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清酒梦吟歌》 第一章 夜,大梁国睿王府。 萧遇辰穿廊过屋到了寻梅小筑,“砰”地推门而入。 这里住着他的王妃。 靠在床边挑灯夜读的曲瑶被巨大的推门声惊地一个激灵,忙将书抛到床下,起身行礼。 “王爷万福金安。” “安不得。” 萧遇辰一身戾气,掐着她脖子把人提起来,直接摔到了床上去,毫不怜惜地覆上来。 “王爷,有话好好说,您别这样。”曲瑶左躲右闪。 萧遇辰眼神阴鸷:“装什么装,这不就是你要的。” 今日这女人前脚进凤藻宫问安,嬷嬷后脚就进了王府门,说是奉皇后娘娘懿旨来请七王爷夫妇圆房。 “我不是,我没有!”曲瑶连连否认,并滚到了床角:“萧遇辰,你冷静点,我们先谈谈。” “谈?”萧遇辰冷笑:“楚清歌,本王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说话间,她已被他捉住,又压回身下。 看着缓缓靠近的俊颜,曲瑶心底发苦。 她不是楚清歌,可这事儿不能说,说了死得快。 就在这时候,窗外忽然响起嬷嬷阴沉沉的声音:“老奴奉皇后娘娘懿旨,提醒七王爷与王妃,天色不早,请二位珍惜良辰美景,莫误春宵。” 萧遇辰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大袖卷断床头银勾,“咚”地撞碎窗户甩出去。 “滚!” 下一秒,曲瑶就被掐住了脖子。 “你若像之前那般安分,也并非不能留你。父皇赐婚,非你之过,但你不该找你皇后姑母要这道可笑的懿旨。”他杀意渐浓,附在她耳边低声磨牙,“本王此生,最恨逼迫。” 窒息感随着他收拢的手指漫上来,让曲瑶眼前渐渐发黑,可她藏在袖子里握匕首的手却紧了又松。 这人武力值太强,不能硬拼。 她深深看着他,艰难开口:“萧遇辰。” 她声音有点哑,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了一把钩子,勾得人心神皆动。 “听我说,你此时在沙场……弓已满,箭已瞄准敌军大将,直取贼首,此战胜利在望……铮!” 萧遇辰恍惚间似乎真的听见了金戈铁马声,随着弓弦松开的那一声“铮”,他五指应声张开。 曲瑶抓住机会,从他身下溜走。 上辈子空难前,她是二十一世纪最顶级的心理医生及催眠师,这种近距离短效催眠,是她的拿手好戏。 不过,这个短效也确实太短了点,她才救出自己可怜的脖子,他就清醒了。 “楚清歌,你什么时候学的摄魂术!” 说话间,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就擦着曲瑶的脖子,扎进了床铺。 曲瑶吓死了,却还得强作镇定。 “这不重要,我、我们谈笔交易吧。” “你也配?” 他手指微动,曲瑶就闭眼炸毛尖叫:“先听我说完!先听我说……”她渐渐压低了声音,眼睛湿漉漉亮闪闪,哀求似地看着他:“你帮我请个御医,外面那个,我替你蒙混过去,好不好?” 萧遇辰是第一次见到,真有人的头发能根根倒竖。三千青丝贴头皮的方向,“噌”地立起一匝长,像极了受惊的小奶狸,弱小,可怜,又……有点好笑。 “我很厉害的。”她小心翼翼地往边上挪一点,又挪一点,直到脖子离得匕首远远的,才停下来:“你给我个表现的机会,说不定以后还能用到我。” 萧遇辰面沉似水,眸中有暗芒涌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须臾之后,他起身坐在了离床很远的矮榻上,用一种不屑的目光看着她,满脸写着:我看你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曲瑶拍拍胸口,赶紧下床吹灭了蜡烛。 烛光一灭,曲瑶就折回去抓住床栏用力摇晃了一下。 架子床发出了暧昧的“吱呀”声。 几乎同时,萧遇辰就听见窗外盯着这边的眼线撤下去大半。 萧遇辰适应屋内的光线后,冷锐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床上那个娇小的身影,但奇怪的是,他初来此屋时对她的怒与恨都淡了。 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在这个静谧舒适的空间里,他破天荒地放松下来。 而事实上,这一切都是曲瑶提前安排好的,就为了方便催眠他,为自己博一线生机。 渐渐地,绣帐里响起细碎的低喘和呻吟,尾音婉转绵软,好似有人在里面锦被翻红浪。 起初萧遇辰还一脸不屑,甚至充满快意地想:这位名满京城的第一美人,竟会此等奇技淫巧,若楚相泉下有知,是否会被气到活来又死去呢? 但渐渐地,他斜飞入鬓的眉毛就皱了起来,这声音、这做派,为何让他似曾相识? 他思索了一阵,忽然眼底亮光一闪,豁然起身,撩帐而入。 曲瑶正打算酝酿个高潮迭起呢,萧遇辰却杀了进来,惊地她“啊”地短呼了声。突兀,但却更真实了。 窗外传来婆子们的窃笑,曲瑶顿时尴尬到脸颊发烫。 萧遇辰覆过去,不同之前的杀气腾腾,呼吸打在她颈边,颇有几分缱绻。 “怎么不叫了,嗯?”他在她耳边轻轻吹气。 她气到磨牙,却不得不压低声音:“王爷,您干什么?” “觉得你一个人独角戏,差点儿意思。”他就沉了沉身,某处剑拔弩张地顶了过来。 这瞬间,我曲瑶心里顿时跑过千万匹晁妮马,两辈子学到的脏话几乎在脑内循环弹幕了一百遍。 她被压得严严实实,逃又逃不得,只能故技重施:“萧遇辰……” 黑暗中,他轻笑了一声:“你认为我会在同一个坑跌倒两回吗?” 曲瑶觉得这人态度好像有转变,但又吃不准他什么意思,只能道:“王爷,妾身非唱独角戏不可。不然,顾家三小姐那边,王爷恐无法交代。” 顾婉柔是萧遇辰心尖上的人,楚清歌与萧遇辰成婚既守活寡,她便是原因之一。 萧遇辰手指在她耳后、颌下暧昧逡巡:“我房里的事,为何要与外人交代?” 摔!说好的为白月光守身如玉呢?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萧遇辰在她鬓边嗅了嗅,然后说了句令她如坠冰窟的话—— “你不是楚清歌。女人,你是谁?” 第二章 冒充皇帝赐婚的王妃该当何罪,曲瑶不知道。 但她知道,上一个骗萧遇辰又被当场拆穿的人,成了花肥。 求生欲让她学着记忆中楚清歌的样子,演技大爆发。 “王爷,”她换上了一副感动欣喜的模样,“一年来,您还是第一次如此温柔地与我说话,可是回心转意,真心要与清歌做夫妻了?若如此,妾身就不需要那等下作技巧了。” 说着,她使了个巧劲反客为主,压在了萧遇辰的身上,并且探手去解他腰带。 她在赌,赌萧遇辰对楚清歌的“过敏症”其实还没好! 当初楚家因通敌卖国抄家灭族,楚皇后却舌灿莲花保下楚清歌,还求得皇帝将这罪臣之女指婚给了萧遇辰。 这于战功赫赫的萧遇辰而言,是莫大的折辱。偏楚清歌还不安分,成婚前竟约人私奔,还闹得天下皆知,让萧遇辰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刚成婚那阵子,萧遇辰厌弃楚清歌,已到了见着她就想吐的程度。两人入宫问安一回,萧遇辰的脸色就要难看三天。 这“过敏症”还是三个月前,曲瑶成了楚清歌之后才好起来的。 果不其然,萧遇辰遭不住了。 他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丢开了曲瑶,翻身下床。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会以为她就是三个月前的那个女人。 “楚清歌,你真是令人作呕!”丢下这句,他转身就走。 在他路过的时候,曲瑶一把拉住他衣角,低声道:“王爷三思,半盏茶的时间不到你就出去,怕是不妥。您是想让人觉得您不行,还是让觉得咱俩没成?” 她嘴上让萧遇辰三思,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她从地上爬起来加快了语速:“前者是笑话,后者是麻烦,都于您不利。既然您对我无意,我自然不会再做些招您恶心的事儿,那咱们重新交易归交易,可行?” 原来那番做派是故意要自己恶心?萧遇辰精准抓重点,却莫名有点着恼。 “你真的是楚清歌?”他眯起了眼睛,探寻地问。 “如假包换。”虽然换了芯儿,但壳儿还是原装的,曲瑶说的理直气壮。 他意味深长道:“你这变化,有点大。” “生存压力当前,不变则死。可清歌偷生至今,是很多人都付过大代价的,我舍不得轻易死。”曲瑶重重叹息一声,一派掏心掏肺模样,“您不也是如此。” 萧遇辰生母宸妃早亡,其后养在楚淑妃——也就是当今皇后名下,若他柔善可欺如初,哪能活到现今?不变则死,是他最能感同身受的生存法则。 萧遇辰眼底锐光一闪而逝,这个女人有意思。 但他什么都没说,重新坐回了之前的矮榻上。 而曲瑶见他默认交易继续,赶紧回床上放声干活。 一个时辰后,萧遇辰终于觉得这个时间长度既不可笑也不麻烦了,起身要走。 床上“高潮迭起”七八回,累得口干舌燥大汗淋漓的曲瑶,有些不放心地提醒:“王爷,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他没有回头,但她听见他跟门外伺候的人说:“明日一早,请李太医过府为王妃诊平安脉。” 曲瑶心里顿时松了口气,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那头,萧遇辰出了寻梅小筑,却忽然吩咐自己身边的侍卫:“让逐风堂彻查这女人的身份来历。” 卫铮恭恭敬敬地单膝落地,行了个军礼:“属下领命!” 曲瑶演技爆发那会儿,萧遇辰确实信了她的邪。但一转念就想通了,人是会变,可南瓜藤上结不出人参果。 楚清歌若有这份收放自如的灵透和洞悉人心的通彻,何至于活成个害人害己的笑话? 萧遇辰又嘱咐:“着重排查此女是否为北燕细作。若是……”他略一沉吟,咬牙道:“你们便直接处理了。” 他承认这女人很有意思,但他素来重原则。若她是刻意接近的敌国细作,那再感兴趣,他也不打算留。 卫铮眼睛一亮,干劲十足道:“是!属下这就去办!明日一早,定将爷要的东西呈于案头。” “明早?”萧遇辰有点惊讶这效率,“也莫一味求速,要严谨。” “请王爷放心!”卫铮抱拳道。 萧遇辰摆摆手,让他走了。心里闪过个不怎么重要的念头:卫铮似乎对此事格外热切。 他的感觉没错,卫铮一转身就露出了兴奋的表情——自那女人未过门就让王爷丢尽了脸面后,他与兄弟们早为她策划了不下百种死法。 翌日清晨,寻梅小筑这边,宫里来的嬷嬷将曲瑶处理过的“落红”喜帕,并着袋金锞子一起收了,心满意足离府而去。 曲瑶也顾不上肉疼,赶紧去了耳房。 里面躺着的是楚清歌的侍女怜心。 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曲瑶身染沉珂,就是这个叫怜心的小姑娘衣不解带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才让她挺过鬼门关,真正地活下来。 但此时,这可怜的姑娘躺在那人事不知,整个人一副病入膏肓模样,仿佛随时都能死去。 不久前,这傻姑娘被人陷害、责罚,但为了照顾曲瑶,她一直扛着不说,直到彻底倒下。 虽然怜心的尽责可能是出于对楚清歌的主仆情意,但受好处的人是她,这个人情她不可能不还。 她蹲下身,握了握榻上女孩的手:“怜心,我会尽一切努力救你,但你自己也要争气一点。活下来,我就带你过好日子,知道吗?” 为怜心擦洗翻身之后,曲瑶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她猜是太医来了,于是赶紧出去迎。 李太医确实来了,但在距寻梅小筑几步远的地方,被顾婉柔的大丫鬟拦住了。 “李院使,可算寻着您了。我家三小姐头昏心悸,她怕一会儿误了替王爷修屏风,想请您过去看看。您随我来吧。” 萧遇辰的白月光顾婉柔,虽未过门,但已借着替萧遇辰修一副双面绣屏风的事,住进了府里的慧芳园。 她的名字又婉又柔,人却是又狠又辣的。 曲瑶初来时会染沉疴,怜心会被陷害责罚,都是这位小姐的手笔。 这段时间,曲瑶忙着筹谋救人,没空收拾这心如蛇蝎的女人。 看来她不发威,是要被人当病猫了。 “李院使,王爷让你来为本王妃请平安脉,你总不能过门不入吧?”曲瑶追上去,把人拦住了。 老头还没说话,大丫鬟就笑道:“王妃娘娘现在看起来生机勃勃,这脉啊,不请也是平安的。若是您不放心,不若跟我们一道儿先去慧芳园再请脉吧。毕竟,慧芳园才是正儿八经的住处,不怕怠慢了老大人。” 呵,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 “啪!” 曲瑶上去就是狠狠一巴掌。 “放肆!李太医为天家儿媳请脉,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顾婉柔一个没品没级、借住王府的庶女,腆着脸蹭好处就罢了,还敢跟本王妃争先后?真是笑话!” 第三章 曲瑶作为一个遍览窝里窝外斗作品,又深入研究心理学的女人,从丫鬟手里抢个人还是轻松随意的。 但李太医进院后,发现要他诊治的其实是王妃的侍女,就有点不高兴了。 他就象征性地看了两眼,问:“病多久?睡多久?” 曲瑶道:“一个月前染了风寒,没好好养着就加重了,但陷入昏迷还是前天的事。” 李太医想都没想,就道:“那准备后事吧。”说着开始收拾药箱,他可不想为一个婢女费事。 曲瑶早看出他的心思,忽然拔下了银簪来,直接抵在了怜心脖子上:“怜心,反正你都要死,不如今日去吧。也好为这见死不救之人添个庸医的佐证。” “王妃且慢!”李太医赶紧拦她。 “怎么?李院使改主意了?” “唉,”老头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将合上的药箱再打开,“我,我再试试吧……” 曲瑶收了簪子,换上了笑脸:“早听姑母说李院使医术无双,您愿意试,就是这丫头的福分。” 呵,这七王妃好生厉害,人话鬼话她说尽了不算,还抬出皇后来压人。 飞琰苑书房内,萧遇辰听完了卫铮关于寻梅小筑那边的奏报,手指极富节奏地在书桌上敲了敲。 “你是说,她废那么大劲儿请太医,就是为了给一个侍女治病?” “是。”卫铮道,“这些都是属下亲眼所见。” “嚯,”他嘴角噙些微弧度:“有意思。” 这时候,卫铮又道:“王爷,三小姐身边的柳绿来了,您见吗?” 萧遇辰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题,冷下神色来,问道:“楚清歌的哥哥,楚萧然的行踪查的如何了?” 卫铮道:“自三个月前青幕山一战后,他坠崖失踪,大家都认为他死了。七爷,属下认为咱不应该浪费时间在一个死人身上了,当务之急是太子那边……” 萧遇辰冷冷扫了他一眼:“卫铮,你若不知道该如何在本王跟前当差,就换卫鞅来。” 卫铮“噗通”跪了:“属下无能,楚萧然依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崖下也无任何线索。” 萧遇辰脸色稍缓,笃定道:“接着找,京郊的人撤回来,都去办这事。” “啊?”卫铮又惊又疑,“可京郊匪患眼看收尾,现在撤人……” 他冷笑道:“有太子在,这事烂不了尾。” 卫铮愕然。京郊剿匪之事,是王爷与太子协理。这个节骨眼撤人,恐怕功劳就要全落到太子头上了。 他有点担心,却又不敢再多问。忽然,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爷,属下今晨发现王妃养了只鸽子,放飞后,属下一路跟着,就发现鸽子是要进东宫的。”当然,进去之前,被他又逮回来了。 萧遇辰先是一愣,怒容顿现:“她竟和太子有联系?呵,真是大能耐!” 但不等卫铮回答,他又敛了神色摆摆手,“内事不足为惧,着重查她与敌国是否有干系。” 卫铮想:这个确实,和太子勾结,这个不好定罪。若想要这位御赐的王妃死的明明白白,彻彻底底,当然需要一个不能翻身的罪名。 而与此同时的寻梅小筑。 送走了李太医的曲瑶,直接去后院,将药方卷吧卷吧系在了鸽子腿上,然后打开了鸽子笼。 这鸟歪着头迟疑地看了曲瑶会儿,没飞。 曲瑶嫌弃地戳了戳它:“倒是飞呀,总不能光吃米不干活?” 鸽子“咕”地往前跳一下,这才不情不愿地扑棱着翅膀飞起来。 这鸽子是怜心拿回来的,据说是太子殿下给楚清歌的。 那位殿下还让怜心带了话,说如果遇到什么难处可以找他。 但曲瑶用脚丫子都能想到,这鸽子飞出去,必然要她付代价。 可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那位太医开的药方子,其中一味叫“望月葵”的药,乃月国特有,全大梁只怕也就即将与月国公主大婚的太子能弄到。 太子殿下效率十分惊人,一个时辰后就把药送到了。 可是—— 为什么要亲自来? 还是是怕萧遇辰不知道他的王妃是能跟你互放鸽子的关系吗? 曲瑶顶着萧遇辰杀人的视线,从太子萧渐鸿手中接过了一大提药包,心情跟上坟一样沉重。 “我也是才知道,睿王府已穷到买不起药的地步,叫太子殿下见笑。”萧遇辰皮笑肉不笑道。 曲瑶刚想解释,萧渐鸿就摆摆手,一脸温润如玉:“七弟言重了,弟妹向我求助,是不拿我当外人,我高兴还来不及。”顿了顿,他又道:“不过,这忙我帮了,你总该请我吃顿酒?” 萧遇辰扫了眼太子身后那几个一看就身手不凡的人,心中明白,吃酒是假,进府探虚实才是真。哪怕他已交出了西北大军的虎符,太子还是不放心他。 可他们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这顿酒是推不得了。 “这个自然。正好,后院的梅花开了,我们去清歌那赏梅饮酒,顺便叫她亲自下厨谢你。” 萧渐鸿颔首称赞:“是了,人情是她欠下的,总也得她出力才好。”末了又叹:“本宫有口福了。” “那就有劳王妃了。”萧遇辰笑望着曲瑶,深邃的眼神专注又认真,就好像他对她有多深情似的。 曲瑶后背寒毛立起一片,强撑着脸上的笑应付了过去,心情已然比上坟都沉重了。 楚清歌靠颜值博了个京城第一美人,但才名却是靠厨艺打出来的。当年琼林宴上,她一道“翡翠糕”味惊四座,连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皇帝都赞不绝口。 所以,萧渐鸿最后那句感叹,确有几分真心实意。 但是,曲瑶的情况,跟她看过的那些穿越类文艺作品根本不一样。 她没有继承楚清歌自有的厨娘技能,至今依然是黑暗料理界最闪耀的那颗星。 怎么办? 说自己不会下厨,那往上翻翻就是欺君之罪,要凉。 说自己会下厨,毒死了太子和萧遇辰还好说,要是就毒个半死,或者上菜就被定性为谋害,也要凉。 第四章 曲瑶是坐以待毙的人吗? 显然不是。 她热爱生命,哪怕穿到了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更没有抽水马桶的古代,依然全力以赴活下去。 反正招来太子这事儿,萧遇辰是要秋后算账的,为了活到能被他秋后算账那一刻,她进了梅林就坠了萧遇辰一把。 萧遇辰他看了一眼前面走的太子,压低了声音道:“楚清歌,你想死么?” 曲瑶端起要债脸:“不想。但寻梅小筑就怜心一个侍女,还病地起不来床,你得给我人。不然就只能请你和太子喝西北风。” 有道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一旦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她气势十足。 萧遇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与本王何干?” “我若招待不周,你说太子是找你麻烦还是找我麻烦?”曲瑶挑眉。 “你觉得本王怕这点麻烦?”萧遇辰冷笑。 这时候,萧渐鸿发现两人落后许多,就转过头来看。 曲瑶见无法说服萧遇辰,决定发大招,她一脸亲昵地挽住了男人的手,对萧渐鸿道:“太子殿下,您先赏花吃酒,我与王爷去备下酒菜呀。” 萧渐鸿那张温润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备菜?你与……”他视线有点僵硬地游到了萧遇辰身上,“七弟一起?” 曲瑶抓着萧遇辰不松手,但内心里已经做好了被丢出去的准备,甚至右手腕上两寸还备了一支银簪,只等他甩人就自伤,到时候光明正大不下厨。 可没想到,萧遇辰这厮不仅没甩人,还突然一改之前冷若冰霜的态度,顺势揽住了她,点头道:“前两日清歌与我钻研出了一道新菜,味道不错。” 此言一出,在场的除了萧遇辰外,所有人都一脸空白。 全天下都知道萧遇辰嫌弃死了楚清歌,不过碍于赐婚无法休妻。而萧渐鸿更是清楚,这两人虽为夫妻,却比仇人都不如。这也是他会给楚清歌鸽子的原因。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萧遇辰跟楚清歌一起研究出了一道菜?还要一起下厨? 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随从们已经开始眼风缠绵,相互交换各自的惊恐了。 曲瑶作为曾经的顶级催眠大师,见过的大场面不少,勉强能维持住平静的样子。 而萧渐鸿个狠人。他用极为顽强的毅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笑容温淡道:“七弟与弟妹蒹葭情深,可真是……令人惊讶。” 萧遇辰毫不在意地一笑:“当初十一弟说什么都不吃芝麻汤圆,可后来无意中尝了一口,就爱不释手。人总善变,不足为奇。” 说着,他就搂着浑身僵硬的曲瑶走了。 直到出了萧渐鸿的视线,萧遇辰才松了手。 “女人,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为什么没有甩开我?” 这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问了对方问题。 “你就这么期待本王在太子面前苛待你,好叫他参我一本,说我不满父皇的赐婚,蔑视皇权么?”传闻是一回事,被人眼见为实又是另一回事。萧遇辰眼神一沉,周身冷意渐浓,“你是太子的人?” “没没没。”曲瑶赶紧将鸽子一事的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遍。 末了,她又道:“为活命罢了,谁给我活路,我就是谁的人。” 萧遇辰本一听她这个态度,怒火莫名其妙地蹿高三尺。 他欺身将人“砰”地摁到了梅花树干上,花树上的薄雪扑簌簌落了两人一身。 “楚清歌,这辈子,你是生是死,都是本王的人。如果你搞不清楚这一点,我也不介意现在就掐死你,剥了你的厚脸皮,换个听话的女人来做‘王妃’。” “清楚,我现在很清楚了。”曲瑶赶紧道,“咳……你跟我有利益绑定,人也比太子那个笑里藏刀的虚伪货色厚道很多,我以后只抱你大腿。求王爷给条活路吧。” 她仰起头来看他,眼神在尽可能地模仿前世街边等领养的小狗小猫小白兔,湿漉漉地求抱求摸求温暖。 萧遇辰的心不可抗拒地“砰咚”了声,他有些不自然地挪开眼。 “别这么看我,真恶心!” 曲瑶瞥见他红了的耳尖,心说:哎哟,楚清歌的颜值果然很能打,这个男孩子傲娇了。 “我很厉害的。”曲瑶趁热打铁,“你要有什么看不惯又不好干掉的人,就可以派我出去,我能叫他上长安街上给大家跳脱衣舞看。” 萧遇辰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我要他跳舞做什么?” “让他丢脸丢到姥姥家,好给你出气啊。”她眨眨眼,一派天真。 萧遇辰想起昨夜她施展的摄魂术,微微眯起眼来:“就这点本事?我还当你能让人自己去死呢。” 曲瑶说:“这个不行,我的催眠术没法让人自杀。” 她撒谎了。让人自杀,低等级的催眠师干不了,她却是能的。 但她不能认。 以萧遇辰心性,让他养只软萌傻缺却又有点小本事的傻白甜,他愿意。养朵能神不知鬼不觉就让人自己去死的食人花,他恐怕会斩草除根再撒点除草药。 萧遇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冷冷淡淡:“楚清歌,本王凭什么相信你这些鬼话?” “那我再交一份底吧,我其实不会下厨,您接下来若是不帮我,睿王妃毒害太子的消息可能即将传遍京城。” “你说什么?”萧遇辰眸中锐芒一闪而逝,她果然不是楚清歌! “我说……”融化的雪水冷了她一个哆嗦,“哈秋!” 他拉过她,不由分说地往一边暖阁去。 曲瑶心中不由一动:他是在关心自己吗? 不过一进门,萧遇辰就甩开了她:“楚清歌,你刚刚是说,琼林宴你欺君罔上吗?呵,什么都是你在说,你让本王信你哪一句呢?” “每一句都是实话。”曲瑶微微扬起脸来,“王爷,咱们这么扯下去没意义。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打个赌,若我窥见您心底的某个秘密,您就与我合作。” 话音落,她“啪”地打了个响指,缓缓道:“首先,放轻松……你不会开口说任何话,也不会有任何秘密外泄。但你可以在心里想任何事情,因为那是属于你一个人的秘密宝库,不用担心任何人入侵。” “来,往前走,向着记忆走……去见你想见的那个人,做你想做的事……” 曲瑶窥探秘密的手段其实很简单,让萧遇辰进入状态去做一些动作,而她根据行为来推这个秘密是什么。 她是心理学大师,对人类微表情和行为都有所研究,哪怕穿越千年,她相信人类行为的某些共性依然有迹可循。 然而,片刻后,她就被萧遇辰压倒在地,被他极富侵略性地细嗅探索…… 第五章 谁能想到,清冷端肃一脸禁欲的睿王爷,随便想的秘密,竟会是这样的事情呢? 但让曲瑶更没想到的是,萧遇辰的行为勾起了她的创后应激反应,导致她精神不济,意外触发了反向催眠。 场面,失控了。 暖阁场景,在她眼前,猝然与数月前那个颠倒迷乱的雨夜相交叠。 冰冷坚硬的地砖,炙热凶悍的男人,交缠的呼吸,还有…… 无法抗拒的性事。 恐慌挟裹着绝望澎湃而来,攸忽之间将她淹没。 她像那夜一样挣扎颤抖哀求,也像那夜一样于事无补,事情向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 “呲啦”。 裂帛清响。 她纤弱漂亮的蝴蝶骨顷刻暴露在空气里。 萧遇辰看见她蝴蝶骨上有一片花状胎记,但颜色极淡。可他记忆中那人,蝴蝶骨上的花型胎记,明明是艳红色的。 他猛地从催眠状态中挣脱出来。望着身下衣衫不整的女人,他以为这是她的算计,顿时怒不可遏。 “楚清歌!你就这么缺男人吗?” 勉强打起精神的曲瑶只来得及拢好衣服,就被他丢抹布似地丢开。 萧遇辰下手其实不重,但她正因催眠失败而精神力衰微,一颠簸,她就跟被妖法反噬似地五内如焚起来。 她强忍不适,勉力撑着手臂想起来。 那青丝堆叠的脑袋不堪重负似地垂着,就衬地她高耸双肩越发形销骨立,一握纤腰深深陷下去,将折未折。 从萧遇辰的角度看过去,这曲线其实相当美好。 可他却生不出半点旖旎心思,满心满脑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该死!她怎么这么瘦? 至于是谁该死,为什么该死,他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 但—— 这女人太容易影响他的情绪了,能说会道,还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 他的视线落在她纤弱的脖子上,眸中暗芒涌动,只要在那轻轻一掐,这个能左右他情绪的麻烦就能消失。 杀? 还是不杀? 他正犹豫间,曲瑶忽然“哇”了一声。 紧接着,刺目的鲜红在她前襟如花绽放,转眼又开到地上,扎地人眼热心颤。 曲瑶头晕眼花,两世的记忆在她脑袋里走马灯似地晃,她一口气没倒上来,“砰”地昏死过去。 萧遇辰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把人抱在怀中冲了出去,嘴上还在喊:“卫铮!请太医。” 他心想:这该死的摄魂术! 太子萧渐鸿听闻七王妃夫妇一路从暖阁备菜备到了飞琰苑去,也是愕然不已。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了?寻太医了吗?”说着又转过身去对随从道,“你拿我的腰牌,去太医院请徐奉御来为七王妃诊病。” 来报信的管家赶紧道:“谢太子殿下,不过徐奉御近来时常在御前伺候,怎敢劳动他大驾,王爷已差人去请李院使了。只是这顿酒只能改日再请……” 说着,年过不惑的老管家待主请罪,一揖到底,最后客客气气地把太子一行人送出了睿王府去。 萧渐鸿上了马车后,与他同车的幕僚就进言道:“殿下,您在京郊之事上处处相让,对睿王的招揽之意已很明显,可他却只顾与楚氏恩爱,分明是向着皇后那头。” 此时萧渐鸿脸上已没了什么温润模样,他眼角微微下挂,看起来很阴沉:“本宫没瞎。” 幕僚道:“殿下,既然睿王不识抬举,那京郊剿匪的功劳,您就不能再相让了。” “本宫计较这等蝇头小利做什么?”萧渐鸿皱眉,“萧遇辰平了西北回来,那么大的军功,父皇也不过不痛不痒地封了个亲王。京郊剿匪的事就是全记给他又能如何?” 幕僚道:“殿下说的是,睿王不得圣眷,此功便是记给他,也不要紧。但殿下一直身在朝堂,没机会于军中建功,世人只知太子贤,而不知太子勇,此功于我们,却是个锦上添花之事。” 萧渐鸿眼睛一亮,颔首认同。 这番对话发生在太子的豪华马车里,却一字不差地被记录下来,半个时辰后就被送到了萧遇辰书房的案头上。 但萧遇辰此时没时间看。 他一个箭步到了花白胡子的李院使面前,吓了老头一跳。 意识到这点,他又稍作收敛,才问:“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回禀王爷,王妃娘娘是……是有孕了。”老头缩着脖子磕磕绊绊地回话,生怕睿王爷怒火中烧再殃及他这条无辜的老鱼。 谁都知道,这对夫妇自赐婚开始,就没好过。更有小道消息,说他们近日才圆房。 萧遇辰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上,闪现极其复杂的情绪,但转眼就消弭无踪。 “几个月了?”他沉声问。 老头一脑袋冷汗噼里啪啦往下掉,手指头掐来掐去,半晌才道:“三个月,左右不过六七日,老臣不若奉御大人医术精湛,不如……” 萧遇辰敛目道:“母后曾说,徐奉御确实医术精湛,但问孕事女病,还是您稳重。” 老头听不出他语气中有什么意思,但这活却是不能不接:“王爷抬爱,那老臣就全力以赴诊治王妃。只是,王妃内腑有旧伤未愈,又常年郁结于心,若用药,怕于胎儿有碍,若不用药,怕人不长久。不知……” 他说的是实话,但也未尝不是试探。 萧遇辰看了一眼床上眉眼紧闭的人,沉吟了一会儿道:“一切以大人为重。” 老头眼珠一转,道:“是,老臣这就开药方。” 床上的曲瑶手指动了动,想握成拳头,但强行忍住了。 她是在老头说她怀孕的那个时候醒的,那时候已失去了阻止老头捅穿她秘密的先机。 她只能闭着眼听两人打机锋,耗尽了两辈子的定力,才维持住平静,安安稳稳地做个“晕倒的人”。 她得找机会,赶紧走! 她一个穿越成王妃的女人,手握催眠大法,男女老少飞禽走兽无所不能催,却收敛锋芒没按套路弄死顾婉那柔那个小贱人,收下萧遇辰这颗大猪蹄,抛弃走向人生巅峰的路,为的什么? 为了在这个没wifi,没手机,没一切现代化便利工具的农耕文明时代玩野外求生吗? 当然不是! 她放弃锦衣玉食的安稳,一半是为了自由,另一半就是为了肚子里这块肉—— 她在穿越后的第一天,就怀了个孩子,但这孩子不是萧遇辰的。 第六章 曲瑶的梦想是丰满的,并且计划也很好—— 找个萧遇辰不在府里的时候,卷着细软带上怜心,一路催眠出府,然后远走高飞。 soeasy! 但现实是很骨感的,催眠失控带来的反噬远超她预估—— 只要她集中注意力的时间稍久点,头就会像针扎一样疼,同时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江倒海似的难受。 她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只知这种副作用消失前,那极需注意力的催眠术,已无法支撑她逃出睿王府。 曲瑶此时的心情就跟偷溜下凡的仙女,在山间泡完澡后,却发现能带她回天庭的羽衣被放牛郎偷了一样。 又气又无力,越无力越气。 “啪”她打碎了第八碗端进来的汤药。 “说多少次了不喝不喝不喝!”她前所未有地暴躁起来。 侍女们在床前跪了一地,头几乎要低到地板上去。 萧遇辰大步流星地从外面进来,踏过一地碎片:“楚清歌,本王给你脸了是吗?” 他听说了这边的不平静,就丢下手头事务赶过来,难免情绪不好。 没想到曲瑶情绪更糟:“本姑娘自己有脸,不用你给!” 萧遇辰冷笑:“成婚了还敢自称姑娘?你果然是不要脸的。”说着,又朝边上跪着的侍女一伸手。 那侍女赶紧将新备的药递过来。 曲瑶一看他动作,就怀疑他要捏着自己下巴灌药。 于是,她瞬间表现出了一个欺软怕硬的人该有的素养来—— 她十分敏捷地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蝉蛹,然后闷闷地朝他喊话:“不喝不喝,那个庸医什么都不懂,我受伤到现在,三个月没吃药也没死,以后不吃药也不会死!” 此时,匍匐在地的侍女们边瑟瑟发抖边想:这个楚清歌,我们端药就摔碗骂人。王爷端药就装可爱,啐! 萧遇辰端着药,冷声道:“喝不喝,死不死,什么时候由得你了?” 说完他端着药碗闷了口,然后以绝对强硬的姿态把人从被子里挖出来,俯身就将药渡了过去。 场面瞬间安静地落针可闻。 直到一声“咕嘟”。 “咳咳咳……”曲瑶面红耳赤,“萧遇辰你有病吧!” “该吃药的人是你,显然是你有病。”他说着,作势又要将药碗往自己嘴边送。 曲瑶生怕他故技重施,自己现在又拗不过他,只好赶紧坐起来,夺过碗,一饮而尽。 心里默念: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萧遇辰坐在床沿上,食指忽然擦过她嫣红的唇:“所以你折腾半天,只为了这个?还满意么?” 曲瑶:…… 她心里过了一百八十遍“莫生气”,才忍住了怼死这个死变态的冲动。 是,作天作地确实是为了让他过来,但却不是为了这个样子啊! “妾身就是有话想问王爷。” 萧遇辰了然一笑,抬手挥了挥。侍女们如蒙大赦,利落收拾了东西鱼贯而出,并带上了门。 “行了,你问吧。” 他想着,只要她主动问起三个月前的事,他就合盘托出。 但曲瑶说:“王爷既然舍不得我死,是想好了要我做什么吗?” 萧遇辰算盘打空,心底竟生出了几分失望来。但他也确实是有事情要她做。 “你倒是机灵。”他淡淡道,“一个半月后上元佳节,有彩戏大会,本王要你夺魁。” “彩戏大会?是变戏法吗?”曲瑶皱眉。 萧遇辰一愣,点头道:“民间确有这个叫法。” 曲瑶嘴角抽了抽:“王爷,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彩戏大会是大梁盛事,全国顶尖的戏法高手都会来参加,听说上届冠军还是国师云中子。您要我去参加,还夺魁?” 萧遇辰挑眉:“怎么?” 曲瑶直言不讳:“我也就会点蛊惑人心的本事,像什么空杯来水,大变活人,我可不会。您这不是难为我么。” 萧遇辰道:“戏法本就是蛊惑人心的骗人把戏,你只要装门面就行。至于怎么赢,本王自有安排。” 曲瑶听他这么说,也知道他只是想让自己做个样子,遂应下来。 “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也有条件。不吃那药了。” 萧遇辰手指轻飘飘地抬起她的下巴:“楚清歌,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本王强调你想活。但本王总觉得,你若是真的想活,也该有点笼中鸟的自觉。” 笼中鸟? 这个概括精准又直白。 如果曲瑶真的是土生土长的楚清歌,从不知自由为何物,从不知天赋人权,这会儿应该要为嗅到了生的味道而喜悦了。 可偏偏,她是来自遥远时空,独立又自强的曲瑶。 “啪”!她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你想养金丝雀,勾勾手指多得是愿意被你养的。但我是人不是鸟,你要用我,就得尊重我。我有才有能,你有钱有权,咱们是公平交易。” 萧遇辰其实更喜欢温顺乖巧型的,但此时此刻,眼前女子单手撑在被子上,抬起的桃花眸中华光潋滟,气势十足的傲然与坚决,都像一击重拳,狠狠砸在他的心坎上,让他不得不心口狂跳。 他艰难的挪开视线,道:“你的才能,也都是你说而已。上次验货,是不成功的。事儿没办,你就想要特权,算盘倒是打的好。” 曲瑶也不辩解,只忽然抬手“啪”地打了一个响指。 只听“噗通”一声,蹲在房梁上的暗卫卫铮,就掉下来了。 不偏不倚,就砸在睿王爷的脚边。 狗吃屎状态的卫铮懵了。 萧遇辰也愣在那。 曲瑶不紧不慢道:“也不用太惊讶,不过是仗着这位侍卫太紧张王爷您,我就稍微做了点不怎么费心的小暗示来达到我的目的。” 卫铮赶紧爬起来:“属下罪该万死,请王爷责罚!” 萧遇辰面沉似水:“自己去影堂领罚。” 这时候,曲瑶才眨眨眼,拖长了声调道:“也不知道王爷这位侍卫是什么水平,反正,像他这样的,方圆一百米内,我是都可以影响的啦。” “一百米?”萧遇辰没懂。 曲瑶心算了一下:“三十丈。”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数字,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暗杀,都需要在这个范围内才能成功,带着她就相当于带了个暗杀者扫描仪。 第七章 曲瑶上辈子的老师曾说过一句话:一技之长,走遍天下。 当她搬回暖融融的寻梅小筑,涮着火锅,吃着羊肉,看着窗外雪花与梅花齐下的时候,就觉得这句话真乃无视时空的至真至理。 萧遇辰不是个好老公,但却是个好老板。 在她证明自己的能力之后,就没再于物质条件上亏待她。 寻梅小筑里多了三个小丫鬟。 一个厨艺好,伺候羹汤; 一个人勤快,包揽杂事; 还有一个会变戏法,负责给她补课。 曲瑶本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原则,学的兢兢业业。 她脑子好用,思路开阔,再加上对心理暗示这活简直得心应手,戏法突击班成绩斐然。 三日后,什么雪中煮酒,空杯来水,烧衣送客之类的小魔术,曲瑶已然融会贯通,再加上点心理暗示,效果拔群。 丫鬟们忙完了,就会在院子里看王妃进行学业展示,到精彩处就忍不住鼓掌叫好。 萧遇辰来寻梅小筑的时候,还没进门就远远看见了这嘻嘻哈哈热热闹闹的景象。 楚清歌的“上阳城第一美人”的名号由来已久,但萧遇辰从来对此不屑一顾。他见过不少好看的皮囊,她在其中算不得多出挑。 直到此刻—— 小女人眼神灵动素手翻飞,将一只骨瓷的小杯玩得花样百出,娇俏明艳,鲜活可爱。 原来,“第一美”确也是实至名归的。 萧遇辰在门外的花树后站了好一会,才将飞扬的心绪妥帖收回。 曲瑶玩得兴起,直到萧遇辰从花树后出来,才发现人来了。 “王爷,您来验收吗?”她大咧咧地迎上去,眼角眉梢都是自信满满的笑。 萧遇辰端着寻常冷淡模样:“你是说,方才那等三岁小儿都会的把戏,只怕初试就会被淘汰。” 曲瑶震惊道:“初试?我去登台表演,还得从初赛开始?不是该给我这个与民同乐的王妃点特权么,空降决赛不行的话,好歹空降个半决赛呀。” 萧遇辰深深看着她,好一会儿之后才道:“不如你什么也别做,直接判你夺魁?” “还能这样的吗?哎呀,那多不好意思。”曲瑶喜不自胜。 萧遇辰抬手就弹了一下她额头,“本事不多,美梦不少。” 曲瑶捂着额头委委屈屈地小声嘀咕:“又不是我说的。” “嗯?”萧遇辰转身挑眉看她。 “呵呵,我说什么风把王爷吹来啦,您可是又想起什么需要我干的活儿啦?”她像只心情愉悦的小鹿,蹦在他身后,大眼扑闪闪,企图教他色令智昏。 萧遇辰低笑一声,果真轻轻巧巧揭过。 两人进屋后,三个丫鬟面面相觑。 打杂那位说:“我进王府之前,老听说王妃不得王爷的心,这不是挺讨王爷喜欢的嘛。” 厨房那位道:“咱王妃娘娘生的好看,人又可爱,怎么可能不得王爷的心,不和的传闻,八成是对这两位羡慕嫉妒恨的人瞎传的八卦罢了。” 变戏法那位是个话不多的人,默默收拾道具,没什么存在感地退了下去。 萧遇辰进了屋后,就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长匣子来递给曲瑶。 “给我的?”曲瑶一脸狐疑地接过,打开盒子后,发现里面是一枚看起来很古朴的包银长木簪。 木质部分颜色很深,还带着股清香。她细细嗅了嗅,发现这香味似乎有安神效果,还能提高注意力。 “谢谢,我很喜欢。” 她说着就用此簪将披散的长发直接挽在了脑后,然后扬起头来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灿烂笑脸,似迎春初绽,像桃花艳艳。 这种直白的表达方式,远比一切溢美之词都要讨人欢心。 萧遇辰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他是送礼的人,最后反而是他被取悦。 这个女人拿捏人心的能耐实在是…… 他盯着她,眸色幽深起来。 曲瑶却仿佛毫无所觉,又兴匆匆地跑去照镜子,结果跑太快了,一脚勾到了桌腿。 “啊!”她惊呼着朝前扑去,但下一秒,却落入一个结实温暖怀抱。 萧遇辰将人扶稳站好,才一脸嫌弃地训话道:“好好走路!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出了睿王府大门,别人还以为本王杀了楚清歌,换了个假的来扮恩爱。” 曲瑶缩了缩脖子心说:那这个“别人”还真的蛮厉害的,一句话说中了百分之八十呢。我就是假货呀! 嘴上却道:“哎呀,这不是得意忘形了嘛。你放心,出门一准儿不给你惹麻烦。” 而就在萧遇辰进寻梅小筑的时候,有个小厮模样的人在慧芳园外将他的行踪透给了顾婉柔的大丫鬟巧儿。 慧芳园正屋内。 顾婉柔坐在一架巨大的屏风前飞针走线,周围围了一圈端茶的,捧暖炉的,布彩线的丫鬟。 巧儿走过来,脸上神色已恢复如常。 “小姐,您还是快歇歇吧,这么熬下去,熬坏了眼睛可怎么好?”她身边的丫鬟心疼道。 顾婉柔牵起嘴角:“不日便是太后生辰了,此物是王爷备给太后娘娘的生辰礼,怎好落下?” 这时候,巧儿从屋外走了进来,俯在顾婉柔耳边说了几句。 顾婉柔脸色一变,绣花针一抖,就扎在了指头上。 “嘶”她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收回手来。 “小姐!”一群丫鬟惊呼。 顾婉柔也是花容失色:“赶紧看看,绣面脏了没?” 巧儿检查后道:“就沾上针尖那么大一点,好在不明显,奴婢来处理吧。您怕是熬的时间长了,不若起来歇歇。” 有个机灵的小丫鬟也道:“婢听说这睿王府的梅景是顶好的,如今正当季,不如去看看吧。” 顾婉柔心思一转,道:“入府后,我一直忙于绣屏风,也未与王妃姐姐见礼。巧儿,你去将那支琉璃簪装盒取来吧。” 巧儿一听是装盒子,就知道她是要送人,急道:“小姐,那不是王爷送您的么?” “叫你取你就去!”顾婉柔沉了脸。 一炷香的时间后,裹着红色披风,打扮的娉娉婷婷的顾婉柔,出现在了寻梅小筑外。 她故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让身上落了些雪花后才脆生生道:“王妃姐姐,婉柔入府多日,却忙于绣屏风未能拜访您,今日来给您请罪啦!” 第八章 顾婉柔喊完那一声,身后婢女正要推门,门却从里面开了。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侍女探出头来:“且候着,奴婢这就去通报。” 彼时,曲瑶正在跟萧遇辰了解彩戏大会的具体流程。 这会儿丫鬟来报,说顾婉柔来了,顿时就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不见不见,那白莲花说一句话能拐出个山路十八弯来,太累人了!跟她聊天按秒算钱我都觉得亏。而且,一准儿以为我要同她抢男人。来府上快一个月了,这会儿才来拜见,指不定又憋了什么坏招呢!” 说完,她就看见萧遇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曲瑶一个激灵,要死要死,当着人男票的面,说人家白莲花憋坏招可还行? “唔……我没有说她不好的意思。可能就是太爱你了吧。”她赶紧找补。 萧遇辰却抓了另一个重点:“又?之前她对你使什么坏招了吗?” 曲瑶心说:唉哟,这个要数起来可就没完没了了,什么陷害、诬赖、抹黑、投毒、拉踩、绑架……你家顾三小姐都努力过呢。 但是,这些能跟萧遇辰说吗? 咱能跟老板说老板霸宠的小情人的坏话吗? 不想做两集就下线的炮灰,就根本不能选这种没法解决问题的操作! 曲瑶说:“爱情有独占性和排他性,你如果多看路边花草一眼,她都会恨花草分走了你的关注。更何况我根本不是普通花草,而是比她好看不知多少倍的绝世名花,她见你老找我玩,肯定又自卑又担心又生气又着急。” 曲瑶说着,端起水杯抿了口,这才继续道:“其实,回头你跟她解释解释,让她知道咱俩就是纯洁的利益关系,教她知道,我绝不会与她抢你的宠爱,也就好了。” 让萧遇辰去应付顾婉柔那个宅斗成瘾患者,才是这道送命题的正确答案! 可惜“正确答案”他不太配合,他神色不愉地一挑眉:“本王为什么要跟她解释?” 他语气中的傲慢和高高在上瞬间让曲瑶皱眉。 “因为那是你未过门的小老婆啊!”她决定不绕弯子了,“你不能让我做着门客的事儿,同时还要应付你小老婆的争风吃醋吧?” 萧遇辰看着她,咬牙切齿道:“本王以为,这是你这个大老婆分内的事。” 曲瑶:大意了,一不小心忘了自己的身份其实是王妃!只是—— 看一群女人养蛊一样斗来斗去很好玩吗?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萧遇辰! “可是我近来身体不好,哎呀,头好疼呢!新学的戏法都快记不住了。”曲瑶只好再次使出了哀兵之计。 萧遇辰也知道,她这样许是装的,可一想起之前她被头疼折磨得脸色发白的样子,心里又不由得一软。 他叹了口气,转头对丫鬟道:“去回话,王妃身体不适,让她改日再来。” 曲瑶心说:改日也行,反正无限后延呗。 可没想到,没多久,丫鬟又进来了:“王妃,顾三小姐想来侍疾。” 曲瑶本来应付萧遇辰就挺不耐烦了,顾婉柔还这般阴魂不散,当即一改之前龟缩姿态:“她非要来,就让她来吧。” 丫鬟头转身打算去回话。 曲瑶却叫住她:“你等会儿。她来了,你就直接带人下去安排做事。怜心换下来的衣服,厨房里熬的药,要倒换的洗脸洗脚水,都让顾小姐去吧。不过,不用她近身伺候。” 丫鬟迟疑地看了一眼萧遇辰。 曲瑶就也转头看他,道:“王爷,本王妃行使治家权,以妾做婢,勤俭持家,不要紧吧?” 他爱看养蛊,就养给他看吧! 反正就算养蛊,她曲瑶也是蛊王。 顾婉柔因为知道萧遇辰在屋里,所以对曲瑶的安排竟也没拒绝,一副逆来顺受的柔顺模样。只是,跟在她身边的巧儿却哭天抹泪的。 顾婉柔端个药,她就哭喊:“小姐您在将军府何曾受过这委屈!” 顾婉柔倒个水,她就哭喊:“小姐您的手可是绣花用的,哪能干这种粗活!” 顾婉柔要洗衣服,这下完了,巧儿嗷一嗓子喊起来,仿佛亲娘老子全死了,十八代祖坟也叫人扒了。 而跟巧儿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顾婉柔软软的声音了。 “王妃是当家主母,我与王爷婚约已定,侍奉她是本分。”柔顺。 “都是活儿,不分粗细的。哎呀……没事没事,不重的,我能行。”柔顺但坚强。 “巧儿,你别哭……”带哭腔。 曲瑶也不知道,这主仆俩到底为啥能把一高一低的声音穿插的如此到位,权当成相声听,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而萧遇辰坐在她对面,手里翻着《幻戏经汇》,竟愣像是聋了。 渐渐地,曲瑶回过味来,他可能并不是想看养蛊。 “你只是想看我怎么应对,并不在意顾婉柔如何,是吗?” 萧遇辰的间歇性耳聋似乎瞬间好了。“你若半点手段也没有,带你出去也是只有招麻烦的份。” 他这就相当于承认了曲瑶的说辞。 曲瑶忽然有点同情起正卖力地“楚楚可怜”的顾婉柔来。 “王爷,”她有点担心地沉吟道,“您这样玩弄少女的心,以后说不准也会被人家玩弄的。” 她说这话,实在也是好心。 君不见,多少总裁、首席、军阀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可萧遇辰他病没有像曲瑶般遍览爱情文学,他不懂。 他只知道,近来自己的情绪总被她牵动,于是顺理成章地联想到,她在玩弄他的心。 “楚清歌,”他啪地合上书本,周身气势陡然凌厉起来,“你有空琢磨如何玩弄人心,不如多想想彩戏大会怎么赢。若此事办不成,本王留你也无用,不如杀了干净!” 曲瑶被他掐着脖子喊打喊杀也不是一回两回,近来与他熟稔了,这种口头威胁,已激不起她的紧张感。 她摸摸鼻子,小声哔哔:“我什么时候琢磨这个了?好心好意给你提示,还威胁我……” “你说什么?” “我说王爷俊美非凡,霸道英武,上阳城中泰半名门贵女等着您玩弄她们的少女心,顾婉柔若不识抬举,您大可以换一个呀。” 萧遇辰:…… “哎……我这话真的不是嘲讽的意思,王爷您别生气。哎哎,您这就要走了吗?不留下吃火锅啦?那雪花肥牛还能送过来吗?我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呀。” 萧遇辰被气了个趔趄,路过梳妆台的时候,摸起她之前换下的一枚玉簪就朝不远处桌子上放着的铜锅掷去。 “铛”一声,玉簪粉碎,铜锅也漏了。 萧遇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只留给曲瑶一个冷酷的背影。 曲瑶却没看那背影,只盯着那只花费不菲的铜锅,心塞不已:就用了一回呢…… 第九章 萧遇辰前脚出了寻梅小筑,耳房那边就传来了巧儿的惊呼—— “小姐您怎么坐地上了?是活儿太繁重了您受不住了吗?小姐!小姐您醒醒,您别吓巧儿啊!” “王妃娘娘,我家小姐好心好意来侍疾,您却打发她来伺候一个婢女,您好毒的心肠呐!” 巧儿以惊人的续航能力,再度嚎起了丧。 曲瑶烦不胜烦,招来了打杂的丫鬟青杨,问:“人死了吗?” “没有。”青杨摇摇头,“只说头晕歇会儿,然后就闭着眼倒下了,主仆俩气色比青柳那馋嘴丫头都好。” 青柳是负责厨房的丫头,白白胖胖,气色绝佳。 曲瑶点点头:“哦,那看来只是不堪重负而已。” 青杨也哂道:“不过一点小活,何至于不堪重负,一准儿是装的。王妃,您要是嫌吵,不如我给您带上门?我料想他们喊不久,再晚,出门可就追不上王爷,讨不到怜惜了。” “那就让她们追去吧。” 青杨皱眉道:“可就这么让她出去,外面就要传王妃娘娘刻薄了。” 曲瑶毫不在意地说:“那就传呗,我一个想吃口火锅都道阻且长的王妃,刻薄点怎么了?” 温柔这种品质,是被生活娇生惯养出来,刻薄的人,心里都苦,她现在心里苦着呢! 青杨还想说什么,这时候就听巧儿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王妃娘娘,我家小姐犯了旧疾,想回慧芳园,也是怕将病气传给王妃娘娘。求求您让侍女们让开道儿吧,我家小姐自幼体弱,遭不住这般折腾呀。” 曲瑶看了青杨一眼。 青杨道:“是她自己要进来干活的,现在不过两个时辰,她就要走了。王妃这要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王府规矩该怎么立,日后王妃又如何掌家呢?” 巧儿心里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一个挂名王妃还想掌家? 这王府的规矩,当然是等我家小姐过门后再立,掌家的事儿也是我家小姐的事儿啊! 但现在最要紧的,是离开这里。 她哭道:“我家小姐忧心王妃身体才来侍疾,本是一片好意。王妃不领情,打发她为怜心那个贱婢洗衣端水倒夜香。王妃娘娘啊,看在她一个将军府贵女,被您这般折辱也未说一句不是的份上,放她去养病吧!” 说着她就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不过几下就见了红,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贱婢?曲瑶眼底冷光一闪而逝。 直到巧儿磕了十几个头后才慢条斯理道:“你们两个说的都有道理。而顾小姐是顾延年大将军家的女儿吧,那我这么做确实有点过分了。但王府的规矩也不能不立,毕竟这事关皇室尊严。那咱们折中一下吧——” “青杨,叫青柳把顾小姐先扶到耳房歇下,顾三小姐是将门贵女,让个贱婢跟拖死狗一样从我这拖出去,太不体面了,也显得我这王府太没规矩了。” 说“贱婢”的时候,曲瑶瞥了巧儿一眼,那一眼又冷又厉,将巧儿所有徘徊在舌尖的话都吓了回去。 曲瑶又说:“让青芷进来伺候笔墨,我要亲自给顾小姐写道歉信,为她在我寻梅小筑里给怜心洗衣端水倒夜香的事情道歉。如此也算给顾小姐半个交代。孰能无过呢,我且知耻后勇吧!” 巧儿听到这里,隐约觉得要大事不妙,但还没等她回过味来到底是哪里不妙呢,就听曲瑶又道:“青杨,你去将军府报信,就说顾三小姐旧疾犯了昏迷不醒,让他们来接人。” 巧儿一听事情要闹大,她们要被送回将军府,当即大惊失色:“我们回慧芳园休养就好,我们是领了太后懿旨来王府绣屏风的,如今屏风尚未绣完,小姐不能走。” 曲瑶冷笑:“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领的懿旨。青杨,去!” “你……你怎么敢!”巧儿见太后抬出来都压不住,震惊不已。 曲瑶淡淡道:“好像巧儿姑娘因为没照顾好顾小姐,自责过度,晕过去了呢。” 巧儿只见青杨身形一闪,她后颈一痛,就失去了知觉。 将军府那位嫡母,接了消息后,一开始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并不愿意来接人。 曲瑶得知后,就让人将那封足有将军府半扇门大的道歉信贴到睿王府外墙上,供来来往往的人观看。 道歉信具体描述了顾婉柔小姐是如何拜访不成自请侍疾,又如何阴差阳错地给王妃的侍女洗了衣、端了水、倒了夜香,末了知道真相之后倍觉丢脸,哭晕在地。 道歉信的末尾,曲瑶写道: 本王妃卧病在床,虽未见顾家小姐,但她在我院中出这种事,也是我一时不查的过错。本王妃愿出明珠一斛弥补顾三小姐。为表歉意,特书此信;贴出共瞻,以示公正。 时人都默认高门后院里争风吃醋使手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不管睿王妃的“一时不查”是真是假,他们都不觉得意外,也就没人说什么了。 但大将军府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为了讨好睿王妃,上赶着拍马屁却被弄的如此狼狈,就很让人耳目一新了,自然是被人津津乐道。 等将军府飞马来接人,又求睿王府的管家揭了道歉信,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 道歉信里的内容的早已传遍上阳城的大街小巷。 将军府女儿自轻自贱的说法,更是如长了翅膀的麻雀,从人群中一哄而起,叽叽喳喳地飞的到处都是。 顾婉柔本是装晕,听完了曲瑶的骚操作后,当场吐血,不省人事。 来接顾婉柔的人是将军府的次子顾藏锋,他也硬气,将妹妹塞进马车后,当场将那封巨大的道歉信撕成了碎片,一扬手撒地漫天飞舞。 睿王府扫的干净整洁的长石阶上,瞬间铺了满满一层“雪”。 接着街,顾藏锋对着围观人群朗声道:“睿王妃以道歉之名行折辱之实,若睿王府对此三日内无交代,我将军府绝不善罢甘休!” 说完,他忽然掏出一把柄上镶了宝石的匕首,猛地朝睿王府前的台阶上掷去。 “呛啷”一声金石交击,那匕首的刀身竟泰半没入石阶。 而后,顾藏锋头也没回,策马而去。 后来有知道内情的人传闻,那把宝石匕首,是当年小顾将军在战场上跟随睿王平边乱时,睿王赠他的。这么一掷,两人同袍的情分怕是断了。 很快,这种猜测就被印证了。 顾藏锋虽然说了三日之内要交代,可下午的时候,一堆礼物被送回了睿王府。 那是睿王萧遇辰向将军府求娶顾三小姐时下的聘。 第十章 将军府送还聘礼一炷香后,萧遇辰沉着脸又进了寻梅小筑。 “楚清歌,谁给你的胆子把顾婉柔送回去的?” 没吃到肥牛的曲瑶有点小情绪:“赔我一只铜锅我就告诉你。” “你想死吗?”萧遇辰冷冷地看着她。 意识到武力值相差太过于悬殊,曲瑶怂了,撇撇嘴道:“你自己说的啊,今早王爷拂袖而去之前,就说整肃后院,应付后院女人争风吃醋之事是我的本分。” “但本王没让你折辱她,还弄得满城皆知,逼得顾家与本王决裂!”萧遇辰一眼不错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若顾家非要一个交代,本王就只好拿你的命与顾家重修旧好了。” “如果王爷只有这个应对办法的话,那我就只能劝王爷一句……”曲瑶说着,往后退了几步。 她直退到萧遇辰没法第一时间掐断自己脖子的位置,才停下来,继续说下去:“您还是不要考虑抢皇位了,老老实实去封地,娶些边将豪绅家的女孩子,关起门来做土皇帝,玩玩后宅平衡游戏得了。” 曲瑶说完,就像只惴惴不安的兔子,缩在一边警惕地观察着萧遇辰的反应,但这个男人出乎意料地没生气,反而深深看着她,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曲瑶眨眨眼。 “说详细点。”萧遇辰道。 曲瑶知道,这男人现在是在考核试探她。 她整了整衣襟,肃容道:“您十岁上战场,在顾老将军麾下南征北战,于军营中长大。顾老将军对你甚是喜爱,生平所学倾囊相授。而几年前顾老将军因伤退居二线时,顾藏锋尚未崭露头角,大梁最强悍的顾家军,奉您为主帅。直到两年前您回京交虎符加封亲王,顾家军才由顾藏锋接手。这样的顾家,会因一个庶女跟您决裂?” 她眼波流转,眸光犀利:“太拙劣了!别说那几位争得头破血流的皇子不信,我这个后宅妇人也不信。您心在天下,干不出这种事的。” 她面无表情地先拍了一记马屁,又继续道:“您如果跟顾家要决裂,真正的原因也该是您在顾家军中威望太盛,顾小将军处处被拿来跟您比较,他活在您的阴影下天天羡慕嫉妒恨,两人日久离心。而我送顾婉柔回去,不过是给你俩决裂铺垫个爆发的契机而已。” “你更不会拿我去跟顾家修复关系。您与顾家的这段渊源太惹眼了。因为您不得圣心,又交了虎符,那几位自视甚高的皇子一般不拿你当竞争对手看。但一直保持中立的顾家却与您关系匪浅,他们就都想笼络您,若是笼络不住,也不介意毁了您。” 听到这里,萧遇辰忍不住冷笑了句:“那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曲瑶摆摆手:“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麻烦。明枪暗箭的,多麻烦啊!咬人的小事多了,你放在大事上的精力难免会被分走。而且,你与顾家决裂,还有一个另外的好处——” 萧遇辰眼底终于泛出了几许欣赏:“哦?还有什么好处?” 曲瑶有点受不了这个男人装傻,翻了个白眼道:“几个夺位大热门的皇子,太子与楚后隔着先皇后的血债,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母妃,均在争宠时被楚后特别针对过,谁上位了楚后都没活路。那你觉得,若皇权交替,她的活路在哪?” 萧遇辰不无讥屑道:“她也有亲儿子,还颇得父皇宠爱,大可以搏一搏。” “着!”曲瑶拍手称赞,“她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但是十七皇子实在是太小了。楚家因她大义灭亲,满门抄斩地就剩我一介孤女,实在没人给她和三岁小皇子保驾护航。你能征善战,若无夺位希望,就很适合这个位置。” 曲瑶说完这段话,就发现萧遇辰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这个楚后,是自己货真价实的姑姑。 “你是来当皇后说客的?”他冷冷问。 曲瑶稳了稳心神,故作镇静道:“用您高贵英俊的头颅想想,我与你这般掏心掏肺,是在为皇后买卖命吗?再摸着你那为数不多的良心说说,你是那种拿了皇后的东西,就能为她所用的人吗?” 她想,只要他敢说“是”,她就“呸”他一脸。 但他没这么说,他说:“你比我想的要聪明很多。但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如果你……” 曲瑶忽然抬手打断他,“后面的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吧?我能不能用,你心里如果没逼数,不如先将计就计与顾府假决裂啊。您之前肯定也筹谋过,剩下的还用我继续说下去吗?” “不用了。”萧遇辰深深地看着她,良久之后,才道:“但本王确定了一件事,你确实不是楚清歌。” 曲瑶低眉,长睫敛了琉璃般的眸,将所有情绪都藏下。 “王爷又说疯话了。我生于长平十二年仲夏夜,这上阳城中有过我成长的痕迹,藏过我的爱与恨,见证过我的荣与辱,需要我带您一一去看,证明我确实是楚清歌吗?” 这个身份,曲瑶没法不认。 用了她的身体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不认这个身份,她就没法编出能让萧遇辰信任的身份了。 她来自异时空,在这个时代是没有任何来路的。而萧遇辰生性多疑,怎么可能用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呢? 果然,萧遇辰这个厚颜无耻的人,当即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不如先带我去看看你的爱与恨吧。” 曲瑶:…… 她极力回忆楚清歌留下的记忆,然后带着萧遇辰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上阳城中最有名的一处桃花林。 桃花盛开的时候,此处会办赏花会,彼时此地就会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但现在正是隆冬,自是清冷无人。但十里桃林却并非光秃秃的,薄雪落满枝丫,倒有几分玉骨冰姿的美感。 曲瑶推开了马车车门,搓了搓有些冻的发红的手,指向桃林深处一座小亭子。 “那是我的爱。” 第十一章 当年楚清歌就是在这个地方和初恋相遇的。 与萧遇辰成婚之前,楚清歌以罪臣之女的身份,顶着赐婚的压力也要跟初恋私奔,可见对那人确实情深不悔,只可惜…… 曲瑶望着眼前的白雪皑皑,脑海中浮现和这片桃林相关的过往,心脏却忽然痛起来。 这痛来的猝不及防,让她一捂胸口脚下趔趄。 萧遇辰眼疾手快,迅速出手把人捞进怀中,才免了她坠下马车的风险。 萧遇辰此时心中有点懊悔,不该这个时候带她出来的。 近来曲瑶看着和寻常人没什么的两样,但身体应该并不好,一日中昏睡时间远多过清醒时候。 今日他第二次进寻梅小筑的时候,她还在昏睡中,他硬是把人叫起来了。 “你怎么了?”他语气里带上了不自知的关切。 曲瑶定了定心神,将属于楚清歌的那股子情绪压下去,才扶着他的手臂站起来,淡淡道:“没大事,许是意难平吧。” 意难平?她竟忘不了那个负心汉? 萧遇辰顿时面罩寒霜,撤回了扶着她的手,跳下车去,凉凉道:“既然没大事,就劳烦王妃随本王走走。” 说着,也不管曲瑶,自己往前去。 曲瑶倒是不怎么在意,跳下马车跟上。 她既然要坐实了楚清歌这个身份,自然要将她的过往都揣摩揉碎了,感她所感叹她所叹,方能情真意切,不露破绽。 但是,萧遇辰刚刚不爽的情绪,也不能不顾念。 他应该是想起自己差点被绿的事情了吧。 她小跑着追上去:“等等我。我还没说完呢。我爱在这,恨也在这。意难平,主要是难在,我自诩聪慧,却看走了眼,错付真心。恨我自己又蠢又瞎。” 萧遇辰停下脚步来,转头看她,讥讽道:“你对自己的总结倒是精辟。” 曲瑶被噎了一下,但也没忘了顺杆爬:“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在错误中吸取教训,磨炼眼光也就是了。” 顿了顿,她转了话锋:“王爷要我来这,不会是为了聊这个吧?” “是又怎么样?”萧遇辰淡淡道。 “这个在哪儿不能聊,为什么非要在这里?”曲瑶搓了搓手臂,打了个冷颤:“咱们寻个暖阁,您若想知道我与九皇子的事,只要我还记得就全告诉你。你随便派人去查了验证就是。何苦……” 说到这里,曲瑶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mlgb!楚清歌当初私奔事发,被打的半死都没透露情郎是谁,如今又怎么会直接抖漏这个秘密呢? “呵,原来是九弟。难怪当日差点被打死了也不肯松口。上阳城第一美男子的风姿,确实能令人死心塌地。”萧遇辰冷笑一声,但紧接着,他眼底又浮出一种奇妙的锋芒,“女人,你确定还要自称是楚清歌吗?” 曲瑶:……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干巴巴道:“就冲以前那些蠢事,我也不想是楚清歌,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又确实是。” 她盯着他的眼睛,凝神想试着催眠他,可脑袋针扎似的疼起来,只能作罢。 “你若实在不信,我也没办法了。”她认命般垂下头去。 萧遇辰却对此没有太过执念,仿佛刚才的试探只是他随口一说而已,他甚至都没有追问关于九皇子的事情。 两人肩并着肩往前走,萧遇辰身高腿长不畏积雪,但曲瑶就没有那么容易,为追上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走出几米,他好似良心发现,一把扶住她手臂,而后就再未松开。 曲瑶这会儿实在是想不出他此行有什么目的,也懒得再费心思去揣摩。 雪水已经浸透鞋袜,北风也有点刮骨,她整个人都累心的很。明明自己做了对他好的事情,他此时应该赏自己金银美食才对,却来这种鬼地方散步,简直就像有病。 没多久之后,两人到了之前曲瑶指的那个亭子。 好歹到了没有雪的地方,她抽出手臂,稍微站他远了点。 萧遇辰也没说什么,自寻了一处石凳坐下,似乎在等什么东西。 此时天已彻底黑了,曲瑶被呼呼的北风刮的几乎要冒鼻涕泡泡。 “王爷,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的话,我能先回马车吗?” 萧遇辰点了点石桌,示意她在对面的位置坐下。 他气势沉沉,虽然曲瑶心里埋怨不少,但不管是身份的事,还是九皇子的事,她都心虚的很。 一屁股坐下去,石凳的凉意透过薄袄传来,冻了曲瑶一哆嗦。 然而下一刻,她忽然身上一暖。 萧遇辰将他的披风裹到了她身上。 “再等一炷香的时间,就回去。”他终于撂了准话。 她有些错愕地抬眸,正好撞进他如深潭般幽深的眸子里。 萧遇辰人很端肃冷然,但却生了一双多情的眼,只要被他专注地看着,就会让人生出一种被深情以待的错觉。 忽然,她在他眼中看见了璀璨的光芒盛放,夺目似漫天星坠。 紧接着,夜空里传来了“砰”一声巨响。 她循声扭头去,就看见夜空中盛放了一朵接一朵的巨大烟火,似漫天梨花纷纷扬扬地坠落。又像初歇的大雪再临。 “去年今日,我娶你过门,但我从未想与那时的你有什么以后。”他在“砰、砰”的声响中一字一句地说,“如今时移事转,未来可期。这场焰火,就算贺你我的新开始。” 曲瑶愣愣地望着他,一脸摸不着头脑。但她身体里的某个器官,其实在很老实地随着炸裂的焰火“噗通、噗通”乱跳。 没办法,这种在满园琼树环绕中,雪夜焰火下,极品帅哥疑似告白的场面,不管是对楚清歌这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古代姑娘,还是曲瑶这个见过世面的现代颜狗,都太有杀伤力了好么? 而萧遇辰仿佛没看见她的茫然,一脸庄重地捧起了她的手。 她忽然觉得手指一凉,似有什么东西套在了她手食指上。 低头一看,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翡翠戒指。 曲瑶:……这个人也太会了吧?告白之后套戒指,他是不是也穿越的? 第十二章 “这是我母妃生前最珍惜的东西,本来去年今日就该给你。”萧遇辰淡淡道,“你且戴着,明日入宫请安时,楚后只要见了此物,就会相信你我是真恩爱了。” 曲瑶终于反应过来了,此情此景其实和告白没关系,更和她发花痴想象的场景没关系。 人家只是为了送个演戏道具,放一场全上阳城都能看见的焰火而已。 她心中澎湃的情潮缓缓退下去,只留下一片自作多情的尴尬。 她抬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额发,借此遮掩了一下。然后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明日用完了就还给你。” 萧遇辰淡淡道:“不必,以后你还有很多场合都需要它,戴着吧,免得拿来拿去麻烦。” 曲瑶干巴巴道:“哦。” 她想了想,又忽然抬手从自己衣领里拽出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来。 明珠用一根红色的络子系着挂在曲瑶脖子上,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她低头将东西解下来,往他眼前一递:“喏,给你。” 这下换做萧遇辰愣了,他盯着那珠子瞳孔微缩,竟然是这东西! 她竟然要把这东西给他? 他显然不敢相信。 天色实在太暗了,曲瑶没见他面上的细微表情,还以为他是嫌弃,就强势地直接塞到了他手里。 “我知你看过的好东西多,不觉此物珍贵。但我这人最讲究公平,拿了你传家宝,自然要给你我最珍贵的东西做抵押。此物是我从小戴到大的,确不算稀罕,但穿绳孔里暗刻了我生辰八字。” 顿了顿,她又道:“你不必戴出来示人,但若有人问起咱俩交换了什么定情信物,就可以拿它做话头。” “好。”他一脸平静地收起来,仿佛刚刚内心的震惊与疑惑从未发生过。 “那我们能回去了吗?”曲瑶动了动,湿透的鞋袜已经让她的脚有点麻木了。 “好。” 萧遇辰似乎心情好了很多,意外的好说话。 曲瑶却与他正好相反。 送了珠子,又挨了冻,湿了鞋袜,她那点心虚早就被埋怨压过去了。 他一应,她就掉头走,恨不得现在就长了翅膀飞到马车里去。 可没想到—— 才出亭子,她就一脚踩空,迎着夜空中传来的一声“砰”,在雪地里摔出了一个极蠢的人形。 而萧遇辰竟没来得及拉住她,手僵在半空中,尴尴尬尬。 他赶紧过去扶她,又忍不住念:“你的礼仪果真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讲究姿态也罢了,雪天路滑怎么也不注意些?摔着哪儿没?” 但曲瑶不领情,她半坐在雪地里,一抬手就扬了他一脸雪。 “我到底是因为哪个傻缺才会落得如此狼狈啊!换信物在哪儿换不是换?放烟花围着王府一圈放不可以吗?非得来这么个鬼地方,我特么还没得选,只能跟你来吃西北风,呜……不干了,我要回家呜呜……” 素来高高在上,被人小心奉承的睿王爷被骂“傻缺”当然也是着恼的。 但曲瑶真的哭的太惨了,鼻子红,眼睛红,满身狼狈。 他有点无奈地将人抱起来,但一抱才知道,她穿的确实不多,哪怕裹着他的披风,也还是浑身都凉。 而她显然还不解气,一边捶他胸口一边哭:“呜呜……我真的讨厌死你了,昨天我还觉得你是好甲方,没想到你竟然也是个煞笔……呜呜,大雪天的不围着炉子烤肉,跑这么个破地方来……呜呜……我好饿……” “回去就吃。”他言简意赅。 “我要吃火锅,我要吃牛肉,我还想吃……” 吃肯德基,想喝啤酒,想看电视,想玩手机,想吹空调…… 可是,这些都不可能了,连说都说不得。 曲瑶悲从中来,忽然闷在萧遇辰胸口嚎啕大哭,哭得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 “好了你别哭了,回去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我已命人重新给你打了一只铜锅。” “鼎香楼最好的厨子我也请回来了,以后就只给你做吃的。” 他说了很多类似的好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这是他一生中的从未有过的耐心和柔情。 然而,曲瑶沉浸在对现代生活的怀念中,并未第一时间发现这种温柔。 然而,这一晚,曲瑶到底没能吃上什么。 她是真的冻的狠了,回了府就发起烧来,人也迷迷糊糊地。 萧遇辰连夜召了一直负责给曲瑶调理身体李太医,老头子磨磨蹭蹭地来了,望闻问切来了一遍,就告诉睿王爷,王妃身染沉疴,该准备后事了。 萧遇辰一脚踹翻了老头:“她不过吹了点冷风,最多不过感染风寒,你跟本王说这个?” 李太医一把老骨头差点没给踹散了,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他左右看看之后,忍不住提醒:“王爷……若王妃无事,肚子就要大起来了啊。” 萧遇辰闻言,顿时明白李太医是误会了自己原先的意思。 他脸黑如锅底:“糊涂的东西,王妃肚子里的是本王的子嗣!本王当日说只保大人,是怕王妃身体弱,经不住折腾,而不是……你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地揣摩本王心思,若王妃因此有个三长两短,本王要你全家陪葬!” 李太医听完之后,面白如纸,整个人都瑟瑟抖着磕头。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呐,之前老臣确实会错了意,但我并未给王妃开什么对她身体有害的药,今日的诊断也不是虚话,老臣……是真的才疏学浅没办法!” 萧遇辰恨不得一脚踢死这满嘴屁话的老匹夫,可想了想,到底没那么做。 “她到底怎么了?” 李太医定了定神:“王妃脉象一会儿强一会儿无,这乱法是我生平仅见。而且她此时昏的沉了,对外反应也不是很理想。受寒不过是诱因,归根结底,还是内腑旧伤未愈。驱寒药多半是活血化瘀的,于胎儿有妨害……” “本王早说过了,大人要紧,孩子不孩子的,以后还会有。” “可王妃现在这境况,根本经不住小产。她精气神不多了,这样耗着还能撑些时日,若小产,怕是……怕是就这几日的事。” 第十三章 李太医说话难听,但却不是乱说的。 曲瑶这一昏,到第二天下午也没醒来。 三日后,一个戴着斗笠,风尘仆仆的青衫客策马入了睿王府。 那人直奔到正厅外,一路竟无人相拦,直到他翻身下马,小厮丫鬟上来牵马送水递汗巾,再一刻不停地引他往后院去。 青衫客进屋后,对萧遇辰行了一礼:“草民洛元亭见过睿王爷,王爷……” “废话少说。”萧遇辰一脸不耐地将人拉起,拖着就往病床前去,“你快看看,这都昏了快三天了。看起来就跟睡着一样,但怎么叫都不醒,脉象也是时有时无。一群庸医看完了之后都叫我另请高明。” 洛元亭是药王传人,一手医术出神入化。 萧遇辰与他自小相识,感情甚笃。 洛元亭看了眼床上脸色红润,睡颜恬静的曲瑶,直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来,递给伺候在一边的青杨:“里面的金针煮一遍送过来。” 青杨双手接过退下去后,屋里就剩下洛元亭、萧遇辰以及躺着的曲瑶。 萧遇辰已在床边守了好几天,此时眼底发青,面色也有掩不住的苍白。 洛元亭坐到床边,道:“外面都传,你忽然转了心意,与王妃深情起来。我还当你是战略性妥协,现在看来,倒确有几分真心了。” 他一只手给曲瑶诊脉,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锦囊丢给萧遇辰。 “实在看不惯你这副鬼样子,先吃一颗。” “什么东西?”萧遇辰皱眉问,但没等洛元亭说话,就已经捏了一颗小丸丢进嘴里。 “咕嘟” 洛元亭头也不回道:“壮阳药。” 萧遇辰:…… “药王谷的百香露做的提神补气丸,一会儿人醒了你就该去应付那些亲兄弟了,还是清醒点好。”洛元亭说完,忽然“嗯?”了一声,然后全神贯注地去看曲瑶。 萧遇辰紧张问:“怎么样?” 洛元亭没有说话,神色却凝重起来:“快死了。” 萧遇辰稍有好转的神色瞬间又难看起来:“你也没法子吗?你可是药王传人!” 洛元亭说:“她的病确实复杂,今日若不是我来,神仙也救不了。我嘛,比神仙稍强那么一点点。只是……” “那就别只是了,赶紧救人。”萧遇辰摆摆手,打断了他,“要什么直接说,我让人去找。” 洛元亭摇头:“不救。我不费这个事。” 萧遇辰冷了脸:“这可不是说笑的时候。” “她把你绿了,我救她,你还得费事再杀一回。我吃饱了撑的吗?”洛元亭道。 萧遇辰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黑脸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是本王的!” “你的?”洛元亭眼底流露出了几分八卦,“三个月前你在青幕山追杀逆党,还抽空回来跟她怀了个孩子?也太忙了吧!” 顿了顿,他又说:“何必为了面子硬撑呢?此事捅出去,顺势把这女人休了不挺好的。你不是一直盼她腾出睿王妃的位置,好给以后的心上人让道儿么。” 萧遇辰踹了他椅子一脚,以示警告。 “她就是三个月前,我在山洞遇到的女人。”萧遇辰道:“那时候怀的。” “卧槽!”洛元亭惊得几乎整个人都弹起来:“她就是那个跟你春风一度,但事后为阻止你杀她,就跟你说自己是借尸还魂,不想再死一次的女人?” 三个月前,青幕山一战后,萧遇辰中了毒箭。他身上带着洛元亭配的可解百毒之药,却没想到解毒过程中竟出了催情的副作用。 他狼狈地进入一个山洞,想独自熬过汹涌情潮,可没想到,里面有个女人。两人春风一度后,萧遇辰怀疑她是刻意接近的细作,所以想杀她灭口。 但黑暗中她苦苦哀求,坦言自己是借尸还魂的游魂,还与他说了很多世间没有的稀奇事。她也不愿意跟他一起走,所以天亮之前,两人就分别了。 “我也没想到会是她。但确实是她。”萧遇辰叹了口气,“而且好像那夜的事情对她打击不小,她只要想起来,就会犯病。所以,等她醒来后,你也不要出于好奇去问什么。” 洛元亭听的眉头直皱,忽然俯身去翻曲瑶头发。 “你干什么?”萧遇辰见他毛手毛脚,顿时黑了脸,一把将人拉开。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看她八成是为了争宠骗你的。她遭你厌弃,于是剑走偏锋,在你中药后,守洞待你。还借尸还魂,你竟也信了……” 脸黑如锅底的萧遇辰磨牙问:“解药是你给我的,我用了之后出那种情况。难道你与她是同谋?” “我肯定不是同谋,那个‘解千殇’算万能药,有些我预料不到的副作用也正常。”洛元亭忽然一拍大腿,“是了!难道你是为了小孩?” 他伸脖子又看曲瑶一眼:“唔,楚清歌这长相确实不负盛名,生个小的应该也可爱。这算盘倒是打得好,母凭子贵,便是不得你宠爱,也有依仗了。只是,她这算盘的前提得是有命把孩子生下来。” 他手指在床沿上铎铎铎地敲着,盘算道:“啧……产科我都没怎么修,你可真会给我找事情!罢了,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我就先吊着她的命,待六个月后,再去药王谷接我云姐姐来剖腹取子吧!” “哎,到时候你好看的孩子有了,睿王妃的位置也能腾给新人了,唔……你得让孩子喊我一声干爹!如果新人不喜欢这孩子,你又不想影响你们夫妻感情的话,孩子可以送去药王谷——” “你倒是想的远。”萧遇辰磨牙冷笑。 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了将洛元亭直接丢出去的冲动。 “做人呢,最重要的是未雨绸缪嘛!”丝毫没有眼力劲的洛神医得意道。 “你听好了,”萧遇辰深色沉沉,眼底是盘旋的飓风:“这辈子我只有她这一个睿王妃,救得活你就救,救不活,我就去药王谷砸了你家那块烂牌匾!” 第十四章 洛元亭被萧遇辰那句“这辈子只有她一个”震惊得一脸空白。 若不是恰好青杨送了煮好的金针回来,他怀疑自己可能会抓着萧遇辰用力晃,看看他脑袋是不是进水了。 不过,也幸好是青杨送针来了。 萧遇辰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如果洛元亭真敢那么干,恐怕他会比药王谷的牌匾更短命。 洛元亭正经起来:“既然她就是那个人,那上次你问我取的那枚定魂簪,应该是给她用的吧?东西呢?” 萧遇辰转身从梳妆台上的一个木盒里取出了那根包银长木簪。 洛元亭嘴角抽搐:“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就放在那?” “她收的。”萧遇辰淡淡道,“她说此物有安神助眠功效,白天不适合戴。” 洛元亭闻言,神色大变:“她真的这么说?” 这根定魂簪,是昆仑木所制。 《山海本纪》中说:昆仑神木沟通天地,根在九幽,冠入九天。死者入其木,可凝魂还阳;离魂者依其枝,可定魂安神;然常人取之,与凡木无异。 曲瑶用了这根定魂簪,觉得有安神助眠之效,就说明,她是有问题的。因为对魂魄齐全的正常人来说,这簪子就是根木头。 萧遇辰沉声道:“本王自有证明她所言非虚的方法,你在这里犹犹疑疑,啰啰嗦嗦作甚?” 洛元亭心中一凛,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王妃表面上看起来是内腑受伤,神志涣散才导致的昏迷不醒。但我觉得,症结还是在这个‘借尸还魂’上,她借的是尸,此时昏睡不醒,怕是神魂不稳。” 说着,他将那支定魂簪直接插到了曲瑶的长发中。 萧遇辰倒是没想到这点,震惊道:“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洛元亭道,“鬼神的事敷衍过去,接下来就是我的事了。” 说着,他取金针在曲瑶指尖扎了一下。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白鼠来,挤了曲瑶的血喂小鼠。 萧遇辰忽然一阵恶心:他衣服里到底塞了多少东西? 可他也没心情质问。因为那只喝了血的小白鼠,在地上转了两圈之后,就跟喝醉了一样,倒地就睡,几个呼吸后,胸口就失去了起伏,四肢僵直。 此情此景让萧遇辰心里“咯噔”了一声。 “她中毒了?” 洛元亭点点头:“是‘大梦千年’。此毒若一点点喂,中毒之人平常很难察觉有什么不适,积到发作那日,人会于睡梦中猝然离世。就她血中这个毒量来说,应该毒发过了。但她还活着……” 洛元亭是医痴,说到这里,整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方才我还在心里嘲笑你叫美色蒙了眼,信什么‘借尸还魂’,现在我也有几分信了。怕是‘大梦千年’发作的时候,她就死了,然后才有借尸还魂!” 萧遇辰皱眉:“说重点!” 谁关心这些,他只关心她什么时候能好转。 “‘大梦千年’这毒极寒且难解,但也不是没办法,只是我配解药需要时间。而且,解药性烈,介时怕保不住她腹中胎儿。” “那就不保。”萧遇辰说的丝毫不留恋。只要能保住大人,他对这块附赠的肉并不在意。 洛元亭松了一口气:“你不在意就好。既如此,就尽快解毒,尽快落胎!在我配出解药之前,别再让她受寒。” 曲瑶体内的毒早过了要命的程度,但她却也活的好好的,只要不再受寒一时半会儿问题不大。但随着孩子长大,这种平衡势必会打破。 洛元亭要做的,就是抢时间,抢在孩子长大威胁母体之前解毒。 “大梦千年”是几十种毒药按特定顺序放入所制的毒药,解药也必须用几十种相对应的解药按正确的顺序进行炼制。他不知毒药药方,只能靠笨办法试,几十种毒药排列组合下来,还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这个结果,已比三日前全京城大夫都说“准备后事”要好太多。 萧遇辰让洛元亭在睿王府的清荷园住下,各式药材和试药的小白鼠流水式地往里送。 睿王妃病入膏肓的事情早已传开,而萧遇辰也直接告假在家,坦言要好好照顾妻子。 坊间说他宠妻如命,是个有情有义的真男人,嫡妻病入膏肓也不嫌弃。 朝中笑他没抱负,只知儿女情长,竟为了一个差点给他戴绿帽的女人奔忙。 军中对他的传闻就更差了,火器营军火告急的情况下,他还划走了一部分火药用来做焰火哄女人,哪怕比例不大,影响也相当不好,顾家军中提起睿王爷,俱是摇头。 而顾将军府退亲之后,便处处与睿王府针锋相对,这脸翻地几乎全天下都知道了。 待曲瑶转醒的时候,她“红颜祸水”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祸水小姐”听完外面对自己的评价,倒是没什么触动,事情的走向跟她原先想的差不多。但她对每天都要被一个狐狸眼的男人放半碗血这事儿,颇有微词。 “一次半碗一次半碗,你当我是自来水管呢?” “一个人有多少血你知道吗?看见那盆了吗?就那么大的盆,两盆!” “你自己说你这四天从我这放走多少了?这么下去,我没被毒药毒死,也要被你放成人干了。你还好意思自称神医,跳大神的庸医吧?” “我不干了!” 洛元亭看了看曲瑶,又看了看她手里明晃晃的菜刀,只能选择妥协:“算了,本神医近来也累的荒,今日大家都休息吧。” 他收起了匕首,利落走人,但转头就去飞琰苑跟萧遇辰告状去了。 “……子瞻,我是真的没辙了,就没见过这么不配合还生龙活虎的病人!挥起菜刀来,屠牛都没问题!” 萧遇辰抬眸看了他一眼:“你每日都取那么多血,一点进展都没有吗?” 洛元亭顿时觉得这视线好像也没比刚刚曲瑶手中的菜刀钝多少。 “我取的多,不也是为了多试几个么,这样才能快点配出解药啊。对了——”他话锋一转,“你查凶手查的怎么样了?如果能直接找到凶手,问出毒药配方的话,我一日之内就能制出解药来。” 萧遇辰摇头:“还没,寻梅小筑先后换了几批侍女,死的死卖的卖,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怜心……是了,你去看看,能不能先把那丫鬟治好?三个月前楚清歌如何去的青幕山,她或许知情。” 注:阅读完整章节,请: 1、在公众号【吉大小说】回复数字:3802 2、在公众号【d d x s w】回复数字:3802 以上微信公众号均可阅读完整章节。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