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错嫁福妻 上》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冷冷雨丝飘下,秋风一过,变得凌乱纷杂。已经接连下了几日,路上铺了一层叶子,古树枝桠上残留的几片,禁不住风雨摧残,瑟瑟发抖。 一辆青帷马车行驶在栗城郊外的路上,土路不平,积了些水坑。车轮碾过,泥泞的路上留下一道车辙。赶车的男人披了件蓑衣,仍是难以抵挡深秋的寒意,缩着脖子看向前路。 马车晃了晃,青灵掀开窗帘子往外面看了看,依旧是一片片的庄稼地。「姑娘,天黑前能回去吗?」 「能吧。」苏贞低着头,拽了拽袖口。这是去年的旧衣裳,现在已经有些不合身了。 青灵坐回来,搓了搓自己的双手,「这次回去,是不是为你和孟家公子成亲?」 「我哪里知道?」苏贞抬头,是一张娇艳明媚的脸,「我在庄子里住了一年多,怎晓得家里现在什么样了?」 青灵垮了肩膀,「明明你才是苏家的大姑娘,二娘子偏说为了苏家好,将你送去了庄子,不管不问。大娘子在的话,定是不会这样。」 苏贞翘起嘴角,「这下不是回去了?你在这边一通牢骚。」 青灵盯着苏贞看,「要是大公子没去投军,还有人帮着你。」 说起自己的兄长,苏贞也只是年后收了一封信,以后再没了消息。加之现在的天气不好,让她的心情有些阴郁。 天阴黑得快,马车进了城,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已关了门。雨依旧不停,将石板路刷的干干净净。 赶车的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驭」!马车停在了苏家门口。 青灵跳下马车,看了眼空荡荡的大门叹了口气,转身去扶着苏贞下来。 「进去吧!」苏贞撑开一把油纸伞,脸上没什么表情。 门口的家仆领着苏贞到了前厅。眼前的是一副其乐融融,美满幸福,一家四口正围在一起说笑。 苏贞觉得刺了眼睛,这也是她的家,现在她却像个外人一样。嘴角挂上笑,她迈步进了厅里,弯腰作幅,「爹爹。」 苏崇看着站在门边的姑娘,放下手中茶盏,「贞儿回来了?」 苏贞看了眼冯氏,满是脂粉的脸上依旧是虚伪的笑,与以前一模一样;一旁坐着的苏念低垂着眼皮,嘴角带着一丝不耐烦;而苏家最小的孩子苏铭则好奇地打量着她。 「因为下雨,路上慢了些。」苏贞轻声回了句。 「先坐下吧。」苏崇指着凳子。 「谢爹爹。」苏贞不想留下来,当然也是真的累了,「走了一路,我想先回去洗洗。」 冯氏站起来,「也好,一会儿叫人把饭食送去你屋里吧。」她笑着上前,上下打量着苏贞,「这都大姑娘了,模样真是像极了大娘子。」 苏贞低头一笑,「二娘,那我先回屋了。」说完,出了前厅,这里面的人恐怕没有想见她的。 青灵撑开伞,擎过苏贞头顶,「我看二娘子就是故意的,你这一进门就提大娘子。」 苏贞没说话,只是往前走着。深秋的雨夜沉沉,苏家已经不是以前的苏家了,而她也早已不是那个受尽疼爱的苏家大姑娘了。 「青梅苑」和以前一样,地角偏僻。许久不曾住人,乍一看有些荒凉,所幸屋里摆设不曾变过。 两个婆子端着水盆进来屋里打扫。一旁的青灵气得不行,手里的帕子简直快要绞断。明明派了马车去接姑娘回来的,却事先不打扫屋子?合着就是故意的。 桌上是两样简单的菜,苏贞没什么心情吃。她的心里也堵,冯氏以她的外祖家出事为由,说是为了苏家好,将她送去了庄子一年多。这番回来,俨然家里已经没了她的位置。 简单打扫过后,两个婆子出去了。青灵又是一通牢骚,转身便去了里间查看。 「姐姐。」一个甜甜的声音传进屋里,紧接着一个妙龄少女款步进来,浅粉色银纹绣八宝花上衣,粉紫色下裙,让她看上去娇滴滴的,如一朵新开的花儿。 「念念。」苏贞一身不合身的素旧衣裙,在苏念的面前显得十分寒酸,只是一张娇艳的脸却胜出几分。 「我给你把东西带过来了。」苏念轻轻对身后的婢子扬扬手,手养的细嫩白润,根根水葱似的。遂将眼睛别开,不去看苏贞那张脸。 婢子将托盘放到桌上,上面摆着一件大红嫁衣,紫红的衣襟上是金线绣制的合欢花,相当的细致。苏念直接将嫁衣甩开,往自己身上比着,却见那嫁衣更加夺目,上面缝制了不少珠子,于烛火中闪着夺目的光芒。 苏贞看着苏念,一直等着她开口。这个妹妹从小就爱和她比,只是以前母亲在,是收敛的,现在却是明显起来。 「姐姐这次回来,是要嫁人的。」苏念把嫁衣给了后面的婢子,自己在屋里踱了两步,看着屋里的残旧,有那么一丝不屑闪过,「咱姐妹没相聚几日就要分开,还真是舍不得。」 看来真像青灵说的,这次回来是打算让她嫁人。苏贞看了眼托盘,原来在下面还有一件嫁衣,只是普通的红色,没有坠饰,只寥寥几点刺绣,想来那才是为她准备的吧? 「以后又不是不见面,你我姐妹情深。」苏贞刻意说重了情深二字,嘴角翘着,「还是会时常走动的。」 「有这么好看的嫁衣又怎么样?我哪有姐姐有福?」苏念哀怨地叹着气,「姐姐嫁去孟家,孟家哥哥一表人才,又新中了举人。哪像我,要嫁去顾家,想想这日子,就是难熬。」 「难熬什么?」冯氏走了进来,抬手拂了拂自己的发鬓,「快成亲了,还说这些不吉利的。」 「娘,我心里苦,就不容许我说出来?」苏念轻蹙细眉,悠悠起身,「得,我回屋,省得在这里碍眼!」 冯氏自是看见了两件嫁衣,知道女儿是故意过来炫耀。她对着苏贞笑笑,「其实,本想给你和念念做一样的嫁衣,可是你外祖家当年犯了事,你能活着已是不易,就且受些委屈吧!等嫁过去就好了。」 每次都说外祖家,冯氏想不出别的借口了?苏贞并不在意嫁衣多华丽,那只是穿着过门的一件衣裳,以后的日子还得自己过。她现在想的是母亲给她留下的六只箱子。 「二娘,我娘给我留的东西可还在库房?」苏贞问道,既然是要她出嫁,她自然会带走属于自己的。 冯氏低头笑着,掩饰着眼里的冷意,「好好的,你出嫁那日,都给你带上。」 当初母亲走的时候很不放心年幼的苏贞,叮咛着一定要她守住那六只箱子,下半辈子也能过得好些。 「劳烦二娘了。」苏贞道了声谢。 v第二章 「本来念念还想留一年的,怎知道顾家派人来说想要年内完婚。」冯氏坐下,她现在是当家主母,家里的事她一手把持,「说顾家的三郎身子又不好了,想着成亲来冲冲喜。」 顾家的事,苏贞也听过一些,知道与冯氏的娘家有些亲戚关系。当年冯氏有孕,那顾家三郎正好三岁,顾家就玩笑说冯氏可以生个女儿做儿媳。冯氏笃定自己肚子里的是男孩,当场就定了这门亲事,谁知后来生了苏念。 本来也不错,顾家比苏家强出不少,按理说这门亲事也可以,可惜的是顾家三郎是个病秧子,时不时就病上一场。顾家用了不少好药,遍请了名医,可是没有丝毫起色。 「你爹说了,干脆将你们姐妹俩的亲事一起办了。」冯氏看了眼苏贞,一年多不见,竟是出落得如花似玉,看着就让她心烦,「我一听也觉得行,正好双喜临门。」 苏贞对苏念的事没有兴趣,对她嫁的人更没有兴趣。这个家对她来说还不如早些离开,远离这几张厌恶的脸。「二娘看着安排吧。」 「大姑娘就是好说话。」冯氏脸上无奈,「这几年家里的买卖不怎么好,也没办法再给你添置点儿嫁妆。等着以后景气了,再补上。」 从来没有听过嫁妆还会过后补上!苏贞觉得这些话不过是借口,她倒不在意,反正娘留下来的六只箱子也够了。 「那就这么定下吧!」冯氏站起来,手指划过鬓角,「你留在屋里哪儿也别去了,准备准备,五日后出嫁。」 冯氏走了,苏贞看着那件嫁衣想着什么。 青灵上前抖开来,脸上气不过,「姑娘,你看看,这就是普通人家才穿的嫁衣。二娘子做的也太过了,你看看二姑娘的,一看就花了不少银子。」 苏贞看着青灵,笑了笑,「平常的嫁衣才好。你忘了,苏家是商户,哪能穿得华贵张扬?」 青灵哼了声,一脸不满,「就是,穿的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嫁给一个病秧子冲喜?说不定过了门儿,就守寡。」 苏贞戳了下青灵的额头,「嘴巴这么厉,看将来谁敢娶你?」 青灵低头叠着嫁衣,「明日我去给您买几件衣裳,嫁去人家,总不能穿的寒酸。」 苏贞笑着点头。这些年,冯氏一直扣着母亲留下的六只箱子,说是替她保管,其实还不是惦记着箱子里的东西?这下自己要出嫁了,看她还能用什么理由扣着。 想到这里,苏贞便想起了孟启安,这个与她从小定下婚约的人,已经近两年不曾见过他了,说来也出息,前不久考上了举人。想了想,脑海里人影总有些模糊。 待嫁的这几天,苏贞没出过门,只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苏崇从她回来,一步也未踏进过这里。在这个爹的眼里,她已经变得可有可无了吧?当年外祖家辉煌的时候,却不是这样子的。 人就是这样,没了价值,谁会多看你一眼?母亲去的时候一直等着父亲,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就在那时,小小年纪的苏贞听兄长说了一句:「人心凉薄。」后来,她懂了。 转眼间,出嫁的日子到了。一大早,苏家便开始忙活,苏念的院子里,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相对于那边的热闹,苏贞这边就冷清许多,只来了两个婆子,帮着打理出嫁前的事宜。 青灵心里替自己姑娘苦,这哪像是出嫁的样子。脸上倒是笑着,毕竟是姑娘出嫁的日子,是件喜事儿。往好处想,姑娘终于可以离开这里,开始自己的生活,不必整天受二娘子的气。 「姑娘,你说姑爷是不是已经往这边来了?」青灵看着菱花镜中好看的脸蛋,手指一点,在苏贞的额前贴了一个花钿,「姑娘有福,嫁了个好郎君。」 苏贞任婆子在自己的发髻上插满珠钗,红红的流苏垂到肩上,她的手指往后轻轻一捋。青灵的话让她想起了两年前,那时的孟启安一副谦谦如玉的模样。 青灵在一旁的说笑,苏贞低头不语。孟家是书香门第,她作为一个商户之女嫁过去,是有些高攀之意。只是这门亲事是她小时候定下的。彼时,她的外祖家还是好好地,母亲是官家小姐,所以与孟家还算门当户对。 冯氏带着婢子进了屋,瞅着坐在妆台前的苏贞,眼里闪过鄙夷。嘴上却是笑着,「瞧瞧咱家的大姑娘,真是仙女下凡。」 两个婆子见收拾的也差不多了,识趣的退了出去。 「二娘。」苏贞起身行了一礼,沉重的头饰压着她细细的脖子,让她有些费力。 冯氏拍拍苏贞的肩头,「快坐下吧,今儿个你最大。」明明扔去乡下一年多,回来怎么就越发的水灵了?冯氏心里顶讨厌苏贞,单看张脸就是狐媚子脱胎。 苏贞慢慢坐下,「还是二娘辛苦,要操持我和念念的事,哪件不得您细细记着?」 「是担心拉下你的嫁妆不成?」冯氏脸上笑着,一副慈母的模样,「放心,一定给你抬去孟家。」 自己在苏家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母亲留下来的六只箱子,钥匙一直被她保存的好好地。将来兄长回来,娶亲的话,或许她还能帮上忙。 今日的苏家门前热闹非常,两抬迎亲花轿几乎同时到达。两边也是差不多的阵仗,孟家是书香之家,自然是低调,但是该有的一样不少;顾家是商户,纵然家财万贯,也不敢明目张扬。只是不同的是,孟家这边有神采奕奕的新郎官,顾家那边只有一顶孤零零的花轿。 吉时到,喜娘进了苏贞的屋,对着她道了声喜,将该有的规矩嘱咐了一遍,便为她搭上盖头,搀着她走了出去。 苏贞被盖头遮住视线,只能靠喜娘和青灵的指引前行。前面一片喧闹,那是苏念也被搀了出来,两个出嫁的姐妹就这样碰了头。 深秋的下午,阳光有些冷淡,一阵风过,吹动着盖头上的流苏,仿佛要一窥藏在里面的人儿。 「青灵。」冯氏突得叫了一声,「我屋里给大姑娘准备的玉镯,你快去取过来。」 青灵闻言,松开了苏贞的手臂。 苏贞忽然有种失去依托的空虚感,原来在苏家,能把她放在心上的只有青灵。可是她不能停,只能继续跟着喜娘往前走。 到了苏家的大门,喜娘轻轻提醒了一声,苏贞抬起步子跨过了门槛,她终于离开这个家了。孟启安是不是正在看着她?他还认得自己吗? 突然她的身子被旁边的人一撞,差点儿就被门槛绊倒,幸好手及时扶住了门边。她低头,从盖头的一丝视线里看见了那一抹亮眼的大红色,是苏念。 现在这种情形,苏贞自是不能去讨回些什么,相反自己一开口,就会坏了成亲的规矩,还会在别人眼里落下刻薄的印象。 整了整身形,苏贞将手臂交给了喜娘。苏念赶在她这个长姐前面出门,冯氏真是教的好规矩。 直到上了花轿,青灵还是没有回来。苏贞又无法开口问,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 热闹的唢呐声响起,花轿移动,带着苏贞眼前的盖头一晃。今日她要成亲了,母亲可还知道? 孟家在栗城的南城,离着苏家不算太远。苏贞以前也去过,只是为什么现在觉得走了好久,好像绕着栗城转了一圈似的? 一路吹吹打打不停歇,再到后来没了吹打声,花轿孤零零的被抬着走。 苏贞心里疑惑,难道不是孟启安在大门处接她吗?为何四下这般安静?没有道贺声,没有鞭炮齐鸣?成亲要拜堂,宾客又在哪里? 当花轿放下时,苏贞的心也揪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接下里会怎么样 v第三章 「新娘子,下轿了。」喜娘将门帘拉开,伸手进来扶苏贞。 这喜娘的声音不对!一切都不对头,苏贞忍住扯下盖头的冲动,任喜娘扶着自己。她的手已经有些发抖,窥着盖头的那一丝缝隙,已经是黄昏。 苏贞被扶进了一件屋子,她被人安排坐上了喜床。她的手碰上了一样东西,像被烫到一样慌忙缩回来,双手叠放在一起,安静的坐在那里,心里早已乱了起来。 这时候,屋里走进一位妇人,年纪四十多岁,身形有些发福,抬手让身后的婢子等在外间。 「念念,让你受委屈了。」妇人开口。 念念?苏贞脑袋翁的一声炸开。来人口中的念念莫非是苏念?那这里是,顾家! 周氏看了一眼喜床,脸上没有半丝喜气,甚至带着些许的幸灾乐祸,只是她的一张脸圆润,不易被人看出。「三郎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利,有些仪式实在做不了。」 苏贞摇着头,繁重的头饰几乎压得她喘不动气。她是被抬来了顾家?「错了!」现下还管什么规矩? 周氏一愣,没掀盖头,新嫁娘哪有开口说话的道理?「念念,你是不舒服?」 「我不是苏念。」苏贞揭开盖头,「我是苏贞。」 屋里没了声音,周氏看着眼前娇媚动人的女子,的确不是苏念。「这……怎么弄成这样?」心里却在好笑,谁家成亲会闹出这种笑话,居然抬错了花轿? 「我是苏念的姐姐。」苏贞对着周氏解释,「一定是我俩上错了轿子。」 苏家的确有个不受疼爱的大姑娘,听说外祖家犯了事,苏家怕被牵连,就把人送去了乡下庄子。这些周氏知道一些,现在却进了这病鬼侄子的洞房,真是老天都在帮她。 「大姑娘?」周氏作着一副惊讶,「怎能出得这般差错?现下可如何是好?」 「赶紧换过来。」苏贞忙道。 「这……洞房都进来了,如何换?」周氏来回踱着步子,突然双手一拍,「大姑娘,你先等等,我去跟老太太说说,让她派人去孟家看看。」 苏贞不知道眼前人的身份,只起身弯腰道谢,脸上一片焦急。 「行了。」周氏扶住苏贞,「现在没工夫儿来这些客套的,我先去了。」 周氏急匆匆的出了沁华苑,脸上已是一片轻快,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 身后的婢子问了句,「太太不去老太太那里说说?」 周氏嘴角一撇,「说什么?都这样了,难道跑去孟家要人?那边恐怕也已经进了新房了。换过来,还不被整个栗城笑死?」 现在将苏贞抬进顾家,对他们大房来说也算好事。要真是苏念过来,以后二房那病鬼也就有了帮手了,倒不如现在将错就错,留下这个一无用处的大姑娘。 「天冷了,出来这么一阵儿功夫,人就扛不住了。」周氏向着自己院子走去,脸上却是一年舒坦。 苏贞坐去了桌边的绣墩上,看去床上躺着的人,自己方才的盖头正好落在那人的手臂上。她坐上喜床的时候,就碰到过那人的手,冰凉。 喜房里静的很,能听见床上微弱的呼吸声。苏贞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是眼见着天黑了下来,依旧没有人来。心里无比焦急。她这边发现了,难道苏念就不会发现吗?孟家为什么不派人过来? 院子里有了脚步声,苏贞忙站起来冲去外间,丝毫不顾一身繁琐累赘。泛起一丝希望的眼睛在看见来人的时候,黯淡了下去,进来的是刚才站在外间的婆子。 婆子端着药,看着苏贞,只是点点头,便进了里间。 没有人来,不管是苏家的,孟家的,还是顾家的。苏贞看着外头的漆黑,茫然无助的站在那里,丝毫感受不到刮进屋里的冷风。 「啊啊。」婆子从里间出来,对着苏贞比划着,上去把门关好,拉着苏贞去了塌上坐下。 眼前的婆子是个哑巴,苏贞从她这里得不到任何消息。她现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既然苏家和孟家不来换人,她就只能嫁给躺在床上的病秧子。 婆子拍着苏贞的肩头,轻轻摇头,嘴角挂着笑,似乎是在安慰她。 苏贞无法冷静,胡乱的想着今日之事。两女同日出嫁,青灵被支开,然后苏念抢先出门……会是一开始就设计好的吗?为的就是让她替苏念嫁给顾三郎这个病秧子? 生气,愤怒!一团火将苏贞烧的不得安宁,她的手抓紧了身上的嫁衣,满屋的大红色那般讽刺。她恨,她想撕烂冯氏和苏念那对虚伪的母女。在苏家她安安分分,只盼着早日离开,却没想到她们还是不放过自己。 夜很静,哑婆进去里间看了两次。完了就回到外间,站在苏贞身旁。这个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明明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却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一脸无助。 哑婆倒了杯热茶,送去苏贞手里。 手心里有了暖意,苏贞抬起一双蓄满水汽的眼睛,酸涩的开口道了声,「谢谢。」 婆子叹了一气,自己不能言语,无法安慰苏贞,只走过去,为她拆去了繁琐的头饰。 沉闷的「吱呀」声,院门开了。苏贞忙站起身,差点撒掉手里的茶。 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后面跟着一个小丫鬟。两人见了苏贞,弯身福了一礼。 「娘子好。」妇人笑看着苏贞,「我是顾老太太跟前的莲嫂。」 是顾家派来处理今日之事的吗?苏贞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已经晚了吧?恐怕此时,孟启安已经挑了苏念的盖头。 「老太太本想亲自过来的,只是天儿太黑了,实在不方便。」莲嫂说了句客套话,直接挑明来意,「你看今儿这事多少也是天意,既然都这样了,再折腾起来,三家其实都不好看。」 天意?苏贞大概也猜到了结果,静静地听着。别说她现在出不了顾家,就是出了,她又能去哪里?跑去孟家吗? 见苏贞不说话,莲嫂又道:「顾家这边,以后也不会让大姑娘你受委屈的。」话已经明开,接下来就是安抚一顿,反正这新娘子抬了回来,断无再还回去之理? 「老太太说了,进了顾家,您就是顾家的媳妇儿,不会因为您是谁,就区别开来的。」莲嫂说着,接过身后婢子的托盘,掀开上面的红帕子,「您看,这是老太太给您打的一副龙凤金环子。」 苏贞想着开口说些什么,却觉得艰难,最后只说了,「苏贞谢老夫人。」 莲嫂笑着点头,「娘子也累了,话儿我会帮您带回去的。」她往里间瞅了瞅,转而对着站在苏贞一旁的婆子道:「哑婆,帮着娘子收拾下,早些歇了吧。」 v第四章 外间的塌上,哑婆铺好一床被子,双手合十放于脸旁,对着苏贞做了一个睡觉的动作。 眼前的哑婆虽然不会说话,但是苏贞能感受到她的好意。 夜深了,屋里的龙凤喜烛依旧燃着,映着房里的一片红通。外面是肆虐的秋风,刮着门扇发出细微的声响。 苏贞睡不着,心里堵得慌,脑海里更是被无数的猜测塞得满满的。她以后就要留在顾家了?那现在孟启安和苏念,他们是在洞房吗? 冷意袭来,苏贞看了眼大红的被子。事已至此,她没有后路,只能留在顾家。被冯氏这般算计,她不甘心,三日后是回门的日子,她一定会回苏家问个清楚。该自己的,她绝不松手。 「咳咳!」一声轻咳从里间传来。 苏贞回神,透过珠帘看向里间的床,只见被子轻微的动了动。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过去看看,与她来说,顾延就是个陌生人。 「咳咳!」咳声有些加剧,能听出那人的虚弱,气力不够,最后只剩奇怪的出气声。 端起哑婆倒的那杯水,苏贞掀开珠帘进了里间。咳得这般厉害,还是得喝口水压一压才行。 床上的人嘴里含糊不清,像是被什么堵住胸口,仿佛随时会断气一般。苏贞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走之前也是这般痛苦。 「喝点水吧。」苏贞走到床前,看着阴影里的人,并没有得到回应。 苏贞只能上前,伸手将顾延的头稍稍抬起,把水送去他的嘴边。那人仿佛正是等着水一般,吸吮了大半杯。 将人送去枕头上躺好,苏贞手里攥着杯子,看着再次陷入昏睡的人,心中不免悲凉。她刚才碰到了那张脸,也是冰冷的,当年母亲也是浑身冰冷,后来就…… 帮着顾延掖好被角,他身上是大红色的中衣,想来也是为今日成亲特意穿上的。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今天成亲吧? 这么个奄奄一息的人,苏念那般好强,怎么可能嫁过来?苏贞知道冯氏不喜欢自己,可是她没想到冯氏能做出换嫁这种毒计,将她送上无法回头的路,生生锁在顾家。 重新回到外间塌上坐下,苏贞看着两扇关闭的房门,今夜注定无眠。 翌日一早,一个婢子进来,端着铜盆送到苏贞面前,「娘子洗洗吧。」 只一夜,错嫁的事已经传遍了顾家,婢子自然知道眼前的是苏家那个可有可无的大姑娘。她本就是周氏派来这边的,所以打心底并不把这二房的娘子放在眼里,以至于言语上没有多少尊敬。 苏贞抬脸,看着眼前的婢子,进来连名字都不报一声,现在更是直直的与她对视。 「娘子,你再不洗,去老太太那边可就晚了!」婢子尖着嗓子道。 苏贞漫漫起身,身上是红色嫁衣,她轻声开口:「你叫什么?」 手里的盆端着有些累,婢子将盆放到地上,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巧凌。」 「巧凌,是谁让你将盆放下的?」苏贞皱眉,现在连一个小小的婢子都不把她放到眼里,善做主张,还拿着顾家老太太来压她。「再有,你声音这般尖利,是觉得你家三公子睡得□□稳?」 「娘子这话说的,我端着水,你又不洗,难不成一直端着……」 「啪」,不待巧凌的话讲完,她的一边脸已经挨了一巴掌,一双眼睛顿时愤恨的看着苏贞。 「这是规矩,主子没发话,你就得端着。」苏贞从小到大没有打过人,现在大红衣袖里的手早已疼得不行。以后的路会很难走,人善只会被人欺。 巧凌咬着嘴唇,心中不甘,弯腰端起水盆,低头藏着眼中恨意,「娘子请。」 苏贞一只手伸进水里试了下,立即缩了回来,「水太凉了,换盆温的来。」 巧凌已是气急,大清早就被随时会守寡的苏贞教训了一顿,只是现在也不敢发作,想着一会儿回去周氏那边告上一状,以后让苏贞吃苦头。却不想一时走急,直接撞上进屋的哑婆。 铜盆掉到地上,响声刺耳,扰了清晨的安宁,一盆水直接泼了满地。 「巧凌是对我不满?」苏贞看了眼地上转着的铜盆,「大清早的在这边又吵又摔,是真不想这边安宁?」 「我又不是存心的!」巧凌声量高了些,「大太太叫我过来,自然是做事的。」 「是不是存心的,我这里也不会留你。」苏贞睥了眼巧凌,现在这是又搬出周氏来了?「你走吧。」 巧凌跺了跺脚,一张俏脸扭曲,跑出了沁华苑。 哑婆收拾好地面,将苏贞带去妆台前坐下,镜中的人儿一脸心事,眉间的愁云无法散开。头发披散开,任身后的人为她梳理着。 今日是成亲的第二日,按照规矩她要去见顾家的长辈,不管她心里是否愿意接受这件事。 天气难得明媚,院子里经过前几日的风雨,已经呈现出颓势,花草一副无精打采,预示着不久以后的寒冬。 苏贞穿了一件水红色细云锦广绫芙蓉长衣,样式虽简单却带着些喜气,哑婆手巧,为她梳了个牡丹头,衬得她一张娇艳的脸更加好看。 莲嫂走在前面引路,不时回头与苏贞说上两句。每每,苏贞都会笑着回应,初来乍到,顾家是什么情况,她根本不知道。 顾老太太住在「德恩院」,还未进门,已经听见里面的说笑声。 苏贞跟在莲嫂身后进了小厅,正座上一位银发老妇,看上去精神不错,脸也是个有福气的。 「三娘子,还不见过老太太?」莲嫂提醒了一句,便退去了顾老太太身旁。 「苏贞见过老太太。」苏贞弯腰做福,能感觉屋里的一圈人都看了过来,其中就有周氏。 「这丫头长得真好。」顾老太身体好,说话中气也足,笑着打量苏贞,「就是瘦了些,以后多吃点儿。」 「谢老太太,苏贞记下了。」苏贞脸上带着微笑,慢慢起身。 「过来。」周氏走过去拉住苏贞,脸上亲热的笑着,「我来带你认认家里的人。」 苏贞看着抓着自己的手腕的那只手,带满了金玉手环,叮当作响。今晨的事,想来周氏应该知道了。 v第五章 「这是你大嫂子,邱陌春。」周氏指着刚才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子,「你刚来这个家,以后不懂的,可以去问她。」 苏贞对着邱氏行礼,叫了一声嫂子。邱氏温婉的嗯了声,送了一个小盒子给苏贞。 「那是我家的闺女,顾亭湘。」周氏眼神看向顾老太太身旁,「是你的……小姑子。」 苏贞看着坐在顾老太身旁的女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相对于商户人家来说,却是有些招摇了。「亭湘。」 顾亭湘眼角瞅了眼苏贞,因为这声称呼有些不悦,遂淡淡的说了声,「不是说嫁过来的是苏念吗?这种岔子也能出?城里恐怕现在笑翻天了。」说着,嘴角一丝讥讽。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说?」周氏假意斥了自己女儿一声,「这进了门就是自家人,以后还要一起照应的。」 苏贞脸上依旧笑着,看来顾家也不是所有人都欢迎她。「亭湘想见念念?我回门之日,不若你一起跟着去,可以看看她。」 顾亭湘脸色阴着,她其实比苏贞大三岁,自恃美貌,看不上原先的未婚夫儿退了婚,直到现在没有出嫁。因此苏贞的一句回门,顿时让她感觉有些嘲讽之意。别说苏贞,就是苏念嫁过来,她说什么也要受着。 「三哥怎么样了?还没醒吗?」顾亭湘起身,走到顾老太身后,为她捏着肩膀,「算命的不是说冲喜可以让他好起来吗?」 「是这么说的。」顾老太知道沁华苑那边发生的事,事已至此,也不想再提错嫁的事。 「是不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顾亭湘又道,「算命的不是给画了一张符咒吗?」 「哎哟,这几日忙的,这事儿我真给忘了。」周氏恍然记起,忙又道,「要不就今晚贴上好了。」 苏贞听不懂周氏和顾亭湘在说什么?那顾延病的厉害,人不醒,话不能说,说句不好听的,看上去就是等着了。又岂是冲喜,贴符能管用的? 却说顾老太那边,听了顾亭湘一言,连忙叮嘱着莲嫂,将今晚上的事情办妥。 在顾老太这边呆了有小半天,苏贞也大致知道了些顾家的事情。比如,大房基本上掌管了顾家的各种生意,当年老太爷走的时候,虽说给两房分了下,奈何顾延的父母早逝,只剩他一人,又有病在身,久而久之生意全去了大房那边。 由此更能看出,昨日错嫁绝不是一次意外。苏贞的心有些冷,到现在父亲竟是没打发一个人过来看看。青灵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从德恩院出来,苏贞身后多了一个丫鬟,这是顾老太给她派的,叫琦翘,说是沁华苑那边人手少,过去帮衬的。 一路走着,顾家显然比苏家大不少,光是那湖就大出一圈。湖心有一处小亭子,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显得孤零零的。 「不对。」苏贞看着空空的双手,想起邱氏送的盒子拉在了德恩院,回身吩咐琦翘去拿回来。 沁华苑比较偏僻,苏贞走着有些忘了来路。停下脚步看看四周,像是来时的路,仔细看看又不像。踌躇着往前走了一段,正好前面两人走了过来,一前一后在说着什么。 「请问?」苏贞走了过去。 「什么?」走在前面的人停步,看着一旁疾走而来的女子。 第一天就在顾家迷了路,苏贞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烦请相告,回沁华苑怎么走?」 那人一身青灰色长衫,身量高瘦,面目清润,嘴角微微带笑,似是一个极好说话的。秋日的光洒在他的脸上,镀了一层光芒。他打量着苏贞,「你是三娘子吧?」 苏贞点头,对于嫁给顾延,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抵触。 「我是顾景。」男子只说了自己的名字,转身对身后的人吩咐了一声,回头对苏贞道,「你恐怕还不识得家里的路,我带你回去。」 苏贞这么一听,知道来人是顾延的二哥,也就是大房的庶子,便弯腰做了一福,「有劳二伯了。」 秋日萧索,地上有来不及扫掉的落叶,枯萎的花儿没了以往的娇艳,倔强的残留着最后一点颜色。 「身边怎么也不带个人?」顾景伸手做请,踩着石径前行。 「适才拉了东西在老太太那里,琦翘去帮我拿了。」苏贞跟在顾景身后一段距离。 顾景回头,见苏贞的刻意保持,倒也不以为意,「家里的事一般是我来打理,你有事可以找我。」 「知道了。」苏贞轻轻地回了一句。 顾景也知道后面的女子是嫁错了,才进的顾家,心里也能猜到几分。总的来说也脱不了苏家那边故意换嫁的这事儿,成亲是大事,哪会出如此大的纰漏? 没一会儿,琦翘小跑着赶了上来,将手里的盒子给了苏贞。 「二伯,琦翘回来了,您去忙吧。」苏贞又道了一声谢。 顾景微一点头,「以后记得,沁华苑是在西南角。」说完便走开了。 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环境和人。苏贞看着小盒子,抬步往前走去。 「娘子是走错路了?」琦翘问了一句。 「嗯,亏的遇见了二伯。」苏贞道了句。 「二公子人就是好。」琦翘在顾家呆的久,自然是了解一些事情的,「这家里的事差不多都是他在张罗。」 「我只是问了路。」苏贞收起小盒子,「顾家家里的事是二伯管的?」 「大部分是大太太管的。」琦翘回道,也没有多说,有时候做下人的话不能说太多。 苏贞自然也明白,在顾家,大房的长子张罗着外面的买卖;而顾景只被安排在家里,帮着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其实二公子这人挺好的,人也随和,从来没什么架子。」琦翘说着顾家的情况,「可惜生母是个戏子,当初老太太根本不让进顾家的门儿,在外面生的二公子。」 苏贞听着,她以前并不清楚顾家的情况,说到底是不喜欢他们和冯氏是亲戚。 「他的母亲倒是个可怜人。」苏贞道了声,只因为身份,就委委屈屈的做了顾大爷的外室。 「后来就得病去了,二公子领回来的时候也有十岁了。」琦翘是个丫鬟,心里自然是向着顾景的,大约是有种都是受苦人的意思。 v第六章 苏贞一路上记着,经过一小片竹林就会到沁华苑。她的方向感一向差,以前在庄子的时候就总是转向,搞得青灵笑了她好几次。 一进院门就闻到了淡淡的药味,哑婆正端着药罐出来,见着苏贞回来,连忙上来用手比划着。 苏贞看不懂哑婆想说什么,只笑着点头。抬头看着屋子,她不想进去,里面太压抑,她总是不自觉地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琦翘跟着哑婆去收拾一旁的厢屋,苏贞进了正屋。她下意识的看看里间,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房里弥漫着清苦的药味。 将邱氏送的盒子放在塌上,苏贞坐下,看着院中已经发蔫的花草。她以后就会留在顾家,苏念现在在做什么?跟着孟启安一起为孟家的长辈奉茶? 苏念是不是想看着她一生悲苦?苏贞不想这样,她要过得好好地,就算躺在里面的男人活不太久,她也要争取自己的下半生安稳。 晚上,莲嫂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张黄色的符咒,问了顾延今日的情况。 「三娘子,今晚就委屈您一下。」莲嫂看着床上叹了口气,「这不也是想让三公子快些好吗,什么法子都得试一下。」 苏贞看着符咒,「莲嫂想怎么做?」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工具一般,任由顾家的人摆布。 「算命先生说了,公子要想醒过来,就必须得和新娘子同床。」莲嫂看着苏贞,似乎并不是征求她的意见,「天色不早了,娘子准备一下?」 这意思是说让她和顾延今晚留在一张床上?和一个将死之人?苏贞想起了顾延身上的冰冷,不由的有些恐惧。可是她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顾延现在是她的夫郎。 苏贞上了床,一身单薄的中衣无法抵挡秋夜的寒冷,她有些微微发抖,不敢看躺在那里的人。 莲嫂在外面放下幔帐,将长长的一道符咒,从床上贴到下,这样也是阻止苏贞自己偷跑下床。 幔帐轻薄,床上昏暗,苏贞静静地坐在那里,温暖的被子一点都吸引不了她。 「三娘子早些歇了吧。」莲嫂道了声,四下看了看是否停妥,便带着人离开了。 只剩一盏灯火摇曳,屋里彻底静了下来。床里面那人微弱的呼吸传来,似乎随时会断掉。 一丝苦笑爬上脸庞,苏贞往床边挪了挪。这可真是拿她来冲喜了,是不是因为自己是苏贞,那换做苏念也会这般吗? 说到底她不是苏家疼爱的姑娘,也难怪顾家不把她放在眼里,随意欺辱。 外面的风刮着窗户,发出细微的呜呜声,好似鬼哭一般。 昏暗的光线,看着微微起伏的大红喜被,顾延会不会随时咽气?苏贞只想想,便牙齿打颤,恨不得跳下床去。可是那样,符就会撕掉。 苏贞哪敢和顾延这个病秧子盖一床被子,自己去了床角缩着。她现在一点睡意也没有,只能看着眼前的一床被,还有盖在里面的人。 外面的烛火摇晃,床上的光线越发的暗,苏贞迷迷糊糊的阖上了眼睛,由于冷,她的脚伸进被子一角…… 「哎哟!」苏贞的脚一阵疼,迷蒙中想抽回来,却发现抽不动,像是被石头给压住了。 屋里的烛火已经灭了,黑暗中,苏贞看见一个人影坐在自己面前,吓得她连叫都不敢。她现在头晕晕的,眼皮也有些重。 「好大的胆子。」人影开口,似乎是嘴皮子都懒得张,声音极轻。 苏贞揉揉眼睛,记起了现在是在哪里,那么对面的是顾延那个病秧子!他怎么醒了?还是他死了,是鬼? 黑暗中,一张床上,两个人影对看着,虽然什么也看不清。 「你把脚抬开。」苏贞的脚疼,原来是被顾延给踩住了脚踝,当下也抽不回来,只能忍着。这是不是证明人是活的? 顾延一声冷哼,「抬开?」他就坐在那里,漫不经心的理着自己袖子,「敢爬我的床?还真是不怕死。」 「我没有!」苏贞只觉得浑身发冷,这病秧子怎就不问青红皂白?「你知道吧,你昨日成亲了。」 「成亲?」顾延懒懒的转转脖子,「我不知道!」 这可如何是好?苏贞晕涨涨的,想着是否喊上一声,让琦翘进来解释? 「你很怕吗?你的声音在抖。」顾延往苏贞这边凑来,两人的脸离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可惜没光,看不见。」 苏贞被吓得一句话不敢说,这病秧子不会是个疯子吧?忽的,她的脚被松开了,她忙想抽回来,却发现腿麻了。 顾延在床上站起来,一手挥开幔帐,直接跳下床去。没一会儿,屋里亮堂了。 苏贞拖着那条麻木的腿,坐在床上揉着脚踝,她看向顾延。 一身红色薄衫,松松垮垮,即使头发已经有些散乱,但是盖不住一张好看的脸。这是苏贞第一次看清顾延的样子,这病秧子长了一副好皮相,英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细长的眼睛此刻低垂,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是脸色过于苍白,看上去不像人,倒像是话本里的妖。 红色的裤脚划过地面,顾延赤脚踩着冰凉的地砖。细长的手从大红的袖子里伸出来,他捞起桌上的茶碗,举起送到唇边,却是眉头一皱,直接将茶碗扔回桌子上,水洒了满桌。竟然是凉水。 茶碗与桌面相碰发出响声,让苏贞又是一惊,她拿眼偷偷看向顾延,不想正与他的目光相接。慌忙低下头,「你别冤枉我,只需叫来下人问一问,就会知道事情原委。」 顾延依旧不开口,懒懒坐在桌旁的绣墩上,支着下巴看着床上的女子。他自是已经看见自己身上的红衣,抬手拂去挡在额前的发丝,轻轻道了声:「苏念?」 苏贞的脚缓了过来,想着下床去解释清楚,却发现自己穿着单薄中衣,哪好意思站去陌生男子的面前?只挡在薄透的床幔后面。 「我不是苏念。」苏贞觉得这件事解释起来很麻烦,那病秧子看起来并没什么耐性,「我是她的姐姐,苏贞。」 顾延另一只手敲着桌面,眼皮低垂,「不管你是谁,反正爬了我的床,这是事实。」 这是给她安了个什么罪名?谁要爬他的床?苏贞现在哪还能坐在床上,直接下到地上。「我没有!」 「狡辩!」顾延抬头看着站在床边的女子,正拘谨的双手捏在一起,「小小年纪学些令人不齿的,苏家这么教你的?」 「你以为我想来?」错嫁这件事就是苏贞心头的一根刺,她难道就想跟着这个随时会咽气的病秧子?「你既然觉得我不顺眼,随便让我去一个角落里窝着,您的高床,苏贞真的不惦记!」 屋里一声轻笑,于深夜里那般突兀。顾延站起来往苏贞这边移步走来,他不说话,只盯着苏贞。 v第七章 苏贞被看得心里发毛,脚步不由后退两步,「你做什么?」 顾延在离苏贞一步远的地方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小丫头,还说自己没有歪心思?这么理直气壮,既然你不愿意,难道不该说让我直接送你回苏家吗?」 回苏家?那里没有自己的位置,被送回去的话,且不说名声会怎样,到时候只怕会被冯氏名正言顺的关在后院一辈子,还会被苏念一直压着炫耀,嘲笑。苏贞不想回去,至少现在她还不想。 「你想换回苏念,估计也不可能了。」苏贞低头,避开那双细长的眼睛,却看见顾延的两只赤脚,「她已经嫁去孟家了。」 「孟家?」顾延念叨着,看来在他睡着的这段日子发生了不少事,「挺好啊!」 苏贞不可思议的看着顾延,被人家夺了新娘去,他不该觉得面上无光,感到气愤吗?怎么如此一番云淡风轻?「我说的是苏念。」她又试探的说了一遍。 顾延挑唇一笑,苍白的脸被烛火映着,有了些暖意,「我知道。所以你这个小倒霉蛋儿被送来了这里?」 也许现在全栗城都觉得她苏贞是个倒霉蛋吧!「按理,我应该叫你表哥的。」顾延是冯氏表亲家的孩子,的确该这么称呼。 「不是说成亲了吗?怎么又叫表哥了?」顾延走回床上坐下,他刚醒,身子还虚得很,就只站了这一会儿,已经觉得胸口憋闷。 「本来就是一桩错误,又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其实顾延还好,他是顾家的少主子,尴尬的是她苏贞。她不是顾延原本要娶的人,加之自己本身不受苏家重视,顾家的人当然也不会看重她。 「所以你就将错就错的爬了我的床?」顾延深吸了一口气。 「说过了,我没有!」苏贞哪听过这般无理的话?当下气得想跺脚。 「你……」顾延忽的眉头蹙了蹙,抬手抓住胸口,呼吸忽的乱了起来,「哇!」 苏贞回过神来,看着地上的一滩血迹,在暗色的地砖上溅开。 「咳咳!」顾延看着自己细长的手指,上面沾着点点嫣红,挂着血迹的嘴唇变得妖艳,他不在意的将手上的血迹抹到身上中衣,红色融为一体。 「我去叫人!」苏贞找着一件衣衫披上,作势往外间跑,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回头却是顾延一手扶着床边,拉住了她。 「不用!」顾延皱眉,似是极力的忍耐着什么,好看的脸扭曲着,「你就乖乖呆着,哪儿也别去。」 苏贞站住不动了,她看着顾延重新躺回床上,见他似乎从枕头里掏出什么,塞进嘴里,然后轻轻舒了一口气。 「你看我做什么?」顾延的声音微弱了下来,见着那纤瘦的人儿似乎是吓着了,眼睛睁的大大的,「觉得我是将死之人,怜悯吗?」 「没有!」苏贞摇头,转身出了外间,想找些什么将地上的血迹擦干净。找了一圈,只找到早上擦洗的手巾。 回去里间的床边,苏贞蹲下擦着那块血迹,眼见着浅色的手巾染红,她再次想起了母亲,母亲走之前,也是大口的咳血。所以顾延恐怕真的活不久了吧! 床上的人安静了,如果不是他的手和嘴角还残留着血迹,苏贞会以为他从来没有醒过。 洗干净手,地上是那道被顾延撕坏的符咒,苏贞不知道明日该如何对周氏解释,说顾延醒了?说不定人家会认为她害怕而故意扯谎。 白日里,已经看明白一些,顾家的事大多是大房在做,二房这边只有顾延这个病秧子,万一他死了怎么办?苏贞坐在塌上想着自己以后的路,到时候她又该怎么活下去? 翌日,莲嫂很早就过来了,看着毁掉的符咒,嘴上没说什么,却饱含深意的看了眼苏贞。 「昨晚,表哥醒了一次。」苏贞说道,她也知道说这话,人家未必会信,「后来说了两句,又睡下了。」 「三娘子昨晚也累了,好好洗洗,去老太太那边吧。」莲嫂捡起地上的符咒,「看来今晚要重新贴一张了。」 苏贞不由的蹙眉,昨晚就被顾延污蔑,说她爬他的床,今晚还来?再说,他咳血,真的很吓人。 「对了,三娘子。」莲嫂想起了别的事,「您成亲带过来的两箱嫁妆,待会儿我差人抬到您这边。您点点,要是对的话,就送了库房去。」 两箱嫁妆!苏贞心里发笑,冯氏嫁女儿,又怎能只给两箱嫁妆?看来是早已打定让自己嫁来顾家。合着自己母亲留下的六只箱子,肯定是跟着苏念抬去了孟家。 「有劳莲嫂了。」苏贞轻轻道,一身柔色衣裙让她看起来极为温婉,「估计这两只箱子是我家妹妹苏念的,先放在这边,我回去与她说上一声。」 「行。」莲嫂笑着答应,「天冷了,老太太一直挂记着三公子,总想着过来瞧瞧。这边的事儿,娘子辛苦了。」 苏贞听得出这话的意思,莲嫂应该是笃定昨晚顾延没醒,可是她也真的没法儿证明。 正说着,床上传来动静,却是顾延慢慢坐起来,眼睛往外间说话的两人扫来,「可有粥?」 莲嫂一喜,「三公子醒了?」忙掀开珠帘进了里间,「粥都熬着呢,我这就让琦翘去给您端来。」 透过珠帘,顾延看着站在外间不动的苏贞,薄唇轻启,「你过来。」 苏贞一愣,随即进了里间,「表哥有事?」 「去叫哑婆端水进来。」顾延看上去还很虚弱,嘴唇没什么血色,只是一双眼睛锐利的仿佛能够看透人心。 眼前的事,似乎也说明昨晚顾延的确是醒了,不然也不会和苏贞如此说话。莲嫂忙道,「我这就回去跟老太太说声,老天保佑,你醒了。」 一大清早,沁华苑里热闹起来。顾老太太被众人搀扶着过来,此刻正坐在里间床前,对着孙子说了又说,叮嘱着以后注意身体种种。 一同来的大夫照例把了脉,开了药,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宽慰话。可见以前这种情况是常有的。 周氏站在老太太身后,笑着道:「可算醒了,这次是怎么了?如此凶险,竟是睡了十几日。」 「别说这些。」顾老太道了一声,她最心疼这个小孙子,哪里容许现在有人来填堵,「事情都过去了,三郎这不是好了吗?」 顾延倚在床上,看着一屋子的人,「真是添了不少麻烦,还得劳烦伯母张罗着帮我娶回娘子。」 「这话说的,咱不都是一家人吗?」周氏道,「赶紧好起来,也好和你的两个哥哥一起打理顾家。」 顾延扯了一笑,「这是自然。」 顾老太去了一桩心事,脸上笑得欢欣,「算命的倒是不说谎,这冲喜倒是管用,你的新娘子看来是个带福气的。」 v第八章 这一句话让屋里的人看向了苏贞。她此刻安静的站在一旁,并未上前去凑什么热闹。 这时,一道亮色走进屋里,正是一身翠色衣裙的顾亭湘。她的面容俏丽,眼神倨傲,因为天冷,肩上搭了一块杏黄色的云肩,绣着锦鸟紫花的案样。 「三哥醒了?」顾亭湘只在在珠帘处问了一声,恐的染上病气,并未进去屋里。 「都去外面吧。」周氏也不想女儿在这里久留,找了借口,「还是让你三哥休息会儿,这么多人也吵得慌。」 顾老太也觉得是,吩咐了哑婆和琦翘,一定照顾好顾延,便回了自己的德恩院。 一行人出了沁华苑,正好几个家仆抬了两只箱子进来。苏贞猜到这是苏念的那两箱嫁妆,苏家虽说买卖不如顾家做得大,可是给女儿陪嫁两只箱子,看上去实在寒酸。 琦翘让人直接把箱子抬进了正屋,将钥匙送去了苏贞手里。 看着地上的两只箱子,苏贞手里捏着两把钥匙。冯氏好狠,将她嫁来顾家,还夺了她的六只箱子。手上紧了紧,她以前不吭声,并不表示会被她们母女随意欺负,母亲留给自己的东西一定要夺回来! 「哟,里面装着什么?」说话的是去而复返的顾亭湘,她低头看着,好奇的话语掩饰不住她的嘲讽,「苏家做香料买卖,难不成是两箱名贵的香料?」 苏贞微微一笑,「亭湘想看的话,我给你开开。」她虽然年纪比顾亭湘小,可是名义上是她的嫂子,不称呼也就罢了,现在还特意折回来讥讽。 顾亭湘看了眼苏贞,这二房要不是老太太护着,早就将顾延那病秧子赶出去了,哪里还留到现在碍眼?「好呀!」 苏贞弯腰开了箱子,里面只是一些平时用的器具,香炉,瓷器……虽说比平时用的好上不少,但是做为嫁妆,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我还以为是香料,想着讨些回去熏衣衫的。」顾亭湘一副失望的模样,「可惜器具什么的,我实在用不上。」 「亭湘说的是。」苏贞任两只箱子大敞着,脸上并不尴尬,「我也不知道念念竟是喜欢这些个器具,只能等回门之日给她捎回去了。」 顾亭湘一听,忍不住笑出声来,「留着吧,你捎回去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整个顾家谁会信这次亲事是错嫁?她本来也不想要什么香料,无非是想让苏贞难堪。 「又不是自己的东西,自当物归原主。」苏贞看了眼箱子,「我做姐姐的也不能占了妹妹的东西。」 「可你那妹妹就把你的东西占了。」顾亭湘说的毫不客气,「哦,不对,是把你的夫君占了。」 「亭湘说错了。」苏贞维持着脸上的端庄,「我的夫君是你的三哥,还有,你应该叫我一声三嫂。」 「你又何必装,全栗城都知道你是苏家故意送过来的。」顾亭湘伸手拨弄着珠帘,「三哥走了,你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谁什么都没有?」里间传来声音,原来顾延并没有睡下。珠帘晃动,他撑着双臂坐在床边,「亭湘,你在这里吵闹的厉害,让我头疼。」 「三哥,我是和苏大姑娘说话呢。」顾亭湘看了眼苏贞,眼里明显的优越感。 「苏大姑娘?」顾延说话很轻,带着不容置疑,「那好,顾大姑娘,离开沁华苑,我头疼!」 顾亭湘气得俏脸一抖,抿着嘴唇,合着这是赶她走。一个不知道还能活几天的病鬼,真当自己是顾家的小主子?「那三哥好好休养,天儿越来越凉了,身子太弱真的扛不住。」 「是快入冬了,顾大姑娘现在更该关心的是自己的事。」顾延往后仰仰脖子,「而不是跑来我这里寻乐子。」 「哈!」这是戳到了顾亭湘的痛处,转过一年她就双十了,婚事还是没有着落,恐怕在栗城人的眼里,她也是一个笑话。只是她没想到,顾延会替苏贞说话。 顾亭湘憋了一肚子火,高傲的抬起脸,整了整自己的袖子,不说一句道别便往外面迈出去。正巧自己的婢子不小心踩了她的裙摆,当下心里的火全发在婢子身上,一耳光下去,婢子的脸直接肿了半边。 「废物!」顾亭湘骂的咬牙切齿,多半有些指桑骂槐之意。 院里终于安静下来,秋日清冷,院中带着些朦胧的雾气。哑婆自外面端着药碗进来,笑着对着苏贞点点头,便进了里间。 苏贞收拾好箱子,和琦翘一起推去了角落。回头想了想,也进了里间。 顾延的脸色丝毫不见好转,尤其是换上一身有些宽大的浅色中衣,更是显得那张脸像纸一样白。 哑婆为顾延吃了药,便退了出去,留下一屋子的药味。 抬眼看着站在不动的苏贞,顾延开口:「不声不响的,又想过来爬我的床?」 正思索着如何开口的苏贞柳眉微皱,她去爬他一个病秧子的床做什么?这话很叫人难堪,如此想着就不打算再与顾延说话,欲转身离开。 「其实,亭湘针对的是我。」顾延懒懒的道了声,抬脚上了床,自己拉好被子,「只是火冲着你去了。」 苏贞回头,她不知道顾家内里的事情,只开口道:「表哥,明日回门,我想带着外面的两只箱子。」这才是她进里间和顾延商量的事情。 「随你,你现在是这沁华苑的女主子,你说了算。」顾延有些苍白的嘴唇挑了挑,细长的眼睛弯了弯,「表妹!」 严格说来,苏贞与顾延并无亲戚关系,以前也只是很小的时候见过面。 苏贞没再说话,转身往外间走。 「等等。」顾延叫了声,「你方才说回门?」 停住挑珠帘的手,苏贞重新走回床边,「表哥身体不好,我自己回去就行。」两人绑在一起本就是一桩错误,彼此心里也都明白,倒也不必在外人面前演一番郎情妾意。再者,顾延是真的身子不行,苏贞看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只能想到病入膏肓四个字。 「哦。」顾延掀被躺下,「知道了。」 苏贞到了院子,沁华苑虽说不大,倒也修的精致,地上的道路铺着圆滚滚的鹅卵石,四下种满了花草,平日里也安静的很。 「三娘子,要我带你出去看看吗?」琦翘走过来,「家里的路你可以熟悉一下。」 苏贞点头,她倒是还想知道些顾家的事,便带着琦翘出了院子。她并不想走太远,便到了就近的竹林。 竹林的地上落满了叶子,一条小径穿过,竹林中间修了一座小石亭。 「这边原是二爷使人修的。」琦翘扶着苏贞进了亭子,「二太太的名字里有个竹字,才有了这竹林石亭。」 「倒是清静。」苏贞坐上石凳,传来一片冷硬的触感,四下全是一片竹影绰绰。「沁华苑也清静,我见只有哑婆一人。」 v第九章 「原本人也是多的。」轻轻回道,拿着帕子扫去了石桌上落的竹叶,「三公子刚从京城回来的时候,老太太就拨了几个人过来伺候。」 苏贞对着琦翘笑笑,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公子回来的时候是四年前,身子一直不好。老太太就让郎中也住在这边。」琦翘看了看苏贞的脸色,又道:「日子久了,难免有些不安分的丫头就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 不该有的想法是说爬床?苏贞记得昨晚顾延对自己的态度并不好,难不成是把自己当成以前的那些婢子? 见苏贞没开口,琦翘继续道:「也是那贱骨头找死,见着公子昏睡,竟是去掀他的被子。」 说到这里苏贞有些不明白了,顾延一副病躯,那婢子是有什么想不开,要去爬他的床?不过顾延倒也真能熬,这么些年身上受了不少罪吧! 「幸好哑婆进来刚巧看见,制止了这事儿。」琦翘这些是也是听说的,「那丫头直接被公子发卖了出去,后来人也都老实了。只是他的院子只准哑婆留下,再不要别的人伺候。」 「顾……表哥的病是治不好吗?总这么缠着?」苏贞问道。 「就是从京城回来以后才这样的。」说到这里,琦翘便不想再说下去,「您也知道四年前京中大变,血流成河,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可怜二爷和二太太就……」 四年前,苏贞当然记得,外祖家也是在那场大变中倒下的,母亲在抑郁中离世。至今谈起四年前的事仍是禁忌。 「哑婆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倒是不容易。」苏贞觉得哑婆是个温暖的人,在她最伤神的时候,是哑婆笑着安慰了她,虽然没说一句话。 「平时三公子身子好的时候也不需要照顾的,就是病起来,实在要费一番气力。」琦翘说着自己知道的,她心里是有些同情苏贞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指不定哪天就守了寡,在顾家无依无靠的,到时候谁会管她? 苏贞透过细长的小径看向竹林外面,见着一个人影走过,正是去的沁华苑方向。看身形矫健利落,应该是个男子了。 竹叶飒飒,秋风摇晃着枝叶,凉意扑面而来。出来一会儿了,苏贞便和琦翘回了沁华苑。 听见屋里有人说话,苏贞犹豫着要不要进屋去。遂走去了枯败的花坛边,金菊还在迎霜倔强的开放,娇嫩的颜色在秋风中摇曳。 过了一会儿,屋里的人出来了,一身黑衣,看见苏贞时弯腰点头,随后出了沁华苑。 「那是三公子身边的人,叫连封。」琦翘望着出去的人影。 苏贞进了屋,顾家这边她没见过的就只剩下顾家大爷和大房长子了。 里间依旧没有声音,顾延应该是睡下了。成亲时的喜庆物什也并未撤去,屋里红彤彤的。她心里其实想知道孟家那边的情况,孟启安看见新娘不是自己时,会怎么想?可是在这里,她无从得知,她只知道孟启安没来过顾家。 哑婆进来布了午饭,往里间看了看,便示意苏贞可以先吃,不必等顾延。 这两日经历的太多,现在看了几样饭菜,居然感觉有些饿。苏贞拾起碗筷,既然都觉得她会过得很惨,她就更该活得好好地,她还要等着兄长回来,看着兄长娶嫂子,自己可以帮着哄小侄子。 想到这里,苏贞不觉翘了嘴角,她还有兄长,说不定以后有机会自己就可以离开栗城去找兄长。 午后,苏贞算好了时辰,想着这个时候,顾老太差不多午睡已经醒了,便带着琦翘过去了。 去到德恩院,巧的是邱氏也在这里,带着她两岁大的女儿。孩子正是好动的时候,在小厅里挪着小步子走来走去,后头跟着寸步不离的乳母。 苏贞对着屋里的人行礼作福,莲嫂搬来一个绣墩给她。 「三郎怎么样了?」顾老太问道,因着孙子醒了,对算是有功之臣的苏贞也格外和蔼,「可要定时吃药,这次的确是凶险。」 「吃过了,哑婆一直都记着。」苏贞回道,忽觉得自己的手有些痒,低头见那小奶娃正在拽自己手里的帕子,遂松了手,「姐儿喜欢呀?」 「也不知她随谁,皮得很。」邱氏在一旁笑道,「小小年纪尽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快给婶儿还回去。」 小孩子哪里听得懂,拖着帕子往门外跑去,乳母连忙跟了上去。 「大郎还没回来?昨日一早就走了吧?」顾老太问道,接过莲嫂递上的茶,放在嘴边抿了抿,「还在码头那边?」 「说是这次来的货多,前几日下雨船耽搁了,想来是在码头上等着吧!」邱氏回着,眼神看去跑到院里女儿身上。 顾老太点头,「马上要入冬了,是该多备些货。」她顿了顿,又道,「你有时候也别老闷在家里,可以跟着他出去看看。咱顾家是行商的,不比官家规矩多,去铺子里走走,学些经营之道都是可以的。」 邱氏嘴角有丝苦涩,笑的点头,「记着了。」 顾老太又看向苏贞,「明日回门,可都准备好了?」 「差不多了。」苏贞回道。 「对,你要用车用人的话,就叫人让二郎安排。」顾老太放下茶杯,「凡事提前说,家里有时候人手不够用。」 苏贞应了声,顾家和苏家一样,是经商的人家,所以家业虽大,但是养几个人都是有数的。就说这德恩院,加上莲嫂也不过才三个下人,别的房估计也不会太多。大约是常年经商在外面跑,懂得挣钱不易,顾老太掌家提倡节俭,并不喜欢子孙铺张浪费,将银钱花在不必要之处。 突然,「哇」的一声,院里的奶娃儿哭了,原来是刚才的帕子掉到了地上,被踩上了泥土。 邱氏忙走到院中,抱起自己的女儿,边拍便安抚着,「凝儿乖,拿回去洗洗就干净了。」 「这般柔软的性子怎么能行?」顾老太轻声嘟囔了句,「外面的那群狐狸精真爬进院子里,还不把她生生吃了?」 「大娘子这是还小,等着以后慢慢学,总会学会的。」莲嫂在一旁宽慰道,「再说了,外面那些不正经的,哪能让她们进来顾家?」 顾老太哼了声,「上梁不正下梁歪,好的不学,学些乱七八糟的。」 本来看着院子的苏贞,见着院门走进一个人,一声素色长衫,秋风掠过,衣衫贴到身上,显出那人的修长身姿,正是顾景,。却不知顾老太刚才的那句是不是冲着他说的。 顾景进了小厅,对着顾老太行礼,「老太太,大灵寺那边这月要捐多少香火?我去准备。」 「对了,是该去还愿了。」顾老太低头看着茶碗,并不看顾景一眼,「当初三郎一直睡着,现在醒了,是菩萨保佑,这一趟是必须去的。」 「天冷了,这来来回回的,您其实不用亲自去。」莲嫂道,「就让大太太带着娘子们去一趟得了。」 「那不行,当日是我亲自去求的,自然还是得我亲自去。」顾老太想了想,「就在大灵寺住上两日,吃斋念佛。带上亭湘一块儿,她的事儿也太拖了。」 v第十章 「是。」莲嫂忙道,「趁着天还行,选日爽朗的去吧?」 顾景一直站在厅正中,没有人为他搬绣墩,或是递茶水,就好像他并不是顾家的孩子,而只是顾家的一个管事儿。 见着顾老太要商量上香还愿的事儿,苏贞也就没再打扰,带着琦翘出了德恩院。走在路上,还隐约能听到奶娃儿的哭声。 「琦翘,大娘子也会跟去大灵寺吗?」苏贞问道,既然是给顾延去还原,那么她就一定会跟着去。 「会。」琦翘跟在苏贞身后,「大娘子这几年一直跟着老太太,是个孝顺的。」 「大嫂的确看起来温婉的很,人也长得好看。」苏贞赞了一句。 这话琦翘有些不赞同,要说好看的话,前面的这位三娘子才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就说家里的姑娘顾亭湘,那是栗城一等一的美人儿,可是与三娘子站在一起,却是显了下风。想来以前苏家不重视这位大姑娘,常年不露面,栗城也就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位美人儿。 「是温婉没错了,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琦翘却觉得三娘子说不定日后也会同大娘子一样的境地,「大娘子家里的买卖倒了,听说娘家欠了不少外债。她在顾家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 「大嫂是栗城人吗?」苏贞又问。 「不是,听说是老太太家的远方亲戚。」琦翘说道,作为一个下人,她也不能说太多。 苏贞也听出来了,刚才顾老太的一番话,八成顾家的大郎在外面是有了别的女人。邱氏性子软,可能当时管不了,现在她应该也不敢管。为了自己能安稳的过活,只能依靠顾老太,对自己男人外面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来在哪里都一样,人必须给自己留一条路,省得最后落得看人脸色才能活下去的地步。 天色阴暗下来,风也比方才厉了些。苏贞抬手理了理自己额前的乱发。 「三娘子留步!」 苏贞转身,是顾景往这边走来,秋风一样吹乱了他的发,脸上是第一次见到的清润。 「二伯。」苏贞弯腰一福。 顾景似乎一愣,随即笑开,「是方才老太太提及三娘子明日要回苏家,所以我过来问问你需要的车马人手。」 苏贞回苏家只会带上两只箱子,所以一辆马车也就够了,反正顾延是不可能去苏家的,到时候箱子一起放到车上就行。 「劳烦二伯,备一辆马车就行。」苏贞回道,至于人手,她也用不到,所幸同在栗城,来回的路途也不远。 「可是要带什么东西?是否带上两个人。」顾景又问。 「不用了,听说很快有货物运回来,想必也需要人手。我回苏家,那边有人帮忙的。」苏贞觉得此时站的地方风有些大。「就是需要带上两只箱子。」 「那明日一早,我就叫人去沁华苑,帮你把箱子抬车上去。」顾景记了下来。 苏贞点头道谢,觉得风不若方才的大,却发现是顾景挡住了风来的方向。 回去沁华苑,顾延依旧在睡着。屋里的窗扇关得紧紧的,不放一丝冷风进来。 明日就会回到苏家,苏贞看了眼角落里的两只箱子。不管怎么样,她也要挣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是母亲留下来的,凭什么让苏念占了去? 整整一夜过去,顾延没有醒,就好像是成亲那日晚上一样,一点动静也无。经过了两天,苏贞对外间的塌也习惯了,很容易就睡着了。只是梦里依旧杂乱,她追着苏念,嘴里大声喊叫着,「还我的箱子,还我夫君!」 直到四周一片黑暗,苏贞什么也没追到,她就在原地继续喊着…… 觉得鼻子塞住了,喘不动气,苏贞睁开双眼,才发现已是满脸泪痕。 「你哭了?」 来不及拭泪的苏贞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忽的从塌上坐起来,抱着被子看过去。 天没有大亮,屋中也是一片朦胧,隔着珠帘,顾延坐在里间的桌前,仿佛又是恼怒杯碗里的凉水,撂到了桌上,溅了一些在出来。 「表哥醒了。」苏贞的话尤带着浓浓的鼻音,想摸出自己的帕子,记起昨日被邱氏的女儿拿了去,只能改为用自己的手背。 顾延从里间走出来,依旧赤着一双脚,并不在乎冰凉又粗糙的地砖。「给。」 「啊?」苏贞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了眼顾延,又看着送到自己眼前的一方帕子,迟疑着要不要接过来。 「是想让我给你擦?」顾延的手依旧伸着,声音却不必昨日的虚弱,有了些气力。 「谢表哥。」苏贞接过帕子,擦去脸上的泪痕。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因为一个梦哭成那样。 「不甘心吗?」顾延问了句,遂自己走到泛着晨光的门前,「被人抢去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还被送来我这个病鬼这里。」 换做是谁都会不甘心吧!苏贞咬着嘴唇,她原本以为嫁去孟家,会开始自己向往的日子,与孟启安夫唱妇随,相敬如宾。她不必过着看冯氏冷眼的日子,可是一切都变了。苏念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人生,抢走了孟启安。 「表哥,你要热水?我去给你倒。」苏贞并不回答,因为顾延说的是真的。 「不甘心就去抢回来。」顾延轻轻说着,好似那是一件多容易的事。 苏贞看着顾延的背影,他的身姿如松,宽大的中衣显得他有些瘦削,不像一个久病之人的姿态。 「表哥说笑,我有什么去抢的。」苏贞摸上自己的外衫,却也不好意思当着顾延的面儿,就这样下床穿戴。 顾延低笑一声,他回头,昏暗中看着坐在塌上的人儿。长发披下,直垂腰际,静静地像一个瓷娃娃,看上去不堪一击,只需轻一碰触,便会粉身碎骨。美丽而又脆弱。 轻微的脚步声,顾延一步步走向苏贞。苏贞有些慌乱,猜测着这病秧子想做什么? 「表哥?」苏贞抓起自己的外衫拿到眼前,「我先穿戴好,再听你说话,可好?」她的意思再明确不过,男女大防。 「不用那么麻烦。」见着苏贞慌乱,顾延没来觉得心情很好,竟是直接坐到塌上。 「这……」苏贞往里坐了坐,被子让顾延压住了,拖不动。她忙披上外衫,踉跄的从塌上跳下来站好。 v第十一章 「我教你吧。」顾延拽拽自己衣袖,一副懒散的样子,「一定不能让人欺负,被欺负一次就会有下一次,久而久之就会认为这欺负是应该的了。」 苏贞踩着绣鞋,小脚往里拱了拱。心里想顾延一副病躯,整日里在床上躺着,现在倒教起她怎么为人来了。 「因为呀!」顾延看了苏贞一眼,「这欺负人是会上瘾的。」 「表哥说的是。」苏贞点头回道,住在人家的地方,总要长点眼色。 「一看你就没往心里去。」顾延叹气,「这么敷衍。」 这人真是难伺候。苏贞看着屋里亮堂了许多,院里也有了动静,想着是琦翘和哑婆醒了。 「您要再休息一下吗?等备好了饭,我叫琦翘叫你。」苏贞问道。 顾延站起来,「不要让婢子进我卧房,我有阴影,你去叫我就行。」他对着苏贞伸出自己的胳膊。 「什么?」苏贞不明所以,看着宽宽的袖口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擎着。 「扶一把表哥吧!」顾延另一只手放在嘴边轻咳了声,「表哥大病未愈,这深秋的清晨与你讲了许多人生道理,现下实在虚得厉害。」 苏贞伸手扶住顾延的手臂,「表哥就不该乱走的。」明明是他自己不穿外衫和鞋子,大清早的乱走。 闻言,顾延侧脸一笑,「表哥知道了。」 将顾延扶去床上躺下,苏贞帮着掖好被子。想到今日要回苏家,不免又想到如果见了孟启安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我记得你原本是许给孟家老大的。」顾延一双细长的眸子看着苏贞,「我倒是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苏贞的手一顿,掩去脸上的复杂,低头嗯了声,并未回话。心中却想莫不是顾延心中也不甘?苏念嫁去了孟家,显然是嫌弃他。 「我已经许久未见过他了。」良久,苏贞才回了一句,见没有动静,才抬头看过去,见顾延已经阖眼睡去。一张脸瘦削俊美,均匀的呼吸着,那优美的唇角却好似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到底是一身病痛,只起了这么一会儿就撑不住了。苏贞不由的一叹,放轻脚步,出了里间。 早饭过后,两个家仆来了沁华苑,说是顾景吩咐抬箱子的。 琦翘在外面帮忙指挥着,屋里的妆台前,哑婆为苏贞梳理着头发。她笑着看向铜镜中的女子,一张脸娇艳若新开的芙蓉,当真是水嫩柔弱。她的手很轻,生怕扯了苏贞的头皮。 苏贞走去衣橱旁,里面有几件衣裙,那是成亲前顾家人为苏念准备的。青灵为她买的衣裳多半也被送去了孟家,所以这两日,苏贞只能穿顾家准备的这几套。 衣橱的一大半挂的是顾延的衣裳,看起来都是新的,没有一丝褶皱刮痕,想来他有病在身,也没什么机会穿着新衣出去。 「啊啊。」哑婆取出一件杏色的衣衫,请示着苏贞。 苏贞摇摇头,直接从衣橱取出另一件。既然她已经成亲了,自然要穿的喜气,她以前规规矩矩,可是今日回门她想张扬一次。别人越是想看她的笑话,她就越要笑的开心。 琦翘办完事,手洗了干净,回到正屋,见着站在正中的苏贞,不由得一呆。「这件衣裙倒是极衬娘子的颜色。」 海棠红色的长裙,不至于过分艳丽,符合商贾家的身份,却也显眼的很。肩上搭了条同色的披肩,显得人娇艳如花。 深秋万物开始颓败,苏贞的一身艳色走到哪里都极为显眼。她先去了德恩院,去向顾老太请了安,接着便出了顾家大门。 大门外,一两马车早已等候。门旁顾景对着苏贞点头。 「有劳二伯了。」苏贞道了谢。风过,衣裙翩然,恰似最好时节里盛放的花儿,娇嫩艳丽。 「一家人,何必客气。」顾景笑笑,「你算算大约时候,以便家里派车过去接你。」 「就酉时吧。」苏贞回道,看了眼马车,「那我先去了。」 两只箱子被绑在马车后头,琦翘扶着苏贞上了马车。商户的马车大都低调,虽说本朝的商贾在地位上有所提升,比起前朝强了不少,但是毕竟士农工商的等级制度流传已久,有时还是需要注意分寸的。 「前面就是柳叶街了。」琦翘掀开帘子看向外面。 「柳叶街。」苏贞从窗帘的缝隙看了一眼,那条街她从未去过,是因为柳叶街和栗城的花街只隔了一个拐角。 琦翘依旧往外看着,「咦,今儿的生意似乎不错。」 「这里有顾家的铺子?」苏贞问道。 琦翘放下帘子,回身坐好,「准确的说,这是三公子的铺子。是当年二太太嫁来顾家的嫁妆。」 这柳叶街竟是有顾延的产业吗?「这条街能做什么买卖?」 「胭脂水粉,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这不是离着花街近嘛。」琦翘回道,「只是这两年买卖一直不太好,三公子也甚少打理这边了。」 苏贞挑开窗帘,见着街上走着不少姑娘家,铺面果真如琦翘所说,尽是些姑娘家用的东西。她记得苏家好像也有铺子在这边,只是她从来没有来过。 「说起来,当年二太太还带着一样嫁妆。」琦翘道,「就是城郊的染坊。三公子身体不好,一直是大公子在管着。」 这么说的话,顾延也不是一无所有,还有他娘给他留的一点儿家产,虽说现在也是大房那边在打理。但是如果想要回来的话,那也是理所应当吧! 如果将这两间产业要到自己手里,仔细经营的话,下半辈子应该可以过得安稳了,不必看别人的脸色。即使顾延病逝,她也会替他打理好的。 穿过柳叶街,没多久就到了苏家。苏贞站在门前,这从小长大的地方看起来既熟悉有陌生。 石板路上响起踢踏的马蹄声,闻声看去,是一辆马车停在苏家门前。车上跃下一个矫健的身影,深秋中,那是一身竹色,在看到站在这边的苏贞时,那人愣住了。 苏贞是想过她见到孟启安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况,哭诉?委屈?质问?现在真正看到人,却只是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表情。他好像又高了,模样应该变了些,有些陌生。白净的脸上似乎有些复杂,嘴巴张了张,最终没有说什么。 「孟郎?」苏念从车里出来,伸出自己的手,示意孟启安扶着自己。她同样瞧见了苏贞,眼中的得意毫不掩饰。操着软绵绵的声音:「你看看,我的新鞋子有些紧,挤得脚好疼。」 「哦!」孟启安低头,看着苏念的裙摆,再抬头时,那抹艳丽的身影已经进了苏家大门。 v第十二章 「姐姐她一定是怪我了。」苏念委屈巴巴的,巧妙掩藏了眼底的冷意,「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我俩是姐妹,以后可怎么相处?」 「你不要自责,都是我的错。」孟启安叹了口气,「进去吧,岳丈应该在等着了。」 苏念乖巧的嗯了声,跟在孟启安身后,手轻轻扯了他的袖子。孟启安心下一荡,碍于有人在,没去握那只小手。 前厅,冯氏站在门外,见着苏贞走进来,忙对屋里道:「相公,大姑娘回来了。」 苏贞吩咐站在门旁的家仆,指着顾家的马车说了两句。随后,她往前厅走来,没有颓废,一身朝气,脸上是恬淡的笑。 似乎并没有猜到苏贞会是这副模样回门,冯氏本以为她会满脸悲戚,回到家里对着苏崇哭闹,控诉……而秋阳中走来的姑娘,脚步轻移,婷婷袅袅,一副大家闺秀的姿态。 「二娘,贞儿回来了。」苏贞轻轻弯腰,嘴角轻扬。 饶是冯氏讨厌苏贞,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好看,娇美艳丽,让人看上去很难移开。当初李氏就是按着官家姑娘的礼仪教导苏贞的,所以现在苏贞的举手投足都极具优雅,这一点苏念是比不上的。 「进去吧,你爹在屋里等着你们呢。」冯氏不再看苏贞,转而望向大门走进的一对人儿,那才是她站在外面等候的原因。 苏贞直起腰身,抬步跨上台阶,同样不再去看冯氏笑得掉粉渣子的脸。 前厅里有说话声,苏贞一进门就有一个身影撞了过来,她忙伸手扶住。 九岁的苏铭一把推开苏贞,「你走开!」 苏贞整了整袖子,这个苏家最小的孩子与她也不亲近。当初,冯氏逼得兄长离开苏家,想来是为了给她自己的儿子争取一份利益。 「今儿有客人,小孩子家,去外面玩吧!」苏崇疼爱自己的小儿子,就算犯了错,他也不会责备。 对于这些,苏贞早已习惯,对着苏崇行礼,叫了一声「爹爹。」 苏崇看着大女儿,想着那日错嫁,坏了她的姻缘,心中有一丝歉意,「你在顾家过得可好?」 闻听这一言,苏贞有些鼻酸,她低头咬了咬嘴唇,试问原本自己有一桩美满的姻缘,无缘无故被人抢了去,谁心里会好过? 「很好。」苏贞笑着回道。说过得不好,就会有人帮自己吗?就会得到怜悯吗?不会的! 苏崇一愣,在这张尤带着稚嫩的脸上找到了李氏的一丝影子,「那就好,以后好好的过日子。」 好好过日子?苏贞心里发笑,一个即将守寡的人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爹爹!」苏念走进前厅,手里拉着苏铭,身旁是一表人才的夫君孟启安。 冯氏乐滋滋的站来苏崇身旁,「看孩子们,过得多好?这还惦记着咱们,捎回不少东西呢,真是有孝心。」 「家父准备了几样东西,倒也不算贵重,小婿已经吩咐人搬进来了。」孟启安说话一向文雅,一派规矩。 苏崇客气了几句,对眼前的女婿甚是满意,他觉得以苏家来说,能盘上这门亲事,实在是赚了。 苏贞回门只带了两只箱子,那还是苏家给苏念所谓的嫁妆。她冷眼看着苏念在父亲和冯氏面前撒着娇,不时娇羞的看孟启安一眼,一副柔情蜜意。 一大家子欢声笑语,无一人提及成亲当日错嫁之事,好像默契般的想盖过这件事。 苏崇极为关心孟启安的学业,叮嘱着此时是关键时候,明年的春闱一过,可真是鱼跃龙门了,想想到时他也是脸上有光。 「孟郎读书很用心的。」苏念接话,「白日里都不怎么出门,也就是今儿回门,才和女儿回来的。」 「你也别任性,要好好照顾好大郎才是。」冯氏笑着叮嘱自己的女儿。 「我可没任性!」苏念瞄了眼低头喝茶的苏贞,「娘你不信,问问孟郎?」 苏贞握着茶碗的手紧了紧。苏念抢了她的一切,现下这是明目张胆的炫耀吗? 「茶也喝过了,你们回自己的屋先歇歇,等着一会儿开饭,就派人去叫你们。」冯氏笑着道,能看出她的心情极好,脸上的粉都涂得比往日厚。 「孟郎,咱们去后院儿玩会儿秋千可好?」苏念笑着询问孟启安。 「好。」孟启安点头,余光看向坐在凳子上静静的身影,只微微叹了一声。 前厅里安静了,苏贞将茶碗放到桌上,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对着身后的琦翘道,「走吧。」 苏贞往自己的院子走着,自从进家门就没有见到青灵的身影,心里不免有些担忧。当日出嫁,冯氏定是故意支开青灵的。这番自己回来,按理说青灵肯定会来找自己的。 「呵呵呵。」女儿家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假山处如一只翻飞的蝴蝶,在那里穿梭来回,引得后面的男子几番提醒「小心」。 真是郎情妾意!这哪里像是错嫁,分明是情投意合,天生一对。苏贞的心里有些堵,倒不是因为她对孟启安有多眷恋,只是觉得人心凉薄。 「三娘子,箱子现在放在门房。」琦翘提醒了一声。 「知道了。」苏贞不再看那一对儿玩耍的鸳鸯,继续走着。先吃过饭,养足力气再说。 自己的小院也没有青灵,苏贞越发不安。当初青灵是街上逃难的,后来母亲带她回来,就一直陪在苏贞身旁,所以说青灵其实无处可去。 屋里还残留着当日出嫁时的狼藉,应该是那日之后再没人过来打扫。琦翘简单收拾了下,自然看出了苏贞在苏家的境地。 「娘子需要什么?」琦翘问道。 苏贞摇头,「琦翘,我自己出去走走,你不用跟着了。」说完,她出了自己的院子。 苏家的花园里,有个园丁正在将枯了的花草移除。苏贞走过去,青灵的事情她还是要打听一下的。 「贞妹。」一声清朗的叫声。 苏贞站定,想着是否就这样不回头直接走掉。 v第十三章 「青灵在孟家。」孟启安见苏贞想抬步离开,忙开口说道。 苏贞皱眉,回身看着孟启安,「什么?青灵怎会去到孟家?」 孟启安上前两步,「那日成亲……」不知为什么他似乎并不愿意提及当日,「她不知道花轿里的是你,直接跟了过去。」 自己原本要嫁的人就站在眼前,说心里没有波澜那是骗人的。苏贞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那你们怎么不带她回来?她是我的人。」 「念念说想留她在孟家。」近两年未见,原先那个总是静静地小女孩已经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孟启安莫名的心里就有些涩意,「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有用吗?苏贞不信孟启安会分不清自己和苏念,发现新娘错了,他没有派人去顾家,这已经很清楚了,他孟启安选择了苏念。 「贞妹!」孟启安见着苏贞一脸的平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心里怨,可以骂我。」 骂他?让他觉得好受些?不可能!苏贞翘了嘴角,一张脸儿娇艳艳的,「妹夫叫错了,我是念念的长姐,你该随着她称呼我的。」 孟启安一愣,不知是不是被那张脸晃了眼,张了张嘴,最终送出一个字,「姐?」 「这样吧,其实成亲那日,不止是花轿错了,还有许多错的。」苏贞轻轻说着,一个没把自己放心里的人,她又何必在意,现在只想要回青灵和那六只箱子。「饭后,一家人可以好好谈谈。」 说完,苏贞转身想走,却被孟启安上前一把拉住,「我知道你怪我。」 苏贞皱眉看着拉住自己的那只手,用力扯了回来,「妹夫这是做什么?好生无理。」 这时不远处走出一个人影,正是看了良久的苏念。此刻已是恨得脸上抽着,手里的帕子早已拧成了绳,心中骂着苏贞这个狐媚子。脸上却装出一副烂漫纯真,「姐姐!」 孟启安退开了两步,看着苏念缠上自己的手臂,「你不是累了吗,怎的又跑出来了?」 深秋的苏家后花园,三个青年男女衣着光鲜,站在一起说着什么。 方才孟启安一句简单的问话,在苏念的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这是说她打搅到两人了?当下脸上的笑一僵,随即小嘴一撅,「没见着你,就出来咯。」 看着两个黏在一起的人,真真是一对儿柔情蜜意的。苏贞知道这是苏念在向她炫耀,炫耀她抢了自己的。 「姐姐,你不要怪孟郎。」苏念帮着孟启安说话,「要怪就怪我好了。」 「念念,明明是我的错。」孟启安忙道,对于苏家姐妹他心里都有愧,「本来就叫你受委屈了,怎能还再怪你?」 「姐姐,孟郎明年还要春闱,你就大人大量,不要让他心里不安了。」苏念一脸祈求的看着苏贞。 苏贞突然想笑,这是自己成了坏人吗?是自己小肚鸡肠,为孟启安的前程使绊子?她自始至终可曾说过一句怪罪的话?苏念就这么三言两语把所有不对都给了她。 「是不是我不原谅,妹夫就不去京城考功名了?」苏贞慢慢开口,眼神在眼前的两人身上滑过,「我有那么大的能耐?」 苏念被噎得无语,她没想到苏贞回当面堵她,以往这是没有的事儿。方才看见孟启安拉住苏贞,她心里早已经嫉恨得不行,可是又不能在孟启安面前露出一副凶狠模样,当下只能咬牙忍着。 此处留下来何用?苏贞毅然转身离去,不再看那一双人。 苏念心里气,本想着苏贞嫁去顾家,第二日就会跑回苏家哭闹,再不就是乖乖任命。却是没想到她会打扮的精致,厚着脸皮回来,现在更是勾去了孟启安的魂儿。她哪里甘心,看着孟启安望去的方向,手心里早已攥成了拳,咬碎了一口银牙。 苏贞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走去了假山旁一处安静地方坐下,晒着深秋难得的暖阳。抬手扫去了一处石凳上的枯叶,她坐在小湖边想着什么。 苏念留住青灵是想做什么?孟家又不是没人伺候,非得夺了她的婢子。是真的想看她苏贞一无所有? 「怎么又端回来了?」假山后传来说话声,是冯氏。 「念姑娘她不肯喝,说苦得慌。我实在劝不动。」另一个声音说道。 苏贞听出这是冯氏和她身旁婢子在说话,只继续晒着日头。听这意思,苏念是染了病吗? 「真是不省心,这不是为了她好吗?」冯氏无奈道。 「那现在还要端回去不?」婢子问道,「方才见到姑娘和姑爷在打秋千。」 「哎呦喂,这小祖宗真是不消停,都有了身子还敢这般折腾?」冯氏话中着急,「把碗给我,我去给她。」 这话直让苏贞尤遭五雷轰顶,苏念怎么会有身子?她不是才嫁去孟家三日么?看冯氏这般上心,毫不避讳,莫非是孟启安的? 「呵呵!」苏贞低头忍不住笑出声。对了,这就对了,一切都说的通了。自己的妹妹成亲前勾搭上了自己的未婚夫,珠胎暗结,难怪突然接自己回来成亲,原来是丑事遮不住了。 仰起脸,苏贞深深叹了一气,脸上尤带着讥讽。本以为是冯氏一手指导的错嫁,原来却是苏家和孟家一起吗?自己和顾家的那个病秧子都被蒙在鼓里,想来真是冤得很。 见着时候也差不多了,苏贞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去了前厅。还未进去,已听见里面的说笑声。她不由翘了嘴角,轻快地迈步走了进去。 「姑母!」苏贞看着坐着喝茶的妇人,弯腰做福,抬脸甜甜一笑。 苏氏见着,忙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走过来,「贞儿,长这么大了,快让姑母看看。」说着,双手抚上苏贞的肩头,上下打量着,禁不住的赞叹,「真是出落成一朵花儿了。」 苏贞看了看厅里,还有表哥赵英,「表哥。」 对面赵英点了点头,「表妹。」 「我没来得及赶上你出嫁,等着接到信就往这边赶。」苏氏有些遗憾,拉着苏贞叹气,「你这孩子……」 「我好好的,您不必挂念。」苏贞脸上笑着,「倒是您来家一趟要两三天,会累着的。」 侄女儿的一番话,让苏氏更加心酸,伸手摸着苏贞的头发,「你这孩子一向乖巧懂事,却不想会发生这般纰漏。」 「姑母,坐下说吧。」苏贞扶着苏氏回到凳子上,「您回来是要住上几天吗?」 「就是过来看看你。」这么多年,冯氏做了什么,苏氏也是知道一些的,大侄女母亲走得早,落在冯氏手里,难免受些委屈。「这不,几月前,你表哥去办货,就碰见过小疏。」 「我哥?」苏贞亮了眼睛,「他在哪里?过得可好?」 v第十四章 「表妹不要担心,疏弟一切都好,看着壮了不少。」赵英接过话来,「倒是托我给你捎了一封信回来。」说着,将一封信递到苏贞手里。 苏贞心里高兴,将信仔细的收好,「表哥是在哪里见到我哥的?」 「在铜江上游的一处码头,他们那队人马正好经过,刚巧就碰见了。」赵英常年在外面跑,练就了一份沉稳的气度。 兄长的消息将这一段日子的阴霾扫清了一些,苏贞对着赵英道谢。 「来来来!」 人未见,声音已到。正是冯氏从外面进来,身后是她的乖女儿好女婿。 苏贞现在看到一副谦谦君子的孟启安,只觉得讽刺,枉他读尽圣贤书,却是作风不正,不守礼教规矩之徒。 「都过来用饭了。」冯氏走到圆桌前,招呼着,脸上是一片喜气。 长辈和男人坐去桌前,苏家的两个姐妹在一旁的小桌上。 「姐姐,听说延表哥醒了?」苏念捏着一块点心,不知道是想吃还是不想吃。 苏贞手里的杯盖滑着茶杯,「醒了。」 「这么多年了,延表哥的病就是不好,也不知怎么了?」苏念继续说着,「整日躺着,估计是个好人也躺废了。」 「妹妹放心,姐姐会照顾好他的。」苏贞看着苏念,「倒是你,现在要顾好自己的身子,不要大意。」 苏念脸色一变,想着自己的事没有别人知道,随即一笑,「姐姐也是,以后还要为顾家开枝散叶呢!」 「谢妹妹了。」苏贞看向厅中,家仆已经开始整理桌子。饭后肯定是一家人坐着喝茶,这是说闲话聊天的时候,也是唱一出好戏的时候。 苏念一旁自鸣得意,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姐姐是个胆小怕事的。 苏贞盈盈起身,走去苏崇身旁,直接开口:「爹爹,前日嫁妆错了,我给念念带回来了。」 苏崇一脸不解,「什么?」 冯氏在一旁忙道,「这些小事,以后再说,先喝茶。」转脸看着苏贞,眼中厉光一闪,「贞儿啊,长辈在这里,你怎么能随意插话?」 「不能说吗?」苏贞怯怯的问着,「我还以为今儿回门,要与你们说说婆家的事。」 「当然要说啊!」苏氏笑道,看着大侄女一副胆怯模样,就知道平日冯氏对她有多过分,「这回门可不就是说说婆家吗?」 苏贞嗯了声,现在有姑母在,她就更无须顾虑了,「我与念念的嫁妆错了,想着换回来。」 一时间,前厅里静了,冯氏和苏念的脸色最为难看。冯氏皮笑肉不笑,「大姑娘这是说的什么?你与念念是姐妹,出了错,谁心里都不好受,可这也是天意。再说嫁妆,抬去了人家,哪有抬回来之理?」 「我本也觉得姐妹之间不用算计得失的。就算我带了两只箱子去顾家,也没什么。」苏贞回道,「可念念那边带走的是我娘留下来的,如此说,那六只箱子是我的。」 苏崇看向冯氏,眉头皱着,「两只?」他虽然是商户,但是面子还是要的,自己的女儿嫁去顾家,竟只带了两箱嫁妆,这叫别人如何看他?以后传出自己胸襟狭隘,还有谁敢和他做买卖? 苏氏一听不乐意了,这冯氏平日刻薄自己的侄女儿也就算了,毕竟她有母亲的身份,现在连人家亲娘留下的嫁妆也吞了,这是何道理? 「弟妹,当初贞儿的娘的确是留下六只箱子,这事儿我与你姐夫都是知道的。」苏氏说话不客气起来,「这家里又不是缺吃少穿的,不用什么东西都惦记。」 「这不是……那么回事!」冯氏支支吾吾,「成亲那日太乱,我一个人实在顾不上,有可能出了错。」 这是想借着那日混乱儿糊弄过去吗?然后一直拖着,嫁妆依旧留在孟家,回不到自己手里,天长日久下去,还是在苏念手里。 苏贞眨眨眼睛:「关键是两箱嫁妆都是念念喜欢的物件,想来二娘也废了心思的。」她看着冯氏和苏念,「毕竟那么好的瓷器实在难得。」 苏崇此时气得想拍桌子,原先只道是两箱嫁妆,不想里面却只是装着瓷器!他的脸面被冯氏丢光了。本来他对错嫁这件事就觉得愧对大女儿,想到这里他看了眼不争气的苏念。当日若不是冯氏跪地死命拦着,他早打死那伤风败俗的小女儿。 「你就是这么嫁女儿的?」苏氏听了一通,气得质问自己的兄弟,「现在看来,当日可真不像试一次纰漏!」 「大姐,你别听大姑娘瞎说。」冯氏狠狠地剐了一眼苏贞,眼中寒意清晰可见,「的确是那日太忙了,顾不过来。孩子家的根本就不懂操持家有多累!」 「二娘操持,贞儿心里感激。所以今日才会一并将两只箱子带了回来,免得来回折腾。」苏贞看向孟启安方向,正与他视线相交,「妹夫,倒是可以回去的时候带上。」 孟启安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睛,嘴角的微微笑意,他的确对不起苏贞,辜负了她,以至于最后算计她。而他面对她,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行!」苏念站出来,「就这样从孟家把嫁妆抬出来,还不被人笑话死?我在孟家会被人怎么看?以后谁家还敢和苏家做买卖?」 苏崇铁青着脸不言语,这孟家和顾家说起来都在苏家之上,难听一点儿,是哪家也惹不得,更遑论这一来一去,市井上会怎么议论苏家? 「可以办的妥帖些。」苏贞对着苏念看过去,「比如悄悄行事,谁又会知道呢?妹妹说对否?」 「什么……悄悄行事?」苏念觉得苏贞看自己的眼神奇怪,倒像是要将她看透似的。 「就是谁也不知道。」苏贞看着苏念虚伪的脸,想冲上去撕破,她们这对儿母女是有多无耻?算计自己的人,最后连自己的东西都想吞掉。「妹妹可以和妹夫商量一下。」 「贞儿啊,你别这么不懂事!」冯氏到底老辣,一张涂着厚粉的脸上没了笑容,「嫁妆的事,日后家里会给你补上,你这样闹腾,咱这三家可都面儿上不好看。你爹整日为这个家操劳,他以后在外面,人家会怎么看他?咱苏家可就真出名了。」 「女儿都嫁错了,换回嫁妆自是理所当然,有什么面上无光?」苏贞今日是一定要将自己的东西要回,她刻意看了一眼苏念的肚子,「又不是做出什么伤风败俗之事?」 一旁的苏氏是个急脾气的,早已经看不下去,当场说话不好听起来,「这事儿就这么难吗?」她好歹是苏崇的长姐,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东西各归各主不就得了?还是说那六只箱子里有什么了不得宝贝,一直劳烦人惦记着?」 冯氏的脸抽了抽,苏氏的话的确是她心里想的。当初李氏是官家的姑娘,那嫁妆肯定也不一般,只是钥匙一直在苏贞手里攥着,她一直没有套出来。 「你是一家之主,说句话吧!」苏氏看着苏崇,她也知道这个兄弟其实会向着冯氏,可是她更知道苏崇是个要面子的。 「换回来吧!」苏崇被吵了一过晌,头疼得厉害,本来今儿是个开心的好日子,现在倒是搅了。可是又担心孟家那边,遂看向孟启安,「贤婿觉得呢?」 孟启安的性子并不是个直爽的,或许是书读多了的原因,总是习惯思量上一番。他知道苏念带去的是苏贞的嫁妆,应该还回去,可是那边的苏念一直对他使眼色,让他又拿不定主意。 v第十五章 正在厅里没了声音的时候,门外走进一个家仆,道了声:「老爷,大姑爷来了。」 此时厅里更安静了,不待众人反映上来,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一身赤金色袍子,风度翩翩,俊美的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只是脸色实在苍白,正是顾延。厅里的人大都没见过顾延,这与他平日里不太出门有些关系。 「小婿见过岳丈大人。」顾延弯腰对着苏崇行礼,肩上的月白披风垂到地上。 苏崇忙抬手,「好。」他没想到顾家三郎会过来,以前只听说这人病得不成样子,现下看来倒不像外面传言,竟是一方好人物。 顾延看向苏贞,「午后觉得身子爽利了些,便过来了。说到底,回门的日子我是要跟着的。」 苏贞没想过顾延会来苏家,而且还是在自己挣回嫁妆的关键时刻。眼见他对着自己说了一句话,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表哥就不该乱跑。」苏贞过去,「我扶着你坐下。」 「家里这么多人,都是谁?」顾延环顾四下一圈,「顾延平日不太出门,认不得诸位,见谅了。」 苏贞的表哥赵英一直站在角落,不曾参与刚才苏家的争执。倒是觉得刚进来的这位表妹夫有些眼熟,遂低头思量着。再看过去,见着顾延低头轻咳,一副孱弱,当下觉得是认错了人。 苏贞为顾延指着厅里的人认了一圈,最后指着苏念,「这是妹妹,苏念。」 「小妹。」顾延叫了一声,便把视线重新落回苏贞身上,「我想要热茶。」 苏念因为顾延的轻视有些生气,她原先好歹与他又过婚约,他见了她竟是一丝情绪都没有,就好像她一件物什。她也有几年没见过顾延,他从京城回来就没有去探望过,原因无非是怕染了病身上,也带着些刻意疏远的意思。 顾延这一来,打断了原先嫁妆的事情,冯氏自然阶级不再提及,忙不迭的想过了此时,遂交代着下人赶紧泡茶。 「爹爹,既然定下了换回嫁妆,不如直接与妹夫定个日子,我让人去拉回走。」苏贞却不想就此搁下此事,现在更是直接转去问孟启安,「不知妹夫觉得哪日合适?」 苏贞现在可不管在场的人同不同意,摆明想拿回自己的东西。 「呃,日子吗?」孟启安视线从顾延身上看去苏贞,方才看他二人一举一动,竟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明明以前苏贞是他的未婚妻。 「孟郎?」苏念偷偷拽了下孟启安的衣角,「那些都是我的。」她不会松手,苏贞从来都是她的手下败将,今日也不例外。 「这是因为错了嫁妆的事?」顾延开口,一副长兄姿态的看着孟启安,「妹夫不要为难,这件事贞儿做得不妥。」 苏贞睁大眼睛看着顾延,这病秧子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捣什么乱? 冯氏欣慰的叹了口气,「三郎,贞儿就是这样,什么事儿想一出是一出。你看在表姑的面儿上,以后好好照顾她。」 顾延看着冯氏,像是不认识一般,「我的娘子自然会照顾好的。」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方才的意思是,贞儿想的不周到。」 「我没有……」苏贞着急了,一切都在往她想的方向走,现在就差孟启安开口定个日子了…… 「还说没有?」顾延摇头,「你不是不知道妹夫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你还给他添麻烦?想拉嫁妆的话,咱家这边一会儿派人直接去孟家拉回去就得了!」 冯氏算是看出来了,苏贞和顾延这是你一言我一语的,直接定下了去孟家拉箱子。 顾延这边显然还没完,对着还在思索的孟启安道,「这样吧妹夫,去的晚了还叨扰你家里人,不若你差个人回去说明白,我这边就叫连封直接跟过去,将事情办了还利索。你看原本一个好好地回门日,尽轴在这件事儿上了。」 苏氏赞赏的看着顾延,「不愧是顾家的儿郎,这做事儿就是利索,不拖泥带水的。」虽是这样说,但是这一具病体的确是可惜了大侄女儿,不然也真算是郎才女貌了。 孟启安见一屋人看了过来,只能嗯了声,回身对连封说了几句。 一旁的苏念气得暗中跺了好几次脚,心中埋怨孟启安,竟是一句话都不说,就默认的将箱子交了出去,亏得饱读诗书,连一个病秧子都说不过。要知道如此,早该将箱子里的东西说与他听,看他还舍得松手不! 「连封,跟去看看。做事轻巧些,别扰到人家。」顾延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对着接过去的苏贞咧嘴一笑,「谢谢娘子。」 苏贞嘴角一抽,接着头微一点。这病秧子倒是气色又好了些,嘴唇也有了血色,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睛总是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她没想过他会帮她,甚至放在一般人身上,现在是什么状况都搞不清,他三言两语就断了一厅人争执半天的事儿。 另一边,苏念也不顾什么礼节了,就这样当着众人甩了脸子直接出了前厅。走了几步见后面无人跟上,遂对着孟启安叫了声:「孟郎,走啊!」 身为男人这种场合怎能随意离去?叫长辈们怎么看?孟启安觉得苏念有些不懂事,「你先去吧!」 苏念一怔,随即跺脚哼了一声,完全没了早上回门时的懂事乖顺 「哈哈。」冯氏强着干笑一声,想藏起脸上的不痛快,「上壶什么茶好?」 「前几日阴雨,听说铜江上船走的少。」苏崇不想自己的家一片阴郁,坐回椅子上,端起凉了一半的茶水,做着样子送到嘴边。「顾家那边可受到影响?」 「适才出门的时候,看见大哥已经回家,想来货物已经运回城了。」顾延回道。 苏崇点头,顾家的生意都是在大房手里,这个女婿其实就是个空壳子。他又转向孟启安那边,「回头给你父母捎回些东西去,不算贵重,只是稀罕些。」 孟启安忙回道,眼睛扫了眼顾延,看来苏崇的眼里还是看好他的,「谢岳丈。」 「年前还要出去一趟。」苏崇放下茶水,双手放于膝上,「想着走水路,旱路的话近些日子不太平。」 「谁说不是?」苏氏接过话,「这两年的草寇越发的猖狂,搞得铜江上往来的货船价格涨了不少。」 「那也没办法。」苏崇叹气,「买卖总不能不做,每次多囤一些回来,也只能这么办了。这朝廷现在真是不管民间疾苦,」 苏氏咳了声,「这话就是自家人说,叫外人听了去,可要掉脑袋的,你又不是没记着四年前的事儿。」 做买卖的事,孟启安插不上嘴,只坐在那里听着,眼神总是无缘无故的就会飘向苏贞那边。 「就因为走旱路有风险,现在都改为走水路了。」赵英对铜江上的情况也是很清楚的,「近两年‘顺鼎兴’崛起,这江上大半的货船都是这家商号的。」 一旁的孟启安不懂生意买卖,这时倒是接话道,「我也听说过,只知道这家的买卖做得大,背后的掌柜却没人见过。」 苏崇点头,「我也听过些传言,说是顺鼎兴的掌柜是个阉人,当年大乱从京城里逃了出来,后来就在铜江上做了货船的买卖。」 前厅里的人谈论着最近的买卖行情,苏贞心里还有另一件事要做,遂说自己屋里有几件东西要带回顾家,出了前厅。 v第十六章 苏贞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苏念那里。还未进门,已然听见里面茶碗摔碎的脆响。 「绮翘,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一下。」苏贞将自己的衣裳整理了一下。 绮翘嗯了声,站在院外,没有再动。 「都给我滚出去!」 苏念又摔了一个茶碗,正好落在苏贞的脚边,碎片四散开来,粉身碎骨。 「妹妹怎么发这么大脾气?」苏贞轻巧的越过碎片,进了苏念的闺房,「回门之日不该喜气洋洋的么?」 苏念的美目一眯,丝毫不掩饰对苏贞的厌恶,「你进来做什么?」 「自然是与妹妹话话家常。」苏贞嘴角带笑,「妹妹现在的身子娇贵,怎可轻易动怒?」 「不用你管。」苏念瞥了眼苏贞,「这里也没有人想和你话家常。」 对于苏念的冷语,苏贞毫不在意,「方才在前厅也不曾与你说起,青灵是我的丫头,妹妹你实在不该将人扣下。」 「你的人?青灵吃苏家的,住苏家的,人自然也是苏家的。」已经被苏贞夺了嫁妆回去,现在这个婢子,为了面子她也不会松手。 「其实青灵人并不怎么机灵,会的也不多,实心眼儿的丫头。」苏贞一点儿也不着急,「妹妹现在缺的是一个有经验的婆子。」 「我身边缺什么人,不需要你来指点!」苏念冷笑一声,觉得可笑之极,「我就留下怎么样?」 「为了自己的身子,你还是别用青灵这粗手粗脚的丫头了。」苏贞敛了脸上的笑意,「毕竟妹妹的肚子可不能出任何差池!」 苏念睁大眼睛,直直的看着苏贞,像被一击重锤打懵,她的嘴唇开始颤抖,「你……」。 「我?」苏贞指着自己,「当然是为了妹妹你好。」 苏念绣下的双手攥成拳头,修的完美的指甲,狠狠地扎进手掌心,「你敢说出去!」 「妹妹你看,其实事情很好解决。我只要青灵。」苏贞看着苏念那想掐死自己的眼神,心里就想笑,「你以后还是可以和妹夫过自己的好日子。」 「你威胁我?」苏念好看的脸蛋变得狰狞,对着站在门边的婢子吼了一声,「看什么,滚出去!」 苏贞慢条斯理的拽拽袖子,这件衣裙是顾家原先给苏念准备的,商户的衣料不能穿的太好,但是款式还算不错。 「妹妹说是,那就是吧!」左右屋里没了人,苏贞也没必要掩饰。 「你竟敢……」苏念气得发抖的手指着苏贞,却是什么也说不出。这种成亲前有了身子的事情传出去,她以后怎么有脸在栗城走动,万一坏了孟启安的名誉,害他以后仕途受阻…… 看着苏念久久不说话,苏贞也不再久留,轻轻留下一句话,「我要回顾家了,一会儿让琦翘跟着妹妹去把青灵带回去。」 海棠红的裙摆艳丽张扬,轻轻躲过地上瓷片,划过门槛,很快消失在院门处。 屋里又是一阵脆响,想来苏念还在继续打砸着茶碗。苏贞示意琦翘跟上自己,这次回门,她夺回了自己的嫁妆,还要回了青灵。仔细想想,那病秧子倒是帮了些忙。 回去前厅的时候,里面的人还在商量着最近的买卖。 苏贞站去顾延身后,「表哥,你累不?要不要现在回去?」 顾延的手一只搭着温热的茶碗,闻言抬头,弯弯眼角,「既然都妥了,咱们就回去。」 两人遂起身,对着屋里的长辈道别。 苏氏拉着大侄女儿的手,叮嘱着以后要好好的。又看向站在苏贞身后的顾延,方才这年轻人说话并不多,她却觉得他有些心思,只可惜身子太差了。 冯氏脸上很不好看,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她的阴沉,碍于众人在场,也不得不装出一副大量的主母样子。 待出了苏家的大门,一阵凉风吹来,苏贞长舒一口气,属于自己的终是要了回来。 「咳咳!」顾延抬手放在自己的嘴边。 「表哥,你还好吗?」苏贞抬脸问道,顾延身量很高,她的头顶只够到他的嘴角位置。 「上车吧!」顾延拢了拢披风,「今年似乎格外冷,想必又是一个长冬。」 看着走下台阶的顾延,还未入冬,他已穿得这般厚实,想必是身子弱极为怕冷。苏贞想着母亲当时就是没熬过寒冬。 马车开始前行,外面的风刮起窗帘,苏贞用手掩好。 一旁的顾延似乎是累了,拿了一个抱枕靠在车壁上。他微微睁开眼,「表哥的表现还不错吧?」 「啊?」苏贞看过去,「谢谢表哥,帮我要回箱子。」 「呵呵……咳咳!」顾延笑得急引来一串咳嗽,好容易压了下去,才道:「不谢。」 苏贞刚低下头去,又闻听顾延道:「往自己家拿东西,那当然得急麻溜的?」 苏贞抬头,车厢不算宽敞,两人虽说刻意离了些距离,可还是看得清彼此眼中的自己。 「那些是我娘留下来的,本来就是我的。」苏贞解释道,她想顾延或许并不知道自己在苏家的情况。 顾延蜷起一条腿,「自己的东西,以后看好咯。」 苏贞倒是好奇,今日顾延看到苏念,竟是一点儿异样都没有,相对于她自己见了孟启安还有些许的不自然。 「苏家的买卖最近不怎么样吧?」顾延问道,「听你爹一直抱怨。」 「家里的事我不太清楚,我才回来几日。」苏贞现在对苏家的状况已经不甚在意了,那个家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的。 v第十七章 「我见孟启安一直盯着你,好似有许多话想对你说。」顾延眯了眼睛,靠在软枕上。 「他的事与我何干?」苏贞心中冷笑,那般人品就让给苏念吧,她不稀罕。 马车经过柳叶街,天冷风大,路上没有几个人,临街铺子都是冷冷清清的。苏贞掀开一丝缝隙看出去,不知道哪间是顾延的。 「表哥,我听琦翘说这街上有顾家的铺子?」苏贞问着闭目养神的顾延,他的脸很好看,就像是被人精心雕刻而成。 忽的那双原本闭着的双眼睁开,捕捉到苏贞打量的眼神。随即那双眼睛弯了弯,「是我的铺子,不过好久不曾打理了。」 苏贞慌忙将眼别开,低头看着自己捏在一起的手指,「这地角不错的,不打理岂不可惜?」 「太累了!」顾延懒懒的说道,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再说,表妹觉得表哥适合过来卖胭脂水粉?」 「这里的铺子是卖胭脂的?」苏贞抬脸又对上那双细长的眼睛,总觉得能看透她似得,「那……难怪了。」 「其实若是能挣到银子,我过来卖胭脂也无所谓。」顾延觉得躲避自己眼神的小表妹很有趣,「可惜挣得太少,实在没有必要过来。」 这话苏贞很不赞成,买卖好好打理经营,自然会挣到银子的,关键是这柳叶街的地角很好,离着花街近便,自然有许多花楼里的小姐过来光顾,怎会挣不到银子? 看着顾延倚在那里,一副病美人的样子,苏贞觉得他是在床上躺的久了,有顾老太护着,根本不担心缺吃少穿。而她却知道没有银子是不行的,她看够了别人的脸色。 「其实这里不错啊。」苏贞总觉得有些可惜,,哪有放着银子不挣的道理? 「表妹喜欢?」顾延难得的坐起来,身子往苏贞这边探过来,修长的手指从苏贞的耳边滑过。 「干……什么?」苏贞忙往一旁躲了躲。 一声轻笑,「你过来。」顾延的手挑开了窗帘子,一阵风钻了进来。见着苏贞没动,他也没介意,指着外面,「就是那一间。」 苏贞透过窗口望出去,那是一间间的铺子,所以顾延是想给她指他的铺子位置? 顾延重新回去坐好,拾起一旁的靠枕,「你喜欢,给你打理吧!」 「啊?」苏贞以为自己听错了。 「表哥说,以后柳叶街的‘锦鲤阁’给苏贞表妹打理。」顾延说的一字一句,说完盯着苏贞,「表妹是否愿意?」 「那以后挣了银子,我每天都记下,回头报给你。」苏贞认真的说道,这种事情她肯定不会拒绝。 「你自己留着好了。」顾延不以为意,「一点儿银子而已,来回不够麻烦的。」 「我会帮你算好的,不用你麻烦。」苏贞又道,她本也不是个爱占人便宜的,「大不了你可以分我一成?」 「随你吧!」顾延也不争,重新阖了眼。 苏贞觉得今日收获太多,除了青灵和嫁妆,现在顾延还给了她柳叶街的胭脂铺子。一时间,外面阴暗下来的天色也阻碍不了她心情的明朗。 回到顾家,差不多正是用晚饭的时候,风呼呼的刮着,树枝不住地摇晃。 踏进沁华苑时,连封已经等在院中。见着顾延回来,上前道了声:「公子,东西拉回来了。」 跟在顾延身后的苏贞看着院中的六只箱子,再看看周围,并没有青灵的影子,想来应该和琦翘在来这边的路上。 「抬到屋里吧,外面风大,刮得头疼。」顾延脚步不停,进了自己的屋子。 苏贞跟了进屋,「表哥,我住在这里会扰到你。我见东厢房不住人,不若我去那边吧?」 顾延解了自己的披风,回头看着苏贞,「好啊。」 其实苏贞这两天的接触,感觉顾延是个挺好说话的,总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可惜这人注定活不长久。就看现下吧,他又躺去床上了。 「表哥,你不用饭吗?」苏贞轻声问了一句。 「等着饭来了,你叫我一声。」 连封叫人搬了箱子进来,苏贞示意轻一些动静,手指了里间。连封会意。 外间整整齐齐的摆着六只箱子,苏贞走去塌上的枕头下,摸出一串钥匙。走去箱子旁蹲下,钥匙孔有些奇怪的痕迹,想来是冯氏曾试图打开箱子,但是没有成功。再看箱身并无别的撬痕,想必怕是坏了里面的东西,所以没敢! 随意开了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平日里用的器具,却不是一般的精致,据说是当年专门为达官贵人打造器具的匠人所制。白银菱花镜,金丝镶玉的紫檀妆盒,犀牛角的梳子…… 苏贞只看了眼便盖上了,走到一个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箱子前。这是一个香樟木的箱子,打开来。里面是一箱子书册,书册是贵重物品,当然要放在这种防蛀防潮的箱子。 苏贞抽出一册书,翻了两三页,从夹页里抽出一张纸,纸上的字依旧清晰,红红的印章醒目。这是一张地契,以后兄长回来就交给他。 如此想着,苏贞走去塌上坐下,凑到灯火前,拿出了苏疏的信,看着看着脸上笑了。兄长一切安好。 「三娘子,我们回来了。」琦翘在外面敲门。 苏贞站起来,差点冲了出去,「进来吧。」 门扇打开,两个姑娘进了屋,一个正是青灵,她跑去苏贞身旁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姑娘……」 琦翘将门掩好,便退了出去,留下一对重逢的主仆。 「是不是在那边受委屈了?」苏贞的鼻子酸了酸,故意露出笑容,「回头我去帮你打回来。」 青灵一抹眼泪,吸了吸鼻子,「她们做得可真绝,是想逼死你吗?」 苏贞示意青灵小声,看了眼里间,「我不是好好地吗?以后也会,咱们都好好的。」 看着里间床上一动不动的顾延,青灵再一次悲从心来,泪珠子哗啦啦的往下掉,「这可如何是好?姑娘花样的年纪就这么葬在这里了?」 v第十八章 「青灵,不许胡说!」苏正正经了颜色,「我们现在来了顾家,时刻要谨言慎行。」 青灵忙点头,也知道自己一时失了言。「我记住了。」 「哒哒哒」,敲门声又响了,这次是哑婆进来送饭食的。 青灵见了忙上前去接,手腕上一片红痕,手接到汤碗时,嘴里「嘶」了声。 苏正走过去,轻轻拉过青灵的手,她皱着眉头,心疼的泪水在眼里打转,「这是怎么了?怎么烫成这样?」 青灵收回手,带着泪痕的脸憨笑一声,「姑娘你一直知道我手脚笨,有一天我倒热水,不小心撒到手上了。」 「是苏念干的对不对?」苏正不信青灵的解释,看着她手上的水泡一阵心酸,「放心,以后我不会让人在欺负咱们。」 「我真的没事儿。」青灵证明似得甩甩自己的手,「我皮厚实,两天就好了。」 苏贞叹气,心里有些自责,「跟着我,让你吃了不少苦。」 青灵不在意的兀自将桌上碗筷摆好,「姑娘别这么说,当初要不是大娘子,我早就饿死了。」 哑婆上前拉着青灵的手,眉头皱的深深地,摇摇头,拉着青灵往外走,回头对苏贞比划着,似乎是在说去给青灵上药。 苏贞去了里间,床上顾延静静的躺着,应该是睡熟了,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将人叫醒?想着还是去外间等一会儿再说,便转了身。 「我没睡。」顾延道了声,一只手臂半撑着身子。 苏贞上前伸手扶住顾延,他没睡是不是听见刚才青灵说的话了?「表哥,青灵她有时候嘴快,其实心眼实得很,你不要往心里去。」 顾延双脚伸下床去,晃了晃自己的手臂,「我如果往心里去呢?」 苏贞心里着急,这青灵怎么就这么口没遮拦?「她就是担心我,所以急。」 「你对她倒是好。」顾延站起来,踩上鞋子去了外间,回头,「表妹,用饭了,要不就凉了。」 饭桌上的两人没怎么说话,苏贞不时偷眼看看顾延,猜着他现在的情绪。 「表妹一直偷看我,莫非对我有意?」顾延将脸往苏贞近了近。 苏贞摇头,这样的话让她脸上有些烧,「我没有。」 「害我白高兴一场。」顾延叹气。 看顾延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苏贞知道他是在说笑,也没有多想,遂心不在焉的夹着菜。 「好好吃饭。」顾延侧头看着苏贞,似笑非笑。 苏贞一看,自己的筷子与顾延抢了一块肉,慌忙松开,伸去一盘青菜里。 果然以前自己一个人过惯了,多出一个人与自己吃饭就有些不习惯。苏贞夹着碗里的米粒,一块肉送进她的碗里。 「表哥?」苏贞看着收回筷子的顾延,刚才的肉他给她送来碗里。 「吃吧,表哥不抢你的东西。」顾延放下碗筷,他吃的并不多,却是这两日加起来的饭量。 顾延站起来找了披风,开门走了出去,外面的风扬起了他的发丝。 饭后,苏贞带着青灵到了东厢房,里面已经被琦翘简单收拾了下,简单的床铺上放了被褥。 因为这里一直没有人住,缺了些人气,总觉得有些清冷。 「青灵,你住在这间吧。」方才还与顾延商议自己要搬过来,现在青灵来了,苏贞应该还要住在正屋。 「姑娘,顾三公子对你好吗?」青灵心里替苏贞委屈。 「表哥人还是挺好相处的。」苏贞轻轻抬起青灵的手,上面涂了一层黑褐色的药,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还疼吗?」 「不疼,是姑娘大惊小怪。」青灵嘿嘿一笑,「能回到姑娘身边,真好。」 「嗯,以后咱们永远在一块儿。」苏贞对着青灵笑着,「不妥,青灵也该找个人家了,不能一直绑着你,让人家郎君一直等着可不好。」 青灵见苏贞打趣自己,小脚一跺,「想赶我走,不行!」 虽说是一对主仆,但是这几年的相依为命,彼此心里早已将对方当成姐妹。 「你好好养着,这几日别干活了。」苏贞叮嘱着,她知道青灵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别的留下疤痕。」 「二姑娘实在过分了,好歹是亲姐妹。」青灵依旧气不过,自己姑娘的大好姻缘被夺了去,「你怎么不去找孟家公子解释一下?我想告诉他,可是二姑娘把我派去了伙房,见不着公子。」 苏贞摇头,「青灵,我与孟启安再无瓜葛,以后莫要再提及了。」 去挣那个凉薄的男人,还不如花些时候去想想怎么经营「锦鲤阁」。想到这里,苏贞嘱咐青灵早些休息,自己出了西厢房。 正屋的六只箱子摆着,苏贞重新上好锁。 「三娘子。」琦翘端着热水进来,「热水备好了,您这时候去浴室吗?」 苏贞望了眼外间角落隔着布帘的小间,有丝丝热气钻出来。回头来道了声,「先不急。」 琦翘将铜盆端进浴室,很快便出来了。「娘子还是快些,天冷了水凉的快,可别冻着了。」 苏贞点头,现在顾延没回来,她怎好意思跑去浴室? 「琦翘,其实我很想留你下来。」既然青灵回来了,原先顾老太身旁的琦翘自然要送回去,「你也知道,别的院里人都不多。」 v第十九章 琦翘早已听出,忙笑道,「娘子,这两日别嫌弃我粗苯就行了。」 苏贞拉过琦翘的手,将一个玉手环套上那只细细的手腕,这是那箱子玉器嫁妆里拿来的。 「真好看,这盈润的色泽衬极了琦翘。」苏贞笑着赞叹。 琦翘忙想褪下玉手环,「娘子,这可使不得,我是老太太叫过来帮忙的,您这……」 苏贞阻止了琦翘,笑道:「我来到顾家,琦翘帮了不少。我在这里没什么人说话,你得空多过来陪陪我就行了。」 琦翘转了转手腕上的手环,触手温润,在灯火中散发着盈盈的光泽,一看就是上等的好货。 「谢娘子。」琦翘不再推辞,「只是以后娘子别嫌琦翘烦就好。」 正说着,顾延推门进来,肩头的发丝有些乱,精神看上去还不错。 「表哥,琦翘准备了热水在浴室。」苏贞开口,发觉自己是不是不该说这样的话?搞得自己多关心他一样。 「知道了。」顾延直接往浴室走去。 没一会儿,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毕竟是个姑娘家脸皮薄,苏贞觉得有些尴尬,便和琦翘随意聊着。 「今儿看见青灵姑娘的手伤了,挺厉害的。」琦翘看出苏贞的不自在,找了话题来说。 「哑婆给上了药,现在天冷估计会好的慢些。」苏贞叹了口气。 「有哑婆在不用担心。」琦翘安慰了一句,「娘子别看哑婆不会说话,但是可认得不少药材。她是跟着三公子一路从京城回来的,亏得她在,公子才回来栗城。」 「哑婆懂医理?」这一点倒是苏贞没有看出来,从外表上看,哑婆就是一个普通的婆子,普通的脸普通的身材。 琦翘得了苏贞的礼物,比往日更爱说话,她看了眼浴室方向,遂放轻了声音,「据说哑婆以前是宫里的医女,因为得罪了宫里的贵人,就被……」她指了指自己的舌头。 苏贞了然,想来哑婆是在宫里受了刑,才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怪可怜的,哑婆人很好。」 「谁说不是。」琦翘无奈叹息一声,「娘子,我再去烧些水来,一会儿您也洗洗。」 琦翘这般说了,苏贞也不好继续留人,只道了一声好。 屋里此刻只有轻微的水声,那是顾延在浴室清洗。 「帮我拿一件衣衫过来。」顾延在浴室里叫了一声。 苏贞从塌上起来,走去里间衣橱前,打开选了一件长袍。待走到浴室外面,她犯了难,这要怎么做? 「表哥,给你。」苏贞叫了声,身子和脸转向一边,一只手拿着衣袍伸去布帘处。 里面没了水声,想来人已经出了水。孤男寡女的,苏贞越想越觉得难为情。 「哦。」顾延的手臂从布帘里伸出来,想着抓住自己的衣裳。他人在里面看不见只能用手摸。 苏贞忽然试到有人抓了她的手,下意识看过去,看到的是一条精瘦白皙的手臂。 「啊!」苏贞叫了声,手直接松开,衣袍掉在地上。 「怎么了?」顾延没抓到衣裳,直接掀了帘子出来。 「你别啊!」这还了得?苏贞忙捂住自己的眼睛,怕看了不该看的。现在只觉得耳朵呼呼发热。 「呵呵!」一声朗笑想起,接着那笑便停不下来,直至引出了咳嗽。 苏贞不知道顾延笑什么,只觉得有人攥住自己的双腕,强硬的把她的双手拉离了眼睛。 近在咫尺一张俊脸,刚刚沐浴完,顾延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头,平时苍白的脸因为热气而变得红润。此刻十分好笑的看着苏贞。 「表妹,你捂着眼睛叫唤什么?」顾延松开两只细细的手腕。 「你穿着……」苏贞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我刚才看到一只蜘蛛。」 「蜘蛛啊?」顾延弯腰捡起自己的衣袍,「什么样的?」 「啊?」苏贞脸有些发烧,人家明明穿了中衣,她还在外面瞎想。「就是八条腿儿……蜘蛛。」 「那表哥又要教你了。」顾延披上自己的袍子,并没有系上,就那般敞着,「以后见了蜘蛛。你不该捂眼睛大叫。」 「那该做什么?」苏贞问道。 「一脚把它踩死。」顾延笑了,「还有一个方法。」 「什么?」苏贞觉得自己现在脑子不转了,一直为刚才丢人的事懊恼。 「你还可以喊:表哥帮我!」说完,顾延抬起手指在苏贞额头轻轻敲了一记,转身走向里间,「小丫头呆呆的。」 苏贞现在只觉地丢人丢到家了,完全不顾形象的大呼小叫。抬手摸了摸额头,她恍惚记得刚才顾延的手是凉的,就算泡了热水,还是这么凉吗? 哑婆进来送药去了里间,临走帮着里间吹了灯。 苏贞沐浴的时候是留了琦翘在的,万一她想要什么东西,可以有人帮忙。 灯熄了,一切安静了下来,苏贞躺在塌上。刚才的温热浸泡,她现在浑身舒爽,不觉得吐了一口气。今日经历了不少,她总算夺回了自己的东西,还有青灵也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去了两桩心事,加上有了兄长的消息,苏贞轻松不少。以后就多攒些银子,打理好锦鲤阁,就算没了顾延,她也会和青灵过得轻快。 第二日,比起前几日又凉了些。青灵想着为苏贞买的衣裳全拉在了孟家,觉得可惜,一早上就唠叨着。 v第二十章 两人一起过过苦日子,苏贞明白青灵是心疼那几件衣裳,安慰了两声,示意了一下里间。此刻,顾延还没有睡醒。 青灵禁了声,她的手涂着难看的药膏,黑乎乎的,像是浸了一层酱一样,看上去倒是比昨日好些了,水泡也都消了。 也许是昨日累着了,顾延一直睡着,直至早饭过了也不曾醒来。哑婆的药也是温了一遍又一遍。 苏贞带着琦翘去了德恩院请安。树上的叶子几乎落光,几只雀儿停在光秃秃的枝桠上。 顾老太一向早睡早起,此刻也是精神奕奕的,只是比往日穿的厚实了些。见着苏贞进来,忙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示意她坐过去。 苏贞也不扭捏,问了安之后就坐在顾老太身旁,「老太太气色真好。」 「这不是最近家里顺当吗?」顾老太笑道,年纪大了总是希望家里和和顺顺的,「听说昨日三郎也去过你娘家了?」 「说过叫表哥不用去的。」苏贞乖顺的回着话,「不想他午后过去了。」 「夫妻就是该这样的。」顾老太拍拍苏贞的手,能让自己的孙子醒过来,她倒是很顺眼这个孙媳妇儿,「相互扶持。」 「是。」苏贞点了下头。 「我听说昨日你拉回了六个箱子?」顾老太整日不出门,可是家里的事没有一件事她不知道的。她早年跟着老太爷行商,练就了一身精明能干。 一旁的琦翘见此,直接接了话去,「老太太,要不说三娘子能干,来不来的就旺夫旺家。」 「说得好!」顾老太笑了声,对这句话极为受用。 苏贞看着琦翘,果然在顾老太身边呆久了,将老太太的脾气摸了个透。 「我家的丫鬟青灵,昨儿也跟了过来。院子里的人够使了,就让琦翘回来老太太身边儿吧?」苏贞请示着顾老太。 「行,要是院里忙不过来就过来我这边要人。」顾老太见苏贞懂事儿,她也好说话。 见此,苏贞捏着手中帕子,「老太太,昨日表哥说想让我去锦鲤阁看看。」 「你要胭脂水粉?」顾老太看着苏贞一张艳丽娇嫩的小脸,嫩的跟水豆腐似得,那还需要那些东西涂抹?「想要,叫人去拿些回来就行,不必非得自己跑一趟,就叫二郎去!」 「不是要胭脂,是我想去铺子看看,学一学。」苏贞试探的说出。 「哦!」顾老太笑了,「难得你这孩子还肯学,那就去吧。」 正说着,周氏和顾亭湘进了小厅,苏贞轻轻起身退到一旁站好。待她们向顾老太请了安,遂对着周氏问了声好。 「之前一直蒙伯母照顾,苏贞昨日回门,给您和亭湘带了礼物。」苏贞往院子望了望,「大嫂没来吗?我也给她带了一份儿。」 「她……」周氏脸上有些不自在,「她身子不舒服。」 太师椅上的顾老太冷哼一声,一旁的顾亭湘脸上也是讥讽。 苏贞从一旁的茶桌上取了两个盒子,分别送去了周氏和顾亭湘手里。 周氏是个爱占便宜的,自是不会拒绝,「你这媳妇儿真是客套。」 顾亭湘撇撇嘴,随意接过盒子扔在一旁茶桌上,眼中依旧是不屑的,她觉得苏贞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的,不过是想在顾家有立足之地,对着众人讨好。 「哎呦,这……」周氏打开盒子,惊大了一双眼睛,配上她一张圆润的脸显得有些滑稽。「太贵重了!」 众人看过去,见那小盒子里扯出一条珠链,莹白的光芒,颗颗指肚大小,名贵非常。 就连原本没看上的顾亭湘也看了过去,眼睛遂飘向自己一旁桌上的盒子。可是不待她动手,她那心急的母亲周氏,早已抢先开了盒子。 「都快看看,这颜色。」周氏嘴中啧啧有声,手里小心托着一块翠绿色玉锁,喜鹊登梅的样式,雕工精湛,栩栩如生,「等着过年你就戴上。」 最后,苏贞给了顾老太一本佛经,存世的没有几本,刚巧母亲留下的箱子里就有一本。 「难得你一片心意。」顾老太喜欢这份礼物,首饰衣料什么的,她这个年纪不怎么稀罕了,倒是这本佛经实在难得。 「大伯母,我想去锦鲤阁看看,不知道要注意些什么?」苏贞知道现在锦鲤阁是大房在打理,所以要想要回就必须过了周氏这关。 周氏一听,脸上的笑一僵,心里转了转,「都好好的,你大伯帮着打理呢,叫三郎不用担心。」 这是不想放手吧!苏贞只当听不出,东西不争取,它永远不会自己跑到手里来。「我就是觉得没什么事做,想去铺子里帮帮忙。现在表哥身子好了些,我学了,以后也可以帮他分忧。」 这话就是告诉周氏,锦鲤阁是顾延的,她不能一直攥在自己手里。 「女人家的抛头露面多不好,没事做就去找你大嫂说说话。」周氏可不会轻易松手,吃到嘴里的肥肉,她可不会吐出来。 倒是一旁顾老太听了周氏的话,当即皱了眉头,她当年就是和顾老太爷一起打理买卖的,现在周氏一句抛头露面。这不是捎带上她了吗? 「我倒觉得可以让苏贞去学学。」顾老太开口,「咱顾家没那么多规矩,非拘着女人在后院儿,搞得外面什么状况都不知道。」 刚才收了人家送的贵重礼物还眉开眼笑的,人家想要回自己的铺子,周氏却紧攥着不松手,没有道理。这是以为整个顾家她说了算? 周氏当即意识到自己是说错话了,忙笑道:「这不是见三郎刚成亲,舍不得用三媳妇儿吗?那柳叶街隔着花街又近,出入那里总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顾老太看了眼周氏,才掌了几天家,就不听她的话了?「倒是你管好大郎吧!简直把花街当成了自己的家,你这个做母亲的事怎么管教的?」 当下周氏再不敢回嘴,低头称是。 顾老太收回视线,「就让苏贞去锦鲤阁吧,买卖的事,学一些也无妨。只是以后有了身子的话,就别忙活了。」 这话让苏贞十分难为情,她和顾延怎么可能又孩子?倒底是老人家对自己孙子的期望,她心里也明白。 周氏不甘心,脸上隐去了阴沉,换上一副和颜悦色,「苏贞,你去了锦鲤阁就找陈婶,这些年一直是她在那边打理的。」 v第二十一章 「谢大伯母。」苏贞道谢,转而看向顾老太,「老太太,我过去看看嫂子。」 顾老太点头,心下满意这个孙媳妇懂事,「去吧,和她说说话。」 从德恩院出来,琦翘领着苏贞去了邱氏住的院子。倒是离顾老太的院子不远,到了门外,就看见一个嫩黄的小身影摇晃着走路。 「凝姐儿。」苏贞叫了声,掏出一块帕子,对着小娃儿摇了摇。 顾凝咧着小嘴咿呀两声,就往苏贞这边跑过来,伸出小胖手够那条好看的帕子。 「好,给你。」苏贞弯腰将顾凝抱起,一张粉嘟嘟的小脸儿可爱极了,让她忍不住想捏一捏。 邱氏从屋里出来,气色有些难看,扬起嘴角道:「弟妹来了?外面凉,快进屋坐着。」 一旁的乳母将顾凝接了过去,哄着出了院门儿。 「嫂子身子可好些了?」苏贞跟着邱氏进了正屋。 邱氏素着一张脸,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济,「没什么事儿,可能就是吹了风,头有些疼。 送着苏贞过来后,琦翘也就回了德恩院。 苏贞给了邱氏盒子,两人客套了一番。 「对了,上次凝儿拿了你的帕子,我让人洗干净了。」邱氏示意一眼。 一旁的婢子将一方帕子送去苏贞手里。 「姐儿真是可爱。」苏贞收起帕子,「跟个粉雕的似的。」 说起女儿,冯氏笑了,眼里泛着慈爱,「整天每个闲的时候,一刻不停。」 「孩子,总是这样的。」 此时,一个小厮走了进来,「大娘子,公子让我拿几件厚些的衣裳过去,码头那边风实在大得很。」 邱氏沉吟了片刻,「大公子几时回来?」 「公子没跟小的说。」小厮回道。 邱氏脸上些许的落寞,对了自己身旁的婢子道:「叶儿,去给大公子收拾几件衣裳。」遂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茶碗。 「大伯现在很忙吧?昨日我听爹爹说,铜江的货船要价又涨了。」苏贞见邱氏不开口,找了话题。 「外面的买卖我不太懂,他回来也不与我说。」邱氏看着走出院门的小厮,收回视线,「或许就是你说的那样吧!」 「嫂子,我回去了,您好好休息。」苏贞站起身。 从邱氏那里出来,苏贞走了一段路,停了下来,四下看了看,好像又走岔了。上次记得顾景说过,沁华苑在西南角。 大约往差不多的方向走总是没错的,苏贞迈上了一条靠着院墙的石径。这里偏僻,可能很少人过来这边。 走了几步,见着院墙上趴着一棵槐树,是隔壁院子的树,树冠全伸到了顾家这边,纷杂的枝桠将小径截断。 绕过槐树,前面有几个人在搬着忙碌着。苏贞看清那是顾景在指挥者下人修补围墙。 「二伯。」苏贞走上前去。 「三娘子,你怎么来了这边?」顾景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苏贞实在不好意思说她又转向了,「我那里有六只箱子,您有空叫俩人帮我搬去库房吧?」 「行,我忙完这边,就去沁华苑。」顾景挽着袖子,丝毫不畏惧深秋的凉风。 「隔壁院子的树倒了,也不派人弄一下?」苏贞指着刚才经过的地方。 「哦,隔壁院子的主人似乎很少来这边,我也只是远远地见过一次。」顾景望去那棵树,「过几日找人砍了算了。」 苏贞想开口问沁华苑的路,一个家仆跑了过来,说是伙房的两个婆子起了争执,让顾景过去看看。 顾景问苏贞,「三娘子还有事吗?」 「我想回沁华苑。」苏贞声音有些小。 顾景不由一笑,「我带你认认路。」 「不用,您指个方向就行。」苏贞摆摆手。「您还有事要忙。」 「那两个婆子时常就会闹一场,出不了大事儿。」顾景回头对那家仆说了几句,家仆便跑了出去。 「真的不用。」苏贞推辞。 「我正好还要小竹林看看,上次说是亭子上的瓦片掉了几块。」顾景撸下袖子,将这周抚平,「走吧。」 「麻烦您了。」苏贞道了谢,跟在顾景后面。 依旧是沿着这条靠墙的小路往前走,苏贞发现顾景对顾家人用的都是尊称,比如老太太,大太太,以及她三娘子。外人不知道的,恐怕真会把他当成顾家的下人。 「家里的路是多了些,你以后多走几遍就记得了。」顾景在前面说道,他步伐利落,一股勃勃之气。 「知道了。」苏贞应了声。 又往前走了一段,苏贞只觉得自己越走越糊涂,哪里还记得什么路。 v第二十二章 「这边是后门,从这里出去,离得街市近些。」顾景指着两扇木门,「一般家里出去买菜的从这边走。」 苏贞嗯了声,终于视线里出现了那片竹林。 「以后身边还是带个人吧。」顾景停下来,看着沁华苑,「快进去吧。」 「谢谢二伯。」苏贞再次弯腰道谢。 顾景微微弯腰,苏贞走后,他便去了竹林里。 回到沁华苑,苏贞先去了青灵这里,想着看看她手上的烫伤。正巧碰到哑婆端着一个瓷碗,拿着一根筷子,站着黑乎乎的药泥给青灵涂抹。 「好些了吗?」青灵问道。 哑婆对着苏贞点头,用手指画着青灵的手,嘴里「呃呃」着。 「谢谢你,哑婆。」苏贞很感谢哑婆,这个善良的长辈一直对她很好。 哑婆摆摆手,笑得眼角的褶子深了些。她指着门外,示意自己出去了。 东厢房这边的摆设简易,以前也是放些杂物什么的,有些地方的灰尘还没有拭去。 「姑娘,您就别担心我了。」青灵那只好好的手拉着苏贞坐下,「让人看去还以为我是姑娘呢!」 「我不想你有事,你没在的这两天,可担心死我了,就怕二娘把你发卖出去。」现在想想,苏贞也是后怕,要不是青灵实心眼儿的跑去了孟家,恐怕现在还真不知道怎么样。 「青灵脑子笨,老是给姑娘添麻烦。」青灵有些自责,「当日我就不该丢下你,害你……」 苏贞摇头,「青灵才不笨,是那些人心太坏。」她倒是不再为这次错嫁儿耿耿于怀,孟启安的人品她也已经看透,实在不是什么良人,就让苏念拿着当宝贝吧。 「姑娘,我见这院子里有间小伙房,我给你做小汤包好不好?」青灵问道。 「可是青灵,我不想吃黑黑的,带着怪味道的小汤包。」苏贞盯着青灵涂满药的手。 青灵沮丧的抬起手,「等我好了,就给你做。」 苏贞叮嘱着青灵好好养手,出了东厢房。她看了眼院子角落的小伙房,那应当是后来建的,可能是为了给顾延熬药的。 回到正屋,里面一阵暖意,夹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里间的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青铜香炉,一缕缕的烟丝飘了出来。 顾延正拿着一本书册在看着,另一只手敲打着桌面。听见开门声,看来外间。 「表妹,你过来。」顾延勾勾手,声音好似这弥漫的香气般轻飘。 苏贞去了里间,见着桌上还摆着一个算盘,「表哥,你叫我?」 「坐下帮我算账。」顾延指着绣墩,「你来念,我来打算盘。」 「好。」 「劳烦表妹先给我一杯热茶。」顾延抬头,脸色柔和。 苏贞去倒了热茶回来,顾延将两本册子放到她面前,皮面上是「账本」二字。 顾延接过茶水,握于手心,「热度刚好。」 「表哥也管着家里的买卖?」苏贞坐下,将账本翻了两页,一样样的数目让她眼有些发花。 「这是锦鲤阁以前的账本。」顾延喝了一口茶,「你可以认认上面的胭脂名称。」 「我去问过大伯母了,她说我可以过去锦鲤阁。」苏贞想将早上德恩院的事情告诉顾延。 顾延好看的眉毛一挑,「你不必问,那本就是我的产业,直接过去就行。你有时候做事情就是太谨慎。」 她又没有顾老太那样的祖母护着自己,当然做什么都要谨慎了。 「就念这些数目吗?」苏贞指着账本上的一行记录。 「开始吧!」顾延撸了下袖子,将算盘拿到眼前,一根手指落在上面。 苏贞认真看着账本,「四十两。」她的声音清脆,因为最后一个字变得软软的。 顾延手指轻拨,转脸看着苏贞,「可以说的快一些,你这样慢,一天也算不完。」 苏贞哦了声,随即念得快了些。屋子里只剩「噼里啪啦」拨弄算珠的声音,和着女儿家甜脆的嗓音。 苏贞没想到顾延敲算盘这般熟练,只看见几根细长的手指拨上拨下,数目就出现在算盘上。 再看顾延,此刻他专注的算着数目,似乎与前两日那个病怏怏的判若两人。 「表妹,你又偷看我。」顾延手放下,看向苏贞,「做事要专注。」 「我没有。」苏贞小声道,脸上热热的,忙抬起账本遮住。 「一共有九百三十六两。」顾延懒散的单手撑在桌面上,「其实表妹可以明着看的,表哥又不是不让你看。」 「我……记下了。」苏贞拿起桌上的毛笔,占了墨汁,在账本上急急地写下了数目。「表哥,我还想看看上面的名称。」 「看吧。」想来顾延是有了乏了,站起来转了转腰身,「我去躺一会儿。」 苏贞忙不迭嗯了声,见顾延转身,她深深吐了一口气,偷偷摸了下脸蛋儿,似乎还是热着。这病秧子有时候说话让人难为情。 顾延放下幔帐睡下了,苏贞在桌边拿着账本翻看。上面是些好听的名字,桂花油,芙蓉粉,玫瑰胭脂…… v第二十三章 这些都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苏贞的面皮天生长得好,也没有用过这些,以前也就是看见冯氏和苏念涂抹,现在看着,心里也有些好奇。 桌上的香炉还在飘散着香气,淡淡的暖香,让苏贞觉得浑身放松,盯着账本的眼睛也开始没了力气。 屋里很安静,只有翻纸页的轻微声响。最终,苏贞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哎,不省心。」顾延从床上下来,走去桌旁。 苏贞的脸枕着自己的手臂,长长的眼睫微卷,睡梦中的嘴儿轻嘟着,半面粉腮赛过阳春的桃花,几缕发丝落在上面。 小心从苏贞手里拿出握着的账本,顾延看着这不舒适的睡姿,又不忍心将人叫醒。 「这熏香没让我睡着,你倒是睡了。」顾延其实不喜欢别人进自己的卧房,但是并不排斥苏贞,这呆兮兮的表妹挺有趣。 「要不然,一起吧!」顾延甩了甩袖子,学着苏贞的样子趴在桌子上,闭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轻微的敲门声传来,苏贞转醒过来,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张俊脸。她忙捂住已经到了嘴边的惊呼,不可思议的看着沉睡的顾延。 他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的?苏贞摇摇脑袋,那自己怎么会睡在这里?有些丢人,就趴在人家卧房的桌上睡了…… 「嗒嗒」,敲门声打断了苏贞的乱想,她站起来走到外间开门。 门外是青灵,她打量着苏贞,「姑娘,你是不是睡觉了?脸上全是印子,这得好一会儿功夫才能消了去。」 苏贞搓搓自己的腮,问道:「怎么了?」 「用饭了,现在端上吗?」青灵举起手里的碗。 「那你轻一些,表哥他在睡觉。」苏贞说出来,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样的话会不会让青灵乱想? 青灵是个直性子,直接进屋摆好碗筷。后面端菜的哑婆还是以往一样,脸上是温和的笑意。 饭桌上摆好了碗筷,苏贞走去里间,见顾延还在睡着,轻轻叫了一声,「表哥,用饭了。」 顾延睡得浅,从桌上起来,「好。」 两人去了外间饭桌旁坐下,青灵为两人盛好汤,便出了正屋。 顾延看了眼桌上的菜,拾起筷子,夹了青菜到自己碗里。 太静了,苏贞找了话题开口,「院外竹林的亭子有些破损,二伯说要修一修。」 「二哥?」顾延看了眼苏贞,「家里的大小杂事,一般都是他来张罗的。」 「老太太说要去大灵寺上香还愿。」苏贞又道,「还说要住上两天。」 「大灵寺吗?其实那边的景致还不错。」顾延点头。 好像就是在没话找话说,苏贞的筷子戳戳碗底,「表哥,我明儿能去锦鲤阁看看吗?」 顾延低头,嘴角一弯,这表妹就是这么谨慎,「去吧,都说交给你了,不用问我了。」 「你的产业自己一点儿都不上心吗?」苏贞问着,难不成真的病久了,已经躺废了? 「说过了,挣不了多少银子,浪费功夫。」顾延习惯性的将手搭在温热的茶碗上。 苏贞就奇怪了,她与顾延算账的时候也差不多看了下,其实锦鲤阁是挣银子的,或许是没用心打理,不算太多是真的。 「那挣多少银子才是多呢?」苏贞好奇,顾延没怎么出过门,是凭什么知道银子好挣的? 放下手里的筷子,顾延喝了口茶,清了口,「让表哥来教教你,所谓挣银子,自然是大买卖,一本万利的那种。」 其实说到这里,苏贞有些想笑了,顾延这病秧子果然是缠绵病榻久了,什么事情都想得简单的很。世上哪有那么多一本万利? 见苏贞不说话,顾延也没再说,站起来找了自己的披风,出了门。 苏贞只道顾延是饭后去院子里溜达一下,遂叫了哑婆进来收拾桌子。 午后,顾景带了几个人过来,将苏贞的六只箱子抬去了库房存放。 苏贞觉得顾景这人做事认真,有条有理的,只可惜身份在那里摆着,顾老太是不可能让他接手家里的买卖的。 顾延一个下午都没有回来,苏贞去了里间拿了两本账本又翻了翻。 其实苏贞虽然是在商户家长大的,但是对于买卖经营一窍不通,所以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 直到晚上要睡觉的时候,顾延才从外面回来。外面秋风大,吹得他发丝有些乱。 「表哥,我明日就搬去东厢房。」其实两人住在一个屋里,的确有些别扭,毕竟男女有别。 「哦。」顾延似乎有些累,手里攥着几本书,随手扔在里间的桌子上,「快睡吧。」 想来顾延出去了一下午,是去了街市买了书。「表哥也早些休息吧。」 外间的的塌上,苏贞已经熄了灯躺下。里间的灯还亮着,顾延还在看书,时不时的传来几声轻咳。 再次醒来,天已经凉了,院里也有了动静。苏贞起身穿了衣裳,见着里间没有动静,也不知昨晚顾延是几时睡下的? 早饭,苏贞想要叫醒顾延,哑婆摆了摆手,示意可以让他再睡会儿。 饭后,苏贞去了德恩院,跟顾老太请示,说要去锦鲤阁。 顾老太叮嘱了几句,便吩咐琦翘跟着苏贞一起去柳叶街。 v第二十四章 苏贞不想麻烦,也就没有用家里的马车,带着琦翘从顾家大院的后门出去的,从那边走近一些。 路上的行人换上了厚实的衣裳,苏贞也披了一件霜色的披风。 琦翘认得路,领着不常出门的苏贞很快到了柳叶街。各家店铺早已开门买卖,招呼着过往的顾客。 「锦鲤阁」的门面还算可以,不大却也不小,木质的匾额上是鲜红的三字招牌,里面一位妇人正在打扫擦拭。 「陈婶,三娘子过来了。」琦翘在门口吆喝了一声。 妇人闻言,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出铺子,「娘子来了?」 眼前的妇人三十多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也是干净利索的衣裙。打开门做买卖,就得仪容整齐,这一点她做的很好。 「绣婆呢?」琦翘往铺子里看了看。 「去了风月楼,里面的小姐要了东西,去送了。」陈婶回道,「娘子进去里面吧,外面风大。」 「陈婶,每日都是这个时辰开门的吗?」苏贞迈进铺子,正对的是一张柜台,后面架子上摆着各式的小盒子。 「都是这个时辰。」陈婶跟在苏贞身后,「一般头午来的人会少些,晌午后人才会多。」 「锦鲤阁以后是三娘子打理了,陈婶有什么事可以跟娘子说。」琦翘在一旁道。 陈婶看着苏贞,「娘子,三公子可好些了?」 「表哥这几天好多了。」苏贞回了一声,见着精致的小盒子,十分稀奇。 「那就好。」陈婶走去门帘旁,「娘子到里间坐吧,我给您泡茶水。」 里屋很小,一半堆满了杂物,另一半摆了张简易的桌子,想来是平常日里喝水吃饭的,收拾的还算规整。 里屋一扇很小的窗户,有些昏暗。陈婶为苏贞擦了擦桌椅,「娘子坐吧。」 「陈婶,有事你先忙着,我随便看看。」苏贞笑笑。 「行,娘子请便,我去外面擦擦。」说完,陈婶掀了布帘走了出去。 苏贞走去小窗边的凳子坐下,「吱嘎」一声,椅子想来也有些陈旧了。 「里间有些阴冷,娘子坐坐就回去吧。」琦翘劝道,她总觉得苏贞这样娇嫩的美人儿应该好好的养着,家里的太太小姐都没有跑来铺子的。 「这个铺子里两个人吗?」到底是第一次来锦鲤阁,苏贞心里有些好奇。 「还有绣婆,不过她好像做不了几日了,乡下的媳妇儿快要生产了,家里想让她回去帮忙带孙子。」琦翘回道。 「那这边岂不是不够人手?」苏贞与琦翘闲聊着,屋里漫着混杂的香气,那应该是各种的胭脂香料混在了一起。 「平时也还行,就是有时候花楼里的小姐需要哪些胭脂水粉什么的,要腾出一个人过去送。」琦翘解释着。 好像做买卖还是有些意思的,苏贞听着外面有了动静,想来是有顾客上门了。她起来掀开布帘看了出去。 一个穿得娇艳的女子在铺子里走着,伸手接过陈婶送上的胭脂,轻轻放到鼻下嗅了嗅,然后点点头。 「这里一般过来的都是花楼里的小姐。」琦翘说着,「她们最喜欢新鲜货色。」 苏贞哦了声,看着那女子买了胭脂往门外出去,原来买卖是这样的吗? 「哎呦!」 苏贞正准备放下帘子,闻听门口处一声呼叫。看过去,见是方才的女子正与一男子撞在一起,胭脂掉去地上,直接散了出去。 男子刚想发火,见着对方是个娇滴滴的娘子,脸倒也变得快,「小娘子,没撞着你吧?」 琦翘看着男子,「大公子怎么过来了?」 苏贞这才认真看过去,那顾家大郎一副油头粉面的模样,见着人家姑娘再也挪不动腿。眼见着他就从货架子上拿了两盒新的胭脂塞去了那姑娘手里。 「大伯。」苏贞出了里屋,对着顾桐作福。 望着远去倩影的顾桐这才转身,看向铺子里的女子,模样长得好生漂亮,遂笑着问,「你方才叫我什么?」 琦翘当然知道顾桐的德行,怕是他下句就说出什么混话来,「大公子,这是三娘子,您这几天没回去,还没见过。」 「三娘子?」顾桐心道,那二房的病鬼堂弟倒是娶了一个美人儿,这娇娇的模样,整条花街也找不出一个。「弟妹怎的来了?」 「表哥说,以后让我在铺子里,学着帮帮忙。」苏贞讨厌顾桐盯着自己看的眼神,「以前还多谢大伯帮忙打理锦鲤阁。」 顾桐也回过味儿来了,这是病鬼堂弟将锦鲤阁给要了回去。「看看,你大嫂就不会出来,整日憋在家里。」 「大嫂要带孩子,自然抽不出功夫。」苏贞其实觉得邱氏人还不错。 顾桐走去货架子上,挑了几样胭脂水粉拿在手里,问着一旁的陈婶,「有没有新来的货?」 「都在这里了。」陈婶回道,「应该过两天,新货才会来。」 顾桐拿着胭脂,并不说明作何用处,便对苏贞说了一声还有事,就离开了锦鲤阁。 苏贞看不出什么门道,却见陈婶轻轻叹息了一声。 「琦翘,这里没什么事儿,你回去吧。」苏贞想白天就留在这边看看,自然不能拖着人家琦翘一整天。 琦翘应了声,「我回去让人午后来接您。」 v第二十五章 如陈婶所说,头午来铺子里的人并不多,稀稀拉拉的,卖出去的东西也不多。所以,看起来这铺子并不难打理。 「陈婶,大伯是拿胭脂做什么?」苏贞总觉得不对,顾桐一个大男人拿那些东西做什么? 陈婶看看苏贞,这姑娘还带着些稚气,可到底还是有些犹豫的,「大公子平常也是过来拿的,做什么就不知道了。」 这顾桐怎么这样,铺子里的东西好歹也是有本钱的,他说拿就拿,连个账都不记? 正在这时,绣婆回来了,手里提了一个小篮子。 陈婶忙为苏贞介绍了一下,自然提起绣婆过几天就要回乡下的事。苏贞从绣婆那里有听到了不少有趣的事儿,比如花楼里的姑娘彼此明争暗斗,有时候会在对方的胭脂里做手脚什么的。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子的,以前的苏贞被拘在家里,从来接触不到市井,想想也是挺有趣。 午后,顾家来了马车接苏贞回去。回到沁华苑,见着哑婆和青灵在院里整理药材。 屋里没有人,顾延并不在。苏贞将自己的东西拿去了西厢房,终于可以不用别扭的和顾延住在一间屋里了。 青灵也是懂事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去了哑婆的东厢房。 西厢房的摆设简单,床铺也有些硬。不过苏贞并不觉得有什么,以前在庄子的时候,连这个环境都不如。 「三娘子在不?」莲嫂来了院子。 苏贞走出西厢屋,「在。」 「老太太让我过来说一声,后日去大灵寺还愿,娘子提前准备下。」莲嫂道,「明儿早上也不用去德恩院了。」 「知道了。」苏贞客气着,「莲嫂,去寺里要带些什么东西?」 「哦,也不用带什么,二公子都会打理好的。」莲嫂看着苏贞一张艳丽的脸,「衣裳穿的素淡些。」 苏贞点头,她很小的时候跟着母亲去过佛寺,那时候外祖母还在,走到哪里都会牵着自己。 晚饭的时候,顾延回来了,这两天他的身体好了不少,吃的也多了。 饭桌上总是要说些什么的,苏贞便把白日里锦鲤阁的事说了些。 「表妹喜欢银子吧?」顾延问了声,每次提到银子,苏贞总是眼里放光。 银子会有谁不喜欢的?况且她被冯氏苛待了几年,手里连点儿零用的银钱都没有,她心里暗笑自己是不是穷怕了? 「银子好啊,想买什么都可以。」苏贞当然不会说出,自己是在为以后做打算,至少自己孤零零的活在后院,手里还有银子不是? 「那表妹有了银子之后,想买什么?」顾延问道,见着苏贞鼓鼓的腮帮子,想伸出手指戳一下。 以后有了银子买什么?苏贞想了想,或许是帮兄长置一处宅子,再娶一个嫂子;然后给青灵找一个可靠地夫君;自己呢,估计会一个人在顾家后院儿过下去吧! 「不知道,反正有银子总是好的。」苏贞低头吃饭,认为这个方向是正确的。 顾延哦了声,「表妹这么贪财,当心有朝一日因为银子被人算计了去。」 「不会的。」世上的人再会算计,有冯氏和苏念会算吗?还不是被她苏贞给搬回来了? 「不听表哥言。」顾延笑笑,「有你小丫头哭的时候。」 苏贞觉得顾延现在的话多了,相比于前些天刚醒的时候,精神好了很多,现在还拿她说笑了。 「表哥,我把东西搬去西厢房了。」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苏贞放下碗筷,「我在您的屋里,碍了您许多事。」 「没有,我挺喜欢表妹在眼前晃荡的。」顾延看苏贞的嘴唇薄薄的,应该是个能说会道的,也不知道把她堵得说不出话是什么样子? 苏贞只觉得有口饭食卡在嗓子眼儿里,咽也咽不下。「晃荡?表哥说的是鬼吧?」 「别这么说自己。」顾延拿起手巾擦了手,「表妹美若天仙。」 现在苏贞急需一口水,嗓子堵得更厉害。这病秧子今天是怎么了?说些这么奇怪的? 「表哥,我去西厢房收拾一下。」最终苏贞找了借口离开,有些话听着实在难为情。 苏贞起身走去门边,想起去大灵寺的事,又折了回来。「表哥,莲嫂过来说了,后日去大灵寺。」 「去吧。」顾延擦了手,站起来,「帮我照顾好祖母,她年纪大了,看起来硬朗,可到底需要小心。」 「我知道。」苏贞点头,她能看出顾老太很宠顾延这个孙子。 「对了,表妹。」顾延拿起披风,「跟表哥出去溜达一下吧。」 苏贞哦了声,心里疑惑,他不是今儿出去了不少时候吗?吃过饭这又要走动? 「躺的日子太长了,感觉这两条腿跟要废了似得。」放佛看出苏贞的疑惑,顾延敞开屋门,「若是不走,指不定哪日又躺下了。」 苏贞眼中不免浮出一丝怜悯,顾延这样子,可真说不好那天就……病能治好的话,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来一直反反复复,一次比一次厉害。 「走吧!」见着苏贞不动,顾延回头叫了声。 「来了。」苏贞披了自己的披风,赶上了顾延。 院儿里的小伙房里有些微微灯火,那是哑婆在熬药,一丝清苦随着秋风送到鼻间。 「咳咳。」顾延抬手捂住嘴边,轻咳一声,「没有用的。」 「什么?」苏贞问了声。 v第二十六章 「我说哑婆的药不管用。」黑夜里,顾延的嘴角浮上一丝笑容,「只是她不死心,一遍又一遍的煎药。」 「或许有用呢?表哥现在不就能走动了吗?」苏贞这么说,心里当然也知道有外强中干一说,却不知道顾延是不是。 「知道她是好意,所以我每次都会喝掉。」顾延走出院门,浅色的披风在黑夜里还是显眼的,「可是啊,那药真的很苦,苦得我舌头都麻了。」 面对顾延的诉苦,苏贞只道:「良药苦口。」 顾延回身,看着黑暗中跟在自己的身后的纤细身影,「其实表哥最怕苦的,最喜欢的就是甜了。不管是哪种甜,都喜欢。」 这不废话吗?苏贞觉得每个人都是喜欢甜的,讨厌苦的。 远处是各个院子隐约的灯火,两人沿着墙边的小道走着。 「想不想去孟家看看?」顾延开口。 「什么?」苏贞看着前面提拔背影,不由记起苏念有了身子一事,说起来她和顾延好像是最惨的,也因为这样,两人才连在了一起。 「你和苏念不是姐妹吗?不该在成亲后走动一下吗?」顾延兀自往前走着。 去见那两个恶心的人?苏贞自认为没那么好的脾气,「没什么事儿,有什么好走动的,况且孟……妹夫还要读书,别扰到人家。」 「孟家老太爷大寿,作为亲戚不该过去看看吗?」顾延回头,「礼数不可少。」 这样说起来,还真是非要走这一趟了,「知道了。」 「表妹,我有时候觉得你很听话。」顾延站在墙根停下,「有时候又感觉你是个不听话的。」 这话说得好像他有多了解自己似的。「我娘一直都教我,做个安分的人。」 「小骗子。」顾延笑了,仿佛风再大一些,就会吹散,「你若不安分呢,还能打断你的腿?」 苏贞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腿,莫名觉得顾延的话有些瘆人。眼见顾延还要往前走,苏贞在铺子里呆了一天,实在不想跟着,又无法,只能拖着腿跟上去。 「表哥,天冷,回去吧?」这越走越偏,苏贞又是个容易转向的,当下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 「表妹先回去吧,我再走走。」顾延继续往前走着。 回头看看来路,一片漆黑,实在让人害怕,别说现在是晚上,就是白日里,苏贞她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啊。 「我还是跟着表哥吧。」苏贞内心里叹了一口气,提步跟了上去。 「好了,回去吧。」顾延转身,「不走了。」 这又是怎么了?苏贞还没反应过来,顾延已经越过了她,踏上了来时的路。 回去沁华苑,青灵早已经为苏贞铺好了床褥,她的手上换了新药,药味又浓了,不过已经完全消了肿,想来过几日就会好了。 「哑婆的药真管用。」苏贞解下披风,却记起顾延的话,他说哑婆的药治不好他的病,是在说他觉得自己成不了多久了吗? 「姑娘,我跟着你去大灵寺吧。」青灵一直跟在苏贞身旁,所以已经习惯。 「不用跟去了,你的手还没养好。」苏贞坐下,拍拍被褥,「我没事的,快回去睡吧。」 一天这样过去,苏贞觉得是充实的,也许嫁来顾家没想象中那般差,至少孟启安那样的人,她打心眼儿里是厌恶的。 第二天,苏贞又去了锦鲤阁,她穿的简单利落,就如一个铺子里的女工。她喜欢帮着陈婶清点架子上的货物,更喜欢经自己的手将胭脂卖出去。 她也学到了不少,就比如这擦脸的粉就是不同的东西制成。一种是捣碎的米粉,但是抹在脸上容易掉,碰上出汗更是不得了,所以比较便宜;另一种是白铅粉,这种附着力好一些,也是卖的最好的;再有最好的,那就是珍珠粉,说是用宫里的方子制成,加了花粉,药粉,养颜效果极佳。 「三娘子这张面皮,不涂粉都跟雪团子捏的似得。」陈婶见苏贞是真的好看,「这是铺子里的活招牌了。」 苏贞不好意思的笑笑,「怎么会?」 「要是二太太看见你,也会喜欢的。」陈婶叹气,「可惜了!」 这是提起了顾延的娘?苏贞听过顾延的父母都是死在京城那次大乱的。 绣婆提着篮子从里屋里出来,「都找好了,我这就送过去。」 「去送胭脂吗?我跟着过去看看。」苏贞擦了擦手。 「这……」绣婆有些犹豫,「那种地方,娘子还是别过去了。」 苏贞想了想,去花街的话,似乎真的不怎么好。可是过两日绣婆回乡下,没有人接上,还是得她和陈婶跑腿儿。 「我就在外面等着吧。」苏贞还是决定去看看,正好也可以看看这边的铺子都有哪些,是做什么的。 「行,到时候娘子在外面等着。」绣婆点头。 柳叶街说来不算太长,靠着花街的原因,买卖还不错。两旁的铺子有布庄,银楼,成衣铺,茶馆…… 头晌的花街不算热闹,晚上的灯火通明,此时寂静了下来。苏贞跟着绣婆到了一家花楼的后门处。 「娘子,您在这边等着,我很快就出来。」绣婆跟着一个伙计走了进去。 花街的后门在一条窄巷子上,也就三尺宽窄。苏贞抬头,看着院子里伸出的光秃秃枝桠,上面的天空湛蓝。 小巷里有了说话声,苏贞看过去,当即转身想离开。 「苏贞!」那人眼尖,发现了刚迈开步子的苏贞。 苏贞拢了披风,看着走来的两人,其中一人是孟启安。他手上捏着两本书,转头对同伴说了两句,那人便先走开了。 v第二十七章 「你在这里做什么?」孟启安走来苏贞面前,「这种地方哪是女儿家来的地方?」 若是放在以前,孟启安说这样的话,苏贞或许心里还会觉得欣喜,现在却只想笑,他凭什么管自己? 「妹夫这话说的。」苏贞微微带笑,「这种地方怎么了?一条巷子人人可以走,女儿家也可以。」 一声妹夫让孟启安心中一涩,「这是花楼的后巷,会被人说道的。」 笑话了!他孟启安和苏念做的丑事就不怕被人说道了?现在还有脸来教训她。「我不偷又不抢,只是走个路,别人说道什么?」 孟启安看看四下,「这种地方,你一个女儿家碰到坏人怎么办?」 「那妹夫为何走来这里?」苏贞上下打量着孟启安,一身茶色绸缎袍子,「女子不该来这里,男子就该吗?」 「我只是经过,去往同窗家。」孟启安倒是没想到苏贞回这么回他,多少有些解释的说道。 「可我也是经过,难道这道儿是我走不得的?」现在的苏贞可没什么理由跟着孟启安客气。 倒是孟启安被苏贞的话给气笑了,「小时候就没见你这般牙尖嘴利。」 「妹夫,我还要去铺子里看看,你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走了。」苏贞别开眼,不再去看孟启安,谁要跟他谈小时候? 「铺子?」苏贞在苏家的情况,孟启安也是知道的,自然不可能是苏家给她的铺子,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顾延给她的。 「对,妹夫不是也要赶着去同窗家么?就此别过吧。」苏贞转身。 孟启安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隐隐的失落,明明以前苏贞是愿意跟他说话的,虽然说得并不多,但是他能感觉到。 正在此时,绣婆从后门里出来,叫了声「娘子,好了。」 「走吧。」苏贞不再理会孟启安,与绣婆一起出了小巷。 巷子外面一片明亮,深秋难得的暖阳照着,晒去了刚才的阴郁。 「娘子,这边男子的话可听不得,惯是会骗人的。」绣婆见了刚才孟启安纠缠苏贞,以为是花楼里出来的客人,遂出口提醒道。 「绣婆误会了,刚才的那是我家的妹婿,正巧路过,要去同窗家,才说了两句。」苏贞笑道。 绣婆忙道误会了,当时只觉得三娘子这般美貌,难免就会引来一些坏心眼儿的。 回去锦鲤阁的时候,见着门口站了一个人,正是连封,一旁还有一辆马车。苏贞认得,那是顾家的。 「回来了。」陈婶道了声,「娘子,三公子过来了,在里屋呢。」 苏贞嗯了声,掀了帘子去到里屋。见着顾延坐在凳子上,他人长得高,所以那凳子似乎让他伸不开腿。 「表哥。」苏贞走过去,她记得顾延说不太来这边的,大抵是觉得这铺子全是卖女儿家东西的原因吧。 「你去哪儿了?」顾延从透着微光的窗户回过头来。 「和绣婆去送胭脂了。」苏贞知道顾延喜欢喝热水,拿手拭了拭杯子,「我给你倒热水。」 「你去花楼了?」顾延握着杯子的手不松,细长的眼睛看着苏贞。 「对。」苏贞见顾延不松手,也就作罢了。 「以后别去那些不该去的地方。」顾延的一根手指敲打着杯盖,「有些地方太乱,遇到事不是你能应付的。」 这话倒是和孟启安说的一致,是不是男子都是这般认为的,他们有种特权,觉得女子很弱? 「表哥来这里有事?」苏贞问,似乎自从好转之后,顾延就特别喜欢走动,其实这对于大病初愈的人是不太好的。 「本想着去铜江码头看看的,路过这里就进来了,想着……」顾延终于松开了茶杯,「你跟我去绸缎庄一趟。」 「去那里做什么?」苏贞知道顾延的衣裳都是新的,所以不太可能是自己要做。 「去看看吧。」顾延站起来,觉得苏贞一身素淡衣裳并不衬她那张娇艳的脸蛋儿。「祖母明日去大灵寺是为了我,你去帮着挑挑,给祖母带几件衣裳。」 原来是这样,苏贞到水盆洗干净手,便跟着顾延上了马车。 「你知道最大的绸缎庄是谁家的?」顾延问道,马车上他倚了个靠枕,一副慵懒的模样。 「是苏家的。」这个苏贞当然知道,当初苏崇开这间绸缎庄时,外祖家可帮了不少忙。听顾延这口气,莫非是要去苏家的绸缎庄? 「就去哪里吧!」顾延看向苏贞,这丫头规规矩矩的坐在门帘边上,离得自己远远地,「去给苏家添几笔生意。」 苏家的绸缎庄在栗城最大的街上,这条街店铺林立,是城里最繁华的地方,比起柳叶街强出不少。顾家的产业也不少,在这里自然也是有买卖的。 「表妹去吧,我去对面的茶楼等着你。」顾延率先下了马车,站于街边,秋风扬了他的披风,带着些许飘逸之感。 「知道了。」苏贞从马车上下来,「表哥,老太太喜欢什么花样的?」 「你看着好就行了。」顾延抬脸看着对面的二层茶楼。 苏贞点了头,转身走进了苏记绸缎庄。这里的伙计并不认识苏贞,看着她一身普通的穿着,态度并不积极,只当是没见过世面,走错地方的小娘子。 一层全是绸缎布匹之类,二层才是成衣,苏贞踩着楼梯上了二层。 四周的墙面上挂满了衣裳,男女都有,式样不少,由于天要冷了,多是些厚实的。 苏贞走去墙边,拿手拭着衣料,想着老人家喜欢的绣纹。 楼梯口传来一阵欢笑声,三四个女子走上了二层。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一看就是富庶人家的姑娘,看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苏念。 v第二十八章 「二层有最新的样式,都是京城那边大户人家喜欢的。」苏念对着身后的几位姑娘说道。 「念念身上这件就顶好看。」一位女子有些讨好的说道。 苏念听了极为受用,当即伸展双臂,藤青如意云纹长裙,「有的,就在那边……」她手指去的方向,正是一身素淡衣裙的苏贞。 几位女子不认识苏贞,以为是这里的女工,也没在意,兀自去挑选自己中意的衣裙。 苏贞见了苏念,只是看了眼,便收回视线,挑了两件较深沉颜色的衣衫。这个妹妹,相见不如不见。 苏念前日吃了亏,现在见苏贞自己来了这里,哪肯放过?当即就朝着她走了过去。 「姐姐选这么深色的衫子?这是老人家或是……」苏念嘴脸刻薄,「守了寡的人才会穿的。」 苏贞看着手中衣裳,仔细扫开褶皱,「妹妹知道的真多,你这样说顾家老太太不太好吧?」 「我哪有说她?」苏念见着两个女子朝这边过来,忙道。 「那妹妹是说姐姐我吗?」苏贞不可思议的看着苏念,「你怎可这样说你的姐夫?说起来他是你的表哥,就算身体不好,你也不该这般咒他!」 苏念骄纵惯了,她一直都是踩着苏贞的,她觉得现在也不例外,「我哪有咒他?全栗城的人都知道,顾延是个病秧子,下不得床,人不人鬼不鬼的。」 两个看热闹的女子也算听出来了,眼前的素衣娘子就是苏家不受待见的大姑娘,后来错嫁去了顾家,那病男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了。 「我当然比不得妹妹。」苏贞直视苏念,毫不退缩,「夫婿一表人才,读书更是用功。一大早就去了花街后巷的同窗家。」 「你胡说什么?」苏念一听这话,那里还崩得住?一大清早在花街,这不是说孟启安他……「孟郎与我……说过的,我都知晓。」 「我没说你不知晓呀!」苏贞笑着,就像是平常姐妹的家常,「我只说见着他了,又没说别的。」 与苏念交好的女子当然是站在苏念这边的,看向苏贞的脸色都带着敌意。就看她那一身打扮,能赶上家里的下人吗? 「念念,和她费什么话?」一个女子挽上苏念的胳膊,「谁不知道孟家大公子的才学人品?幸得老天有眼,让你得了做夫婿。有些人也只配嫁个半死不活的废人。」 这话说得恶毒,就算顾延身子有病,但是苏贞觉得他比起道貌岸然的孟启安强了许多。那女子讨好苏念的嘴脸让她觉得恶心。 「你怎就知道他半死不活?」苏贞转向那女子,「才学人品?好似你比念念更了解孟启安一样,那般好的话,怎么会在成亲前……」她似有所指的看着苏念的肚子。 苏念脸上变了色,生怕苏贞下一句就说出她又身孕之事,「姐姐,你既然来了,不如也给自己挑上一件吧!我送你。」 苏念的眼神极为轻蔑,自己是在嘲笑她穿得寒酸。其实苏贞本就对穿戴没什么特别的讲究,整洁干净就好。「谢妹妹关心了。」 「哎呦,我觉得不用。」那女子显然不想饶过苏贞,扯着难听的腔调,「就算穿成一朵花儿,谁来赏呢?」 就在此时,楼梯口上来一人,身影飘逸,浅色的披风盖着他修长的身躯,他的脸好看,好似画中人。他单手扶着扶栏,眼睛看来这边,嘴角微一上扬。 几名女子俱是呆住了,作为栗城里有名望的家族,自然是见过城里那些贵家公子的,但是往这边走来的这个男子,她们从来没见过。他好似是突然幻化出来的,带着些神秘莫测。 行走间如带着和风细雨,衣摆轻摇,发暗的室内因着来人亮了许多。 「好了?」在众女的目光中,顾延走到苏贞面前,伸出自己的手,「给我吧,我来拿。」 苏念没想到顾延会来,她一直都知道他是卧床不起的病秧子,而现在眼见自己身边的同伴都被他给吸引了去,心中有种莫名的恼火。 「延表哥。」苏念叫了声。 顾延闻声,看去苏念,并没有答应,而是上下打量着苏念,良久。 苏念是嫁了孟启安,但是女子的虚荣心让她得意于顾延的注视,看来不管是顾延还是孟启安,都会选择她苏念,她是赢过苏贞的。 「这件衣裳。」顾延终是开了口,转脸看去苏贞,「适合表妹你。」 苏贞没想到顾延会这样说,还没开口,便见顾延走去墙边,看着挂着的一件件靓丽衣裙,伸手一件件的取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 几名女子已在窃窃私语,似乎已经猜出来人的身份,就是传说中缠绵病榻,药不离口的病秧子顾延。可是他现在哪有病的样子?这般风姿,与那孟启安比,似乎更胜出一筹。 「看看。」顾延将几件衣裙拿来,送与苏贞面前,「明日去大灵寺,你要哪一件?」 这是要给她也买一件吗?苏贞随意指了一件颜色素的。 「行。」顾延点头,夹着一堆衣裳往楼梯口走去,「去一层算账吧。」 「表哥,等等。」苏贞追了上去,「我就要这一件。」她特意指了指。 「对啊!」顾延笑笑,「这件明日穿,剩下的是以后穿的。」 几个女子站在一起,一身素色的苏贞反而是最为夺目的。顾延见着苏贞依旧站在那里,便道了声,「走了。」 苏贞回神,提步跟了上去。买了这么多衣衫,要花不少银子吧?果然顾延不知道外面的银子有多难挣,这么挥霍。 一层的柜台上,掌柜算好账,吩咐伙计一样样的叠好衣衫,并送去了马车上。 看着马车角落里一堆衣衫,各种颜色。苏贞又看向闭目养神的顾延,「表哥,其实用不着买这么多。」花这么多银子,实在够心疼的。 「表哥喜欢。」顾延说话很轻。 他喜欢花银子?还是任性的花?苏贞知道苏念身上的衣群都是很好的,方才顾延买的这些,丝毫不比苏念的那身差。 「表哥是在帮我妈?」苏贞开口,因为他觉得自己可怜? 顾延睁眼,「因为表妹也帮过我。」 「我?」苏贞实在记不起她帮过顾延什么,因为她实在可以算一无所有,相反顾延到时帮过她不少。 v第二十九章 「表妹不记得了?亏着我一直惦记着。」顾延一脸失望,他后来记起,那个在他咳得喘不上气时,递了一碗水给他的女子,为他掖好被角。后来不嫌弃脏污,擦去了他吐出来的血。 顾家除了祖母,似乎没有人愿意这样与他接近,生怕离得他近了,染上他的病气。而苏贞,她甚至和他一起吃饭。 「表哥是说锦鲤阁?」苏贞却猜去了别处,她觉得有些心虚。莫非顾延觉得她帮他打理锦鲤阁,所以感激?可她明明就是为自己以后的路打算的。 「你说是就是吧。」顾延的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动作,眼帘低垂,这个伶牙俐齿的表妹好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聪明。 翌日,天气不错,早早地,顾家已经开始张罗。门前停着几辆马车,是送家里的女眷去大灵寺的。 顾老太自己一辆马车,周氏和顾亭湘,苏贞则和邱氏母女一起,坐在最后一辆。 顾家是栗城有名的大户人家,出门的阵仗也是不小,但到底是商户,能收敛就绝不张扬。 这一趟去大灵寺,也是顾景一手安排的,他做事严谨,一点纰漏都不出,现在更是亲自去了队伍前面指挥。 大灵寺位于栗城外的南山,由于此地富庶,所以寺里的香火旺盛,时不时地就会有城里的富户过来住上两日,吃斋念佛。 寺里为了招待前来投香火钱的富户,专门在寺后建了一座庭院,也方便女眷入住。 顾家一行人来到大灵寺时,已近晌午,顾老太带着顾景去了寺里,去见大灵寺的主持,其余的女眷到了寺后的庭院。 早已有寺里的僧人安排,所以一行人很快便分了住处。苏贞自己住了一间,挨着庭院的墙角。 午饭过后,所有人跟着顾老太去了一间佛堂。地上已经摆好蒲团,正面贡台上是一尊面目慈善的菩萨像。 顾老太带着众人跪下,心里念叨着,感谢菩萨保佑之类。她是诚心来还愿的。 起初跪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只是跪的久了,身子难免受不了,顾亭湘就已经吃不住了,扭着脖子,幽怨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周氏。 周氏使了个眼色,现在连老太太都没动,自己的女儿哪能动?心里哪能不心疼,后来想了想便道:「娘,这次来,亭湘特意找人去了趟集市。」 顾老太皱眉,这是佛堂,周氏突然开口说话,还说什么集市,这是有没有规矩了? 周氏惯会看人眼色,忙道:「亭湘叫人从集市上买回几只小野物,都是被人逮到的,想着这次来寺里,去后山放生。」 顾老太脸色缓和了些,「怎么不早说,偏来佛堂里说?快去吧,这也是积德的好事。」 「我这不也刚想起来吗?」周氏忙道,转身对着一脸苦相的顾亭湘道:「快去吧,那些小东西气性大,别的晚了再闹上性命。」 顾亭湘忙不迭的扶着婢子的手起来,手揉着酸麻的膝盖,「我这就去。」 「陌春也去吧,凝姐儿见不着你又该闹了。」顾老太对着邱氏道。 邱氏乖巧的点了头,出了佛堂。 「苏贞,要不你也去吧。」顾老太又开口,既然孙女儿和大孙媳妇儿都出去了,单单留下苏贞的确会然人心里乱想。 「我想留下来,这是为表哥还愿,应该的。」苏贞回道,反正出了佛堂也没什么事可做,再说这次来大灵寺就是为了顾延,她作为顾延名义上的妻子,的确不能与顾亭湘和邱氏比较。 「是个懂事的孩子。」顾老太也没再说什么,闭上眼睛,手里转着佛珠。 一直在佛堂跪了一个多时辰,顾老太才带着周氏和苏贞出来。去了一旁的偏堂,僧人早就备好了茶水。 从寺里来了一位老和尚,带了两本经书,坐下来与顾老太说着话。说是主持有事,实在不能过来,望请见谅。 顾老太自是客气一番,随意问道:「这是寺里来了贵人吗?」 老和尚与顾家也算熟悉了,当下只是说道,是京里来的人,正在寺里面,和主持谈论佛法。并叮嘱贵人是住在庭院西面的,顾家这边不要过去打搅了。 顾老太称是,叮嘱一旁的顾景交代好顾家的人,不要到处乱走,免得冲撞到了别人。 由于这回在大灵寺只会住两日,所以顾家带的人和东西都不多,庭院的一半是顾家,另一半是京里来的那位贵人。 晚饭,是寺里的僧人送来的,分去了各个房间。 凝姐儿年纪小,平日吃些好吃的惯了,现在这样的清淡斋饭,她根本就不吃,哭着闹着要吃鸡腿。 寺里自然是没有鱼肉的,遂不了愿的孩子哭得鼻涕老长,连着邱氏也没了心思吃饭。 到最后,还是苏贞听见哭声过来,拿着自己的帕子才哄住了凝姐儿。见着邱氏还没吃饭,她便抱着凝姐儿到了外面的院子玩儿。 其实院子里没什么好玩儿的,但是孩子总能找到自己的乐趣,就比如凝姐儿,鼻头还红着,就拖着小胖腿想去爬屋后的大石头。 乳母寸步不离的跟着,苏贞觉得那小娃儿实在精灵,皮得不像一个姑娘家。 庭院后面有些荒凉,花草枯萎,只有远处的那片竹林依旧青翠。 凝姐儿朝着一堆乱石走过去,天有些发暗,亮色的小花褂子还是很显眼的。 不经意往竹林的方向看了一眼,苏贞见着一个人影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远远看着,身材挺拔,是个男子。只是天色暗了,也看不清模样。 男子朝着庭院西面而去,猜想就是老和尚口里所说的京城贵人吧。 「凝姐儿,跟着我回去好不好?」眼见天快黑了,起了风,再不回去,邱氏难免担心。 凝结儿不管苏贞的召唤,蹲在地上挖着脏兮兮的石头,「虫虫。」 乳娘忙将小娃儿抱起,说了声小祖宗,便再也不顾她的哭闹,抱回了庭院。 这时候,竹林里又出来一个人,走得有些急。看见了墙外的人,便叫了声,「你过来!」 正准备回去的苏贞回身,见着走近的女子,她认出是顾亭湘。她这是去后山才回来?身边怎么没带人? v第三十章 顾亭湘也没想到自己叫下的人是苏贞,本来也只是因为天黑了她有些怕,才叫人的。 「祖母呢?」顾亭湘摆着她高高在上的架子。 「在屋里。」苏贞道了声。 「这什么鬼地方,走几步就会迷路。」顾亭湘嘟哝着,自己往庭院里进去了。 苏贞似乎听得出顾亭湘的心情不错,只是也没在意,回去了自己的屋子,收拾了一下,便去了顾老太那里。 山上的夜晚风很大,比家里冷很多,顾老太又加了件衣裳。 苏贞来的时候,发现顾亭湘已经换了新的衣裳,坐在顾老太旁边,笑着说话,比起在顾家时,活泼了许多。 「你明日去寺里求求,你的事不能再拖了。」作为家里的长者,顾老太对孙辈们的终是大事很在意。而现在这个一直没出嫁的孙女,让她有些发愁。 「知道了。」顾亭湘应了声,脸上飞上两道红润,抬眼与自己的母亲对了视线。 「你看看你,去后山穿得这般单薄,不怕受了凉?」周氏数落着自己的女儿,脸上倒是没有意思责怪的意思。 「这次回去,也帮着二郎张罗一下吧!」顾老太开口,她不喜欢顾景,道好歹是顾家的子孙,顾桐和顾延都娶了亲,中间不能撇下一个顾景。 周氏脸上的笑变淡了些,「我也曾提过,只是二郎一直说不急。」那顾景就是周氏心头的一根刺,看着都碍眼,怎会费心去管他的事? 「快年底了,会忙些,等着正月里看看。」顾老太有自己的想法,「那时候走动的人多,打听下有没有合适的。」 「知道了。」周氏笑着应道,转而对顾亭湘道,「快回屋多穿件,看看这样子,我都觉得冷。」 顾亭湘站起来,跟着周氏出了屋子。 「这娘俩儿是有什么好事儿?」顾老太问道,「一晚上,两人都笑着奇奇怪怪的。」 屋里没人知道,周氏母女也没有人敢惹,当下便讲话说去了别的地方。 天晚了,苏贞从顾老太屋里出来,准备回去自己的住处。 「你让开!」院门处,传来女子尖锐的争执声,「你敢拦着我?」 走近几步,苏贞看清那是顾亭湘,她好似正要出去,却被顾景拦下了。 「天太晚了,明日再出去吧,这里你又不熟悉。」顾景好生劝道。 「你凭什么管我?」顾亭湘一向刁蛮,打心眼儿里没有将顾景当做哥哥来看,所以说话上并不客气。 顾景站在那里不说话,只是依旧挡着门,不放顾亭湘出去,就像一尊门神。 「你!」顾亭湘抬起手指,指着顾景的鼻子,「你就是一个低贱戏子生的,能住在家里,不过是因为你姓顾,其实你就是一个下人。」 这话说的太难听,连着苏贞都听不下去。人能选择的东西很多,可是唯有亲生父母无法选择。想来顾景听到这些话,心里也不好受。 「回去吧。」顾景的话中听不出悲喜,淡淡的好似没什么情绪。「这里是佛寺,这个时辰谁也不准出去。」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随着冷风飘出好远。 顾亭湘不解气的甩甩手,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恨恨的转身,往着周氏的屋子去了。 夜色中,顾景的脸一直侧着,他抬手试了下自己被打的那半脸。 苏贞想着这种情况下还是默默的走掉算了,毕竟人都是有自尊的,顾景又是男子。 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静静悄悄的,仿佛刚才树后站着的人只是自己的错觉。 顾景转身将院门上了锁,又走去别的地方查看。下人?他哼笑一声,于黑夜里很快消失。 第二天,整个头晌都是在佛堂里度过的。周氏说顾亭湘昨儿在后山染了风寒,现在在屋子里躺着。 顾老太并没有追究,她当然知道孙女的脾气,心里也是疼顾亭湘的。 临近中午时,顾老太发话,可以回去了,众人才从蒲团上站起。 跪了半天,苏贞的膝盖有些发麻。自己回屋也没什么事儿,干脆在院子里和凝姐儿玩儿。 午后就会出发回顾家,顾景正在指挥着下人收拾东西。 「三娘子,可有东西要带上?」顾景过来问道。 苏贞抱着凝姐儿在墙边站着,回头看着顾景,他的脸上没留下什么痕迹,还是那般清润。 「谢谢二伯,我这边没有要带的。」 顾景点头,转身去了别处。他的脊背挺直,好像山上的青松,没有下人的卑微。 从顾景的身上,苏贞好像看见了以前的自己。那时候,冯氏和苏念欺负自己,想着将自己仅有的东西夺走。她那时候是不甘心的。 回去顾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青灵站在沁华苑的门口,见着苏贞回来,跑了过来。 「姑娘。」青灵接去苏贞手里的东西。 两人进了院门,没有熟悉的清苦药味,苏贞有些疑惑,看着正屋紧闭的屋门。 「表哥在睡着?」既然回来了,就该去跟顾延说一声。 「三公子不在,昨晚上就没有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青灵打开了西厢房的门。 v第三十一章 顾延不在家里能去哪里?他一个病秧子夜里不归,不会出什么事吗? 哑婆端着一小筐草药过来,对着苏贞行礼。手指着青灵的手臂,嘴里「啊啊」着。 苏贞抬起青灵的手臂,撸上袖子,那里已经不再抹药,隐隐的有皮屑起来。 「这是快好了。」苏贞高兴,「哑婆的药真管用。」 青灵点头,「对,前两天连碰都不敢碰,好像我整条手臂都熟了似得。」 这话将苏贞和哑婆给逗乐了,院子里传出一串串的笑声。 苏贞回去西厢房收拾了一下,看着床头的一推新衣裳。眼见着天黑了,顾延却还没有回来。她去了伙房。 伙房里,哑婆正在烧饭,青灵往灶膛里填着火。 「哑婆,表哥去哪里了?」苏贞问道。 哑婆停下手里的活儿,手指着正屋的方向,摆摆手,又一通笔划。 苏贞看不出手势是何意思,但是看哑婆轻松的表情,知道顾延应该是没事儿。 又是一夜过去,顾延依旧没有回来。苏贞从德恩院请安回来,是与邱氏一道的。乳母带着凝姐儿远远地跟在后面。 「铺子那里可还顺手?」邱氏脾气是个温婉的,说话也轻声细语。 「倒是不难,左右都是陈婶在张罗,我那就是帮着打个下手。」苏贞笑着道,「嫂子喜欢胭脂吧?」 邱氏看着苏贞,笑着道:「你又是从何处看出来的?」 「我见着前日大伯从铺子里拿了几盒,想来是带回来给嫂子的。」苏贞随意说着,却发现邱氏停了步子,笑容僵在脸上。「嫂子?」 「你先走吧,我带着凝儿去湖边玩会儿。」邱氏说着,转身去找自己的女儿。 邱氏的怪异让苏贞怀疑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只不过是说了胭脂……难道顾桐那日拿的胭脂不是给邱氏的? 苏贞自己一人往回走着,快到沁华苑的时候,后面追上来一个人。 「三娘子,公子让我过来接您。」连封追上苏贞,他说话向来不拖泥带水,直来直去。 「表哥叫我?」苏贞指着自己,「去哪里?」 「马车在后门那里等着。」连封也不解释,只走去前面带路。 连封走路很快,苦了苏贞只能加紧步子小跑着。 出了后门,不远处的大槐树地下,停着一辆马车。连封走过去掀开门帘,「三娘子,请。」 苏贞气喘吁吁的爬上马车,见着车厢里是空的,遂大口的喘着气,倒是不必在乎平日里的规矩。 马车向前,踢踏声响起在街道上。这是要去哪里?连封刚才也明摆着不说,苏贞莫名就想起了顾桐,然后他不太回家,是因为外面有了相好的。 顾延现在也是两晚没回家,难道……其实仔细说来也没什么不可能的,那病秧子长得一副好皮相,当初就连病中都有婢子爬他的床。现在身体好了,当然就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苏贞摇摇头,这乱七八糟的关自己什么事儿? 马车一直向前,出了栗城,到了北面的铜江码头。正是头晌最好的时候,码头上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苏贞掀开窗帘子往外看了看,随处可见堆积的货物,以及往车上装运的劳工。 「三娘子,码头到了,下车吧。」连封上来掀了门帘。 苏贞下了马车,这是她第一次来到铜江码头,眼前是滔滔的江水,奔流不息一直向东。 江边码头停靠着几艘货船,跳板的两侧搭着货船和码头,搬运工肩上扛着货物上下运送。大冷的天儿,这些劳工却是赤膊上阵。 因着码头的原因,这里形成了一条街,为着过往的人提供食宿茶水,久而久之却也变的繁荣。 「连封,表哥在哪儿?」苏贞不明白顾延为何叫她来这里。 连封指着一艘货船,「您上到船上等吧,我去找找公子。」 「那我来这里做什么?」苏贞急忙叫住要走的连封。 连封这才记起自己没有跟苏贞说清楚,「是锦鲤阁的货到了,在船上,公子让您过来点一下。」 原来是这样。苏贞嗯了声,转身看着那艘大船,她小的时候跟着母亲坐过,但是早已经忘了坐船是什么感觉。 想来顾延就在附近,苏贞便顺着跳板上了船。 甲板上堆着不少麻袋和木箱,这些应该都是货物。苏贞站在那里,不知道哪些是锦鲤阁的。 江风起,不远处的芦苇丛随着摇摆。从船上看下去,能看清整条街,到处是人,熙熙攘攘,实在有些乱,比不得柳叶街那般规整。 苏贞转去了船的另一侧,想看看铜江的景色。不想脚下一绊,扑在地上。 「哎呦。」苏贞从地上坐起,揉着摔疼的膝盖,回头看到绊倒自己的竟是一个人。 「小娘子,怎么跑来这里了?」地上的醉鬼扔掉手里的酒壶,难掩脸上的猥琐,伸手一把攥住苏贞的脚踝。 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苏贞只觉得身子一倾,便摔在地上。那醉鬼想将她拖过去,她只能死命的拽着一根栏杆。 「你松手!」苏贞抬起另一只脚踹向醉鬼,嘴里大喊着,「来人呐!」 v第三十二章 醉鬼一个不防备,被苏贞踹得蹲坐在地上,当场发了火,「臭娘们,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完,爬起来朝跑出去的苏贞追了过去。 苏贞在船上跑着,却不想前面根本没有路。她回头见那醉鬼已经追了上来,毅然从头上拔下簪子,「你别过来!」 「哈哈哈!」醉鬼笑的张狂,「你那东西不管用,老子皮厚扎不透。小娘子还是乖乖地,大爷我还会好好疼你。」 苏贞的手抖着,眼见那醉鬼越来越近,她想着干脆冲过去与他拼了。最后拼不过,大不了投进一江清水。 醉鬼伸出手,想着抓住苏贞的胳膊,只见银光一闪,那只粗双的手臂划出一道深深地口子,鲜血汩汩而出。 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甲板上,苏贞攥着簪子的手抖个不停,双眼死死盯住醉鬼,双腿不自觉的往后退。 「娘的!」醉鬼双眼通红,脸上带着狰狞,「看老子不把你扔进江里!」 醉鬼踉跄着往苏贞过去,伸出大手直接钳住那只苏贞挥舞的手臂。 「你放手!」苏贞伸手拍打着,奈何身小体弱,眼见着自己的脖子被对方单手掐住。 「呃……」苏贞的手臂无法够及醉鬼,只能徒劳的打着那只掐住自己的胳膊。她已经喘不动气,眼前开始发黑…… 「哈哈哈!」醉鬼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宰者,看着攥在手里的人命,酒精的刺激让他有些疯癫,想着就这样将这女子扔进江里。 醉鬼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仗着自己身材高壮,手臂用力,将瘦小的苏贞从地上慢慢提起…… 一丝凉意带着一抹银光,醉鬼停止了自己的动作,低头看着脖子上的东西…… 「放了她!」一个轻轻地声音。 攥住脖颈的手松开了,苏贞虚脱的瘫在地上,她不住的咳着,蹬着双腿退去了角落里。 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那是顾延来了,他手里攥着一把刀,泛着寒光,正架在醉鬼的脖子上。 此时的醉鬼,酒已醒了大半,一双手早已攥成拳头,看不到身后的人,但是出口带着狠戾:「知道老子是谁?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顾延没说话,只是看了眼苏贞。此时的表妹简直狼狈,头发散开,脸上挂着泪痕,眼神尤带着惊恐,却依旧倔强的咬着嘴唇不吭声。 「你是聋子?」醉鬼吼了一声,「你去码头打听打听,有谁不知道我……啊!」 人影一闪,刚才还口出恶言的醉鬼已经从甲板上消失,直接翻下船去,摔进江中。 是顾延,他刚才毫不迟疑的一脚将醉鬼踹下了江,一句话不说,脸上甚至没有表情。完了,没事一般的将刀也扔进了江里,连看不看江水一眼。 苏贞看着这一切,睁大眼睛,顾延杀人了! 「瞎跑什么?」顾延走去苏贞面前蹲下,伸出手指拭去了她脸颊上的泪痕,「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你不该乱走。」 「我……」苏贞尤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只呆呆的看着顾延。 「起来。」顾延拉起那只依旧发抖的小手,「表哥带你离开这里。」 苏贞从甲板上站起来,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任这前面的人牵着她走到船头。 阳光倾泻,苏贞的黑发随着江风飘舞。心有余悸,她不曾碰到过这种事情,脑子里乱成一团。 「连封,这船怎么有闲人上来?」顾延对着赶来的连封,没有好脸色。 「是连封的疏忽。」连封不推卸责任,眼睛看去江面,眸光一闪。 顾延带着苏贞走进船舱,拉她去了椅子坐下,「没事了,以后别乱跑。」他将她滑下的头发抿去她的耳后。 苏贞这才回神,从那只有些凉的手里抽回自己的,「表哥,刚才那人死了吗?」 手里突然空了,顾延走去窗边,迎着有些寒意的江风,「或许吧!」 「那怎么办?官府查起来,怎么得了?」苏贞有些急,但看顾延一副没什么的样子。 「查什么?」顾延对着苏贞一笑,「他自己醉了酒掉下江去的,是他自己倒霉。」 「那万一他没死,回来报复呢?」苏贞太多顾虑,那醉鬼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哪里是个善茬子? 「没死呀?」顾延的手扶在窗沿上,「说不定已经死了呢?」 这是什么意思?为何顾延说起人的生死这般轻巧?还有刚才在甲板上,他连犹豫都没有一丝,直接将那醉鬼踹去了江里,脸上一点儿胆惧之色都没有。 「你在想什么?」顾延见苏贞不说话,,走去她身边,「平时伶牙俐齿的,现在呆呆的。」 眼前站的就是顾家三郎,那个传说中一直缠绵病榻的病秧子,她是一点点看着他好起来的,从昏睡不醒,到现在的随处走动…… 「我是来找锦鲤阁的货。」苏贞看着顾延,还是原本的样子,好看的脸,嘴角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可是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正说着,一个人走进来,胖胖的身子,圆圆地脸。 「这帮兔崽子真不像话,吓着娘子了吧?」那人虽胖,走起来倒是轻快,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翘着,让人觉得亲切。 「金爷可得好好管管了,这今日上来的是醉鬼,明日上来的可就是真鬼了。」顾延找了凳子坐下。 「是是。」胖男人点头,「最近码头这边忙,难免人手不够用。」 「这是金爷,不过人家一般都叫他金秤砣。」顾延为苏贞介绍,「这铜江上的船大半是金爷管的。」 苏贞起身行了一礼,看着眼前的人,白白胖胖的,可不就像是一个秤砣?也不知是谁起的外号? 「锦鲤阁的货好了?」顾延问道,伸手掀开一个茶碗。 v第三十三章 「好了,已经卸下船了。」金秤砣忙上前往碗里倒了热茶。 苏贞见两人说话,好像是认识了许久,可是顾延不是一直病着吗?怎么还认识商船的人? 「表妹,我看你不用点货了,让连封直接送去铺子吧!」顾延看向苏贞。 「好。」苏贞应了声,刚才经历了一番,现在让她点货,恐怕也静不下心来。 「三娘子第一次来码头吧?」金秤砣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看看这头发,都散了,一会儿收拾下。」 「谢金爷。」苏贞道了谢。 「你看,今儿到底让你受惊了,晚上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鱼吃,好不好?」金秤砣问。 这哪还有心思吃鱼?苏贞摇头,「不用了,我没事儿。」 一旁的顾延拽拽苏贞的衣角,「不吃白不吃,我这里没有好事儿往外推的道理。」 「对对,三公子说的对。」金秤砣连连点头,「我这就让人抓几条回来。」 说完,金秤砣摇着胖胖的身子走出了船舱。 「跟我过来。」顾延站起来,往着船舱的里间走去。 推开木门,那是一间雅致的屋子,带着一种木头的清香,简单的桌椅,一张木床横在那里。 顾延走去墙角的一个小木橱,打开抽屉,掏出一把木梳。 「进来。」顾延对着站在门外的苏贞道,「把自己打理一下,你看看你,现在像一只小花猫。」 苏贞走进去,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现在她应该很难看吧? 「我出去了,在外面等你。」顾延出了房间,顺手将房门关好。 苏贞走去桌边,拿起木梳。桌上是几本账本,几支毛笔插在笔筒里,一方砚台,一把算盘。 收拾好,苏贞从房间里出来,见着船头那里,顾延和连封在说着什么。似乎顾延很熟悉码头这里,甚至这艘货船也是熟悉的。 「过来!」顾延在船头转身,对着苏贞勾手。 苏贞走过去,「表哥,真要留在这里?」说实话,她经历了刚才的事,哪还有心思吃什么鱼? 「金秤砣可不轻易下厨的,不能错了这机会。」顾延笑笑,「没有放着便宜不占的道理。」 苏贞网船头站了站,顺着顾延的视线看下去,见是金秤砣在岸边与一个男人交谈。金秤砣应该及擅长与人交道,脸上总是挂着笑,边说边比划着。 「他在谈买卖。」顾延说道。 苏贞哦了声,既然金秤砣是做货船生意的,想来是和要运货的客商交谈。 「我这两日都是住在码头的。」顾延又道,「你在大灵寺没什么事吧?」 「就是跟着老太太念佛,别的事也没有。」苏贞回道,原来顾延是住在码头,她还以为和顾桐一样。 「听说大灵寺里住了一个人,你可见着了?」顾延问道。 苏贞想了想,难道那人指的是住在西边庭院的京城里来的贵人?「是住着一个人,但是没见过。」 顾延嗯了声,看向金秤砣,「谈成了。」 苏贞看过去,金秤砣与说话的男人一起去了旁边的一艘船上。只是两人一起走了而已,顾延是怎么看出买卖谈成的? 「冷不冷?」顾延从船头往回走,看着鼻尖有些红的苏贞,「在江上风比较大。」 苏贞摇头,「表哥也是过来与金爷谈买卖的?」 小表妹已经收拾利索,脸上也洗了干净,一双眼睛比江水还要清澈。 「算是吧!」顾延拢了拢披风,「进去里面吧,这边风大。」 「表哥,锦鲤阁的货是从哪里来的?」苏贞追上顾延。 「平州,栗城的上游。」顾延转头看着苏贞,「那边是南北必经之地,行商之人不少,加之西域过来的商人不愿再往这边走,所以那里便成了商贸交易的地方。」 如此一听,那边必定繁华,苏贞想着以后是否能够过去看看。「比栗城还大?」 「大,人也多。」顾延回答着,「还有一本万利的买卖,遍地是银子。」 苏贞看向顾延,有些好奇他的话,「一本万利到底是什么买卖?」 「表妹太贪财。」顾延戳了一下苏贞的脑门儿,自己走进屋去。 苏贞揉揉额头,谁不贪财?有了银子腰板儿才硬啊! 傍晚,金秤砣提着两尾草鱼上了船,去了船舱底层的伙房。苏贞没什么事儿,也跟着去了。 「金爷,要我帮你吗?」苏贞见着这伙房不大,有些暗,只在上方留了一个小小的气窗。 金秤砣将自己宽大的袖子挽了挽,脸上依旧笑眯眯的,「那就请三娘子把这两尾鱼收拾了吧!」 苏贞看着在木盆里的草鱼,她不会杀鱼,洗个菜倒是可以的。 「小姑娘,跟你说笑的,我自己来。」金秤砣蹲去木盆旁,伸手捞起一条鱼,放在菜板上,「啪」的一下,那鱼就被他用菜刀拍晕了。 v第三十四章 「我帮你烧火吧。」苏贞走去灶旁,她以前看见青灵做过,应该不难,只需往灶膛里填柴就行。 金秤砣忙放下手里的鱼,跑来夺去了苏贞手里的火棍,「使不得,这船上可不能随便生火。」 「我只是想帮帮你。」苏贞看金秤砣的架势,这是自己做错了吗? 明白苏贞的想法,金秤砣只道:「这船都是木头造的,容不得一点儿火星子,要很小心才行。所以平日里是很少生火的。」 这下明白了,苏贞觉得自己是在添乱,「那我出去了。」 「你留下来跟老人家说说话吧!」金秤砣笑道,指着角落里的小凳子,示意苏贞坐去那里。 「表哥说,金爷做的鱼好吃。」苏贞也不知道说什么,随意找了话题。 「公子这么说的?」金秤砣背着苏贞,收拾着鱼鳞,想来应该是怕姑娘家的看见害怕。「你喜欢吃,以后就常过来,我给你做。」 「会麻烦您的。」苏贞客气着。 「今儿让你受惊了,码头就是这样,乱。」金秤砣手下不停,一条收拾好的鱼扔去水盆,伸手捞起了另一条。「以后过来,别乱跑,跟着公子。」 苏贞嗯了声,想起那醉鬼依旧觉得心有余悸,如果不是顾延,她恐怕已经淹死在江水里了。 「表哥将那恶人扔去了江里,会不会惹上麻烦?」 那边金秤砣刷刷的刮着鱼鳞,「这江里,哪天不淹死个人?运气好,他会水,但是找麻烦,他不敢!」 应该是金秤砣在这边的买卖大,所以不怕吧。「您这次帮顾家运货?」 金秤砣动作一顿,回头笑眯眯的看着苏贞,「回去问问你的表哥。」说完,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收拾完草鱼,金秤砣肥硕的身子站起来,深深喘了几口气。他这样的身材,蹲在地上的确有些为难。 「哑婆过得可还好?」金秤砣洗干净手,问道。 原来金秤砣与哑婆还是认识的。「哑婆很好,平时帮着表哥熬药。她的药真管用。」苏贞赞叹着。 「那还用说?」金秤砣接着叹了口气,「就是脾气又直又硬,不会变通。」 苏贞倒不觉得,她看哑婆是个很好的人,对人特别关心,心眼儿也好。 「有人来了。」金衬托抬头看着顶上的甲板,「这是闻着鱼腥味儿来的吧?」 头顶上的确有轻微的脚步声,金秤砣耳力倒是好使。 「到上面去吧,一会儿油烟呛人。」金秤砣拿起锅铲,准备做鱼。 苏贞出了伙房,有一条过道一直往里,应该是划船的地方了,有着水气和哗哗的水声。她沿着木梯爬了上去。 天色已经发暗,顾延所在的船舱已经点了灯。明明是人家金爷的地方,他却好像自己家似的,想做什么毫不客气。 苏贞走到门边,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两日后必定变天,到时候可就是真冷了。」一个身着道袍的瘦男人背对着门口站立。 「可有雨雪?」顾延坐在凳子上,眼睛瞟向门边,看到站着的苏贞。 道士转身,拂尘一甩,朝着苏贞走过来,「啧啧啧,这位姑娘好相貌。面色红润,双眼有神,鼻梁高挺,乃是旺夫之相!」 苏贞有些不信,她站在黑影里,那道士怎么可能看清她的样貌?再说她白日里才碰到恶人……怕不是个江湖骗子? 「姑娘,可否伸出手来,让贫道看上一看?」道士问道,说话的时候,胡子一翘一翘的。 「不劳烦道长了。」顾延走过来,将苏贞拉去身后,「她应该没有银子给你。」 「她没有银子,公子你有啊!」道士不死心,「你真的不想知道?」 顾延咳了咳,「不想!」 「要不,贫道不收银子。」道士看向苏贞,「姑娘觉得如何?」 「道长算得准,为何不为自己算上一卦?」顾延对苏贞道,「进屋吧。」 道士因着顾延的一句话,有些蔫儿了,垂着头到屋里坐下,「老金是不是老了?这么久都做不好饭?」 「道长,可以不用等的,岸上有酒肆。」顾延提醒道。 「不能相比。」道士摆手,看了眼顾延,「倒是公子,小心酒肉伤身。」 「这位是了哲道长。」顾延对苏贞道,「以后见了他就绕道走,他惯会骗小姑娘家的银子。」 「公子恶毒!」了哲控诉着,「世道艰难,本已不易,你却砸我招牌?」 看着眼前的两人,应该也是认识许久的样子。苏贞没想到顾延这个病秧子会结交这么多人。 江波荡漾,夜风肆虐,一轮冷月悬挂天际。白日里热闹的码头变得平静,一些货物的旁边是主家安排看守的伙计,在背风处点了火堆。 船舱里,一番高谈阔论,那是了哲道士喝大了,在侃侃而谈,说什么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人合一道法自然…… 在里间,苏贞自己坐在桌子旁,桌上摆着鱼肉,那是金秤砣特意剔除了鱼刺的。 「别理他们。」金秤砣将里间的门关好,「臭男人就知道喝酒。」 苏贞噗嗤一声笑了,金秤砣这般说话,难道他不是男人吗?看他年纪也有四十多了,想来家里也有儿孙了吧? v第三十五章 「道长也是个有趣的人。」 「哎哟哟!」金秤砣摆摆手,脸上一副嫌弃,「这话儿可别让他听了去,他哪里是有趣?他就是牛鼻子老道,整日里说些唬人的话。」 「道长真的会看相?」苏贞问道。 金秤砣正经了脸色,「看相我不知道,但是他预测雨雪气象倒是很准。你知道,在江上行船,气象很重要。」 说实话,金秤砣的手艺的确不错,做的鱼肉鲜美,且没有草鱼的土腥气。难怪顾延一定要留下来。 突然,苏贞觉得喉咙不适,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竟是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这吐不出咽不下的好难受,又不能当着人面用力咳…… 外面的了哲已经喝趴下了,一只手抱着酒坛子,嘴里呜呜弄弄的。 「这酒品太差了!」金秤砣走过去将油灯端了老远,生怕被了哲一掌打翻烧了船。 「你……敢拿爷爷的酒?」了哲睁开一双醉眼,很快又闭上了。 顾延站起来,抬起袖子整了整,对着一旁的连封说了什么。 见金秤砣出去,苏贞忙用力咳了咳,可是鱼刺依旧卡在那里。 「怎么了?」顾延进来里间拿披风,就见苏贞捂着脖子咳嗽,「是被那人掐的?早知道就该给他一刀。」 苏贞反应上来,顾延说的应该是白日里的醉鬼,可是他这话没得让人觉得害怕。「我是被鱼刺卡着了。」 顾延笑了,随手将房间的门关上了。 「不是要回去吗?再晚的话,城门就关了。」苏贞不明白顾延问什么要关门,这人刚才喝了酒,酒能乱性…… 「表哥帮你被鱼刺除掉,难不成你要让外面那两位看着?」顾延走来苏贞对面,「把嘴张开。」 「不……用了!」这怎么能行?苏贞摇头,「我回去让青灵帮我吧。」 「表妹难为情?」顾延低头看着桌上的盘子,伸手撕下一块炊饼,「没事儿的,表哥给你画一只猫,让它去把鱼刺吃掉。」 苏贞看着顾延的手指描绘着那一小块炊饼。 「你看,这是猫的脑袋,接下来是它的尾巴。」顾延沿着炊饼的形状描着,「好了。」 这就是一块炊饼而已,怎么会是猫? 「张开嘴。」顾延对着发愣的苏贞道,「我给你把猫放进去。」 「我自己来。」苏贞伸手。 「这是我的猫,听我的话。」顾延将手抬高,躲开了苏贞的,「快点儿。」 苏贞张嘴,颇有些无奈。 顾延忍住笑意,有时候逗表妹也很有趣啊。「张大一点儿。」 「啊!」苏贞又张了张嘴,现在这样简直难为情死了,连着双颊都有些热。正想着,嘴里塞进一团绵软,她下意识的嚼了起来。 「不准嚼!」顾延双手捧住苏贞的脸,「囫囵吞下去。」 那还不噎死?再说这人的手是怎么回事?苏贞吓得咽了口口水,口里的炊饼就这样直接咽了下去。 苏贞挡开顾延的手,锤了捶自己的胸口。一杯水送到她的眼前,她接过来喝了干净。 终于活过来了,差点就噎死了。 「好了吗?」顾延问道。 苏贞这才咽着口水试了试,「咦,鱼刺没有了。」 「当然啊,表哥的猫很有用的。」顾延拍拍苏贞的脑袋,「收拾收拾,该回去了。」 码头上点点灯火,白日的喧嚣落幕,取而代之的是宁静。路旁的几间小屋还亮着灯。 马蹄声响起在寂静的街上,那么明显。车厢却也安静,风儿偶尔想掀开门帘钻进来。 「你的喉咙还疼吗?」顾延发现,每次小表妹单独和自己在一起,话就会变得很少。 苏贞摇头,「不疼了,已经好了。」 「小时候,我被鱼刺卡住,我娘也会给我画一只猫,让后让我吞下去。」车厢里微弱的灯火映着顾延的面庞。「其实,我也吞不下去,要嚼一嚼才行。」 苏贞不知道如何回话,她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以后如果在吃到鱼刺,就叫表哥,我帮你画猫。」顾延靠去了车壁。 马车很快进了城,城里也静了下来,只有经过柳叶街时,相邻的花街热闹着,一片灯火阑珊,嬉笑声随着风飘来车上。 回去顾家,已经很晚。青灵在西厢房给苏贞备了热水,整个房间热气腾腾的。 白日里经历了太多,身子泡在温热的水里,神经也放松了,晚上苏贞睡得很好。 第二日,苏贞早早起来,用过饭便去了德恩院,想着早些请过安,也好去锦鲤阁看看昨日来的货。 青灵的手好了很多,也就跟着苏贞一道前去。 屋里,邱氏已经到了,见着苏贞进来,对着她点头一笑。 v第三十六章 「天凉了,不必那么早过来。」顾老太想往常一样,坐在小厅中间的椅子上,「听说昨儿,你也去过码头?」 果然这顾家的事没有一件能逃得过顾老太,苏贞点头,「表哥说锦鲤阁的货来了,让我过去点点。」 「你也跟他说说,这身子才好就到处乱跑,要好好养些日子才行。」顾老太看上去心情很好,不时看看门处。 周氏带着顾亭湘也来了,一进门就说今儿天如何的冷。 「别说冷了,有好事儿跟你们娘俩说。正好家里人都在,也可以帮着拿个主意。」顾老太招手,让顾亭湘坐去自己身旁。 「老太太说的,那一定是好事儿了。」周氏笑着,眼角一堆褶子,「快说出来给大伙儿听听。」 顾老太看了眼邱氏,「这还是陌春过来提的,说是她娘家那边有个表哥,年纪二十有一,尚未娶妻。」 说到这里,屋里的人也都明白了,这是想给顾亭湘说亲事。 周氏看向邱氏,「怎么没听你提起?」 「是昨晚才收着信的,过来这里就先给老太太说了。」邱氏说话一向轻声细语,性子温顺。 「我就觉得还不错,这人呢,等着过年的时候看看。」顾老太似乎很满意邱氏提的人选,当然也的确是心里为孙女着急。 「我那位表哥,家里倒还可以,长街有间酒楼,生意也算不错。」邱氏说着,「就是我那位表舅前两年去了,后来表哥一直守孝,才未婚娶。」 这样说的意思就是,这男方那边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也有点家业,嫁过去不会受什么委屈。 顾老太点头,「这年纪也合适,整天打理买卖,想来也是个性子沉稳的。」 屋里的人都在说这桩亲事多好,顾亭湘脸上却不怎么好看,「也就是说他没有爹了?这岂不是所有事都是他一个人做?」 顾亭湘没有因为邱氏是自己的嫂子,而说话客气,「一间酒楼,实在也算不得什么?看看咱顾家,多少产业?」 邱氏的脸上有些尴尬,她本是一片好意,想着自己那表哥人品不错,没什么恶习,便想着提一下。现在却遭到顾亭湘的奚落。 「大嫂,听说你娘家那边的亲戚,这买卖做的都不太顺。」顾亭湘觉得邱氏提这么个人给她,简直是羞辱她,「这家真的没事吗?」 邱氏不再言语,她现在是后悔极了,想这小姑子心高气傲,当初就是看不上原先的夫家,才退了亲。后来托着在京城的顾延父母,想着寻一门京城的高亲…… 「也别这么说,你这孩子就是直性子。」周氏要顾及顾老太,出来打圆场,「其实亭湘就是舍不得离家那么远。」 这话顾老太不信,不想离家远,当初也不会托二儿媳在京城寻亲事。当下脸色也沉了下来,「真的不看看?」 顾亭湘还想说话,被周氏使了一个眼色,「这不两日后是孟家老太爷的寿辰,我想着都是咱们栗城这边的,到时候人多,再打听下。我也舍不得湘儿嫁那么远。」 顾老太和邱氏都不说话了。周氏又道:「真的没有嫌弃邱家那边的意思,就是离得远了。」 眼见着孙女儿自己不愿意,顾老太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孟家那边也算是咱家的亲戚,去了不能失了礼数。书香之家,比咱们商户人家规矩多。」 从德恩院出来,苏贞带着青灵去了锦鲤阁,昨日来了货,想去去帮忙清点一下。趁着绣婆还没有回乡下,多学一些。 去到铺子里,陈婶已经将两只箱子打开,摆在墙角,蹲在那里查看着。 「这么多?」苏贞走过去,看见箱子里的瓶瓶罐罐。 「娘子来了。」陈婶拿出几个小盒子,「这次多备了些,年前应该还会来一次货。一直到来年正月十五前,就不会再进了,正月里下的慢,就是腊月里年前那几天,买卖很好。」 这应该就和办年货一样吧。过年节,每个姑娘家也会为自己添置几样胭脂。 青灵是个勤快的,进了铺子后就拿着抹布开始擦货架子。苏贞帮着陈婶将新来的货样摆上架子。 头晌一般生意清淡,三人闲下来就会说说话。 「姐姐?」铺子门前,苏念惊讶的叫了声,「你在这里干活?」 苏贞看过去,见着苏念迈步走了进来,外面站着的婢子,手里拿了不少东西。 青灵一见苏念,就知道她是来找自家姑娘的麻烦,她以前见多了,上前两步挡住苏念。 「死丫头,给我滚开!」苏念毫不客气的一把推开青灵。 苏贞扶住青灵,「念念,想买胭脂?」 苏念不屑的看着货架,皮笑肉不笑,「往脸上涂的东西敢乱用?烂了脸怎么办?」 「烂了脸?妹婿对妹妹情深意厚,想来也不会嫌弃。」苏贞也不客气,苏念一向针对她,所以对这种人不必有好脸色。 苏念嘴一抖,这是咒她?「放心吧,妹妹的脸会好好的。」说完,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表哥怎么让你来做工?你在顾家很缺银子吗?」 「缺啊!银子哪有嫌多的?」苏贞并不在意苏念的取笑,「以后有了银子,我也能为我的小外甥多填两件衣裳不是?」 苏念恨恨的看着苏贞,成亲前有了身孕这种事,传出去孟启安的名声就完了,可是历来的趾高气昂让她无法忍气吞声。 「浪费姐姐心意了,我家孩儿以后是官家少爷,穿绫罗绸缎的。」苏念看着苏贞一身素衣,「姐姐可能不知道什么样的好。」 这话被正好过来的孟启安听到,当下皱了眉,这才中了举人而已,苏念说话就这般没有顾忌。 「都买好了,就快些回去吧!」孟启安进到铺子,看了眼货架旁的苏贞,「这么冷的天,你就在这里干活儿?」 孟启安就是骨子里带着天生的优越感,在铺子里干活儿怎么了?一不偷二不抢,凭双手挣银子,而他的眼神好像自己多可怜一样。 「对!」苏贞抬头。 「念念,你看看需要什么,就在这里拿一些。」孟启安对着身旁的苏念道。 v第三十七章 苏念一听,心里的火蹭的烧起来,孟启安这是当着她的面,照顾苏贞? 「我没要用的!」苏念声音尖利,「要用也要最好的,这里不会有的!」 苏念的话让孟启安有些难堪,「你不用就不用,说话何必如此?」后面的刻薄二字他终是没有出口。 这又是当着苏贞的面来责备她?苏念不可置信的看着孟启安,「我说什么了?」 孟启安现在也没了办法,又不能在人家的铺子里跟苏念争执,只道:「既然东西都买了,就回去吧!」 「对了,老太爷做寿,姐姐可一定要来孟家啊!」苏念看向苏贞的眼神根本没有姐妹间的亲热,倒像是仇敌。 「苏念!」孟启安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他心里对苏贞始终是有愧疚的,见着苏念这般咄咄逼人,十分烦躁。 见孟启安是真发了火,苏念也闭了嘴,直接自己迈步出了铺子。背影也看得出她心里有多气。 「妹婿放心,我会去的。」苏贞见孟启安想开口,便抢先说道。 「那我回去了。」孟启安微微欠身。 回去顾家之后,顾延也提及了孟老太爷寿诞的事,说是要一起前去。 孟家在栗城是有名的书香之家,京城里也有为官的孟家人,所以老太爷的寿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会过去。 顾家这边,顾延和苏贞去了。周氏也带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顾亭湘去了孟家。 苏贞很久之前来过孟家,那时候她和孟启安还有婚约。 初冬来临,颇有些寒意,头顶上的日头似乎也带不来多少温度。女宾全部安排在孟家后院,前厅这边是男宾。 但见后院儿里走动的女子,却是一个个的体态婀娜,打扮得跟春日里的花蝴蝶似得。 「这些姑娘怎的穿这么少?」已经套上厚褂子的青灵不解,「这么冷的天都不怕吗?」 苏贞也觉得这些女子们穿的太少了,一阵冷风过来,直接就吹透了。 只是这不关她的事,她只需将贺礼送去就行,然后找个地方坐着,等顾延过来叫她一起回去。至于孟家的人,她觉得也没必要多说什么,孟启安娶了苏念,孟家什么动静也没有,问题已经明了。 「真的会来吗?」两名女子走在苏贞前面,相互之间聊着。 「来了,我都看见了。」另一女子神秘一笑,「今早上从大灵寺那边过来的。」 「我们去那边看看。」两个女子走去了另一条路上。 苏贞看着不远处的小湖,「青灵,你将贺礼送过去吧,我去水榭等着你。」 孟家的路,青灵是认得的,也明白自家姑娘的心思,便自己一人往前走去。 美貌的女子们大都在颓败的花园里游走,这水榭倒是安静。苏贞倚着栏杆的长凳坐下,也不知道这些姑娘都在等谁? 正想着,小湖对岸有了动静,只见女子们纷纷退到路的两旁。中间走的是一对男女,再仔细一看,那女子可不正是顾亭湘? 「在看什么?」 一只手拍在苏贞的肩头,她回头,见是顾延。 「表哥,你不是在前厅吗?」苏贞站起来。「怎么来这里了?」 「因为这里有苏贞呀!」顾延笑着坐在苏贞刚才的位置,「你的妹妹呢?她不该来招呼你一下?」 「苏念?」今日恐怕孟家太忙了,苏念都腾不出工夫来找她麻烦了。「没见着。」 「你过来坐下。」顾延拍拍自己的身旁。「我有话跟你说。」 苏贞坐在稍远的地方,「表哥,你有事?」 「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会怎么做?」顾延问道。 「你会出什么事?」苏贞有些不明白,顾延说这话有些奇怪。 「那你就说你会扔下表哥不管吗?也许我病入膏肓的时候?」顾延又问。 「不会!」顾延帮过她,救过她,她苏贞有恩必报。 「好姑娘。」顾延自己凑去苏贞的身边,伸手捏了下她的脸,「你说的,记住了。」 苏贞吓得跳了起来,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腮,思索着顾延话中的意思。 「和亭湘一起的人是陆冕,京里来的陆侯爷。」顾延的视线飘去岸上,眼中意味不明。 「表哥,你说那人是锋永候?」苏贞刚才听见顾延称那男人陆冕,难道就是孟家的那个远亲? 「就是他。」顾延看向平静的湖面,「他就是住在大灵寺的贵人。」 苏贞哦了声,不再说话。难怪大灵寺那般谨慎。 「你都不好奇?」顾延重新坐下,这事放在别人身上必会问,陆冕来栗城做什么的。 苏贞摇头,「反正不关我的事。」 顾延笑了笑,「其实陆冕是在找一个人。」 「跑到栗城来找?」苏贞回了句,想来要找的人很重要,不然也不会陆冕亲自前来。 v第三十八章 「是,他跑来栗城找。」顾延坐正身子,「也不知道今日何时才能回去?在这里总觉得不舒服。」 「那等着青灵回来,就回去吧。」,苏贞也不想留在这里,心里想着去锦鲤阁看看。 「就听表妹的。」顾延笑着,却是看向苏贞的身后。 有着脚步声传来,苏贞望去走廊,是一男子过来,相貌不凡,玉色锦缎衣袍,通身的贵气,看着年纪约莫有二十五六。后面则跟着袅袅娜娜的顾亭湘。 「咳咳咳!」坐在长凳上的顾延,抬手捂嘴咳嗽了起来。 顾延的病这几日好了许多,并未有过如此严重的咳嗽。苏贞走过去,「表哥,可是想喝热水?」 顾延摆手,「先不用了!咳咳!」 「顾家三郎倒是会找地方,这边清幽,倒是极好。」转眼,那男人已走进水榭。 顾延忙起身弯腰行礼,「顾延见过侯爷。」 一旁的苏贞听了,连忙跟着行礼。想来,孟家院子里来了这么多美人,都是为了眼前的男人吧! 男人扫了眼与顾延一起的苏贞,「无需多礼,我也只是想找个安静地方坐坐。」 后面的顾亭湘温婉的站着,嘴角微翘,一句话不说,却不难看出她眼中的得意。 陆冕撩袍坐下,「来栗城几日了,果然是富庶之地,不虚此行。」 「的确有不少可以去的地方。」顾延微一点头,「只是我身体不好,去的地方并不多,实在无法给侯爷参考。」 「我倒是听说三郎以前去过京城?」陆冕貌似随意的说着话。 「少时随着父母去过京城做过买卖。」顾延不卑不亢,「后来害了病,总不见好,便回了栗城修养。」 「没找大夫看看?」陆冕又问,「听顾姑娘说,你这病一直都不好,这拖着可不行。」 顾延看了顾亭湘一眼,「让小妹担心了,我这病时常发作,一旦到下,真不知下次会不会醒来。」 陆冕唏嘘,「还是注意点儿的好。」转而又说道,「你是四年前回来的,想必是经历过当年京城之事?」 顾延摇头,「我不记得了,从京里离开的时候,已经人事不省,回来栗城好些日子才醒过来。侯爷说的当年之事,可是在我离京之后发生的?」 陆冕脸上笑着,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既然你不知道,咱们就不谈了。」 这时,孟家父子也走进水榭,对着陆冕行礼,说是宴席准备好了,问什么时候开始。 「先不急,我许久不曾离京,现在也想听听这边的事情。」陆冕看样子并不打算离开,视线又回到顾延身上。「听说给你医病的是个哑巴?」 「侯爷说的是哑婆。」顾延点头,「当年在京城的时候,母亲心慈从街上买回来的,却不想一手好医术,说是以前在宫里待过。」 「当年从京里逃出了不少人,有的到现在都没有下落。」陆冕转着手上的玉扳指,「听说这些人都在暗处蠢蠢欲动。」 「皇上圣明,四海升平,想那些魑魅魍魉之辈也只能躲在暗处了。」顾延抬手挡住嘴,似乎在极力憋着咳嗽,连着面色都有些红。 「这话说的是。」陆冕点头,「可是,也不能任其发展,还是要尽早除去。」 「侯爷若有用得着顾家恶地方,尽管开口。」顾延终于忍不住,转身去一旁,猛烈的咳嗽。 「表哥。」苏贞递了帕子给顾延,眼见他咳得眼圈都发了红。 「对不住,这几日天凉,身子实在不行。」顾延一脸歉意。「顾家在栗城这边有些买卖,侯爷若想找什么人,大伯父会帮忙留意的。」 「我也京城听说过顾家,改日还想去看看。」陆冕看了眼一旁的顾亭湘,「顾小姐说了顾家的好些趣事,倒是让人无比好奇。」 「顾家恭候侯爷。」顾延余光扫了顾亭湘一眼。 陆冕微一颔首,起身走出水榭。而他似乎忘了一旁的顾亭湘,一个眼神不曾给她。 眼见着陆冕走去了岸上,顾亭湘有些丧气,明明刚才她一路伴着陆冕过来的。 「顾亭湘!」顾延声音有些冷,「你想做什么?」 「我没做什么?」顾亭湘心里有气,爱答不理的站去一旁。 「我警告你,离陆冕远一点!想高攀,也要找对人!」顾延毫不客气的戳破顾亭湘。 心思被人看出,顾亭湘恼羞成怒,「你凭什么管我,说我高攀?你能说得再难听一点儿!」 「最好不是!」顾延眼睛一眯,「否则到头来吃苦的是你!」 「呵呵!」顾亭湘转身走出水榭。 「迟早惹上祸端。」顾延望着顾亭湘离去的背影,转而对一旁的苏贞道,「你先去锦鲤阁吧,我晚些时候回去,过去接着你。」 苏贞想说不用,见着顾延走了出去,也就作罢。 孟家的门前很是热闹,前来拜寿的人络绎不绝,其中自然不乏前来找陆冕的。 好容易苏贞和青灵从孟家出来,往柳叶街的方向走去。果然出了孟家大门,就浑身自在了许多。 当初苏贞想着自己嫁入孟家,和孟启安一起生活,现在倒是有些庆幸。她也明白了,有些事情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在锦鲤阁一直等到晚上,顾延才过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身上有些酒气。进来铺子就走去椅子上坐下。青灵倒了一杯热茶过去。 「收拾一下,就回去吧。」顾延的声音也有些疲惫。 v第三十九章 苏贞去了里屋取了披风披上,刚掀开帘子就听见一阵争吵声。 「想必又是街喝大了的人在发酒疯吧!」陈婶见怪不怪的笑道,「有时候直接就在大街上大打出手。」 这时候,连封走进铺子,「公子,大公子在外面。」 「大哥?」顾延皱眉,对着苏贞道,「你等着,我出去看看。」 外面的争吵实在厉害,夹杂着女子的尖叫。苏贞站在门边看出去,夜色里,两名男子扭打在一起,嘴里咒骂着,一旁的女子急得团团转。 顾桐狼狈的被人踹在地上,不顾体面的从地上爬起来就冲向对方。被上去的顾延一把拉住。 火冒三丈的顾桐一见来人是自己的堂弟,直接来了气势,「老三,叫连封收拾了这混蛋!」 对方见着顾桐这边有了帮手,顿时有些怯意,将一旁的女子拉去身后护着。「别以为我会怕你们!」 那女子冲出来,一脸泪的对着顾桐求饶,「公子,你大人大量,就放了他吧。」 「不行,打了我,赔银子。」顾桐一副没得商量,眼睛瞥着那哭泣的女子。 男子拉回女子,「不用求他,谁叫他迫你?」 事情也看出来了,这顾桐应该是看上人家姑娘了,结果人家不愿意,他便想来硬的。 「我就迫她怎的了?老子有的是银子,跟着我比跟你这个穷光蛋好多了!」顾桐趾高气昂,淬了一口。 男子受了侮辱,想着冲上来,却被女子死死拉住。 「连封,愣着做什么?上去打呀!」见连封迟迟不动手,顾桐大声道。 「打什么打?」顾延扫了对面的一对男女,回头对着顾桐道,「不怕明儿整个城里传开,你顾大公子的好事儿?」 「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顾桐身材不如顾延高,有些发福,瞪着眼睛没有好气,「今天不收拾他,我以后还有面子?」 「闹出人命就有面子了?」顾延了解顾桐,这个大哥就是个惹事精,「堂堂顾家大公子在花街和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传出去,谁以后敢和你做买卖?」 「我不管,这花娘今晚我一定要带走!」顾桐又看去那女子。 「顾大公子,小女子只是卖艺的。」女子小声道。 世道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有钱有势的人欺负弱小无助的。苏贞讨厌顾桐这种人,明明家里有个好妻子,偏要出来做些恶心的事。 「大哥不打算回去?」顾延问道。 「今儿这事儿没完!」顾桐知道对方的底细,自然知道他们是惹不起自己的。 「其实城东巷子里的那位挺好,你却想不开非要给自己添堵。」顾延放了一句话,看样子也不打算再管这件事。 倒是顾桐急了,拉着顾延走去一边,「你怎么知道的?」 「就是知道了。」顾延抽回自己的胳膊,「天晚了,回去吧。」 「你不准回家说。」顾桐没了刚才的气势,多少带着商量的意思。「叫我娘知道了,不得打死我!」 「连封,送大哥回去。」顾延看着衣衫凌乱的顾桐,好心给他整了整衣领。「放心,我也不想家里乱套,你最好把外面的事儿都处理好。」 那一对男女站在原地,男的似乎受了伤,女子为他包扎着。 「给。」苏贞走过去,递了一条手巾。 女子抬头,犹豫着接了过去,「多谢。」 苏贞看不惯顾桐这样欺负人,心里倒也欣赏这男子,自己的心上人落来了风尘,他却已经守着。这份情意实在难得,哪像孟启安之辈? 转身往回走的时候,连封已经送顾桐往城东方向去了。顾桐一身狼狈,自然不可能会顾家,想来是去了顾延口中所说的地方。 车夫赶着马车过来,顾延和苏贞坐了上去。 掀开窗帘,苏贞看着黑暗中,那女子扶着自己的情郎慢慢的走着,不由叹息了一声。 「这种人护不住自己的女人,表妹不必悲悯。」顾延轻飘飘的一句。 苏贞不这么认为,「若是他们有权有势,自然也不必受欺负。」 「若换做我,我宁可去码头做苦力,扛着麻袋上下卸货,我也不会让我的女人流落到那种地方。」顾延声音淡淡的。 苏贞认为这只是顾延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他本来就不缺吃穿,所以百姓疾苦他体会不到。再说,他一副病躯去抗大包?实在不敢想象。 「大伯怎么会放过这件事?」苏贞岔开了话题。 「他呀!」顾延笑了一声,「在城东养了一个小戏子,你想大伯母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这样就说得通了,顾景的母亲是戏子,周氏眼里肯定容不下顾桐养的那个,所以知道了肯定会出手。顾桐为了小戏子,也只能忍气吞声。 翌日,天气不好,阴沉的厉害。苏贞去了德恩院,正巧碰到顾家的大爷顾勤孝也在,这是她来顾家之后第一次见到顾家大爷。 前些日子,由于要备下年前的货物,顾勤孝一直在外面奔跑,今日一早就来了德恩院,想必是顾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看一旁的的周氏母女到时一脸喜色。 「正好,你们也都回去说说,明日锋永侯要来咱顾家。」顾老太不像周氏母女,她的脸色有些凝重,「今儿,也都别出去了,好好拾掇一下,毕竟对方身份尊贵,怠慢不得。」 「说是要和咱栗城的商户们见一见,看看这边情况,回去要报给皇上。不知该怎么准备好?」顾勤孝到底在外面跑,知道事情有时候看着并不简单。 「这要不要去铺子里调些人手回来?」周氏问道,「再来,去弄些珍贵的物件什么的,到时候送给侯爷?」 v第四十章 顾老太瞥了眼周氏,心道这是个愚蠢的,又看向苏贞,「你怎么看?」 苏贞不想顾老太会问自己,想了想便道:「不用特别的铺张,顾家本来就是商户,你若做的太多太过,反而会引了别人的注意。」 苏贞说得并不多,顾老太心里自然是明白的。这自古就是财不露白的道理,顾家的买卖做的越大,引来的目光就越多。倒不如规规矩矩的,不去做那些刻意奉承讨好之事。 「什么都不做,让侯爷看着咱顾家如此寒酸?」顾亭湘堵了设置一句,「三嫂可能没怎么见过场面上的事吧?」 顾老太看了顾亭湘一眼,她现在也看出来,那日周氏母女冷言冷语的拒了邱氏的提亲,原来是想攀陆冕这个高枝。真进了那高门大院,自己这孙女恐怕过得不一定好。 「我只是说出自己想的,当然有不周到之处,所以最后还是要老太太点头。」苏贞对顾亭湘的话不以为意,本来也是让她随便说说。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顾勤孝开了口,「左右侯爷只是过来看看,也不必做的太过隆重,只要各处做的得当就行。」 顾老太点头,「叫大郎回来,待在外面,以后也就别回来了!」 「知道了。」顾勤孝应了声,「我这就去吩咐二郎,做好接待的事宜。」 虽说是不必太过隆重,但是到底对方身份不俗,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家里是顾景指挥着人收拾,外面是顾桐与当地的商户联系。 沁华苑这边,顾延去了竹林的小亭子,天气寒冷,他穿的并不多。 「公子,拿来了。」连封走进亭子,将手里之物交给了顾延。 「连封,你说这天阴成这样,会不会下雪?」顾延看去昏黄的天空,「了哲是如何看出气象的?」 「连封不知。」 顾延低头看着掌中之物,「我也不知。」 锋永侯去顾家的事在栗城传了开来,不少人议论着,说是陆冕想去顾家提亲,因为有人见过他与顾亭湘结伴而游,郎才女貌;对此又有人表示,顾家是商户,哪能高攀得起陆侯爷,再说就算顾亭湘嫁过去,也不过是个妾。 市井的议论影响不了顾家门前的车水马龙,栗城的商户今日多数来了这里。 前厅里,陆冕坐在主座,他看了周遭一眼,「三郎怎的没来?」 「回侯爷,三郎昨日病倒了,一直咳个不停,怕影响到别人,留在自己的院子里。」顾勤孝回道。 「无妨,让他过来。」陆冕摆摆手。 苏贞为顾延取了披风过来,不明白陆冕为何偏偏要见顾延,「表哥,给。」 顾延的头有些晕,站在门边的表妹似乎很瘦,她说过不会放弃自己,可是真的? 「跟我一起过去。」不知道为什么,顾延就是想让苏贞陪着自己。 远远地看见湖心亭,中间一人衣着不俗,正是陆冕,他在与一旁的人说着什么。 「你留在这里,我自己过去。」顾延觉得自己的嘴唇开始麻木,他的手抚上苏贞的脸颊,「等着我。」 苏贞点头。天上飘下点点碎雪,天气越发清冷,冬天真的来了。 进了湖心亭,顾延对着陆冕行礼,两句话未说,已是咳个不停。 陆冕一直盯着顾延,他的脸色苍白的吓人,连着身形都有些晃,「不舒服,就回去……」 话音未落,顾延伸手扶栏杆的手抓空,身子一歪,竟是摔进湖水里,亭子里一片慌乱,喊着救人之类。 岸边的纤瘦身影似乎跑了几步,她真的很瘦,她也可爱,她还很贪财……可是他记起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抱过她,如果这次能醒过来,他会…… 「噗通」,冬日的湖水破裂,像容纳落雪一样,接受了那个跌落的身影。 整个湖心亭混乱起来,顾延就那这样身子一歪,直接倒进了湖水里,慢慢沉了下去。 「快救人!」有人大声喊着。 一个身影紧接着跃入湖中,素色的衣角迅速消失在水面上。 陆冕看着已经不平静的湖面,眉头蹙起,「快去叫郎中!」 其余人俱是看着湖面,没有人说话,心里却在想,这顾家的病秧子这下怕是要一命呜呼了。而这陆侯爷明只人家有病,却非要叫人过来,出了人命他如何脱去干系? 苏贞见着湖心亭乱作一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一群人中没有顾延的身影。她自然不能跑去亭里,只能在岸上观望,心中预感很不好。 「哗啦」,湖中央露出一个人头,黑发贴在他的脸上,是顾景。他刚才在顾延落水的时候跳了下去。 顾景一只手臂划着水,另一只手臂用力,从水里托起了顾延的脑袋。天太冷了,顾景的动作有些僵。 「快,将他们二人救上来!」陆冕指着湖水中央。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终于将顾延拖上岸,只是他已经人事不省,身子冰冷。 苏贞跑过去,见着躺在岸边的顾延,脸色已经发青,静静地,甚至看不出呼吸。她解开自己的披风为他盖上。 连封将顾延背起,快速的往沁华苑的方向飞跑,「公子,你一定要挺住。」 雪好像大了,苏贞跑着跟上连封,明明刚才还和她说着话,怎么这会儿就不省人事了? 沁华苑里,顾老太闻讯赶了过来,坐在外间急得直叹气。「怎么会这样,自己的身子什么状况不清楚吗?大冷天儿的乱跑!」 顾勤孝轻咳了一声,「母亲不知,其实是三郎自己的脚滑了一下,才跌进湖里。」 现在陆冕就在这里,顾老太情急之下的话肯定会让人觉得是在说陆冕的不是。对方的身份,可不是他们一介商贾能惹得起的。 v第四十一章 「老太太,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件事。」陆冕面上一副关切,「这次跟我一起来栗城的,正好有一位宫里的御医,他会帮三郎好好医治的。」 就算见惯了世面,但是顾老太毕竟是女人,自己的孙子现在这样,她那还能和颜悦色的与陆冕客套? 「我家的哑婆会照顾三郎的,多谢侯爷好意。」顾老太看了眼里间,陆冕的人站在床前,哑婆根本插不上手。 「侯爷一番好意,三郎定会感激的。」顾勤孝当然不想得罪陆冕,忙开口。 苏贞站在里屋,她见陆冕带来的御医,一会儿为顾延把脉,一会儿掀开顾延的眼皮。立在床前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就是不开口说怎么用药,人现在怎么样?却更像是在确定什么。 「先生,表哥怎么样了?」苏贞问道,「您先开个方子,也好叫人赶紧去熬药,病情耽搁不得。」 顾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好似她第一次见到他时,或许比那时更厉害,至少那时她能看到他的呼吸。 苏贞的一声催促,御医捋胡子的手放下,看了眼苏贞,并没有说话,而是径直出了里间,去到陆冕那里,低声说了什么。 趁着这功夫,哑婆忙走去床边,用手探着顾延的额头。 御医这般举动,引来顾老太的不满,这不说病情,不开药方,在这里和陆冕神神秘秘的,却是为何?「侯爷,不如实话相告。」 陆冕叹了一气,「三郎的情况好像不太好,御医说是陈年的旧病又复发了,极为凶险。」 顾老太这时也不管什么规矩了,直接走去里间,「你这孩子就这么不省心。」她的话音颤抖,带着深深的叹息。 陆冕也跟着进了里间,只是他并没有看躺在床上的顾延,而是看去一旁站着的哑婆。 「宋医女。」陆冕叫了声,「想不到在这里见面了。」 哑婆微微低头弯腰,用着宫廷的礼节行了一礼。 「宋医女一直照顾着顾三郎?」陆冕问道,瞟了眼床上,眼中没有情绪,似乎并不为刚才发生的事感到愧疚。 哑婆点头,「啊啊。」 一个哑巴口不能语,陆冕也不再与她说话,安慰了顾老太两句,便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外间的一众人连忙跟上。 屋里静了,顾老太再也忍不住,留出两行泪,「你别吓祖母,祖母知道你会没事儿的。你看,你还有这么好看的媳妇儿,就忍心撇下她?」 苏贞心里不好受,为顾老太递了帕子。 「三郎,你快起来,祖母给你做最喜欢吃的点心。」顾老太像是哄小孩似得,边哭边说,「你爹娘就是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忍心看祖母在遭受一次?」 莲嫂在一旁拭着泪,「老太太,三郎会没事的。」 「你不起来?」顾老太攥着顾延的手,「那就让你媳妇儿离开吧,左右她还小,你也别误了人家一辈子。」 顾延的手指在顾老太的手里动了下,极轻微。 「知道了,你的东西谁也不能动。」顾老太放下顾延的手,为他掖好被子,「苏贞呀,好好照顾好三郎。」 哑婆动作很快,熬了一碗药端进来,正想着迈过门槛,却被后面上来的人撞在门框上。 「当啷」一声脆响,地上是脆裂的药碗,黑褐色的药汁洒了满地,苦涩之气漫开。 顾亭湘并不管这碗药是不是给顾延救命的,她甚至不曾看上一眼,直接气冲冲的去了里间。 「顾延,你给我起来!」顾亭湘扑去床上,伸手拉扯着顾延,「叫你给我装!」 被撞去一旁的顾老太一愣,随即怒火上来,吼了一声:「这是做什么?」 顾亭湘岂肯松手,直接将顾延往床下托,那身力气并不像一个闺阁里的姑娘。 苏贞冲上去推开顾亭湘,「你三哥生病了。」 「他是装的!」被推去一旁的顾亭湘抬手指着顾延,「他是故意的,闹出这般乱子,惹陆侯爷不快!」 「住嘴!」顾老太厉声一喝,「他是你三哥,你怎能如此说话?他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这样对他?」 顾亭湘骄纵惯了,现在只知道顾延坏了陆冕的性质,以至于连累到她。「他这个样子早该死的,活着有什么用!」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使得整个室内安静了下来。顾老太的手尤带着颤抖,指着门口对顾亭湘道:「出去,以后不准来沁华苑。三郎这样,还不是你害的!」 顾亭湘懵在那里,从小到大顾老太都是惯着她的,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打了,心里顿时觉得委屈万分。捂着一边脸,咬着唇跑了出去。 「莲嫂,你跟上去看看,别再让她出什么事!」顾老太经历了此番,已经有些头晕,自己坐去椅子上锤了捶自己的胸口。 「让青灵送您回去吧,这边有哑婆和我照顾表哥。」苏贞见此刻的顾老太多了几分苍老,其实这位老人家是真心希望家里的儿孙好的。 青灵听了,上来扶起顾老太,慢慢往门口走去。 顾延被重新安置好,他似乎是感觉不好受,昏睡中眉头蹙着,呼吸微弱不平稳。 哑婆急急地又端了一碗药进来,她给顾延喂药有些经验,很快就将半碗喂了进去。 连封一直等着院子里,见着苏贞出来,忙上前去问顾延的情况。他和顾延应该相仿,性格却有些急躁冲动。 「喂了药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苏贞抬头看着天空。 天上的雪飘飘洒洒,果然是天冷了,那湖水该有多凉?苏贞记得,自己的母亲是在冬日离开的,所以她不太喜欢雪。 「三娘子,你有什么事尽可以吩咐我。」连封在一旁道。 苏贞其实没什么事要连封做,随便问道:「你平时帮表哥做什么?」 v第四十二章 连封似乎没想到苏贞会如此问,「您以后可以问公子。」 连封倒是对顾延忠心得很,苏贞见连封其实模样不错,但是从来不笑,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表哥怎么会掉进湖里?」苏贞问道。 「这……您还是问公子吧。」连封还是那样一句。 苏贞没再问,连封就是个不善与人交流的,估计也就顾延能问出他的话。 晚上,苏贞搬回了主屋,夜里需要看着顾延的动静。青灵在里间点了炭盆,烘着室内暖暖的。 哑婆为顾延吃了药,伸手为他探了探脉搏,轻轻的叹了口气。 看哑婆的样子,苏贞就知道这次顾延的病犯得有多凶险。明明白日里他还对自己说,等着他的。 外面大雪簌簌,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埋没。安静的吓人,放佛回到了自己初来顾家的第一晚。 苏贞躺在塌上,身上的被子厚实松软。里间没有一丝动静,连一声咳嗽都没有,直到最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哑婆就端了药进来。一阵冷风趁机跑进屋里,苏贞连忙过去将门关好。 外面落了一夜的雪,整个院子变成了白色,原先枯败的花草被埋了干净。 苏贞去了里间,顾延依旧没有反应,任怎么叫,他就是不醒。 哑婆拉起苏贞的手,在她的手心写着什么。 「道士?」苏贞不解的看着哑婆,又见她在自己的手心继续写着,「了哲?」 哑婆点头,伸手指着顾延。 「你是说找了哲道长救表哥?」苏贞试探的问道,见着哑婆连忙点头,知道自己说对了。 「去哪里找他?」苏贞又问,上次见了哲是在码头,至于他住在哪个道观,她不知道。 哑婆犯了难,在苏贞的手上写了「仙姑岭」三个字,又摆摆手。那臭道士一天到晚乱走,真要用他的时候,怎么也找不着。 「这样,我跟连封分开去找,我去码头看看。」苏贞找来披风穿上。 连封一直等在外面,听说要找了哲,直接跑出了院子。留下苏贞自己一人站在雪地里,这个连封做事一向急性子。 去码头,要用车,苏贞去找顾景。她没有去过顾景住的地方,找去的时候不觉有些惊讶。 虽说顾景是顾勤孝的私生子,但是到底姓顾,哪能将他安排在一个边角的屋子?真的是连一个庭院都没有,一片雪中,显得那小屋子孤零零的。 听下人说,今日顾景一直没出现,想来是待在自己的住处了。苏贞上去敲了敲门。 屋里响起一串咳嗽,紧接着是轻微的脚步声,以及门栓抽开的声音。 「三娘子?」顾景披着一件厚衫,似乎没料到眼前的人会来他这里。 雪地里的身影纤薄,披着一件粉色的兔毛镶边斗篷,娇娇嫩嫩的,见着顾景,守礼的往后退了几步。 「二伯,我想用车。」苏贞见顾景的脸色也不好看,想起昨日是他将顾延从湖里救了上来,难不成他是染了病? 顾景有些头晕,嘴角笑了下,「你等下,我去穿戴好。」 「二伯,不用你亲自去,你只要指个方向,我自己过去就行。」苏贞有些不好意思,顾景不舒服还要劳烦他。 顾景只说了句,「你可能会找不到人。」 苏贞心中感激,「劳烦二伯了。」。 从屋里出来,顾景指着前方,「往这边走。今儿雪这么大,还要去柳叶街?」 「不是,要去一趟码头。」苏贞跟在顾景身后。 「有货我可以叫人去拉回来,不一定非要自己去。天不好,还是留在家的好」顾景道了句,「三郎怎么样了?」 「一直没醒。」苏贞听着顾景咳嗽,「二伯是不是染了风寒?要不要让哑婆给你熬一副药?」 「不用了,小毛病,过两天就好了。」顾景回头看了那个小身影,她在沿着他的脚印往前走着。 「还是及时吃药的好,病放久了不好。」苏贞又说了一句。 「知道了。」整个顾家,苏贞是第一个劝他吃药的。以往没有人在乎他有没有生病,会不会难受?就像昨日,他跳下水救上了顾延,所有人都跑去了沁华苑,没有人记得他。 苏贞坐了马车,由于是雪天,走得有些慢,待去了码头,已是大半天以后。 眼前的江水依旧奔腾不息,苏贞跑去那日的大船,幸好船还在码头,没有离开。她踩着跳板上了船。 甲板上已经空了,前几日的货物已经卸完,有两个伙计在避风处说着话。 苏贞跑过去,「金爷在吗?」 「谁呀?」一道有些尖的声音传来,接着,一个肥硕的身影从船舱里出来。待看清了来人,连忙走过来,「哎哟,天儿这么冷,您怎么跑过来了?」 「我来找了哲道长。」苏贞看着金秤砣身后并没有别人,知道自己是找错了,心里希望连封那边不要扑空。 「找那牛鼻子做什么?」金秤砣笑着眯了双眼。「外面冷,去里面说话。要不留下来,我给你做鱼吃?」 「表哥病了,哑婆要我来找道长。」苏贞又道。 v第四十三章 金秤砣脸上的笑没了,「公子病了?三娘子随我去里面谈吧。」 船舱里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但至少没有凌厉的寒风。 「公子怎么会病?前些日子还好好地。」金秤砣问道,明明顾延身子越来越好。 「昨日里锋永候去了顾家,找着表哥在湖心亭里说话,后来不小心就落了水。」苏贞说着昨日的情形。 「陆冕?」金秤砣坐去凳子上,「他去了顾家?那哑婆可有事?」 「哑婆没事,但是她的药好像不管用。」苏贞见了哲不在,心想着还是赶紧回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是不放手,想着赶尽杀绝!」金秤砣总是笑眯眯的脸上布了阴霾,「公子这次受苦了。陆冕可有说什么?比如公子的病?」 「找了御医看,说是这次病犯得凶险。」苏贞回想着当日。 「御医说的是病?」金秤砣似乎松了口气,「您先回去,我这就叫人去找那牛鼻子。」 雪后是一个大晴天,白白的积雪被阳光照射,反出的光芒有些刺眼。 马车经过柳叶街的时候,锦鲤阁已经开门,只是苏贞无暇停留,赶回了顾家。 连封并没有回来,也不知他是否找到了了哲道士? 顾老太踏着雪来到沁华苑,坐了半天才回去,嘴里念叨着再去一趟大灵寺。 直到傍晚的时候,连封才带着了哲匆匆忙忙的进了沁华苑,并没有多说一句话,直接冲去了顾延的卧房。 了哲试了试顾延的脉搏,眉头锁成一团,「公子全都喝了?」 「是。」连封一旁回道。 了哲取下随身的布包,从里面掏出一排银针和一把锋利的小刀,「你们都出去吧!」 哑婆冲上去,试图夺过那把刀子,嘴里啊啊着,样子十分急。 「不下刀,怎么救他?」了哲胡子一抖,「都出去!」 哑婆停止了动作,叹了口气,看了眼顾延,无可奈何的跟着苏贞去了外间,里间只留了哲和连封。 屋里暖意融融,从里间飘出一丝血腥。哑婆急得走来走去。 近一个时辰过去。了哲从里间出来,已是满头大汗,青灰色的道袍上留下了几滴血迹。 「道长,表哥没事了?」苏贞问道。 「让他养些日子吧。」了哲去水盆里洗了手,「他这么坏的一个人,死不了。」 这意思是说顾延没事了?苏贞看去里间,烛火中,地上不少血迹,自始至终顾延都没有出一丝声音,依旧人事不省。 哑婆已经冲去了里间,查看顾延的情况。 了哲道士轻松了许多,打量起苏贞,「三娘子,是否想要贫道看一看手相?」 这会子谁还有心思看手相?「不用了。」 「那生辰八字可以跟贫道说一下。」了哲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为苏贞算上一卦。 「道长,表哥要吃什么药吗?」苏贞忙岔开话题,这个道士实在有些奇怪。 「剩下的事就叫哑婆做好了。」了哲见苏贞不想算卦,有些失望,对着里间喊了声,「连封,道爷我要回去了,去给我备马车。」 「天晚了,道长不如留下来吧,让青灵去收拾间屋子。」苏贞道,「外面下了雪,路实在不好走。」 了哲直起身扳,一副清高的修行人士模样,「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场小雪,早已在我计算之中。」 说完,伸手拉开屋门,一阵夜风吹起了哲的道袍,衣袂飘飘,颇有一番仙风道骨。他轻轻迈过门槛,回头微微一礼,「三娘子留步。」 拂尘一甩,了哲昂首走去外面,「唉哟!」深夜里的一声叫唤,了哲滑倒蹲坐在地上,「这地上怎么结冻了?」 「道长,您没事儿吧?」苏贞忙跑过去,想将了哲搀扶起来。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连封在一旁嘟哝了句。「叫你狮子大开口,报应。」 了哲气得胡子一翘,捶着腰站起来,「公子有的是银子,用着你来心疼?」 连封只哼了一声,转身往院门口走去。 「三娘子,你看看他,我救人当然要收报酬,不然我的‘松雪观’早破败了。」了哲指着连封的背影一阵控诉,「我要的那点银子,在公子眼里只是一粒沙。」 看着喋喋不休的了哲,苏贞道:「道长,可曾摔伤?要不要哑婆帮你看看?」 「不用!」了哲重新直起身板,「贫道常年修习养生功法,无碍。」 说完,了哲攥着拂尘去追连封,小步子迈得谨慎,「连封啊,你别走那么急呀!」 屋里已经被青灵收拾干净,但是仍旧充斥着浓浓的血腥气。哑婆换了一条新被子给顾延盖上。 顾延的手臂上包了绷带,渗出了一点血色,那里应该就是了哲下刀子的地方。 「表哥没事了?」苏贞见哑婆没有了之前的凝重。 v第四十四章 哑婆点头,看向顾延的眼神似乎带着感激。只是一瞬,她便出去了。 苏贞倒是看不出什么,顾延依旧躺在那里。这样一幅病躯,整天这么折腾着,想想这罪受得就不轻。 次日,苏贞去了德恩院请安。顾老太问着顾延的情形,吩咐家里的人谁也不准去沁华苑打搅。 「三郎这身子骨也太弱了。」周氏因为陆冕的事,心里对顾延也是有意见的,本来说不定是自己女儿的一撞姻缘,现在全搅了。「要不要送去乡下庄子养着?那边清静,多些人跟过去。」 「对,庄子那边后山不是还有温泉吗,适合养病。」顾亭湘在一旁附和着自己的母亲,她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顾延。 顾老太一拍桌子,「我还活着,就想把三郎往外撵了?好歹他是顾家的子孙,你们心肠就这么小?」 「媳妇儿只是随便说说的。」周氏忙赔上笑脸,转去了其他事情,「这两天家里怎么有些乱?家仆们该做的事不做。」 顾老太没好气的看了眼周氏,「不是你一直管家吗?你不知道二郎病下了?」 「我说呢?」周氏讪讪一笑,「昨儿就没见着他。」 「二伯是为了救表哥才染病的,我回去就带着哑婆过去给他看看,帮着开一服药。」苏贞说道。 顾老太似乎叹了口气,「去吧。让他多修养两天。」 几人要走的时候,顾老太单独叫下了苏贞。 「老太太还有什么吩咐?」苏贞走去顾老太跟前。 顾老太握着手炉,「去的时候,带着东西过去,我让莲嫂给你拿来。」 原来表面上顾老太不喜欢顾景这个孙子,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也许她始终不愿意接受顾景的亲娘,才冷落顾景。许多年过去,她心里也是有愧疚的。 「我知道了。」苏贞等在原地,见着莲嫂提了一个食盒出来。 「快去吧!」顾老太苍老的手摸着手炉。 苏贞吩咐青灵回沁华苑找哑婆,自己则先去了顾景的住处。 到了,正见着顾景从屋里出来,苏贞上前做了一福,「二伯。」 顾景转身,「三娘子还是要用车?」他见苏贞手里提的东西,以为她要出去。 「今儿不出去了,是过来探望二伯的。」苏贞抬起手里的食盒,「这是老太太给二伯捎过来的,说是这两日你好好休息,不必忙活家里的事。」 本来要接食盒的手在听到顾老太时犹豫了一下,「这么冷,还特意跑过来,三郎怎么样?我没过去看看,怕扰到他。」最终他还是接了过去,提在手里。 「二伯先等等,哑婆一会儿就过来,她的药很管用,让她给您看看,开一服药。」雪化之后很冷,苏贞搓了搓双手。 「进屋里坐吧。」顾景伸手做请。 这样似乎于理不合,毕竟两人是二伯与弟媳,同处一室会被人说道。 仿佛看出苏贞的顾虑,顾景指着不远处,「哑婆过来了。」 苏贞转身,正见着哑婆往这边而来。回身对顾景笑笑,跟着他进了屋里。 从外面看上去,顾景的屋子很简单,进到里面一样的简单。普通的摆设,并没有花哨的摆件,字画,一如他这个人一样简单。 顾景指着椅子,「三娘子坐吧。」说着自己与苏贞退开一段距离,「现在你最好隔着我远些,别的给你染上病气。」 苏贞觉得顾景是个心很细的人,脾气也很好,遇到什么事总是很有耐心,就算是顾亭湘那样骄纵的,他也不会发火。 哑婆走进来,手里提着两个药包,对着顾景弯弯腰,比划着让顾景伸出手来。 顾景撸起自己的袖子,抬手放在桌面上。他的手与顾延的不一样,顾延的手白皙修长,应该是不怎么劳作,看上去像是上好的美玉。而顾景的手有些粗糙,掌心和手指都有薄茧,到底整日在宅子里忙活,让一双手留下了痕迹。 哑婆看罢,手里比划着。对面顾景一直点头,称知道了。 「二伯能看懂哑婆的手势?」苏贞现在有些佩服顾景了,他好像什么都会。 「以前在外面住的时候,隔壁有个大婶和哑婆一样,日子久了就看懂一些。」顾景说得简单。他小时候住的地方并不好,龙蛇混杂,他学了很多东西,比一般大宅里的孩子知道的更多。 病探过了,说了几句注意身体的客套话,苏贞便和哑婆一道离开了。 过了晌午以后,顾延的脸色开始有了一丝血色,有时候会看见他的眼皮微微的动。 哑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大石。 苏贞有时候很不解,哑婆的医术了得,又是宫里出来的,为何会留在沁华苑,一直照顾着顾延?难道真像顾延所说,是她的母亲从街上买回来的? 苏家以前也有从街上买回来的家仆,可并没有像哑婆这样,时刻将自己主子的生死系在心上。顾延与哑婆似乎远远超出主仆。 已经几日没去锦鲤阁,这天见顾延的呼吸已经稳定,苏贞留下青灵,自己去了柳叶街。 寒风萧萧,苏贞从顾家的后门出去,冷风就灌进了脖子,她紧了紧披风。 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因为畏惧严寒,大都缩着脖子走得急。 柳叶街这边人也不多,陈婶自己一人在看着铺子,门上挂了厚厚的棉布帘子。见苏贞来了,忙拉去里屋。 「这么冷,娘子就不要过来了。」陈婶看着两颊红扑扑的苏贞,这个小姑娘倒不像别的姑娘那般娇气。 「绣婆回乡下了,我怕你忙不过来,就过来瞧瞧。」苏贞搓着双手,里屋虽然没有寒风,但是依旧冷得跟冰窖子一样。 v第四十五章 陈婶问了顾延的情况,叹息着他这几年受了不少罪。 「对了,明月楼的琴姑娘来找过娘子。」陈婶记起一件事,「就是昨日,过来打听了你。」 「琴姑娘是谁?」苏贞认识的人并不多,以前冯氏也不太放她出门,更别说明月楼那样的花楼。 「就是那晚大公子与人打架,那个姑娘就是琴姑娘。」陈婶为苏贞倒了一杯热水,「见你没在就走了,想来是过来谢你的吧。」 「我也没帮什么忙,其实不必谢的。」苏贞双手捧着碗,暖暖的。 「其实谁愿意流落到花街去?还不是身不由己?」陈婶与苏贞说着,「她也是四年前京中那场大乱,后来家里倒了,没有办法,落了风尘。」 「四年前。」苏贞那时候年幼,但是知道那场大变之后,如今的皇上登上了皇位,京中的皇族世家,几乎全部倒下。倒是陆冕在那场大乱中崛起。 「听说以前也是官家姑娘,懂得琴棋书画。这亏得会这些本事,才保住自己的清白。可是时日长了怎么办,客人总有厌倦这些的时候,那时候又能怎么办?」陈婶年纪大,见得事情也多。 人生就是这样,总有自己的烦恼,每个人的目标也不一样。她苏贞想要挣银子,以后兄长和青灵都会过的很好,想那琴姑娘应该是想为自己赎身。 「如今这买卖也不好做了,咱隔壁的铺子就要转了。」陈婶拍拍身边的墙壁。 「隔壁?打首饰的?」苏贞倒是看过几眼,那铺子不如锦鲤阁大,平日里打造些首饰。 「就是,干不下去了,说是年前转出去,要回老家。」陈婶回道。 其实在柳叶街这里做打造首饰的买卖,应该行不通。毕竟离着花街近,虽说姑娘多,但是真的拿着金银来打造的没有几个。至于有钱人家会去银楼,所以做买卖选地角真的很重要。 锦鲤阁这边没什么事,苏贞回了顾家。 青灵送完药,从正屋出来。「姑娘,你回来了,刚刚那陆侯爷又来过顾家。」 「怎么又来了?」苏贞去了西厢房,解开自己的披风。 「说是待御医来看看三公子的病。」青灵抱怨着,「那老头也不知道会不会看,拿着公子的手摁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子曰。」 「就你嘴巴厉。」苏贞被青灵逗笑了,陆冕那种身居高位的人会在乎顾延?还带着御医,想来有些不合常理。 「还有更好笑的。」青灵神秘的凑近苏贞的耳边,「湘姑娘怕是进不了侯府了,人家陆侯爷明儿就要离开栗城了,压根就没提过湘姑娘。」 「又乱说了,管好咱自己就好了。」苏贞戳了青灵的额头。 「对了,哑婆熬了汤水,给你一直留着呢。」青灵掀开扣在桌上的盖子,露出一小碗汤水。「是宫里娘娘们喝的。」 这个倒是有可能,哑婆以前在宫里待过,会做宫里的东西也不奇怪。 青灵继续在一旁夸耀,「这汤喝了养颜的,皮肤会嫩嫩的。哑婆还说要做些涂脸的香脂。」 「你能知道哑婆的意思?」苏贞好笑的看着青灵。 青灵厚脸皮的笑笑,「姑娘不是知道吗?青灵一直都是个机灵的。」 到了晚上,苏贞在外间的塌上铺好被褥。睡前习惯的去了顾延那边看看,见着没什么事就吹了灯。 半睡半醒间,一串咳声传来。苏贞当即坐起来,披了衣服往里间跑去。 「表哥?」苏贞对着静静的床叫了声,没有动静,难道方才是她听错了? 她又往前探了探身子,接着外面微微的月光看了看,顾延没有醒。她伸手去试了试他的额头,也不热。 突然一只手攥住苏贞的手腕,直接将她拉上床去。一阵晕眩,她倒进床里,甚至惊呼都为出口,伸手出去便打,同样被人一手攥住。 「表妹爬我的床,还打人?」黑暗中,顾延一声轻笑,「欺负表哥身在病中,无还手之力?」 「我没有!」苏贞往回抽手,踉跄的想坐起来,「表哥你松手啊!」 「我松手你会打我。」他醒了,这次又是睡了几日?她没有离开。顾延往床里挪了挪,「你想和我比力气?」 「不是,你松手。」苏贞觉得顾延离她太近,近得她想逃,身子紧紧贴着墙壁,「你醒了,我过来看看你。」 「如此黑灯瞎火,表妹怎能看得清?不若……」顾延的脸凑去苏贞眼前,「表哥近一些,你就看得清了。」 能感觉到顾延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脸上,苏贞侧开脸,她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这人是不是病糊涂了? 「表妹不是说要看我吗?那你躲什么?」顾延伸出一只手捏着苏贞的下巴。 靠得太近了,苏贞别开脸,试着往旁边挪了挪,又被顾延拉了回去,「表哥,你要干什么?」她的声音都发颤了。 「只是想和苏贞说说话,因为觉得好久没见到你,久到心里觉得发慌。」顾延伸手想将苏贞搂紧怀里,奈何对方像条泥鳅一样滑不溜秋。到底躺了几天,身子虚得很,他颇有些遗憾的松了手。 苏贞腿脚麻利的跳下床,站得老远。 「表妹,你刚才打到我的胳膊了。」顾延黑暗中抬起自己的手臂,「我好像觉得伤口裂开了。对了,我手臂怎么会有伤?」 看来顾延对昏睡期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是了哲道长来过了。」 「他?」顾延叹了一口气,「八成又被他敲了一笔银子去!」 「你当时不省人事,是哑婆出的主意。」苏贞走去桌前点了灯,性命忧关的他还心疼银子? 顾延斜倚在墙壁上,单腿支着,缠着绷带的那只手臂搭在膝盖上。他的几缕发丝落在额前,一双细长的眼睛眨了眨,嘴角的笑若有如无。 「如果把那些银子给了苏贞,我一点不心疼,被了哲敲去……」可能是几日不曾说话,顾延的嗓音有些哑,「你跑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v第四十六章 「我就站在这里,一样能听见。」苏贞想想刚才床上的一幕,简直吓死人。 这小表妹是开始防备自己了?顾延觉得有些冤,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当然很大原因是因为他实在是虚。 「表哥只是想喝口热水。」顾延无奈摇头。 幸亏屋里一直备着水壶,就放在炭盆边上,苏贞过去倒了水给顾延送过去。 「表哥。」苏贞见顾延接了水,连忙抽回自己的手。 水杯不稳,洒了一些在顾延的腿上。他看了看自己沾水的手指,「表妹是想烫死我?」 苏贞有些抱歉,「我没拿稳。」退后了两步又道:「表哥,以后你别说一些奇怪的话。」 「你所说的奇怪的话是哪些?」顾延好笑的问道。 「你刚才说的哪些都是。」苏贞提醒道。 「是吗?」顾延两根手指捏着瓷杯,「以后表哥还有更奇怪的时候,你最好慢慢习惯。」 这人刚刚醒过来,就胡言乱语的。 「表哥那日怎会突然掉进湖里?」依着对顾延的了解,苏贞不信他是这么不小心的人。 顾延敛了笑容,眼睛看去烛火,「为了活命。」见着苏贞不解的样子,他又道,「你想知道?」 苏贞摇摇头,「不想。」她走过去接过顾延手里的空瓷碗。 「陆冕是在怀疑我。」顾延伸手拽住苏贞的手臂,「坐这里,和我说说话。我睡了几天?」 看着顾延的床,苏贞不免想起他冤枉自己爬床的事。「我站着好了。」 「哼!」顾延孩子气的嘴一撇,「表妹小气的很。」 苏贞没管,「你睡了有四日。」 「四日?这次的时日倒是短些。」顾延扫开挡住视线的碎发。 「白日里陆侯爷还让御医过来给你看过。」苏贞说着顾延昏睡时发生的事,「当日你落水是二伯救你上来的。」 「我知道。」顾延看着自己的手臂,「那御医是怎么说的?」 「说你旧病复发,很是厉害。」现在看顾延这般精神,苏贞不由怀疑那御医的本事? 「他说的是病?」顾延又问,像是在确定。 「对。」苏贞点头,不是病是什么?「听说明日,陆侯爷就要回京了。」 「陆冕要走?」顾延眼帘低垂,嘴角一扯,「大老远从京城跑来栗城,这么辛苦,哪能让陆侯爷空手而归?」 顾延的这句话说得很轻,苏贞听了却有些毛骨悚然,看看自己身上的单衣,或许只是天冷的原因吧。 「表哥,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苏贞问道。 「我睡得够久了,现在一点儿不想睡。」顾延试着下床,手扶着床沿,自己踩了鞋子。 「那要我去叫哑婆进来?」苏贞见顾延慢慢走过来。 「除了表妹,别人我不想见。」顾延走去苏贞面前站着,离她很近,他一伸手就可以捞起她的发。 又开始说奇怪的话了。苏贞受不了顾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不自在的咳了声。 顾延笑出声,「告诉你,我以后再不会生病了,我会好起来。」 「什么?」这和苏贞原先想得不一样,她本以为顾延活不长久,她甚至开始为自己以后的日子打算。就在今日,她还打算盘下锦鲤阁旁边的铺子…… 「我落水的时候就在想,如果就这么死了,我真是太冤枉了。」顾延两眼弯弯,晶晶亮亮的,「我还没有拜过堂呢!所以不能死。」 苏贞思索着顾延这句话的意思…… 「表妹真有趣,好叫人喜欢。」顾延伸出双手揉着苏贞的脸,「让人想把世间最好的给你。」 「啊?」苏贞不知道为何顾延这么肯定不会再生病?那自己以后怎么办? 「告诉表哥,贞儿喜欢什么?」顾延刮着苏贞的鼻子。 「表哥,我喜欢你别老动手。」苏贞从一双魔爪中逃脱,双颊烫得厉害,她伸手搓了搓。他这样实在不好,她并没有嫁给他,只是逼不得已才凑在了一起。 「表达喜欢之意,不动手,那要动什么?」顾延低头思索,片刻抬头,「我想到了。」 「表哥还是在休息会儿吧,我出去了。」苏贞快步去了外间,再不走,更过分的话都能听到。 「表妹,我真的想到了!」顾延提高了音量,「不动手就动嘴啊!」 「哎呦!」苏贞在榻前绊了一下。 顾延又笑了,「自然是动嘴说。」他又犯了为难似的小声嘟哝:「可是我的嘴实在笨,这倒是个难题。」 这病秧子说话太吓人了,就他还嘴笨?还有他的病真的好了? 苏贞坐在黑黑的外间,里间的人重新躺了回去,她再也没了睡意。 v第四十七章 天亮了,顾延还在躺着,一直不醒。苏贞只将他醒了之事告诉了顾老太,顾老太只道让顾延歇着,这件事先别说出来。 小孙子这么快就醒了,顾老太也是长舒了一口气,攥着苏贞的手,道着辛苦了。心里也更加确定,眼前的这个姑娘应该是旺孙子的。 「以后穿的好点儿,不用这么素。」顾老太抱着手炉,「这般年纪正是好打扮的时候。」 苏贞坐在绣墩上,扫了扫裙上的褶皱,「其实我原本也不怎么会打扮,一般有着穿就行了。上次表哥买了不少,都挂在橱里。」 现在顾老太看苏贞是越来越顺眼,懂事乖巧,遇事从不多说话,性子善良。 「等过两日,布庄来了新料子,你就去挑几块。找个师傅来量一量尺码,做几身。到时候过年,走动的地方也多。」 「知道了。」老人家的好意,苏贞领了,心里有些暖意。 「这么晚了,亭湘怎么还没过来?」顾老太问一旁的莲嫂,「陌春没过来是凝姐儿病了,她是怎么了?」 莲嫂看了看顾老太的脸色,小声回道:「湘姑娘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任谁叫也不开门。」 刚才还是一副和颜悦色的顾老太闻言,当即脸沉了下来,「不出门,就叫她待在里面!差点就因为她……」 顾老太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是到底担心孙女,有些生气。 「我一会儿再过去瞧瞧,姑娘家的就是喜欢闹些小性子。」莲嫂又道,她一直跟着顾老太,自然是知道她脾气的。 「二郎怎么样了?」顾老太阴沉的开口。 「早上见着了,精神也好了,就是这两天家里压了些活儿,都等着他去操办。」莲嫂回道。 「周氏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个家说是她在管着,可是她动手做过一件事没有?」顾老太发起牢骚来,「看看她那一双儿女,都成什么样了?」 老人都希望家里的子孙出息,顾老太也不例外。每每想起在外面不着家的顾桐,心比天高的顾亭湘,就叹气连连。 「你也回去吧,好好照顾三郎。」顾老太看样子不打算再等,站起身来往里屋走去。 从德恩院出来,苏贞出了后门,她想去柳叶街看看,如果那间小铺子合适的话,她就盘下来,所幸嫁妆要回来了,她手里能支配的也不少。 到了锦鲤阁,苏贞掀开棉布帘子进去,见着一位女子站在里面,正和陈婶说的话。 「娘子,琴姑娘过来找你。」陈婶指着苏贞对屋里的女子介绍,「这就是我们家三娘子。」 「三娘子。」女子做了一福,「秀琴谢娘子当日相助之恩。」 眼前的女子一副娇俏的模样,披了胭脂色的斗篷,看年纪和苏贞倒是差不多。 「我也没做什么。」苏贞扶起秀琴,「倒是你们,可有伤到?」 「我们没事儿。」秀琴笑道,「其实正好过来填几盒胭脂,这两日绣婆没过去,有的缺了。」 「到里屋坐吧。」苏贞客气道。 「不了,就是过来跟您道个谢,这就要回去了。」秀琴说话轻柔,在别人的眼里,是看不起她这种风月女子的,所以心里到底是有些低卑的。 「那可以问一下姑娘,你们喜欢什么样的胭脂?」苏贞问道,她见秀琴妆容清淡,看上去很舒服。 秀琴一愣,似乎没想到苏贞愿意与她说话,「每个人用的不一样,但是都喜欢那种新鲜货。就像楼里的妈妈时常会派人出去学京城里发髻的新式样。」 「那锦鲤阁的这些好吗?」苏贞来锦鲤阁没多少日子,客人们的脾气喜好就猜不透。 在这一点上陈婶很厉害,一个客人进来说几句,她就能知道对方想要的是哪种? 「锦鲤阁的当然是好的,这么多年的招牌,也让人放心。」秀琴见苏贞愿意和自己交谈,也就说了自己的想法,「三娘子可以试着进一些稀有的货色,楼里的红牌是舍得在这上面花银子的。」 「我倒是知道明月楼的红姑,她就喜欢那些宫廷里的养颜粉。」陈婶接话道,「只是,咱这栗城哪有人知道宫廷的东西什么样?」 苏贞听到这里倒是想起了哑婆,她从宫里出来,应该知道一些。 「三娘子,我先回去了,等下要练琴。」秀琴道别。 「慢走,琴姑娘。」苏贞掀开帘子。 秀琴走了之后,苏贞去了隔壁的铺子,在门口站着看了看。里面的伙计见过苏贞几面,知道是隔壁的娘子,也就没在意,做着自己的事情。 铺子不算太大,里面的墙壁有些脏,应该是很久没有清扫粉刷了。这样的话应该花不了多少银子。苏贞便想着回去算一下,将这铺子盘下来。 回到锦鲤阁,陈婶听了苏贞的意思,「娘子盘下这铺子做什么?」 「这里靠近花街,自然还是做些和姑娘有关的买卖。」苏贞觉得回去后好好打算一下。 正在说着话,听见街上有些热闹声,陈婶掀开帘子看出去,「娘子,是你家妹婿。」 苏贞从帘子缝里看了眼,可不正是孟启安吗?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跟着几人一同走着。 却看走在最前面的是锋永候陆冕,一行人去的方向是北面。 「原来是陆侯爷要回京呀。」陈婶放下帘子回到屋里。「听说要走水路。想来也是知道走旱路会不顺当吧!」 走水路确实快一些,再说最近实在不太平,常常有走旱路的人被山匪劫掠。 午后,苏贞回了顾家,日头难得的暖了,比起前几日突来的严寒,现在倒是让人顺溜了些。 苏贞直接去了正屋,见着顾延正在里间炭盆前坐着,而且是坐在地上,单腿支着。 v第四十八章 「表妹去哪里了?」顾延看向苏贞,「我一睁眼就没看见你。」 「表哥,我把锦鲤阁的账本给你拿回来了,你看看。」苏贞将账本放去桌子上,「坐在地上不凉吗?你的病刚好。」 「我的不是病。」顾延手里一根铁棍,挑了挑炭盆,「账本你看就好了,那上面一点半点的银子只在让人看得头疼。」 「我想那算盘用用。」苏贞说明来意。 顾延抬头,他的头发简单的束着,发尾落在肩上,炭盆的热量让他脸色没有那么苍白。「表妹挣到银子了?」 「我看锦鲤阁旁边有间铺子要转,不算大,想着盘下来也花不了多少银子。」苏贞想了想又道,「我想用我的银子盘。」 顾延扔掉铁棍,拍拍双手站起来,「你要学人做买卖?不怕赔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又不是一定会赔。」苏贞回道。 顾延取下墙上的算盘,拿去桌子上,撩袍坐下,「你只想到盘铺子的银子,后续还有许多要花的地方。你过来,我给你算算。」 苏贞走过去,看着顾延一个一个的播着算珠。 「铺子要有伙计,门面要修整,墙面翻新,进货的本钱。」顾延的手啪啦啪啦的打着算珠,「还有……」他抬头对苏贞一笑。 「还有什么?」苏贞问道,看着算盘上的数目,心里已经开始吃惊。 「还有,铜江货船运费。」顾延打散算珠,「很贵。」 苏贞见数目不小,有些犹豫要不要盘铺子。「原本想着弄成一个首饰铺子的。」 「想盘就盘。」顾延将算盘推去苏贞面前,「银子不够,表哥给你。」 「表哥的银子哪里来的?」苏贞觉得顾延是在说大话,他一直有病,顾家的所有买卖都在大房手里,他怎么可能有银子。 「有就是有,以后告诉你。」顾延手臂撑着桌面,「你去过平州吗?」 苏贞摇头,小时候跟着母亲去过一些地方,现在都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屋里暖意融融,站在面前的小姑娘,让人觉得舒服,愿意一直看着她的脸,还想牵着她的手。 「以后带你去看看。」顾延觉得老天爷对他其实不错,让他受了几年的罪,却也给了他一件意外的礼物。 「砰」地一声,屋门被猛然推开,一个急火火的人影冲进了屋里。打破了室内原有的宁静。 「三郎,你这次可要帮帮大哥!」顾桐进了里间,带来一身凉气。 顾延揉揉自己的额头,到底自己醒了的事儿还是被人知道了,还是家里的麻烦精大哥。 顾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现在也不管能不能被染上病气,一拳捶在桌子上,「我真是没办法了。」 「没办法就算了,何必徒伤脑筋?」顾延并不打听顾桐的事,显然不想去掺和。 「好歹兄弟一场,你就忍心看着大哥为难?」顾桐皱眉,「你小时候,我可是带着你到处玩儿的。」 顾延笑笑,「一直记着呢,大哥把我扔在隔壁宅子,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顾桐不自在的咳了咳,「你看,咱们都长大了,各自娶了亲。」说着,他又瞄了眼苏贞,心道果然好媳妇都是别人的。「但是咱还是手足不是?」 这顾桐就是这样,求人之前拉一顿兄弟情深。顾延不说话,就看着他。 「这次你病了,我也不好过来打扰你,吩咐小厮去给你买了一些补品,方才交给哑婆了。」顾桐打定主意过来,就不打算放弃,「从小祖母最疼你,三弟去帮大哥说一说?」 既然顾桐亲自跑来沁华苑,想必也是件不好办的事儿,何况他这人其实也没什么正儿八经的事儿,无非又是为了女人。 「大哥,我头又开始晕了,有事明儿再商量行不?」顾延捶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我已经坐了一会儿了,现在有点儿撑不住了。」 顾桐才不罢休,明明刚才进门的时候,看着顾延对着他的小娘子笑得那叫一个赏心悦目,他来了就头晕?这不明摆着不想帮他吗? 「三弟,你就忍心看大哥的骨肉留在外面?」顾桐一脸哭丧,叹着气锤了下桌子。 苏贞不好意思再留在这里,拿了算盘去到外间,里间的两兄弟还在继续焦灼着。 顾延听顾桐如此说,知道事情是有些严重了,「骨肉?大哥指的是哪一个?」 「还不就是小玲珑?」顾桐也有些无奈,「就她不听话,偏得哥哥我还放不下。这两日一直闹,说是不给进门就离开栗城,再不回来。」 「自作自受!」对于顾桐的遭遇,顾延毫不同情,「那就叫她走,看她能走多远?」看这小戏子的架势,不过拿着肚子里的肉来要挟顾桐,至于离开栗城,她根本不会。 「别呀,三郎,她肚子里的是我的骨肉,我不管岂不是禽兽不如?」顾桐急了,倒不是说他多有良心,而是实在喜欢小玲珑的那股子媚劲儿。 「你对自己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顾延嘲讽一笑,「你想让她进顾家?」 「她很懂事的,进来一定老老实实,我也会管着她。」顾桐拍着胸口保证。 就这种女人进了顾家怎么可能安安分分的?再就是邱陌春那温软的脾气,还不被欺负的死死的?保不齐来一场宠妾灭妻的戏码。 「大哥,你这件事不能急,要慢慢来。」顾延见顾桐赖在这里,换了口气劝道,「现在离着过年越来越近了,买卖又正是忙的时候,你跑来这一出,家里谁也不会同意的。」 「那该怎么做?小玲珑她一直追着我问,我……也答应了。」顾桐想想一去小玲珑那里,她就拉着他哭诉,不免觉得心烦。 「大哥平时不是很会说话吗?回去好好说说。」顾延打了个哈欠,「这些日子,对大嫂好点儿,还有祖母那里常去着点,探探她们的态度。」 顾桐低头想着,「你好像说的也对,年前闹腾的话,说不定就会挨上一顿打,收回我手里的买卖。看来只有这样了,我先去你大嫂那里看看。」 v第四十九章 顾桐离开了沁华苑。外间的苏贞用算盘重新算了算盘下铺子需要的银子,这才发现数目比刚才顾延算的还多了些。想了想自己嫁妆里的那些银子,如果到时候真的回不了本怎么办? 「表妹,表哥带你出去转转。」顾延走来外间,见着苏贞发呆,手指敲了敲桌子。 苏贞站起身,「表哥不是累了吗?不休息?」 「对着大哥当然会累,对着表妹不会。」顾延自己披了披风,「我这几日一直躺着,今日见外面还不错,就出去看看吧。」 「可是你刚好,就这样出去,身子受得了吗?」苏贞想阻止顾延,这病秧子想一出是一出,明明还虚得很。 顾延笑了,脸往苏贞凑了凑,「表妹关心我?我心里真比吃了蜜还甜。」 「好啊,出去吧!」苏贞走去门边,伸手拉开,谁关心他?这种事谁都会出口相劝的,真是莫名其妙。 顾延走的很慢,沿着小路一直走着,回头看着跟在后面有些无聊的苏贞,他伸出自己的手,「表妹走不动了?我拉着你。」 苏贞将脸看向别处,「那是在做什么?」 顾延也看了过去。前方是顾家的后门,家仆们正推着小车运着东西,顾景在一旁站着。 「是庄子里送来了东西。」顾延继续往前走着,伸手整了整自己的披风,「应该是过冬的菜送了过来,还有酿的酒。」 苏贞之前的一年多也是在庄子里住着,冬天的时候,那里也会往苏家送东西,鸡鸭果蔬什么的。顾家这么大,要存不少吧。 「二哥。」顾延走去顾景那边叫了声。 「听说你醒了,这么快就跑出来了?」顾景看去跟在顾延身后的苏贞,微微点头。 「苏贞总是在宅子里走丢,我带着她认认路。」顾延看着身边经过的小车,回身问苏贞,「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拿。」 这么多人听着,这病秧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苏贞忙摆手,「不用了。」 「别呀,你这么瘦,我要把你养胖一点儿。」顾延唇角一勾,伸手拦住一两小推车。 车上摞了两个麻袋,顾延的手在其中一个试了试,又换去另一个,伸手解了封口。他将自己的手巾铺好,从麻袋里掏了些东西放上,然后将手巾的四角系起。 「二伯的病好了?」苏贞问了一句。 「好了,哑婆的药很是管用。」顾景点头。 「说什么呢?」顾景走过来,手里攥着变成小口袋的手巾,「表妹,我带你去那边。」 看着走出去的顾延,刚病好哪来这么多的精力?苏贞对身旁的顾景道:「二伯继续忙吧。」 「天冷别在外面久待,快些回去。」顾景点头微笑。 其实苏贞觉得顾景笑起来挺好看,只是他的身份在顾家有些特殊,不能像另外两个公子,有时候他是要忍的。 顾延等着苏贞走过来,看了顾景那边一眼,「你跟二哥很熟?」 「没有呀,就是平日里会问他要车。」苏贞觉得顾延问的莫名其妙。 顾延闻言一笑,手拍拍苏贞的肩头,「走,表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什么地方?」苏贞并不愿意跟着顾延,无奈的跟着。 顾延回头,眼睛一眨,「去一个可以欺负表妹的地方。」 苏贞闻言,当即停下脚步不走了,「我不去!」 「我只是逗你的,我不会欺负你。」顾延折回来,信誓旦旦保证了一番,「我谁都会欺负,就是不会欺负你。」 这话听起来就让人不信。自从顾延这次醒了之后,苏贞明显感觉他的脾性变得恶劣不少,尤其是对她。 「走了!」顾延举起手里鼓鼓囊囊的手巾,「表哥这里有好吃的,你跟我走,我全给你。」 这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哄吗?「不去行吗?」苏贞试着商量。 「不行!」顾延直接否定,「刚刚不是你说出来的吗?现在又反悔?」 苏贞叹气,这真是自己挖了一个坑跳了进来。「去哪里?」 「跟着我。」顾延转身朝前走去。 苏贞跟着顾延走到那棵隔壁院子倒过来的树前,树上的叶子早已落光,只剩下光秃的枝桠。 顾延踩着枝干爬到了墙上,身手矫健的不像一个大病初愈之人。他回头对着墙下的苏贞伸手,「我拉你上来。」 「表哥,你这样做不妥,被老太太知道了会说你的。」苏贞再次劝道。 「说我不要紧,只要不说你就行了。」顾延见着苏贞不动,「你不来,我跳下去了!」 苏贞无奈,走去墙下,犹豫着伸出手去,一片温热包裹了她的。她微微诧异,顾延的手居然是热的…… 「抓住了。」顾延攥住苏贞的手。 苏贞手脚并用,她哪里做过这种爬墙的事?实在是有些难为。 「表妹好轻。」顾延将苏贞拉上墙,扶她坐稳,「你等着,我在下面接着你。」说完,不待苏贞反应,就跳去了别人家院子里。 「你怎么跳下去了?」苏贞连忙看看人家的院子,发现并没有什么动静,这病秧子是不是疯了? v第五十章 「快跳下来,我接着你!」顾延抬头对墙上的苏贞道,「你再不跳,我喊了啊!」 「表哥,会被人家主人抓到的。」苏贞好言劝道,「你快回来吧。」 「表妹是不是怕摔着?」顾延问道,「放心,擦破你一点儿皮,表哥一辈子养着你。」 谁要他养?她有很多嫁妆,她还可以自己经营一点买卖,可以过得不错。可是……苏贞觉得这墙真的有点高。 算了,豁出去了。苏贞心一横,闭了眼睛往墙下跳,身体的下坠让她觉得有些发慌。直到她落进了一个怀抱。 淡淡的有些微苦的药味萦绕鼻间,那人似乎抱得紧,勒的苏贞有些不自在。她的后背贴着墙壁,而他贴着她。 耳边有着微微的热意,一句轻喃飘入耳中,「你没有摔着,但是表哥依旧想照顾表妹一辈子。」 「汪汪汪!」一声狗叫传来。 苏贞大骇,推开眼前的人,「表……哥,是……」 「是什么?」眼前的表妹脸都红透了,小女儿的模样让人心动。顾延伸手拉起苏贞的手,「我们藏起来。」 现在的苏贞心里已经乱了,又怕被人家主人逮到,只能被顾延拖着在院子里乱跑。 院子有些荒凉,应该是许久没有打理过了,地上的落叶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松松软软的。 「不跑了!」顾延停下来,后背靠上一棵树,看着警惕盯着四周的苏贞,将她拉来自己身旁。 「没有人,你怕什么?」顾延见着苏贞微喘着,小脸上是紧张的神色,一路跑来,有几缕发掉了下来。 苏贞抽回手,「表哥,你当心人家把你当成盗贼抓起来。」 顾延笑出声,「表妹也学会吓唬人了?」他的手指在苏贞的额头轻轻一弹,「表哥被抓进去,表妹可会为我送饭?」 「不会!」苏贞张口道,「我劝过你了,你一意孤行,后果你自己负。」 「表妹没有良心,我心甚痛。」顾延捂住胸口,继而抬头又道,「你的意思是我做错了什么,就一定要负责,是吧?」 「当然!」这点儿道理他都不知道吗?苏贞平稳了下呼吸,「有错改之,你当然要负责。」 顾延看着苏贞,嘴角一直翘着,「我觉得你说得对。」 这病秧子眼神怪怪的,苏贞只觉得身上发毛,遂看看四周,「这里是谁家?」 仔细看看这院子,有些杂乱破旧,枯败的杂草蔓延,遮住了小径,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没有人住,好多年了。」顾延迈步往前走去,悠闲地像是在自己家,「就一个看门的老人家,住在门房,刚才的狗叫声,就是他养的狗。」 看着顾延的样子,这是还不打算回去吗?苏贞提步跟了上去,眼看着天色开始发暗,她有些心焦。主要是她从来没有这样偷着跑进别人家。 前方有一座三层楼阁,顾延径直往那边过去,抬脚上了一级阶梯,回头看苏贞,「表妹过来,我把好吃的全给你。」 苏贞看着顾延手里的东西,她又不是小孩子,虽然好奇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表妹不说话,是嫌东西少了么?」顾延看看手里的小包,「要不,下次多拿一些。」 诚如顾延所说,这边宅子荒废许久。站在楼阁的三层便可以看见整座宅子,到处一片破败。这也难怪树倒去了顾家那边也没人管。 阳光在已经藏了起来,变回了阴冷的冬日。 顾延一条腿搭在木栏上,另一只支在地上,就这样坐着。他对着苏贞勾勾手,「过来,给你。」 苏贞看着年久失修的木栏,顾延坐在上面也不怕压断栏杆,直接摔下去,到时候可就真的摔残了。 「你不拿,是想要我喂你吗?」顾延的手掌执着的伸着,掌心里躺着两颗柿饼子。 苏贞拿了一个,「这里的主人去哪里了?」 「不知道!」顾延收回手,「应该不会回来了。」 跑了一路确实有些饿了,苏贞将那颗柿子饼吃掉,肚子里反而更饿了。 「全给你了。」顾延走过来,将一包东西全塞进苏贞手里。 手巾打开,里面是各式的果脯。苏贞拿了一颗。 「表妹,年前我会去平州,你想不想跟着一起去?」顾延看着苏贞,她吃起东西安安静静的,极有规矩。「那边有好多胭脂什么的,可以去看看。」 「平州?」就是上次顾延说的那个地方,有很多客商。 「你不是还要开新铺子吗?那边东西多。」顾延道,挡住风来的方向。 「表哥去平州做什么?老太太会让你出去?」顾家的买卖顾延是没有份儿的,难不成是去平州玩儿? 「我去平州,做一本万利的买卖。」顾延望向远处朦胧的栗城。 苏贞没再回话,只当顾延是在瞎说。 「表妹喜欢这座院子吗?其实这里是栗城最大的宅子。」顾延又问。 苏贞俯瞰了整座院子,是很大,至于是不是最大,她不知道,「那第二大的是谁家?」 「孟家!」顾延吐出两个字。 v第五十一章 听见这个地方,苏贞只说,「果然还是这个地方顺眼。」 顾延点了点头,「回去了,这边风太大。」 可算熬到这句话了,苏贞连忙将手巾里的东西系好,「再不回去天真的黑了。」 「你看你这个着急的样子,难道天真黑了,我还能把你卖了?」顾延好笑。 苏贞闻言随着干笑两声,忙不迭的下了阶梯。 顾延跟在后面下来,走到最后,干脆直接坐在阶梯上,「表妹,我走不动了。」 苏贞回头,见着顾延斜斜的倚着墙壁,一副瘫倒的模样。「你起来呀!」 「你背着我吧?」顾延一脸苦相。 苏贞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人怎么这么没脸没皮?「我自己走了。」说完她转身便走。 「小没良心的,你给我回来。」顾延跳起来追了上去,「表妹笑起来真好看。」 苏贞叹了一口气,这病秧子这次醒了,真是换了一个人。以后还是不要理他。 回去沁华苑,哑婆和青灵正在忙活着往屋里端饭菜。 「哑婆,你以前在宫里,那些娘娘们是用什么胭脂的?」苏贞叫住哑婆。 哑婆拿过苏贞的手,在她的掌心上写着什么。 「这些是宫里的?」苏贞觉得那些名字在锦鲤阁没有听过,想来是宫里特意调配的养颜膏脂。 哑婆点头,拉着苏贞去了自己的屋子,从架子上取了一个小盒给苏贞,然后指着自己的脸做涂抹的动作。 「这个是抹脸的?」苏贞拧开盖子,一股淡淡的豆香味飘出。她又手指轻轻一蘸,那是很细的粉,「珍珠粉?」 哑婆指着自己的嘴巴,做了个吃饭的动作,「啊啊!」 「可以吃?」苏贞看着手里的小盒。 哑婆再次在苏贞手掌心歇着。 「九蒸九晒?」苏贞睁大眼睛,「豆腐珍珠?」 哑婆笑着点头,伸出了一个大拇指,似乎在夸苏贞聪明。 既然是豆腐珍珠,那可就珍贵了。不说珍珠粉多难的吧,主要是这做豆腐珍珠的过程实在复杂。 珍珠里有不少不好的物质,是会伤害人身体的,所以要去除这些物质,就要将珍珠粉放在豆腐里蒸,待豆腐变成蜂窝状,证明不好的物质被豆腐吸走。 取出珍珠粉晒干,之后再放进豆腐里蒸,如此反复九次,就成了豆腐珍珠。这种珍珠粉只会养颜,而不会伤了身体。 这种豆腐珍珠是宫里的方法,民间几乎没有,一来是太贵重,二来也没有人会做。 如果将这种豆腐珍珠放去铺子里,不知道会不会好卖?苏贞这么想着,但是这东西肯定很贵,买得起的人应该不多。 「姑娘,饭好了。」青灵走来叫了一声。 苏贞应了声,回头对着哑婆道谢,将小小的盒子装了起来。 屋里,顾延已经坐在桌前。应该是顾忌他大病初愈,所以饭菜有些清淡。 「表妹,你哪日去盘铺子?」顾延将一个汤碗推去苏贞面前。 苏贞疑惑的抬头,「你不是说成本很高,要慎重吗?」 「如果是你自己,当然要慎重。」顾延拾起筷子,在桌面上一戳,「现在不是有我吗?我可以帮你。」 「表哥你又不会做买卖。」在这一点上,苏贞是毋庸置疑的,顾延一直病在家里。 「不会做买卖,但是可以帮你长眼色啊。」顾延又道,「不如你我合作,一人出一半的银子,将来挣了也平分。」 「那要是赔了呢?」苏贞问,她不禁想顾延从哪里来的银子,是以前父母留下来的? 「赔了呀?」顾延摸着下巴想了想,忽的抬起手指戳了下苏贞的脑门,「当然也是平摊啊,小财迷!」 如果顾延出一半银子的话,那么风险就少了一半,苏贞觉得可行,「先盘下来,然后想想做什么好。」 她心里有过几种打算,可以做女儿家的头饰,再或者好吃的小点心,店面那么小,做什么布庄,衣铺是肯定不行的。 事不宜迟,这件事定下之后的第三天,苏贞就想去柳叶街定下这件事。顾延一定要跟着过去,美其名曰他也是半个东家,事事都要上心一些。 天气依旧寒冷,虽然已经半晌,但是并没有多少暖意。马车停在了锦鲤阁门前,苏贞跳了下去,正好一阵风过来,灌进她的脖子里,她的头缩了缩。 「披风系紧一点儿。」顾延下来,伸手为苏贞的整了整斗篷。 「公子也过来了?」陈婶走出来,手掀着棉帘子,「进里面吧。」 苏贞看去隔壁的铺子,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想着或许直接过去谈下来。 「想去就去吧。」顾延面上带笑,眼神温柔。 苏贞走进隔壁的首饰铺子,东西差不多都搬空了,里面有两个人在收拾着。她认得,年长的那个是师父,那个少年是徒弟。 v第五十二章 「胡师傅。」苏贞上前叫了一声。 胡师傅转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三娘子过来了?我们这里不打首饰了。」 「我不是来打首饰的,我是听说您这铺子要转,所以过来看看。」苏贞说明来意,「你是打算要多少银子?」 胡师傅一听,抱歉的笑笑,「实在对不住,这铺子转出去了。」 「这么快?」这才两三日就叫人抢了先吗?苏贞心里有些遗憾。 「这不就是昨日里说好的,今儿对方过来签书契。这趁着有功夫,赶紧拾掇了干净,给人家腾出来。」胡师傅身材不高,长得敦实,是个爱说话的。「这买卖不好做,还是回乡下吧。」 苏贞听了,点了点头。 门口传来「驭」的一声,一架马车停在门前,从车上下来一个男子,见着屋里的苏贞,楞了一下。 孟启安?苏贞看了一眼便瞅向别处。 「孟郎!」一声有些抱怨的声音,却是苏念不满的在车上等着孟启安扶她下来。 孟启安回身,伸手将苏念接下,随后两人进了铺子。 苏念的披风遮住了身形,但是苏贞还是看出她的脸胖了,尖尖地下颌也变圆了,但是一双眼睛依旧透着不善的气息。 「姐姐也在啊,真是好巧。」苏念嘴角扯了一个皮笑肉不笑。「这间铺子以后是我的了。」 苏贞看去胡师傅,见他没反驳就知道这是真的。苏念为何要这间铺子?孟家是书香之家,并不动手生意之事。 既然人家已经定下了,苏贞觉得也没必要留下来,就想着回去锦鲤阁。 「姐姐啊,你说我把架子摆这里好不好?」苏念指着正墙,「多摆一些胭脂水粉什么的。」 听到这里苏贞也算明白了,苏念这是故意的,故意盘下这间铺子,做和她一样的买卖,无非就是想看她不好。 这人心里怎么会这样?看着自己不好,她就会开心了?苏贞嘴角一丝讥诮。 苏念像一个胜利者一样,在不大的铺子里转悠着,嘴里念叨着这里要改改,那里要修修之类。 「你还好吗?」孟启安开口问道,「这么冷还跑过来?」 「不算太冷,比起乡下的庄子好多了。」苏贞平淡的说着,「那边才冷,也没有什么好炭,这一晚上下来,屋里全是黑的。」 本来只是苏贞随意说说,孟启安却听成了她对自己的抱怨。「你这两年受苦了。」 这话说的奇怪,他孟启安还在乎她受不受苦?真是好笑了,知道她受苦,就和自己的妹妹搞在一起? 苏贞也懒得再和孟启安废话,余光看见苏念的恶毒眼神。 「这么热闹?」铺子又走进一人,是方才在锦鲤阁的顾延,他看向苏贞,「谈下来了?」 苏念接过话去,「延表哥,这铺子是我的了,以后与你的锦鲤阁可就是一墙之隔了。」 顾延不看苏念一眼,反而问去胡师傅,「已经签了书契了?」 「并没有,这就是要来签的。」胡师傅道了声。 「给了订银了?」顾延又问。 「只是昨日里口头说了下,并没有收订银。」胡师傅如实回答。 「既如此,那就是还有谈的余地了。」顾延看上去并不着急,「不如将铺子转给我。」 「这……」胡师傅有些为难。 「不行,是我先定下的,凭什么转给你?」苏念一听,当场急了,「什么事都要有个先来后到。」 「先来后到?」顾延瞅了苏念一眼,「要这样说,明明是我家贞儿先进的铺子,她为先。」 「我昨日就来过了,已经跟人家定下了,今儿就是来签书契的。」苏念声音有些大,强压着心中怒气。 「做买卖看好东西要先下定,你又没下订银,苏……」顾延皱眉,歪头问苏贞,「她叫什么?」 「苏念!」苏贞算是看出来了,这病秧子就是故意的,他怎么会不认识苏念? 苏念走去孟启安身旁,手拽了拽他的袖子,现在人家都欺负上她了,自己的男人当然要给自己出头。 孟启安给了苏念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转而一派儒雅的对顾延道,「顾兄,这件事现在看来还需好好谈谈,只是一间铺子,不要因为这个伤了亲戚的和气。」 顾延显然不像孟启安那般故作稳妥,嘴角微微一笑,「妹婿也看到了,贞儿想要这铺子,你也说亲戚,不如我来买了。」 孟启安并未想到顾延如此不客气,简直没有风度,他自恃读书人清高,想要讲些道理,「君子不夺人所好,还是要讲先来后到的。顾家是商户,做买卖将诚信,顾兄不会做这种从中抢夺之事吧?」 「妹婿果然好学问。」顾延说是夸奖更像是讥讽,「只是我并不想当什么君子,至于买卖,我觉得能者居之,一味默守陈规,做不长久。」 这简直是歪理,却堵得孟启安无法回嘴,「顾兄这是不顾两家情谊了?」 「顾,当然顾!」顾延说话有些懒洋洋的意味,「有空,你带着苏……就她,可以去顾家,两家情谊嘛!」 苏念没想到自己才富五车的夫君根本说不过一个病秧子,气得跺了几下脚,心中并不打算罢休。 顾延直接问向胡师傅,「我现在就直接将银子给你,铺子归我。做买卖讲究真金白银,空头的话还是掂量着点儿好。」 v第五十三章 胡师傅有些为难的看向孟启安,「毕竟是人家这边先说的,这样做的确……」 「不如这样,就现在,哪边拿出全数银子,铺子归哪边。」顾延看着孟启安,「妹婿觉得合理吧,公平买卖,不做从中抢夺之事。」 一见这样,胡师傅点头,「这个方法行得通,孟公子是来签书契的,想必身上带齐了银子。」 「这……」孟启安面上有些踌躇,「谁出门会带那么多银子?今儿只是过来签书契,至于银子,你跟着去家里拿就行了。」 「一看妹婿就没做过买卖。」顾延一副教导的口气,「这买卖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有先拿货再给钱的道理。你说呢?胡师傅。」 胡师傅自然是选择拿现银,抓紧时间会乡下,哪还有功夫耗在这里?当然也怕被人骗了,虽说对方看起来是个读书人,但是人心隔肚皮,人模狗样的也不是没有。 「那三娘子现在就能拿出盘铺子的银子?」胡师傅问去苏贞。 苏贞当然也没带银子,她就是先来问问价钱,然后再准备银子,她甚至不如孟启安准备得多。她看了看顾延。 「我一直给你装着呢!」顾延对着苏贞一挑眉,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给你。」 这下不但在场的人愣了,连苏贞也愣了。其实孟启安有句话说的对,谁没事带那么多银子在身上?可是还真有人这么做,这个病秧子想的总合别人不一样。 「既然这样的话,实在对不住孟公子了。」胡师傅连忙弯腰对着孟启安作揖,「我是真想将铺子给您,可是买卖就是这样,一手银子一手货。」 「你这老头怎么出尔反尔?」苏念指着胡师傅就骂,「明明要给我,现在变卦,不怕被雷劈!我看你也不像好东西,难怪铺子倒了。」 出来做买卖都是为了生计,谁不想生意好点儿?苏念的话让胡师傅脸上变得难看,想不到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姑娘,说话却这般恶毒。 「铺子就是不转给你们了,你们也不是做买卖的料。今儿是我的不是,害你们白跑了一趟,在此,老夫赔罪。」胡师傅再次作揖,「你们走吧!」 「你知道我们是谁?敢对我们这么说话?」苏念那里容得下别人这般对她?尤其对方只是一个市井的手艺师傅,「信不信让你出不了栗城!」 苏念就这样不顾形象的出口骂人,孟启安将人拉了回来,他孟家书香门第,让人传出去自己的妻子如一个泼妇般骂街,还不被栗城人笑死? 再说以后他若为官的话,自己的夫人当然是要端庄优雅的……而现在的苏念没了以前的乖巧懂事,却是事事都要挣个第一。他也看出苏念是针对苏贞,自己已经娶了她,她还想要什么? 苏念没想到孟启安非但不帮自己,反而拦着自己,当下觉得这个男人太窝囊,什么也为自己挣不回。上次的嫁妆,这次的铺子,倒是对面那个病秧子,总是为苏贞出头。 「孟郎,你为何对我这般大声?」苏念一脸委屈,刚才到手的铺子被顾延直接夺走,她本已失了脸面,现在孟启安居然当着外人的面吼她?这让她的心里怎么能好受?顿时一双秀目蓄满了泪水。 孟启安实在有些烦躁,他本来就不赞成苏念盘什么铺子。在孟家吃穿不愁,自己将来高中金榜……她到底有什么不满足,非要揪着苏贞不放? 「不是还有别的铺子吗?咱再去选一间大的。」毕竟是在人前,孟启安顾忌自己的形象,选择了退让。 「换一间?」苏念皱着眉问道,这根本不是换不换的问题,是她想压过苏贞。从小她就在这个姐姐的阴影里,什么都不如她。就因为她是侧室所出,总是矮苏贞一头。 「对,换一间大的。」孟启安无法,为了尽早离开这里,他又退了一步,「等着让人打听一下。」 「呵呵!」苏念好笑出声,脸上无法掩饰的失望,自己的夫君劝自己放弃,对面的病秧子却挡在苏贞面前,替她摆平棘手之事。果然人是需要对比的。 眼见苏念不停的笑着,孟启安暗道不好,果然就见苏念疯了一般,将人家胡师傅刚收拾好的东西全部扬散开来。 铺子里飞起了一阵灰尘,苏念双手不停,「你不帮我,你还帮着她,好没良心的一个人……」 孟启安那里容得苏念当着外人这么说自己,两步上前,一把扯过苏念便往门外托。 「啊!」苏念没稳住身子,被孟启安的大力拽到在地,当场坐在地上再不起来,「你想杀了我和孩子吗?」 铺子里的动静早已经被左右听了去,不少看热闹的站在门前,所幸天冷也没有什么生意,倒是有空。 孟启安的忍耐到了极点,他的脸沉了下来,双手握成拳。「走不走?」他冷冷吐出几个字。 「不走!」苏念大声冲着孟启安,「你有没有良心?这么对我!好歹我肚子里有两个月的孩子,你下手这么重?」 此语一出,外面看热闹的人开始八卦起来。 「两个月身子?不是才成亲一个月吗?」 「这里边是有什么事儿吧?就说出嫁那等大事怎会出差池,八成是两人偷着成了事。」 「这下看来,这错嫁本身就是一场预谋好的?为了遮盖丑事?」 「倒是可怜了另两位,稀里糊涂的懵在鼓里……」 外面的议论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直插孟启安的心肺,他在栗城人的眼里一直是个谦谦君子,相貌才学俱佳。再看看坐在地上哭闹的苏念,心里怒火中烧,他孟家的脸面都让苏念给丢干净了。 苏念此时已觉察到不对,停止了哭泣。她本以为自己耍耍小性子,孟启安会帮她的,却没想到一时情急将自己的秘事说漏了嘴。 「孟郎,你拉我一把。」苏念柔弱的叫了声,颤巍巍的伸出自己的手。 孟启安睥了眼苏念,带着些许厌烦,嘴巴抿着什么也没说,扭头转身便走,没有一丝迟疑。 苏念呆愣在原地,她没有想到孟启安会舍她而去,走的无情。耳边是外面看热闹的嘀咕声,她觉得那些人都是在嘲笑她。 这就是她当初费尽心机抢来的男人,一个全栗城都在夸赞的才子,一个出身书香门第,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可他丢下了她自己走了。 眼看自己收拾了一早上的铺子重新变得凌乱,胡师傅有些无奈,到底不忍心看着一个姑娘家大冬天的坐在地上,低声跟自己的小徒弟说了声。 小徒弟上前对苏念说,「姑娘,地上凉,起来吧。」 苏念丢了魂儿似得,她一直盯着门口,希望孟启安能折回来。可是门前过了一辆马车,那是孟家的,是她和孟启安方才一起乘坐过来的。他真的丢下了她! 顾延搓了搓手,「胡师傅,我看你这里有些乱,不如去锦鲤阁将书契签了吧。」 v第五十四章 「行。」胡师傅点头,回头对着小徒弟让他将铺子里打扫干净,然后出去给苏念找辆马车。这铺子现在是人家顾三郎的,就应该给人家都弄吧干净了。 苏贞看着坐在地上的苏念,她的背影无助凄凉,甚至有些绝望。当初她勾搭上孟启安,是否想到会有今日?那孟启安既然会对她苏贞无情,又如何保证不会对苏念无情? 「走了,不冷吗?」顾延拉拉苏贞,将脸凑去她的耳边,「她自找的,不用理她。」 小徒弟去外面雇了辆马车,顾延走去给了车夫费用,「把我家娘子的妹妹送回苏家吧。」 看热闹的人,又是一阵唏嘘。那对狗男女做了这般缺德的事,人家顾三郎还惦念的亲戚情谊,也真是仁善。 苏贞觉得这些人说的不对,明明顾延刚才在自己耳边说苏念是自作自受,活该。转眼间又跑去别人面前演以德报怨,还真是脸皮厚。 「诸位,天冷要不要去锦鲤阁喝茶?」送走马车,顾延对着看热闹的人道,「以后这间铺子,也是我家娘子经营了,她年纪小,要学的不少,还希望以后多多照顾她。」 一群人连忙说应该的,都是一条街上的,有事一定帮忙。 「还有一事,顾某要相求与诸位。」顾延有些难以开口的叹了一气,「就是妻妹她是做错事了,但是人生在世孰能无过,这件事还希望诸位别往外传了。一来妹婿明年春闱,实在不能受影响;二来,娘子也希望娘家里平静。」 一群人又是连连称是,心道这两个倒是心眼儿好的。 顾延对众人谢礼,回头带着苏贞回了锦鲤阁。胡师傅还有些东西要带,过一会儿才能过来。 锦鲤阁的里屋,陈婶点了一个炭盆,她知道顾延怕冷,所以去了隔壁铺子借了一些回来。 「表妹,你信不信明日栗城就会传开孟启安的丑事?」顾延笑了一声,哪还有刚才在外面对孟启安和苏念的担忧。 苏贞蹲在炭盆前烤手,抬头看着顾延,「为何?你不是叮嘱人家不要传出去吗?」其实嘴是长在人家身上的,这事儿肯定是包不住的。 「明知故问。」顾延手里拿着一只小瓷盒,「你知道市井上这类‘风流韵事’是最容易传开的,更何况还是孟启安那样的谦谦君子。」 他果然是故意的,苏贞现在算是看清了,顾延绝对不是个善茬儿。当初夺嫁妆,他面不改色;现在抢人家的铺子,明明是他从中夺取,到最后反而他成了好人。 没一会儿,胡师傅便带着铺子的一应东西过来了。 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写了清楚,铺子以后归顾延和苏贞所有。原主不准再插手铺子之事。 胡师傅像是去了一件心事,就坐着拉起了家常。 「听说昨日江上出了一件事。」胡师傅喝了一口茶。 「何事?」顾延问道,拾起茶壶为胡师傅倒满茶碗,「出人命了?」 「差不多。」胡师傅单手护碗,全表谢意,「是回京的陆侯爷,离开栗城一天之后,在江上翻了船。」 「怎么会出这种事?」顾延一脸不信,「我与陆侯爷见过两面,他可有事?」 「他倒是没事,听说会浮水,可是跟着他的那位御医就倒了霉,秤砣一样沉进江里去了。」胡师傅说着自己听到的。「那船是碰上了暗流,又在夜间,加之风大,不少人都没上来。」 「哎,陆侯爷这一趟栗城来的,折了这么多人在铜江。」顾延一副悲悯的神情,「快过年了,出去走动,还是要小心。」 「这话说得对,其实一年里,铜江里丢的人命又何止千条,不过是陆侯爷运气不好,碰上了。」胡师傅摇头。 「运气?」顾延说着两个字,嘴角微不可见得一挑,「当真是运气不好。」 胡师傅并没有在锦鲤阁久待,聊了一会儿,便回去了铺子收拾自己的东西。 买到了铺子,苏贞的心里很是雀跃,她拿着书契看了一遍,「表哥,回去,我把一半的银子给你。」 「不用了。」 「不是说一人一半吗?」苏贞问。 「我出铺面,你管打理,这样可行?」顾延有些无奈,这表妹就是想和他划清界限。她都不想想现在的身份是他的娘子? 「这样是否会算不清楚?」苏贞以前没做过买卖,当下也有些搞不懂。 「你想在当然算不清楚,等着以后上手了,你就会知道了。利润五五分账。」顾延一边说了一堆。 苏贞点了下头,「那货物的银子我来出。修缮的费用呢?」 「我来。」顾延一口应下,「等着让二哥找几个人过来,应该两三天就可以了。」 铺子有了,接下来就是做什么买卖。这个苏贞还没有想好,她也记着顾延说要去平州的事,想着也许可以跟过去看一看。 「肚子饿了。」顾延站起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回去吗?」苏贞问,自从顾延这次醒了,特别喜欢走动。 「跟我走。」顾延笑着。 他的脸好看,柔和的线条,只是细长的眼睛实在有些深不可测。苏贞点头。 马车出了城,直奔铜江码头。原来顾延所说的好吃的,是去找金秤砣。 以前和顾延一同乘马车,他会露出疲惫的神态,偶尔会找个靠枕倚着。可是现在他不太一样了,好像精神一直很好。 「啪」,一个圆圆滚滚橘子落到苏贞的腿边,她抬头看过去,这是顾延给她的? 「帮我剥开。」 他自己不会吗?苏贞捡起橘子,三下两下就剥了皮,伸手送去顾延面前,「表哥,好了。」 v第五十五章 顾延皱眉看着那只橘子,并没有伸手接过来,「表妹,橘子的筋还在上面呢?」 这意思是还要给他吧橘肉处理的光光滑滑?苏贞拿回橘子,将上面的白筋一根根的剃了干净。 「表哥。」苏贞再次送去橘子到顾延面前。 顾延还是不伸手接,就那样一直盯着。 「表妹,你洗手了没?」顾延看的不是橘子,而是苏贞的手。 这是拿她消遣吧?苏贞手里攥着橘子,想着要不要一下拍去顾延的头上。 「表妹,看你的眼神,你想对我不利。」顾延往后退着,身子直接靠上车壁,「你别乱来,咱俩可是搭伙买卖,互相依存。」 苏贞不再理顾延,干脆自己掰了橘瓣儿送去嘴里,他不吃拉倒。别说,这橘子还真甜,苏贞又掰了一瓣儿,那病秧子没有口福。 顾延离开车壁,往苏贞凑了凑,「表妹很好吃吗?」 「好吃啊!」苏贞冲着顾延没有好气。 「分一半给表哥啊?」顾延又往前蹭了蹭。 「我没洗手。」给他?刚才被他嫌弃,现在想要,什么都没有。 「你不给,我抢了!」 苏贞的嘴不动了,咽下了口里的橘子,才发现顾延靠得很近,一双眼睛瞪着他,「你要做什么?」 顾延一把抓住苏贞的手腕,拉来自己眼前,「看起来这得好吃。」他对着有些呆愣的苏贞勾唇一笑,「而且,我没有嫌弃表妹的手。」 顾延将苏贞的手送来自己的唇边,他轻轻叼走一瓣儿橘肉,在那软软的小手上微微一咬,心里竟不觉得想加大力度。 「你!」苏贞小声惊呼,慌得抽回手来,剩下的橘瓣全掉在了车厢里。 「果然很好吃。」顾延伸出手将往后退的苏贞拉了回来,伸手拇指,轻轻拭去她嘴角的一滴汁液。 「我自己擦。」苏贞去挡顾延的手,心里慌得很。 「表哥错了。」顾延没有松开,手上用力有数,并不会抓疼苏贞,又让她脱不开,「为了赔罪,我帮你擦。」 「不用!」 「好吧。」顾延松手,再不松的话,真的把人惹毛了。「那以后,我帮表妹剥橘子,保准干干净净。对,手也洗的干干净净。」 谁要他剥橘子,自己又不是没有手?苏贞重新找了个离顾延远一点的位置坐好。 顾延无奈,好心劝道,「表妹,靠着门的地方冷。」 「不冷。」苏贞觉得靠着顾延更吓人。 到了码头,差不多正好晌午。大抵是因为吃饭的点儿,人有些少。上次的那条大船已经离开了,这是扑了个空吧?苏贞看着前面的顾延还在一直走着,难道他还有别的去处?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艘船上一跃而下,身子潇洒利落,正是连封。 「公子,出事了。」连封表情凝重,「您去看看吧!」 江风凛冽,吹得顾延身上的披风飞舞。他抬头看着船身,眼中没什么情绪。 「你先上去。」顾延对连封道,转而看着身后的苏贞,「走,带你去吃鱼。」 「金爷没走?」苏贞问了一句。 「没走,一直等着呢。」顾延走去跳板上,回头对苏贞道了句小心。 甲板上围着十几个人,其中有一个胖胖的身影,是金秤砣。他见着顾延来了,忙迎了上来。 「公子,进去里面谈,外面风大。」 顾延嗯了声,随金秤砣进了船舱。 苏贞好奇的看向那群人,见中间一个人倒在甲板上,似乎是被浑身绑住了,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听到隐隐的「不敢了,饶了我吧!」 站在门外,苏贞发现这艘船比上次的那艘要大,单看船舱的宽敞程度就能知道。 「怎么回事儿,说吧。」顾延解开披风,挂去墙上。 「这人在赌坊输了银子,一直被人追债。」金秤砣回道,「前日趁着夜黑,在船上偷走一箱货物。」 「货物可曾追回来?」顾延去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没了货物,咱的招牌可就倒了。」 「昨日就派人去追了回来,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就是当时他跑的快,抓他倒是费了一番功夫。」金秤砣肥硕的身子站去顾延身后。 「按规矩办吧,看以后谁还敢偷我的货!」顾延说话和风细雨,像是说着简单的天气,「剁了他一只手。」 站在门外的苏贞身子一抖,顾延刚才说要剁了那人的手? 那边金秤砣得了令,就想着赶紧办事,没走几步,又被顾延叫了回去。 「叫连封去做,金爷给做条鱼来。」顾延看去门外的小小身影。 金秤砣也是佩服顾延的,前头刚说剁人家的手,后面就说要吃鱼。「我这就去。」 v第五十六章 苏贞再次看去甲板上绑着的那人,他还在声嘶力竭的求饶。 「进来呀!」顾延走来门外,拉起苏贞的手,「那群人很好看吗?看的眼都直了。」 看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苏贞想起了刚才的话,剁手!「表哥。」 「先进去。」顾延温柔的理着苏贞被风吹乱的头发,没了刚才的对那偷盗之人的无情冷漠,「看看,你的头发都乱了。」 苏贞没来由的觉得害怕,任顾延拉着自己进了船舱,似乎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一样。 「你冷吗?怎么手抖得厉害?」顾延双手将苏贞的捧在手心,好像在为她暖着。 苏贞抽回自己的手,「那人的手……」 「他是商船的装卸伙计,偷了货物。」顾延从苏贞眼里看到害怕,这是吓到她了?「人赃并获,江上的规矩,断一掌。」 如此,这人一辈子就毁了吧?但是行有行规,道有道规,有些时候的确需要规矩来束缚。没了规矩就会乱套。 「这规矩是谁定的?」苏贞力求自己变得自然些。 「我。」顾延轻轻回了一个字。 苏贞以为自己听错了,顾延明明是顾家的病秧子三郎,为何和铜江扯上关系?还定了偷盗剁手的规矩? 既然这丫头以后会带在身边,那么自己的事她迟早会知道。顾延也不打算再对苏贞遮掩。 「你看,如果偷了东家的货物,没有惩罚会怎么样?」顾延说的耐心,他知道以前苏贞一直被苏家关着,很少让她出来,所以并不知道这世间是多么残酷。有时候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没有惩罚,就会人人效仿,所以哪里都需要规矩。这些苏真是懂的,可是她没想到是他,顾延定的规矩。 「你这么聪明肯定猜得到。」顾延将苏贞推去自己刚才坐的椅子上。「况且,他们来做工的时候,都与他们说清楚了,白纸黑字的写明白。但是他明知故犯,自然要承担后果。」 「你是谁?」苏贞抬头问着站在桌前的顾延。 「小傻瓜,我是你表哥啊。」顾延又道,「若是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我不想知道。」这件事显然越来越奇怪了,苏贞觉得也许她知道的少一点儿,就不会卷进莫名的是非里。 「咦,下雪了。」顾延踱步走去门边,伸手接着落下的小小雪粒子,他回头,「表妹,过来看看。」 苏贞并没有动,她坐在那里想着,也许顾延远比她想象中的复杂。 船身动了,缓缓地离开了码头,舱内有些轻微的摇晃。苏贞忽的站起,跑出甲板上。 方才围的一圈人早已不见,甲板上干干净净,就好像刚才看到的是错觉。 苏贞扶着栏杆,已经离着岸上几丈远了,「表哥,船怎么开了?」 「去平州。」顾延走来苏贞身边,见着她一脸慌张,「我说过年前去一趟的。」 「可是,家里人都不知道。」这病秧子太任性妄为了,想做什么做什么。 「都说好了。」顾延淡淡掠过,其实顾老太哪能轻易放他出来,不过是拗不过他。 「可我没说要去,我什么都没准备。表哥,你让船靠回去好不好?」苏贞打着商量,她还打算这两天好好拾掇一下新铺子的。 「不用你准备,你看。」顾延指着后面。 船侧走出一个人,手里提着一个包袱,正是哑婆,她对着这边微微点了下头。 看来顾延是早就打算好了,现在也肯定不会回岸上了。苏贞无奈,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去一趟平州看看也行。 「去吃鱼了,在这边吹冷风有什么好的?」顾延拽拽苏贞的袖子,「这次换我给你挑刺,肯定不会让你卡着。」 「表哥……」苏贞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苏贞和哑婆去了一间房间,不是很大,就是简单的一张床。里面小心的放了一个暖炉,暖融融的。 哑婆给苏贞带着换洗的衣裳,叠好了之后,又收拾了一下屋子。 能听见哗哗的江水声,船身木板的嘎吱声。苏贞轻轻推开小窗,冷风夹着雪花灌了进来,她慌忙合上了窗扇。 「哒哒哒」,敲门声响起。哑婆走过去开门,看着门外的人,点了下头,用手比划着。 「看你还是以前的样子。」门外的是金秤砣,他胖胖的身子似乎能吧整个门框充满,「咱多久没见了?」 哑婆摆摆手,用手继续比划着。 「好了,吃了你给的药,好多了。」金秤砣拍拍自己的腰,「我泡了你最爱喝的茶,一起去吧。」 哑婆回头看了下苏贞,好似在征求她的意见。 「娘子也要去公子那边用饭,我就是过来叫她的。」金秤砣对着苏贞笑道,「娘子快去吧,公子等着呢。」 看金秤砣和哑婆应该是有不少话要说,苏贞自己去了前头船舱。 桌子上的账簿,笔墨,已经收拾干净,摆了几个盘子,当中的最大,里面躺着一条做好的草鱼。 「表妹过来。」顾延坐在桌前,对着苏贞招手,「再等就凉了。」 「这条好大。」苏贞吃惊,这条鱼就他和顾延两人,怎能吃的下? v第五十七章 「提前准备的,当然是大的。」顾延夹了一块鱼肉去苏贞的碗里,「放心,这块我看过了,没有刺。」 「表哥,我自己来吧。」苏贞拾起筷子。 「表妹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可以给我夹一块。」顾延笑笑,她喜欢看她吃东西,尤其是自己给的。她这般小小的,娇娇的,好想一直养着她。 顾延的目光让苏贞很不自在,低下头扒着碗里的饭。 「别吃那么急,都给你留着。」顾延将盘碗往苏贞面前推了推。 好容易吃过了,苏贞说了句吃饱了。 「那我带你出去走走。」顾延站起来,看着苏贞,「你的衣衫单薄,穿我的吧。」 「我可以不出去的。」苏贞忙道,这大冷的雪天,出去做什么?况且她真的不喜欢雪天。 顾延将苏贞拉起,把自己的披风披在苏贞的身上,「因为想和表妹说说话,你也知道,船上没什么人。我的嘴笨,金爷的嘴我又说不过。表妹乖巧,我愿意和表妹说话。」 他说自己嘴笨?明明死人能叫他说活了。还有他的披风的确厚实,有一股淡淡的清爽气。 「表妹这般姿容,该是穿狐裘,你应该有最好的。」顾延为苏贞系好披风,嘴里轻声说着。 显然顾延的披风并不合适苏贞,宽大不说,长长的根本拉不起来,直拖着地。 「商户怎可逾越,那种东西是不可能有的。」苏贞退后两步。 「走吧。」顾延走去门边,一手推开,「以后说不定会有的。」 暗夜里大雪漫飞,飘飘扬扬的,似乎并没有多少寒冷。 两人出了船舱,甲板上已是一层薄雪,轻轻踩过,留下一串脚印。 船还在前行,黑黑的江面看上去有些瘆人,两岸被风雪遮住,看不清样貌。 「晚上行船稳妥吗?」苏贞问,她记得白日里胡师傅说过,陆冕就是在夜里翻得船,当时还并不是雪天。 「没事儿,最好的师傅都在船上,他们有经验的。」顾延扶着栏杆看着飘洒而下的雪。「还有一个时辰就会到达下一处码头,届时就靠着那里,等雪过去。」 苏贞哦了声,看着顾延的背影,她咬了咬唇,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表哥,以后我会……」 「表妹,这边风大,我带你去避风的那处。」顾延走向苏贞,直接捞起她的手,拉着往前而去,「雪大路滑,你小心。」 「其实……」苏贞想着说出刚才之事。 「其实你知道吗?」顾延手攥的更紧,以免像往常一样被她逃脱,「陆冕的船沉了,不是运气不好,是人为。」 「啊?」苏贞疑惑,谁敢对京城里的勋贵下手?这事儿顾延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我做的。」顾延在船侧的过道停下,毫不掩饰的说了出来,话中没有一丝胆怯,倒是有些遗憾,「可惜他命大,居然没死?」 这边苏贞已经吓到不行,顾延这是想谋害朝廷命官?他胆子这么大,是想做什么? 看着苏贞不自觉的想离开自己,顾延强硬的将她拉了回来,「你怕我?还是觉得我疯了?」 苏贞木木的摇了摇头,张开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嗓子眼儿里堵了东西。 「贞儿乖,以后跟着表哥好不好?」顾延有些凉的手抚上苏贞脸颊,有些愣怔的她应该糊涂着吧。「你喜欢银子,表哥正好有天下最多的银子。」 这下苏贞更惊讶了,瞪着一双眼睛眨都不眨,就试着眼前人的手指划过自己的眉间。 「你别说,我不想知道。」这等杀头的大罪,顾延都敢说出来?而且她还听见了,果然人家说知道的越少活的越久,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 「怎么办?可我就是想对表妹掏心掏肺啊!」顾延喜欢手指的触感,他的表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儿,艳丽夺目,各处都长得极合他心意。所以,自己喜欢的当然不会放过,抓住了就不会松手。 「什么?」苏贞去扫顾延不老实的手,「你放手,其实你我都明白,咱俩是没有关系的。」 顾延不介意苏贞的小脾气,相反觉得表妹生气很有趣,「你想做什么?离开顾家?」她不会天真的以为她正能离开吧? 苏贞现在的确是这么想的,原本她是以为顾延会因病早亡,可是看来他根本就是越来越好。他还剁人家的手,抢人家东西面不改色,他连锋永候都敢杀…… 「四年前,京城大变,血流成河。一夕间,繁华的市井变为修罗场。」顾延淡淡的说着,心理隐藏的记忆喷薄而出,「我的父母死在那场大变。」 苏贞叹气,她的外祖家也是受那次大变的牵连,全族流放,去了塞外苦寒之地,从此再无消息。 「你知道陆冕是来找谁?」顾延问,他伸手轻轻掸去苏贞肩头的落雪,「是前太子的遗子,先皇唯一活下来的皇孙。」 现在可好了,什么都知道了。苏贞无奈,「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苏贞的排斥是正常的,顾延认为这种事谁听来也会吃惊的。「为了斩草除根,陆冕来了栗城。」 说到这里,顾延冷笑一声,「肯定是因为亭湘说起我的事,陆冕才起了疑心。只是我不明白,他是如何找来栗城的?」 顾延如此一说,苏贞也记起,当日太医为顾延诊病,行为确实奇怪。「人家毕竟还让御医给你看病,你还杀人家?」 「哼!」顾延轻哼一声,「表妹可知,我身上的根本不是病,是毒?」 今晚是除了惊讶就是惊吓。「怎么会?御医都说是病。」 顾延靠去身后的木板,手里依旧拉着苏贞,「当年,母亲的一个表妹嫁入东宫。后来京城事变,新皇雷霆手段,斩草除根,宁错杀不放过。居然使人为我家下了毒。」 原来顾延的父母是死在新皇手里,被毒死的。可是终究顾延是逃了出来。 v第五十八章 「我命大,哑婆费尽心力为我掉着命,后来拼力才离了京城。」那是一片血色往事,多年后提及,似乎依旧能闻到那浓浓的血腥气,以及连绵不绝的哭喊声,三千白骨累累,无数冤魂野鬼。 「你说御医诊出我的是病?」顾延摇头,「不是,是了哲的药。他配了一副药,其中各种毒草毒花,每次都框我,说会彻底治好我的毒。」 苏贞黑暗中看着顾延,看不出他的表情,只看见雪花飘落在他的发上,却从他的身上感到了悲伤。 「我不敢用,我怕吃了那药就再也醒不来。」顾延没有说,父母之仇,一定要报。他必须活着,想着用剩下的几年来完成。他原先并不怕死,可是他现在怕,因为有了挂念,有了自己想守护的人。 「陆侯爷去顾家的那天,你喝了了哲的药?」苏贞觉得顾延身世有些惨,身上背着大仇,这几年一直与死亡周旋。 「对,拼一把,看阎王到底收不收我?」顾延一侧的嘴角翘起,「如果不收的话,我就收了……」 「那哑婆和金爷?」苏贞隐隐猜到了什么。 「嗯,他们都是宫里的,金爷是先皇后身边的内侍。」顾延直起身子,「还有了哲也是,他原本是司天监的。」 苏贞吃惊不小,「所以他们也是陆冕要找的人?你怎么敢?」 「富贵险中求啊,表妹。」方才的悲伤已经消逝,顾延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说话总是带着三分笑意。 这是险中求?这简直是不要命!苏贞算是看出来了,这病秧子是没什么不敢做的。 「冷不冷?」顾延靠来苏贞面前。 「冷!」苏贞忙道,想着这样顾延就可以放她回去了吧! 「冷的话,让表哥抱着你吧。」顾延不是什么君子,直接上手揽住苏贞的纤腰,将她带来怀里。 「我要回去!」苏贞的双手推拒,脸别去一旁,想着避开。 顾延的下颌搭在苏贞的肩头,轻声道,「不要每次都推开我,我会伤心啊!」 苏贞到底力气小,无法挣脱,改为口气软和的商量,「表哥,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小狐狸,以为我会信你?」顾延喜欢怀里的娇软,就像这样死死地勒住她,一直融进自己的身子,让她再也离不开,与他生生世世。 「顾延,你放手!」苏贞急了,那只讨厌的手在捏她的腰,怕痒的她开始颤抖,「你别……呵,放开!」 「表妹腰上有痒肉?」似乎发现了有趣的事,顾延的手指又戳了戳。 「我不敢了……」苏贞眼里痒出了泪花,伸手抓着顾延的手,「你……唔!」 两片温热相交,彼此粘合的严丝合缝。苏贞不明情况的被推靠在板墙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因为突如其来的事懵了。 江水潺潺,船依旧无所畏惧的前行。雪大了,茫茫黑夜里,点点清凉落在脸上,落在轻颤的眼睫上。 眷恋与她的味道,甜甜的像新采的桂花蜜,又像引人上瘾的罂粟。顾延吃着她的甜蜜不愿意放开,趁着人儿呆愣,得寸进尺。 他的手指在苏贞的脖颈流连,细细的,脆弱的,不堪一击,他一手握住,将人更加带向自己,方便自己的夺取。他能感觉她的心跳,慌乱的呼吸,甚至一丝惊恐。 柔软的人儿开始反抗,身子像泥鳅一样,试图钻出阻碍。她的唇想离开,却遭到狠狠地镇压,后背贴在墙上再不能动。 她是他的,他喜欢她,心悦与她,所以他要告诉她,嘴上说的远不如实际行动来的好。顾延向来如此,自己想要的,直接动手抢来,而这个表妹显然在自己眼前晃悠很久了。 苏贞害怕,她没有经历过这种事,眼前的人再不是之前一步三喘的病秧子,而像是一头狼,一头能把她生吞了的狼。 似乎远远不够,她的嘴角如此美妙,让他想永远沦陷。他是她的裙下之臣,他愿意把自己的一切给她,讨她的欢心。 「顾延!」苏贞终于别开脸,声音带了哭腔,「你放开我。」 她还是怕他?顾延突然有些心疼,她到底是个小姑娘,这样的事她肯定会抵触。但是他心里并不后悔,甚至想要的更多。 「贞儿,表哥喜欢你。」顾延觉得自己平时巧舌如簧,现在竟有些嘴拙,不知怎么安抚这个快吓哭的表妹。 「你走开,你就是欺负人!」苏贞仍旧用力推着眼前人,她现在有些恨,自己为何力气这般小? 顾延纹丝不动,圈着人就是不松,他的额头顶上苏贞的,「我让你欺负回来可好?方才我做的,你原样奉还,这样彼此公平,你也不气了。」 不气了?亏他说得出口!苏贞脑子里一团乱,「我不!」 「你看看你,跟一只炸了毛的猫似得。」顾延的唇滑去苏贞的发,上面有落下的雪花,稍稍一碰,即化作一滴水粘在唇瓣上。「那你想怎样?」 「我……」苏贞气得脸鼓鼓的,抬起袖口擦了擦嘴唇,「我要回去。」 顾延笑了一声,「你果然心软,一个人摆在你面前,你连个讨价还价都不会。」这样乖乖的样子实在可爱,不谙世事,到底没怎么出过门。 「把手拿开。」苏贞不客气的拍着腰上的手,「信不信我抓你!」 「你吓唬我?」这丫头明明抖得不行,还在这里装腔作势,他怕她的手绕几下吗?「你抓一下试试看,信不信我十倍讨回来?」 这是硬的不行?苏贞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些,跺了跺脚,「我的脚冻麻了。」 「冷?」顾延看着苏贞脚下的雪坑,「回去我让哑婆给你准备热水,好好泡泡,别的真冻伤了。」 苏贞试到顾延的手臂松了,只有一只手抓着她的手,她乖巧的嗯了声。 「不……」顾延还没说完,手掌心的小手就挣脱了,纤细的身影飞快的跑进雪里,快得他来不及扯住,「贞儿慢……」 「啊!」本以为逃出来的苏贞一下子滑到在甲板上,身体直接扑倒在雪里。 「叫你瞎跑!」顾延跑过来,见着趴在雪里的苏贞,不知道她伤得厉不厉害,不敢轻易出手动她。 v第五十九章 苏贞只觉得连自己的魂儿都摔了出去,所幸有雪,加之衣衫厚实,倒是没摔伤骨头,只是嘴里还是忍不住哼唧出声。 「我扶着你站起来,哪里疼你就说。」顾延试探的慢慢拉起苏贞,「甲板上下了雪很滑的,也不知道这次带你出来对不对?」 苏贞揉着膝盖,手轻轻扫去粘在衣裙上的碎雪。身旁的顾延喋喋不休着。 「疼不疼?你说句话呀?」见苏贞不说话,顾延有些急,「你在恼我?可也不能拿自己玩笑啊!」 「我没事。」苏贞受不了顾延的唠叨,没好气的回道。 「不让人省心。」顾延无奈又宠爱捏捏苏贞的鼻子,「你看看你,都成一个雪人了。」 说完,顾延弯腰半蹲在苏贞前面,「上来,我背你。」 苏贞觉得自己可没那么娇贵,离着船舱又不远,慢慢走回去就行了。再说,谁要让他背?刚才他还欺负自己,现在又来做好人? 身后的苏贞显然不愿意,但是顾延就是认定了,回身拉起苏贞的胳膊,连带着整个人拉到了背上。 「怕什么,怕我把你扔到江里?」顾延嘴角微翘,身上的重量是那般轻盈,他愿意一辈子背着她,给她一世安定。 苏贞望去黑黢黢的江面,想着真的滑下去肯定尸骨无存。 顾延迈开步子,走的小心缓慢,他并没有回船舱,而是背着苏贞去了船的另一侧。 苏贞在顾延的背上不敢乱动,这真的是脚一滑就会摔进江里。「怎么不回去?」 「带你看个地方。」顾延继续走着,雪落在他的头顶,他的发尾扫过苏贞的鼻尖。 「下着雪,能看清什么?」苏贞显得意兴阑珊,现在她只想早点回去,避开这个人。 「就在那里。」顾延的脸看去江面,「你仔细看看,能看见什么?」 「水。」苏贞瞅了一眼。 「你呀!」顾延无可奈何,「那里是暗流漩涡。当日陆冕的船就是在这里沉的。」 「被人查出来,你是杀头的罪啊!」苏贞这才看去江面,似乎的确有些不一样,加之现在的船身晃了晃,她心里有些忐忑。 「我就是心疼,废了一条船,居然没留下陆冕的命。」顾延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你放我下来吧!」苏贞实在别扭两人这样,况且她现在知道了这么多,知道将来顾延必定要翻腾一番,可是她只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等着兄长回来,别的她不想掺和。 「好,回去。」顾延沿着雪地里的足迹往回走。 风雪中,远处隐隐现了几点灯火,大船朝着那个方向行进着。 「到了。」顾延望去远处的码头,「天气好的话,很开就会到达平州。」 苏贞伏在顾延的背上,小时候兄长也这样背着她。兄长说过,他不会让人欺负自己。而这不着调的病秧子似乎也说过。 苏贞是被顾延背回房间的,哑婆吓了一跳,还以为苏贞受了什么伤,用手笔划询问着。 「哑婆,帮着看看贞儿的脚是否伤了?」顾延将人背去床上放下,他从苏贞的脸上看出人应该没事,但是确定一下总是没错的。 哑婆想帮苏贞脱掉鞋子,苏贞连忙拒绝,表示自己来,她从小到大可没被人脱过鞋子。 「表哥,你不回去?」苏贞见顾延不走,故意开口撵人。这人今晚太过恶劣,想到这里,掩饰的低下了有些发热的脸蛋儿。 「你最好泡泡脚。」顾延又叮嘱道,「正好到了码头,有什么需要的话,我叫人去给你找。」 苏贞不愿再与顾延说话,敷衍的嗯了声。 屋里终于安静了,哑婆看过苏贞的脚,摆摆手表示没事。本来就没事儿,只是那病秧子瞎猜。 「哑婆,表哥的病真的好了?」苏贞想确定,如果顾延说的是真的,那么以后的路要好好想想了。 哑婆端着热水放下,对着苏贞点头。 是真的!就是说今晚顾延所说的全是真的,他是中毒,是陆冕口中的要斩草除根的余孽! 自己现在名义上是他的妻子,那么一旦被陆冕查出来,自己也会被牵扯上……到时候是死路一条! 温热的水包裹了双脚,苏贞回神,低头看着脚盆。就算顾延是所谓的余孽,可是他毕竟对她不错啊,他帮她……只是今晚,他实在过分了。 苏贞恨恨的拿手锤了下床板,搞得正在铺被子的哑婆一阵诧异。 雪下了一夜,船停靠在一处小码头。早早地,船上的伙计下船去采买补给。 甲板上,金秤砣指挥两个伙计将雪清干净,「都利索点儿,这滑到跌着了,那可要命啊!」 日头从东面缓缓爬起来,铜江两岸一片银装,江水奔流,一路向海。 天冷,金秤砣穿得并不多,苏贞怀疑他是不怕冷的。 「娘子怎么出来了?快进去,免得再滑到了。」金衬托挪着小步子走来苏贞身旁。 「我会小心的。」至于昨晚上摔倒,那完全是被顾延给吓得。 「早知这次出来,就让那牛鼻子老道给算一算了。这刚出码头就下了雪。」金秤砣摇头。 昨晚顾延说金秤砣是内侍,以前听说过铜江最大的船号掌柜就是个阉人,莫非就是眼前人? v第六十章 「金爷,您就是‘顺鼎兴’的掌柜吗?」苏贞问道。 金秤砣笑着摇头,「我不是,顺鼎兴是公子的。」 也就是说铜江半数以上的船都是顾延的!这怎么可能?他一个病秧子怎会有这么大的生意?苏贞这趟跟着顾延出来,可真是吃惊不少。 看出苏贞的疑惑,金秤砣也不急,慢慢的解释着,「当初京城大乱,不少人逃出京城,我与哑婆是旧识,便随着一道来了栗城。」 「至于顺鼎兴,原先是顾家二爷在打理的,那时候规模不算大。」想起顾家二爷,金秤砣有些可惜,那是个好人,当初大乱之时,收留了无处可逃的他们,却不想到最后反而…… 「您说这船其实是表哥的?」苏贞问,难怪以前顾延总是奇怪的说什么一本万里的买卖,他有最多的银子之类。 「不是这船,是许多船。」金秤砣纠正着,「不过后面公子身体不好,我就代他打理了。谁知就传出了顺鼎兴的掌柜是……」 苏贞点头,顾延居然是顺鼎兴的东家?又有谁不知道这家船号日进斗金? 「只是现在看来,这买卖越来越大,盯过来的人就越多,有时候实在需要谨慎些,其实没多少人知道顺鼎兴的真正主人是公子。」金秤砣看着往这边走过来的人,「他来了。」 苏贞回头,初晨的日光洒在顾延的脸上,为他镀了一层温暖的光辉,他的嘴角总是微翘,看不出在笑还是不笑。 金秤砣笑了笑,识趣儿的走去船头,吆喝了声伙计,这边没扫干净。 「表妹想吃什么?」顾延晃了晃手里的布袋,一大早起来她就躲着,船上就那么大,她能躲到哪儿去? 苏贞看了眼布袋,又拿零食?她又不是小孩子。「我吃过了。」 「你吃过了?」顾延往前两步,拉住苏贞的手,「我还没吃,你陪着我。」 「我不去!」苏贞定定的站住,一副我是一颗钉子,你别想拔走我的样子。 顾延被逗乐了,他轻轻敷在苏贞耳边,「要不,我吃点儿亏,抱着表妹走?」 苏贞怂了,她还真怕这病秧子做出来,她退了两步,小声道,「去哪儿?」 小丫头脸皮就是薄,顾延伸手捏捏苏贞的脸,「去船舱里呀!你想去哪儿?」 去了船舱,顾延将口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在桌上。回头对站着老远的苏贞道:「过来看看,都是给你的。」 「我吃过了。」苏贞瞅了一眼桌上,点心,肉干,果脯,各种各样的,混杂在一起,十分好看。 「你不胖,再吃一点儿不要紧。」顾延过来从背后扶着苏贞的肩膀,推着她去了桌前,「我叫人跑去镇上买的,都是最好的。」 那点心实在做的精致,苏贞以前在苏家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零嘴,她站在那里一直看着。 「这些是用来吃的,不是看的。」顾延拿起一块果脯,送去苏贞的嘴边,「来,张嘴。」 苏贞慢慢张开嘴,含住了有些酸又有些甜的果脯,轻轻嚼了一下。 船开了,继续去平州的路程。船身的吱嘎声混着水声,逆流而上。 「金爷跟你说什么了?」顾延挂着桌沿坐着,目光正好与苏贞平视,看着她一双明亮的大眼。 「他说你是顺鼎兴的东家。」苏贞道。 「所以你看,表哥真的有很多银子,没有骗你。」顾延又送了一颗零嘴去苏贞嘴边,「尝尝这个。」 苏贞用手接过,「还有多久才会到平州?」 「明日。」与她待在一起总是觉得宁静,想起昨晚的软玉温香,顾延的手就忍不住想去拉苏贞。 小姑娘眼尖,立即退了两步,眼神警惕。 「好了,我出去,你自己吃。」顾延无奈,小表妹防贼一样防着自己,就好像自己治不了她似的。 「你不用出去。」苏贞走到桌前,撑开披风,将桌上的零嘴尽数划拉到里面兜住,「我自己拿回房里,同哑婆一起吃。」 苏贞说完,将披风兜紧,往着后面的房间走去。这些零嘴好吃,留下来恐怕只会风干掉,那就太浪费了。 顾延在后面追上,「表妹无情,全数带走,不留一点儿给我?」 「那你拿回去。」苏贞停住,将零嘴往顾延一推。 「你明知道我不会拿回去的。」顾延将零嘴推回去,「不要和哑婆吃,和表哥一起吧!」 苏贞现在有些后悔拿这些零嘴,只是已经到了门前,便没再理顾延,自己推门进了房间。 房间暖和,苏贞的耳边终于清净了,她把零嘴放好,扫去了披风上残留的碎渣。 「表妹!」顾延在外面敲门,「用午饭的时候,我过来叫你。」 苏贞没有回应,自己走去窗边打开了一扇,冷风带走了屋里的有些热气。她微微叹了一气,以后会怎么样?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错嫁福妻》上 作者:雨烟 02、《错嫁福妻》下 作者:雨烟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