知道。 在爱情战场上,他不当小人,但也不当君子,他不会风度翩翩的帮他们解决问题,他只想为自己的幸福而战,拿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努力把子瑜从禹安那里赢过来…… 搬家这天,风和日丽,梁一峰向朋友借了辆小货卡,开进巷子,远远看见五个大纸箱、一个大型登机箱。子瑜跟禹安并肩站,那画面约莫持续两秒,禹安一双眼停在子瑜脸上,子瑜则看着他开来的方向。 这两个人,他认识了一辈子,几乎是一辈子……梁一峰想。 在这一瞬间,他闪过成全他们的念头,虽然放弃子瑜让他心痛,但看见禹安眼神那瞬间,他觉得自己就算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像禹安那样,彷佛全世界都不重要,唯独子瑜才是这世界的唯一。 禹安深情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输了。 下一瞬,子瑜朝他这头粲笑着挥手,禹安转过来,也面朝他开车过来的方向,那一瞬间想成全的冲动,像雪一般在太阳底下融化消失。 他想,他有禹安没有的财富权势,能让子瑜过更好、更幸福的日子,他……并没有输。 他将车窗降到底,探头出去,朝他们两人挥手,停好小货卡,他跳下车子,用夸张的语气说:「你们两个居然在这里聊天偷懒!其他东西都要我一个人搬吗?」 「已经搬下来了啊。」林子瑜困惑地说。 梁一峰错愕,指着五大纸箱、一个29寸登机箱,不太相信地反问:「你的东西就这些?」 「这些已经多到出租车装不下了。」 梁一峰看看小货卡,再看看那几箱据说「很多」的东西。早知道他开休旅车来就好,何必大费周章去借小货卡? 「家具呢?都不搬?」他又问。 「我们家能用的,我妈、我弟搬走了,剩下都是房东当初附的,新租的地方该有的家具都有,我只要搬这些。」她解释。 第十七章 「你该早点说清楚,我就开休旅车来了,这辆小货卡冷气坏了,我都快被热死了。」他摇摇头,搬起纸箱,江禹安马上将他手上的纸箱接过去。 「看你满头大汗,休息一下吧,我来搬,很快就好。」 梁一峰倒也不客气,索性将手上的箱子递出去,用手徒劳无功搧出微弱的风,越搧越热。 林子瑜看不下去,从皮包抽出一小包面纸,拿了张出来,帮他擦了几下额头。 「果然是养在冷气房的大少爷。」她取笑。 「笑我?等等你坐进去就知道了,这种天气,坐在没冷气的货卡里头像坐在烤箱里。」 「心静自然凉,车子开的时候,降下车窗就有风,能热到哪儿去?」 梁一峰盯着她好半晌,笑着冒出一句,「我看到你,心就静不下来了。」 仰头对上他灼热的目光,她很清楚那种眼神,许久许久之前,禹安也总是用灼热得像是会将人烫伤的眼光看她。 她无法响应,撇过头想漠视他热情的视线,没想到迎上禹安若有所思的神情,她尴尬一笑,说:「我要搬东西了……」 「我搬好了。」江禹安语气淡淡的,脸上的笑也是那样淡,淡得像是将要融进蓝天里的稀疏白云,让人捉摸不清。 「呃……这么快?」 「没多少东西。」 「ok,出发吧。」梁一峰朝小货卡数了数后,打开副驾驶座车门。 「等会儿见。」江禹安走向骑了好几年的哈特佛,戴上安全帽,跨上车,引擎轰隆转动,他朝他们挥挥手,骑出巷子。 林子瑜站在小货卡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一股莫名哀伤席卷而来,她觉得禹安正一步一步走出她的生命。 「你们吵架了?」梁一峰蹙眉问,他看见她脸上显明的忧伤。 「能吵得起来多好……」她低语,「没有,我们没有吵架。」摇摇头坐上小货卡。 小货卡里的两人沉默许久,从车窗卷进来的风,安抚车内的燥热。 林子瑜深深舒了口气,开口问:「梁一峰,你喜欢我什么?」 梁一峰没料到她会天外飞来这一问,先是愕然半晌,朝她看去,只见她神情落寞看往车窗外,心不在焉的,若非他很肯定他的耳朵健康无碍,大概会怀疑她是不是真问了他那个问题。 天下的女人,十有八九都爱问交往的对象这些问题,从「你喜欢我什么?」到「你爱我什么?」、「有多爱我?」…… 她没来由的一个问题,该是意味着他有机会了? 车子在新租屋处的巷口,就差一个拐弯,梁一峰在巷口转角前停下小货卡,车子排进p档,他转过身,双手扶上林子瑜的肩,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 「请你看着我,看我多喜欢你、听我说我喜欢你什么。我第一眼看到你,是幼儿园小班开学那天,我听别人说小孩子大多记不得两、三岁的事,但我偏偏记得很清楚,那天下着毛毛雨,你绑了两条长辫子,尾端扎着粉红色缎带,你穿了件白色棉质印花t恤、红色短裤,刚到教室的小朋友几乎都哭着要回家,只有你,安静走进教室,拿了一本图画故事书,坐在角落里翻,你记不记得我走到你身边,问了你什么?」 林子瑜摇头,她根本忘记梁一峰找她说过话了。 「你进教室之前,我也是哭得很惨,拉着奶妈不让她走,可是看见你,我忘记要哭了,因为你就像我曾经想买,可是爸爸一直不让我买的洋娃娃,漂亮得不像真的。你安安静静,不哭不闹,我很好奇问你:你为什么不哭?你不想家吗?你说,你到学校要读很多书,要赶快长大帮妈妈赚钱,没有时间哭。」 他捧起她的脸,拇指轻划她细致脸颊肌肤,深呼吸一回,又说:「放学后,奶妈对我说,像你这么勇敢聪明的女孩子,谁娶到你是谁的福气,我那时不懂什么是娶,可是从那天起,我的眼里只看得见你。我越是注意你,就越发觉你的好,你过得很辛苦,却从不吝惜帮助比你还需要帮助的人,从幼儿园、国小、国中,你一直那么好,没改变过。」 他放下捧着她脸颊的掌心,停顿半晌,思索犹豫后,决定坦白。 「出国留学那几年,我不是没有交往过其他女孩,论外表,你的确不是美若天仙,但你有质朴坚韧的内在美,再美的女孩只要跟你一比全相形失色。你问我喜欢 「你拥有过很多女孩子吧?」 她问的是「拥有」,而非追求。他懂她问的,迟疑一会儿,他诚恳回答。 「留学那几年,没人管,确实是不少。」 「你喜欢我,会不会只是因为你没得到过?」 梁一峰讪讪地笑了笑,掐她一下脸,很亲昵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今天我若还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有可能吧,但我二十好几了,留学那几年也放荡过,我非常清楚对你的感觉,不是因为没得到过,而是因为我知道你有多好,其他女人永远取代不了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梁一峰……」 「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再连名带姓叫我,你叫禹安名字,却不能只叫我名字吗?两个字比三个字省力得多,子瑜,给我机会吧,我不会让你后悔。」说完,他低头在她唇上飞快地印下一个很轻的吻。 她仰头看他,沉默着,最后只虚弱地扯出一抹笑当作回应。 没人注意到小货卡不远处,跨坐在哈特佛上的江禹安,启动摩托车快速骑远。 【第八章】 江禹安手上两份大披萨、一罐大可乐,站在旧公寓一楼没关的大门前怔忡了半晌,想着自己对林子瑜说过只要是对她好的,不管多难,他都会尽力做到。 不管多难,他都会逼自己去做……这是他给的承诺,哪怕是会让他心痛得生不如死的事,只要对子瑜好,他都会笑着做到。 他推开门,再轻轻关上,一阶一阶往上,脸上的笑缓慢绽开,二楼的门轻掩,透过门缝,他视线先入客厅,一只拆开的大纸箱前,梁一峰蹲在林子瑜身旁,两人的头靠得很近,低声交谈,她侧脸一抹淡淡的笑,颊边染着绯红。 他敲了敲大门,蹲在地上的两个人同时回头,梁一峰瞧见他立刻发难。 「还说你会比我们早到,结果居然现在才来,把该做的苦力全都留给我一个人做。」 他带着笑意看看地上五个大纸箱,状若无事耸肩,「才二楼而已,小case吧,我好心把表现机会留给你不好吗?我先到很久,想你们大概没那么快,就到附近买披萨,没想到今天人多,等了很久才买到。」他扬了扬手里的两盒披萨、可乐。 「哇!哥,你太厉害了,怎么知道我想吃披萨?有我喜欢的……」 「墨西哥辣椒吗?有,另一个也是你喜欢的龙虾口味。」他依然笑得欢快,好似没什么不开心的事,好似自己还能正常呼吸,好似他没看见几乎令他心碎的一幕——一峰在她唇上印下轻吻,而她没有推拒,只是浅笑。 回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多得让自己害怕,他从不知道,原来人没有了心,可以突然变得那么冷静,所有事都可以抽离出自己,冰冷的看、安静的想。 「赞!我最爱你,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了。」 听着两人的对话,梁一峰蹙眉。他晓得十四岁之后,禹安成了子瑜的干哥哥,子瑜的妈妈也收禹安当干儿子,但他们从未像今天这样刻意使用兄妹称呼,是因为他吗? 叩叩! 两记敲门声扬起,三双眼睛朝外看去,一个身材惹火、五官艳丽的女子探进头来,梁一峰脸色突然黯了黯,女子像是没注意到,眼神淡淡扫过他们三人,扬着热情的笑说:「你好,我住三楼,我听于凡说你今天搬进来,我叫梁珈珞。一楼住的是韩璃,我们三人有时间的话星期天晚上会一起吃饭,今天刚好是我们的聚餐,你要一起来吗?」 林子瑜想了一下,看看地上的纸箱,梁珈珞那道带点性感的女中音又响起。 「你要整理东西的话,下次聚餐我再约你。」 「我东西没有多少,你们约在哪里?」 第十八章 「附近有家北海道昆布火锅,汤头不错,火锅料也新鲜实在,我们约五点半在一楼等,一起坐车过去。」 「好,那五点半见。」 「ok,see you.喔,我忘了问于凡你的名字。」 「林子瑜。」 「那子瑜,晚上见面聊,再跟你要电话喽。」临去前,梁珈珞又望了两个男人一眼,补了一句,「你两个男朋友真帅,很难选择吧?」然后吃了两个男人一口豆腐,「你们最后谁被抛弃,不要急着伤心,可以考虑考虑我,我缺男人,哈。」 说完,她快闪离开,留下三个人一阵尴尬。 梁一峰暗自想,也许那晚她醉到记不得他了,他该不该先对子瑜坦白? 尴尬过去,江禹安先说:「披萨快凉了,吃完再整理。」 「对,我肚子好饿。」林子瑜附和。 这时手机铃声乍响,江禹安致歉道:「抱歉,接个电话。」他拿起手机接通,「你好。是……嗯……好,在哪里?」他看了看腕表,「……那大概三十分钟到。好,掰。」 收了手机后,他一脸抱歉地对林子瑜说:「一个很重要的客户临时有事,我得过去一趟,对不起,没办法帮你整理东西了,幸好还有一峰在,下次补偿你。」 「没关系啦,反正东西真的不多,很快就能整理完,你去忙,不用担心我。何况还有一峰帮我。」 「一峰,麻烦你了。」 「说什么话,你快去忙,别让重要客户等。」 江禹安走出二楼,踏下阶的每一步都沉重如铅。 走出旧公寓,阳光毒辣,刺得他皮肤眼睛都痛,但再痛也比不过心上的痛。 他从口袋拿出手机,才发现手隐隐颤抖,刚才的若无其事是怎么办到的?他苦笑回拨。 「姨丈,刚才谢谢你。」 「你还好吗?不是帮子瑜搬家?怎么了?」 「我……决定去上海了。」 「跟你阿姨说过吗?」 「今天回去就说。」 「你跟子瑜吵架了?」 「要是能吵多好。」他叹气,「我们没吵架,只是相亲相爱得像是亲兄妹。姨丈,聪明的女人会选择一峰吧?我再努力也来不及追上他,我想清楚了,与其要子瑜等我给她幸福,不如让她把握眼前幸福。」 「禹安,你认为你哪里输一峰?他拥有的家世财富吗?」 「不是这样……」江禹安握紧手机,艳阳高照,他却脸色显白。他了解子瑜,若是输给一峰,那也是输给爱,子瑜只会因为爱上一峰而选择一峰。 她爱上一峰了吗? 如果是,一峰确实比他有能力让子瑜过更好的生活,他拿什么跟一峰竞争,连爱都输了的话,他就没有任何赢得过一峰的了。 「如果是,你到姨丈公司,汉唐集团总市值远远超过梁家集团,姨丈把集团经营权给你,保证两年内你能顺利接手。」谷隶函捏捏鼻梁,靠上黑色办公椅背,想着若能把集团交给禹安多好。 「那是怀恩该接手的,我不能……」 「你能力比怀恩好。」他诚恳说道。 「姨丈,怀恩才是该接手……」 「为什么认为怀恩才是该接手的人?因为怀恩是我的孩子?」 这头,江禹安沉默不语。 「你也是我的孩子,虽然你姓江,但你也是我的孩子。」 「谢谢你,姨丈,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就算我可以,我也不会这么做,子瑜不会因为财富选择我。」 「你不是认为你输给一峰?除了家世背景,我不觉得你哪里输给他,你说聪明的女人会选择一峰,子瑜确实是个聪明女人,但真正聪明的女人不会因为一个男人的家世背景而选择对方。」 「一峰确实比我有能力给子瑜幸福。」他淡然地说。 「你阿姨答应跟我结婚时,我只是个小律师,而她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亿晶集团执行长。你应该跟我一样清楚,幸福是跟爱的人在一起才能产生的感觉,不是跟财富在一起。」谷隶函语气温和。 「也许子瑜爱的人就是一峰,他们在一起……会幸福。」他语气苦涩,满脑子回放子瑜被吻的画面。 「子瑜说她爱一峰?」谷隶函微讶。他以为这些年打不开心结的是禹安,以为子瑜爱的人是禹安。 「她没说,但我看得出来。」他想起子瑜从浴室出来,向一峰解释时的慌乱模样、想起今天她接受的吻,一切也许早有蛛丝马迹可循,租屋签约、她毫不犹豫要他接上海的工作…… 「亲口问,比凭感觉臆测可靠得多,去问问她,再做结论也不迟。」 「姨丈,我会再想想,总之,刚才谢谢你。」 「晚上早点回来,如果你确定要去上海,得花点时间说服你阿姨了。」谷隶函睿智地没再给其他建议,感情这种事,唯有当事人看清了,才真的看清。 「我知道,晚上见。」 进梁氏集团工作后,为了尽快上手,林子瑜每天都十分忙碌。 也是因为进入集团工作,她才体会到梁家有多么家大业大,以前单纯认为梁一峰家只是经营贸易,代理国外医疗器材,进了梁氏后,才晓得医疗器材代理仅是梁家最初起步的事业核心,在现任执行长二十年经营下,梁家已经从器材代理扩展到物流运输,特别是物流运输,已挤进世界前五大。 至于原始本业的医疗器材代理,则发展为生产医疗器材外销,初期因为质量优异,价格相较国际大品牌实惠,很快便冲出市占率,近几年市占率更是冲破37%,与国际品牌并驾齐驱,也替国际大厂代工较精密的医疗器材零件。 越是了解梁家,她越是察觉梁一峰跟她的差异巨大,但梁一峰……该说他没神经或者迟钝?他丝毫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他对待她没有一丝大少爷脾性,他甚至常让她觉得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王,而他是卑微的小男孩。 唉,他是真的喜欢她到盲目的地步吧?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在梁一峰身边工作将近一个月,她很快习惯每日大量忙碌的工作,加班几乎成了常态,她有处理不完的文件、安排不完的行程。 这样很好,她偶尔得空时会想,忙一些,她比较没时间心痛,比较不会去想,禹安要去上海的事。 听说上海的女孩子对男人的吸引力很强,听说十个去上海的男人,九点九个会沦陷,禹安条件好,应该很快就会有女朋友了吧? 想到这儿,她吐了口气,拿着财会部剐送来的年度报告纸本备存盘,她敲敲梁一峰办公门。 「请进。」 「这份财会部年度报告文件,电子文件执行长签核过了,这是要送档案存收的纸本备份,你签过后,我再送执行长签核。」 「好。」梁一峰接过活页夹,浏览后签名再交回给她。 「半个小时后,要出发到中部厂房。」 「好,再签几份电子文件我就下楼,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开会资料都没问题……」 「我说的不是资料,是你要用的东西都带齐了吗?没带齐其实也无所谓,缺什么我再帮你买好了,可以跟你在台中度过周末,我很开心。你工作快一个月了,习惯吗?有没有人欺负你?」他粲笑。子瑜到他身边工作后,他简直是春风得意,每天上班都开心,早上接她,晚上送她回家,他终于将她带到身边了。 林子瑜眨了眨眼,没料到他会这么问。 有没有人欺负她?谁敢呢?但是过耳的闲言闲语倒是听见不少。 她想起某天中午拿文件下楼到会计部,站在电梯角落,几名高大的男职员进电梯挡住了她,所以后来进电梯的三个行政女职员没发现她,声音高昂地数落她是漂亮花瓶,甚至低级猜测她很会服侍男人、能让男人欲仙欲死。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让公司单身女职员个个芳心碎了一地,她们又妒又羡地传她是梁一峰的情妇,说她一定是床上淫荡,人前又装出端庄乖巧的模样,手腕高明,才巴上未来的梁氏执行长…… 她听到当下是想笑的,一边想,如果她手腕这么高就太好了,如果只要会服侍男人、让男人欲仙欲死就能得到男人的心,她希望得到禹安的心。 第十九章 希望到乐意当个能让禹安欲仙欲死,留得住他的女人。 只是很可惜,她很清楚禹安不是个重欲的男人,十八岁之前,他还会亲吻她、拥抱并且爱怜地抚摸她,十八岁之后,他不再吻她了,顶多就是牵手、疼惜地搂着她的肩,完全就像一个哥哥疼爱妹妹。 如果性能让她得到禹安,她真愿意当个床上淫荡的女人…… 「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梁一峰见她神思游荡,敛起笑容。 「没有,有你当靠山,谁有胆子欺负我。」她笑了,微微感到失落。 「我愿意一辈子当你的靠山。」 林子瑜沉默地望着他好半晌,笑了笑说:「我送这份档案给执行长,再整理一下资料,就可以出发了。」 「子瑜……」梁一峰话梗在喉咙。 「特助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私底下,你可以叫我一峰。」 「我们正在上班。」她淡淡地说。 「能不能别对我若即若离?有时候我觉得你像是接受我了,有时候却又觉得你全身都在拒绝我,如果不是很了解你,我真会以为你像那些爱玩手段的女人,这样被你吊着,我很难过。」他语气几乎是可怜兮兮的了。 「我没有吊着你的意思。」她有气无力地说。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烦躁。」他爬了爬不长的头发。 「你把头发弄乱了。」她走近办公桌,伸手替他整了整发型,手却被他一把握住。 「如果你真的还没准备好,就别靠我太近,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你不晓得男人在很多时候只是头野兽,特别是面对自己深爱的女人,得花上很大的力气,才控制得了不扑上去。」他眼神狂热,黑色双瞳被欲望染得黝黑深邃。 林子瑜连忙抽出手,脸微微发热了,这是第一次,她面对梁一峰时心跳超速。 看见她透出微红的脸颊,梁一峰怔愣,然后是一波狂喜……他打动了她吗? 「我去忙了。」她慌忙转身,快速步出办公室。 她抚着左胸口,等慌乱过去,她缓下脚步,轻轻叹口气,走到执行长办公室,敲了门。 「进来。」 她推门走入办公室,沉稳的黑色办公桌、黑色皮沙发,没有多余的摆饰,显示办公室主人的严肃。 「执行长,这是财会部年度报告文件——」 办公桌后的男人抬起头,朝她温和一笑,指着沙发打断她的话。 「文件给我,你坐一下,陪伯父聊聊,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我知道你跟一峰等会儿要到台中开会。」梁义仁拿下文件,签了名便起身走向沙发。 林子瑜只好也往沙发走,坐下来。 「子瑜,到公司这阵子工作得习惯吧?」 「已经渐渐上手了。」 「嗯。」他笑笑点头,「我听一峰说你工作能力很好,不到一个月时间你就能跟上他的工作节奏,不简单。你跟一峰幼儿园同班,国小、国中也同校同班,伯父看你像自己的女儿一样,有没有男朋友了?」 「呃……」她瞬间明白了,「目前没有。」她面露微笑。 「伯父认识几个不错的年轻人,找时间大家一起吃饭、交个朋友,每个条件都很好,有好几个都是上市公司主管,你们现在年轻人生活圈被工作局限住,不要把时间都摆在工作上,特别是女孩子青春有限,趁年轻有机会应该多认识几个对象,终归要嫁人,你也已经二十六了,要赶快,伯父……」 「伯父,我懂您的意思了,我会跟一峰说清楚,不会妄想高攀他的。」 「你这孩子,怎么……」 「伯父,于公,您是执行长,我只是个小职员,于私,您是一峰的父亲,是长辈,我尊重您。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所以不想拐弯抹角回答您,这样会显得我无知且无礼,我知道跟一峰的差距,唯一能做的就是拒绝他,我跟他门不当户不对,我有自知之明。」 「我想我懂一峰为什么喜欢你了,得不到的反而更有吸引力,你表现得很有骨气,果然很聪明。」 「您以为我对一峰欲擒故纵吗?我没有,在我心里已经有别的人。伯父想帮我介绍对象的好意,我心领了。」 「既然你要挑明说,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没见过不想进梁家的女孩,你可以去打听,集团上上下下,有哪个女职员不想飞上枝头进豪门?所以单凭你的有自知之明难以说服我,我希望你向我保证……」 「保证什么?保证我不会爱上梁一峰,还是他不会爱上我?」她笑了。 「这样吧,我说过,得不到的反而更有吸引力,你要是想跟一峰谈谈恋爱我不反对,相信我,就算只是谈恋爱,你能得到的好处也少不到哪里去,金钱、珠宝,或者几间不动产,应该也远远超过你一辈子赚得到的钱了,我只要你保证你不会跟一峰要名分,他的妻子人选……」 「伯父,恕我无礼,在您眼里我或许穷,但还没穷到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取金钱,我愿意保证我绝对不会要求一峰娶我,但若是他自己想娶我,我无能为力。」 「你可以拒绝。」 「相信我,我一定会拒绝他,若真有那么一天,他盲目到敢跟我求婚,我一定会拒绝他,并且把今天我跟伯父的对话,一字不漏转达给他。」她挺直背,笑得典雅。 「你……」梁义仁脸上毫无笑意,只剩冰冷。 「伯父觉得我无礼的话,随时可以让一峰开除我,相信凭我的学经历,我一定能找得到其他工作。执行长,出发时间差不多快到了,我还得整理一些文件,先去忙。」 她也许什么都没有,没有财富、背景、权势,但她有骨气,那是她对自己唯一感到骄傲的,就算天皇老子来,也别想要她心甘情愿被践踏人格。 退出办公室才涌上想哭的冲动,她眨眨眼睛,逼退脆弱情绪。 刚才对梁一峰的冲动,顷刻间烟消雾散了。 办公室内,梁义仁深思半晌。确实是个性刚强的女孩,可惜了,双方家庭背景差异太大。 闷热的夜,一点风也没有,江禹安在小巷路灯下,站两、三个小时了。 这阵子他忙着工作交接,没什么时间想太多,也逼着自己要放手,眼看出发日期将至,该交接都交接完了,原本忙碌的日子突然闲下来,他决定来看看子瑜,她也好阵子没跟他联络,只是偶尔传line互相问候,他提不起勇气主动打电话给她,害怕一个不小心,所有克制都白费。 在line上,她传来的始终是笑脸,得意的、朝气蓬勃的图样,然后贴一句工作好忙,再问问他好不好?他回复给她的,也总是笑脸。 那种可有可无的,像是例行公事的罐头问候讯息……他苦涩地想,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无须太过耽溺对她断不了的牵肠挂肚,他好似也快要能够做到无牵无挂飞去上海。 直到今天,一整个没工作可排进周末的两天假期快要过去,他克制不了想见子瑜的念头,他想看见她好好的…… 一辆打着白色鱼眼车灯的高级房车驶进巷子,他认得,那是梁一峰的车。车子驶过他面前,他看见后座两个相依偎身形,子瑜靠在梁一峰肩上。 车子在公寓门前停下,梁一峰伸手温柔拍拍她的脸,她抬起头…… 他听不见车内两人的交谈,但喉头涌上来的苦意更鲜明了,想要无牵无挂的过程原来这样痛。 梁一峰先打开车门下来,林子瑜也跟着下车,她正好朝他的方向看来,背对他的梁一峰也转过来。 她朝他跑过来,又惊又喜地笑,「禹……哥,你怎么来了?等很久吗?」 又是那个刻意的称呼,彷佛有意隔开他们的距离,他并不想成为她的负担,如果她需要在一峰面前与他划清界线的话,他会努力帮她。 「我刚到附近拜访客户,过来看看你回来没,看二楼的灯没亮正要走,你就回来了。」江禹安淡淡地说。 梁一峰走过来,刻意把手搁在林子瑜肩上,笑脸相迎。 「这么晚来找妹妹?怕我把妹妹吃了?」 他淡淡扫过那大掌,子瑜的肩那样纤弱…… 第二十章 「我只是刚好在附近才过来看看,顺便告诉妹妹,我搭星期三飞机去上海。」 「这么快?」林子瑜的神情转瞬黯淡,语气失落。 「星期二一起吃饭,我跟子瑜帮你开欢送会,庆祝你到上海高升。」 「是啊,哥,星期二晚上空出来,我们一起吃饭,我订你爱吃的川菜馆。」 「好,你说了算。」江禹安淡淡笑答,挣扎片刻,终究克制不住,问:「你们正式交往了?」 这问题多蠢,出口后,他忍不住嘲笑自己,还奢望什么呢?眼见为凭,不够可靠吗?也许,他真是傻到听进姨丈的话,亲口问比凭感觉臆测可靠得多,也或许,他下意识想得到他们亲口证实,让心死得彻底。 三个人因为同一个问题,生出不一样反应。 林子瑜低下头,想反驳否认的冲动感受到梁一峰搁在肩上的掌后,硬是压抑住了。是或不是,对禹安来说有什么重要呢?看见一峰的举动,他也只淡淡扫一眼,什么反应也没有,换作以前……换作那个会为了她跟梁一峰斗牛的江禹安,一定会打掉一峰的手,大声宣示,「子瑜是我的!」 现在的禹安,不是从前的禹安了,只是想当个好哥哥的禹安,他大概打算着如果她跟一峰交往,他就能真正像个哥哥,安心到上海闯出一片天了。 让他心安吧,她能为他做到。她用沉默当作默认,低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眼眶发热。 梁一峰呆愣几秒,暗暗看她一眼,见她低头不做反应。那是默认吗?是吧。 他笑得心花怒放,像在宣布人生大事地回答,「我们这次到台中开会,顺便共度周末,确认彼此的心意了,子瑜同意了我的追求,这样应该算交往吧?」 林子瑜呆住,抬头望着他。她什么时候跟他确认心意了? 这家伙……算了,回头再跟他说清楚吧。 「一峰,你先回去,我跟哥再说几句话就上楼休息了,今天很累。」 她没反驳!梁一峰心花怒放到了极致,开怀不已。 他没想到竟能在禹安面前,得到与她相恋的入场券。 「好。」他二话不说地答应,立即行使情人权利,在她脸上印下一个吻,「早点休息,明天我过来接你。」说完,他回到车里,车子在小巷里无法回转,司机缓慢倒车驶离,他按下车窗朝两人挥手。 一直到车子离开了,两人仍是沉默不语。 「……你快乐吗?」许久后,江禹安声音极低地打破静默。心很伤、很痛,但到了极点忽然就麻痹了,至少,他还能在她面前挤出笑容。 林子瑜仰头看他。黑夜浓重得像是雾罩住她的心,她觉得自己好似迷路的孩子很恐惧,失去禹安这项已成真的事实,让她想放声痛哭。 但现在不行,她勉强地笑,心在破碎。 「快乐吧,一峰……对我很好。」她低语,这是真话。 「子瑜,只要你幸福,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忍不住抚摸她的脸颊。 「那你呢?快乐吗?」她迎上他清亮的视线,那双充满感情的黑眸,曾经载满了炙情热爱,单单只对她,而今却不复存在。 他低首望着她,满腔不舍快冲破胸口,失去她的痛,太清晰。 他吐出轻叹,彷佛如此就能稀释自己心口的疼,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情感让他伸出手,紧紧揽她入怀,思绪千回百转。 「一下就好,让我像个哥哥抱着你。子瑜,你快乐就是我的快乐,从小到大,我最大的希望就是看见你幸福!你上楼吧,我该回去了,星期二晚上见。」 他松手,没等她回应,头也不回地走出小巷,也没人看见他迫在眼角的眼泪终于落下。 【第九章】 上海夜景繁华,在新办公大楼里,明亮的窗朝外望去是整片外滩美景,东方明珠、华丽霓虹街景,灯光绚烂的观光船在河道上来回行驶。 来到这脚步匆忙、人口拥挤的城市,明亮霓虹灯有时让江禹安产生还在台北的错觉,但只要走上街道,不一样的口音,轻易就唤醒他身在异乡的寂寞。 他很少到那片繁华霓虹灯里晃荡,怕思乡,更怕思念。 日常行程全在配置的员工小区与公司之间来去,日用品有管家代为采买、衣服洗烫、家务全由管家包办到好,他不常出门,假日也总是到公司加班、偶尔陪客户应酬去打小白球。 他工作效率破表,即将返回纽约的执行长对他赞许不已,决定提前回美将位置移交给他,但如今再多成就,也无法给他一丝一毫欣喜。 即将返美的calvin表示他若能再亲切点、常把笑容挂在脸上,更能激励员工,尤其是女员工。calvin打趣对地说,这里的女职员无论单身或已婚,一致认为他这位准执行长非常赏心悦目,甚至还说只要他愿意,随便他勾手,公司里十大美女任他挑,保证他手到擒来,幸福超载,夜夜被子暖烘烘。 人高马大的calvin褐发灰眸,在亚洲总部这边是标准亲切洋派作风,表面上时时带笑,骨子里是严格讲求效率、奖赏分明的好主管。因为爱笑赢得了好人缘,初来乍到第一个月,他曾经让calvin很不满意,对他甚少显露笑意的脸不以为然,直到一个月过去,他用超乎标准的敬业态度与工作绩效,才赢来calvin衷心赞美的左肩拍,不再把他淡然不笑的脸当成致命缺点看。 至于其他职员也渐渐习惯他那张冰冷面容,而女职员们甚至欣赏起他的冷酷模样,来到上海四个多月,已经没人在乎他笑或不笑了。 这里的新伙伴不晓得他曾经是个爱笑的人,更不晓得他从来没对工作如此狂热过,把加班到深夜一、两点的疯狂行为变成工作常态。 管理绩效超标?说穿了,他只是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也不想做其他事,只有工作才能让他麻痹的心更麻痹,麻痹到没有一丝缝隙可以去想他到底是在哪个时刻做错了什么,以致失去深爱的女人…… 江禹安捧着一杯热咖啡,疏离淡漠的眼俯窗口外绚烂夜景。昨天到今天,他神思不济,频频补充的咖啡因刺激着交感神经,他精力充沛却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脑袋反复着昨天上午子瑜在line上传来的讯息还有醒目图案—— 「哥,一峰想送我一样东西。」 然后一张闪亮的戒指图案出现。 接着她传文字问:「你觉得……我可以收吗?」 三则传讯读完,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移动,直到中午calvin来敲门,找他一起用餐。 读过讯息后,她的页面会显示已读,他迟迟没回复讯息,她会怎么想? 她在乎他同不同意吗?过了一天,他还是想不出来该怎么回复她。 走到最后这一步,他才发现自己没办法笑着说好。看她跟一峰交往是一种痛,看他们携手走进婚姻,则是完全绝望的痛。 他握着咖啡杯的手轻轻发颤,他送不出回复讯息,没办法逼自己。 叩叩!敲门声传来,他看了看腕表,九点多,这时候公司大概只剩下他跟他的秘书,他转身道:「请进。」 「禹安boss,这周末我得回家,现在搭地铁回去还赶得上我爸十点半门禁时间,不能陪你加班了,对不起。」 林燕是地道的上海女孩,北京大学校花,两年前毕业就进公司担任秘书职,原是calvin的专用秘书,他来接手后,calvin便指派她过来。林燕不单漂亮,外语能力也超强,精通美、日、韩三国语言,工作能力极佳,个性爽朗。 她工作起来认真专注,偶尔看见她的侧脸,会让他想起子瑜,林燕眼角微扬的弧度跟子瑜相似,她认真的模样,也有几分像子瑜。 现在的他或许冷漠,但不迟钝,他晓得林燕对他有好感,也几度向他暗示,比起其他上海女子的直接爽朗,她算是温婉含蓄了,然而他的心再也没有其他位置,一旦林燕挑明了说,他会毫不犹豫告诉她,他的心,已经永远给了另一个女孩。 今天他有些累,放下咖啡杯,收拾了下办公桌,对林燕说:「我今天也想早点回去,一起走。」 第二十一章 「好,我打电话请司机过来。」 「谢谢,搭我的车吧,我让司机送你去地铁站。」 「boss要送我到地铁站?」林燕眼睛发亮,一脸惊喜。 「都这么晚了,公交车绕得比较远,你一个女孩子打的又很危险,反正地铁站不远。」江禹安说。 「禹安,谢谢你。」她笑着说。 少去boss的称谓让江禹安一愣。 「下班时间,可以喊你的名字吧?」林燕又补来一句。 说不吗?显得他不够大器。在公司里,也没听谁喊过calvin执行长或boss,他想了会儿才回答。 「我的英文名字是adrian,以后上班下班都叫我英文名字,可以省点力,禹安boss实在太长了。」他脸上染了淡淡笑意。 林燕看过来,一时间竟呆住。 「你刚才笑了……很好看……」她呐呐地说,马上又回过神。「好啊,上班叫你adrian,下班后,我觉得叫禹安比较亲切。」 江禹安尴尬半晌,淡淡地说:「都可以。」 「我抓紧时间打电话。」她风一般快速走出办公室。 两人并肩走进电梯,林燕靠他很近,电梯里漫着她的香水味,他想起子瑜从来不爱香水,身上仅有淡淡发香与皂香,闻起来让人心安。 他多么想她! 电梯快速下降抵达一楼,他先走出电梯,吸了一口清爽空气,林燕跟上来,好奇地看着他,他能感觉她的视线,却依然直视前方,下一秒,林燕干脆挽上他的手臂。 「现在是下班时间,禹安,要一个女孩子开口说喜欢你太不绅士了,可我不知道你是真迟钝还是假装不明白,你今天愿意送我去地铁站,更难得对我笑,所以我也不想再磨时间,我很喜欢你……」 江禹安停下脚步,蹙起眉头思索着拒绝的说词。 「我跟乡下来的那些打工女孩不同,是见过世面的,我家很有钱,不因为你是台湾人,或是外国人就喜欢上,我真心喜欢你,你跟我交往不?」 因为她急切而明显的上海口音,他忽然笑出来,他没见过林燕这样女孩似的摸样,她脸颊绯红,又透着些许千金小姐的霸道,问他要不要交往的语气听来倒比较像是命令。 江禹安没想到他这一笑,让林燕的脸更红了,也更霸道。 「你说话啊,你要不要跟我交往?」 他叹气,林燕这妹妹般的泼辣样,又再度让他想起子瑜。 「林燕,我心里有人了。calvin跟我说过,你父亲是人大常委,你长得漂亮,家世好,能力也好,比我适合你的男人多得是,如果我心里没有人,我说不定会答应跟你交往,但我有心爱的人了。」 「你爱人比我漂亮?」林燕不甘心。不笑的他明明对她笑了不是吗? 「没有你漂亮,但我爱她。」他坚定地答,爱到可以毫不犹豫把命给她。 「她背景比我好?」 「没有,她是单亲家庭,但我爱她。」他说。 「难道她比我聪明?」林燕更不甘心了。没她漂亮,没她家有财势,那她怎么可能会输! 「她是满聪明的,不过客观说来,她应该没有你聪明,也没有你厉害,她只精通美、日语,有时我甚至觉得她带点傻气,会做些让我无法放心的事。」 「那你到底喜欢她什么?我不好吗?不能把你抢过来吗?」 「林燕,真正喜欢一个人,不会去想到底喜欢她什么,而是真心爱她的一切,爱她好的、爱她不好的,你没有不好,但我爱她。」 「我一点机会都没有?」 「没有,对不起,我只能辜负你的心意,晚了,我送你去地铁站。」他犹豫半晌,轻拍了她的手臂,轻抽出被她挽紧的手臂,加快脚步。 「你会对她笑吗?」林燕跟上来,没好气地问。 江禹安转头,朝林燕笑得温柔,他想起那个只要见到子瑜,就总是笑得温柔的自己,低声说:「只要看见她,我总是笑着的……」 两人步出办公大楼,始终没发现一双早就紧盯他们的眼,直到他抬头往司机惯常停车的方向看—— 「子瑜!」江禹安彻底愣住了。 林子瑜朝他笑了笑,有气无力地开口,「本来是想给你惊喜,不过好像变成惊吓了。」 那女孩真的好漂亮,充满耀眼的自信。 她看见禹安低头满面笑容,温柔对那女孩说话的样子,隔着距离她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那女孩好似对禹安有些生气,而禹安努力想安抚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到上海,在附近的酒店check in,放好行李就过来了。」 「你几点开始站在这里?」他语气里有怒意。 「呃……可能是五点,我不是很清楚。」 「你从五点站到现在?!」他怒意更盛。 「大概是吧。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你是呆子吗?!」他提高嗓音,气炸了。 林子瑜看着他,久站酸痛的脚加上心痛,再加上搭飞机的疲累,她情绪本就脆弱,被他一吼,眼泪马上下雨似的一滴一滴往下掉。 「shit!」 林燕眨眨眼睛,傻了。虽然他不笑,但也总是维持有礼的态度,她没见过他失控,更别提发怒又咒骂的样子。 江禹安见她哭,没辙地吐了重重一口气,想也没想,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对不起。」他道歉。 「你答应过的……就算以后你娶老婆,也不会对我不好……」现在只是有女朋友就对她凶,她不过是突然出现耽误了他们的约会,他可以好好对她说,她会很识相回饭店,搭明天的飞机回台湾。 她多愚笨!实在不该冲动飞来上海,寻找渺茫机会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对你不好,是因为你在这里站了快五个小时,我很心疼,怎么不打电话给我?」他搂着哭泣的林子瑜,这时才想起林燕。公司派给他的司机已经停在车道旁,他转头对林燕说:「我让司机送你过去。」他拍拍林子瑜的背,「等我一下。」 松开手,他走到车边向司机交代。 「师傅,麻烦你送林燕去地铁站,我今天不会再用车,明天早上如果我没给你电话就不用到宿舍接我,谢谢你。」他惯常六、日到公司加班。 「好的。」司机点头应道。 送走林燕后,他回到林子瑜身边,见她已经不哭了,他也从见到她的震惊中冷静下来。 「你该打电话给我,我舍不得你,你不知道吗?」他没意识到这样的语气多像情人。 林子瑜抬起头,朝他虚弱一笑,不确定地问道:「你不是生气我打断了你的约会?」 「约会?」江禹安表情茫然。 「你跟那个漂亮女孩的约会。」 「你说林燕?我们没有约会,她是我的秘书,我只是准备送她去地铁站,没有约会。」 「她看起来很喜欢你……」 「对,她刚才跟我告白,问我要不要跟她交往?我告诉她——」 「你告诉她什么?你们要交往了?」她打断他的话,不晓得自己居然会紧张到手心发汗。 江禹安摇摇头,「没有,我拒绝她了。」 她总算能大大松一口气,也许这趟来上海没那么绝望,也许她还可以再努力看看。林子瑜下意识握紧了斜背包,隔着包包摸着里头一只戒盒。 「我们找个地方坐吧,你站得够久了。」他伸手招来出租车,「有没有想去哪里?」 「我对上海不熟,但一峰说这里有很多不错的pub,我们去喝点酒好不好?」 「好。」 pub里光线昏暗,快节奏音乐搭配舞池区旋转的色灯,映照着随音乐热舞的男男女女。 江禹安牵住林子瑜的手,一路将她领至吧台,正好一对男女相偕离开,他们补上那两个离酒保最近的空位。 他向酒保点两杯酒,一杯波本,一杯适合女性喝的水果鸡尾酒。 这里离舞池区有点距离,彼此座位相邻,音乐声并不妨碍两人交谈。 「你常来这里?」她玩着酒杯上的樱桃梗,刚才禹安毫不犹豫便一路领她走到吧台,应该是常来吧。 「跟calvin来过几次,他喜欢这里。」 第二十二章 「你……为什么不回我讯息?」她终于问,刚在出租车里,他们的交谈一直言不及义。 江禹安眼神复杂地睐她一眼,拿起one shot杯,仰头饮尽波本酒,他倒盖杯子向酒保挥手,这回要了杯龙舌兰,又一个仰头,饮空杯内酒,然后再要一杯、又要来一杯……转眼他面前已经倒盖五个空杯,一杯波本、四杯龙舌兰。 当他朝酒保要第六杯时,酒保握着酒瓶,拿来空杯,说:「adrian对吧?我记得calvin这样叫你,你这喝法很快就醉,到时这位小姐能扛得了你吗?」 「最后一杯了。」他淡淡说。酒保点头,替他倒了酒。 林子瑜没见过他这一面,一时间失去反应,她失神地瞧着昏暗光线描画出他立体侧面,几绺不驯的黑发垂在他额前,他喝酒的模样像是在发泄什么,她从没见过他的神情可以用冷酷两个字形容。 此时此刻,他脸罩着冷然淡漠,看起来没有丝毫温度,他视线停在前面倒盖的五个空杯上,拇指摸着手上还没喝的第六个杯缘。 他看起来像个成熟又带着危险气息的男人。 她呆怔着,好似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加速又超速。这个好看又危险的男人,她从来没见过的禹安朝她发散出致命般的吸引力,她多希望…… 忽然,江禹安转头看着她,黝黑深邃的眼睛盯住了她,让她忘记呼吸。 「你在乎我的回答?你来上海,就为了问我这件事吗?」 林子瑜点了点头,又混乱地摇了摇头。她来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听他说一句……哪怕就只有那么一句「不要嫁给梁一峰」,就算禹安真的没办法像十八岁之前那样爱她,就算他无法原谅她的现实,只要禹安肯说一句「不要嫁」…… 就一句,她愿意付上任何代价,重新赢回他的爱。 江禹安又一口饮尽热辣的龙舌兰,起身从皮夹抽几张百元人民币,将纸钞用最后一个one shot杯压在吧台桌上,再拉起林子瑜。 「我送你回饭店,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喝醉了,没办法回答你任何问题。」 林子瑜的手腕被握得疼痛,但她没说话,默默跟着走。 坐上出租车,他问:「你住哪家饭店?」 冷漠无情。 她看着他冰冷的脸,轻声说出饭店名称。 江禹安嘲讽似的低哼一声,交代司机地点后,面无表情地问:「梁一峰帮你订的饭店吧?」 「他知道我要来找你,不放心,帮我订了饭店……」她低声回答,陌生的禹安让她有些慌。 听完,他靠在椅背上,闭起双眼,不再理会她。 他喝醉了吧?林子瑜暗想,除了这个解释,她想不出其他让禹安忽然间转变如此大的理由。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停在饭店大门,门僮跑过来替他们开门,她看着闭眼不动的他,轻轻推了推他臂膀。 「你睡着了吗?」 「饭店到了,你进去吧。」他依旧闭着眼,不动。 「你……不跟我上去吗?」 江禹安骤然睁开眼,望着她,眼底充满灼热复杂的情绪。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喝了很多酒,你还要我跟你上去?你以为我还能清醒当你心目中的好哥哥?男人喝醉的时候,没有理智、也没有控制力,你最好想清楚。」 林子瑜想了几秒,「请你……跟我上去。」 他眼神一黯,付了车资跟着她下车,再塞了张纸钞给服务的门僮。 她站在房门口掏房卡的手微微发颤,禹安就站在她后面,身体几乎贴上了她的背,她闻到浓烈的酒味,刚才出电梯,他的步履有点不稳,她想,他是真的醉了。 她推开房门走进去,下一秒,禹安竟站到她面前紧紧贴过来,他用力关上门,将她抵在冰冷的门上。 他伸手抚着她的唇,用了点力道摩擦着唇瓣,她的身体瞬间发热,呼吸转而急促,他低下头,唇靠得她好近,吐出的气息全拂在她唇瓣上。 江禹安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被将要失去她的念头逼疯! 「我看见梁一峰吻你……你常让他吻你吧?喜欢他吻你吗……」 她柔软粉红的唇瓣、细腻光滑的肌肤……溃散的理智、不断烧灼他知觉神经的酒热与这该死胡乱旋转的房间…… 他喘息着,欲望在内心叫嚣,他只想什么都不想,狠狠把自己压进她身体里,他的唇贴上那对柔软唇瓣,他渴水似的先是舔舐,下一瞬便粗暴地吻进她的舌,吸吮她嘴里甜蜜汁液,大掌伸进她衣衫底下,感觉到她的轻颤…… 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她逼得发狂、被一切逼得疯了,嫉妒、酒意,破碎的现实,混乱的晕眩,烧痛人的欲望,全都向他奔来蜂拥。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他们在欢爱里一回又一回沉沦,直到两人疲累睡去。 【第十章】 林子瑜刚淋过浴,随意裹了浴袍,手里捧着梁一峰上个周末递给她的戒盒,深红戒盒里躺了一枚发亮钻石,晨光透过玻璃照在宝石上,璀璨透亮。 八心八箭完美切工,典雅秀致的白金戒台托住五克拉白钻。 她轻轻抚触发亮的钻戒,不一会儿抬头遥望破出云层的晨阳,她想起梁一峰拉住她的手直闯他父亲办公室,那是他刚交接执行长第二天。 他正式交接执行长的第一天晚上,他们在一家她喜欢的「平价」西餐厅庆祝,「平价」是他的说法,但在她的标准里,那已经算是高档了。 吃完正餐后,服务生送上甜点,给了他要的提拉米苏,但她的法式奶酪却是空盘子上放了这个深红戒盒。 梁一峰专注深情地执起她的手,轻轻吐出三个字。「嫁给我。」 不是请求、不是询问,而是一个肯定句。 她将盛着戒盒的白色瓷盘推回他面前,还他三个字。「我不能。」 他放下手,往椅背靠,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坚定、沉稳,彷佛胸有成竹不管她为什么理由拒绝他,他都有把握解决……于是她一字一句,把她跟梁义仁曾有的对话现场回放。 听完,他竟笑了,笑容里自信满满。 梁一峰将白色瓷盘又推回她面前,眼神转为炙热。 「比我想象中的问题容易多了。」 她不晓得他想象的问题是什么,但他说得容易多了却让她很惊讶。 「明天,我们一起进我爸的办公室,戒指你先收下,如果我明天的表现让你失望,戒指再退不迟。」 林子瑜静静地看着他。梁一峰并不是完全没让她心动,她只是个很平凡、很平凡的女人,像他这样高大俊挺、从容自信,能力强大的男人,她当然会向往。 他确实是个能力强大的人,要接手梁氏集团并不容易,就算他跟他父亲拥有将近百分之三十的集团股份,但只要董座过半席次反对他接班,他也没辙。 后来她才知道,他留学归国后,便在公司拼了命工作,跟在他身边工作了快半年,让她更为拜服他的精准眼光。 梁一峰非常认真,对精进集团本业与非本业投资都有独到见解,他野心很大,投资的子公司百分之七十是帮助整合集团上下游零件、通路,百分之三十则是看好前景。 他简直是一个人当三个人用,短短两年,他用行动说服了有异议的董事们,顺利接班。 越认识梁一峰,她越感受到他与寻常男人的不同,他太优越、耀眼,不再是她以前认定虚有其表的富二少。 要说她没动心是谎话,但那份动心距离爱还太遥远。 她想着梁一峰拉着她,站在他父亲那张深黑色办公桌前,用温和但不容动摇的语气说:「我只要子瑜,不要其他女人,你若不满意,我大不了带她远走高飞。」 「你这种过惯富裕生活的大少爷没有依靠梁氏集团,苦生活能过多久?你要是选择她,就必须放弃一切,包括你名下拥有的股份。」梁义仁嗤之以鼻。 在那瞬间,她以为会在梁一峰脸上看到惊慌,没想到他竟从容不迫地笑了。 第二十三章 「爸,你没听清楚吗?我刚说要带子瑜远走高飞,意思当然是放弃你打算让我继承的一切。我倒认为损失比较大的人是你,因为你只有我一个儿子,我确实是过惯富裕生活的大少爷,不过就算放弃梁氏集团,我一样能过好日子。 「爸,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吗?你顽固、传统、无聊的门当户对观念我太了解,为了面对你今天的反对,很早以前,我就晓得我必须自己开路,我不会让你有能力影响我娶子瑜的决定。 「你可以请人去查,alex liang在北美有多少资产、是哪些公司的大股东。留学那几年我可不是个只会玩乐、读书的笨蛋阔少,我名下资产若真要清点,恐怕远超过你让我继承的。 「我爱子瑜,任何人都不能改变我要娶她的决定,你也不能,对我用抽银根这种对付小孩的招数太看轻我了,我早已经成为足以影响梁氏集团的男人,我在北美的投资,有动摇梁氏本业供应链的影响力。」 「你为这女人,那么多年前就在想出路?」梁义仁既怒又惊,完全没想到他以为的孩子,竟会以抗衡之姿站在他面前,护卫一个女人。 「不是想,是行动,从留学第二年开始,我就开始动作了。」 林子瑜又低头望那枚戒指,她根本忘了后来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只记得后来梁一峰转过头,别有深意地望着她,对她说:「除了你的心,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成为我们之间的困难。」 那样自信焕发的男人,竟在那么多年前默默努力,只为了娶她,她怎么能不动心? 但偏偏爱不单是动心,还包含更深刻绵密、更触动灵魂生命的情感,而她对一峰始终缺乏那种情感。 她辜负了他,要怎么对他说? 也许他一直都清楚,否则也不会说了那句——「除了你的心,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成为我们之间的困难。」 除了她的心……是啊,她最管不住的,就是自己的心了。 江禹安眨眼醒来,头像快爆炸似的痛,周遭陌生的环境陈设让他怔愣片刻,一些破碎的片段零散地回到脑子里…… 他想起自己把子瑜压在门上,像头野兽、像个下流男人,一次次掠夺她的甜美……天,那些回想起来模糊却又真实的片段并不是梦! 江禹安转头,视线笔直落在林子瑜身上,她穿着浴袍,手心捧着打开的戒盒,侧脸晕染淡淡哀伤。 他对她做了什么?他这个禽兽! 从没像这一刻这样痛恨自己,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无法移动,甚至无法呼吸,只能看着她抚摸着戒盒里闪闪发亮的钻戒,再看她哀伤抬头望着远方,不知想些什么,许久后,她低头拿起戒指,放回盒子,然后盖上盒子。 他亲手毁了她的幸福,也毁了他们之间的情分,她一定……很恨他吧? 江禹安羞愧得无地自容。他能为她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他对她做了最不该做的事!他起身,飞快拾起衣物穿上。 「禹安……」林子瑜的声音轻得好似从遥远地方传来。 他穿好衣服,强迫自己面对她,痛苦地说:「对不起,我昨天喝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对不起,除了对不起,我不晓得还能说什么……我现在很乱,下午再过来找你可以吗?」 她完全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她以为他……「没关系,你喝醉了,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让你上来的,我……」 「我下午过来的时候再谈,我现在没办法谈,对不起。」他羞愧又狼狈,说完立即快步离去。 门关上那一刹,林子瑜呆在原地。她多天真啊,竟以为禹安在乎她、以为他嫉妒一峰,才会把她压在门上亲吻她,她真的以为那些听起来充满醋意的句子是因为他吃醋、嫉妒。 原来,是她太天真。 他只是喝醉了。 如果他有一点喜欢她、有一点在乎她,除了对不起,他应该会坦承他还喜欢她才会酒后乱性,也许还会问她要不要放弃一峰?说他愿意负责…… 但她的想象完全只是想象,他除了对不起,就只有满脸做错事的愧疚,他没说还喜欢她,甚至连愿意负责也没说…… 门铃尖锐响起,她以为是禹安,飞奔打开门,外头却站着梁一峰。 他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走进房间,凌乱的床被和衣服散落在地上,他淡然转身,面色沉静。 「我看见禹安离开,我只问你一件事,他要娶你吗?」 林子瑜怔望梁一峰。他问得真是一针见血!禹安要娶她吗?没有,他只是因为昨晚的错误,难过到无法面对她。 「昨天晚上他喝了酒……」 「你不必告诉我昨天晚上这房间发生什么事,只要回答我,禹安要娶你吗?」他的声音扬高,满是迫人压力。 她困难地想张嘴,却拿不出力气,她连用「性」都没办法留住禹安,面对梁一峰的质问,她难堪心痛,吐不出半个音,眼泪一滴滴落下。 梁一峰往前走,离她一步远,指尖抹去她的眼泪,放低了音量。 「我只需要你回答我,禹安要不要娶你?其他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她摇头,哽咽回答,「没有,他没说要娶我,他说对不起,他昨天晚上喝醉了,他说了好几次对不起,就是没说要娶我……」 梁一峰突然用力将她抱进怀里,她失声痛哭。如果连性也没办法让禹安回心转意,像十八岁之前那样爱她,她还有什么筹码可用?所有希望都破灭了,他们也许连兄妹都做不成。一清醒后,他便迅速逃离她…… 梁一峰抱着她轻声低哄,她不晓得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梁一峰低头吻她,她没办法移动、更没办法回应,没多久,他放开她,一字一句许下誓言。 「既然他不娶你,那从今天开始,请你真正把他当成哥哥,嫁给我。子瑜,请你戴上戒指,我发誓一生只爱你,我有耐性等你心甘情愿把自己交给我,而在那之前,我不会碰你,我希望我们先结婚,请你嫁给我。」 他拿起她握在手心的戒盒,打开来,抬起她的手,将戒指套入无名指。 林子瑜没有移动、没有拒绝,只是不停哭泣,她想着于凡的话,只有一个人是完全毫无保留爱她…… 那个人是一峰吧?他说他什么都不在乎;他说除了她的心,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成为他们之间的困难。 梁一峰毫无保留爱她、守护她,为什么她的心却要苦苦爱着江禹安? 江禹安站在拥挤人潮里,观光客在他左右、身后川流不息,做生意的小贩偶尔吆喝,情侣双双对对走近黄浦江岸取景,他将西装外套挂在护栏上,呆望着平稳江面,周遭嘈杂的人声车声,全变成无意义的沙沙声。 他脑子里混乱的片段不断回放着模糊的、断续的影像……他鲜明记得子瑜在他身下像是哭泣的画面,而他没停止疯狂的举动,覆上她雪白身子,不停地要她。 他掌心覆面,痛苦自责怎么放任自己喝那么多酒?那时的他像是疯了,完全没有理智,竟彻底放任欲望横行。 请你跟我上去……脑海响起了她的声音,他瞬间僵住,还没记起的片段慢慢涌上。子瑜……请他上去? 他记起来自己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说男人喝醉的时候没有理智、也没有控制力,你最好想清楚。他好像是那么说,而子瑜却请他上去? 他将她压在门上,发了疯似的想要她,疯狂嫉妒梁一峰,还逼问她一些话…… 子瑜怎么回答的? 昨晚的模糊片段像一片片散落的拼图,一块一块回到他的记忆区,他努力回想她是不是拒绝过他?是不是想推开他?他好怕自己真的成了一头禽兽,无耻地强要她。 天,他记起来了,她抬起脚,勾住他的腿说:「拜托你、求你……」 江禹安愣住,他垂下掩面的双掌,不敢相信最后那块拼图竟会是她开口求他。 他怔愣望着黄浦江水,观光船来回穿梭,阳光正炽,他什么也听不见,感觉心脏像激动的帮浦用力紧缩、扩张,他好似听见子瑜以脆弱的声音求他继续…… 第二十四章 她是愿意的?是吗? 他抄起外套,掉头挤出黄浦江观光河岸拥挤人潮,他左右张望,辨认方向,朝她住的饭店奋力奔跑。 子瑜……他的子瑜,会不会还爱他?他要问清楚,只要有一点可能性,只要她愿意像爱一个男人那样爱他,就算她已经答应梁一峰的求婚,他也要把她抢回来! 去他的,不如梁一峰又怎样?没梁一峰有钱有势又怎样?他会努力,会用一生努力让她过幸福日子,也许没有梁一峰能给予的富裕,但只要子瑜肯爱他,他绝对不再放手,他这辈子唯一爱着的女人,不管自己多不如人,他绝不再放手了,林子瑜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奔过大街、穿过小巷,终于跑到五星酒店大门,他奔进大厅,往电梯方向冲,一扇电梯门正好抵达一楼打开,他瞬间呆住—— 电梯里,梁一峰握紧林子瑜的手走了出来。 他喘着气,被汗水浸湿的白衬衫贴紧他前胸后背,他没能调整好呼吸,过度扩张的胸腔渴求大量的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梁一峰见到他,笑着拍拍他,「你跑过来的吗?」 他盯着他们交握的手,接着看见那枚漂亮白钻戒指在子瑜纤细的无名指上发亮着,他目光移向她的脸,想问出口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见她开口。 「哥,昨天你喝醉,我跟一峰说了……我们……」她困难地挤出话,打算孤注一掷,如果禹安对她有丝毫不舍,哪怕只是歉疚说出他要负责,她都要嫁给他,因为她真的爱他,就算只能利用他的歉疚,逼他负起责任,她也愿意,只要能留在他身边…… 但是梁一峰却突然接下她的话,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是啊,子瑜跟我说了,你们昨晚一起去喝酒,你醉得不省人事,在她房间睡着。你放心,我不是小气的男人,何况我们都是好朋友,我相信你们。你看,子瑜戴上戒指了,她答应嫁给我,你替我们开心吧?」 林子瑜呆住,没想到梁一峰会这样说,一时间反应不及。 江禹安看着他们,刚拼凑好的拼图像玻璃般迅速碎裂。也许……是他记错了。 「这样我就放心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完这句话。 他说他放心了。林子瑜垂下双眼,她还能说什么? 就这样吧,像一峰说的,真正把他当成哥哥。 「子瑜……」他想问她非嫁梁一峰不可吗?嫁他不好吗?他是没有一峰好,但他真的愿意努力让她过好生活,他从十八岁一直努力到现在…… 只是看着那枚昨天还不在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昨晚的一切,她抹煞得彻底,她清楚做了选择。 江禹安虚软一笑。「祝你幸福,有一峰陪你逛上海,应该不需要我了。你们去玩吧,回台湾前,找时间我请你们吃饭。」他笑着转身。 林子瑜跟上来,两手抓住他右臂,声音很低地问:「你……还是我哥哥吧?」至少让她能保有兄妹关系吧。 他撑着酸涩的眼,揉揉她的头。「傻瓜,当然是,昨天的事我们都忘记吧,我会……当个最好的哥哥。」说完,他头也不回走出酒店大厅。 方知妍来上海那天,离梁一峰、林子瑜回台湾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江禹安向公司请假十天,也刚好整整两星期没进公司,他每天像游魂一样赖在四房两厅的宿舍,拿着书坐在阳台,面对小区的护城河发呆,他偶尔会在中午帮自己倒一杯伏特加,回到阳台,捧着书,喝酒,然后继续发呆。 他脑子很乱,心很空,不晓得未来该再为什么努力? 每一天,他都告诉自己该振作起来,至少要过得像个人,而不是游魂。可是每个再次醒来的明天,他仍是提不起好好像个人一样过活的力气。 直到方知妍按响门铃。 「姨?姨丈?你们怎么来了?」 「正中午就喝酒?」她闻到酒味。 他搔搔头,略有歉意,「只喝了一点。」 「你不喝酒的,怎么到上海开始喝酒?」方知妍和谷隶函前后走进屋子。 他没回答,关上门,跟进客厅。 「林燕……你的秘书打电话给我,我想你这两个星期都没进公司吧?」 江禹安叹了口气,沉默以对。 「下星期怀琳生日,约了子瑜到家里过生日,你会回台湾吗?」看着外甥消瘦的脸,她好心疼。「如果打算回台湾,请好好吃饭,别像个难民回去。你知不知道你瘦得皮包骨?都没吃吗?」 子瑜生日……他叹息。推开阳台落地窗走出去,端起小茶几上的酒,干脆地喝光。回去吧,他总算有个理由,逼自己过个像人,起码得把自己养胖点,别真像个难民回台湾见子瑜。 方知妍见外甥竟又走出阳台把剩下三分之一的酒喝得一干二净,气得想起来骂人,却被谷隶函压住了,他摇摇头。 「你让他发泄吧。」谷隶函说。 没多久,江禹安拿着空酒杯进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杯,从今天开始,我会把自己养胖一些,不会再瘦了。」他笑开,像没事的人一样。 方知妍叹气,眼底尽是忧虑,但没打算再多说什么。她转头看老公一眼,谷隶函点点头,从他咖啡色背包里拿出一只牛皮纸袋,放上茶几。 「坐下来,我们有事要说。」她摆正脸色。 「这么严肃?姨,你别担心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不——」 她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我听说一峰为了子瑜,跟他父亲闹得不愉快,也听说一峰跟子瑜求婚,子瑜答应了。」 江禹安没答腔,默默将手上的空酒杯拿进厨房,花了足足可以洗四人份碗盘的时间洗那个玻璃酒杯,再缓慢将杯子倒扣进沥水篮,用擦手布仔细擦手心手背。 他双手撑在流理台边,面前有一扇大窗,窗子面对小区散步道,步道靠护城河旁种了一整排杨柳,柳叶在盛阳下,翠绿迎风舞荡,有几只白蝶在绿叶间嬉闹,他听见夏蝉嘶鸣…… 他的心,终于缓慢地在夏蝉噪闹的嘶鸣里平静下来。 走出厨房,他从餐厅拖了张椅子,来到客厅,隔着长形茶几与方知妍、谷隶函对坐,脸上浮现一抹淡然的笑。 「他们之前来上海找我,告诉我他们要结婚了。」 方知妍与老公相视一眼。没想到子瑜两人会来上海找禹安。 「姨、姨丈,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想不开的。」他笑着说。 「子瑜真的变心了?」方知妍问。 「没有变心不变心的问题,子瑜从来没说过非我不嫁。」 她还想再问,却被谷隶函握住手,说:「告诉他事实吧,其他的,让他自己做决定。」 「什么事实?」江禹安神情疑惑。 「我跟你姨丈听说一峰和子瑜的事之后,商量了几天。记不记得阿姨曾经问过你,是不是只有子瑜才能给你完整的快乐?你喝醉那次对我们说,你每次想到你的爸爸、妈妈:心就觉得空空的,我知道我们永远取代不了你父母……」 「对不起,我喝醉了,姨、姨丈,你们对我已经太好了……」他真痛恨自己喝酒误事。 「听阿姨把话说完,我跟你姨丈讨论过,我们晓得子瑜对你有多重要,所以我跟你姨丈决定不遵照你父亲的遗嘱了,反正离你二十八岁,也没差几个月了。」 他父亲的遗嘱?江禹安茫然不解。 「这个牛皮纸袋里,是你的「财力证明」。」 「财力证明?」他更茫然了。 「去把子瑜追回来吧。」方知妍说:「你并不输梁一峰。」 江禹安看着那只牛皮袋,他打开来,拿出了一迭文件、一份公证遗嘱以及一封信。 他先读了信,神色复杂,接着翻开泛黄的遗嘱,另一迭活页夹他没动,想也知道大概就是财力证明了。 财力证明呢!如果真爱需要财力证明,还是爱吗?他苦笑。 以前希望自己是梁一峰,现在愿望成真了,原来他可以是亿晶集团接班人,只要他愿意的话。 以前希望自己像梁一峰,有豪宅可以住,现在愿望成真了,原来光是继承的豪宅,就有好几户,还有收租的店面、办公大楼。 第二十五章 就算他不接手亿晶集团,每年租金收入、股票分红也有好几千万。 但这些都没有快乐。 那迭冰冷的财力证明如果早几年出现,快乐也许会有,如果能在他十八岁前,他单纯愚蠢、不解人情世故的青涩年纪出现,他会很快乐…… 但现在,他快乐不起来,财力证明无法为他证明真爱。 他究竟在什么时候输掉了子瑜的爱?他哀伤着,想不出答案。 「你们希望我拿这迭文件把子瑜追回来?」他们认为子瑜会因为这些财力选择他? 「她对你很重要,不是吗?你一直认为你无法像一峰那样让子瑜生活无忧,才对子瑜放手的不是吗?阿姨知道子瑜不虚荣,但现在你明白自己并不输一峰,就可以安心将子瑜追回来了。我跟你姨丈都认为子瑜爱的人是你,是你不够积极才会失去她,现在你知道你有能力,只要你肯积极,子瑜会选择你……」 「来不及了,子瑜并不爱我,她只是把我当成哥哥。对不起,总是让你们担心我,我没事,也已经接受事实了,我会回台湾过周末,帮怀琳、子瑜庆生,请不要为我担心,我会好好的。」 【第十一章】 江禹安、林子瑜相偕走出墨西哥餐厅,时间已经是深夜。 他们这顿遭谷怀琳算计而来的烛光晚餐吃了几个小时,今晚她特别活泼,滔滔不绝地谈着他们小时候的事。 他们大声谈笑,那些流逝的旧时光在笑谈间回来拜访,又一回提醒他,他是如何深爱林子瑜。 出租车在她住处巷口停下,江禹安捧着那束香槟玫瑰,陪她走进巷子,两人停在公寓大门前。 「很晚了,」他看了看时间,凌晨十二点零三分。「快回家休息。」 林子瑜握紧斜肩背包,里面有个她准备还给他的东西。 「过十二点了吗?」 江禹安点头。 「二十七岁生日,已经过了。」她语气感伤,打开斜肩背包,拿出一个压皱的袋子,「二十七岁第一天,我送给自己最重要的礼物,是诚实。」 她捧着袋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一个下半身碎裂却被仔细黏合的小熊存钱筒。 江禹安瞪着小熊存钱筒,不敢相信。 「这是我跟你的第一个秘密。我们一起把小熊埋在我家院子,我跟妈妈挖出这个存钱筒那天,我哭了好久。我知道这是你爸爸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可是那时家里没有钱,我们真的需要钱……」 林子瑜看着小熊存钱筒掉眼泪,这个存钱筒虽然坏了,但一直跟着她。 「我把小熊打碎时,哭得很大声,妈妈抱着我说,以后再买一个一模一样的还你,可是我知道就算外表一模一样,意义却不一样,所以我拜托妈妈帮我把存钱筒黏好,我们黏了好几天,小熊才拼回原来的模样。」她抬起他的手,把小熊放在他手心。 「十八岁之前,我总是想,将来我们结婚时,再把小熊放在床头柜……」她的眼泪落得更凶,「现在我只能把小熊存钱筒还给你,虽然它坏了,不过我想你大概还是会想要它。」她抹了抹眼泪,努力清理哽咽的声音,想好好把话说完。 「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我说了让你伤心的话,如果我预先知道会因为那些话失去你,我绝对不会说。我常常想问你,能不能原谅我?因为我真的很爱、很爱你,我不想失去你!可是我没有勇气问,我怕你会更明白拒绝我,我知道那些话有多现实,一定很伤你……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你不爱我就是不爱我,就算我以为……说不定我能用身体留住你……」她伤心地说,握紧拳头,强迫自己把话说完。 「事实证明,你确实不爱我了,所以我想让你放心,也告诉自己该死心了,好好跟一峰在一起,我很努力,真的努力过了,但我没办法,我很想让大家都满意,可是我的心,就是不要。 「对不起,我没办法让你放心,我保证我不会纠缠你,我知道你只把我当成妹妹,我也很想只把你当成哥哥,可是……我一直都爱你。对不起……」 林子瑜捣住嘴,不断落泪,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 「对不起,我爱你,今天我二十七岁,我决定要对自己、对大家诚实,你不要我没关系,我会好好的,只是觉得对不起一峰,我们两个不可能幸福,因为我根本没办法停止爱你……」她想挤出笑,拿过始终抱在江禹安怀里的香槟玫瑰。她吸了口气,抹掉眼泪。 「今天早上,我打电话给知妍阿姨,问她你是不是把肝捐给我了?我们在上海那晚,我看见你身上有手术痕迹,位置跟我身上的一样。阿姨说,是你不让大家告诉我的,我一整天都在想,你可以把肝捐给我,能不能把心分给我一点点?爱我一点点就好?说来好笑,我比任何人都了解爱是没办法勉强的,却一直希望能勉强你爱我。」她露出苦笑。 「不过没关系了,就算得不到你的爱,在我心里,至少有一部分的你会一辈子陪着我,谢谢你为我做那么多,谢谢你陪我过生日,晚安。」她抱着花束,转身低头找背包里的钥匙。 这时江禹安突然抓紧她右手臂,又将她拉转过来,他开口,声音微颤。「刚刚那些话是什么奇怪的开玩笑吗?我为什么听不懂你说的话?你说你……爱我?」 他瞪着她,又瞪着手里那只下半身满是破碎痕迹的小熊存钱筒。 「对,我说我爱你,我也希望那是玩笑,但不是。」 「你爱我?」他狂喜却又无法置信,怕这一切是个梦。 「如果让你困扰,我很抱歉,但我想今天不说,你迟早也会知道,因为我决定拒绝一峰了,我不可能带着爱你的心情跟他结婚,这样……唔……」 林子瑜的话被一个热吻堵住,他们之间横着小熊存钱筒与香槟花束,下一秒,她攀紧他,热烈回应他的吻,他将她吻得晕头转向,吻得她快喘不过气。 江禹安终于松手,拇指划过她被吻得红肿的唇瓣,他狂喜、颤抖,沙哑着声音说:「我们两个……都是笨蛋!」他将她抱进怀里,「我也爱你啊,你不知道吗?你以为,随便谁都可以让我把肝捐出去吗?我们都是傻瓜。」 「你爱我?可是、可是你说你把我当成妹妹,那天看完电影,我问过你……」 「后面还有很多话没说完,当时我还想说的是,你需要一个哥哥时,我愿意把你当成妹妹,但在我心里,我真正想做的是成为你的男人,我那时就想告诉你,我爱你爱到就算为你死都愿意。」 林子瑜呆住,「你十八岁生日后没再说过爱我,我一直以为你无法原谅我说了那些现实无情的话……」 「傻瓜,我不说,是因为不敢,我不想再当一个只会风花雪月的笨蛋,我想成为能让你过无忧生活的男人。我因为你努力,想等到自己成功那天,再告诉你我有能力像个男人照顾你、爱你了。」 他紧紧将她锁进怀里,不敢松手,好怕一切只是梦。 「在上海那天,我以为自己强迫你做了你不想做的事,我没办法面对你、没办法原谅自己,那时脑袋一片乱,无法一下子想起所有事,我想了好久才记起来你也要我,你没有拒绝我。 「只是我跑回饭店却看见一峰跟你牵手走出电梯,我痛苦得想死。我以为是我记错了。我说放心,是以为你希望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你不晓得我多痛苦……当时我很想问你,非嫁一峰不可吗?我不行吗?看见你戴着一峰的戒指,我想着干脆死了算了……」 林子瑜一边听一边哭,她紧紧回抱他。他们两个真是世上最笨的傻瓜。 「一峰都知道,知道你在我房间一整晚,不是只有睡觉……那时,我以为你不要我,我难过到什么都不能想……」 「我们两个真是大傻瓜!」江禹安叹气,抱着她,眼底涌上泪。 两个人又哭又笑,绕了好大一圈,才发现他们彼此相爱,发现原来爱始终在身边。 「看来该是我退场的时候了。」 两人松开拥抱,朝那道熟悉的嗓音看去,林子瑜有些慌乱地走向梁一峰,「对不起,一峰……」 第二十六章 「我早有预感最后你还是会拒绝我,不用对不起,我做了所有能做的事,虽败犹荣,你不需要说对不起。江禹安,从小到大不管我再努力都赢不了你,我输得心服口服,请你好好珍惜这个女人,别再傻傻放手了。」 梁一峰一直在这里,看他们从出租车下来,看他们在门前不舍相望。听到子瑜哭,他当下便明白,输赢早就决定了,那个破碎过又修复的存钱筒,证明了子瑜的心,始终都属于禹安的。 他是个有风度的男人,笑着退场不难,回想起禹安专注深情的眼神,他想自己根本没有赢的筹码。更何况,原来是禹安把肝捐给了子瑜……他输得心服口服。 这对男女若不是当局者迷、笨得可以,自己八成连闹场机会都没有。梁一峰苦笑。 林子瑜拿下戒指,递出去,梁一峰笑了笑。 「你戴过的戒指,谁会想要呢?拿去变卖吧,当是我包给你们的结婚礼金。」他潇洒挥挥手,走回车子,扬长而去。 江禹安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听着红色跑车引擎声在夜幕里远去。 星期天晚上,于凡、韩璃、梁珈珞在林子瑜的客厅里等晚餐。 厨房里,江禹安端出最后一道清蒸圆鳕,三个女人从客厅走过来,梁珈珞拿了双筷子,先夹了颗菠萝虾球,脆弹的虾球爆开,她惊呼,「哇,不输餐馆大厨做的菜耶!林子瑜,你赚死了。」 他笑了,替四个女人张罗了碗筷,打开冰箱,拿出四罐冰啤酒,拉开铝环,确认一切都ok后对林子瑜说:「慢慢吃,吃完碗盘放着就好,我晚点回来会收。」他脱下身上的围裙,动作流畅得像是他每天都为爱人洗手做羹汤似的。 另外三个女人看得羡慕不已,暗暗窃笑,什么也没说。 「你不一块儿吃吗?」林子瑜问他。今天是她们约定好的星期天聚餐,上回聚餐,珈珞提议往后固定两周聚一次,没人反对。 「你们吃就好,我想,如果我在场,会害你们不能尽兴,乖,我十二点以前回来。记得,不用收拾东西,我会……」 江禹安听说她们今天要聚餐,便提议帮她们做晚餐,他说想收买于凡、韩璃、梁珈珞,万一碰上他得出差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希望她们能够帮忙照顾她。 「知道了,你会回来收。但你要去哪儿?」林子瑜笑问。 唉,都二十七岁了,他还不放心她,当她孩子似的叮咛不停。 「到附近便利商店坐,处理一下公司的事,临时请调回来,有很多事得忙,别担心我,多吃一点。」他低头在她额头上亲吻一下。 林子瑜不满足,干脆主动贴上他的唇。 「啊!」梁珈珞大叫,「我瞎了。」 韩璃、于凡笑出声。 「这么恩爱,为什么拖到现在还不进洞房?」梁珈珞取笑,指着他们说:「赶快去结婚!我瞎了、我瞎了,林子瑜,你之前到底是在犹豫什么?不要告诉我,是因为另一个梁先生比较有钱……」 「才不是。」林子瑜抗议,「我以为他不爱我。」她食指顶在江禹安胸膛。 「那你呢?江先生,你是怎样?我看你明明很爱她。」 江禹安叹了口气,「我以为她爱梁先生……」 「啧、啧,你们真是两个大笨蛋!」梁珈珞摇头,看着两个笨蛋。 「是啊,我们是两个大笨蛋,幸好没笨到底。」他笑着说:「你们慢慢吃,冰箱饮料很多,不用客气,我不妨碍你们聊天了。」 他搂了一下子瑜的肩,到客厅拿计算机包,拉上计算机包拉链前,他看见一直夹在里头的财力证明,他想,今晚回公寓后,他要把这份财力证明当成结婚礼送给她,虽然他明白,子瑜根本不会在乎。 回头望着四个女人开心地吃喝,他笑了,心满意足地走出公寓。 听见公寓大门被关上,已经尝过每一道菜的梁珈珞拿着筷子,撑着下颚,万分羡慕地说:「换作是我,我也要挑江禹安。这男人上得了厅堂、进得了厨房,又帅又体贴温柔,虽然梁一峰比较有钱……」 林子瑜眨眨眼,突然间灵光闪过。 「我不记得跟你提过梁先生的名字,你们……认识?」先前聚餐聊天,她总是用「梁先生」、「江先生」称呼一峰、禹安,没说过名字。 梁珈珞吐舌,耸耸肩,大方承认,「被你发现了。反正也没关系,既然你不要他,我老实告诉你吧,我跟那位梁先生有一腿。哈,你不会生我的气吧?那时你还没搬进公寓,我不认识你。有一次在夜店遇见梁一峰,他说他刚回台湾。 「我们聊得很愉快,喝多了酒,气氛很好,就手牵手去开房间,不过我保证,你搬进来后我跟他完全没关系喔,除了那一夜,我们没有再联络,会再碰到他我也很讶异。 「我本来想,如果你真的要跟梁先生结婚,我会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过,既然你决定不要他,我还满想问一下,我能不能借他来玩玩?」 借他来玩玩?林子瑜呆呆地看着梁珈珞,一时反应不过来,好一会儿才呐呐开口,「你……不会伤害他吧?」 「拜托,除了你,哪个女人有能力让梁先生受伤啊?我们ons那天虽然是喝了酒,但可没醉到不省人事,我记得梁先生说,我有心爱的女人了,这样你还想跟我上床吗?我问他,你心爱的女人在不在乎你跟别人上床?他说,她不会在乎,因为她不爱我。我才放心跟他做的。」梁珈珞偏着头,大大方方地说。 梁珈珞灌了口冰凉啤酒,想了想又说:「安心吧,我不会伤害他的。他这样的男人玩得起、放得下,大家都没有负担。」 林子瑜沉默了,看着她艳丽的脸蛋,好奇地问:「你呢?也玩得起、放得下?这样好吗?」 「不然咧?能跟你一样幸运的女人没几个,我早不期待男人的真心了,大家玩玩反而轻松。子瑜,你不要烦恼别人,快快烦恼自己吧,什么时候要把江先生拖进爱情坟墓里?那种绝世好男人你不赶快下手,多得是别的女人想抢,决定什么时候结婚?」 「我当然想越快越好,可以的话,我真想明天就跟他去登记。」她笑说。 「耶?真的吗?好,你打电话给他,打他手机。」梁珈珞说风是风。 「为什么?」 「你打就是了,快点。」 她拿起手机拨打,一接通,梁珈珞便抢过手机。 「江先生,明天早上可不可以请假?子瑜想跟你去一个地方。」 「可以。」江禹安听是子瑜想出去,二话不说便同意。 「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喔,不管子瑜要做什么,都不准拒绝。」 「……可以告诉我,她想做什么吗?」好像答应得太干脆了。 「登记结婚啊。明天早上我、于凡、韩璃陪你们去户政事务所登记,当你们的证人,明天晚上你们就可以顺利洞房啦。」梁珈珞笑说。 闻言,他深呼吸,停顿好半晌才问:「是子瑜说的吗?」 「她说越快越好,可以的话,她想明天就跟你去登记。你怎么说?」 「好,明天去登记,帮我跟她说我爱她。不管她想做什么,我的答案都是好,谢谢你。」 「哇!你……你真是太过分了,害我耳朵聋了啦!再见!」梁珈珞把手机还给了林子瑜,像是会烫人似的。「江先生说他爱你,不管你想做什么,他的答案都是好。嗯……你们两个……」 林子瑜的脸颊瞬间通红,握着手机低声的说:「谢谢你,珈珞。」 「庆祝你这呆子明天成为人妻。cheers!」梁珈珞摇摇头,举起啤酒罐笑开。 于凡、韩璃也笑着,举起酒罐,「cheers!」 这晚,她们喝光冰箱的啤酒,空罐四散,每道菜吃得精光,一片狼籍,四个女人醉倒客厅沙发、地板。 深夜,江禹安进屋收拾女人们制造的混乱,在客厅铺了被,安置好韩璃、于凡和梁珈珞,再抱起自己的女人进卧室,在她额头上怜惜亲吻,极开心地想—— 明天,她就会是他的妻子了。 注:欲知韩璃如何顺利成功桃花开,请看桃花金寓之一《满分床伴》。 后记 【后记 坦率 夏晴风】 大家好,我是夏晴风。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嗨嗨~~很高兴,又跟大家见面喽。 看到没?这是「后记」,意思是希望看书的你(你)先把小说看完,再来看晴风瞎聊。所以乖喔,先读小说嘿。 这本小说晴风其实写得又卡又痛苦,前面六章从头就卡住……唉,男主角你真不乖!不过咧,看在你很爱很爱很爱女主角的分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这是个两位主角都不坦率的故事,男女主角在面对感情时,因为不够坦率,以致拖了十一章才修完爱情习题,累啊。 写这故事时,晴风总是回想起年轻岁月……(不是我在说,人年纪一大就变得喜欢回忆当年,哈,晴风老了。)觉得自己年轻时,也是活得很不坦率,如果从前的自己能像小说里的男配角那样,勇敢坚定地追求爱,也许我的人生会变得很不一样吧。 这到底算不算是个好故事?晴风不晓得,也许看书的各位会看得咬牙切齿,觉得两位主角只要肯坐下来谈,老实点把心情说出来,直接就happy ending了,这样猜来猜去、相爱又错过的,太累人了。 但晴风想,在面对人生很多的重要时刻,我们心底一定有过许多说不出口的感觉,不一定能够勇敢坦率说出那些情感,因为害怕被拒绝、被伤害,我们隐藏真实情绪,甚至等待别人正确猜测到我们的心情。 这样的我们,不也跟小说里的男女主角一样不坦率? 说穿了,晴风觉得人要完全坦率地活着,其实是有难度的。所以,如果看小说中途跟晴风一样,也被这对男女主角气得牙痒痒的,请原谅他们吧。 书中提到的肝脏移植,晴风必须补充说明一下。根据中华民国法律规定,活体捐赠肝脏,捐赠者与受赠者必须是配偶或五等亲之内的血亲或姻亲,需评估送审,最快也需一个月至一个半月审核,才能决定是否可捐赠肝脏。 不过基于情节需求,晴风用男主角背景雄厚有力的阿姨、姨丈各方奔走的努力下带过,而男主角是以「准配偶」身分勉强又迅速通过审核,这点没在书中明确说明,请大家不要跟晴风计较嘿。小说嘛,纯粹娱乐写法,请谅解。 香港法令好像就没有限制,前阵子看到一则香港活体捐肝新闻,捐赠者与受赠者没有任何姻亲、配偶关连,两人也并不相识。 依台湾的医疗水平,活体肝脏捐赠成功率高达94%,尽管如此,肝脏捐赠仍算是高风险行为,捐赠者必须捐出将近六成,甚至超过六成的肝脏给受赠者,因此在晴风看来,男主角确实是爱到连命都可以不要了。真实生活里,要是有人肯这样爱我,晴风一定立刻扑倒他,哈哈。 改天来问问怪物爸好了,问他会不会这样爱我,不过晴风想,怪物爸再笨也会回答「当然捐啊」,所以这样问实在不准,但偶尔听听不花钱的甜言蜜语也挺受用的。 最后老话一句,希望大家喜欢这本小说。 ps:有没有觉得出书频率变得高一点了?因为收到了明信片和e-mail,希望晴风能写得再快一点……呵,虽然不敢保证一定能写得更快,但保证会努力。 谢谢你们的鼓励、打气,以及包容晴风被双宝缠住的不得已。你们的鼓励,是晴风创作的动力,谢谢你们,晴风会继续加油。 我们下回见,咕的拜。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