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剑仙人跪》 第一章 雨夜 轰隆隆! 一道明亮的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一声振聋发聩的雷公怒吼。 夜幕之中,大雨滂沱,魏都城虞河东岸一个小镇上,青石地板溅起一阵阵激烈的水花,天上冷冷清清吊着的一弯弦月似乎被雷公震散了胆魄,悄悄地隐藏在云后。 这是民国二年,已是立秋时节,一场秋雨一场寒。 突然,小镇稀稀拉拉的房顶上闪过一道矫健的身影,只见其时而如狸猫纵横跳跃,时而又如脱兔一般全速飞驰,几个眨眼就已经越过三条青石板街,轻松的如履平地。 这人又越过三条街后,终于在一座明显与周围房屋不同的高大宅院前停了下来,熟稔的蹲在一间房顶的烟囱后,屏气凝息,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宛如山中千年的老泉。 冷静的环视一周后,黑影摘下了面巾,一张略显青涩的小脸微微发白,是一位少年。 少年蹲了片刻,蹑起脚尖,弯着腰慢慢往前走,突然脚下一滑,“砰”的一声,一片瓦片松动滑落屋顶! 少年眼色一沉,不慌不忙,一个纵跃轻轻跳起,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后向下俯冲,电光石火之间稳稳当当接住那片瓦片,轻轻落地。 而就在此刻,一道明亮的光柱突然从前边宅院的门楼楼顶射了下来,少年急忙向左滑了两步,躲在屋檐下,紧紧贴着墙壁,大气不敢出。 “怎么这么不小心?” 转角突然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雨声掩盖之下,几乎细不可闻。 少年没有立刻理会那道声音,盯着地上的光柱,等光柱停留片刻消失以后,少年才缓缓移动到屋子转角,一个与他年纪相仿却胖乎乎的少年正猫在墙角,一双滑溜溜的小眼睛仔细的张望着四周的动静。 “你怎么发现我的?”少年松了口气忽然嬉笑起来,把手中的瓦片放在地上轻声问道。 “我早就看见了,别说废话,你那边怎么样?” 少年拍拍了胸脯,神色颇有几分得意,“放心吧,张叔已经答应和我们里应外合。” “他们要是用枪怎么办?”胖乎乎的少年眉头皱起忽然开口问道。 “不会,这位张大帅又不是真的革命军里的大帅,他只是个盗墓的,这行里最看不起的就是用枪的。咦?这事儿你应该清楚啊,你家里不是也不用?” 胖少年名叫伍阳,他爹伍沧海和此刻大宅里的张大帅是魏都城所属晋州一带的盗墓龙头,两家俱是传承千年,底蕴深厚,所以分庭抗礼,疏忽不让,多年争斗下来慢慢的又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 伍阳没管他,又问道:“那日本人呢?” “日本人更不会,”少年语气老成又得意的眨眼道:“据张叔说,他们都是神殿日组的修行者,没有军方势力,而对修行者来说枪可不如真气来的快!你看我什么时候用过那玩意儿?” 伍阳一想也是,心中稍微踏实,可提到修行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说道:“这事儿你那位老师傅不知道吧?” 少年这回收了脸上的嬉笑得意,眉头微皱,摸了摸下巴心虚道:“应该不知道吧?” 说到此处,少年又不耐烦的摇了摇头,“不管了,就算知道也没事,我们这属于替天行道,你今天怎么问题这么多,紧张的吗?对了,竹姐呢?” 伍阳正要张嘴要说话时,黑衣少年突然警觉,手指比在嘴唇“嘘”了一声,突然一道灯光从巷外过来,两人急忙闪身没入另一条巷子,只见一辆汽车从狭窄的巷子缓缓穿过,到了先前大灯照射的门楼前停了下来。 一个身穿皮裘大衣的中年人,顶着一把雨伞从车上下来。 “是张叔!”黑衣少年神色一喜。 楼上果然有人问:“是张先生吗?” 中年人没有答话,手中蓦然出现一块黑色令牌,上边刻着一弯冷冷的紫月,微微抬起,正对楼顶。 “天申令!” 楼上的人声音惶恐,急忙道:“张先生请稍等,小的马上开门!” 等中年人进去后,伍阳面上突然泛起红潮,眼睛发亮闪动着森然的杀机,兴奋道:“张叔进去应该会马上和竹姐联系,现在只等竹姐信号一起,我们便一起行动!” 黑衣少年却忽然微微皱眉,因为那句天申令。 这是神殿月组的独有令牌,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果说伍家和张大帅是晋州的盗墓龙头,那神殿的势力仅一个日组就抵的上十个他们两家的势力总和! 如果不是两年前此地有一方号称仙陵的大墓,神殿绝不会派下日组与一个小小的张大帅合作。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据他所知,神殿日月两组形同水火,虽同属于神殿,可多年下来,纷争不断。 他也记得清清楚楚,这位张先生一直和他说的,他身在日组所以才可以轻易接近目标,可现在他怎么会有天申令? “小安,你在想什么?”伍阳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开口问道。 黑衣少年姓谢,单名一个安字,是一名既不属于张家也不属于伍家的顶尖盗墓贼,还有他不止盗死人的,活人的好物件儿也通常笑纳了。 伍阳和他多年的好朋友,对他有种习惯的依赖性。 谢安摇了摇头,正视前方的宅院门楼,门楼的大灯突然熄灭了。 “不好!” 谢安心中猛然一个咯噔,转头对胖少年道:“我觉得不对劲,我们今天的行动恐怕会有危险!” 伍阳却一反刚才的紧张神态,哼了一声,毫无停止的意思,相反从腰间突然抽出一柄匕首,冷冷道:“只要他们没有枪,就算是刀山火海,今天我也要杀了武藏那狗贼!” 谢安心底的不安愈来愈强烈,多年刀头舔血的生涯几乎让他对危险有种天然的预警,他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匕首,郑重道:“可是对方现在情况不明,很有可能设下了埋伏,就等着你上钩呢!” “那也不行,我有办法和他们同归于尽!” 谢安瞳孔猛然缩小,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伍阳问他老师傅知不知道这事儿,“你,你带来了玉衣上半身?你,你难道要复活墓妖?!!” 少年口中的墓妖是古墓里千年以上的妖茧,其血能炼一种改变人骨骼资质的丹药,叫做换元丹,普通人吃了,延年益寿,修行者吃了破境固本,妙用无穷。 然而这墓妖本身却是大凶之物!在他印象里,除了老师傅,没人能封印的住。 伍阳阴冷笑道:“跟你说实话吧,我从来没想着能活着回去,两年前他们杀我娘,今天我就是死也要报这不共戴天之仇!” 说完,伍阳盯着谢安的眼睛,“你如果怕死,闪一边儿去!可你别忘了我娘是怎么对你的,还有,竹姐还在里边!” 谢安看着前后判若两人的胖少年眼睛瞪大,怒声道:“小阳,你说什么胡话?我怕死?我怕死我就不跟你来了!可是,可是墓妖一旦....” 伍阳不再看他,聚精会神的盯着门楼打断了他的话头,“那就别废话,有玉衣在,这事儿就算没有那位张先生也一定能成!小安,你永远这么冷静,可是今天由不得你了!” 谢安神色阴沉却也不再说话,就在这时,突然一阵猛烈的爆炸声响起,紧接着一阵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幕! 伍阳激动道:“成了,这不是正是按原计划吗?” 火光之下,高大的门楼后边出现了宅院的全貌,这是一座占地极广,富丽堂皇的宅院,东西各五进偏院,还有后院耳房,亭台轩榭,数不胜数,假山池塘更是应有尽有,简直如古时的亲王家一般。 火是从后院燃起的,谢安自小跟随老师傅修行,五识超乎常人,辨别的非常清楚。 张家大宅里几乎一瞬间就炸成一团,火光冲天,各种救火救命的喊声此起彼伏,伍阳蠢蠢欲动,谢安心底却仍然有些不放心,按着胖少年的手道:“再等等!” “你到底要等什么?!”伍阳不满问道。 “当然是竹姐,你别忘了,我们说好的看到竹姐的信号才动手!” 谢安心底的不安越发强烈,伍阳和他不同,伍阳出身好,没真正在生死中历练过,身上积攒下来的微末道行全在城里讲武堂中习得,可他不一样,他自小无依无靠,在此乱世之中,什么都得靠自己! 如果不是伍阳的娘亲,这辈子他俩或许都没什么交集。 这时,大门忽然缓缓打开,而门楼之上,一个陌生的身影忽然出现,大喊道:“谢安,伍阳,传张先生之令,迅速行动!” 伍阳不再等待,立刻从谢安手中夺过匕首,向着大门冲去,谢安阻拦不及,眼神焦急只能大喊道:“小阳,东三院会合!千万别冲动!” 话落眼疾手快瞄准了东边第三进院落,猫腰弓步一气呵成,只见身形瞬间拔地而起,仿佛一支离弦的箭眨眼便落入东院,伍阳没管他,倒提匕首冷漠的从大门而入,院里救火的下人们乱了阵脚,这时见有人杀气腾腾从大门进来又纷纷扔了水桶,朝着伍阳汹涌而来! 伍阳天生神力,雨水顺着头发淌下,眼神冰寒,手中匕首翻转正对来人胸口,只听“噗嗤”一声匕首没入大半,顿时那人胸口血流如注,出气多进气少,伍阳看都不看拔出匕首又一个翻转刺入第二人的胸口,这回连手臂都掏了过去! 其余众人都吓傻了,目光微微一滞,火光照耀之下,胖少年神色森然,一袭黑衣,胸口画着一枚三头六臂的鬼头,活似索命的无常! 这帮普通下人并非张府弟子,所以毫无战力,伍阳掏出手臂,再次进入人群,真的宛如恶鬼扑食,匕首光芒每每现处,必有一条阴魂诞生。 “鬼,鬼仙行!是日组的人,神殿这帮王八蛋,他们要出尔反尔,快去禀告大帅!”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场面瞬间再次变化,先前冲向伍阳的下人此刻侥幸没死的又纷纷倒退返回,齐齐朝着西院奔跑,而伍阳扭动着胖乎乎的身体追了几步停下来,环视一周后又突然朝着反方向奔跑。 下人们冲到西三院门口之时,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怒气冲冲站在门前,喝道:“出什么事了?” “禀大帅,东院神殿那帮王八蛋出尔反尔想独吞墓妖,先放火烧了后院,现在又大批杀我们的人!” “什么?!”中年人眼若铜铃,浓眉倒竖,“王八蛋!果然不安好心!竹儿,取我大刀来!” 中年人身后一个秀气的小姑娘神色慌张,喏了一声从房间里取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金刀,中年人提着大刀大步流星走在众人前边,突然停下来冷然喝道:“吹号!叫上所有弟兄,今天这帮王八蛋一个不留!” 号声呜呜响起,后院里本来在严密把守一处处地牢的黑衣汉子顿时朝着前院涌来,只剩下还在救火的几人没有离开,而张家大宅之外原本静谧的一条条小巷此刻灯光一盏盏亮起,无数的黑衣人在灯光掩映之下冒雨集合,几乎同时一齐朝着张家涌来! 这才是张家的弟子,真正的精锐战力所在! 东三院门口伍阳眼神冰冷就要跑进去的时候,谢安忽然出现强行把他拉进走廊外边的池塘边上蹲伏下来,伍阳气喘吁吁,眼圈却红了起来,切齿道:“小安,别拦着我,我要亲手宰了这王八蛋!” 谢安咬着牙同样眼圈微红,紧紧摁着胖少年低声喝道:“小阳,你冷静点儿!现在不管怎么样,一切按计划进行,如果你现在出去,姑且不说能不能杀了武藏,就算杀了武藏,一会儿赶到的张大帅能放过你吗?” “我不管!我自己的仇,用不着借别人的刀!” “你疯了!”谢安尽量压着声音嘶吼着,双目赤红,“你非要把竹姐也葬送掉吗!” 听到竹姐,伍阳微微冷静,可眼泪却汩汩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泣不成声,谢安捂着他嘴,眼泪也掉下来,轻声道:“兄弟,我知道你难受,雪姨死了,这两年我比你更想杀这帮狗东西,可是我不能再失去你,那样雪姨在天之灵也会不安的啊!!” 伍阳无力趴下,手中匕首掉落一旁,谢安替他擦去脸颊上的眼泪和雨水,心中如受千刀万剐之痛。 就在这时,东院一阵窸窣,火光亮起,一大批身穿与伍阳同样衣服的人也同时出现。 第二章 惊变 伍阳止住了哭声,谢安神色也凝重了起来,东院出现的这帮人每一个都神色内敛,气息隐藏,然而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却比起西院那些咋咋呼呼的下人不知道可怕了多少倍。 突然听得其中一人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回应道:“秉副组长,好像是后院起火,然后有什么人闯了进来。” “后院?” 先前那人语气微微震惊,沉吟片刻命令道:“山下,平井。” 人群中有两人迅速出列,低头待命。 “你们去看看,有什么情况及时回来禀报,千万不能耽误了墓妖!” “是!” 两人干脆利落迅速顺着走廊向外走去,谢安躲在暗处盯着两人的背影眼神忽然闪过一丝笑意,这时伍阳双目赤红,杀机暴露,谢安急忙摁着他,手指微微指了指人群中发号施令的副组长,“是田中正义,武藏关门大弟子,我跟他交过手,至少第二境巅峰,你不是他的对手。” 伍阳心有不甘,可这时比起刚才已经冷静许多,这时东院门口突然两声惨叫,紧接着杀声震天,张大帅坦胸露乳,怒目圆睁,只披了一件黄裘大衣杀气腾腾走在数十青衣下人们的前边,右手一柄金刀鲜血淋漓。 那位田先生目光突然微微一沉。 一条走廊的距离,眨眼即至,天空突然猛的一亮,又是一道闪电划破雨幕,惊雷滚滚而来! 张大帅走到跟前不由分说,张嘴吐出一口浓痰,手中大刀一起,狠声道:“王八蛋,狗娘养的东西!拿命来!” 那位田先生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周围立刻有两名黑衣人抽出兵刃上前格挡,可张大帅这把金刀竟然锋利无比,只一碰之下,两名黑衣人的兵刃齐齐断裂,刀势不减,势大力沉,直接冲向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脑门。 一旁在暗处的谢安眼神异彩泛起,心中不禁暗道一声:“好刀!” 伍阳则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匕首,匕首血迹已经完全消失,锋刃处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而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随着刀锋落下之时,刀锋却突然停在那黑衣人的脑门一寸处再难往前,黑衣人九死一生,亡魂皆冒,冷汗津津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两根白皙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刀锋之下! 是那位田副组长! 谢安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这位田先生,同时五识俱开,周遭一切动静尽落脑海。 只见这位田先生全身都被一件黑色风衣裹着,就连脸庞也隐藏在一顶黑色礼帽之下,若不是张大帅的刀锋恐怕很难看见这位副组长的一丝毛发。 张大帅脸色都憋红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刀锋却始终难越雷池一步。 这时,这位田先生抬起了头,一双眸子如寒星点缀,淡淡道:“张大帅,你这是何意?” “何意你妈个巴子!” 张大帅怒极脚下错步,水桶一般的腰身突然灵活的像泥鳅一般翻转,刀锋随手一转变成横切,那位田先生不敢硬接金刀锋芒,双指松开,却微微弯曲,猛然发力弹在了刀背,只听“叮叮”的两声连续的清脆鸣响,张大帅金刀脱手落在地上,而余劲顺金刀往上,他本人也蹬蹬的猛然退后几步。 双方手下人见此,立刻都一拥而上,顿时场中乱作一团,张大帅这边人多,可田先生那边却都是修行者,个顶个的精锐,两边方一交手,立刻惨嚎声连连响起,血洒走廊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谢安却一直未动,刚刚那位田先生以指弹刀,劲道收发自如,他已经隐隐感觉这人距离和他上次交手进步飞速。 而就在这时,屋顶突然跃下一人,手中长剑仿若闪电有风雷之势划破雨幕直奔田先生面上双目! 这人身法飘逸,剑光狠辣绝非等闲之辈,谢安一直在暗处都没有发现这人竟然一直在房顶,此刻眼中全然被震惊充满! 那位田先生也第一次神色凝重了起来,丝毫不敢怠慢,一个闪身虚晃一指,只见白皙的手指突然冒出一丝红光打偏了剑尖,而在这短短的一瞬,田先生身形已经落在五丈开外,距离谢安和伍阳藏身之地不足十步。 两人立刻敛气屏息,静如处子。 剑势落空,那人也不再追,转身落在张大帅身边,剑尖微斜,如一尊雕塑。 “果然是他,”谢安认出了这个神秘剑客,眼神灼灼,“如此看来,神殿和张大帅貌合神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一触即发的地步,这不连他都被大帅府请来坐镇。” 伍阳也稍微冷静了下来,盯着场中的骤变的局势忽然极小声问道:“这人是谁?” 谢安郑重道:“是武当山的剑修。” 伍阳心中瞬间凛然震惊,他毫不怀疑谢安的情报来源,可剑修一脉,实在骇人听闻。 天下凡人之外,有修行者,这不算秘密,甚至各地老牌宗门或者新近兴盛的讲武堂之类的民办学塾都公开收徒传授。 修行者种类纷繁,有术修,符修,兵修,力修等等,但不管有怎样细化的门类,最高层次的分类一定是剑修和非剑修。 这是修行世界约定俗成的规矩。 因为,剑修之杀力,逆行伐仙,举世皆惊,这是唯一一类可以越境杀人如探囊取物的特殊修行者,而这已经在曾经无数个黑暗动荡的年月中被血淋淋的证实。 一个天才剑修,足以一个人,一把剑就挑战整个修行世界,甚至不惧天威改变俗世的气运,影响王朝的更迭! 伍阳不是剑修,但对剑修的可怕早就已经深入脑海,无论从书上看到的,还是讲武堂中的师门忌讳。 东院外又一阵杀声喊起,大雨中又一批张家的黑衣杀手赶来,张大帅一声令下瞬间加入了战团,一批接一批,只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小院血流成河,遍地尸体。 神殿的人渐渐处于劣势,田中正义目光阴沉的看了一眼局势而后突然凌空而起,只点了几下屋顶便消失不见,张大帅气炸了,眼睛都要瞪到眼眶之外,怒声道:“陈冲,快给我追!格杀勿论!他们师徒狼子野心已不是一日两日,今天一个不留!我去杀了武藏那狗贼!” 神秘剑客微微点头,目光朝着夜幕中田中正义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忽然残影晃动,人已经不见。 神殿的人节节败退,满身血污,此刻田中正义逃走,更是毫无战意,张大帅自然杀气更浓,捡起大刀高高扬起,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喝道:“弟兄们,跟我杀进东五院!谁要能杀了武藏,我赏他一粒换元丹!” 众人清晰闻言,眼中血红,极尽贪婪之本性,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嗷嗷叫着冲破东三院,直向东五院进发! 而此刻宅院门楼之上,一老一少并肩而立,隐藏在深深的夜幕中,似乎无形一般。 老的开口道:“换元丹,这张大帅还真是好手笔。” 少年咳嗽了一声,忙从怀里掏出手绢捂在口鼻,拿起一看竟满是鲜血,老人急忙握住少年左臂,一道淡黄色元气沿着少年的手臂缓缓而入,老人面色担忧,着急道:“小组长,此地戾气深重,不宜久待啊。” 少年在老人元气运行之下舒服许多,目光却依然盯着下方的战场,摆摆手道:“不打紧,不打紧。” 老人微微沉默,可眼中担忧之色却更浓烈了些。 而下方在所有人都离开了东三院之后,池塘边上突然冒出两个人影,正是谢安和伍阳。 谢安使了眼色道:“小阳,你去西院找竹姐,张大帅中了竹姐的剧毒,又强行运功不出半刻必死,至于剩下的,交给我!” 伍阳提起匕首向前一步眼神阴寒道:“不行,你去找竹姐,我去杀武藏!” “不行!你怎么这么犟,说好的按计划行事,我去杀武藏,你吸引他们互斗然后和竹姐会合,怎么现在全变了?” 伍阳心有不甘,紧紧咬了咬牙,最后妥协道:“那你千万小心!” “快去吧。”谢安欣慰一笑,拉起黑面巾,足尖轻点便掠上墙头,身轻如燕。 伍阳又看了一眼谢安,忽然眼光一沉,不仅没有去西院反而大踏步进入东三院,直奔东五院。 门楼之上那位少年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忽然微微一叹。 老人却面露喜色:“一切都在小组长掌控之中!” 少年摇头:“有一个人不在。” 老人不明所以,试探问道:“谢安?” 少年没回答,从怀里突然抽出一张黑色的令牌交给老人,声音变冷道:“让张富贵事成之后命令田中即刻返回大本营,武藏放弃了。” “喏!” “还有,田中一定发现了他们两个,等摆脱了陈冲就会折身返回,那时候田中一定会挟持竹姐作为人质,”少年说到此处又咳了几声,用手帕擦去嘴角鲜血道:“伍阳不去救竹姐,那你就去吧。” 老人微微抬头,似有千言万语,沉默片刻却仍然咽回了肚子,轻声道:“喏!” 老人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原地,可雨伞却一直顶在少年的头顶,似有神秘力量加持。 少年在老人走后,目光晶莹,遥望南边,手指轻轻摩挲,“若是不能成仙,那就能救你一次是一次吧。” 谢安一袭黑衣于墙头上纵横起跃,只两个呼吸就已经到达东五院,这时候张大帅等人杀声汹涌,却还并未赶到。 少年目光灼灼盯着下方,只见门开之后,张叔突然出现了,手里捧着一个一尺多宽的黑木匣子,谢安心中那股不安从未散去,此刻眼见如此更是微微闪动着杀意。 张叔朝着杀声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突然翘起,讥笑一般的摇了摇头后又极为爱惜的摸了摸手中的木匣子忽然哈哈的笑了起来。 “黄道仙陵,金缕玉衣,都是我的,都是我的了,哈哈哈哈!” 蓦在此刻,房门再次打开,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 “果然是你,张富贵,你手持天申令,却敢将玉衣据为己有,你就不怕永生永世被神殿追杀?” 一个身高七尺的臃肿大汉从房门里缓缓现身,黑衣少年看的清清楚楚,正是神殿日组组长武藏! “你没中毒?!你没死?!” 张富贵突然震惊的睁大双眸,右手食指指着这个魁梧大汉神色间充满了害怕。 “让我死?就凭你?” 武藏一步步逼近,每走一步,身上的气息就强一分,等走到张富贵跟前气息已经暴涨十几倍,隐隐摸到第三境界中期的味道。 地板滋滋裂开,空中弥漫着恐怖的焦灼味道,风雨之大却到了武藏跟前自动从两旁落下,气息外散,雄浑圆润。 张富贵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可是却忽然孤注一掷阴森道:“武藏,我杀你是奉小组长之命,你私自修习玉衣上的仙法,已经犯了重罪,这一切有天申令为证,你躲得了吗?!” 武藏的脚步突然停下,口鼻忽然剧烈喷血,可是眼神却更为阴狠毒辣,张富贵瞬间明白了所以然,顿时来了精神,阴森森笑道:“原来你不是没中毒,只是强弩之末!” 这时外边张大帅带人赶到,张富贵猛然大声喊道:“快来!快来!武藏这奸贼在此!” 空中突然寒光乍现,一把金刀劈空而来,猎猎风势呼呼作响,而蓦在此刻,又一道寒光比金刀之势更快,更急,更猛,从张家杀手最后边穿出,一路噗噗噗洞穿数十人的胸膛,截在金刀之前! “叮!” 一阵剧烈清脆的金属交鸣响彻小院,震散雨幕,众人如针刺脑,纷纷捂着耳朵,可目光都齐齐聚焦在武藏身前半丈方圆,只见一刀一匕齐齐掉落地上。 刀是金色,匕有蓝光! 人群散开,一个胖乎乎的少年远远而立,正缓缓而来。 墙头之上谢安身子巨震,立刻现身大喝道:“小阳!” 伍阳脸上淌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遥遥望着武藏七尺雄躯,一步一个字: “武藏,你的死期到了!” 第三章 死劫 伍阳的出现已经让众人震惊,而突然现身的黑衣少年谢安更是让武藏和张大帅心神震撼。 天空怒雷翻涌,风雨更急,后院火势无法控制,已经快烧到前院,火光冲天,热浪夹着风雨寒气席卷整个张家大宅。 武藏转过身,看着地上的一刀一匕,突然笑出声,口鼻黑血依然在不断渗出,自语道:“封皇刀,鱼肠匕,这还是五年前在大衍墓我冒死拿出来的宝物,想不到五年过后,竟然都要杀我!” 张大帅神色震怒,可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让他稍稍冷静,尤其谢安的出现,更让他觉得这件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这个背后有一名深不可测的大修行者的少年放眼天下都让人投鼠忌器。 武藏转身望向谢安,笑了笑道:“第二境界巅峰,我当是谁一直在暗处,原来是你这个小家伙,怎么,不偷东西,改杀人了?” 谢安目光微沉,没说话。 武藏说完艰难的蹲下捡起地上的一刀一匕,有些爱惜的多看了几眼,这才望向胖少年,提起那把匕首道:“伍阳,你妈妈是我害死的,但是......算了,你来吧,我就在这里,使出你全身的本事为你妈妈报仇吧!” 话落猛的将匕首一掷,寒芒乍现,再次穿过人群准确无误的插在伍阳身前一寸,而他自己口鼻再次涌出一股股黑血,脸色煞白。 张富贵回过神来,心思电转猛然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令牌,高高扬起道:“月组天申令在此,日组叛逆武藏,神殿已下格杀令,张大帅,请您务必出手帮忙锄奸!” 武藏回头冷冷望了一眼张富贵,杀意毕现,手中大刀抡起,顿时天地色变,一股独属于第三境界修士的恐怖气息席卷而来,只见血红色刀影千变万化笼罩在张富贵全身,张富贵惊恐大喝道:“大帅救我!” 张大帅却站在原地未动,肺腑中突然一股剧痛钻心,嘴里猛然吐出一口鲜血,霎时间面如纸灰,摇摇欲坠,手下人急忙上前扶住,个个都心中大骇,血是浓黑色,显然中毒! 张富贵眼见此状,这才蓦然想起他早已暗中命令竹姐给张大帅下毒,心中立时后悔不已,生念断绝,而这时武藏用尽全力的那一招刀法却在他身前戛然而止,刀光尽消。 过了好久,张富贵鬼门关前绕了一圈睁开双眼,武藏突然朗声仰天大笑了起来,刀锋气息再次涌动,张富贵全身衣服立刻支离破碎,就连其身后四间小院也瞬时轰然倒塌! “盒子留下,我不杀你!” 武藏收了刀,再也不看张富贵一眼。 “为什么?”张富贵突然惊叫说道。 这个颤颤巍巍的七尺大汉迟疑片刻,慢慢擦去口鼻的黑血,缓缓道:“从今天开始,你我不再是兄弟了。” 谢安从头看到尾,心中猛然一阵刺痛,握紧了拳头。 在场众人无不震撼,都垂下了头,身边尸横遍野,静谧无声。 张大帅已然奄奄一息,可手指突然指着张富贵,嘴里囫囵冒着黑血,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从发作到现在不过区区十息,便含恨而死。 张富贵颤抖着双手,忽然眼圈泛泪,仰天大笑,步履阑珊,指着武藏大声道:“武疯子!你永远不配赢,你从小就讲义气,可是你看看当今这个时代,谁还讲义气,你个傻子,疯子!” 他几乎发狂一般围着武藏边走便说,手舞足蹈,可武藏单刀驻地,真的再没有理他。 “我实话告诉你,谢安是我找来的,伍阳也是我找来的,你们这两年一直以来和张大帅的冲突矛盾也是我暗中制造的,包括今天晚上这场狗咬狗也是我策划的,怎么样,哈哈哈哈,你还是一样败在了我的手下!” 张富贵边说便掉眼泪,到最后泣不成声,嚎啕大哭,“你这个疯子,废物,你为什么不杀我,啊?我这么对你你都不杀我?好,你不杀我,我送你去见阎王!” 话落,张富贵站在武藏身前举起双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然推向武藏胸膛,闭上双眼脑中此刻全是从小到大所有的一幕幕,同吃同住,一起练功,一起被师傅罚,一起进入神殿日组,一起面对敌人,一起盗墓,四十多年的恩怨纠葛全部在这一掌之中! 武藏一动不动。 可是谢安突然动了! 门楼上的少年也同时动了,上前一步,但好像受到什么限制一般,嘴角立刻溢出一口鲜血,少年咬牙颤抖着又退了回去,眼里全是不甘心。 谢安身形倏忽飘动,并指如刀,指尖泛起耀眼的青色光芒,少年脸色潮红,竟是用尽了全身的真力元气,武藏猛然睁眼喝道:“不要,谢安!” 可是为时已晚,谢安这一指已经清清楚楚点在张富贵掌心,然而一点之下,张富贵掌中竟然虚弱无力,毫无劲道,谢安这才意识到张富贵这是一心求死,猛然撤出真力,可是已经来不及,大半指力透入心肺,张富贵仰头吐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凄然道:“可是我始终都不如你!我恨啊,我,恨啊!” 武藏顿时飞身出去接住空中的张富贵,而这时伍阳也突然动了! 伍阳抄起地上的鱼肠匕,双目血红死死盯住空中的武藏,身形陡然化成一点幽幽的蓝芒,直刺武藏胸口! 谢安大惊失色,猛然出手,上前阻拦,可伍阳全力一击,短短距离眨眼即至,谢安身形在空中扑了个空,骇然回头望去,只见伍阳手里鱼肠匕划破重重雨幕,蓝芒暴涨已至武藏身前。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富贵在武藏怀里突然大吼一声,猛然支撑着挡在了武藏身前! “噗!” 鱼肠匕无坚不摧,更何况血肉之躯! 张富贵后背直至胸前全被洞穿,鲜血飞溅,全身痉挛,武藏怒视着伍阳全身气息猛然爆发,无形罡劲以他为中心搅动八方风雨,伍阳顿时口吐鲜血也如断线的风筝猛然朝后跌落而下! 谢安再次足尖点地飞身而上,接住伍阳,武藏再次运气,口鼻黑血更急,可他一直抱着张富贵,四人缓缓从空中落下。 张富贵胸前后背已经全是鲜血,脸上苍白一片,可眼睛却死死盯着武藏,口中鲜血直冒,最终只断断续续吐出三个字:“我.恨...啊!!” 谢安和伍阳落地后,伍阳一把推开谢安嘶吼一声再次拾起鱼肠匕向前冲去,谢安咬着牙又一把拉回了他,怒喝道:“小阳,你冷静点儿!武藏临死能这么对他的敌人,你想想他真是杀死雪姨的凶手吗?!” “还有今晚,我们哪件事不是被张富贵牵着鼻子走,所有的计划都是他定的,你看看他,他还是以前那个慈眉善目的张叔吗!” 伍阳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可人却不再挣扎,眼圈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而场中众人本来是要杀武藏,没过多久竟然张大帅先死,人人渴望的换元丹成了泡沫,树倒猢狲散,所有活着的张家杀手都褪去了战意,纷纷起身扔下兵刃离开了。 还有下人们,男男女女都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雨夜里纷纷抢夺瓜分张家财物,然后又是一批逃亡的哭喊声。 大火仍在继续,后院已是一片火海,烧到了前院房梁、荷花池、听雨轩,诺大个张府短短一炷香时间,已经恍如隔世。 自此,传承了上千年的盗墓家族,在民国二年秋,烟消云散。 武藏跪了许久,放下了张富贵冰冷的尸体。 门楼上的少年终于微微一叹,失望透顶,手指微搓,张富贵怀里的那块黑色令牌陡然化成了飞灰,少年轻轻咳嗽了一声,闪身离开。 武藏微微瞥了一眼远远的门楼,似有所觉,却颤颤巍巍走向谢安,再无刚才冲天的霸气杀意,此刻竟然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每走一步口中就多吐一口黑血,直到最后走不动轰然倒在他们身前,谢安站了起来护在伍阳前边,神色微动,却没有敌意。 武藏嘴角挤出一丝苦笑摇摇头道:“别这样,小家伙。” 说完看着一直呆在原地的伍阳轻轻摆了摆手道:“伍阳,你过来。” 伍阳攥着拳头挣扎片刻还是走了过去,武藏指着地上的一刀一剑道:“刀名封皇,匕名鱼肠,一把我送给了张大帅,另一把我送给了你爹。” 伍阳没说话,静静听着。 “这些年你们国家天下大乱,列强入侵,诸阀混战,民不聊生,但我可以拍着胸脯说我是唯一一名没有参与的日本军人,因为我喜欢炎黄的文化,喜欢这里的气息,这一刀一剑我九死一生取出来送给你爹和张大帅,就是为了以此明志。” “当然,盗墓本身并非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武藏自嘲着说着说着,血又流了下来,谢安给他擦掉,武藏继续对伍阳说道:“你妈妈不是我害死的,可是身为组长自然难逃干系,这也是为什么这两年来你爹为什么不找我报仇的原因。” “这里马上会再多一具尸体,我要告诉你,害死你妈妈的人全在这里了,你的仇,今晚算是报了。” 伍阳颓然坐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忽然失声痛哭了起来。 谢安心有所感,也落下了眼泪,两年的谋划,最终却被人利用,可是不管怎样,今晚张家灭了,仇人也死了,雪姨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武藏突然哎的叹了一声,转而对着谢安说道:“小家伙,你知道吗,魏都城这帮后辈里边我最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修为高,而是你永远愿意站在别人的角度去同情别人,为别人着想,” 武藏说到这里咳了一声,可脸上笑意渐浓,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指着远处的一个黑木匣子道:“你不是一直想偷那匣子吗?可那里边是假玉衣,这你不知道吧?当初从大衍墓取出来时只有半件真玉衣,另外半件还在墓中,这件事除了我没人知道,谢安,我希望你能把它取出来,玉衣之上有仙法,一定可以突破一步四境的修行壁垒,你千万记住!” 谢安突然明白,错愕道:“那,那半件真的,您……” 武藏点了点头,“就在伍家。” 伍阳脸色煞白,可是此刻却放下了仇恨,感念武藏,解开衣带,外衣里一件美轮美奂的上衣呈现了出来,玉光圆润,精美绝伦。 武藏眼里突然泛起泪光,颤抖着伸手亲昵的摸了摸玉衣,喃喃道:“我不后悔,这东西在你们手里,比在神殿手里好太多太多了。” “修行路上一步四境已经困了足足五千年,你们,你们一定要试着突破,就当帮我看看一步之后是个他娘的什么风光,这是我毕生的愿望,交给你们了,永远记住!” 武藏说完重重拍了拍谢安的手背,呼吸突然无比急促,胸脯剧烈的起伏着,鲜血已经不止从口鼻渗出,面上七窍都同时流出了浓黑的淤血,最后关头,武藏流下了眼泪哀求道:“别…别杀…他…他…没…没错!” 谢安无力的点了点头,心中如受重击,眼泪不停往下掉,武藏已经毒发攻心,真元不断流失,眼白翻起,谢安明白他想说的是田中正义。 武藏死了,谢安的手还在他手里,谢安抽出手,忽然看见手心里武藏用血写了一个字。 谢安不禁闭上双眼轻轻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呜咽的哭出声。 这一跪,不跪生前,只跪灵魂。 即使到了地狱,武藏也必然是响当当的一条汉子。 不知过了多久,谢安轻轻站了起来,走到木匣子旁边抱起木匣子,伍阳拾起刀剑,刀剑忽然欢呼的轻鸣一声。 后院火光冲天,一阵剧烈的嘶吼响彻天际,谢安却没空理会这些地底封印的墓妖,脑中挥之不去的只有武藏这样一个憨憨的七尺大汉。 修行路上,一步四境,第二境便拦住了大多数人,第三境惊才绝艳,天之骄子,第四境界几乎绝迹。 五千年来,人们已经习惯着和别人斗争,和别人比较,却从未有人如此迫切的想要突破固有的一步桎梏,拨云雾而见青天。 武藏,正大光明,了不起。 第四章 道破 大火继续蔓延,东西五院已经烧了半截,而西三院天井的位置一个秀气水灵的女孩儿正撑着一把粉色的油纸伞焦急的望着门口,别的人都跑了,可唯独她一动不动,像是在等着什么。 “哧啦!” 忽然一根一人环抱粗的横梁被火烧断,从房顶断开,滚了几下,正冲女孩儿背后的方向坠落! 女孩儿因为雨伞遮挡只听见声音却并未看见火粱来势方向,这时循声望去,火粱已至身前不足五步,女孩儿惊叫出声,丢了油纸伞,双瞳里只剩下一根来势猛烈的火粱! 就在这时,从女孩儿背面正门,正面房顶,还有侧面房顶三个方向都几乎同时射出一道光芒,一瞬间,青,红,黄三色光芒摇曳闪动击穿火粱,顿时火星飞扬,火粱化为齑粉。 女孩儿惊魂未定,微微战栗,全身被雨淋湿,正门处伍阳急忙跑了过来捡起雨伞顶在女孩头上,眼里再无杀意,尽是柔情。 “竹姐,对不起,我来晚了。” 女孩儿瞧见伍阳,睫毛颤抖着,眼泪再也忍不住,扑在伍阳怀里轻轻抽泣起来。 正面房顶上一个全身都隐藏在黑风衣和黑礼帽之下的年轻男子突然出现,淡淡的看着下方的伍阳和竹姐,眉头微皱,不过目光忽然很快从他二人身上移开,望向了正门。 那里,一个黑衣少年一直望着他。 “果然是你,谢安。” 年轻男子开口,语气仍旧很淡,可是看到谢安手上的黑木匣子时,眼色猛然一变,“我师傅呢?!” 谢安摇摇头,五味杂陈,“武先生已经死了。” 年轻男子身子突然一晃,头全部抬了起来,露出一张比手指更白皙的脸,眼神里充满着不可置疑的神色。 “怎么会?我师傅是第三境界的大修行者,你们,你们怎么会杀了他?!” “我们怎么杀了他?这话应该由我问你吧?!” 谢安猛然向前一步,眼神却不忘微微瞥向右边房顶上,刚才那道淡黄的光芒就是从那个位置发出的,可这时明显空空如也。 田中正义看见谢安往前走,心里却突然紧张了起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谢安全看在眼里,心底更不是滋味,这位武藏念念不忘的关门大弟子,已经开始想退路了。 田中正义目光连连闪烁,可是却一直没有离开谢安手中的黑木匣子,忽然振作起来,冷声道:“谢安,上次咱们交手是你运气好,交出我师傅的遗物,我还能放过你!” 谢安嗤的一笑,又向前一步,喝道:“田中,你哪次打过我了?” “你!”田中正义面露狰狞,全无刚才的风度,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谢安继续说道:“从两年前你我都在第二境界中期到如今一直境界同步,可你知道你为什么永远都打不过我吗?” “因为你永远都想着你自己,想着用阴谋诡计,你师傅临死前都念着你,可你在你师傅深陷险境之时却只想着挟持竹姐以逼我两就范,你还是人吗?!” 田中正义如受重创,面色更白,又退了一步,身体剧烈颤抖。 “你为了什么?为了伍家的那半件玉衣?为了那座仙陵?” 说到此处,谢安忽然苦笑起来,微微低头,再抬起的时候,心有所感,遥望天际,一双丹凤眸子清澈无比,朗声说道: “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杀你师傅的凶手,你敢过来报仇吗!” 这话以真气元力激发,整个西三院火势瞬灭,飞沙走石,而声音则在天地间不停回响,仿若雷鸣。 伍阳紧紧搂住了竹姐,衣衫猎猎。 谢安又往前走。 一步一声雷,一步一莲花。 五步之后,谢安负手而立,气势瞬间达到巅峰,周身罡风四溢,风雨避退,九霄云上电闪雷鸣,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怖威压立刻降下! 在场众人无不感受到那股可怕的气息,谢安此刻浑身青光四溢,已如神仙一般! 田中正义的眼眸逐渐瞪大,伍阳和竹姐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可他却清清楚楚,因为那是他无数个夜里梦寐以求的层次,田中伸出一个食指难以置信的尖叫道:“这,这是,这是第三境!怎么会!我师傅临终到底给了你什么?!” 谢安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他用看畜生的眼光看着田中,手掌微微扬起。 田中肝胆欲裂,拔腿就要跑。 此刻右边房顶忽然响起一声微微的叹息,而原本空无一人的房顶忽然淡黄色的光芒又再次出现,一位老人好像从始到终都在那里。 田中眼神狂喜,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欢呼道:“左老救我!” 老人没理他,目光落在谢安身上,淡淡道:“五步生莲,七步问道,如此天资,绝非本界之人,你,是谁?” 谢安不懂他在说什么,反问道:“你是谁?” 老人哼了一声道:“小小的一步修士就敢如此猖狂反问老夫,若不是在此方天地之内,老夫一块指甲盖儿就能压碎你!” 谢安越听越离奇,可不知道为什么一下想起老师傅,心中突然掀起惊涛骇浪! 而远在小镇西边的魏都城里,一座破旧的武帝庙前,一个灰布衣的独眼老人正遥遥望着东边小镇的方向,突然像是禁不住雨寒风凉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第一声,风雨骤停。 第二声,云开月现。 老人看都没看,像是极稀松平常之事,紧了紧衣袖,回庙里去了。 谢安没听见,伍阳和竹姐没听见,田中正义也没听见,可天地之间就这么意外的在一眨眼后放晴了,朗朗夜空,繁星点点。 但是,房顶上的那位老人却听的清清楚楚,甚至如雷贯耳! 老人面色从没有这般惊恐,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令牌,不知道是对谁说话,只是大声惊恐说道:“天申令在此!” 谢安三人不明所以,田正跪了下来,天地间云淡风轻,老人却一动不敢动。 过了好久没什么动静后,老人这才松下气来,恶狠狠盯了一眼谢安,对着田中又像是对着自己喝道:“丢人现眼,走!” 田中仍然回头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谢安手里的木匣子恶狠狠道:“谢安,你等着!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两人一前一后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整个张府大宅只剩下满地的残垣断壁,尸体,火光,还有谢安,伍阳,竹姐。 伍阳拉起竹姐的手走到谢安身边,轻声道:“小安,谢谢你,因为我差点儿坏了大事,要是没你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 谢安苦涩一笑,看向竹姐,“没事吧。” 竹姐笑着摇头。 伍阳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武藏不是害死我妈妈的凶手的?” 谢安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绝对没有想害死雪姨的心思。” 伍阳皱眉表示不理解。 谢安看了一眼木匣子,微微一叹:“我到了小院的时候,张富贵正把这木匣子偷出来,可是这时已经中毒的武先生仍然在关心他此举会被神殿无休止追杀。” “我不知道他从五年前开始和张大帅还有你们家合作盗大衍墓至今一系列的恩怨中到底是个什么立场,但是我知道一个人临死之际,还能关心害死他的人,他的心里一定不是黑暗的。” “这样的人,是不会去狠心杀死另一个这样的人的。” “因为这样的人太少了。” 伍阳和竹姐沉默着,谢安心中感念雪姨和武藏,无力坐在天井旁,颓然之极,再无半点儿刚才七步破境的赫赫威风。 过了好久,伍阳轻声道:“你今后什么打算?” 谢安抬头道:“能有什么打算,老本行呗,白天开菜馆,晚上就说不好了。” 伍阳笑了起来,捏了捏谢安的肩膀,“武先生临终交代的事情你不去做了?” 谢安沉默。 伍阳忽然脱下玉衣递到他手上道:“这东西你拿着吧,我觉得在你那比在我这儿有用。” 谢安皱眉,“那你爹那儿怎么交代?” 伍阳搂了搂竹姐,笑道:“你呀,总是愿意给别人着想,武先生说的一点儿不错。放心吧,我都想好了,我把竹姐带回去,你就当是竹姐的娘家人,这半件玉衣自然就是聘礼了。” 竹姐突然笑颜如花,伸手摸了摸伍阳的胖肚子。 谢安苦笑道:“那可真是够贵重的。” “行了,我得走了,两年了,我累了。”伍阳说着便拉起竹姐的手朝外走去,谢安看着伍阳的背影忽然道:“小阳!” 伍阳驻足。 “雪姨召灵那天,记得叫上我。” “一定!”伍阳肯定的重重点头,却没回头,就那样离开了。 谢安等他们走后,又回到东五院,武藏的尸体很好区分,他这个人比别人长的高,也比别人壮,就是有一点不好,用张富贵话说,人傻,人笨。 谢安烧了他的尸体,烧出一大盆骨灰,连骨灰也别人多。 谢安只捧起其中一点,装在了一个小瓷坛里,翻开手心,那里血迹斑斑,分明是一个“月”字。 武藏临终此举,不外乎想告诉他,月组才是真正的幕后。 谢安合上掌心,突然回头瞧着屋顶,那个神秘剑客蹲在那里怔怔的望着他。 “那个日本人呢?”神秘剑客开口问道。 “不知道。” 神秘剑客点点头站了起来,微微一叹道:“第三境,我认输。”随后身形一晃就消失不见,来去都无影无踪。 谢安笑了笑,身形也化作流光朝外飞走。 而在他们都走以后,后院大火之中却突然出现了先前门楼上一老一少的身影,这二人根本不在乎大火,自如地走向后院中央。 等走到中央后,少年看着周围八个方位的地牢,神情落寞。 少年道:“左老啊,到现在,第一步计划已经基本失败了。” 老人无言。 少年还是咳嗽,不过这次没咳出血来,还是轻轻摩挲着手指,像是自言自语道:“张富贵那样的蝼蚁为什么也会有感情?” 老人抬起头,面色巨变,“主人!您,您,您万万不可啊!” 少年轻轻笑了几声,瞳孔突然变成金色,一一指着地上的八个方位,嘴里吐出两个字:“道,破!” 地底猛然一阵惊慌杂乱的妖兽嘶吼! 这嘶吼之后,有三处地牢突然冒出三股浓血,在空中汇聚,悬而不落,而小镇有三个方向异变突起! 南边深山里有一声高昂的怒鸣响彻天际。 西边虞河水落,一块一人高的石头长满了眼睛。 北边龙门湖之上,有三座圆拱石桥,此刻星空下,无数红鱼纷纷跃起! 少年也张嘴吐出一口从没有这么多的血,老人瞬间跪下,老泪纵横。 第五章 吴坤 张家灭门惨案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原因有二,第一魏都城老县长半个月前就病死了,整个县衙群龙无首,第二城东驻扎的城防营本来就和张大帅有嫌隙,草草查了几下,就去春香楼喝酒去了。 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城北的讲武堂近日就要开始招秋季学员了,这件事几乎每年都要沸沸扬扬一段时间,因为这间讲武堂是前朝左宗棠的老部下开设的,在城里威望极高。 更何况此等乱世,家里但凡有些银钱的,谁不想把孩子送到讲武堂,跟一个好师傅,学点儿真本事,将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所以尽管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里多了张家灭门,多了虞河石眼,言谈之中也确实有些惊惶,可更多的是当成志怪故事,与我无关即合理。 魏都城说大不大,从南到北只有一条破旧的主街,从东边的虞河到西边那个只剩下半截的界碑也仅仅只有九条街,十八条胡同而已。 甚至都不如虞河东边的张家镇大。 不过,说小也不小,因为在编制上,就连张家镇也是属于魏都城的,除此之外,还有破马镇,榆树坪等,甚至还有南边一望无际的深山老林,抵得过十个张家镇。 此地不兴农商,最擅长寻龙分金,地下探宝,以至于就连周边小镇上五六岁的孩子也懂得抄一把洛阳铲挖别人家刚埋下的新土,久而久之,魏都城已经废了祖宗的规矩,把土葬改火葬了。 说起这事儿,半个月刚死的县长老酸儒就不信邪,说什么“葬者,藏也”,还有“众生必死,死必归土”,以及“掩之诚也”之类的书文,力排众议非要在城外南山给自己找一风水宝地,福荫子孙。 不过宝地是找着了,可是还没等他死,就已经有一群从五六岁到十七八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提着洛阳铲轮流游走在宝地周围划分地盘,譬如按照分金二十四方位,每一个方位都必须经过惨烈的争夺才可以据为己有。 老县长本来老当益壮,意气风发,可是闻听此事竟然生了一场大病,之乎者也的掉了一顿文袋,说了一通胡话,就连魏都城下边河安城里的前朝太医都没得救。 半个月前,弥留之际,人们只分辨出老县长说了八个字:土不葬人,民风彪悍。 当然最终,也是火葬,不知这位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老大人在天之灵作何感想。 吴坤就是这些孩子中的一人,也是最特殊的一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干的是杂活却非要穿长褂,看起来像个大人,实际像个疯子,没人把他当回事。 有一个奶奶却是真的疯了,从两年前开始就不认识人了,只认识二胡,不仅依靠不住,还得反过来依靠吴坤。 从那开始,吴坤就从讲武堂退了学,开始在城里打工做杂活,只不过那一件讲武堂的长衫从未改变。 所以吴坤急需用钱,就算拼了命也要抢下二十四方位中的一个,运气好捡到一些金银玉器到城里当铺换了现大洋,祖孙二人又能不愁吃喝一段时间。 最关键的,是还能有余钱重新回到讲武堂,那是他的梦想,从那里毕业,他可以顺利找一份县衙里体面的差事。 可惜这事儿黄了,吴坤当然也不像别的孩子一样,叹口气过去就过去了,反正也不影响正常的生活,对他来说,这次错过了,下次又不知道何年何月。 从南到北八条胡同,南四条都是穷苦人家,大多是魏都城本地的农夫还有河安城码头上的苦力,北四条就要富裕的多,大多是酒楼客栈,还有赌坊二三,伍阳的家就在北四条之外的龙门湖边上,也是周边远近闻名的倒斗家族,与灭门的张大帅并称倒斗双壁。 最南边的胡同叫平阳巷,主街往西第一家是竹姐的,第二家就是吴坤。 两家一样的破烂,竹姐家稍微好一点儿,起码院墙仍在,吴坤家连院墙都倒塌了大半,从外边路过可以清楚看到有些歪歪斜斜的窗棂,还有空无一物的院子。 只有一口水井,水井旁有是他奶奶长年累月的抱着一把二胡放在膝盖,弹奏着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曲子。 还有一个拳桩,那是他自己设的,和讲武堂里的拳桩一模一样。 吴坤捧着一碗米,小心翼翼的敲了竹姐的家门,竹姐出来开门,看见一个清瘦少年,干干净净的灰布长衫却难以掩饰其中的穷酸和破旧,竹姐微微一笑道:“吴坤,又来送米,不是说过不让你送了。” 吴坤抿着嘴唇,强颜欢笑道:“竹姐,你是不是要走了?” 竹姐点了点头,眼帘低垂,“你都知道了。” 吴坤急忙道:“没事没事,竹姐,我不是不高兴,你能嫁到伍家是好事,不用像以前那样穷了,我祝福你,也来送送你。” 竹姐抬头撩起额前的一丝秀发,轻声道:“吴坤,这些年,谢谢你。” 吴坤开心的像个孩子,把那碗米放在竹姐手里,“是我该谢谢你才对,没有你,我奶奶或许早就死了,对了,什么时候走?” “怎么了?你不会真要送我吧?”竹姐打趣着,像个男孩儿爽朗说道:“那可不必了,咱们两谁跟谁,多少年的兄弟。” 吴坤张开的嘴微微一滞,挠了挠头道:“那倒是。” 两人一时沉默,竹姐打量着吴坤,这些年她在张家伺候张大帅,张大帅每个月让她出来去武帝庙求一道平安符,而每次回来吴坤几乎都是这身打扮,隔壁院子里也永远都是同一首吱吱呀呀的曲子,吴坤也永远都有一碗香米。 这在小城的平常人家是吃不上这种香米的,竹姐只在张大帅家见过这种香米。 过了一会儿,吴坤忽然道:“你还去武帝庙吗?” 竹姐笑着答应道:“一定去,这回可是真心求平安了。” 吴坤知道竹姐的言外之意,眼神一亮道:“张大帅那事儿干的漂亮,小安和伍阳都是个顶个儿的英雄!我最初也想跟着老师傅学修行,可是老师傅第一次就把我拒之门外了,所以最后只能去讲武堂,这两年,讲武堂也去不了了。” 吴坤说到这儿,神情越来越落寞。 竹姐皱眉道:“你是不是病还没好?” 吴坤指了指胸口,“你是说这儿?” 竹姐点点头。 吴坤道:“早好了,多亏了前几年的北边河安城诛杀...” “诛杀革命党,”吴坤左顾右盼的看了一遍,声音变小说道:“血馒头这偏方是真的管用,不信你瞧。” 吴坤含胸拔背,脖子极力向后仰,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憋着,可脸色顿时泛起红潮,又微微发白。 吴坤急忙吐了出去,尴尬的挠挠头,“可能还没好利索。” 竹姐认真的看着吴坤做完所有动作,眼圈忽然红了起来,收下了那碗米,咬唇道:“吴坤,你走吧。” 吴坤怔在原地。 竹姐关上了房门。 吴坤依然怔在原地,只不过,这回脸更白。 隔壁院子里忽然听得有人问道:“吴坤在吗?” 吴坤看向自家院门,并没有人,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道:“在的!” 吴坤小跑着回到自己家院子,一双丹凤眼正在含笑瞧着他,一位少年坐在井边,笑道:“又去竹姐家送米了?” 吴坤脸红红,不知所措,岔开话题皱眉道:“谢安,你能不能每次走门,别这么神出鬼没。” 谢安哈哈一笑道:“习惯了,习惯了。” “找我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谢安翘着二郎腿,悠闲道:“好歹也是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吧。” 吴坤坐到他旁边,似有所觉道:“少来,有事说事,说完赶紧回去看你铺子,有了小二黑,你成甩手掌柜了。” 谢安撇撇嘴,搂着他肩膀道:“小坤子,有些事情,兄弟之间我得跟你说明白。” 吴坤转头道:“你是想说竹姐?” 谢安一双眸子清澈的望着他,却没说话。 吴坤抿了嘴唇,眼睛不再看他,落寞道:“我知道,可你不会是伍阳的说客吧。” 谢安微微一叹:“小坤子,论关系,我跟雪姨最亲,这你知道,论朋友,咱们之间不分彼此。” 吴坤还是有些落寞,不过已经好多了,低声说道:“你放心吧,竹姐喜欢伍阳,我有数。” 谢安拍了拍他肩膀,“那我就说正事了?” 吴坤侧目微怒道:“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 谢安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张图,一边笑着说道:“这回可比之前的术数有趣多了。” 吴坤静静等着谢安将图全部展开,上边画着的是一个石头,上边长满了眼睛,看上去杂乱无章,可是细细一瞧,又好像是某种图案。 “这是那天虞河突然出现的石眼?” 谢安点了点头。 吴坤果然极认真了起来,这比之前谢安给他看的任何术数难题都让他兴奋,谢安忽然开口说道:“这东西可能是妖物。” 吴坤抬起头,眉头拧巴,“那你为什么不去问你的老师傅?降妖除魔的本事我可不会。” 谢安摸了摸下巴道:“我老师傅让我来问你。” 吴坤忽然不说话了,低头认认真真看图。 过了好久,吴坤一筹莫展,谢安从怀里突然摸出三块大洋,悄悄放在老奶奶的口袋里,笑着大声说道:“吴奶奶,别拉了,您这一手可真难听。” 吴奶奶不理他,反而好似曲子正到了高潮部分,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振奋。 吴坤突然吸了一口气咦了一声,从地上拾起一片小石头,在纸上急促画了两下,摇头道:“无穷连环,这是无解的。” 谢安侧目,笑容不改,“我也这么觉得。” “那你还来找我?” 谢安无奈道:“不是都说了,是老师傅让我来找你,不是我来找你,而且本天才觉得术数方面你比我更天才。” 吴坤第一次笑了起来,道:“行啊,小安,学会谦虚了。” 谢安嘿嘿一笑却捂了捂耳朵,吴坤看见了奶奶口袋中的大洋,低眉道:“你又来送钱。” 谢安摆摆手道:“不送钱不行啊,你奶奶拉的实在是太难听了,我送钱是想让她停下来。” 吴坤第二次笑了出来,无奈道:“可你这招不管用啊。” “有一招有用,要不要试试?” 吴坤好奇,挑眉问道:“真的?” 谢安咧开嘴不知道是喜是悲,走到院子中央,忽然大声喊道:“大清没了!” 老奶奶果然不拉了。 吴坤一脸震惊,看着谢安,可是老奶奶竟然流下眼泪。 谢安饶有深意的看着他,意思是怎么样,管用吧? 吴坤心里微颤,竖起大拇指,谢安指了指井边的图,足尖刚要点地,吴坤喝道:“走门!” 谢安哦了一声,道:“如果看出什么问题回头记得告诉我。” 吴坤没说话,谢安继续道:“这回我真走门!” 吴坤才说:“慢走,不送。” 谢安走后,院里就剩下吴坤和一脸皱纹和泪水的老奶奶。 吴坤慢慢蹲了下来,给奶奶擦掉泪水,老奶奶不认识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变换着表情,一会儿难过,一会儿又好像是欣慰,嘴里牙没了,不清不楚说着:“淼儿,淼儿,我的淼儿....” 吴坤如受重击,脸色苍白,不忍再看,回到图上,手中的石片轻轻划拉纸片。 吴坤划一道。 虞河里的真正的石眼就多一道石痕。 第六章 有一招剑法 谢安从吴坤家走后,路过竹姐家门口,微微一叹,没有进去,这时南边官道烟尘滚滚,谢安停下脚步,皱下眉头。 只见五人六骑,还有一辆马车,浩浩荡荡停在他身前,为首的一人是个魁梧汉子,刀削斧劈的坚毅面庞看不出一丝表情,马车里有人细腻开口,是一位女子,只听她说道:“小兄弟,请问讲武堂怎么走?” 谢安哦了一声,指着北边的街道说道:“从这儿下去顶到头左转就是了。” 马车里的女子微微停顿,又问道:“请问武帝庙怎么走?” 这回谢安的心沉了下来。 竹姐这时开门出来,走到谢安身前,看着前边一人高的大马,心里有些紧张。 车里的女子忽然轻笑道:“好俊俏的姑娘,是你娘子?想不到北边嫁娶年纪也这么小。” 谢安沉默一会儿仍然是指着刚才的方向,道:“从这儿下去第五条巷子左转顶到头,就是武帝庙。” “谢谢。” 车里女子银铃一笑,也没吩咐手下人,这五人六骑就已经浩浩荡荡顺着主街向北驰驱,南边四条街相对冷清的多,路上也没什么人,走起来就跟官道一样。 等人全走以后,竹姐担心的说道:“不是本地人。” 谢安目送这一行人离开轻轻嗯了一声。 “不会是和张大帅有关吧?我听说他的人脉关系也广的很,好像在南边是什么门派的俗家弟子。”竹姐越说越担心,秀眉微蹙。 谢安回头道:“没关系,你过几天搬到伍家吧。” 竹姐有些迟疑,摆弄衣角,欲言又止。 谢安笑了起来,“你意思是名不正言不顺,担心伍阳他爹还有他三叔?” 竹姐嘟囔道:“不止呢,还有那位吴婶儿,上次去武帝庙烧香,吴婶儿好像不喜欢我。” 谢安摆手道:“放心吧,小阳会给你处理的。” 竹姐哦了一声,神色有些低沉。 谢安突然道:“讲武堂招人你要去吗?” “我可以去吗?他们不是不收女子?”竹姐鼓起勇气道:“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想去老师傅那里试试运气。” 谢安点了点头,这时对面巷子里突然有一群孩子吵闹了起来,他们纷纷把手里的东西砸在其中一个孩子的身上,过了一会儿两家的长辈都出来,又是无休止的争吵,平阳巷留守的妇人都出来看热闹,更有甚者直呼过瘾,谢安神色落寞,转身告别就离开了。 竹姐望着谢安的背影,心底既暖又酸,她知道谢安在想什么。 当年小城里那个少年也是这样过来的,可他终究没变成那样的人。 在这里没有人情味,人们可以看见住了十几年的邻居饿死而津津乐道,也可以为了肺痨而争先恐后去抢河安城菜市口新斩下的人头热血。 谢安轻飘飘走在南城这条有些狭窄的主街,他确实是想的这些,这个国家已经病入膏肓了,需要一些有良心的人去竖起旗帜,这些年各地纷争不断,看似为了老百姓出头,可最终这笔穷账还得老百姓还。 穷不是根本,但人们变成这样,很大一部分也有穷的原因。 他倒不是为自己受了多少苦而鸣冤,也不是说自己可以改变多少,当年的街头孤儿,比之吴坤尚有不及,如果不是雪姨,他没有城南的菜馆,如果不是老师傅,他没有今天的修为。 至于讲武堂这种事,吴坤心之所向,他也曾经幻想过,可是人生下来本来就和别人不同命。 他改变不了,即使如今有着或许别人梦寐以求的修为,可还是改变不了这样的现状,不光是他,讲武堂坐镇一位第三境界后期的大修行者,他如果能改变,又何必来此? 竹姐说想去老师傅那里试试运气,其实谢安第一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运气,第二,就算是竹姐有同样的运气又如何,她能改变什么? 风雨飘摇,已是漏船千载,不堪重负。 谢安习惯了,但不麻木。 想着想着,谢安来到了将军巷,这就是第五条巷子,从这往后焕然一新,热闹非凡。 巷口有一家二层楼的酒家,楼上飘着一面油污满满的酒旗,谢安走到酒家门口,低头撩起帘子,叫道:“来二斤熟牛肉!” 屋子里没有回应,只有一声声悉悉索索,不一会儿一个妇人刚整了衣衫从里头出来,眉眼含春笑道:“是小安子呀,来来,二斤牛肉早就备好了,你每个月都过来,童姐还能忘了?” 谢安嘴角扬起接过牛肉,眼神却飘向里边,笑道:“童婶儿,多大岁数了,还叫姐?” 妇人听的出谢安的意思,一脸娇怒,正欲说话,谢安伸手打断道:“得,童姐,您不用跟我解释,再来二斤红娘子才是正事。” 妇人白了他一眼,道:“这么不会说话,找的着老婆才怪。” 谢安倚在柜台,忽然看见旁边有一张信笺,上边没有名姓,却用一方黑砚压住,妇人打了酒出来,也瞧见了那封无名信笺,努努嘴道:“呶,那不是,这个月的信提前就来了,你说你每封寄到这里的信要亲自取,我也不敢给你送去。” 谢安收起信笺道了声谢,临走前突然问:“童姐,刚刚路过的那辆马车是什么来头?” 妇人扭着腰肢从里边出来,拿起手绢甩在谢安脸上,媚笑道:“想知道?那你可得答应童姐一件事。” 谢安摇摇头道:“算了,不问了。” “讨厌!”妇人在谢安走了几步后突然大声喊道:“好像是余杭口音。” 谢安嘿嘿一笑,嘴角翘起,回头道:“谢啦!” 妇人颤抖一下,拿手绢挡住脸骂道:“哎呀,妈呀,奴家骨头都酥了。” 谢安也冷战一下,赶紧朝着武帝庙跑去。 武帝庙是城里唯一一座神庙,前好些年香火还行,自从来了一位脾气怪诞的老人以后就没人敢去了,当时有人说是武帝显灵,化身于此,后来有人得见真面目又说独眼佝偻,形似恶鬼,总之没有说是人的。 谢安当时还仅仅是如平阳巷的那个受欺负的少年一样,其实还不如他,起码人家只是受欺负,没有吃不起饭,而谢安则是没日没夜为了一口吃的绞尽脑汁,从记忆起,谢安就没有父母,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此地。 好像前边五六岁的记忆,都消失了一样。 谢安和老师傅的缘分大概就起源于此,老师傅和谢安一样,他也不记得他是怎么来的此地,他和谢安也都在抢武帝庙这个栖身之所,直到有一次老师傅被谢安赶出去顺手镇压了一只大山中的墓妖,这时才惊为天人! 从那开始,讲武堂的老堂主曾经拜会过一次,这事儿还引的魏都城沸沸扬扬都来围观,可是没人见过老师傅出手,这位已经在第三境界浸淫了数十年的大修行者就灰溜溜离开了。 小城里也开始传起,武帝庙里的那位独眼老人不是什么神仙也不是什么鬼,是一位深不可测的大修行者。 多少人求着想让老师傅收为徒弟,可老师傅只青睐谢安一人。 谢安也开始被人们重视了起来,比如那位童姐,几乎每次都是有求必应。 谢安到了武帝庙的时候,这位老师傅正在修那扇吱呀作响的庙门,头发苍白苍白,卷在一起,谢安已经七天没来过,心里有些愧疚。 谢安远远的打开酒塞,老师傅顿时怔住,然后谢安只觉眼前一闪,腕脉一酸,酒便被老师傅夺走,再睁眼时,老师傅仍然在修庙门。 谢安笑骂道:“老东西!” 老师傅抬头露出满嘴的黄牙,笑咧了嘴道:“怎么样,小东西,还觉得自己了不起吗?” 谢安忿忿然,走到跟前,说道:“老东西,你总跟我说什么你不是一步修士,那问题是这个世界的修行规则只有一步啊,所有的门派,所有的典籍都只有关于一步修士的记载。” 老师傅喝了一口酒道:“那我也不是,你们太弱了。” “那你是谁?” “你问了好多遍了,烦不烦,”老师傅又喝了一口酒道:“不是都说了,我都忘了,总之,你们太弱了,我也弱了。” 老师傅说完看着一蓝如洗的天空,皱眉道:“我总觉得好像不是我原来的地方。” “在这里,我怎么这么弱?!” 谢安一脸无奈,站起来道:“问也白问,以后不问了,不过,你说的我之前不信,现在多多少少有点儿信,那天碰见一个也这么说的人。” “哦?他怎么说?!快告诉我!”老师傅兴趣盎然,竟然把酒壶抛在一边。 “他说我,如此天资,这当然是废话,试问谁不知道?” 老师傅皱眉,“狗屁天资。” 谢安讪讪一笑,每次在老师傅面前,总感觉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正色说道:“他说我不是此界之人。” 老师傅咳了一声,挑眉问道:“就这?” 谢安震惊道:“这不够?” “还是狗屁。” 老师傅继续修门,谢安捡起酒壶喝了一口,问道:“你说假如你们真不是这个世界的,那你们来自哪里呢?来这儿又是为了什么呢?” 老师傅不说话,他也不知道。 谢安忽然想起那件玉衣,眼神一亮道:“你们不会是为了那座仙陵吧?” 老师傅突然抬头,谢安扯开外衣,里边是一件玉光圆润,精美绝伦的上衣,尤其阳光之下,分外显眼,仿若神物! 老师傅只看了一眼便跳了起来,全身颤抖震惊道:“这,这是一招剑法!” 第七章 仙人跪 “剑法?!” 谢安震惊着低头看了一眼这半件玉衣,无论从哪都看不出来这跟剑法有什么关联。 老师傅围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眼中不断流露出异彩,可有时也会驻足迷茫片刻,嘴里嘀咕着谢安听不懂的话,过了好半晌,老师傅不再转圈,蹲在远处一手杵着脑袋,一手伸到衣服里边抓虱子。 谢安不明所以,不过也不敢说话,从他认识老师傅到现在,从没有见过老师傅有这样严肃的神态。 武藏口中所说的仙陵,莫非真的不是夸张之语,世上真的有仙吗? 老师傅忽然站了起来,神色庄严肃穆,一股难言的威势扑面而来,活似庙里供奉的那座武帝神像。 老师傅望着谢安,两根指头并做剑诀缓缓竖了起来,越过头顶遥遥指着苍穹,谢安不自禁抬头,下一刻,木然呆住。 朗朗乾坤,只一瞬间日落月现,繁星如海,好似这苍天就像破马镇上皮影戏的幕布一般,黑白只在表演者的一念之间。 老师傅全身泛起金光,可脸色却涨的通红,花白的头发和胡子剧烈抖动,然而老师傅一眼独明,仿若神灯,气势不断攀升,到了巅峰时刻,谢安已经全然不认识这是何等境界,可是心中竟然隐隐生出蝼蚁之望苍穹的卑微。 夜幕四合,一片漆黑,天地之间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可在谢安眼中,这茫茫大地,无声无息,天地中央就只剩下一个佝偻的独眼老人。 金光持续片刻后,老师傅突然大喝一声,金光大炽,顿时九霄雷动,云气如潮,漆黑夜幕瑟瑟发抖,然后猛然低了一些! 这,这是何等力量! 谢安心潮澎湃,喉咙微动,脸色煞白,他已经不能说是震惊了,这,已经超出了他所理解的任何有可能的修行极限! 就连苍穹也抵抗不住这种意志!也要低头! 老师傅手指继续弯曲,每屈一分,天便低一分! 直到最后,老师傅手指屈成拳状,苍穹压顶! 谢安双膝入地,张嘴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全身真元流失殆尽,可也就在此刻,忽然清醒,眼前画面一变,天地之间依然如平常一般,秋日高悬,天高气爽,东边是破旧的将军巷,过了主街还是那家童家酒楼。 武帝庙的庙门依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极目远眺,远处南山翠绿如玉,也有金黄如沙。 有条大黄狗摇着尾巴从将军巷踱步而来,鼻子不断的嗅着地面,终于走到谢安脚下舔着地上的一摊鲜血。 老师傅还蹲在那抓虱子。 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可是那摊血,是决计骗不了人的。 “我,我好像想起一点儿东西。” 老师傅从没有这样一反嬉笑和严肃,有些悲凉。 谢安和老师傅快十年的朝夕相处,感同身受。 谢安擦了嘴角的鲜血,轻轻从地坑爬出来坐在老师傅旁边,搂着这个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肩膀,轻声道:“不着急,老东西,慢慢想,有小东西陪着你呢。” 老师傅咧开嘴,对着他笑的很灿烂。 ....... 南山深处,有一片形似脚印的洼地,延绵方圆数十里。 五个指头朝着正南,分别是五片大小不一的湖泊,水草纵横。脚掌轮廓布满高低不平的石山,整体来看是要略低于周围的黄土山的,脚心是一方五色祭坛,脚后跟是一座直插云霄的通天柱。 可能年代久远了些,通天柱不生草木却青苔遍布,裂痕斑斑,已经难辨原来的模样,下边湖泊罕无人迹,偶尔还可以看见一群白鹭振翅,惊起千层水纹,紧接着就是满峡谷的蛙鸣。 通天柱顶,一老一少静静站立,正是那天在张家门楼之上的一老一少。 少年一袭紫衣,还是轻轻摩挲着手指,脸色微白,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左老,看见了吗?” 老人干瘦如柴,一双眼睛却如两只铜铃一般瞪圆,无比震惊的颤抖着开口道:“这,这是......” 少年眼神忧郁,叹了口气,道:“是仙人跪,刚出了神秘老人,又出了天书绝技,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老人紧紧咬了牙,仍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即使是仙人跪,也仅仅是半招,成不了气候,再者说,此方天地内,是决计无法施展出那样的力量的。” 少年凄然一笑,转头望向别处,轻声反问道:“仙人跪什么时候尊重过规则?” 老人顿时语滞,沉默下来。 少年眼神一点点阴冷,周身花草立刻枯萎谢掉。 “绝不能让仙人跪重现周天!” 老人猛然抬头,双拳紧握,无比紧张道:“可是如果硬拼的话,谢安身后那位神秘老人怎么办?到时候如果主人和他对上,天地元气崩塌,我们苦苦培育经营了数十万年的大衍丹就彻底化为泡影了啊。” 少年陷入两难境地,从第一步计划失败就已经开始被动起来,张富贵最后关头妇人之仁,并没有成功激化伍阳、谢安一方和武藏之间的矛盾,否则以他两人第二境界的修为对上武藏,非用玉衣复活墓妖不可。 老人继续道:“依老奴看,又不是伍阳有此绝技,而我们的目的只在玉衣,何不妨绕过谢安和那个老人,直奔伍阳?” 少年摇了摇头,沉吟道:“绕是决计绕不过去的,更何况,就算我们拿到玉衣也毫无作用,这件东西只有一刀一剑同时认主的人才有资格启动。” 老人沉默半晌叹道:“可惜只有玉衣才可以遮蔽此方天道窥视,暂时脱离规则。” 少年也叹口气,心乱如麻。 实际上在第一步计划失败之后,他心中已经有另外一番计划,不然也不会强行拼着自损寿元施展道破之术。 可是今日看到仙人跪这种天书绝技,他心中再次掀起滔天波浪,因为谢安,这个从第一步计划开始到现在都难以计算的人,他身边总是充满意外。 而如果不能避开天地规则,就无法强行破开仙陵,只能等待黄道大乱,仙陵重启,又一个千年,少年捂着胸口神情闪烁不定,他等不了了。 “让田中去杀谢安。” 老人摇头道:“田中不是对手。” 少年伸手摸出一粒赤红色丹药,“这是那天炼化的妖兽之血,让他吃了,如果破不了境,就自裁吧。” 老人重重点了点头。 少年眼神冰寒道:“仙人跪无视规则,但也得分什么人,只要那老人敢施展出一步以上修为,就必受天地之力的反噬!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逼他使出一步以上的修为!” 老人突然道:“老奴愿意与其同受天地反噬!” 少年摇摇头苦笑道:“你可别忘了,大哥也在此界,如果你死了,谁来帮我对付大哥的护道人?” 老人彻底没辙,垂头丧气道:“府主当年兵解之际会不会另有安排?” 少年摩挲着手指,目光落在极远处,缓缓道:“无论有什么安排,都一定要先大哥一步夺得天元,这回不能靠别人,只能靠自己!” “喏!” 夜幕降临,谢安出了武帝庙,缓缓朝着北街走去,童家酒楼依然灯火辉煌,不过酒旗晃动的厉害,已经起风了。 今天白天的事情历历在目,谢安终于更加倾向于某种更极端的想法,一步四境或许只是开端。 路上人们三三两两归家,有从河安城码头回来的,也有从城里收摊回到自家镇上的。 谢安突然摸了摸怀里的那封无名信,眼神一沉,走向主街往北第七条巷子中央,那是一个拉面馆,外边闲置着几张桌子。 谢安坐了下来,里边厨房冒着腾腾的热气,有一张黑脸露了出来,“客官要点儿...咦,是小安?等人?” 谢安点了点头。 不多时,那张黑脸的主人从里边出来,是一个短小的侏儒,跨在凳子上,低头道:“有日子不见了,本来还想有事情求你呢。” 谢安皱眉笑道:“你有什么事能求到我身上?” 黑脸汉子道:“肯定不求你拉面。” 谢安敲了敲桌面,沉默片刻道:“偷东西?” “杀人!” 谢安眉头彻底皱了下来,“李掌柜,这事儿,还有的商量吗?” 黑脸汉子坐了起来,还没谢安一半高,却阴恻恻道:“小安,李叔不想为难你,但是这人非杀不可!” “如果你不杀,我就把你和那位爷的事情全抖搂出来,让别人都知道张大帅的死和你脱不了干系!” 谢安嘴角浮起笑意,不过却没打算问他要杀什么人,怎么回事,市井之中即江湖,不管的事,就不问,谢安明白这道理。 黑脸汉子却着急起来,冷声道:“你当真不答应?” 谢安摇了摇头,突然指了指后边,黑脸汉子回头,脖颈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尖刀,寒光闪闪。 黑脸汉子心顿时凉了半截,急忙从凳子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求饶道:“小安,不,谢大爷,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的吧!” 谢安看着此一幕,缓缓道:“李掌柜,你既然知道我能杀人,为什么还要像我小时候那样欺负我?” 黑脸汉子全身颤抖了起来。 “张大帅都拦不住我,你凭什么要挟我?” 黑脸汉子眼底一狠,猛然抬头取出一根筷子突然插在耳朵里,顿时血流不止,哭喊道:“谢大爷饶命,小人但凡将此事说出一个字,全家不得好死!” 谢安摇头苦笑道:“大可不必这样,你就算说了,也没什么,抓紧时间上菜吧,老三样。” 黑脸汉子这才捂着耳朵咿咿呀呀的跑进里边厨房。 后边那人收了尖刀,坐到了谢安身前。 忽然眼睛一亮,讶异道:“第三境界?可够快的!” 谢安笑了起来,轻声道:“南宫,你来了。” 第八章 来的真快 来人一方斗笠,黑纱遮面,弱柳之姿却是一身男儿装,此刻坐下以后,刚才的尖刀不见踪影,哪还有半点凶煞模样,只像一个文弱书生,细看才觉不知哪家女子喜欢这男儿打扮,行走江湖。 谢安手指习惯性的敲着桌面,嘴边挂着一直未散去的淡淡笑意,开口道:“怎么不让他们送信过来,还得你亲自跑一趟。” 南宫笑呵呵道:“怎么,不欢迎?” “哪有哪有,”谢安打趣道:“不欢迎别人也不敢对我们南宫小姐不敬,再者说,见一个绝色美人总比见几个魁梧大汉要让人神往的多吧。” 南宫笑了起来,撩起面纱,秋水长眸搭配一张鹅蛋脸,白嫩琼鼻微微翕张,柳叶眉,点绛唇,有人说盛世美颜,可这张脸充分说明脸蛋这种东西,和世道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谢安一阵目眩心驰,尤其是南宫的眼睛,他总觉得南宫这双眸子可抵得上十万雄兵。 南宫瞧着谢安的神态笑道:“你还读书人呢,这么点儿美色就按捺不住了?” 谢安摇头苦笑道:“你也太自谦了,总之魏都城可没有这样的,要是有,我非把她娶回家不可。” 南宫笑意更浓,眨了眨眸子道:“我不就在这儿吗?” 谢安最怕南宫这样,尴尬的挠了挠头,低声道:“你,我攀不上。” “少来,你我还不知道,要是说你不开这窍吧,你也十七八了,要说你开这窍吧,真不知道你心有多高。”南宫拖着脸颊也敲着桌面,说完有些郁闷的把脸转到一旁。 谢安叹气道:“那就当我是不开这窍,前朝民间故事里不常常有这样的读书人吗?” “那倒是。” 南宫敷衍了一句,突然想到什么,眼神一亮,兴趣盎然道:“对了,你什么时候能带我参观一下你的藏书馆?” “这,这,这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问你好几回了,总是推辞,这次你不带我去,我就不告诉你一个更诱人的秘密。” 谢安眼色微沉,却难掩其中兴奋,痛快道:“成交!” 南宫没有料到谢安这次突然这么爽快,捂着嘴笑了出声,这时那位李掌柜从厨房战战兢兢端出两碗牛肉面,一碟卤花生。 谢安轻声道谢,李掌柜却神色复杂,当年的街头孤儿,谁不能上去欺负几下?可几年过去,同样的黑布衫下边却好像不再是同一个灵魂。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一点儿不错。 李掌柜走后,南宫正色起来,右臂撑着桌面趴近一点儿低声道:“听说过大名府吧?” 谢安点头,可眉头更皱,眼色更沉,南宫亲自带来的消息,果然不简单。 大名府是新进崛起的天下一等一的修行势力,分内外两堂,上下两山,第二境界修行者不计其数。其中内堂山上更为离谱,据说全部都是第三境界的大修行者,不管人们信不信,总之在当今风雨飘摇,人人自保的世道,大名府是唯一一个敢于公然对抗神殿的修行势力。 神殿自不用说,几百年修行势力,根深蒂固,在日本直属天皇,手脚触及全天下,中国尤其更甚! 月组天申令,日组鬼仙行,光一个日组就有武藏这样的第三境界,最神秘的月组更是没人知道其底蕴有多深厚,总之一道天申令,就连武藏也不得不万分重视! 南宫继续说道:“那你知道大名府内堂山主是什么人吗?” 谢安摇头认真道:“这可真不知道,这些恐怕都已经归为核心机密了吧。” “是王鑫。” 谢安突然面色一变,“左元帅的部下?” “不错!” 谢安有些明白了,一个左元帅就把魏都城和湘西大名府联系了起来。 “你意思这次大名府和讲武堂之间有秘密?” “何止是秘密,我判断,这次有你感兴趣的东西将会暗中交易。” 谢安终于彻底动容,半晌说不出话,他虽知道南宫亲自来必有要事,可万万没想到这一层! 谢安喉咙微动,还是不确定,轻声试探道:“天书一册?” 南宫果然点了点头,谢安顿时心潮澎湃。 南宫叹气道:“本来不想告诉你,太危险了,可是这件事在你心里徘徊日久,我也不忍心,天书在湘西大名府不动的话,你永远没有机会,这次送上门来,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我琢磨琢磨还是告诉你吧。” 谢安攥紧了拳头。 “毕竟,试了那么多年都没用,天书有可能是唯一能刺激到你那位老师傅的东西,不过,你要想好,就算老师傅恢复了记忆,是好是坏也未可知,但你可能要为了这事赌上性命!” “说真的,谢安,我不想让你去!但我不拦你,你要想好!反正我一定会陪着你!”南宫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咬着嘴唇就快出血了。 良久,谢安没说话,只是呆呆的坐着,他能不去吗,老师傅说他原来也有个家,可他现在想都想不起来,十年寒暑,春去秋来,谢安早就把这个老人当成了唯一的亲人。 谢安提起筷子嗓子干哑道:“先吃面吧。” 南宫闭着眼微微一叹,眼前这个少年,终于还是不出意外的很快做了决定。 这些年为了那位老师傅他不知道试了多少方法,牛肉加童家酒楼独酿的药酒红娘子就是其中之一,当时没钱谢安就亲自上山为童家去抓五步蛇,红蜘蛛这些剧毒之物,年份都是十年往上的才管用,而当时的他,还仅仅是一个凡人少年,街头孤儿,不是什么修行者,也没有那些神通手段。 有时候南宫想,这城里的人现在都羡慕嫉妒谢安能得到老先生青睐,可是他们不知道谢安背后付出了什么,这份运气,比之当初那个瘦弱的少年天天来去如风上山抓蛇捕蛛的九死一生,又金贵多少呢? 南宫刚提起筷子,谢安突然问道:“我要怎么做?” “起码得入学讲武堂,否则,以你的修为很难接触讲武堂湖底秘境。” 谢安微微停顿道:“消息来源可靠吗?” “绝对可靠!我父亲跟王鑫是旧识又同属武当山道统,所以关系一直非常融洽,有一次他们喝酒的时候王鑫把这事儿说漏嘴了,不过他很警觉,开了个头就不说了,所以我并不知道促成此事的幕后究竟是什么人。” 谢安哦了一声,继续扒拉面条,南宫却担心道:“就是有一点,入学讲武堂会有难度,毕竟你这样一身修为,任谁也看的出来你不是去学本事的。” 谢安端起碗囫囵说道:“去讲武堂的不一定都是学员吧?” 南宫一头雾水,目不转睛盯着他,忽然心头一亮,震惊的张开小嘴! “你是说.....” 谢安扒拉完最后一根面条放下碗,擦了嘴,笑哈哈道:“没错,当教习去!” 南宫楞在原地,姿势都保持在原来的模样,真是被谢安没有边际的脑子深深折服,笑骂道:“你这样的人竟然有一天能为人师表,我反正是想不到,最开始我还犯愁你怎么进讲武堂,没想到一个教习就解决了。” 谢安反问道:“我当不了教习吗?” 这一问,南宫脑中不禁回想起当年大山里虎口救她的如风少年,虽能救她性命却不肯将背后筒子里二十年以上的五步蛇换给她治疗走火入魔之病痛,那样执拗的他甚至不畏父亲举手开山裂石的掌力,若不是她苦苦哀求父亲,此刻眼前就没有后来这一位有趣的少年了。 南宫笑颜如花,轻声道:“可以,你当然当得了,用你的话讲,你不好不坏,刚刚好,这样的世道,有你这样的教习,想必也是他们的福气。” 谢安眉毛一挑,笑道:“那是自然,实话跟你说,要不是城南的菜馆小二黑一个人有时候照看不过来,我或许都另立山头,那样魏都城就有两个讲武堂,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平时教书育人,偶尔切磋切磋,想想都有趣。” 南宫不听他的,言归正传道:“可是人家讲武堂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收教习吧?” 谢安摸了摸下巴,轻松写意道:“若有人不服,就打到他服嘛!” 南宫埋头吃面了。 谢安高声道:“结账!” 这条福荣巷是北街第二条巷子,与将军巷隔着一条槐树巷,此刻谢安的声音在武帝庙的老师傅耳中清晰分辨,老师傅皱了皱眉头,舔了舔嘴唇,嘟囔着骂道:“又一个人吃面,也不知道给老子带,真他娘的忘恩负义!” 骂完翻了身,提着那壶红娘子咕噜咕噜猛灌了几口,又舍不得全喝完,搂在怀里。 谢安和南宫吃完面走在街上,秋风瑟瑟,各家的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路上的人们有的见到谢安积极打两句招呼,也不知道真心还是假意,不过看到南宫却唯恐避之不及,尤其南宫腰上的那把狭长尖刀,更是给这凉夜平添了几分寒意。 谢安手里还有没吃完的那碟花生,一个一个的扔在嘴里,嚼的嘎嘣儿脆,南宫皱眉道:“我还是不放心,你已经和神殿结怨,如果染指天书,你又会成为大名府的敌人,你虽步入第三境界,可并不见得神殿和大名府有多忌惮,你要想清楚。” 谢安没说话,南宫叹口气。 两人一直走,直到出了城,谢安突然停下脚步。 南宫侧目,不自禁握紧了腰上的尖刀。 谢安看着远处破马镇上家家灯火,唯独东边不亮。 那是他的菜馆,白天走的时候,小二黑还在。 谢安眼色顿时阴冷无比,他有时候确实算不上个好人,比如此时此刻。 南宫来过不止一次菜馆,当然也发现了异样,下意识问道:“是谁?” “田中正义。” 谢安的眼眸清澈见底,缓缓开合,长出一口气道:“来的真快呀。” 第九章 擒龙十二印 谢安静静站着,双手负后,南宫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握拳,看上去有些紧张,她虽身在修行世家,却不如谢安从市井之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坚韧。再加上多年山里的出生入死,谢安别说此刻已是第三境界的大修,即便没有这些,其心性也不是寻常修行者可比。 这也是为什么在张家大宅里那位武当山的神秘剑修打都不打就主动认输的原因,换做旁人,决计没有这么简单。 要知道天下道统一半出自武当山,尽管数百年来,百家争鸣,武当式微,但是道统之根本是无法改变的。天下宗派无论习武的,修行的,追根溯源,其师门多与武当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尤其是武当山的剑修,这个号称万法之中第一杀器的特殊门类最擅长逆行伐仙,越境杀人。也正因如此剑修一直以来备受争议,道家讲究上天有好生之德,然而剑修追求的却截然相反,乃是斩草除根,绝情无义的无上妙境,这在过去几次极为动荡的历史年代中,尤其给人印象深刻。 剑之一道,如果不能替天行道,何若使一根烧火棍? 月已西斜,残影疏挂,本是书上说市井穷少年与富家小姐私奔的大好意境,此刻却恰恰相反,秋风萧瑟,虞河滔滔,一股淡淡的杀气悄然弥漫。 两人并肩站立,不知过了多久,远处菜馆突然亮起一点米粒之光,谢安皱眉,随即踏步而出。 一个黑风衣,黑礼帽的年轻男子远远站立,与谢安对峙在魏都城与破马镇之间的荒野,这片荒野十里方圆,东边靠近虞河的地方是人们种植的菜蔬,西边是一片乱坟岗,狐兔出没,鼠窜鸦鸣。 来人正是田中正义。 田中吝啬的伸出自己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掌颇为自信的摸了摸下巴,淡淡道:“谢安,我说过我会再来找你的。” 谢安摇了摇头,纠正道:“你不是来找我,你是来找的小二黑。” “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谢安道:“如果你能在大街上单枪匹马把我拦住,我或许会对你刮目相看。” 田中冷笑道:“你总用这些摸不着调的话来激我,我会那么蠢?一个人对付一个第三境和一个第二境圆满?你放心,我今天抓了小二黑,绝不会伤害他,但是你身后那位也不能出手!” “她?” 谢安又摇了摇头,淡然道:“即使你不抓小二黑,只要你光明正大来找我,我也一定不会让她出手,而且会给你一个机会!” “呵,给我一个机会?” 田中不怒反笑,嗤笑道:“说你不着调,你还马上就来!” 话落,田中浑身气势一变,红光弥漫,这是武藏一脉的独门功法,谢安两年前多次往返张家大宅,与田中交手多次,自是不陌生,不过只过了一会儿,田中的气势突然再变,整片红光螺旋而起,一股比之以往天差地别的霸道凌厉倾泻出来! 谢安挑眉道:“第三境?” 田中双脚离地,眼神中不断冒出炽热的光芒,既兴奋又陶醉道:“谢安!看看今天是谁给谁机会!” 南宫眉头紧皱,担忧之色溢于言表,谢安回头亲切的望了一眼她,然后伸手出现一片青色光幕,轻轻将南宫推后,而后整个人也同时凌空! 霎时间,一青一红照亮整片夜幕,魏都城包括周围小镇的人们都齐齐抬头望去,这等神仙景象虽已经不稀奇,但是毕竟不多见! 人们有的忙着招呼自己小孩儿回家,有的一脸兴奋,满眼都是神往,而在城北龙门湖中央,一间不大不小的观潮亭里有两个中年人也在遥遥望着此地。 其中一个一身青衫,另一个一身灰布长衫,与吴坤的几乎一模一样。 青衫中年人摸着下巴的几缕胡须道:“廖师兄,你觉得谁会赢?” 灰衫中年人呵呵笑道:“你心中既有答案,我说了又有什么意义?” 青衫中年人侧目白他一眼道:“你这人真没劲。” 灰衫中年人道:“同是第三境界的青年俊彦,这等实力即便放在你们山上也是炙手可热吧?” 青衫中年人含笑不语,忽然哎了一声叹道:“要是能为我所用,何愁神殿这帮魑魅魍魉,这小东西果然不简单,廖师兄,十年前的赌约算我输了。” 灰衫中年人摇摇头,自嘲道:“我也胜之不武,当年的赌约其实我占了大便宜,因为那时候你并不知情这小东西后边有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哦?”青衫中年人眼神一亮,“你是指那位独眼老人?” 灰衫中年人每每提及此事都是一脸苦涩,点了点头。 “你不是和他交过手吗?” 灰衫中年人急忙摆了摆手,道:“我可没有资格,王师弟要是有兴趣大可一试哈。” 青衫中年人眉头拧巴起来,有些不悦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我这么多年老朋友,有什么不能说的?” 灰衫中年人这才垂头丧气道:“我只能说,你我这样的人,在那位面前基本就像城里的凡人在我们面前一样,不对,我们或许连凡人也算不上。” “这么恐怖?”青衫中年人有些动容,语气微微质疑。 “不止吧。”灰衫中年人看出师弟的怀疑,并指作剑,遥遥指着龙门湖底,道:“师弟,以你全力一击,能将这满湖鱼虾尽数灭掉吗?” 青衫中年人神色沉了下来,这龙门湖少说也得方圆四五十里,里边鱼虾光数目就何止千万,更别提都是散而不聚,要想同时灭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青衫中年人观望了一圈想了又想还是摇头道:“除非用毒。” 灰衫中年人眼帘低垂陷入回忆,长叹一声道:“可是那位老师傅就能举手投足将武帝庙周围所有的尘埃尽数落地,鸟不能动,兽不能爬,这么说,你大概心中有所判断了吧。” “什么?!” 青衫中年人长大了嘴巴,这是自从他踏入修行界最为震撼的一次,颤抖道:“他是谁?!” 灰衫中年人摇头表示不知道,继而苦笑着仿若自语道:“坐井观天,不自量力,我哪里有资格跟人家动手,当然人家也不屑于和我动手,就是这么简单。” 两人不再说话,神色各异,远处天空猛然爆裂,田中和谢安已经交上了手。 田中大喝一声,“撼山印!” 手中印诀翻飞成型,天地元气猛然激荡! 红光照耀之下,空中弥漫着的细粒微尘都仿佛清晰可见,只见这些微尘迅速汇聚成一座大山虚影,巍峨高耸,随着田中心念所指朝着谢安缓缓压来。 这是武藏成名的擒龙十二印,谢安只觉周身如陷泥沼,动弹不得,而头顶一座大山已然临近,谢安心中感念武藏,索性不躲不避,轻轻拖起一只手掌。 可人的一只手掌比起大山,实在微不足道,大山瞬间将其淹没! 南宫叫了出声! 城楼之上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田中与大山虚影气息相连,并未感到有任何神通抵触,不禁面露喜色,第三境界全身气血与丹田化为一体,每个毛孔都是真元法力,比之第二境界只能借用丹田中的微薄真气不知道恐怖了多少倍。 田中沉溺于喜色中,难道谢安境界不稳真的扛不住这货真价实的第三境一击? 而就在这时那座红色大山之下忽然青光暴涨!只一眨眼的功夫红色大山就像纸糊的一般被谢安轻飘飘拖起! 田中脸上喜色凝滞,转瞬又沉了下来,喝道:“谢安,你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死!” 谢安一手负后,一手托着大山,清澈的双眸隐隐雷电交鸣,大声道:“田中,换元丹好吃吗?” 田中能在短短几日就进入第三境界,一定是离不开换元丹的辅助,谢安结合那日走后张家大宅后院血光冲天的异变,很快就想到此节,神殿背后的实力,当真不能小觑! 田中哈哈狂笑道:“怎么,你怕了?撼山印奈何不了你,再看这一印!” 话落,田中手中印诀再次合起,第三境界与第二境界相比不止是真元法力的天壤之别,更是体现在对天地元气的掌控程度,第三境界的大修行者这一方面几乎是得心应手,只见田中手中印诀尚未完全形成,一股更加暴虐的气息就狂啸不止,过了片刻,这气息如龙升空,平地炸雷,田中怒喝道:“翻天印!” 天地忽明忽暗,谢安一袭黑衣隐藏在夜色中,唯独一双眼睛明亮无比,此刻田中施法完毕,谢安掌中大山轰然崩塌,而与此同时,天地开一线,谢安和田中宛如两个世界的人,田中高高在上,谢安则卑微在下。 这是武藏擒龙十二印中的第十印,谢安自和田中交手以来,田中从未使用过,不是他不想使用,是这后三印,印印必杀,必须以第三境的修为施展,否则施术人当场就会被暴虐的天地元气反噬绞杀! 谢安目色终于沉了下来,远远的南宫也感受到那股霜杀百草的凌厉味道,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秀眉紧蹙,握着刀柄的小手布满了细汗。 龙门湖上观潮亭的青衫中年人眼中隐隐露出一丝担忧之色,似乎不再是那么自信满满。 “还手啊,这一印可不比之前的撼山印,如果硬抗,小东西,你受得了吗!” 灰衫中年人却神色如常,好似成竹在胸,又好像与己无关的模样。 魏都城的人们只知道城外神仙之流的人物在打架,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态势只短短几刻的时间,天地之间就已经如此绚丽多彩,元气带来的能量波动不断扩散,触及虞河,虞河水流冲天而起,触及乱坟岗,更是一瞬间如摧枯拉朽一般,地裂坟开! 可触及城墙之时,却忽然有一道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剑光挥洒而下,柔和密集,南宫感受到那股剑意,回头望去,城墙之上,一个黑衣剑客肃穆而立,单手执剑,只轻松的划拉了两下,一横一竖。 最简单的两招,破了天地间疯狂肆虐的元气乱流,城墙丝毫不受影响。 神秘剑客收剑入鞘,一样的面无表情,宛如一尊冰雕,可是嘴里突然低声呢喃:“第二招不接,换作我,能做到吗.....” 场中田中几乎疯了一般吸纳元气,给这天地中间的一道线。 谢安依然没有任何出手的意思。 他眼眸里清澈无比,就像山中千年不老的泉。 线越来越粗,也越来越急,越来越明亮,此线之上,田中如一尊血光魔神,隐藏在无边夜幕之中。 此线之下,天地明亮,宛如白昼,谢安衣衫猎猎,宛如出尘仙人,一条线,切割了阴阳。 谢安忽然嘴角一撇,轻声道:“武先生,擒龙十二印,意境之高超,在下甘拜下风,不过,田中的还是不够。” 第十章 三招不接 “他还不接!” 青衫中年人终于确定,瞠目结舌。 灰衫中年人也不再是一副淡漠的表情,眉头微皱,眼神望着粼粼波面,不知道想些什么。 南宫焦急的猛跺小脚,眼泪簌簌落下,忽然再次回头望向城墙上的那位神秘剑修,那人一身黑衫怀抱一把古剑,似乎也注意到南宫的眼神,微微对视便移开了目光。 谢安抬头遥遥望了一眼空中的田中,田中此刻气急败坏,他感受不到翻天印所承受的任何神通抵抗,如果说刚才谢安毫不重视还情有可原,毕竟撼山印只是第七印,之前与谢安交手他也不是没用过,而这翻天印远远不是撼山印可以相提并论,其威力之大,他只见过师傅在两年前大衍墓中取那一刀一剑之时用过,而当时师傅所面临的是一尊堪比第三境界中期的墓妖残魂! 谢安丝毫不抵抗,田中心神终于不安了起来。 天地之间一条极明亮的细线仿佛龙门湖上的江潮,远远纷沓而至。 谢安仰对苍天,消瘦的身材何其豪迈,远远大呼道:“田中,这第二招虚有其表,你还记得起你师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这话雄浑激荡,久久不绝,天地之间仿佛骤然安静下来,田中耳边回响的也尽是这样一句当头棒喝,此刻望向下边的谢安,只见他负手而立,哪里还是自己的宿命之敌,其身高七尺,顶天立地,分明就是自己的师傅! 田中突然泪眼模糊,摇摇欲坠,心中百般不是伴随着莫名悔意剧烈搅动,他只觉胸腔苦胆破裂,一肚子苦水倒流,干哑道:“师傅......” 而那里,谢安当然还是谢安。 田中在瞧着谢安,谢安也在瞧着他。 田中看谢安是武藏,而此刻的田中第一次,让谢安觉得他有了武藏身上的某种东西。 细线切割天地,分开阴阳,转眼即至,距离谢安已经不足百步! “完了!” 青衫中年人胸口憋屈,长叹一声,而他师兄却不似他万念俱灰,眼神里竟然隐隐期待这什么,他不相信那位老师傅的徒弟就这样凋零! 细线自天边而来,到谢安身前不足百步之时,谢安静静站立,十步之时,谢安向空中伸出一只手,缓缓一握,那道极亮的细线竟突然戛然而止,而后随风散去。 不止如此,这一握,天地元气也乖乖的复归于平静。 观潮亭上的青衫中年人微微颤抖了起来,灰衫中年人这次却含笑不语,既是意料之中,又充满好奇。 他不知道谢安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第二招就这么过去,田中却没有多失望,这是道心的较量,可是与其说是谢安赢了,不如说是田中没输,至少他得到的比谢安要多。 城头上的神秘剑修瞧着此幕前前后后,第一次抿起了嘴唇,有了表情。 田中沉寂片刻,突然落在地上,神情平淡,指着东边远处的地垄道:“你朋友在那边。” 谢安忽然欣慰的笑了起来,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高声道:“田中!用最后一印,擒龙!” 田中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两人之间再无声势浩荡,然而周围数十里方圆齐齐被意念锁定。 谢安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田中,田中也终于做了一次自己。 他想到当初第一次在张府看见那个偷书的少年满脸稚气,却滑头滑脑,修为不凡。 他也想到,这两年,师傅对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失望,反而总是提起眼前这个少年,说他心性淳朴坚韧,乃是上好的一块璞玉。 他不服气。 今天的他,自然还不服气,但是,他愿意抛开师傅,神殿,玉衣,仙陵,正大光明的和谢安一战! 南宫处在两名第三境界大修的意志中央,忽然感到呼吸急促,一抬掌心一条黑线隐约出现,紧紧咬了唇,忽然后背一道极温润的元气渡入,南宫正待回头,后背声音响起:“别回头,江湖儿女,理当不拘小节。” 南宫微微点了点头,却是舒服许多,眼眸再次焦急的落在谢安身上。 田中轻轻抬起双手落于胸前,印诀比之前要繁奥复杂的多,轻声道:“谢安,此战无论生死成败,你我之间一笔勾销,不过神殿人才济济,我奉劝你,小心行事。” 谢安微笑道:“神殿人才济济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见过两个让我心服,一个是你师傅,顶天立地,正大光明,一个是你,对修行有着天生的执念,对力量有着根本的追求,这一点你不弱于任何人!” 田中神色复杂,抬头道:“你说,你服我?” 谢安哈哈一笑,爽朗道:“当然!” 田中突然紧紧抿着嘴唇,他眼前又看见那个草长莺飞的春天,一个少年在墙头起起落落,那样自由,那样无拘无束,好像这天地根本束缚不了他。 田中目垂于胸,长叹一声,心结终于彻底放开。 赤芒亮起,他手中印诀每翻一道,便有一道红色印记从手心飞了出去落在脚下,只片刻过后,脚下四方一个血红色的法阵陡然形成。 “这是擒龙印,谢安,我有生以来,最强一击,但我不希望你死!” 田中话落目视苍穹,脚下法阵陡然旋转,九天之上乌云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清脆龙吟! 谢安也第一次面色沉了下来,擒龙印,原来不是印诀,而是阵法! 那声龙吟方现不久,便有一股浓烈的威压自九天之上轰轰而至! 谢安双眸清澈,瞳孔之中一条红色巨龙隐隐浮现,电光闪烁,张牙舞爪,那是天空之中的倒影,片刻后魏都城的人们全部呆滞不动,因为惊雷之后,一条火龙从天而降! 而谢安却微微低头,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样凶险的局面,伸出那个武藏用血写下最后一个字的手掌,不知道对谁轻声言语:“放心吧,我死不了,你也死不了。” 而后猛然抬头,清澈眸底一片剑影闪过,盯着那条巨龙朗声道:“南宫,借你尖刀一用!” 南宫此刻紧张万分,手心脚心全是细汗,猛然听的此话,来不及反应腰间佩刀就仿佛受到什么召唤一样,忽然轻轻微鸣一声,脱鞘而出,在空中回旋了几圈后,陡然化作一道流光直入巨龙口中! 天地猛然一亮! 荒原大地上,一柄寒刀,一条火龙,远远对峙的一个少年,一个年轻人。 刀入巨龙口中,元气仿佛被压缩到了极点之后猛然爆开,一瞬间,天地流光绚烂,那神秘剑修立刻站在南宫身前,抽出古剑又一个十字,不过这次明显比之刚才要吃力的多,一片无形剑影摇曳而起,充斥整片天地,这才堪堪拦住无数的元气乱流! 田中猛然吐出一口血,谢安脸色也微白,继而嘴角也溢出一口血,田中印诀再次加急,脚下符文纷纷而起,全部注入巨龙体内,顿时巨龙声势大振,虞河化成一道道百丈粗的水柱冲天而起,就连这片荒原也要震动不停,仿佛就要从中间一分为二! 谢安张嘴又吐出一口鲜血。 南宫终于忍不住焦急的要踏步而出,神秘剑修立刻伸手拦下,冷声道:“你不能出手!” “为什么?!” “你身上有旧疾,你此刻出去没等你帮上忙就会被他们强烈的意志引动旧疾,当场丧命!” “那我也不能见死不救,你让开!” 神秘剑修突然皱了眉缓缓道:“再等等,谢安,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南宫闻言,心神一晃,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信了这人的话,静静的看着。 而极远处,一个紫衣少年站在一个干瘦老者旁边忽然轻轻咳了一声道:“走吧,田中输了。” 老人点了点头,两人身形化作微不可见的流光消失在原地。 场中谢安吐了一口血之后,突然伸手接住一滴血珠,巨龙此刻已经距离他头顶天灵不足十丈,那股火热炽烈的气息甚至都可以清晰感受。 谢安接住那滴血珠之后,根本不在意头顶,突然嘴里默默有词,而那粒血珠也陡然之间大放光明! 巨龙眸中闪过一抹惶恐之极的神色,而其腹中尖刀却舒服的尖鸣一声,嘹亮天际,转瞬间幻化百丈刀影一路向上,田中哇的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又吐出一口鲜血。巨龙哀鸣一声,可都未来得及挣扎,刀影破肚而出,巨龙立刻崩溃,土崩瓦解,化为元气四散开来! 到了此刻,谢安面色更白,合上掌心,那粒血珠消失不见。 而南宫在神秘剑修身旁,清晰可闻他手中的古剑在谢安那粒血珠出现的同时,也微微轻鸣。 只不过神秘剑修并指作剑轻轻划拉剑鞘,鞘中古剑才稍稍安静。 巨龙所承载的天地元气庞大无比,这不是印诀,乃是阵法召唤而出,比之印诀不知道要强悍多少万倍,此刻巨龙虽散,然而天地之间飞沙走石,罡风四溢,久久不能息。 唯独谢安和田中之间云淡风轻。 田中苦笑着擦了嘴角鲜血,“我又输了。” 谢安摇头道:“我伤可比你重。” 田中微微沉默,随即叹了口气道:“输给剑修身上,说实话,我并不觉得丢脸。” 谢安没说话。 田中继续道:“谢安,今天是你第一次用剑吧。” 谢安挠了挠头,没说话,又点了点头。 田中仰天长出一口气,忽然觉得疲倦了,再也不说话了,摇晃着朝着南山走去。 到此刻,田中与谢安之间的一战彻底结束,谢安也第一次向世人展示了自己是一名剑修。 那是他隐藏最深的秘密。 因为,这关于老师傅。 可是今天,谢安为了另一个可敬的人,不惜把这秘密昭示天下。 即使,以后不得安宁。 谢安伸开手,那里是武藏留下的一个月字,低声自语道:“武先生,晚辈领教擒龙印,不过你也领教了我治病救人的本事了吧?” “田中应该会好好反省一番了。” “此番之后,他才有可能大进,否则一粒换元丹就断了他的修行路。” “你的心愿,我算超额完成吧?” 谢安张嘴又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如纸。 龙门湖观潮亭上的青衫中年人摇头叹气道:“剑修,竟然是一名剑修,说起来也难怪,擒龙印在同等境界不是剑修的话,恐怕难以打成这种局面。” 灰衫中年人却否定道:“打?” 青衫中年人侧目,有些疑惑。 “依我看,谢安纯粹是徒手让三招,第一招撼山印,第二招翻天印自不用说,至于第三招擒龙印,谢安只用本命心血,你可曾看见他的本命剑意?” 青衫中年人不说话,眼神却一点点震惊了起来。 “一个连本命剑意都没有出示的剑修,你以为他这算出手了吗?如果他出手,那位神殿的修行者一定会刀悬脖颈,血溅五步!” 天地元气渐渐平复,青衫中年人五味杂陈,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南宫的尖刀已经归鞘,其身前的神秘剑修忽然微微一叹:“三招不接,谢安,你是当世第一人了。” 第十一章 陈冲 田中走后,谢安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等天地元气彻底平复以后,谢安才回过神看向城墙之下的南宫。 当然还有那个神秘剑修。 谢安大步走了过去,神秘剑修远远避开,谢安笑道:“陈前辈,大可不必如此吧,莫非我班门弄斧一番污了前辈的法眼?” 陈冲犹豫片刻把踏出的步子又原原本本踏了回来,长长作揖道:“陈冲万不敢自称前辈。” 说完又抬头道:“我只是有点好奇,你好像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 谢安道:“这有何难?武当山当代年纪最小辈分最大的小师叔陈小前辈,天下但凡修行中人谁不是如雷贯耳?” 陈冲张口欲言,谢安摆手抢在他前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想说你从没有泄露过身份,即使在张家担任一年半载的护院也仅仅是陈家的身份,并不是武当山的身份,对吧?” 陈冲张大的嘴巴合了回去,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眼前的少年深不可测。 谢安嘻嘻一笑,却不打算自己为这位陈小前辈解惑,努努嘴指向一旁笑意盈盈的南宫,道:“你认识她是谁吗?” 陈冲果然摇了摇头。 谢安又转而问南宫道:“我说之前,你认识这位前辈是谁吗?” 南宫也摇了摇头。 谢安笑意满满叹气道:“你看,任何的情报都必须建立在一定的分析上才有价值。” 南宫看着谢安那种明明得意忘形却仍然装的云淡风轻的模样真恨不得一拳把他的丹凤眼打肿,不过又想未必打得过他,所以只能白眼道:“你少卖关子!欠揍!” 谢安笑道:“好好好,那就先说你的身份,我想陈小前辈一定马上心知肚明,不用我再赘述。” 陈冲束手而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谢安只说了两个字:“南宫。” 陈冲愣了片刻立刻频频点头,如闻道一般醍醐灌顶,深深赞叹道:“早年在山上就听人说天下最大的情报机构绣楼的掌上明珠灵动可人,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谢安狡黠一笑,低声道:“陈前辈,人家蒙着面纱呢。” 南宫俏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重重踢了一脚谢安,谢安吃痛,哎呦一声躲开道:“天罡踢北斗,竖子不与谋!” 陈冲那张冰雕一般的脸也破天荒的红了一下,随后竟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天色越来越晚,月已西移,秋风瑟瑟。 天地元气平静下来之后,东边的庄稼地里竟然又响起一阵阵蛐蛐的清亮叫声,谢安猛的一拍脑袋这才想起小二黑还在地里呢。 谢安急忙过去寻着小二黑,小二黑一脸哭丧动弹不得,谢安伸手解了他身上的禁制,南宫这时小脚蹬蹬跑了过来,小二黑本来哭丧的脸看到南宫一下转阴为晴,竟然绕过谢安直扑到南宫怀里,谢安尴尬的楞在原地,远处陈冲古剑轻吟,极尽欢喜,谢安皱眉道:“堂堂剑修,小心坏了道行!” 陈冲不以为然,却按下古剑。 四人并肩向南走,一路披星戴月,谢安轻轻摩挲自己掌心,小二黑一脸稚气未退,开心的轻轻摩挲南宫的掌心,逗得南宫咯咯直笑,陈冲怀抱古剑恢复了一脸冰霜的模样,可心中却有一个想法渐渐坚定,眉眼之间已经并不全是剑意纵横。 武当山顶,清风明月。 一个仙风鹤骨的白胡子老道静静盘膝而坐,面前放着四块巴掌大小的玉珏,其中一块写着陈冲字样的玉珏微微低鸣震动。 老道睁开双眼,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这四块玉珏,终于将目光坚定不移的落在陈冲之上。 老道伸手拾起,微微颤抖,忽然带着哭腔低声呢喃道:“师傅,小师弟大道可期,大道可期啊!” 山下太和宫红墙之内,殿门紧锁,杂草丛生,杳无人迹。 有一口古铜色大钟,已不知年月。 大钟旁边有一口枯井。 枯井旁边,有一条拇指粗的铁索,铁索一端连着太和宫顶,一端深入井中,而中间就在枯井旁边连着一座石碑。 山上老道说话之时,石碑碑文猛然一亮。 上书:四境以下,止步。 ........ 魏都城最南边的平阳巷里,吴坤收拾着自己的残破小院儿,老奶奶搂着二胡睡的正香,鼾声如雷。 吴坤麻利的收拾完,把老奶奶抱进屋里,又出了小院猫在东墙根底下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这么蹲了约莫半刻钟以后,吴坤突然喉咙发甜,脸色微白,急忙站起来憋着一口气跑到西墙跟底下的拳桩这才大口大口的呼吸,然后重重咳嗽了一阵子。 这时,门口忽然有一道女声:“请问,有人吗?” 吴坤缓过气来,定睛望去,只见门扉缝隙外,一辆红色马车停在外边,正是白天晌午前的那辆。 吴坤心里犯起嘀咕,因为他刚才听东院竹姐家的声音时用上了十二分精神,可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辆马车的任何声音。 就是现在,也听不到马蹄的蹬蹬,或者一般马匹浓重的呼吸声。 这马车仿佛从天上一下掉到自家门口一样。 女声又重复一遍:“请问,有人吗?” 吴坤小跑着开了门,浓浓夜色之下隐约可见五人六骑,一辆马车。 人一动不动,马一动不动,只有车内亮着红光,透过帘子,确实绰约可见有一个女子。 吴坤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本来就不舒服的胸口呼吸更加困难,他莫名其妙想起了巷子里人们经常当做谈资的撞邪。 马车里的女子没等他开口,忽然叹气道:“不是前半晌的那人呀。” 吴坤还是不说话。 女子很有礼数道:“这位大哥,你知道前半晌那位少年家住哪里吗?” 吴坤本能的摇了摇头,女子笑了一声,轻声道:“那打扰了,谢谢!” 马车这回发出声音吱吱啾啾的缓缓从西出了小巷,吴坤马上关上门,可一回头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在了井边,手里捧着二胡却没有拉,一双眼睛不停的落泪,但却鼾声如雷。 吴坤眉头微皱,不知是因为烦躁还是害怕,总之一股勇气催生,突然重重说了一句:“聒噪!” 魏都城西边官道上有一辆红色马车突然止步,车内女子突然尖叫一声,张嘴吐出一口鲜血,随后马车凭空消失不见。 将军巷武帝庙的老人从熟睡中突然醒来,翻了一个身,压着酒壶了,老人如梦游一般猛灌一口吐在地上,小城西边官道下了一场雨。 老人继续睡,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谢安一行四人回到菜馆之时,陈冲盯着这家破旧菜馆道:“这也太烂了吧?” 谢安讪讪一笑,“肯定比不上武当山,陈前辈将就一晚?” 南宫和小二黑进去,上上下下点了灯,二楼牌匾上的三个大字清晰可见,陈冲眼神落在那牌匾上,忽然一亮道:“这字还可以!” 谢安无奈道:“菜馆是我的,字是别人的,陈前辈可真是会挑东西。” 陈冲随意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毫不客气,谢安都怀疑这人是不是之前那个冷酷无情的剑修。 陈冲开口道:“蜀道难,这字谁写的?” 谢安坐在他旁边,眼神微微黯淡,撇嘴道:“能不聊这事儿吗?” 陈冲摇了摇头,又恢复了一面冷若冰霜的模样。 “好吧好吧。”谢安举双手投降,淡淡道:“是雪姨,伍家的夫人。” “剑修?!” 陈冲突然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 谢安摇头道:“不是,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死了,你们那天就是替她报仇对吧。” 谢安忽然眯起双眼笑着反问他,“陈前辈,你那天在房顶上什么都看见了,就是不说透对吧?” 陈冲嘴角带着笑意,“你不是也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没说透吗?所以相互抵消,不用觉得欠我的。” 谢安心想真不要脸,我又没觉得欠你的,要是我提前把你真实身份说出来,张大帅信不信你的话还得两说呢,谢安抽了抽鼻子,嘴上却嘿嘿道:“陈前辈,今天是你笑的最多的一次吧?” 陈冲唉声叹气,不理会谢安拐弯抹角的骂人,缓缓道:“剑修难呀,武当山的剑修更难!” 谢安不置可否,不过却认真的坐了起来,说实话,谢安对于陈冲也仅仅是从南宫的情报里知道他是武当山的小师叔,其余的仍然云里雾里。 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个,这位武当山的神秘剑修,果然有话要说。 陈冲严肃道:“谢安,有三件事我想跟你说。” 谢安皱眉,陈冲打断了他,“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说完,陈冲没有继续塞话,静静的等着谢安考虑,谢安沉默许久,郑重道:“陈前辈,但有驱使,莫敢不从。” 陈冲哈哈笑的响亮,眼泪都下来了,谢安说的没错,今天的确是他笑的最多,最痛快的一次,轻声道:“第一件,光大武当道统!” 谢安思索片刻道:“你是指剑修吧。” 陈冲点了点头,没有解释,继续道:“第二件,我要破境了。” “如果我活着,第一件事就当我没说。” “如果我死了,第三件事就是,把这把剑带回武当山,替我跟师傅磕一个头。” 谢安看着桌上的那把古剑,猛然抬头道:“你要破第几境?” 陈冲伸出四个手指头,“第四境!” 谢安彻底呆住,四境剑修! 第十二章 唯独武当不聪明 楼上南宫打开窗户恰好站在牌匾中央的一个“道”字,去了斗笠,面容姣姣,陈冲想起什么欲言又止,南宫趴在窗棂问道:“你们聊什么呀?” 陈冲干咳一声,谢安摆手道:“没什么,你和小二黑睡吧。” 南宫噘嘴道:“小气鬼,我还不想知道呢。” 说完关了窗户,楼上听的气呼呼的跺脚声。 谢安开口道:“陈前辈,事关重大,我.....” “你能胜任!” 陈冲目光坚定,语气不容置疑。 谢安咽下刚刚的半截话,一脸苦涩,又重起话头道:“我只是个普通的市井小人而已,若说有些修为这不假,但是刚步入第三境界的人,想必你这个第三境界圆满未必看的入眼吧。” 陈冲很实在,轻轻点头道:“论修为,第三境界初期确实还差了一些。” 谢安更加苦涩,不过陈冲话没说完。 “可是论心智,品性,就算你一辈子待在第三境界,我也愿意交给你。” 谢安皱眉习惯性的敲着桌面,沉吟着不说话,陈冲又补充了一句,“就像刚才说的,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谢安道:“陈前辈,在下没有拒绝的理由,本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用在剑修之中,也是人人共勉,但是唯一怕的一件事,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可以做好自己,但是不一定能改变世道。” “所以,你说的三件事,我希望一件都不用我插手,如果天不遂人愿,我只能保证完成最后一件。” 陈冲面色惆怅,却意外的说道:“果然如此。” 谢安不明所以,陈冲却拍拍手站了起来,神色落寞,往外走了几步,负手而立,菜馆地势较高,陈冲清晰可见百家灯火。 谢安没来由有点儿沮丧。 陈冲问道:“谢安,你知道三百年前,武当是什么样的?” 谢安没说话。 陈冲声音哽咽,继续问:“你知道,六百年前,武当又是什么样的吗?九百年前呢?” 谢安还是没说话。 最后陈冲泪眼模糊,抬起头不再是问的语气,朗朗大声道:“你知道,五千年前,天下是什么样的吗?” 谢安心神微颤,终于起身,不敢坐下,仿佛听天垂询。 陈冲背对着他,一身黑衫猎猎作响,突然一招手,桌上古剑入其怀中,陈冲执剑踏出,仿佛虚空行走,深深道:“谢安,再见之时,我希望你能明白!” 说完毫无征兆的拔地而起,御剑凌空! 一股独属于第三境界圆满的气息毫不保留的挥洒在星空下,谢安痴痴所望,一条青色匹练乘风御虚,好不快哉! 而以破马镇为中心,数个方向好像也感受到那股惊世骇俗的气息,一道道声音先后从四面八方响起! “四境剑修?天呐,这还了得?” “不对,只是第三境后期,尚未问道,还有凡人气。” “那也不行!还请老祖宗出手镇压!” “剑修杀力举世皆知,绝不能容忍第三境后期大圆满剑修现世!” “只是可惜那人来历不明,若是出自我山上剑河,也不是不能培养!” “非我族类,皆杀之!” 一句句惶恐恶毒容不下,一声声羡慕嫉妒命不公! 陈冲充耳不闻。 谢安一笑置之。 这一晚,这位武当山百年不遇的天才剑修,终于不再压制境界,真正酣畅淋漓的做了一回天下第一,而时隔三百年后,天地之间也终于又有人即将叩剑问道。 谢安肃然起敬,遥遥一拜。 第三境界之所以称为大修行者,就是因为破境之时要受天地雷劫,洗精伐髓,涤荡道心,审视三魂。 而这一步,是九死一生。 所以说白了,修行路上,一步四境不如说成一步三境,这第四境不是不能有,而是没人敢去触及尝试,一个第三境界后期圆满就能坐享清福,放眼天下也是各大宗门争相哄抢的客卿中的客卿,又何必自寻死路?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千万分之一的运气活了下来,渡劫成功,待遇还能高到哪去呢? 无非在客卿之上加一个大客卿?或者干脆把掌门送给你? 世人都聪明的摇了摇头。 唯独武当山不聪明。 九百年前武当山第一人黄灾道人执剑问道,天威磨灭。 六百年前武当山又有人问道,身死道消。 三百年前还是武当山有人问道,这回天劫大概都生气了,那位顶尖剑修不仅自己骨头渣子不剩,武当山脚下的丹江水都被蒸干,整座山门差点儿被磨平。 今年又是一个三百年,那位天下有名的小师叔不负众望,不撞南墙不回头。 数来数去,这不长不短的一千年,还真真儿的只有武当山他们自己人问道。 就好像这道,是他们家的一样。 这当然看不见,不过有看的见的,武当一日不如一日,气运衰落,道统式微。 谢安就那样静静的站立好久,直到陈冲真正离开,也没挪过步子。 有关剑之一道,他肚子里其实有些话想说的,有关这破破烂烂的天下,人心,他更有一番话想说。 南宫从楼上下来,轻轻站在了谢安身边,亭亭玉立,宛如出水芙蓉。 谢安眼睛干涩发红道:“小二黑睡了?” 南宫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谢安侧目,苦涩一笑,“你都听到了。” 南宫皱眉道:“我其实很不理解他们武当山这一套。” “不理解什么?” 南宫伸出两只晶莹的小手,有些郁闷的从头说起,“你看啊,首先陈小前辈自己那么厉害,为什么还要把这些托付在你身上呢?” 这是其一,南宫掰下一根指头。 “还有啊,他什么报酬都不给你,空口无凭,这就完了?要是跟我们家做生意,我爹肯定臭骂他一顿,哪像你这样还给人家目送千里,依依不舍?” 谢安笑笑不语,南宫又掰下一根指头。 “其三,他们武当是不是有毛病,前边都死了三位顶尖大修行者,怎么还前仆后继,活着就那么让他们如坐针毡?” “其四,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光大剑修?剑修有什么好的,难道练什么的就一定要光大什么吗?那掏粪的光大掏粪的,是不是一定要挨家挨户收徒立派,一定要天下之人个个都会掏粪才行?” 谢安听到此处,眼神忽然一亮,笑道:“你这话还挺有意思,不过幸好陈小前辈御剑飞走了,不然肯定被你气的半死。” 南宫嘟囔着嘴,“我才不怕呢,本来就是这样的道理,还有....” 南宫俏脸突然红了起来。 谢安凑近耳朵,只听南宫支支吾吾道:“我瞧他那意思,他不会是也让你去渡劫吧?” 谢安哈哈笑了起来,南宫腾出另一只手轻轻揪着谢安的衣服,低声委屈道:“我不让你去。” 谢安破天荒的揉了揉她脑袋道:“放心吧,我不去。”说完看着她屈起来的四根削葱手指,掰开第一根说道:“第一,厉害不厉害不影响托付不托付,陈小前辈受他师傅托付的时候或许还是一介凡人呢。” 南宫抿着嘴鼓起一侧脸蛋,白了他一眼,算是同意。 谢安视而不见,继续掰开她的第二根指头,轻声道:“至于报酬,陈小前辈已经给过了。” 南宫摊开手,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故作震惊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耸肩坠颈道:“在哪?” “承诺。” “少来!” 南宫气呼呼原地坐下,拖着脑袋目光沿着小路一直延伸到破马镇西边,忿忿道:“你意思他答应把这个送死的机会送给你?” 谢安也席地而坐,摇头道:“你别这么激动嘛,什么送死不送死,我都说了我不会去渡劫的。” “那你什么意思?他给你什么承诺了?” “那三个问题。”谢安眉头皱下,清澈目光也落在极远处,既是对南宫说,也像自语道:“如果我到时候不理解,他也一定会教我的,我直觉是这样。” 南宫不说话了,又是白眼又是咬牙,活活一副你强词夺理我不服的样子,良久道:“好,就算前两个说的通,那还有两个呢?” 说着又伸出那两根谢安没有掰下的指头。 谢安这回不掰了,摇头道:“你这两个问题我不知道,或许这也是陈小前辈要我悟的吧。” 南宫没有因为谢安答不出来而有一丝得意,还是骂道:“净做赔本赚吆喝的买卖,我看你几时完!” 谢安垂下脑袋,南宫也噘着嘴不说话了。 菜馆的烛光通明,两人本来离的不近,可是影子却挨的极近,南宫眼神一亮,心中窃喜,又靠近了一点点,终于到了合适的位置,歪着脑袋。 谢安皱眉道:“你在干什么?” “啊。。”南宫急忙站了起来,脸色通红,头摇的拨浪鼓似的,“没,没什么。我先睡了。” 说完一阵风似的跑进菜馆,然后满屋子的烛火一下子全灭掉了。 谢安顺手拔起一颗野草含在嘴角,双手环抱双腿,以臀部为支撑向后仰,这样可以极力抬头看天而不会太吃力。 广袤星空下,好似只有他一人。 谢安想起了老师傅,牛肉配红娘子吃了好些年了,好像也没什么作用。 天书势在必得,无非混进去偷个东西,谢安这些年唯一没吃干饭的营生就是偷东西,小城里各家各户谁的房顶没去过? 谢安又想起了武藏,玉衣之上有仙法,可以突破一步四境,那天老师傅也有所感应,不过还是没有多大起色,天书如果不行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再入大衍墓,把另外半件取出来。 可是到此刻,谢安还真的有所犹豫了,南宫人家说的没错,老师傅的记忆恢复以后,是好是坏还真未可知,不过,有一点,谢安觉得无论好坏,都会失去老师傅。 这他心里有数。 哎,人家也是有家有口的人,无论怎么说,和自己也总归是萍水相逢吧? 谢安吐掉野草,神情落寞到了极点,最后想到了雪姨。 用不了多久,雪姨就要召灵了吧。 这时空中一只白鸽突然飞过,停在菜馆二楼的牌匾,看样子就要拉屎! 谢安大呼道:“孽畜,敢尔?” 白鸽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南宫突然探头出来,亲昵的抓起鸽子,鸽子脚下有一封信。 打开以后,南宫神色一变道:“谢安,有新县长要来上任呢!” “是谁?” “窦连胜,原太平军石达开的部下。” “那又怎样,关我鸽子事?” 白鸽振翅怒鸣一声! “他和张大帅有过命的交情!” 谢安微微一怔,“这样啊,来者不善啊。” 第十三章 葫芦谷 翌日,天微微亮,城里县衙果然贴出了正式通告,引的三三两两好事者围着议论一番。 其实对于谁当县长,人们都早已麻木不仁了,无非新官上任三把火,缴税,要粮,征兵,人们该有的对策也会象征性一样不落的重新上演,总之一个原则,没钱,没粮,没人。 之后再由城里有名望的家族出面解决此事,他们替人们交钱,但是条件是以土地房屋作为抵押,这当然不管人们同意与否,县里会直接出具证明,所以最终的结果其实是饱了家族,苦了百姓,县长只是个跑腿的。 任任如此,年年如此,就像唱大戏一样,台词身段大同小异。 所以张家才有那么大一个镇子,与他相比,伍家算为富不坏了,不交钱,也不收地。 所以县长这个东西,其实只有各地县衙之间才有可能会互相体恤对方之不易,夹在中间挣点儿钱不仅受千夫所指,而且对于城北的伍家,城东的巡防营,还有之前的张家,说句不好听的,连条狗都不如。 至于讲武堂,他们连伍家和巡防营都没放在眼里,更何况县长? 不过,这次好像不太一样。 伍家差人提前给县衙送了一份厚礼,巡防营虽暂时没有动静,不过突然军纪严明了起来,城东虞河之畔的春香楼失去了最重要的客户,顿时冷清的厉害,其内春色甚至都不如童家酒楼里的香艳。 破马镇的人们通常起得要比魏都城里的人们要早,加上秋忙时节更是起早贪黑。 菜馆生意虽然已经极度凋零,但小二黑也从不赖床,不过今天他醒来的时候,谢安已经不在了,他去摸了谢安的被褥,是凉的。 小二黑默默地去准备早点,开了门窗,捡起一堆柴火。天色刚亮,太阳还没出来,只有一丝淡淡的鱼肚白,天空干干净净,碧蓝如洗,又是一个好天气。 “咦,早啊,小二黑。”下边有一行人有男有女,男的别着尖刀,女的背着竹篓,向南进山,其中一个高大的汉子远远喊道。 小二黑揉了揉眼,认出是小镇卖肉的冯屠户,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冯姓是小镇里的小户人家,破马镇姓李的比较多,这下边的一行人里边除了冯屠户其余的都是姓李的。 冯屠户旁边最吸人眼球,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李二姑,这时也远远说道:“小二黑,你家昨天又有仙人吗?” 小二黑不知道陈冲后来的事情,有些皱眉,茫然摇了摇头。 高大汉子揪了一下妇人的衣服,呵斥道:“好好走你的路!管那么多干嘛?” 李二姑叉腰怒道:“冯铁牛,你是吃了上个月那头熊的心肝了吧?敢这么跟老娘说话?!” 高大汉子脸色憋得通红,其余人们都笑了起来,高大汉子却不管他们,对着小二黑说道:“小二黑,你要是吃什么肉,就去叔那取去啊,别客气。”说完一马当先走在最前边。 妇人怒火更炽,胸脯一起一伏,盯着远远的高大汉子咬牙切齿,另一个低矮妇人凑上前来笑道:“行了,生那气干嘛,冯铁牛这是为你好。” “就是,少说一句是一句,仙人的事是咱们过问的?念着冯铁牛的好吧。” “铁牛对你什么心意,你能不明白?这些年大家邻里乡亲谁看不出来,就说你那孩儿没了爹以后,谁管着的?” 人们纷纷相劝,又夹杂着撮合之意,妇人听到孩儿,怒气顿时消去大半,眼神柔和起来,看了一眼上边土丘的小二黑,喊道:“孩子,你冯叔说的没错,你想吃什么肉去取去,千万别客气,李婶儿能给你做了这主!” 小二黑这回重重点了点头,心里默默盘算,好像确实好长时间没有吃过肉了,菜馆这些年生意凋零,挣不到银子,偶尔有点儿入账也被谢安拿去了。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南宫姐姐来,总不能太寒酸吧? 小小少年眼神复杂。 李二姑微微一叹,“多好的孩子,就是不能说话,他爹娘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世上,若不是谢安那娃子,真不知道孩子怎么活呀。” “谁说不是呢,行了,别唉声叹气了,抓紧进山多打点儿狐兔,采点儿野菇是正事,城里的人们好这口。” 先前那低矮妇人撂下最后一句话就紧紧的跟在自家男人身后,李二姑抓紧走了两步绕到最前边悄悄的跟在冯屠户身后。 小二黑远远望着他们,快走远时突然狠狠一咬牙,跑进厨房抄起一把削骨尖刀,像模像样的别在身后,然后又拾起一个竹篓倒掉里边的菜叶,风一般的跑下山丘,跟在人群里。 远远的大山,树深林密,小二黑眼神激动,仿佛已经有野味儿入锅,南宫姐姐甜美嬉笑。 ......... 虞河中的石眼仍在静静矗立,这几天来毫无变化,不过其中有些地方莫名其妙多了几道像是被人划过的痕迹。 东岸上,有一个黑衣少年坐在河边,一条腿屈着,一条腿垂下河岸。 四下无人,只有一座春香楼。 少年本来是极不情愿来这样的地方的。 一袭白衣轻轻落在他身边,带来阵阵幽香,少年道:“你又迟到了。” 白衣落下,是一位女子,不施粉黛却有种我见犹怜的美感,尤其双眸顾盼之间,能把人所有的同情都勾出来。 女子轻启薄唇道:“你来很久了?” 少年点了点头。 女子抽了抽鼻子道:“你一夜没睡吧?我能闻到你身上的倦怠。” 少年侧目道:“我来找你可不是叙旧,我想问问除了你说的牛肉加红娘子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能治我师傅?” “你真这么想让他恢复记忆?”女子正色起来,言语之中有些清冷。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很多次了。”少年语气同样微冷。 女子微微一叹,坐在他旁边道:“你知道不知道,有可能因为你这一丝执念,会害了很多人呢,你不是一向不愿意害人吗?” 少年眼神微眯道:“你是怕害了你吧?” 女子皱眉道:“谢安,这么多年,我害过你吗?” 少年沉默,良久道:“天书可能要出现在龙门湖的湖底秘境,我决定一试。” 女子听见天书后,眼神猛然一亮,语气加重又问了一遍:“你真的要恢复你师傅的记忆?” 少年每次和她说话都很不舒服,皱眉反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女子嬉笑道:“我可不是人,不过主人是人,什么人,我就不知道了。” 少年烦躁的站起来,冷冷道:“黄希云,我能救你一次,也能毁了你,你知道我的实力。” 女子哈哈笑了出来,声音如珠落玉盘,掩嘴道:“就凭你那一道剑意?” 少年没说话,依旧冷冷的望着她。 女子妥协道:“好好,我告诉你,可是你依然会觉得我说的是废话,我真不知道,你难道让我编?” 少年摇头丧气道:“不是废话,以前是我错了,我现在基本相信你们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女子眉目一挑,有些担忧道:“你遇见什么人了?” 少年把那天在张家的那个神秘老人的事情和她说完,女子秀眉深皱,少年问道:“你们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女子摇头道:“我早告诉过你了,我只是主人身边的一颗草药而已,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再者说,你知道又能怎样?”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恢复我师傅的记忆?” 少年从没有这么抓狂,攥着双拳,眼神凌厉,“每次问你你都这么说,可是让我师傅就这么永远疯疯癫癫下去,我不答应!” “还有,牛肉配红娘子,你是不是骗我?吃了这么多年,一点儿作用都没有,黄希云,你还有没有良心!他是不是你主人?!” 少年边说边来回踱步,女子一直静静等他说完,好像习惯了一样毫不生气,反而温柔道:“小安,你冷静点儿,我不让你恢复主人的记忆自然有我的道理,我虽然当年灵识未开,但我知道主人一定是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他要是恢复了记忆,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且这个世界远远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 又是这样的话,少年失望的垂下头,这时天边突然射出第一缕日光,女子脸色顿时惨白,少年立刻站她身前挡住那道日光,随后移形换步,下一刻女子就回到了春香楼的房间。 少年的身影消失不见,却有一句话留了下来。 少年说:“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帮帮他,如果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 女子泪水夺眶而出,她透过窗看着那顶苍穹,心里默默念叨:你承担的起吗? 城南大山里只有一条官道通往外界。 此刻官道上一行马队缓缓而行,两旁花草树木很奇怪的越来越少,仅有的几棵也萎靡不振,一副残败的景象。 走到一个口隘的时候,为首的一人长长“吁”了一声叫停了马,眼神愈来愈震惊。 马队停下,中间是一辆华丽的马车,后边是清一色蓝色军装的步卒。 那人调转马头走到马车旁边,恭敬道:“窦将军,地图上标注的葫芦谷到了。” 马车里传出一道声音:“什么窦将军,常风啊,你忘了我什么身份了?” 这叫常风的汉子一身劲装,和那些军装兵卒有着明显区分,浓眉大眼,脸庞坚毅,笑道:“请将军,哦不,县长恕罪,常风叫顺口了。” 马车那人也哈哈笑道:“还恕罪,恕个狗屁的罪。” 帘子撩起,马车里的人竟然就那样站着昂首阔步出来,其身材比之谢安那天吃面的那位李掌柜都还要矮半分。 可是这人出来以后稍微舒展了一下筋骨,一声声密集的噼里啪啦后,整个人竟然凭空变大三倍有余,霎时间从一个侏儒变成了一个魁梧的壮汉。 常风下了马跟着这位窦县长走到葫芦口,窦县长看着满地落叶和石头渣粒问道:“常风,寸草不生的地方,你看这风水像是有大墓的吗?” 常风来的路上就已经观察良久,沉吟道:“论风水,整座山唯有这葫芦谷大有文章,谷外是天人五衰之地,可这一个葫芦却逆转乾坤,气象万千。” 窦县长皱眉道:“什么意思?” 常风道:“以谷为界,谷外生机不断被剥离进入谷内,谷内则相反,剥离死气散到谷外。” “长此以往,内部生机过剩,元气蓬勃,但外部,天人五衰之象会不断扩散,甚至影响此山外的地方。” “总得来说,一句话,用除谷内的整个天地的元气来养活这一个谷。” 第十四章 有一条线 常风一口气说完,这位新县长窦连胜陷入沉默。 他丝毫不怀疑常风的话,这个跟随了他十几年的副将,不仅仅能冲锋陷阵,掌中谋略,胸中见识更是世所罕见。 太平军是败了,败在几个读书人手上,但其实常风没有败。 如此天下,风云变幻,胜败当真是日新月异,如浮萍起落,此一时彼一时也。 后来那几位读书人不是也没守住最后的国门,清王朝终究不还是湮灭? 现在,常风都不挂怀,他更没有什么理由咬着不放,说实在的,他们该考虑南方了。 窦连胜长出一口气开口道:“常风啊,你说南边为什么费尽周折却偏偏派我们来此地?” 常风欲言又止,窦连胜笑了笑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 常风伸手作揖沉声道:“他们以为将军一介武夫,可如臂使指,不似原来兴中会之流,勾心斗角,各自为政。” 窦连胜挑眉道:“我连那帮人都不如?” 常风苦涩道:“将军自有将军的好。” 窦连胜哈哈一笑,拍了拍常风的肩膀,“你这话倒说得实在。” 常风没说话,窦连胜继续道:“其实要我看,他们还有一个原因。” 常风略一沉吟开口道:“大名府?” 窦连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常风长出一口气道:“神殿。” 窦连胜极满意的一笑,赞道:“常风,怪不得有你在身边我总是那么踏实呢。” 这位足智多谋,文武双全的副将却丝毫高兴不起来,紧皱眉头道:“如果真如将军所料,那将军夹在中间,恐怕......” 窦连胜摆手打断他,眼神一片祥和宁静,指着官道尽头缓缓说道:“山下的百姓不也在中间吗?” 常风突然骂道:“这帮王八蛋政客!” 窦连胜却摇摇头道:“这回他们可不是为了争地盘,怨不得政客,这回啊,跟这座山关系很大呢。” 常风冷静的想了又想,开口道:“怪不得袁氏从两年前就派了一个巡防营到此地,想来也一定是和神殿有关。” 听到袁氏,窦连胜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袁氏算个什么东西?虽说和南方均是政客之流,但是人家南方好歹给百姓留有一席余地,真心惦记着祖宗。你再瞧瞧袁氏,吃里扒外,已经是不要脸到了极点,也亏的神殿小日本饥不择食,和这种人能一个锅抡勺,要是我,牙非得给他打光!” 常风微微一叹道:“窃国无门,数典忘祖,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窦连胜负手而立,好似想起多少年前的时光,轻声道:“所以啊,大名府最后还是不计前嫌选择了南方作为合作对象,当然,和我们一样,乱世之中,不讲恩怨。” 常风笑道:“那帮读书种子绝不会选择袁氏的,光一个神殿就让他们和袁氏势不两立。” 窦连胜哈哈的笑了出来,痛痛快快击掌道:“没错,没错,这话精辟,就凭这一点,老子就从来不觉得输给读书人是一件脸上无光的事情。” 这话说完,这位沙场老将微微沉默,重重道: “可要是输给了日本人,老子何止脸上无光,死了能不能站着见祖宗都难说的很啊!” 常风看着将军满鬓白发却意气风发,心中突然一阵热血激荡,恭声道:“将军,不管神殿还是大名府,袁氏或者兴中会,常风心里只有将军一人!” 窦连胜欣慰一笑,叹气道:“可惜了我没念过几天书,成不了大器,你记着这天下以后不论是谁的,那人一定不是武夫。” 常风胸口仿佛被噎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窦连胜又拍了拍他肩膀道:“今天咱们不去县城,先走走。” 常风点了点头。 窦连胜大喝一声:“来人!” “在!” 马车旁边的短发师爷一路小跑着急忙赶过来,恭恭敬敬道:“将军有何吩咐?” 窦连胜指了指他,问常风道:“他行不行?” 常风摇了摇头,“一身墨水味儿,一看就不是习武之人。” 窦连胜却哈哈笑道:“正合我意,就他了,老子没当过读书人,搞个替身怎么也得过过读书人的瘾!” 常风微微一叹,这位将军哪都好,就是太性情了一些。 师爷仍蒙在鼓里,不明所以,茫然转着眼珠子,小心问道:“将军,小的,您要小的.....” “换衣服!” 常风和窦连胜同时说道,随即二人对视一下,哈哈笑了起来。 师爷问都不敢问就换下了衣服,窦连胜又噼里啪啦了一顿,身材变小,穿上了师爷的衣服走到路中央,大声道:“全体都有!” “在!” “现在我是师爷,师爷是县长,你们送他去魏都上任!不得有误!” 马队沉寂很久,有些摸不着调,好久没应声,窦连声这火爆脾气,怒喝道:“听见了吗!” “是!” 一行马队步卒这才响亮应了一声! 窦连胜又道:“现在听我口令,叫错的军法处置!” “我是谁?” “马师爷!” “他呢?” “窦县长!” “好!” 窦连胜拍拍手这才满意的走到师爷跟前说道:“走吧,窦县长?” 师爷一脸茫然和害怕,他担心是不是前边有什么埋伏这就稀里糊涂成了替死鬼,忙道:“将军,您瞧,我这身子骨,哪有您这气质呀!” “闭嘴。” 窦连胜凑到他耳朵,笑里藏刀般邪魅,“我说有,你就有!做不好,一拳打碎你!” 师爷急忙小鸡啄米一般点了点头,常风看出他的担心,道:“你放心吧,前边没危险,到了城里也得把将军的威风摆出来!” 师爷不敢再有顾虑,恭敬应道:“是,常副将!” “启程!” 窦连胜下了最后一道命令,便和常风一前一后走入葫芦谷。 ......... 小二黑跟着一行人已经快走到大山脚下,起初众人并不同意,尤其李二姑心疼孩子,后来小二黑虽不能说话眼神却异常执拗,众人只能任由他跟着,不过冯屠户说了,只准采蘑菇,不准动刀。 大山一年不如一年,这还没到深秋,好多数的叶子都落了下来,像是鱼干一样只剩下黑的发皱的树皮,地上倒是金黄一片。 不过这样开阔的视野,对猎人反而有利。 众人小心进山。 冯屠户走到最前边,这人天生就是打猎的料子,胆大心细,耳目极其聪敏,七天前一个人进山遇到一只受伤的黑熊,冯屠户先装死接近黑熊后趁其不备一刀扎在了心窝,既快又狠,黑熊当场伤上加伤,没怎么挣扎就死了。 后来冯屠户卖了好大一笔钱,尤其那一身皮毛,还是河安城的皮革老板亲自上门来收的。 镇上人眼红,这次冯屠户进山说什么也要跟来。 冯屠户有选择的带了两个男人,至于女人倒无所谓。 小二黑不能说话,一路上开始还有人跟他言语几句,进山之后再没有说话了。 大山绵延数百里,据冯屠户自己说,他最远到过一处仙境一般的山谷,那里有一根通天柱,还有五片湖泊,里边的野味儿格外鲜美,草木也不似外边这样枯败,最为奇怪的是就是到了冬天,外边白雪皑皑,里边也照样郁郁葱葱。 镇上所有人都不信,说他吹牛。 众人走着走着,林子越来越迷,冯屠户用刀不断的在树上刻下记号,到了一处空地时,冯屠户停了下来。 林子里静谧的没有一点儿声音,远远的前边青黄交接,像镇上皮影儿戏刘师傅画布上的那条线。 线这边,黄叶满地,线那边却是生机盎然。 李二姑有些紧张的悄声问道:“怎么了?” 冯屠户嗅了嗅空气,眉头一皱道:“有股子血腥味儿。” 众人纷纷弯腰底下,小二黑却耳朵一支棱,目光望向了侧面的一处密林。 又过了一会儿,冯屠户的眼睛也看向了那个方向。 “还有狐狸的骚味儿。” 冯屠户眼神亮了起来,舔了舔嘴唇吩咐众人道:“女的不要往前走了,李三,根生你两跟我走。” 说完正待转头时,忽然感觉漏掉了什么,看向两个汉子身后,严肃道:“小二黑,你不能去,你跟着你李婶儿,不听话的话咱们马上原路返回!” 小二黑失望的点了点头,不过目光却忽然又望向那个方向,这回一声狼嚎由远及近,所有人都听到了。 女人们有些害怕,瑟瑟发抖,冯屠户这才笑一笑说出了实话,“你们别怕,这个地方那些野兽过不来的,上次我抓那头熊的时候,过了那条线它就不敢过来了。”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纷纷怨他怎么不早说,还有几个女人调侃他成天就会吹牛,还什么独力搏杀大黑熊,小二黑却远远的看着那条由黄转绿的一条线,缩了缩脚,小眼睛滴溜滴溜,生怕自己不在线里边。 冯屠户打了个哈哈,没理她们,拔出了后腰的尖刀。 低矮妇人的男人就是李三,李三看着自己娘们的怂包样儿,皱眉低声微斥道:“瞧你那怂包样儿,就会和我厉害!” 妇人这时再没有劝李二姑时候的宽容和大气,怒道:“李三,你个狗日的,老娘哪里怂了?” 李三不理她,同样微微一握后腰的尖刀和根生使了个眼色,两人凑到冯屠户身边,冯屠户最后吩咐一句李二姑:“无论发生什么都别过线!” 李二姑担忧的看着冯铁牛走后,满目惆怅,李三老婆气还没消,倒是胆子忽然壮实了起来,同行还有几个女人都是村里死了男人的寡妇,其中一个包着红色头巾,淡淡说道:“开始挖吧,要不是穷,谁来做这些。” 说着就刨开地上的叶子,从树根,还有背阴的石头后边仔细找着城里特别吃香的野山菇,李二姑过来拉着李三老婆的手,点头道:“别生气了,人家李梅说的对。” 众人不再说话都低头干了起来,都是农村女人,手脚麻利的很,小二黑也弯下腰,起初不快,后来速度就起来了,不过这不代表野山菇就采集的多,因为快是行动上的快,这种野山菇并不多,有时候忙活半天也见得能找见一株。 小二黑不时抬头朝着冯屠户他们消失的方向看去,小小少年眼神突然变的非常复杂。 远处那条线,静静的横在那里,绿的一边,草木忽然窸窣作响。 . 第十五章 蚂蚁搬家 谢安从春香楼走后,房间里多了一位黑衫剑客。 是那位三境圆满的武当山小师叔。 可是古剑却在色泽上奇怪的略有不同,昨晚上那柄是黑色剑鞘,这柄是红色。 白衣女子抹了眼泪,陈冲皱眉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白衣女子沉默片刻叹气道:“不这样,他永远都是一个孩子。” “孩子?” 陈冲眼神悄悄瞄了一下女子,心里想他是孩子世上就没有大人了。 白衣女子似乎看透他的想法,淡淡道:“当然和你们相比,自然不是个孩子。” 陈冲没有感到对方说的有一丝一毫的侮辱之意,相反只感觉对方在清晰的陈述一个事实,这时白衣女子脸色如常,不再有半分和谢安呆在一起的楚楚动人。 陈冲眼帘低垂酸酸道:“那是自然,谁能想到一座小小的春香楼里竟然有如此乾坤,而一个名声不显的黄画师竟然是一名真正的天下第一。” 白衣女子神情淡漠,眉目间永远都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愁,转头看向他轻声道:“天下第一?” 陈冲咬着牙不说话,白衣女子继续道:“你是唯一一个能解开我的四境图的人,难道你还在乎这些个天下第一?” 陈冲头垂的更低,声音也细不可闻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衣女子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前,长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怪你,你无需自责,至少你确实是我见过的剑修之中,天分最高的。“ 陈冲突然眼神一亮,抬头问道:“包括你那个世界?” 白衣女子摇头道:“我是说剑修之中阵法天赋最高的。” 陈冲哑然,更加丧气失望道:“原来是这样。” 白衣女子眼里突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歪头笑道:“你还是这么在乎一个最字?” 陈冲目光如炬,紧握手中古剑,森森然道:“若不能追求极致,我练剑何用?” 女子眼睛眯了起来,反问道:“一套双子剑法,一道纵横剑意,再加上从天道威严下偶然残存的两条魂魄就能问鼎极致?” 陈冲仿若雷击,身子微微颤抖,怀中古剑没来由哀鸣一声,白衣女子从他面前走开,双手撑开一道圆弧,青光闪过,一道虚浮的拱门凭空出现在房间里。 女子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陈冲眼睛蓦然血红,冷冷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永远看不上我?” 女子秀眉皱的更深,一双眸子晶莹如玉,冷冷道:“似你这般,武当山这个三百年又白费了,你记住,机会可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有的,尤其是老天的机会!” 陈冲没有女子意料中的有所收敛,反而全身剧烈颤抖,古剑嗡嗡作响,女子眼中终于露出异样,玉指微伸,一道乳白色光华从陈冲头顶注入,陈冲浑身燃起的滔天战意瞬时熄灭,眼神恢复清明,只是仍然还是悲观。 女子突然奇怪的把头对着窗外。 回过神来的陈冲丝毫没有意识到任何异样,只是极为自责,咬着牙低头道:“对不起,黄仙子。” 女子这才回过头,不过却没有一句话。 陈冲眼神极为黯淡,转身进了那道拱门之内,女子伸手,拱门缓缓消失,陈冲突然回头问道:“四境图当真是我唯一一个破的吗?” 女子嘴角不自禁浮起笑意,指了指他后边的满库藏书,道:“还有这间藏书阁的主人。” 陈冲眉宇舒展开来,轻声道:“谢谢。” 拱门彻底消失。 女子笑意不见,神色蓦然沉了下来,眼神连连闪烁,想了又想再次转头望向窗外,目光之远似能穿透虚空,而在南边大山深处,一个比葫芦谷更深的地方,有一方不大不小的水潭。 水潭旁站立着一个黑衫剑客。 竟然也是陈冲! 只不过这个陈冲神色恬淡,虽若冰霜,却没有杀意。 陈冲忽然似有所感,抬起头望向女子的方向。 女子嘴唇微动,急切道:“速去武当山取回命牌!” 陈冲清晰可闻,数百里距离,这道声音由心而起。 陈冲道:“发生什么事了?” 女子眼神从没有这么郑重,“有人干扰,不是普通人。” 陈冲忽然笑道:“第一次见你这么慎重呢,看来对手不一般啊。” 女子真想白他一眼,薄怒道:“快去,不然来不及了!” 陈冲皱眉道:“你都对付不了,我又怎么能对付的了?” 女子冷哼一声道:“别忘了那口井!” 陈冲微微点头,突然想起昨天的事,问道:“谢安的剑意到底是什么?” 女子不耐烦道:“你有生之年会让你看见的。” 陈冲原地不动,含笑不语。 女子微微一叹,想起曾经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女人,缓缓道:“我不会告诉你是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真到了天底下所有人都看他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陈冲满意一笑,不再停留,伸出两指,水潭立时化为一面明镜,镜中翠峰丹水,一派玄奇,正是武当山。 陈冲纵身一跃,下一刻,便真的出现在了武当山顶。 仙风鹤骨的老人仍然在静静坐着,身前依然是四块玉珏。 陈冲稍稍松口气,老人睁开眼亲切道:“回来了。” 陈冲弯腰合十,行礼道:“拜见掌门师兄。” 老人看了地上的四块玉珏,拿起最右边的一块道:“拿去吧。” 陈冲大惊失色道:“您,您怎么知道?有人果然已经来过?!” 老人一口血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陈冲满目惊骇,急忙蹲下来为老人疗伤,老人摇了摇头,擦了嘴边的鲜血含笑道:“别担心,武当不灭,我就不死,我不死,你的命牌就在!” 陈冲心神巨震,目光缓缓下移,老人双腿已经消失,整个人长在了武当山上! “师兄!” 陈冲双目通红,沉沉跪地。 老人为了保护小师弟的命牌舍弃大道之机,身与山合,不仅再无寸进的可能,还要受风吹日晒,雨打霜欺! 红日初升,这个三百年,陈冲还没渡劫,老人已经付出了全部。 而远在万里之遥的魏都,虞河中的石眼旁边忽然一道红色光芒隐隐出现,春香楼中的白衣女子心有所感,立即望去,只见空中一辆马车,五人六骑,不过却是虚影,并非实物。 一个银铃一般的女声响起:“果然有高人!” 女子目光阴沉到了极点,那声女声又笑道:“呦呦呦,生气了!在这里你可不是我的对手,不过我也不想惹你,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女子冷冷道:“如此最好!” 那声女声突然笑的更大声,得意洋洋道:“想的美!这次算给你的见面礼,下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女子眼神骤然冰冷,手掌抬起,那道虚影立即消散,留下最后一道声音:“我错了错了,上仙,别动怒呀,不过,你要是拼着天地反噬,倒是大可放手一搏呀!哈哈哈!” 女子抬起的手掌突然紧紧握成拳头,银牙欲碎! 此刻的谢安什么都不知道。 他从春香楼出来之后,绕道至童家酒楼,还是一样的牛肉和红娘子,谢安径直朝武帝庙走去。 老师傅每天这个时候,总会莫名其妙的发疯一次。 十年来,日日如此。 谢安到了的时候,老师傅正趴在地上看一群蚂蚁爬,根本没发现他来。 谢安心底一酸。 谢安放下牛肉和红娘子,没惊动他老人家,也趴在地上跟着他一起爬。 蚂蚁爬一步,一老一少就都爬一步。 谢安豆大的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掉下来。 不知道就这么爬了多久,他们跟着蚂蚁的脚步来到了一群更大的蚂蚁堆,蚂蚁们都紧张兮兮的搬运着食物,有牛肉碎末,馒头碎片,米粒儿,甚至还有柴火。 蚂蚁们浑然不知他们头顶,一大一小两颗脑袋正明目张胆的看着他们。 谢安的眼泪越掉越多,蚂蚁们好像感觉到什么,动作越来越快。 老师傅忽然嬉笑道:“这些人啊,忙忙碌碌修行一辈子,竟然不知道天上有人正盯着他们呢。” 谢安微微一笑道:“是啊。” 老师傅突然侧目,这才发现了他,警惕道:“你是谁,怎么会有两个天?” 谢安擦了眼泪,“是啊,为什么会有两个天?” 老师傅嘟囔着嘴道:“那你肯定是假的!” 谢安泪水又掉下来,这回索性不擦,道:“你看,我还会下雨呢,你说谁是假的?” 老师傅突然气急,一把手摊了所有的蚂蚁窝,怒道:“我不管,你就是假的!” 谢安也学着他的样子,怒道:“我不管,你才是假的呢!” 老师傅站了起来,双手叉腰,指着谢安,牙齿不断咯咯碰撞,可是就是什么也说不上来。 谢安抓着老师傅的手站了起来,牵着他走进屋里,坐在神像前边,老师傅突然乖乖道:“我饿了。” 谢安眼泪吧嗒吧嗒的落,“有吃的,咱们有牛肉,还有酒呢。” 老师傅一听酒,猛然嗅了几口,眼神哗的一亮,跑到外边,把酒拿进来重重的灌了几口,然后轰然倒地,死死抓着酒壶。 谢安静静坐在老师傅旁边。 老师傅轻轻呓语着:“小东西啊,别,别赶老子。老子还教你,教你修炼呢。” “老子,好像想起什么了。” “王八蛋。” “小东西,别赶老子走。” “别赶老子。” 老师傅眼泪横流。 谢安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想拿起老人的手,可老人死死抱着酒壶。 谢安慢慢趴在老人的手上,用脸轻轻摩挲老师傅的手背,喃喃道:“老东西,慢慢想,不着急,小东西永远陪着你呢。” 第十六章 蛇过道 小二黑最初默默的跟在李二姑身后,可是这样一点儿野山菇都采不到,本来就少的东西全进了李二姑的背篓里边,小二黑又默默的转向别的方向,可是一直离那条青黄相接的线特别远。 然而他越注意那条线,就越紧张,到最后小二黑不得不坐下来伸手入怀,从脖子上掏出一个玉坠,捧在手心,闭上双眼不知道是祈祷还是什么。 那玉坠是他爹娘唯一的遗物,李二姑注意到他,微微一叹没说什么,继续埋头干活。他爹娘本也是小镇的外来人家,开了一间川菜馆,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一次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几个月才有人替他爹娘送回一条玉坠。 这事儿不过五六年光景,小镇上的人都知道,也都不提。 这时候日上三竿,树林中的空地洒下一片清爽的日光,而冯屠户那边的密林则完全相反,起初还有日光在从枝叶缝隙射出,在地上留下密集的光斑,越走越深后,前边渐渐只残存着极微弱的亮色。 冯屠户三人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的蹲在一处灌木丛之后。 李三和根生虽然第一次和他出来,但是这两人都曾是前朝军队逃回来的,手上多多少少沾过血腥,尤其李三,好像还是军中的什么百夫长,手指粗壮,手心茧子厚实,一看就是常年握刀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冯屠户答应了他两的原因。 山中猎物非同一般,就算想打一只兔子,也得防着兔子后边是不是有什么豺狼虎豹,必须随时做好搏命的准备。 李三拔出刀来,胡子拉碴的黑脸阴森起来,冯屠户捏起地上的一撮泥土,闻了闻压低嗓音道:“就在这附近,听刚才那声狼嚎,好像是它们自己先斗了起来,说不好,这回我们又能捡个大便宜。” 冯屠户眼神明亮,跃跃欲试。 李三突然担心的回头看了一眼道:“她们不会有事吧?” 冯屠户笑着拍了一下李三的肩膀,道:“你这个人,表面上凶,实际上刚才给你那口子壮胆是不是?” 李三老脸一红,抹了一下鼻子不说话了。 这时一路上沉默寡言的根生突然问道:“那条线真的那么管用吗?” 冯屠户骂了一句道:“你个臭光棍,不管用又能咋地,难不成那里边哪个寡妇跟你有染?来来,说说看,是李梅还是李紫花?” 根生不说话了,他比起冯屠户和李三都要瘦弱。过了一会儿,根生突然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把那个小二黑带上。” 冯屠户恼怒道:“带上一个孩子干嘛?真遇到事情,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是死是活,那么可怜的一个孩子,你想让他来送死吗?” 根生嘴角微动,欲言又止,这时李三突然嘘了一声道:“噤声!” 三人齐齐重新隐匿好身形,只见前方黑漆漆的林子里,突然有一条通体雪白,一人多高的巨狼缓缓的迈着步子出现,舔着猩红的舌头,双眼弥漫着绿幽幽的阴冷。 不多时,雪狼对面一条棕色狐狸突然从树上倒挂下来,毛茸茸的尾巴挂在树上,纤细柔软的腰身灵动的晃来晃去,突然口吐人言道:“白狼,那粒换元丹真不在我手上,你苦苦追这么久又是何苦?” 白狼竟也口吐人言道:“不在你手上?我可不信!黑大憨从你那走了以后就连尸体都找不见了,他手里的那粒换元丹不是你拿走的还能是谁?” “哦?你这么说是我见宝起意,杀了黑大憨然后夺走那粒换元丹?” 白狼冷哼一声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吗?” 狐狸一双狭长阴诡的眸子突然一冷,而后尾巴吃力整个身形跃起,倒挂变成了坐在树枝上,冷冷道:“白狼,你有没有脑子?如果是我杀的黑大憨,我现在不赶紧悄悄找个地方闭关修炼,还会和你废话这么多?真以为我九尾娘娘怕你们狼多势众?你信不信我不想让你们抓住,你们永远都抓不住我!” 白狼鼻子里喷出两道长长的白气,重重哼了一声道:“那你就尽可试试我们狼多势众的厉害,你信不信我不让你下来,你就得永远待在树上!” 狐狸气极,一副有理说不清的模样,抓狂道:“白狼,你到底长没长脑子,你就是守我一辈子也得不到换元丹,我倒是不着急,我又没儿子,可是你就不一样了,你要是想让你儿子死,咱们不妨耗个十年八年。” “还有,别总拿你们狼多势众说话,有能耐你去找血君说道说道?” 白狼眼神顿时血红,猛然向前踏出一步,脚底下落叶纷纷扬起,嘶吼一声怒道:“九尾狐!我家小儿要是死了,你别说有九条命,就是九十条,九万条我也一定屠戮殆尽!” 九尾狐终于动容,一张狐媚脸阴沉如水,摊上这么个莽夫,还真是个不小的麻烦,眼珠子飞快的转了几圈和声和气道:“白狼,白大哥,你听我说,你我好歹也是这大衍山里患难与共的朋友吧?我就算平时有些许不敬,可这次事关你小儿的生死,我就是再蠢难道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你不利?” 白狼沉默一会儿突然道:“可是我手下明明看见黑大憨从你那里出来之后就伤势极重,已经到了现原形的地步,这你怎么解释?” 九尾狐心中顿时凛然。 白狼心里冷笑,抓住这一丝的空档,突然眼神一沉,整个身形霎时间凌空,普通人脑袋大一般的前爪有如刀子一般锋利,直冲九尾狐心窝。 “你真敢?!” 九尾狐心神不稳,这时闪避已然来不及,尾巴猛的一用力,身形顿时微微侧过白狼的前爪,可白狼似乎早就料到她有此一招,电光石火之间后脚猛然一蹬,这回九尾狐毫无躲避的余地,胸口踏踏实实的重重挨了一脚,整个身形立时如断线的风筝远远飞出去。 而冯屠户三人,看着九尾狐落地,心里俱是猛然一颤! 因为这只会说人话的狐狸就落在他们身前不足十步的地方! 如果尾巴再往前伸一伸,说不好都能摸着他们了! 李生眼中萌生了退意,这位沙场老将咬着干裂的嘴唇,眼神中的惶恐一点点的多了起来。 根生却依然微皱着眉头,似乎见怪不怪,至于冯屠户眉头紧皱,他想起了那只黑熊,想起了黑熊肚子里当时好像确实有一粒圆滚滚的东西,难道那就是他们说的换元丹? 冯屠户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萌发了害怕的感觉。 倒不是像李三那样因为看见这些野兽口吐人言,这些他也见怪不怪,而是因为那粒圆滚滚的东西,他感觉自己似乎闯了大祸! 冯屠户的心提到嗓子眼,手心捏着一把汗。 白狼一击即中,缓缓走向九尾狐,两步之后幻化成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不过眼睛中的绿芒并未完全消退。九尾狐趴在地上嘴里咳咳的吐出几口鲜血,然后又害怕的不断的向后退。 白狼冷冷道:“还狡辩吗?” 九尾狐眼神怨恨,却不说话,只是拼着最后的力气尽量往后退。 白狼又走了两步停了下来,这时突然一道声音响彻整个密林,没有人知道声音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只是清晰的仿佛近在耳边,又渺远的仿佛在天际。 好像整座密林里每一片叶子都同时说了一个字: “滚!” 白狼猛地攥紧双拳,九尾狐却激动的喊道:“血君大人救我!” 白狼身形微未动,眼神却陡然杀意饱满,九尾狐猛的站起来又吐出一口鲜血,大喊道:“大人,大人,白狼满口诬陷,以多欺少,求大人做主啊!” 那道声音又响起:“滚!” 阴冷的不带一丝感情,密林中莫名刮起一阵阴冷的腥风,就好像有一头来自地狱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盯着这片密林。 白狼终于咬牙低下头,不甘心的瞧了一眼地上的九尾狐,身形忽然急急倒撤,只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密林。 九尾狐刚脱险,好似再也强撑不住,张嘴哇哇的连着吐出好几口鲜血,眼神灰暗,只片刻功夫就倒地不起。 这个位置,距离冯屠户他们三人仅仅只有五步。 冯屠户和李三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们既害怕又贪婪的心砰砰作响。 根生却依旧神色如常,眉头微皱,望着地上昏死过去的九尾狐,目光之中生出一丝警惕来。 林子里,那道神秘的声音再没有出现。 冯屠户一咬牙道:“现在怎么办?” 李三吞了口吐沫,紧张道:“你做主就行。” 冯屠户把目光落在根生身上,“你说呢?” 根生摇头道:“你们不觉得有蹊跷吗?” 冯屠户很讨厌他,不愿意继续听下去,直接了当的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根生道:“我意思这头狐狸我们不能要,因为.....” “行了!” 冯屠户嘟囔道:“今天就不该把你带出来!” 说完对着李三说道:“咱两去!卖了钱一人一半如何?” 李三自然大喜,点头道:“就这么办!” 两人一拍即合,马上起身摸了过去,根生却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地上的的光斑就像天上的星星延伸的很远,可根生却突然看不见来的时候的那条线。 冯屠户和李三刚接近狐狸,手中寒刀高高举起,就在这时,他两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本来还能有些许光亮的密林,此刻仿佛一个深渊。 两人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而后,密林上突然出现了一双有如一间房子那么大的眼睛! 根生在外边则一瞬间感觉地动山摇,眼前景色不断变换,等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前边出现了一堵墙,墙上满满的大块大块衔接紧密的黑砖。 墙不知有多高,一圈一圈的黑色不断游动。 根生仔细看了许久,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骇然震惊的神色,张大嘴巴,一句话卡在喉咙,什么也说不上来。 那道墙是一条蛇的蛇身,砖是它的鳞片。 冯屠户和李三这时候就在墙里边。 一时间,密林沙沙作响。 第十七章 少年胆小不怕死 这是一条不知其大,不知其长的黑蟒!也一定是九尾狐最后的救命稻草,血君大人! 山中有会说话的山魈精魅这本不算是什么秘密,不管人们真的见过与否,总之破马镇祖祖辈辈都有相传。 然而这些东西从不主动攻击人类,从小镇多少年来的经验来看,它们甚至都不如未开灵智的野兽可怕。 当然,这必须排除山中大墓中的妖物。 根生全身都颤抖起来,魔怔了一般的静静站在原处,丝毫动弹不得。 他算是三人中最精明沉稳的一个,可是此时此刻也由不得他不怕。 密林之中,腥味扑鼻,除了巨大蛇身摩擦落叶树枝的声音,根生很快就听到了无数鸟兽齐齐逃窜的沙沙声以及各种各样的惊恐叫声,从巨蟒出现到现在也不过区区几个呼吸的时间,整个密林霎时间乱做一团。 根生后背湿透,脚下无法移动分毫,抬头望去,只见一双硕大的眼睛突然扫射下两道锐利寒光,黑暗中仿佛天上吊着两轮清冷明月,根生重重吞了口吐沫,可越害怕,越紧张,这时他手心忽然有一件什么物什破碎掉了。 根生脚下猛的微微一动。 就这么一下,黑蟒的目光立刻停了下来,照在了根生身上,黑暗中,根生仿佛披了满身银沙。 这位血君大人突然轻咦了一声:“修行者?隐身术?” 这道声音之后,根生全身松弛下来,冷汗直冒,可索性长出一口气,眼眸一点点稍微平静下来。 黑蟒伸下那颗小山一样的头颅,一口腥气喷出,一条长约七八丈长的猩红信子灵活吞吐,又开口道:“幸好本君留了个心眼,锁住此方气机,不然还真被你逃走了。” 根生被那口腥气吹的反胃,脸色苍白,尽量微微吸气道:“不是说你们与人类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要伤害他们?” “哦?这你都知道?” 黑蟒言语中微微讶异,“可是你们人类先动手,也总不能让我们坐以待毙吧?” 根生一咬牙,鼓起勇气道:“可是他们并没有真正伤害到那头狐......那位狐仙子,你这么做是不是算先违背约定?” 黑蟒摇了摇那颗巨大头颅,根生只觉眼前整片密林跟着晃悠,黑蟒道:“不是这只小狐狸,而是我的熊大哥!” 根生心下猛地一沉。 黑蟒语气冷了下来,继续道:“前几天,你们这里边那个最胖的借助四境阵杀了我的熊大哥,这我没说错吧?” “当然,他可能不会跟你提起他是怎么狼狈的,相反他一定会说他如何如何英勇,如何如何机智,但我告诉你,没有四境阵,他连个屁都不是。” 听到这里,根生突然脚尖微动,紧攥的手心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光芒闪动。 黑蟒似乎确实没有察觉,继续说道:“而且,当时我的熊大哥身受重伤,当然正是拜那只小狐狸所赐,所以我杀你们,只是为了我大哥,至于这只小狐狸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你感兴趣的话,不妨现在杀了她,然后我再杀你也不迟。” 根生垂下头,淡淡道:“就算如此,冤有头债有主,冯铁牛的错为什么要牵扯到我们身上?” 说到这里,根生冷哼一声微微停顿,目色陡然一沉,“我看,你是仍然对那颗换元丹不死心吧?” “当然,如果有,我会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我没有。”根生很快斩钉截铁给出了答案。 黑蟒眼神顿时冰寒彻骨,林中寒风平地乍起,落叶沙沙作响,周围气机再次合围,黑蟒阴森道:“别管什么换元丹,就算没有,一命抵一命也只是你们人类的规矩,可不是我们的规矩!” 话落黑蟒一双眼睛光芒陡炽,猩红的蛇信立刻变成了灰色,而其目光所向的地方,天地元气突然变的粘稠无比,气机全无。 可就在这时,根生突然凭空消失,而其身前的灌木丛一瞬间石化! 若是根生迟走一步,下场必然与这灌木丛一般无二! “又是隐身术?!” 黑蟒目光比之刚刚更加冰寒,可过了一会儿又突然大叫道:“不对,不只是隐身术!” 林中黑光猛然绽放,巨蟒似乎极为生气,诺大的身子横着一切,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咔嚓咔嚓推倒了一大片参天大树,发出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日光这次毫无阻碍的射了下来,林中空地顿时得见光明。 但依然不见那个瘦削汉子!真的仿佛蒸发了一般! 而那条青黄相接的线外,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声巨响,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望着那个方向,微微颤抖。 李二姑和李三老婆顿时大叫一声眼泪横流,都几乎同时扔掉了背上的竹篓拼命的朝着那个方向奔跑,自己男人可能出事了! 李梅站的位置比她们更前,急忙拦住大喊道:“你们要干什么去?!” 李二姑面色狰狞,一把推开李梅道:“又不是你男人,滚开!” 李梅踉跄了几步又急忙拦在她们身前,眼圈红红道:“你冷静点好不好!他们三个大男人要是出事了,你两上去不是更白白送死吗?” 李二姑心里疼,这时候脑海里才回想起那个给自己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高大男人,他是好吹牛,爱面子,可他这么多年对自己,没有一点儿不情愿,不甘心。 李三老婆也被另一个女人拦下,然后其他的几个女人也都上来相劝,小二黑紧紧抓着那枚玉坠,双脚并拢靠在树上,眼神不断的变化,可却一直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黑蟒消失不见,原地出现了一个年轻的邪魅男子,一身黑袍,额头有三条金色纹路,眼睛却是翠绿之至,仿佛一方水潭。 地上躺着冯屠户和李三不知死活,而那只狐狸却突然睁开双眸一下就站了起来! 男子嘴角微微一笑亲昵道:“我的心肝宝贝,又害的你损失了一条元神。” 狐狸走了两步幻化成一个绝美的女人,身材凸凹有致,顾盼之间,媚态妖娆,只是脸色异常苍白,男子将其搂在怀中,女人含泪道:“血君大人,为了你九娘什么都不怕。” 男子轻轻拍打着她肩膀,神色阴沉,长出一口气道:“别说傻话,先前对付那只臭熊你损失了一条,现在没过几天又损失一条,这等消耗换做谁也承受不起的。” 女人听见心里说不出的温暖,把头深深的埋进男子怀里,脸上洋溢的都是幸福的笑容。 “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 男子狠狠说了一句,翠绿的眼睛中寒芒吞吐不息,“这次如果得到换元丹,再加上那只臭熊的元神,我或许一举就可以冲入第四境,到时候四境阵就彻底拦不住我了!” 男子说着捧起女人的脸蛋,眸子又变得温柔似水,“那时候,我带你远走高飞,咱们做一对快活神仙,好不好?” 女人展颜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可是过了一会儿,眼神忧郁道:“大人,雪狼谷那边如果真出了事,那头老狼醒过来恐怕后患无穷啊。” 男子阴沉着脸,皱眉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这颗换元丹我势在必得,只可惜半路杀出一个凡人,要不是他,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女人突然生出些恻隐之心,低头叹道:“大人出手太重了,那头小狼总归是无辜的呀,九娘每次看见它,总想着有朝一日能有个大人的孩子。” 男子眼底猛然闪过一丝阴狠的精光,不过很快消失不见,紧紧搂着女人道:“会有的,等我们出去以后,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凡人又有何妨?总好过这山中暗无天日,守墓千年吧!” “而且过不了多久,元气枯竭,那时候,我们要不被大墓里边的墓妖吞噬,要不就只能等死,九娘,你也不希望那样吧?” 女人眼神也凌厉起来,“横竖都是个死,我听大人的!” 男子满意一笑,眼神却穿透虚空,看着此刻正在远处逃命的根生,女人也清晰可见,皱眉担心道:“大人,这人似乎不简单啊。” 男子哼了一声道:“雕虫小技,敢在本君面前显摆,如果不是要放他回去报信,取回咱们那粒换元丹,本君挥挥手就能叫他灰飞烟灭!” 女人看着男子的模样欲言又止,微微轻叹,闭上双眼重新把头埋在他怀里,好像想让一切都快点儿过去,要不一切就重头再来。 这么多天为了一粒从天而降的换元丹,大衍山里的妖族都疯了一般,不管是守墓的传承妖族,还是千年以来新晋的后起之秀,都加入了这场生死拼搏之中。 阴谋,算计,鲜血,杀戮,充斥着这片本来安安静静的山脉,女人不禁又抬头看着这个自己最爱的男人,那粒可恨的丹药出现之前,他只是个低调安静、只属于自己的男人,手捧一卷凡人诗书,独坐青苔石泽。 可这时候,他变了,他变得暴戾,变得嗜杀,一粒换元丹终究还是让他放下了书,拿起了刀。 女人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但她愿意跟着他。 女人不敢跟他提起,很多年前,山里有一柄剑,剑上附着一道孤魂,然而那道魂魄仅仅以第二境的修为就堂堂正正走出了四境阵法。 没有伤害任何人。 那条青黄相接的线外空地,一群女人六神无主的伤心落泪,尤其李二姑不时就要起来寻找她男人,可每每都被李梅拼命拦下。 两人总会因此重复一番争吵,李二姑不是不懂道理,她是心急如焚。 可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个离线最远,畏畏缩缩的小小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们身边经过,轻轻跨过了那条线。 少年说不了话,少年只知道这些年菜馆没生意,但冯叔叔挺照顾他,尤其冬天有了好收获路过他们菜馆的时候总会给他一点儿。 大冬天白雪皑皑,小小少年能热乎乎香喷喷沾点儿荤腥,很满足。 冯叔叔可怜他。 所以少年不会放弃他,虽胆小但不怕死。 第十八章 那一阵风 根生在密林中拼命的沿着来路奔跑,他当然不知道此刻的小二黑正悄悄朝着他们刚才的地方摸索着,当然他也根本不会想到就算有人来救他们,会是小二黑。 根生健步如飞,踏叶而行,没有半点来时小心翼翼的拖沓模样,他手心里不断有青色光华亮起,持续一阵子就化为灰烬,每到这时候他的速度就会慢下来,可稍等片刻这青光又会再次亮起,根生的速度则又瞬间得到恢复。 这个小镇里人们背后偶尔诟病的逃兵,当真有些本事,深藏不露。 其实根生也没机会露,论人缘,论门户,他都是排在最末的,比之同样的外姓冯屠户还有早年的菜馆主人,都远远不如。 因此小镇上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和他打交道,方才骂他的冯屠户已经算是对他比较好的了。 不过,有一家和他处境相同,算是并列最末,那就是会皮影戏的刘师傅,一个年逾花甲的孤寡老人,常常喜欢把手插在裤裆里,村里稍微正经的女人每每路过他家时总要加快几下脚步,至于不正经的女人也看不上这等老光棍,吊着半颗大门牙,乌黑黄渍,想想都恶心。 村里的男人们也自然没人对这种人有好感。 刘师傅极少出演,或者根本不演,反正小镇上从没有人能请的动刘师傅。 至于刘师傅这门手艺,镇里的人最初是听老辈人讲的,老辈人信誓旦旦说刘师傅确有一手极高明的皮影戏,能让人身临其境,欲罢不能。 可谁也没见过,早年有一次魏都城的县太爷曾以读书人的礼数来请刘师傅,刘师傅闭门谢客,后来这位县太爷心痒难耐又派兵去请,可这位刘师傅双手插在裤裆,一众衙役就像大白天见了鬼似的是死活揪不出来这双脏手。 最后这事儿越传越广,县太爷脸上无光不好伸张,于是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的日子里,人们半信半疑中,也渐渐把关注点从皮影戏转移到了这位刘师傅的不正经上。 兹当是镇上拿的上台面的荤段子里,每每必有刘师傅,刘师傅也不在意,一个劲儿傻笑,可一直到两年前,有一批人上山盗墓,最后漏掉一只墓妖,人们才得见刘师傅皮影戏真迹。 那一天之内死了好多人,小镇人心惶惶,最后墓妖被武帝庙中的一位老神仙镇压之后,小镇百家灯火自发为死去的人送行,而刘师傅也终于把双手从裤裆里拿出来了。 那一晚据说刘师傅一个人演了好久好久。 人们从此也不再怀疑和提起这事儿。 根生沿着日光留下的斑点很快就接近了那条青黄相接的线,甚至那个最显眼的李梅的红头巾都遥遥在望,然而就在这时候,他脚下两边的林子里都同时响起两道密集的草木沙沙声! 根生看都不看就知道是狼群的声音,眼光猛的一沉,伸开掌心,一道黄符凭空出现,立马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将出去,顿时黄符光芒大炽,而其速度瞬间猛然增长十倍! 两旁灌木丛中无数条白狼只见一阵风吹过,紧紧盯着的人就消失不见,这才目瞪口呆显露身形,为首的一只摇身一变幻化人形,是一个年轻魁梧男人,穿着一身黑袍,男人瞪眼望着那阵风消失的方向,目光又气又恨,冷冷道:“这他妈这么能跑?” 而狼群看向那阵风消失的方向,突然一个小小少年站起来挥舞双臂试图让那阵风停下来,可风一眨眼就过去了,少年脸色忧愁,似乎只是发现了一个人而不甘心,站在原地不知进退,这时,再转头时,猛然看见一双铜铃一般大的眼睛! 一个年轻的魁梧男子紧接着出现在那双眼睛的旁边。 日光在林中射下的斑点落在他身上,黑白交替,没来由多添了几分可怕。 少年吓的脸色煞白,猛的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男人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有这个回去交差应该也不会差吧?” 少年蹬脚往后退,可退了两步后背就撞到树上。 男人弯腰低下头和蔼问道:“小娃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和那头雪白的狼,嘴唇乌青,双目泛红,男人看出少年的害怕,不悦的一脚踢到那头狼身上,怒喝道:“滚开!” 那头狼微微龇牙摇晃着大脑袋退后一步,少年目光又全被这头狼吸引过去,尤其看见刚刚龇咧开的森然大口,少年眼泪终于不听使唤的夺目而出。 可他手中一直紧紧抓着一枚翠绿的玉坠! 男人微微一叹,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身后刚刚那头狼突然开口说道:“领主大人,不妨带回去也算给谷主交差。” 少年哇的一声哭的更大声。 男人冷眼一瞪怒道:“混账东西!你他妈忘了那道契约了吗?这么把他抓回去,到时候惹祸上身的可是全狼族!” 那头狼默默低头,耳朵也垂下来,忽然又抬起道:“不如现在吃了它,神不知鬼不觉!” 少年又哇了一声,眼泪更急。 “我你他妈!” 男人轻轻捂了一下脸攥紧拳头,极其无奈呵斥道:“你个王八蛋!蠢货!你吃了他,别人不知道,谷主能不知道吗?!你吃了他,那换元丹呢?谷主的命令完不成还平白无故坐实一条罪名,我真的他妈的不知道你这猪脑子是怎么修炼到第二境的!” 那头狼又低下头,垂下了耳朵。 一时间都不说话,男人皱眉,那头狼则有些羞愧的微微龇牙。 小二黑则又颤抖了一下。 而这时,根生早已经越过那条线,刚一越过,就瘫到在地,口吐鲜血,脸色苍白,一众女人齐齐围了过去,七嘴八舌,李二姑最先抢到前头扶起根生着急问道:“根生,根生,铁牛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李三老婆也着急道:“是啊,我们家李三呢?你们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根生气血微微平复,环视一周后,摆摆手道:“快走,他们,他们被蛇妖盯上了!凶多吉少!” “什么?!蛇妖!” 李三老婆尖叫出声,眼泪再次从红肿的眼眶溢出来,伸出手指指着根生的鼻子怒道:“你为什么能跑出来,凭什么就你跑出来?!你个逃兵,你为什么不救救他们!” 李二姑不说话了,一下便放开了紧紧抓着的根深衣袖,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小镇两年前墓妖屠杀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李二姑突然绝望的掩面大声哀嚎,顾不上埋怨任何人了。 这时候李梅突然低声道:“你见着小二黑了吗?” 根生闻言猛然站了起来,急切的环视一周后,果然不见小二黑的踪影,忙问道:“他人呢?” 李梅心想小二黑肯定也凶多吉少,抽泣道:“那个孩子,可怜的孩子呀,他去找你们去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根生听见后一下跳了起来,好似刚才的伤势瞬间痊愈一般,可他脸上明显的惨白却骗不了人,根生无比紧张的握着双拳对着李梅说道:“你赶快回去,去冯屠户家找一粒血红色的药丸,” 根生说到此处,心想这事儿李二姑肯定比李梅更了解,急忙又对李二姑道:“别哭了!你那相好没死!” 李二姑抬起脑袋呼吸急促,空洞的眼神中又泛起一丝丝曙光,跪在地上紧紧抓着根生的衣角哭道:“求求你救救他!我们以前错了,我们不该背地里骂你,根生,根生,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求求你,救救铁牛,就算是骂,他也从来没骂过你呀!” 李三老婆也马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根生没心思听这些,压着手道:“你们都别吵,听我说,里边的蛇妖只想要回那粒丹药,你们快去找,找到了就在这里等我,一定要快!” 根生着急的吩咐完,李二姑等人纷纷点头,作势便要往回跑,根生最后拦住了李梅,犹豫良久道:“如果找不到,或者我回不来,你一定要去找刘师傅,就跟他说,山里乱了,千万不要说错,尤其不能说成土里乱了,记清楚了吗?” 李梅茫然点点头,微微沉默后,眼睛猛然一亮马上问道:“为什么你那么看中那个孩子?” 根生眼神阴沉摇头道:“你以后就知道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话落,不管李梅的狐疑的眼神,掌心处又出现一道黄符,根生眼中透着一股决绝的味道,猛然更大一口精血喷在符咒上,顿时又是一阵风起,根生一眨眼就消失在原地。 魏都城里,武帝庙旁边,谢安静静坐着,体表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青色。 第三境界自张家雨夜中突破之后从未巩固,谢安其实从来不怎么在乎境界这种东西,他和天下所有的剑修一样,只相信剑,不相信境界。 剑修的杀力,逆行伐仙,几乎是稀松平常之事,这里边可不是说剑修的境界天然比别人高,而是剑修的心境,剑意。 对应下来,就是剑修的本命心头血,脑中神台长年累月温养磨砺的剑气。 所以第三境界后期圆满的陈冲才会遭到那么多明里暗里的忌惮,说他是天下第一,一对一,想必这个天下没人真的那么蠢去质疑。 谢安不喜欢用剑,却很欣赏剑修。 他已经用过一次剑了,不对,应该是半次,因为只用了心头血,没用剑气。 这时,南宫突然火急火燎赶到,急的眼泪都落下来,哭道:“谢安,小二黑不见了!” 谢安猛然睁开双眸,体表青光立刻破碎,双眸中有一柄小剑虚影缓缓消失不见。 “不着急,慢慢说。” ......... 而密林中那头狼不停的给那个男人出主意,男人最后都懒得骂他了,让他滚的远远的,去别的领地,雪狼谷十二领地,狼多势众,为什么偏偏自己摊上了这么一个奇葩。 小二黑止住了哭声,眼里的害怕却从来没有消散。 他虽也听说过,山里的山魈精怪是不能无缘无故先攻击人类的。 可这时,面对着那么一大头狼,任谁也后背发凉。 男人蹲在地上有些苦恼犯愁,不知道怎么处理,就这么放了,好像也不太合适,小少年这么巧出现,一定和那个男的有关系,说不好还能作为筹码和外边的人谈判,从而在血君嘴里抢一杯羹也未尝没有可能。 可万一,万一不是,那就大祸临头了! 所以他很犯愁。 这时候,那头狼又摇摇摆摆走了过来,眼神发亮,耳朵支棱起来,男人回头看它,以为又要出什么主意,可这时,这头狼却突然大叫道:“领主大人!那,那,那阵风又回来了!” 男人猛然再回头看地上的小少年。 小少年已经不见了。 “我——去!” 男人双目血红,咬牙切齿,抓狂的双脚跳起来狠狠跺地道:“给老子他妈的他妈的追!” 第十九章 小灵主 谢安听南宫说完,眼神微冷,不自觉望向庙里边,老师傅呼呼大睡,谢安站起来抬脚道:“走,出去说。” 南宫跟在谢安身后一直走出了将军巷,谢安停下了脚步。 谢安突然回头笑道:“南宫,我好像还欠你一件事呢。” 南宫仍然自责的紧皱眉头,可是此刻看到谢安的笑容,心里莫名一松,这个家伙就像当年在大山里一样总能让人心宽,南宫抿了抿唇,嘟嘴问道:“什么呀?” 谢安没说话,负手走在青石板街,朝着那家显眼的童家酒楼走去,南宫踩着小碎步紧紧跟随,到了门口柜台,谢安忽然大声道:“童姐!” “哎,小安子,你怎么又来了,今天的红娘子不是给你了嘛,难不成这么一会儿不见就想你童姐了?” 人未到,娇声先至。 里边一个罗裙妇人手持蒲扇摇曳着诱人身姿出现,看到一身男装的南宫后眼神一亮道:“咿呀,这位小官人是?” 南宫皱下眉头,第一不知道谢安究竟想干什么,第二不喜欢眼前的这个风骚的女人。 谢安摸了摸下巴道:“想童姐自然是应该的,不过还有一件正经事呢。” 说完看着南宫眨眼道:“这位小官人和我可不一样,童姐可不能随意调戏,你看见人家腰上的尖刀了吗?” 童姐表情微微一滞,干笑道:“那是,那是。” 谢安手指敲着桌面,缓缓道:“童姐呀,我得进山一趟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所以以后的红娘子就得拜托这位小官人了,希望童姐一视同仁,尤其质量方面,可不能多掺水。” 童姐听见进山两个字,表情更是一滞,若是早些年他进山抓蛇这倒没什么,可自从谢安成了神仙一样的人物后,童姐就知道,谢安每趟进山就不止是抓蛇了。 比如两年前闹得满城风雨的大墓,以及后续的墓妖。 关键还有这家伙要做的事情,很少有做不成的,前几天城东的张家镇就是一例。 童姐没多问,难得的收了媚态,认真点头道:“行,你放心吧。” 谢安脸上又露出笑容,突然拿起柜台上的纸笔刷刷写了几个字然后折叠起来交给童姐,轻声道:“童姐,拜托了。” 随后抬脚出门,南宫最后望了一眼童姐还是没说话,点了点头就跟着谢安出去。 谢安说要进山了。 她心里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像是交代后事。 时至晌午,路上行人多了起来,熙熙攘攘,谢安走在前边边走边说:“欠你的事情是藏书阁,今天就一起解决了吧。” 南宫微微颤抖,眼圈一红,“你终究是要动手?” 谢安轻轻摩挲掌心,叹气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呀。” “可是老师傅怎么办?” 谢安沉吟片刻道:“所以还有件事想要麻烦你。” 南宫急恼道:“我可不管照顾你师傅,再者说,我也没有那样的能力,老师傅并不认我,你如果一意孤行,到时候老师傅孤苦无依,可怨不着我!” “不是,谢安!现在小二黑只是不见了而已,你凭什么就确定他在山里,还有你凭什么就觉得他和月组有关?我当初就不该告诉你山里有日本人在活动。” 谢安笑着说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没说要去找月组,我只是去找小二黑,当然有可能有些不能避免的出手,比如山里可不止有普通的猛兽。” 南宫这才一喜道:“当真?” 谢安点了点头,依然走在她前边,南宫快走两步追上他并肩的位置,侧脸认真问他:“不骗我?” 谢安揉了揉她脑袋,“放心吧,傻丫头,我还没蠢到现在去招惹他们,再者说,这些由那座大墓引起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南宫放心的舒缓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这回进山直接找月组呢,说实话,我也很担心小二黑失踪和月组有关。” 谢安果断摇头道:“无关,小二黑进山和月组无关。” “那你要麻烦我什么事?快说,本小姐一定答应。” 谢安眼神深邃起来,“我走以后,如果有人找老师傅,你一定把老师傅带到春香楼。” “春香楼?!” 女人总能抓到不是重点的重点,南宫又急了起来,凤眼一瞪,娇斥道:“谢安,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衣冠禽兽!” 谢安挠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南宫噘着嘴,良久才又嘱咐道:“你进山千万小心。” 谢安心里一暖,他想起当年雪姨还在的时候,每当他上山,也是这样的担心,只不过她一介凡人,只能担心一点她能担心的事情,担心豺狼虎豹,蛇虫猛兽,可是她的心与南宫一般无二。 二人良久没说话,并肩而行,就在这时,南城门突然一阵热烈的吵闹声,谢安举目望去,只见城门里边很快聚集了不少百姓,而城门外一行车队浩浩荡荡一字排开,中间是一辆马车,人们都议论纷纷,这是新县长上任驾临了。 谢安没心思看这些,转头抄了一条小道,向东朝着虞河的方向走,南宫皱眉担心道:“窦连胜来者不善,你在张家的事情纸里包不住火,就说那个面馆的侏儒老板说不定就能告发你。” 谢安打趣道:“我这不是还有你撑腰吗?” 南宫白了他一眼道:“你树敌太多,神殿这还没动静呢,就算我能帮你摆平窦连胜,那神殿呢?” 谢安没说话,南宫又道:“而且窦连胜背后是大名府,你要是以后沾染天书,人家会光明正大的找你麻烦,绝不会落下一个寻私仇的口实。” 谢安哈哈一笑道:“这么说,不远的将来,我就要与天下两大修行势力为敌了。” 南宫又白了他一眼道:“你还笑呢,我就特别不希望你去沾染天书,” 说到这,南宫又低声道:“当然,你要是执意这样,我也一样会帮你。” 两人走着走着走到虞河边上,谢安叹气道:“这些事你不用操心,你还记得两年前我让你查的事吗?” 南宫挑眉道:“守墓家族?” 谢安点了点头。 南宫摇头道:“这我可不知道,这些都是家里的最高机密,而且不一定他们也有消息,总之我知道我爹也在查守墓家族,有人也在两年前出了巨大的代价要我爹帮忙查出守墓家族。” 谢安微微皱眉,点了点头。 南宫看他不开心,揪了下他衣服边角道:“你放心,就算机密我也想办法给你偷出来。” 南宫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不对呀,你怎么知道小二黑在山里?” 谢安眼里充满柔和,淡淡道:“他这个孩子,就看不得你吃不好,睡不香。” 南宫不太明白,正打算再问,谢安摆手打断道:“没事,你别问了,或许小二黑没什么事呢,毕竟山里妖族和人类有一道契约。” 南宫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虞河依旧宽阔湍急,秋风吹皱波面,水下边绿幽幽的倒影出两人的模样,南宫道:“你的藏书阁在哪?” 谢安努努嘴道:“跳下去就知道了。” 南宫二话没说,果然纵身一跳,可这一跳下去,水面并没有任何水花产生,南宫也消失不见。 谢安遥遥对着春香楼道:“黄希云,我要进山。” 心底马上出现一道声音:“藏书阁的女子是谁?” 谢安道:“南宫,是我的朋友。” “普通朋友?” 谢安皱眉道:“你话真多。” 那道声音微微沉默,“那你去吧。” 谢安也纵身一跳,下一刻在山里原先陈冲的出现的那方水潭旁,突然青色光华凝聚,谢安的身形再次出现。 谢安眼神依旧温和,轻声道:“小二黑,我来了。” 童家酒楼里,童姐拆开那张纸,忽然泪流满面,这一日,童家酒楼破天荒没营业。 破马镇西边的一处破破烂烂的低矮小院里,刘师傅这回一只手插在裤裆坐在屋门前,丝毫不在意他身前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红头巾,正是李梅。 那粒丹药找到了,冯屠户也算是吉人天相,李二姑和李三老婆火急火燎的赶回原地,其余的女人都不敢再去了,李梅也没去,不过李梅来了刘师傅家里。 刘师傅歪斜着眼睛道:“根生呀根生,你要坏了大事。” 李梅什么也听不进去,也听不懂,她只把话带到,其他的就等刘师傅做主,这倒不是因为她是个妇道人家,而是这个刘师傅,和根生一样,也喜欢在手心里搓着什么黄符。 那大概也是神仙一流的人物吧。 只不过那个癖好,李梅就当看不见。 刘师傅继续道:“还有那个冯铁牛,你没事儿杀什么不好,非要杀那头熊,大祸临头,还得我去擦屁股,我懒的很啊。” 李梅抿着嘴唇,突然道:“求刘师傅大发慈悲救救他们吧。” 刘师傅眼睛依然歪斜,不过却用他自己的方式白了李梅一眼,道:“哪是大发慈悲的问题呀,我倒是想求求山里的妖怪大发慈悲放了冯铁牛和李三,可人家肯吗?” 李梅道:“如果那粒换,换什么丹给他们呢?” 刘师傅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幸好丹药还在,或许还能救回他们。” 可没等李梅喜悦,刘师傅就叹气道:“如果救了他两个要害死更多的人怎么办呀?” 李梅心里一下多凉了半截。 刘师傅不断的唉声叹气,手里有一张黄符已经被揉搓的不成样子,“总归呀,还是那粒丹药的问题,哎,你回去吧,这事儿你别管了。” 李梅没动弹,只微微挪了一下脚步,沉默一下又道:“刘师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师傅摇头道:“这你就不用知道了。” “那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刘师傅咬着牙道:“别人不救可以,但小二黑非救不可。” 李梅明白了,不再多问转身离开。 刘师傅忽然看着山中葫芦谷的方向,眼睛不再歪斜,站起来冷冷道:“太过分了吧!” 山中有人淡淡回应:“无心插柳柳成荫,本来只是给你一个下马威,没想到你这位精心培育的小灵主进来了,那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第二十章 序幕 刘师傅脸色阴沉,却迟迟不言语,山中那道声音同样由心而起,跨越不知多少距离,与春香楼中的那位黄大仙如出一辙,只听又说道:“你这尊深藏不露的活神仙想不到竟真的从了府主的驱使,一待就是上千年,我倒想知道府主当年兵解之时到底是不是真的给你留了什么后手?” 刘师傅这回牙关紧咬,不过还是不说话,手中揉搓的已不成形的黄符轻轻飘落在空中化为飞灰。 那道声音突然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你不会是大公子的护道人吧?” 刘师傅终于开口,冷哼道:“我刘姜灵区区一介花木之身,卑贱之至,何时能入了府主的眼睛做了大公子的护道人?” 那声音哈哈一笑道:“呦呦呦,含沙射影,你这话是说我呢吧?” 刘师傅面色铁青,淡淡道:“说谁谁知道。” 那声音反过来哼了一声道:“刘姜灵!你怎么这么自甘堕落?就算不是万物之灵,但天地之间何时只许人类登顶成道?” “你不求上进,可不代表我等和你一样愿意永堕沉沦,和这大衍丹一起灰飞烟灭!” 刘师傅皱眉道:“哪个告诉你大衍丹一定要灰飞烟灭?” 那声音又阴恻恻笑了一声道:“就凭你那位小灵主?” 刘师傅不说话。 那声音继续道:“姑且不说你这位小灵主能不能越过此方天地登顶三十三天,可就算登顶又如何?到时候人家道心通明,前尘后事一目了然,你诛杀人家父母之事还逃的过去?” 刘师傅依旧不说话,微微垂下脑袋。 那声音长长叹了一口气,淡淡道:“草木精魄,山川河流,天地四象,万物各行其道,我劝你好自为之。” 刘师傅终于动容,微微颤抖。 天地归于平静。 良久之后,刘师傅老泪纵横对着山中大墓遥遥跪下,秉持一股天地正气,哽咽道:“姜灵本一株废木,得府主教化,赐名赐姓,乃登正途,修行三千余载,难入大雅,府主重见天日之际,便是小的化灰之时,唯一所愿,小二黑能道心圆润,补了府主的一心缺憾。” 刘师傅先磕一头。 “至于大位之争,请府主恕姜灵不愿插手,大公子,二公子都是天命之人,福缘深厚,又是一体双生,同气连枝,无论对谁厚薄,都是两败俱伤,姜灵修为低下,不敢造次。” 刘师傅又磕一头。 “但若有人敢在黄道大乱之前对二位公子和小二黑动手,姜灵誓死护佑!” 三头完毕,刘师傅脸色微白,虚弱的站了起来,一闪身就消失在原地。 大山之中,树林阴翳,地上残影斑斑。 根生带着小二黑迅速向前疾驰,小二黑不明所以,只觉的耳边呼呼风声,眼前景色都成了虚像,不知道走了多远,根生突然张嘴又是一口鲜血喷在手里,二人速度又再次提升,简直风驰电掣一般。 而后边的狼群也不甘示弱,但就是追不上,不过好在似乎有什么天赋神通,尽管追不上,但气机一直锁定,路线从未错过。 终于追到一片空地之时,狼群停了下来,前边为首的年轻男人重重咳嗽几声,气喘吁吁,脸色潮红,后边狼犬全都趴了下来,伸出舌头,哪还再有半点儿威风可言。 男人目色阴沉的望着前边的空地,他们前边是一条小溪,再前边是一座直入云霄的山峰,两旁绿草如茵,山清水秀,可他们却不敢再往前一步。 男人平复下来,狠狠道:“这狗东西,真他妈跑的快!” 回头看着身后地上趴着的狼群,都伸出舌头,萎靡不振,更加生气,怒道:“我这狗东西说谁呢?!都他妈起来!” 狼群颤颤巍巍站起来,这时最前边的那头爱出主意的巨狼开口说道:“领主大人,都到了这地界了,我们还追吗?” 男人气的双拳紧握,嘎嘣嘎嘣的响,有些忌惮的盯着前边的那条小溪冷冷道:“不追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可前边是葫芦谷,我们和里边的大人有过约定,不能随意进去,要是,要是惹怒了大人,恐怕得不偿失啊。” 男人终于觉得这头蠢狼今天算是说了一句靠谱的话,眼神斜睨着,淡淡道:“总还有商量的余地不是?” 那头狼不说话,前蹄刨地,男人又道:“可是怎么才能请人家商量几句呢?” “要不要请谷主大人出面?” 男人不置可否,说实话他并不想这么就把这功劳半途而废,可如果不请谷主出面的话,恐怕还真不好和人家商量。 那头狼似乎看出了男人的心思,忽然眼神一亮道:“谷中不是有几个人类常常出来吗?要不要借他们的嘴跟那位商量一二?” 男人转眼就怒道:“蠢货!我们连那位都不敢惹,还敢惹那几个人类吗?你知不知道那个瘦老头多厉害?!” 那头狼垂下头,前蹄也乖乖的了,把刨起的土有一点点扒拉回去。 男人怅然叹道:“做头狼真难。” 那头狼低声噗了一声。 男人怒目相向,“尤其是没脑子的狼!” 而就在这时,从那小溪边上,突然慢悠悠走来两个人,一个师爷装束,一个一身劲装,瘦削身材,二人谈笑风生,男人眼神猛然一亮。 小溪后边的山顶,罡风猎猎,下边就是万丈深渊,根生已经虚弱不堪,再也没办法支撑符术,倒在地上,所幸山顶上有一颗老歪脖子树,根生靠在树上,脸色苍白,暂时得到一些缓息,再向下望,那群狼并没有追过来。 小二黑口不能言,可眼中焦急万分,眼泪又落下来,小小少年伸手替根生摸着胸口,根生凄然一笑,欣慰道:“小家伙,终于算是把你救出来了。” 说完又环顾四周,惆怅道:“只可惜,你根叔本事不大,只能带你到这里,放心,他们不敢上来的。” 小二黑什么也不知道,眼泪稀里哗啦落下来,一双小手不停的为根生推拿胸口,根生嘴角溢出鲜血,惨淡道:“别怕,没事,会有人来救咱们的。” 山顶白云苍茫,悬崖之下,云海翻滚,有一个素衣老头负手而立,其眼前云气自动翻滚形成一幅幅画面。 第一幅,谢安在葫芦谷之南更深的山里向着这边移动,眼眸清澈无比,第三境界的气息全部外散,所有妖兽均纷纷避退,不敢上前打扰分毫。 第二幅,刘师傅从李二姑手里拿出换元丹,同样是轻轻越过那条青黄相接的线,可是刘师傅却与旁人却不同,刘师傅越过之时,山中异象迭起,似有不测力量贯通,草木簌簌摇动,整座山都微微一晃。 第三幅,峭壁之下,小溪之外,年轻男人和一头一人高的巨狼正与一个师爷打扮的人远远对峙,这人竟然丝毫不怕,尤其他身后一个劲装男子,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柄长剑。 第四幅,山中不知名的小幽谷内,一个黑袍邪魅男子静静坐在一条清泉之旁,怀里躺着一个狐媚女子,远处树旁一胖一瘦两个男人昏迷不醒,男人撩起长发,眉头微微一皱,清泉对面的树林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浑身雪白的巨狼现身,缓缓走了两步,幻化人形,是一个白袍中年人,剑眉入鬓,雄姿英发。 第五幅,谷中五片脚印湖合围的幽深阴暗的一片片石山之内,一条土黄色神道延伸不知其远,只是越往后,越虚幻,渐渐仿佛星空,深邃静谧。 老人眨了眨眼,环视一周,不知道想些什么,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谢安,刘师傅,还有第五幅的神道上。 其余画面云气消散,不复存在。 老人似乎还是觉得不妥,又吸了口气,谢安的画面也不复存在。 而这时,老人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位紫衣少年。 紫衣少年虚弱道:“你小瞧这个人将会是你最大的错误呢。” 老人眉头微皱,不过面上却恭敬道:“二公子。” 紫衣少年目光微冷,摆手道:“勾长老何苦惺惺作态?” 老人神色如常,不置可否,言语神态上并没有一丝不敬的意味。 紫衣少年似乎憋屈的很,可还是淡淡道:“要是在周天世界,你敢这样对我吗?” 老人叹气道:“二公子,是府主先放弃了小人,小人并非不念及旧情,只是如果继续下去,只有两个下场,第一被大衍丹吸收,第二被天道威严磨灭,所以,小人出此下策,只是还想活下去而已。” 少年冷冷道:“就怕你这样下去还不如这两个下场呢。” 老人嘿嘿干笑了两声。 少年最后一眼意味深长的看向老人,捏了一下拳头,就消失不见。 老人眉头沉了下来,心情莫名烦躁起来,看向刘师傅的画面,冷声喝道:“刘姜灵,你还执迷不悟?!” 刘师傅不搭理他,可刘师傅每走一步,山中便晃一晃,最后,一条条明线暗线纷纷出现,山中鸟兽花灵,成形的未成形的草木精魅齐齐疯狂收敛气息,斩断与天地之间的联系。 各地妖族更是全部龟缩,不敢稍有踏出雷池。 这一刻,那个在大山中限制所有妖族灵物的四境阵图,随着刘师傅的气息外散全部开启。 悬崖深处云海中的老人仰天怒吼一声! 峭壁之下的狼族惊恐万分,年轻男子也面色阴沉似水,因为那条小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渗水,每一道水滴,就是一道惊人杀意! 年轻男子终于不再对峙,选择撤退。 那师爷和瘦削男子也意识到山里的变动,不过却不明所以。 可就在这时,云海之中的老人突然喝道:“刘姜灵,这是你逼我的!” 老人一挥袖,山顶的根生和小二黑顿时从天而落! 第二十一章 根生之死 万丈高崖,一对身影宛如孤鸿缓缓落下,撤退的狼群纷纷又停下了脚步,年轻男人面色带着惊恐和犹豫不决,那师爷和瘦削男子也齐齐举目望去。 正于草地密林中飞奔的刘师傅突然停下了脚步,一双浑浊的大眼震惊着微微颤抖,他万万不敢相信那人真的敢这么做,这意味着他将彻底背叛府主,就算真的侥幸在此地活下来,将来回到了周天世界,也将面临中州云界的无休止追杀! 更何况,还有一个小灵主,道心通明之时,斩下十方天地剑,无视时空,他立刻就要化为飞灰! 可是,这只是后话,而且还必须建立在此时的小二黑能完整活下来的基础之上。 此刻的小二黑,若是身死,万事俱休! “勾贤!你——” 刘师傅双拳紧握,五官僵硬,只说出三个字便已经如鲠在喉,他待在此方天地上千年,从没有如此紧张过。 若论神通,他一步千里,这点儿距离当然本不在话下,然而不说此方天地本身限制一步以上的力量,就是这大山中的四境阵法就天然限制他们这些妖族灵物。 刘师傅牙齿格格作响,他气息已经飙升到四境之初,然而四境阵法的强大毁灭力借山川地理之势汹涌袭来,若是他强行对抗,势必导致大衍山不复存在,而这只是轻的,更严重的后果他想都不敢想,招致天威,形神俱灭! 黄道之乱到来之前,他万万不敢铤而走险。 刘师傅心中衡量判断良久,终于又不得不将修为降至三境,身形倏忽飘动,密林中仿佛刮起一阵旋风,地上光影斑斑,柔软的草地上刘师傅身后一条条明亮之至的细线紧随其后,仿佛剑光。 根生和小二黑在空中笔直落下,猎猎风声灌进耳朵,已经感受不到疼痛。 根生嘴里不断的溢出鲜血,脸色苍白如纸,小二黑紧紧趴伏在他身上,闭上双眼,微微颤抖,这时根生手里突然出现最后一张黄符。 这回不用咬破舌尖,他嘴里全是血,这个年轻的瘦弱汉子眼带笑意,缓缓拿起黄符张嘴就是一口鲜血喷在黄符之上,而后轻声温淳道:“小二黑,你听我说,无论怎么样,你都不要恨刘师傅,即使要恨,也不要恨小镇,恨整个世界,小小少年郎,应当对世界要保留着最后一丝的爱意,根叔言尽于此了。” 小二黑猛然睁开双眼。 根生说完狠狠将符拍在他肩膀之上,可黄符只能亮起微弱的光芒,根生用尽平生最后一丝力气又是一口鲜血喷在符纸上,这回他脸色苍白如纸,再也无力支撑符术,整个人松开双手,仰面朝天。 黄符终于在最后一刻光芒大炽,小二黑身形顿时变轻,下坠之势也立刻减缓,而根生却像一滴从天而降的雨滴一般沉沉坠落。 二人立时分开。 小二黑眼角飙泪,他最后看见的根生是一个浑身是血却含笑而去的汉子。 他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多想说,要死一起死这样的话,可是那汉子听不到了,那汉子也从没有想过要听。 这回,那个小镇上人人诟病的逃兵,说什么也逃不了了。 下边狼群和师爷一方同时看见这等情境,都紧皱眉头,尤其那年轻男人,他追了这两人半座山,每次那人都是潇洒离去,心里狠的牙痒痒,可这时看见那阵风再也潇洒不起来,心里五味杂陈。 情义二字,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却难的很,可每当做出来,总是这样,没来及的悲壮,就已经粉身碎骨。 师爷模样的窦连胜虎目含悲,沉沉叹了一口气。 常风收了剑,微微低头。 年轻男人伸手摆了一摆,狼群毫无声息,如潮水般悄声退去。 小二黑终于轻飘飘落地,眼前是已经不成模样的一摊血肉。 肩头上那道黄符消耗了最后一丝灵力,光芒迅速黯淡下来,化成了飞灰。 小二黑楞在原地,缓缓跪下,眼泪不停的流。 刘师傅终于赶到,站在原本狼群的位置,小溪在阵法的运转之下猛然溅起千尺波浪,无数水滴像冷箭一样直直射向他,刘师傅看都不看,只盯着远处山峰之下的小二黑。 还有那摊模糊的分辨不出是谁的血肉。 刘师傅眼圈瞬间泛红,一颗心剧烈颤抖,大大向前踏出一步,气势凌空,溪水形成的雨箭也瞬间更急,刘师傅抬手就毁掉一片片雨箭,而后大步踏出直接越过小溪的千万层水幕,来到了山脚小二黑的身前。 小二黑转头看了一眼刘师傅,小小少年眼里似有一千句一万句话想说出来。 刘师傅看着地上黄符化成的黑灰,顿时明白一切,心痛如绞,双眼掉下泪来。 而后猛然抬头看向这万丈绝巅,仰天喝道:“勾贤老匹夫!出来受死!” 这话说罢,周遭天地元气顿时激荡无比,刘师傅气势不断攀升,只片刻之间,就从第三境界猛然跃升到第四境后期,刹那间,天地合围,一道道五颜六色的光华形成一个半球出现在山顶,整座大山剧烈摇晃,天穹之上一道道元气形成一个巨大的八阵图,伴随着惊雷响动,电闪微鸣。 这才是真正的四境阵根! 刘师傅微微抬手,悬崖之上那素衣老人满眼忌惮,喝道:“刘姜灵,不过是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小灵主你救走便是,难道你还不知足,真要毁了四境阵?” 刘师傅眼芒如刀光一般,“这会儿想起求饶来了?” 素衣老人怒声道:“笑话!我勾贤什么时候怕过你刘姜灵?你要执意鱼死网破,大不了老夫奉陪就是!” 刘师傅手继续高抬,须发无风自动,修为也不断上升,恐怕再过一会儿都接近了四境圆满。 空中八卦阵缓缓流动,一丝丝四境之下无法阻挡的杀力渗出,素衣老人暴躁起来,怒喝道:“混账!你不要命了!你再提高境界,触发禁制,天道威严之下谁也活不下来!” 刘师傅手继续高抬,素衣老人终于坐不住,眼神犹豫片刻咬了咬牙,手中掐诀狠狠打出一道绿光,这绿光刚一出现,山中禁制便陡然一松,而后绿光欢快的迅速在老人身边盘旋一圈后猛然融入山峰里! 顿时,天上八阵图其中坎位一角颜色灰暗,山中所有山川禁制全部失效。 当然也包括老人脚下的这座巨峰。 远处一个紫衣少年眼睛一亮,轻轻摩挲手指,奇怪道:“还有这种操作?” 他旁边的干瘦老人抚了一把胡须道:“这勾贤当年就是以术数闻名云界,他能参透这阵法的气机、阵眼也不是多稀罕的事情。” 少年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巨峰上下,刘师傅和素衣老人隔空对峙。 刘师傅冷哼道:“勾贤老匹夫,你有钻研术数的功夫好好磨砺下人性不比什么都强?!” 素衣老人骂道:“你个莽夫!若不是我,此刻你早已被四境阵磨灭或者被天道威严磨灭!” 刘师傅收了气息,停留在四境后期,冷冷道:“那好,我们就在四境后期打!” 素衣老人眼神连连闪烁,简直是恨之入骨,喝道:“刘姜灵,我不愿跟你打架,我只要你交出你的神器,我保证不再伤害你的小灵主一根毛发!” 刘师傅眼神低沉冷冷道:“做梦!” 话落天地元气猛然聚集,一只不知其大的青色手掌从刘师傅手心出现,转瞬间就扶摇而上直奔悬崖之上的素衣老人。 “混账!” 素衣老人气急,胡子微微颤抖,可手上却没停下来,连连掐诀又是一道绿色光华出现,而后迎风暴涨只一眨眼就变成了一座高约百丈的小山,沉沉压下。 “轰!” “轰!” ....... 连着几声巨响,地动山摇,刘师傅脸色微白,喉头发甜,可掌心处一道黄符凭空出现,刘师傅猛然一掷,那符见风化火,一条火龙炽热奔腾宛如潜龙出渊,赫赫威势,不可阻挡。 素衣老人神色凝重,一连打出无数法诀,那小山在刚才的斗法之中虽有些疲软,可却神形俱在,这时候老人的法诀灵力注入,小山再次变大,青色光芒摇曳生辉,比之刚才不知道威猛多少倍。 可就算这样,素衣老人脸上的担心也从未褪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条火龙,那火龙怒目向上,与青山刚一接触,瞬间融化! 素衣老人仿佛意料之中的提前伸手切断联系,避免自己受伤,心里暗暗咬牙,可手上法诀不停,一连着出现十几座青山,尽数如刚才融化的那座青山一样大小,老人手一指火龙,这十几座青山瞬间便呼啸而去! 火龙被不断的消耗,气势已不若方才汹涌,最初尚可轻而易举融化六七座,到后边,融化一座也要费上几番功夫。 素衣老人手中绿光再闪,又是十几座青山。 刘师傅眼中终于露出震惊的神色,手中黄符又一道,可这种符咒的消耗任谁也看得出远远要大于素衣老人的消耗,刘师傅每施一道符气血便翻涌一番,而素衣老人却几乎是轻描淡写。 远处紫衣少年忽然指着刘师傅道:“这人是谁?怎么会我们云界的符术?” 干瘦老人也稀奇道:“之前在那年轻汉子身上也见到过,老奴当时就感到稀奇,没想到真正的源头竟是这位!” 紫衣少年眉头微皱轻咳一声,肯定道:“一定是我们云界的人,不过,似乎名声不显。” 干瘦老人也点头道:“不过区区阳关境界,上不得台面,主人不认识也是应该的。” 紫衣少年斜睨了他一眼,道:“如果上不了台面,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干瘦老人语滞不说话了。 这时场中刘师傅已经一连扔出三道黄符,可都一一被素衣老人化解,素衣老人冷哼道:“刘姜灵,有此阵眼,你赢不了我的!何苦耗费心神,自损修为?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一番,我话说在前头,之前的建议仍然有效,你若肯合作,到时候好处还不止如此。” 刘师傅脸色更白,他此刻已经处于绝对的下风,这里压制境界,不能放手一搏,束手束脚,加上那素衣老人有四境阵的坎字阵眼相助,想赢下来根本不可能。 而就在这时,空中突然没来由出现一道乌光。 这乌光沿山而至,巧妙躲避了四境阵。 是那条黑蟒! 而悬崖之下,云气之中,有一道白光。 这白光同样沿山而至。 是那只白狼。 紫衣少年拍拍手道:“越来越有意思了呀。” 第二十二章 一剑藏玉坠 这一黑一白两道光芒的出现,立时成了场中最引人注目的焦点,因为其动作之快,有如电光,眨眼即至,而且,毫不掩盖其中的森然杀机! 仿佛要一击必中! 刘师傅和那素衣老人斗法正酣,此刻双方除非心意相通,一齐撤去真元法力,否则其中先撤的一方必然神魂大损,而此刻如果不撤,被两人各自身后的偷袭者暗算成功,也一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可谓骑虎难下。 下边窦连胜和常风也同时惊讶万分。 今天他们不光见到了这传说中大墓所藏之地的妖族,更是见到了有着通天彻地之能的两位四境修行者的斗法。 更有甚者,竟然还有人敢偷袭这二位大能! 这要是传出去,一定是滔天风波! 巨峰之下,黑光明显要更加急迫,只见刘师傅全身围绕在一片漆黑不见五指的黑幕之中,外人无法得见其中光景,而素衣老人猛然大喝道:“小小蛇妖!尔敢!” 白光这时从云气之中翻涌而出,一只巨大的狼爪猛然探出,素衣老人刚说完蛇妖又看见身后狼爪,怒火攻心,这些个平时畏畏缩缩的小妖竟敢趁火打劫,太岁头上动土! 他突然极其后悔关闭了四境阵的坎字阵眼,否则阵法之下,这些个不入流的小妖是绝不可能嚣张到这种地步的。 刘师傅手中黄符闪动,气机锁定之下,素衣老人无法分心一丝一毫,不由的出言震慑:“白狼王,再向前一步,让你形神俱灭!” 白光丝毫不受影响,狼爪迎风暴涨,只一个呼吸之间,就已经变成小山模样,与素衣老人的道法青山一般大小,这时刘师傅黄符化成第五条火龙,已经出手,霎时间风雷滚滚,火光冲天,素衣老人立刻形成了腹背受敌的局面。 而反观刘师傅,在黄符所化火龙出手以后,整个人面色蓦的又苍白几分,护身罡气支离破碎,而一直在外边盘旋不散的黑光终于找到机会迅速缠绕而上,只片刻功夫就将刘师傅全身上下都缠绕了遍,这时黑雾散去,远处的窦连胜和常风才得以见到这黑光真容! 一条通体黝黑的巨蟒冷冷吐着猩红信子,而其额头处,一个身材动人的妇人盘膝而坐,其身旁还有两个农夫,一个胖一个瘦,全都躺在巨蟒额头,不知生死。 巨蟒肌肉收缩,泛光的鳞片互相摩挲发出刺耳的声音,空中刘师傅的火龙与素衣老人的道法青山相撞,天地元气炸开,与前边几次如出一辙,然而这次狼爪从后偷袭,素衣老人不得不分出几座青山相抗,而其本尊不知何时从头到脚突然洒下一片柔和的绿光,缓缓旋转,抵挡一切靠近的元气乱流! 黑蟒一颗硕大的脑袋紧紧盯着山上情境,直到火龙,青山,狼爪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之时,黑蟒停止了收缩身体,冷冷道:“前辈,在下并无害人之心,只想得到那粒换元丹!” 刘师傅面色阴沉如水,此方天地压制修为境界,却并不压制神魂,所以其实黑蟒一出现他就知道对方的目的。 只是苦恼于他和素衣老人境界相同,搏命之下气机牢牢锁定,不能动弹分毫,这才着了这小东西的道。 刘师傅稍微平复气血,缓缓道:“原来是你。” 黑蟒仍是有些忐忑,道:“两位前辈,在下山中修行千年,对两位前辈除了敬仰别无他意,只是这换元丹对两位前辈无用,对在下却是有如再生,若非如此,晚辈纵有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前辈动手。” 刘师傅不说话,黑蟒其实说的不错,不然黑蟒不会刻意营造这样平衡的局面,现在除了仍然不能动以外,他和那位素衣老人倒是暂时没有受到任何反噬。 峰顶,白狼也现出身形,开口道:“血君所言,正是小妖之意,与血君相比,小妖的幼孙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只有这换元丹才能续命。” 素衣老人阴恻恻道:“可是换元丹只有一颗,你两要怎么分?” 白狼向前一步,一双铜铃一般的眼睛盯着素衣老人道:“小妖相信,前辈手里绝不止一颗换元丹。” “你敢威胁老夫?!” 白狼不说话,目光却依然冷冽,从未移开素衣老人干瘪的脸庞。 刘师傅突然哈哈一笑道:“勾贤匹夫,你算天算地,算到此时此刻了吗?” 素衣老人哼了一声不理他,又对着白狼说道:“老夫是不止有一颗丹药,但是你今天想拿走,却也没那么容易!” 白狼狼爪猛然微微前伸。 素衣老人顿时脸色白了一分,下边的火龙则欢快一分,刘师傅松一口气。 白狼没有继续前伸,反而退回原来位置,以示警告。 素衣老人仿佛受了奇耻大辱,比吃了屎还难受万分,吹胡子瞪眼,脸色潮红,怒道:“你难道不怕此事之后老夫灭你全族?” 白狼摇头淡淡道:“怕不怕总得小家伙活下来才行。” 黑蟒突然冷冷插嘴道:“前辈,你不用唬我们,你要是能随意诛杀守墓妖族,恐怕我们也早活不到现在了!” 素衣老人脸色更加阴沉,不过却咬牙狞笑道:“看来你们都知道了,聪明。” 黑蟒转而对着刘师傅说道:“我手里有两个人,加上下边那小子,现在是三个,只换一粒丹药不过分吧?” 刘师傅抬头望着黑蟒,还有那狐媚女子,以及她身旁的冯屠户和李三,沉默许久道:“可以。” 刘师傅胸前自动飘出一粒赤红色丹药,悬停在空,黑蟒眼睛射出贪婪至极的目光,急忙道:“九娘,去取丹药!” 狐媚女子睁开双眸,眼底淡淡粉色一闪而过,精气神瞬间升到巅峰,面对这样的老怪物,狐媚女子不敢有丝毫懈怠。 刘师傅目光冷淡,丹药蓦地又升起丈许距离,黑蟒急促道:“快去,九娘,你还等什么?!” 狐媚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形飘然而下,抓住了那粒丹药,可就在这时,丹药蓦然沉下,狐媚女子竟然脱手都来不及,不由的惊呼一声! “大人!救我!” 黑蟒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立刻夹紧身躯,刘师傅面色惨白如纸,但就这一个空挡,狐媚女子就已经顺着丹药下坠之势落入刘师傅怀里,可黑蟒毫无停止的意思,狐媚女子张嘴吐出一口鲜血,顿时明白一切,目光怨恨无比的看向空中的黑蟒。 “你!” 黑蟒不理会她,冷冷道:“前辈,不要逼我!” 刘师傅眯眼道:“你不顾你的伙伴了?” 黑蟒哼了一声,看着此刻仍然悬停的赤红丹药,目光炽热道:“少废话,一个女人而已,本君有的是!快把丹药给我!否则,我再动一步,力量失衡,你两神魂必然大损!” 狐媚女子眼里簌簌落下泪来,身躯颤抖,张嘴又是吐出一口鲜血,可这次不知道是受伤还是心痛。 女子极其失望的最后望了一眼黑蟒,便闭上眼自顾自流泪。 她为了这个冷血的男人,已经损失了两条命。 峰顶之上的白狼冷眼旁观一切,素衣老人却突然笑出声道:“刘姜灵,做的好!哈哈,你还是很对老夫胃口的嘛!” 说罢胸口处自动飘出一个白绿色药瓶儿,白狼顿时紧张起来,素衣老人看着他阴森道:“这里边还有最后一粒换元丹,不过,老夫说过,你不会那么容易就得到的。” 白狼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看见你那位合作伙伴了吗?你想想要是只有一颗换元丹的话,他会分给你吗?” 素衣老人说完哈哈狂笑起来,须发皆舞,得意之至,而其胸前的那白绿小瓶只一瞬间就砰的一声化为齑粉! 白狼双目泛红,猛然仰天长啸,狼爪剧烈前伸,再不停留,刹那间,力量顿时失衡! 素衣老人背后四座青山被狼爪瞬间拍碎,而其身前火龙也摇曳而上,短暂平静的天地元气立刻又激荡起来。 黑蟒见情势如此,立刻夹紧身躯,刘师傅再也忍不住,素衣老人的道法神通反噬,他一张嘴就吐出一口浓血,那粒仅剩的换元丹失去刘师傅的元气支撑,顿时下坠! 黑蟒死死盯着那粒丹药,峰顶白狼也化为流光猛冲而下! 黑蟒连九娘都能轻易舍弃,白狼不敢相信这样的盟友。 火龙和青山相触,剧烈的元气乱流四散,刮起一阵遮天蔽日的飓风,素衣老人首次落败,张嘴连连吐出好几口鲜血,而火龙威势不减,硬生生冲到峰顶,直直扑杀而来。 素衣老人丝毫不敢怠慢,刘姜灵的火龙符是府主亲自指点的神通,这等内情除了他没人知道,所以他才会从一开始就那么忌惮。 老人最后伸手撑起一片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绿色光幕,火龙相撞之下,光幕支离破碎,老人哇的一声直接吐出一大口血,瘫坐在地,动弹不得。 火龙也消失不见,空中只留下黄符燃尽的纸灰。 只几个呼吸,刘师傅和素衣老人同时重伤! 而且都是拜他们平时毫不在意的下界小妖所赐! 白狼身形俯冲之势宛如流星赶月,黑蟒自然不可能任由他取得丹药,他目色阴冷到极致,一颗硕大脑袋蓦然朝着白狼的方向转去,而其那双冷月眸子突然射出两道寒光! 就和之前石化根生的情形一般无二! 白狼微微瞠目,冷冷哼道:“血君,你果真不是东西!” 黑蟒阴森道:“白狼王,彼此彼此吧。” 白狼王不再说话,目色阴沉,似乎颇为忌惮黑蟒的石化目光,身形微微一滞,突然肋间伸出一对巨大的透明蝉翼,而其微微滞留的身形猛然冲起,轻松躲过黑蟒的石化神通,速度比之刚才不知快多少倍! 黑蟒大惊失色! 白狼王眨眼即至下边换元丹跟前,爪子狠狠一抓蛇鳞借力,速度再快一分,黑蟒吃痛长鸣一声,又惊又怒,剧烈摇晃脑袋,额头的冯屠户和李三顿时直直落了下来! 可就在白狼王快抓到那粒丹药的时候,那狐媚女子突然伸手抓起丹药,冷冷瞧过空中的黑蟒和白狼,张嘴便吞入自己口中! “九娘!你!” “小小狐媚!找死!” 黑蟒和白狼同时惊呼出声,他们万万没想到,下边最卑微的小小狐妖竟然敢自己私吞最后一粒换元丹! 而不等他们从震惊愤怒中恢复过来,不远处血泊之前一个小小少年眼神虚无的盯着空中直直而落的冯屠户和李三,心里默默念道:“乾上乾下,初九,潜龙勿用!” 霎时,风动。 方圆百里的地面剧烈摇晃,尘土飞扬蔽日,有如岩浆涌动,火山喷发。 刘师傅震撼的望向小小少年,心中久久难忘那对夫妻! 一股惊天的剑气平地而起! 小小少年紧紧握着手中苍翠的玉坠。 第二十三章 我有一剑你试试? 这股剑气无处不在,就像雨后地面的返潮,带着森森然的杀意。 窦连胜微微讶异,这道剑气比之先前方才巨峰上下的两位斗法虽有不及,但是在此刻,无疑是场中最霸道凌厉的气息了。 窦连胜自己衡量片刻,微微摇了摇头。 常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窦连胜的前边,手中一柄青钢剑,面色阴沉,如临大敌。 剑气初始极慢,也广,不知从哪而来,延绵多远。 后来越来越快,有如两军对垒的一波波冲锋,猛烈而集中。 可刘师傅眼里却是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景象。 他只见有一男一女两位青衫中年剑客,摇曳起舞,各自手持一柄寻常铁剑,光芒四射,杀气威严。 刘师傅眼神突然黯淡之至。 他转眼看着小二黑,原来很多年前,那对夫妻临死前所留的残魂化作了剑意藏在玉坠之中,以保自己孩子将来一命。 可这样的代价,是永不超生。 若非是心意相通到极致,这一步根本无法完成,更别说此刻如此圆润饱满的剑意。 刘师傅紧紧咬了咬牙,低头望了望自己那双厚实的手掌。 悔恨不已,又无奈之极。 世间最不能辜负者,唯有双亲。 世间最不能欺者,也恰恰是这份心意。 只可惜,他自己处于正中间。 剑气无形,却倏忽即至,眨眼笼罩黑蟒和白狼上上下下所有空间,沿途草木齐齐如细线切割断折,露出平滑的切口。 这二位第三境界中期的大妖同时心中一凛,这道剑气明明是第三境界初期,可短短几息之内表现出来的惊人剑意毫不亚于一个第三境界后期修行者的杀力。 这就是剑修! 二人相视一眼,罕见的没有排斥,气机锁定之下,那不远处小二黑的玉坠所指正是他二人! 小二黑微微颤抖,他心底只记得那样一句话,那话是谢安和他说的。 谢安还告诉他,玉坠里有两个神仙。 此刻他没有看见神仙,却莫名感到一股熟悉亲切的味道,那是很久没有的感觉了。 黑蟒眼色阴沉如水,开口道:“白大王,您老久不出山,一出山就遇到这种事,实在是晦气。” 白狼斜睨他一眼,都到这时候,这黑蟒还放不下面子,明明是求合作却说的就像此时此刻的处境完全是针对他,白狼收回视线又望着那道愈来愈猛烈的剑意,淡淡道:“血君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我可没你那么多的弯弯绕。” 黑蟒果断道:“除了你我联手,这道剑气白大王有信心平稳接下?” 白狼脸色从始到终都和他一样阴沉着,点点头道:“就算接的下又如何?难道血君大人又在谋划如何算计那粒换元丹?” 黑蟒被说中心意,攥紧了拳头,不禁望向下边的狐媚女子,其中杀意大炽,不过很快回过头道:“先对付这道剑气,我血君在此立誓,此关平稳度过,下边那女人的血肉,一人一半!” 白狼不愿和他多讲话,因为这时候说什么也没用,肋间双翅微微颤动,发出一阵微微的低鸣。 片刻之后,草木摧折,剑气临身! 黑蟒体型巨大,首当其冲! 只见这黑蟒奋力摆尾,在空中划出一道璀璨的黑虹,顿时一股腥味弥漫,而刘师傅和那狐媚女子齐齐被松开,落在地上。 剑气切割之下,黑蟒吃痛喝道:“白大王,还不出手!想想你那幼孙!” 白狼还是不说话,目光淡淡扫过前方凡人不可见的剑气,狠狠一咬牙,双翅振起,身形急掠,留下一道残影,猛的升到空中以后,这双翅挥舞的速度陡然下降,然而一声声雷电轰鸣悄然响起! 下方黑蟒见状心中一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之色。 第一道剑气如第一波骑兵冲锋,在黑蟒的皮肉上留下了不小的伤痕,鲜血累累,黑蟒来不及还手,手忙脚乱,而第二道剑气已经纷至沓来!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剑修所藏剑气,往往都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特征。 务求一击必杀。 黑蟒还是低估了这小小少年身上所藏的剑气,看着身上的伤痕,转过巨大的头颅对着天上的白狼道:“第二道你来!” 白狼不置可否,不过行动上没有含糊。 双翅由慢到快,惊雷滚滚,一道道紫色电光凭空乍现,转眼间就形成一个如那黑蟒头颅一般大小的电球,白狼双目深处电光闪烁,狠狠一推,电球便朝着第二道剑气疾驰而去,空中顿时弥漫起一丝丝焦灼的味道。 刘师傅心里终于微微一沉。 第一次他看见白狼的双翅其实就已经有些惊讶,这时候看见那硕大的紫雷,顿时有些难掩的震撼。 这通体雪白的狼族,本命神通就是府主当年指点赐下的风雷,这神通融入血脉之中,至于能觉醒多少,完全取决于后辈的修行天赋。 其中双翅是一道坎,雷池紫气是第二道坎。 这么大的紫雷,白狼王闭关上百年,真的不简单。 恐怕小二黑玉坠之中所藏一道剑意中包含的三道剑气无法阻挡! 刘师傅洞若观火,不禁紧张起来,闭目强行运气,可内视之下,神魂受损极重,根本无法得心应手,如果强行施展道术神通,有极大可能越过一步,招致天威。 那时候,小二黑更是无法抵挡! 刘师傅进退两难,咬了咬牙,想起那素衣老人,一切由他而起,真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旁边的狐媚女子也冷冷观望,秀美的脸庞冷若冰霜,不知道想些什么。 而这时,空中那道紫电圆球和剑气猛然相撞! 可令所有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第二道剑气竟势如破竹,轻而易举切割过紫电圆球,一瞬间重重斩在黑蟒和空中的白狼身上。 黑蟒这回所料未及,五脏俱焚,张开血盆大嘴就吐出一摊鲜血,而后獠牙毕露,怒喝道:“白大王,你故意的是不是?!” 可空中的白狼也同时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就连那一双翅膀,也被齐齐削去一只,怎么看都不是故意,黑蟒全身疼痛难忍,若不是这身天地赐予的坚固皮囊,他此刻已经被第二道剑气分身! 而这时,草木声再次响起,第三道剑气再来! 黑蟒拼命挪着巨大的身躯往后撤了几步,地上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这时狐媚女子突然开口道:“白大王!你那幼孙所受之伤完全拜这小人所赐!” 白狼怒意瞬间冲天而起! 黑蟒杀机毕现,双眼猛然射出两道寒光,只不过这次一道射向狐媚女子,而另一道最凝质最璀璨的寒光陡然射向了空中的白狼! 狐媚女子修为太低,瞬间被定在原地! 白狼怒火冲天,堪堪避过,大喝道:“果然是你!” 此刻剑气悄然临身,黑蟒目光阴狠,牙都快咬碎了,他万万没有想到那女子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要不然,他会更加容易就完成所有计划! 白狼折断一翅,他此刻多想将这条卑鄙的恶蟒碎尸万段,可剑气乃是首要之敌,第三道比之前两道不知道强大多少倍! 无形剑气所过之处,地上凭空起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白狼恶狠狠盯了一眼黑蟒后,不敢怠慢,仅有的一翅猛烈扇动,紫电微吐,一个比之前小很多倍的雷球出现,迎上了那道剑气。 顿时,天地一暗。 元气激荡如风,场中无数飓风平地刮起,无数草木连根拔起,所有人都看不清场面局势,这颗更小的雷球威力竟然比之前的那颗大的强了十倍,百倍有余! 一阵阵电芒的滋啦声,还有元气风暴的肆虐的巨大声响,雷球和剑气交锋的中央地带,整个空地方圆十里,猛然下沉了十丈有余! 剑气穿过白狼身体,另一只翅膀也悄然掉落,白狼张嘴吐出一连串的鲜血,身形再也无法在空中悬停,倒飞出去,一直滚到三十丈之远才落地,落地之后又滚了几丈才停了下来,张嘴又是连续的几口血沫,五脏六腑都有了裂痕。 剑修杀力,可见一斑! 黑蟒眼神沉沉,心中暗暗盘算,这个结果似乎在预料之中,突然咬牙一狠,整个身形一分为二,其中一道猛然钻入那狐媚女子身上,只刹那间,那狐媚女子石化消失,可头痛欲裂,张嘴之间,竟然吐出一条黑红色信子! “李代桃僵!” 刘师傅眼眸突然睁大,其中的震惊无与伦比,“这,这,原来府主给你们一脉的神通竟然是这个!并非石化!” 黑蟒哈哈一笑,竟然连带着那狐媚女子也同时哈哈笑了起来,“剑修,剑修,人类剑修不过如此??” 狐媚女子表情痛苦,重复着同样的话,完全身不由己! 而那道临近黑蟒的剑气,也终于在此刻突然转变了方向,径直朝着那狐媚女子冲去! 白狼恶狠狠瞧着这时候已经完全控制了局势的黑蟒,双眼杀机暴现,可五脏之内有如吞了火炭般难受,皮肉也被剑气切割的满是伤痕,白狼一双黄色双眸泛起红光,想起之前种种,被仇人利用,更是怒火攻心,不禁血泪滚滚! 小二黑也完全没有料到是这样的场景,小小少年呆在原地,手中的玉坠失去了原有的苍翠光芒。 他收不回这道剑气,尽管他觉得这狐媚女子也是死有余辜,可是此刻他又有些同情这个被抛弃,被利用的女子。 小二黑阴狠的看着那条巨蟒的硕大头颅,无力的流下眼泪,心里终于低声一遍遍的叫着:“谢哥哥,谢哥哥......” 黑蟒的头颅也看向这小家伙,若不是他,自己怎么会落到只有半条命的地步,尽管这一切比起换元丹微不足道,但是也绝对对他恨之入骨! 自此,从那粒从天而降的换元丹开始,他所有的谋划全部完成,事实证明,他也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李代桃僵,这才是黑蟒一族的无上天赋神通! 黑蟒像一个胜利者一般一遍遍审视这自己的猎物,心中充满了满足和得意,他都想到了他跻身第四境界该有怎样的风光! 小二黑,刘师傅,还有空中落地不知死活的冯屠户,李三,当然还有那头白狼! 他们都是待宰的羔羊! 刘师傅默默捏了拳,作最后鱼死网破的打算! 可谁也没注意到。 窦连胜和常风的旁边,地上原先因为四境阵暴虐无比的小溪突然变得安安静静。 那些个被剑气切割之后的草木好像又凭空长了起来。 山顶那个素衣老人早就消失不见。 天穹上,代表着四境阵根的先天八卦图不止坎字位黯淡无光,其余七个方位,全部黯淡了下去。 刘师傅也没注意到这一切。 小二黑还在心里喊着那个名字。 终于,有一道声音在小二黑耳朵轻轻响起:“在的,谢哥哥在的。” 小二黑猛然支棱起耳朵,嘴唇乌青颤抖,泪水夺眶而出! 狐媚女子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轻轻凭空一捏就把那道剑气缠绕在指尖,如女子玩弄青丝般自如。 那人一身普通黑衫,瘦削身材,唯独一双眼眸清澈无比。 那人不知喜怒悲乐的望向黑蟒,只淡淡道:“我有一剑,你试试?” 黑蟒心神巨震!瞳孔放大!拔腿就跑!什么换元丹,什么胜利成果,通通弃之如敝履! 那人屈指一弹! 一滴殷红心血附着其上! 随即,秋声响,黑蟒背后,剑气如风而至! 第二十四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剑气如骨附髓,冰寒的抵着黑蟒的脊梁,他后背的蛇鳞片片爆开,如摧枯拉朽一般深入皮肉,顿时血流如注! 黑蟒痛至心窝,仰天怒鸣,不停摆尾加快速度,而其身形也骤然缩小到宛如泥鳅般大小。 尽管气机锁定之下,这样毫无作用,但黑蟒病急乱求医,仍然坚持不懈的做着困兽之斗,只为了一线生机! 而玉坠之中的剑气由那瘦削黑衫少年心血激发之后,已失去原来的浩浩荡荡,生生由一片、一股,变成了一丝、一缕。 仿佛女子发丝,微不足道。 就连黑蟒回头望去,也只见一片安详,不见剑意,与凡人无异,可偏偏他的心头如擂鼓一般咚咚作响,他从未感到自己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尤其是有守墓妖族这一块免死金牌,这方天地里但凡能要他命的往往不会僭越出手,这也是为什么他能胆大到在刘师傅和素衣老人身上谋心机的原因。 可突然出现的这一位少年,他脑中除了灵魂深处传来的深深恐惧,其他的一片空白,因为这剑气只想要他的命。 没有愤怒,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黑蟒亡魂皆冒,飞跃溪边密林时,突然看到脚下重伤的白狼,顿时计上心来,眼神一狠,再次一分为二! 刘师傅突然大叫道:“谢安!小心他的李代桃僵!” 黑蟒果然故技重施,其中一半身形顿时化为乌光射向地上的白狼! 白狼重伤,无法挣扎,咬牙切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丝阴柔剑气随着黑蟒分身乌光的出现而失去真正的气机索引,直直奔向他来。 白狼心死,只当自己在劫难逃! 黑蟒另一道分身见此招奏效,又祸水东引,不禁得意之极的桀桀笑出声!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安目光淡淡扫过刘师傅,而后两指轻轻并拢。 有生以来,第二次用剑。 平地起飞虹。 黑蟒笑声戛然而止。 场中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天地间陡然一亮,如冬日初阳出海,刚生长出来的崭新草木齐齐枯萎凋谢。 狐媚女子瞪圆一双冰冷眸子,刘师傅更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一直不敢试探谢安背后的那位老先生,今日得见谢安剑意,不禁对自己曾经的决定大为感激! 至于窦连胜和常风,此时,已经惊为天人,他们脑中只想着大名府山上的供奉剑仙是否有这样的剑意。 可那些老东西,都是活了无数岁月的活化石啊...... 黑蟒化身一半的乌光尚未临近地上白狼,便静止不动。 远远逃遁的另一半如泥鳅一般的黑蟒双目瞪大,死灰一片,他终于在最后一刻看到了谢安的剑气,瞳孔之中所见山河日月,全部定格不动。 云淡风轻中,只听的谢安轻描淡写叹道:“玉坠里的剑气还是有些粗啊。” 谢安把手收回袖筒,再也不看结果,负手含笑走向小二黑。 黑蟒两道乌光,只在空中停留片刻,全部化为齑粉。 白狼劫后余生,顾不上伤势,震惊无比的看着远处静静站立的黑衫少年。 从始到终,这人诛杀第三境中期黑蟒血君,只不过十息左右! 甚至他自己都没有看清楚那道白虹之中的剑气模样。 这等杀力,白狼低头匍匐在地,微微颤抖,他在这山中已经很久没有见识过了。 很多年前,山中有一道一体双生的魂魄附着于一把古剑之上,那是他最近的一次亲眼目睹,从那以后,他选择了闭关。 想不到出关之后所遇剑气,比之上一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黑蟒其实说的没错,真是晦气。 白狼一动不敢动,等候发落。 谢安走到小二黑跟前半蹲下来,伸手给他擦掉眼泪,轻声道:“没事了,咱们回家。” 小二黑眼里所有的委屈都随着泪水流下来,随后指着地上那摊血肉,哭声更急,转头望了望那座巨峰。 谢安咬着牙,心里颤抖着,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实际上,他从看到小二黑第一眼开始,就已经决绝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还有根生用最后一张堪堪支撑一人的黄符救了小二黑,舍弃了自己。 谢安摸着小二黑的脑袋,淳淳问道:“你想干什么,今天听你的。” 小二黑盯着那座巨峰,狠狠咬了牙。 谢安右手出袖,屈指一弹。 面前不知多高的巍然巨峰,一瞬间不知被什么拦腰切断,光滑平整。 剑气未停。 有如天降神刃,又是竖的一劈,这座秉承天地气运的阵眼高峰轰然倒塌。 自此葫芦谷除了西边大半葫芦内的通天柱以外,全境再无高峰。 通天柱上,紫衣少年目色阴沉,双拳紧握。 旁边的干瘦老人目瞪口呆,嘴唇微动,良久才蹦出一句话:“这,这,这人好大胆子!” 紫衣少年轻轻咳了一声,而后又微微一叹。 他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当年在山上来去如风,背着一个小竹篓抓蛇的瘦弱少年。 他不禁运足目力望向那个一直流泪,满脸委屈的瘦瘦黑黑的小小少年,他实在担心,这个少年也会成为像谢安这样的人。 而魏都城内,春香楼里一座虚无空间内,白衣女子和一身女扮男装的南宫并肩而立,其眼前书海浩瀚,不过此刻尽数化为一面镜子模样的画面。 画面中,谢安拍拍手似乎满意的再低下头,又问道:“还有吗?” 小二黑摇了摇头。 峰顶云气没有了巨峰的阻隔,一瞬间如潮升涨,大浪滔天。 里边传出一道既不甘又愤怒之极的声音:“世俗人类修行者不得干预妖族之事,这事儿你们忘了吗?” 谢安理都不理他,刘师傅却哈哈回应道:“勾贤老匹夫,你不是跑的快吗?这回连老窝都被端了,滋味如何呀?” 那声音怒极吼道:“区区一步修士,若不是在此方天地,他剑气再凌厉又能奈我如何?” 刘师傅哼了一声故意高声道:“谢安,再赏他一道剑气!” “混账!你们别太过分!” 那声音叫苦不迭,“老夫惹不起,躲得起!” 天上云气翻滚,刘师傅舒心爽快之至,仰天大笑了起来。 在那座藏书阁中,南宫看了全部的过程,神色低沉,淡淡道:“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白衣女子摇头道:“这才哪到哪,我主人的本事他还不入门呢。” 南宫轻咬朱唇,鼓起勇气突然问道:“你们到底......” “是什么人?” 白衣女子打断她,微笑道:“就知道你会问这样的问题,其实没有那么重要,谢安还是原来的谢安,不就行了?” 南宫心意被她瞧出,脸色微红,白衣女子向前走了两步,微微叹道:“实际上,他要不是他,事情就简单多了。” 南宫听着古怪,柳眉微挑,道:“那你的意思是他和你们的想法不同?”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 南宫一瞬间担心了起来,局促不安,手抓着衣角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衣女子看穿南宫小女儿心思,笑道:“你别担心,以前不同,现在嘛,不得不同,谁让他这么执拗呢?” 南宫松下气,她一向谨慎机敏,可在白衣女子跟前仿佛是个傻子一般,言听计从,从不怀疑她说的任何话。 白衣女子突然转移话题,“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南宫俏脸又红,低眉道:“我也不知道,总是看他可怜,可又不知道他哪里可怜。” 白衣女子听得这话似乎很满意,不过转而叹道:“其实,他是挺可怜的,你如果和他在一起,你也会很可怜的。” 南宫坚定道:“我不怕。” “那你怕什么?” “我怕他不喜欢我。” 白衣女子不说话了。 谢安没有唤醒冯屠户和李三,他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小二黑,小二黑突然轻轻走到刘师傅跟前微微鞠躬,而后又看了一眼狐媚女子,最后走到冯屠户和李三跟前。 刘师傅开口道:“放心,他们没事。我来处理。” 说完看向谢安,感激道:“谢谢你,小家伙。” 谢安摇了摇头,过去牵着小二黑的手,突然也回头望向那狐媚女子道:“换元丹你吃了?” 狐媚女子点点头,轻声道:“我明白。” 谢安微微一笑,最后看向远处的那头重伤的白狼,小二黑揪了揪他衣角,谢安收回视线摸了摸他脑袋。 二人一高一低,一步一步缓缓离开,走到密林深处时,小少年硬要爬到大哥哥的背上,众人最后只见日斑点点洒向这一大一小身上,大的背着小的,小的搂着大的,一齐消失在阴翳的光影之间。 大衍山天穹之上,八阵图又一个一个缓缓亮起,最后隐匿不见。 草木再生,元气氤氲。 窦连胜和常风不知什么时候悄悄也退了出去,总算不虚此行。 良久,刘师傅收回望向谢安和小二黑的目光,由衷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 最后望向葫芦谷西边通天柱之下的大墓,不禁信心满满。 狐媚女子轻轻走到白狼跟前,白狼此刻化为人形,已经不是英姿勃发的模样,反而行将就木,仿佛垂暮的老人,狐媚女子道:“我来救小狼。” “为什么?” 狐媚女子凄然一笑,却不说话。 白狼沉默片刻,屏息道:“你,你要怎么救?” “我有办法就是了。” 不等白狼说话,狐媚女子又道:“但有一个要求。” 白狼道:“但说无妨。” 狐媚女子眼角总不经意飘向那条黑蟒灰飞烟灭的方向,双目泛红,呢喃道:“不要告诉小狼谁害的他,也不要告诉小狼是谁救的他。” 白狼心神一怔,颤颤巍巍拱手道:“老朽遵命,万感大德。” 刘师傅唤起冯屠户和李三。 冯屠户和李三劫后余生,余悸未消,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 刘师傅脱了外衣,一点点拾起地上那摊血肉。 山中最后离开的是他们三个,那条最初的青黄相接的线外,李二姑和李三老婆含泪等待。 天空黑了下来,秋雨将至。 第二十五章 讲武堂之变 所有人都离开以后,这方葫芦谷里东边的小葫芦天地残败不堪,然而在四境阵恢复以后,这里的草木溪水几乎同时变回原来模样,草木蔚然,溪水清澈。 天边阴云集聚,估计晚上就要有雨。 通天柱顶,紫衣少年算的上一个兢兢业业的观众,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直到此刻依然没有离去,旁边的干瘦老人开口道:“主人,先回吧,外边天凉。” 紫衣少年伸手指了下远处的白狼王和狐媚女子,淡然道:“还记得当年父亲是怎么说的吗?” 老人不说话,紫衣少年自己答道:“父亲说,任何一方世界毁之容易,但是一定要尽量在这方世界产生感情之前。如果等其中草木精魅都有了感情,那就代表此方人道与天道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或者是交融同化,这时候再去毁灭,难度必然增长一千倍,一万倍。” “换句话说,要建立一个稳固的世界,必须要仔细考量天道和人道,其中感情是最重要的一个考量层次。” 老人皱眉道:“主人的意思是大衍丹已经化为泡影?” 少年抬臂握拳挡在嘴唇,轻轻咳了一声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忽然想起当年我和大哥所选的内容截然不同,我选的大衍丹,大哥选的天书,我要成就自己,一将功成万骨枯,大哥却是要教化下界之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少年悠悠而叹,“或许当时父亲对我两就已经有了判断。” “可是天道本不就是强者为尊,优胜劣汰吗?” “像父亲那样睥睨天下,有错吗?” 老人有些云里雾里。 少年不打算解释,神色忧伤,只淡淡道:“真希望这方天地此刻蛮夷横行,茹毛饮血,那样我会更喜欢一些,可惜,不是。” 少年说罢又指着那片小葫芦天地内正在逃窜养伤的素衣老人勾贤,继续说道:“这人在云界对我百般讨好,可是现在以下犯上有如家常便饭,这次他策划这一场闹剧无非就是要逼那位符术修行者出手,看的出来,他等不及了。” 少年微微停顿,嗤笑一声,“像条疯狗。” 老人顺着少年的手指望去,眼神微冷道:“主人,您一声令下,老奴这就取了他的狗命!” 少年又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你就算要了他的命又如何?父亲留下的后手不知有多少,那黑蛇的李代桃僵,白狼的风雷翅不都是我们云界的神通?还有那位刘姓老人,本来就是云界的人。” 少年最后收回视线,转过头认真问道:“你杀的过来吗?” 老人此刻已经完全跟不上少年的思维,只是经年累月的主仆默契让他觉得此刻的少年心如刀割。 老人觉得,主人最忌惮的人,还没有说出口。 就像主人小时候,最中意的东西永远要留在最后。 少年又咳了一声,这次有些严重,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少年伸手擦掉,眼神转而望向天际,缓缓道:“大哥这一世仍然不知所踪,不知道还有没有上一世的运气。” 少年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武当山顶那道飘逸的身影。 天雷滚滚,天下瞩目。 三境圆满剑修,在这个世界应该是顶尖的存在了。 少年眼神深邃,脑中回忆不断,“可是这么多年,他的那些护道人却一个都没出现,真是可惜呀。” 老人默默听着,突然开口道:“会不会是谢安身后的那位老人?” 少年不置可否,眉间隐隐露出一丝担忧之色,淡淡道:“是很不好,不是也很不好。” 老人不再追问,这已经算是答案了。 不过老人还有有一问,皱眉道:“月组的这副皮囊我们还要用多久?” 少年知道老人的意思,咧嘴道:“左老是不是手痒难耐,与我躲在这后边不见天日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杀上一场?” 老人干笑一声,简略道:“恕老奴直言,这是其一,关键是老奴很厌恶袁氏和日本人。” 老人意犹未尽,眉目低垂。 少年只瞥了一眼便明察秋毫,淡淡道:“还有其三,其四吧。” 老人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老奴不知主人为何如此忌惮那个叫谢安的剑修!” “依老奴看,直接杀过去,逼出伍阳那家伙融合刀剑启动玉衣,遮蔽天地规则,到时候,这方天地就再没有人能阻挡主人了!” 少年苦笑着重重拍了拍老人的肩膀道:“左老啊,你还是没听明白我的话呀,早年在云界的时候,各殿各房轮转修行,你是怎么从书院里毕业的?” 老人脸红,一时语滞。 少年最后说道:“如果真是那么简单,我就不用想天道人伦的意义所在了。” 少年其实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完。 少年想说,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站在谢安的面前,而不是仅仅靠修为的碾压,即使大哥出手,父亲复生,也只能静观。 ........ 谢安和小二黑回到菜馆的时候,天已经要下雨了,路上人们行色匆匆,小二黑经此一劫,身心疲惫,睡了一路。 谢安轻轻放下小二黑,出了门,还是坐在那天和陈冲一起的桌子旁。 谢安手指敲着桌面,突然缓缓开口道:“出来吧。” 从土丘之后,果然闪出两道身影。 一个师爷模样,一个劲装打扮。 是窦连胜和常风。 谢安淡淡道:“两位跟了我一路,不知有何见教?” 窦连胜先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姓马,是此地即将上任的窦县长的师爷,这位是窦县长的副将,姓常名风,方才所见小兄弟剑道造诣惊为天人,这才忍不住多跟随几步。” 谢安翘起二郎腿,眼睛眯了起来,“是相传有着八段锦神功的窦县长?” 窦连胜微微一滞,常风深深皱下了眉头。 谢安笑道:“江湖中人,知道这些不算什么吧?” 窦连胜有些挂不住,干笑道:“不算不算。” 常风死死盯着谢安,眼中警惕不言而喻,据他所知,江湖上知道这一秘密的绝对不超过双手之数,且均不是泛泛之流。 因为这八段锦并非是一个修行法门的名字,而是一个境界,这门功夫是一门纯粹的武学,全名叫做十锦功,与修行毫不沾边,乃是战场上拼杀的精深武学。 谢安可以知道窦将军修习十锦功,但是八段,又是从哪知道的? 常风眼底隐隐有着寒光闪烁。 谢安眼神淡淡扫过他,轻咦一声道:“第二境界剑修,还算可以。” 常风冷冷哼了一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知道八段?” 谢安直接开口打断他,然后又玩儿味道:“就不告诉你。” “你!” 常风勃然大怒,就欲抽剑出鞘,可一股不知道什么力量压着他平时得心应手的宝剑,无论怎么用劲或者默念口诀用元气催动都毫无作用。 谢安含笑道:“别尝试。” 窦连胜看出模样,冷冷哼道:“常风!” 常风这才低头脸红道:“是。” 可这一举动,完完全全落在谢安眼里。 谢安眼神又眯了起来。 窦连胜拱手致歉道:“常风一介武人出身,不懂规矩,马某回去一定禀告窦县长好好责罚。” 谢安笑道:“好说好说。” 窦连胜双手一直保持着作揖的样子,道:“那今日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小兄弟海涵,我二人暂且告辞。” 谢安依旧翘着二郎腿,毫无起身相送之意,只是微笑道:“慢走,不送。” 窦连胜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小兄弟可知道大名府?” 谢安点了点头。 窦连胜道:“如果小兄弟有意向一起救国图存,不妨去县衙找窦县长,相信会有小兄弟想要的答案。” 谢安还是点头不说话。 “热血男儿,一身本事,理当…” 窦连胜话到一半看见谢安从始到终都是那么恬淡的表情就没再说下去,微微一叹,“告辞。” 他二人走后,谢安微微沉吟,关于救国这个话题,他有考虑过,但是一直都很浅显,他有时候甚至都不是那么清楚什么是国。 比如前些年,有革命分子反对清政府,街上到处都在抓人,两拨人都说自己在救国,也都说对方祸国殃民。 后来清政府没了,革命党也渐渐平息,现在上来的袁氏,谢安怎么看都不觉得他对这个小城有什么作用。 那究竟这个救国,是不是用成败论英雄? 如果是这样,山上修行者直接提把剑杀光所有反对的声音,是不是就算救国了? 谢安甩了甩脑袋,揉了揉眉心,这可比练剑还难。 他觉得那样不对。 他只知道,这个不大不小的魏都城,有时候确实不是那么尽如人意,或许像魏都城这样的地方,全中国遍地都是吧。 那确实好像需要拯救一下。 这里边,谢安最在意的是人心。 可是人心隔肚皮,是最难拯救的。 他还记得很多年前,小城西边,就在那家面馆的旁边有一家药铺,里边那个老郎中就常常说这样的话。 后来那个郎中被抓走砍了头。 有人说他私通革命党,也有人说他本身就是革命党,总之结论无一例外,都是死有余辜,简单狠辣的四个字将自己远远撇开。 可这些人都曾在老郎中那里抓过药,救过命。 甚至大部分人还有些赊账。 谢安长长出了一口气,不知是喜是悲。 他的藏书阁里还有老郎中的一卷《伤寒杂病论》,只可惜,黄希云永远都不能悄悄还回去了。 黄希云有个习惯,谢安偷一本,她看完以后在力所能及的范围悄悄归还,还说她喜欢看那些人失而复得的惊喜表情。 谢安心想,就是惊喜这种表情似乎也很难在人们的脸上看到,如果这样做能稍微替换他们幸灾乐祸的麻木嘴脸,谢安倒也乐意,所以并未阻止。 正想间,一个大胖子突然从土丘后边爬上来,扭着屁股,气喘吁吁,难受之极。 谢安一乐,哈哈笑道:“小阳,好久不见啊。” 伍阳灰头土脸道:“是啊,天天练拳,我都快被我爹逼死了。” 谢安拿出一条结实的长条凳,伍阳坐在上边顿时一声吱吱啾啾的声音,谢安皱眉拍着伍阳的肚子,道:“再胖只能坐地上了。” 伍阳白了他一眼,不过开门见山道:“小安,讲武堂要收一批人,你去不去?” 谢安眼神猛然一亮。 伍阳神秘笑道:“知道你就有兴趣。” 谢安问道:“究竟什么事?” 伍阳道:“今天有很多教习死在了讲武堂的湖底秘境,这事儿就发生在我家门口,他们想捂都来不及,所以讲武堂延缓了今年的开学时间,打算先招一批教习。” 伍阳说到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谢安,然后说道:“兄弟这不就想到你了,凭你的本事,当个教习还不是绰绰有余?” 谢安眼珠子一转道:“你是有别的图谋吧?” 伍阳脸红道:“哪有,这兄弟全是为你着想,你看你这铺子也没个生意,对吧?当然如果你当了教习,那竹姐是不是,就不用怎么考核了?” 谢安骂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伍阳哈哈笑了起来。 谢安眼睛里也一点点兴奋起来,只不过伍阳并不知道,谢安和他想的并不是一件事。 第二十六章 琉璃仙剑 天短夜长,到了傍晚时分,南宫一脸心事的回到菜馆,身边还跟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约莫五十多岁,中等身材,微微发福,一小撮胡子有些发白。 谢安和伍阳本来天南地北聊的甚欢,伍阳说自己不想继承家族这些生意,他想去参军,就从讲武堂开始,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他就毕业了,到时候随便找一个军队,只要是救国的队伍就好。 谢安不知道说什么,只知道吩咐他多听他爹的话,勤练本事。 本来救国这件事,他自己都没弄明白,更谈不上给别人指手画脚,伍阳有尝试,说实话,总比在家空想有用。 南宫回来以后,伍阳立即起身,二人聊得畅快,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那么久,伍阳伸了个懒腰,扭动着肥大的屁股,挤眉弄眼道:“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两了,哈哈。” 谢安没好气点了点头。 伍阳走到南宫身边时,又突然咧嘴笑道:“嫂子好,嘻嘻。” 南宫罕见的没有脸红,等伍阳走后,南宫回头对那中年人轻声道:“温叔,委屈您一下,请您稍等片刻。” 中年人宠溺的应了一声,不过眼神却飘向谢安,面色微微一沉。 谢安也在看着他,面无表情。 南宫捕捉到这丝不愉快,情绪低落,走到谢安跟前坐下,低声道:“我爹让我回去。” 谢安嗯了一声道:“我猜到了。” 南宫沉默片刻苦笑道:“你今天才把照顾老师傅的任务给我,没想到今天我就要走了,没机缘啊。” 谢安摇头也笑道:“没关系,将来还是可以照顾的嘛,而且这次这么顺利我也没想到,我以为要进山好几天呢。” 南宫皱眉问道:“真不是月组的人?” 谢安点头道:“是山里的妖族。” 南宫静待下文,谢安不愿多讲细节,微微停顿道:“现在没事了,你不用太担心。” 南宫白了他一眼,开始担忧着掰起指头数数,“现在又加上山里的妖族,你看啊,神殿,大名府,妖族,还有.......” 南宫没说出后半截,只是长叹一口气道:“你总有一天要得罪天下人。” 谢安微微沉默,而后嘴角扬起,一双丹凤眸子仿佛一对明亮的火烛,有那么一刻,南宫恍惚明白了谢安可怜在什么地方了,他好像总是把每一天当最后一天活。 谢安嗓音虽轻但无比坚定道:“我就在这里。” 南宫起身,眼圈泛红。 谢安看向不远处的中年人,温和道:“快走吧,别让温叔等急了。” 南宫睫毛颤动,眼泪滚滚而下。 “我会给你写信的,有用的信!” 谢安知道她的意思,心头一暖,咧嘴道:“还寄在童姐那里。” 南宫抹了眼泪,故意撒娇道:“我不喜欢那个女人。” 谢安无奈皱了下额头缓缓道:“童姐,其实不是一个坏女人。” 这时,天边突然一道闪电横空亮起,紧接着沙沙声响起,豆大的雨滴说来就来。 天地之间弥漫着一层冷气。 谢安急忙跑进去找伞,可找来找去只找到一把破油纸伞,出来的时候,那位中年人已经站在南宫旁边,手里撑起一把伞。 谢安轻轻把伞负后。 中年人淡然的看了他一眼,附在南宫耳朵旁轻声道:“小姐,该走了,老爷严令今晚必须到家。” 南宫点了点头,突然向前伸出手,雨凉如冰,南宫小手洁白晶莹。 谢安马上递上那把破伞,南宫在此刻突然用力向前伸了一下手抵到谢安的手指,而后眼里噙满泪水,得意道:“行了,不虚此行了。” 说完立马转身,再不忍心看一眼。 中年人有些微怒的最后看了一眼谢安,然后也转身和南宫一同走下土丘。 大雨下,谢安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一直望着那两个人,直到朦胧的看不清,南宫也没回头,其实谢安并不是希望再见到那张清丽容颜,相反如果南宫回头,他就立马转身。 南宫也是这么想的。 人来了,人又走,走才是常态。 谢安突然喉头发甜,仰头望着漫天大雨,眉心如火烧一般,可他就这么站着,丝毫不动。 “你不要命了!” 突然一声轻斥从后背响起,谢安没回头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淡淡道:“还没完全天黑,你这么出来,你不要命了?” 菜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衣女子出现在一张破旧桌子旁边。 谢安转身进屋,甩了甩头发上的雨珠坐在白衣女子旁边,伸出手腕。 女子坐下,轻轻搭脉,眉头深蹙。 “你要再这么下去,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谢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脸色落寞到了极致。 女子收回搭脉的手指突然轻点谢安胸膛膻中,谢安张嘴一口黑血喷了出来,女子手指不停,如疾风落雨。 从膻中开始一路向下,中庭,鸠尾,巨阙直到气府,然后又至督脉至阳,风府再绕到手少阴心经的神门,这时谢安脸色苍白,嘴角又溢出一口黑血。 可是女子在谢安腕部神门穴停留片刻,立刻点到其尾指的少冲,少府两处穴位,谢安眼眸中又顿时神采奕奕,清澈的湖底终于一柄小剑隐隐而现。 女子细汗微微,口鼻之中气息渐浓,不敢稍有疏忽,轻咬牙关,最后一指果断点在他足底涌泉。 顿时,被女子点过的穴道一一亮起青色光芒。 谢安元气外散,除了眼眸奇亮无比,表情却痛苦万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少年隐忍坚持,头顶百会穴一阵阵热气喷发,片刻之后,一道晶莹琉璃的细微光芒从热气中悄悄呈现。 女子起身蹙眉观望,神色凝重到了极点。 再过片刻,那些亮起的穴道光芒更炽,一幅玄奇的画面缓缓形成,女子立即远远站立,不敢上前分毫。 谢安双眼一闭,如老僧入定。 这时如果有道行精深的修行者透过这片光幕直视谢安体内,便会发现在那些穴道勾连而起的经脉之内,一把琉璃小剑飞速游转,运行不知多少周天之后,猛然回归眉心泥丸宫,小剑仿佛有灵性一般,停滞不出却微微欢鸣,在神台天府砥砺片刻之后,猛然从谢安百会穴一跃而出! 霎时间,天地一振。 天穹之上怒雷滚滚,声势滔滔。仿佛有天道巡视发现有人逆道行事。 女子从门框透过目光望向天际,神色阴沉到就要挤出水来。 女子迅速收回视线,站定身形,双手结印,掐起一道法诀,嘴里默默念道:“元亨利贞,威临!” 小剑之上顿时一条条道家金色符文显现,周天八卦缓缓流转,小剑灵性之至,本来刚出来正欲吸纳天地灵气,此刻似乎遇见曾经令它万分愤怒又可怕的东西,不禁哀鸣一声,可却挣扎愈烈! 天空又是一声怒雷! 这一声,这个时候,几乎震碎了女子的胆魄。 风雨猎猎,菜馆门窗剧烈拍打摇晃,九霄之上,一道道闪电开始疯狂云集。 女子眼底一狠,孤注一掷,印诀不变,张嘴吐出一口鲜血,脸色煞白。 “五蕴皆空!道破!” 小剑无比惊恐再次哀鸣一声,光华彻底消失。 女子终于松下一口气。 这时候再看向天际,别说雷,就连雨都不下了。 天边火烧一片,夕阳西下。 女子缓过神来,无比忌惮的望着谢安头顶悬停的那把琉璃小剑。 方才再慢一步,或者小剑多抵抗半刻功夫,后果不堪设想。 仔细想想,真是后怕不已,可是不这么做,谢安会没命的。 女子沉吟片刻,手中印诀再起,一道淡黄色光芒呈现在指尖,女子低头轻声念了一句口诀,而后光芒闪入小剑之中,小剑缓缓坠下,重新落回谢安头顶,只不过这次相比之前,显得就死气沉沉了。 身上的穴道也光芒暗淡下来,直至消失,谢安苏醒过来,第一件事是感激的看着脸色苍白的女子,第二件事就是不停的吐血。 小二黑被风雨的动静吵醒,从楼上下来,看见谢安这副模样,急忙跑过去,鞋子都掉落一只,可又看见神仙姐姐,乖乖的坐在一旁。 女子满怀笑意的看了一眼小二黑。 谢安抬头正好看见乌云散去,夕阳一片柔和的金光射过来,谢安虚弱开口道:“小二黑,去把门关上。” 小二黑马上关上门,窗户也没例外。 女子没好气道:“就知道关心别人,你如果稍微照顾一下自己,也不至于别人为你操心!” “算来算去,看似关心我,最终还不是我为你操心的多?” 谢安揉了揉眉心,这时已经舒服许多,干笑道:“我也没想到只借用一缕剑气就成这样了。” 女子眼底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轻叹道:“你还要骗我?” 谢安眼帘低垂,不再说话。 女子转过头不再看他,道:“不是剑气的问题,是你开始修炼小剑游走经脉窍穴的路子了吧。” 谢安干笑着竖起大拇指道:“算你慧眼。” 女子怒容毕现,冷冷道:“就为了给雪姨报仇?!” 谢安点了点头,可突然目光凌厉,“这不够吗?” “那你自己呢?!” “没有雪姨,我早就饿死了!” 女子气急语塞,眼圈微红,浑身颤抖,伸出手指指着他道:“你,你不可救药!” 谢安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不敢直视女子的目光,他从没见过黄希云气哭过。 谢安低下头轻声道:“我错了,可是还有老师傅,我如果不修行小剑上的法门,恐怕很难对付其余三境修行者,更别说给他恢复记忆。” 女子眼泪掉落脸颊,突然心疼道:“南宫说的没错,你真的挺可怜。” 女子拂袖而去。 最后说道:“要修行小剑上的法门,必须放弃其余所有术法,从现在开始,所有元气炼神台。” “还有!无论什么事,先想着自己!再想别人!” 谢安轻轻笑起来,很灿烂的那种。 第二十七章 守墓家族 第二天天还没亮,吴坤就抓紧起来,因昨日傍晚时分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老奶奶坐在院中生了一场大病,一晚上高烧不退,吴坤没办法,要去破马镇找谢安。 谢安是他唯一的朋友,当然竹姐除外。 至于伍阳,吴坤心里定义只是昔年短暂的同学。 吴坤仍旧披着那身早年在讲武堂的灰白布袍,出了院门,还不忘在东墙根底下驻足片刻,而后稍微整理衣衫,上锁出门。 魏都城南城多是苦力,这个时候很多都已经起床了,还有夜里换班回来的,路上不算冷清,尤其家家户户冒着的热气,还有飘出的米香,吴坤吞了口唾沫,不过他知道,一定没放多少米,这股子香味儿不浓。 他脑海里甚至都出现了画面,一口大铁锅,水多米少,放几片绿叶子,就算是色香味俱全了。 吴坤逢人都打招呼,而且是毕恭毕敬的态度,平阳巷里的邻居起初也都善意的回应,那时候还是吴坤在讲武堂的时候了,私下里也夸奖讲武堂果然育人有方,把吴坤生生变成了读书人。 后来自从老奶奶拉起了那破旧的二胡,吵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时,这一切就不一样了。 人们不与疯子计较,却把满腹牢骚发在了吴坤身上。 吴坤从那开始就是不学无术的疯子,至少在人们心里已经有了极大鄙夷和厌恶。 当然这种不爽也只停留在吴坤身上便戛然而止,并不像当年那样可以牵扯到讲武堂身上,总之说吴坤好的时候,讲武堂总是居功至伟,而对现在吴坤来讲,仅仅是他自己不好而已。 有人说,或许老奶奶的疯病就和吴坤脱不了干系,这种人,整天沉默寡言,一派读书人模样,可城里哪家粗活他没干过? 铁匠铺,药铺,酒楼刷碗,河安城码头装卸,甚至有人见过他给老县长的姨太太当过龟公,只是这事儿,人们却从未真正当着吴坤的面提过。 太侮辱讲武堂了,人们认为。 讲武堂三年一期,每期学费是五十个大洋,其实吴坤仅仅去了几个月而已。 人们后来不说这些,只说一句话便涵盖了一切。 “你瞧,吴坤身上那件衣服是讲武堂的学员服吗?” 人们哄堂大笑。 天气渐凉,尤其拂晓时分,一夜宿寒在此刻笼罩在天地之间,扑在脸上,有如冰丝。 平阳巷口有一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参天大树,有些叶子已经发黄的厉害,终于受不住秋风萧瑟,飘飘落下。 吴坤路过竹姐门口,只见不知道哪家小孩儿在竹姐墙上大写了几个“飞上枝头变凤凰”,“做有钱人的裤脚”,“丫鬟婊子”之类的字,吴坤皱下眉头,停下脚步。 这一停不要紧,竟然猛地发现,自己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洞。 吴坤脱下那只破了的鞋,一个字一个字擦去,先从写的最难看的那几个字开始。 “丫鬟婊子”,是他认为写的最歪斜的字了,比之当年在讲武堂教他们立拳桩打拳的老师傅还难看,老师傅练了一辈子拳没文化尚有可原,这些孩子一定得抓紧练字了。 吴坤边擦边这么想,墙上的粉刷刷落下,吴坤脸色涨红,总觉得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胸口的气总不够用。 吴坤不得不停下来,咳嗽几声,然后再继续。 路上人们纷纷侧目,有一大胖女人穿了一个深红绣花外套,在门口磕着瓜子等着自家男人,看见此幕耻笑道:“呦,吴坤,你认识那几个字吗?” 站在她身前的干瘦男人回头望了一眼,脸色沉下来不满道:“回家!” 女人顿时竖眉瞪眼,黝黑的胖手叉着腰骂道:“狗日的范全,老娘是不是给你脸了?” 男人不理会她,独自进屋,女人更生气,追着进去,一口骂骂咧咧,脏话乱飙。 吴坤当然也没在意。 他只专心的一点点的把那些歪歪斜斜的字擦掉,擦不全的就扣下来,咳嗽声不断,不过好在字不多,没过多久就全部干干净净了。 魏都城距离破马镇还有一段不近的路,吴坤没敢丝毫耽搁,穿上那只破洞鞋,深吸一口气就快步向南走去。 菜馆前,小二黑也如往常一般,早早起来准备早饭,无非白粥馒头,一碟子野菜,不过小二黑每次都要准备的精精致致,就像当年他爹妈在的时候。 那时候,雪姨也常来。 小二黑习惯性的跑去谢安的房间,谢安睡得很香甜,他一天的心情都很美好了。 这时,菜馆前的土丘后边,上来两个人。 一个是冯屠户,一个是李三,冯屠户手里抱着一扇猪肉,李三手里拿着一个牌子。 小二黑站在他两跟前,微微一笑。 三人相顾无言。 凄冷秋风中,冯屠户好似不复从前活泼的模样,默默的走在菜馆前几张破烂桌子旁,而后像世俗江湖中人那般对着小二黑施了一礼,小二黑见过这些礼仪,知道这是那些大人物互相之间的见礼,忙退后了一步。 李三过来拍着小二黑的肩膀道:“谢谢你,小家伙,刘师傅都跟我们说了。” 说完,把手里的牌子交给小二黑,和冯屠户两人远远站立。 小二黑抬头所见。 以往桀骜不驯的冯屠户和沉默寡言的李三同时对着菜馆二楼,用小镇独有的古老方式,单膝跪地,右手压着胸脯恭恭敬敬对着二楼磕了一个头。 此时此刻,小二黑没退步,而是微微挺起了胸膛。 朦胧夜色之下,两大一小,仿佛雕塑。 两人起身,并肩下了土丘。 小二黑跑进菜馆,翻过手里的牌子,借着光线,只见最大的五个字: 根生之灵位。 落款是,铁牛,李三,谢君常。 小二黑突然捂着嘴泪流满面,尤其看见下边谢君常那三个字,这是他父母死后,第一次有人这么叫他。 黑色牌位上,有一角蓝色衣角。 昨天深夜。 当冯屠户和李三跟随刘师傅回到小镇后,刘师傅破天荒愿意搭理他们,把他们叫在一起,跟他们说了这前前后后的事情。 冯屠户捶胸顿足,恍然道:“原来.....” 刘师傅马上抬手打断他,目光如炬从两人脸上扫过,“我叫你们来,不是光听你们感恩和唏嘘的,所以别说话,只去做事。” 冯屠户立马不敢言语。 刘师傅继续道:“明天一大早去谢谢人家,用你们拿得出来的诚意。” 二人点头。 “不用太贵重,但是也不能两手空空。还有,着重要谢谢那个谢安,一样的道理,要注意分寸,不能太近,也不要太远,关键在于心意。” 刘师傅伸手多了一块蓝色衣角,嗓音沙哑道:“替根生立一块牌位吧,用你们三人的署名。” 刘师傅说完这句话,沉默许久,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铁牛,跟二姑成亲吧。” “还有你,李三,逃兵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觉着抬不起头。” 刘师傅稍微高抬那只有蓝色衣角的手,一字一句道:“这也是逃兵,以后好好做人。” 李三热泪掉下,“我明白了。” 刘师傅点了点头,自己先站起来,“那就都走吧,以后好好过日子。” 两人随即起身,都重重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外走去,直到走到街门的时候,刘师傅突然大声道:“那孩子,叫谢君常,不叫小二黑!” 小二黑眨眼挤掉眼泪,飞速跑上楼,进了谢安的房间,趴在床前,一手摇着谢安,一手猛烈摇晃手里的牌子。 谢安其实早就醒了,含笑道:“你是想说,要放在格子里?” 小二黑疯狂点头,眼泪簌簌而落。 谢安微移目光怔怔瞧着那牌子上写的字,而后摸了摸小二黑的头,低声坚定道:“去吧,就放在格子里!” 小二黑又疯了一样的跑出去,走到二楼最深处的一个房间,里边空空荡荡,小二黑肃穆而立,微微跺脚。 一阵柔和的光华从小二黑脚下缓缓延伸,直到包裹了整个房间。 小二黑眼前景象蓦然一变,原本空空荡荡的房间变成了一座祠堂,香烟缭绕,正前方是一个木制高台,只有四座牌位。 谢一鸣,赵素,陈雪,武藏。 武藏那块最新,后边是一个小瓷坛,小二黑怔怔望着这四位,除了武藏他不认识以外,其余的都是亲人。 小二黑恭恭敬敬把手里的根生放了上去。 另起香炉,点燃三支木香。 高台之下,是一个火盆,小二黑烧了一叠纸,心中默默念道:“平平安安。” 等他出来以后,菜馆楼前站着一个病恹恹的年轻人,是吴坤。 吴坤喘了一顿气,笑着询问道:“小安在吗?” 小二黑返身上楼,谢安的房间,空空荡荡,被褥掀开,人早已经不见。 而小镇西边刘师傅的院儿里,谢安静静站立。 刘师傅早已经不见踪影,只有一口水井旁边,写着一句话: 春秋有仙人,世人皆为豢养之犬猪。 谢安瞧过那句话。 他看一个字,一个字就化为无形。 最后,所有字都消失不见,天边蓦然亮起,太阳快出现了。 谢安神色低落,想起了牌位上谢君常那三个字,呢喃道:“早应该猜出你是守墓家族其中一位了。” 第二十八章 端倪 北边县衙。 窦连胜还没有恢复县长模样,衙署之内众人真把那位马师爷当成了县长,可是这位马师爷唯唯诺诺,弱不禁风,所以从昨天上任到现在都没有什么人正眼瞧过,今天更甚,诺大的衙署竟然冷冷清清,毫无生气可言,那些文职,衙役都口口相传这回上任的县太爷原来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与传闻中的沙场老将完全不沾边,实在是名不副实。 所以,除了极少数守门衙役以外,其余的都在家睡懒觉,或是在春香楼的鸳鸯被里你情我浓呢。 窦连胜独自坐在大堂之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扒拉着桌上的纸面资料。 这里边有仵作的验尸结果,还有一小部分衙役和典吏整理上来的民访记录。 老太爷去世已久,县衙大堂上的三尺法案和后背的山水屏风都有些积灰,窦连胜微微一扬手中的宣纸,顿时有刺鼻的土味钻入鼻孔,窦连胜张开大嘴重重打了个喷嚏。 这时,从大门处远远走来一个负剑劲装男子,正是常风。 常风一脸风尘和疲惫,快步走近法案,眉头深皱道:“来信了!” 窦连胜眼神一亮,马上起身,从堂上下来道:“快说说。” 常风叹气道:“一件好消息,一件坏消息。” 窦连胜没有说话,眉头也皱了下来,他心意隐隐感觉这个好消息比起坏消息来讲,微不足道。 常风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封口处朱印骑缝,上边隐约可见中华民国四字,正中间只有两个漆黑大字——命令。 常风解释道:“这是昨天深夜兴中会谍子亲自送来的命令,我去接应的时候,还碰上了后边有人追杀。” 窦连胜勃然大怒,“什么人?!” 常风摇了摇头,微微停顿,然后奇怪道:“我也不清楚,不过看样子,那些人似乎在放长线钓大鱼。” 没等窦连胜说话,常风又面露忧虑,补充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窦连胜接过信笺,没有立即打开,而是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踱步,突然道:“你没有暴露吧?” 常风神色坚定道:“绝对没有!” “而且大人昨日与我那具身外傀儡,在破马镇露过面,就算他们的谍子查起来,也仅仅只能知道我昨天一直与大人在一起,再者说,他们还真未必敢惊动菜馆里的那位人物。” 窦连胜点了点头,昨天有两件事他很满意,第一是中途意气风发决定进山一观,随即就目睹了惊为天人的大战,尤其最后那少年的剑道修为,他在大名府也少见的很。 还有一件事,就是返回途中,临时决定用常风的身外傀儡代替真正的常风,把暗中那些袁氏谍子的目光全部吸引到菜馆,这样一来,如果他们知根知底,自然不会多加追查,如果他们不知道贸然前去就更好了,等待的他们的将会是一缕小小的剑气。 而真正的常风一夜没睡,反其道而行之,终于和南方接上了头。 窦连胜微微沉吟,一边踱步,常风却说道:“将军不看看信中内容吗?” 窦连胜摇头道:“不急,你先说坏消息吧。” 常风这时无比无奈,摊手苦笑道:“坏消息就是,那个剑意惊人的少年,就叫谢安。” 窦连胜瞬间怔在原地,手里的信笺也几乎同时啪的一声落地,常风捡起来,叹气道:“将军,张将军之仇,我们......” “还是先看信吧。” 窦连胜返回公堂之上,无力坐下,还是一只手撑着脑袋,神色无比阴沉。 常风打开信以后,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不惜一切代价,铲除魏都袁氏势力。 常风两指并拢微微一抖,一束火苗出现,手中信笺顿时化为灰烬,而在燃尽的一刹那,突然一个金色“大”字和一个黑色的“一”字呈现出来,短短瞬息就消失不见。 大字代表此条命令是大名府借兴中会发出,一代表等级,大名府作为南方幕后的修行势力,意志命令通常都是以此种方式下达给各地无论凡人还是修行者,共有四级,一代表此命令最高等级。 常风脸色凝重,窦连胜同样愁眉不展,魏都的袁氏势力,首当其冲就是明面上的城东巡防营。 至于暗地里的谍报机构,他们尚还一无所知。 窦连胜揉了揉两鬓太阳穴,呼出一口长气道:“尽快建立安全可靠的联系渠道,如果我所料不错,这条命令之后,马上会有第二条,第三条命令下来。” 常风会意的点了点头。 窦连胜突然转移话题道:“昨天在龙门湖的案件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现在街上的人们都在议论。”常风压低嗓音,神色诡谲,“这事儿偏偏发生在龙门湖,也太巧了。” 窦连胜哼了一声道:“没有什么巧不巧,这本来就是他们湖底秘境出了事情。” 常风担忧道:“会不会是......” 窦连胜猛然抬头左顾右盼,嘘了一声低声道:“这东西,我们可不过问,内堂王山主亲自护送,出了岔子,也怪罪不到我们头上。” 常风苦涩道:“我现在都后悔知道那个消息。” “哈哈,也不必这样。”窦连胜爽朗一笑道:“总之,现在就当不知道,安安稳稳做好县太爷,顺便做点儿其他的事情说不定还会有什么转机呢。” 窦连胜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神突然无比阴翳。 “只是有件事,为什么讲武堂那边明知道是修行界内的事情,却非要把这件命案扔在县衙呢?”常风事无巨细,开口问道。 “他扔在县衙,不就正好向外界说明这件事不是修行界内的事情吗?” 常风狐疑,“就这么简单?” 窦连胜不敢确定,只是微微叹道:“更深层次的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总之现在讲武堂有王山主和廖堂主坐镇,我想大名府这次对山里的这座大墓志在必得,所以你放心,我们不主动,会有人主动的。” 常风了然的点点头,一脸疲惫呢喃道:“小小的一方池塘,马上就要鱼满为患了。” 窦连胜马上纠正道:“我们是鱼。” 常风苦笑一声。 最后这位真正的县令大人,猛然拍击惊堂木,大声道:“一个时辰之内,所有衙役,县丞,主簿,典史全部归位,不得有误。” 声音之大,如擂鼓而鸣,县衙门口那只鸣冤鼓都震的微微颤响,有两个不合人群的守门衙役迅速捂着耳朵飞奔出去,传达命令。 谢安返回菜馆的时候,见到了吴坤。 吴坤说明来意,谢安嘻嘻笑道:“你倒是不客气。” 吴坤白他一眼,谢安摸遍全身也没找到一枚银钱,尴尬道:“走吧,带你去找真正的金主。” 吴坤道:“为什么不用你的那些真气什么的?” 谢安不会跟他啰里啰嗦细节,拍了拍他肩膀,嘿嘿道:“那些是杀人用的。” 吴坤赶紧闭口不言,谢安紧接着走到小二黑身前,低头吩咐了几句,小二黑乖乖的点了几下头。 谢安摸了摸他脑袋,而后和吴坤一起离开小镇,上了驿路官道。 朝阳初升,天地之间的寒气迅速消弭,落下一层层水雾。 吴坤打了个喷嚏,后背一阵发凉,不禁侧目望向西边的乱坟岗,低下头悄悄说了句百无禁忌,而后阿弥陀佛。 谢安瞧见他模样,突然问:“你怕什么?” 吴坤摇头侧目道:“我可不像你。” 谢安微微一愣,“我怎么了?” 吴坤没正面回答他,反而试探着反问道:“你们这些修行者可以杀鬼吗?” 谢安想了想,认真道:“一般来说,杀不是困难,遇见才困难,超度是头等难。” 吴坤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行走,步伐轻快。 可是谁也不知道。 就在吴坤说完那句话以后,那片乱坟岗所有参差不齐的土堆齐齐松动,下沉,而后中间形成一条宽阔的道路来。 有一辆红色马车静静矗立,五人六骑。 车里有一道银铃女声自言自语:“言出法随,这……” 马车突然掉头,朝着破马镇无声无息的驱驰。 第二十九章 邪气 谢安和吴坤到了那棵参天大树的时候,正巧远远看见一大队县衙人马朝着北边县衙赶去,路上人们纷纷让开一条道来,谢安突然看见一个有趣的人,那家面馆的老板赫然在人群中。 谢安瞧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可是很快消失不见。 吴坤当然不知道谢安此刻在想什么,他只关心奶奶的病情,皱眉道:“真正的金主是谁?” 谢安收回视线,踩了踩脚下随风而起的枯黄叶子,道:“先去看看老奶奶。” 二人刚一进门,老奶奶就热泪盈眶伸出手道:“淼儿,是你回来了吗?” 谢安急忙上去握住老奶奶的手,冰凉刺骨,顺手搭在腕脉,老奶奶又叫道:“坤儿,坤儿。” 吴坤也坐在边上,轻轻给老奶奶拍背。 过了一会儿,谢安眉头紧蹙,招呼吴坤出来。 吴坤扶老奶奶躺下,出来以后,谢安沉声道:“这个病,不好治。” “不是风寒吗?”吴坤心提到嗓子眼,随即脑海里掠过无数种可能。 谢安突然想起路上吴坤那副战战兢兢,草木皆兵的模样,问道:“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吴坤意会道:“你指的是神鬼那些方面?” “果然有?” 谢安的心也提到嗓子眼,方才给老奶奶把脉,脉象平和,绝不是风寒,心肺之间,有一股邪气,诡异的可怕。 吴坤把那天晚上有一个红色马车过来问路的事情和谢安说了一遍,谢安沉吟了下来,尤其吴坤说从始到终,那红色马车里的女子都从没有下过车。更别说接触老奶奶。 举手投足,种邪于无声无息。 其实他从第一眼看见那辆红色马车就觉得不对劲。 尤其是那几个骑马的汉子,纹丝不动,简直不像活物。 吴坤大体上相信了谢安的判断,紧皱额头开口问道:“现在怎么办?” 谢安也苦思冥想,他不善于医药,搁平时黄希云倒是可以一试,但是黄希云昨天为他大损元气,险些招致天劫,这时候肯定无能为力。 关键是这股邪气,透着冰冷彻骨的诡异,它背后的主人一定不是泛泛之辈。 谢安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想起城东巡防营的方啸天好像有一株他都垂涎已久的千年人参,就在前几个月他还一直惦记着,后来为了给雪姨报仇,就耽搁了。 一条思路起,脑中好像很多事都串联在一起了。 谢安想起当时张富贵就是在巡防营和他认识的。 那株千年人参,好像还是他们之间不知什么交易的筹码。 参,天地至阳,可避万邪。 如此贵重的东西,与之交换的一定也是具有相同价值的宝贝,或者情报。 谢安眼神眯了起来,思绪电转,回头望向吴坤,突然岔开话题道:“你今天不用去河安城上班吗?” 吴坤摇摇头道:“在家照顾奶奶吧。” 谢安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如果不是风寒反而更简单呢,老人身体好着呢,不然能吵的一条街不得安宁?” 吴坤没理会谢安的玩笑,突然正色道:“小安,我想跟你说句话。” “你说。”谢安饶有兴趣,仔细的看着他。 吴坤舔了舔嘴唇道:“如果你去找伍阳借钱,那我宁可不要。” 谢安叹气道:“没有必要吧。” 吴坤坚持的盯着他,不容置疑。 “好吧,好吧。”谢安没好气道:“真不知道你们这种仇恨从哪里来的。” 谢安边说边往外走,突然在井边发现了当初给吴坤破解虞河石眼上图案的那张纸,雨水冲击之下已经不成样子。 可是当时吴坤用石头片子刮破的划痕却仍然依稀可见。 谢安好似想起什么,回头道:“虞河石眼有结果了吗?” 吴坤摇摇头,“不是说无解吗?” 谢安点头微微一笑,然后还是规规矩矩走的正门,没有施展神通。 院里只剩下的吴坤,突然也看向那张纸,不知道为什么,雨水浸泡之下,那些画上的眼睛,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滋味..... 谢安从伍阳家出来,先去童家酒楼,童姐依然风骚婀娜,好像天塌下来也仅仅只伤心片刻而已。谢安下意识的看了柜台最右边的那方黑砚,什么也没有。 谢安提着牛肉和红娘子,今天格外多要了花生米,一切开销都记账,童姐毫不在意。 出来以后直奔武帝庙。 每天这个时候,老师傅都会神志不清一段时间,几年前谢安曾想着能不能把老师傅接到菜馆或者干脆放弃菜馆,让小二黑也来这边,反正都是一样的破烂,可是两个人都拒绝了,他们都有自己想要坚守的地方。 也是从那时候起,谢安明白,这世上也有剑没有办法化开的东西。 而且很多。 谢安有空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来照看一下老师傅,不过也不多待,从他有记忆开始,这十年要不忙着上山下山,要不忙着修行,要不就是忙着偷东西。 大山里边有一座大墓,这在过去还是秘密的时候,也就是两年多前,对谢安来说就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谢安还知道,大山里边不止那一座墓,至少还有两座,一座在水潭,一座在那天用剑劈开的巨峰之下。 不过,那两座根本进不去,几乎是个死局,他不敢轻易尝试。 这一点被黄希云称赞说,敬畏天地。 大山之大,他也不知道有多大,比如大山里那天见过的蛇妖他就不知道,白狼倒是知道,葫芦谷东边往北的地界是一片天然的平原,平原后边是一处峡谷,叫雪狼谷。 谢安虽然知道,但从未打扰过,这也是有原因的。 老师傅当年教他运气行气的法门,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黄希云才是他真正的领路人,教他识穴判脉,告诉他,人的泥丸宫神台,是一切修行的根本。 即使你没有丹田气府,只要泥丸宫无损,仍旧有机会登顶。 这里边,尤其是有机会用剑登顶,因为剑修与其他修行者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剑修如果只用自己的真元,那叫剑客。 真正纵横捭阖,遨游天地的顶尖剑修,是只用自己的泥丸宫神台,还有心头一滴心血。 神台仿佛磨刀石,可以温养砥砺剑气。 本命心头血,那就是剑意之荟萃。 谢安边走,边想,背着初阳,地上拉起一道极长极细的影子。 谢安突然捂着自己的小腹。 神色如常,眼底反而有些笑意。 黄希云还说过一句话算作赞扬,谢安这个人,就算将来手脚通天,也一定忘不了当年小腹之下的一击。 但他不会报仇,他只会记在心里,时时刻刻告诫自己,不可以对别人这样。 等到了武帝庙,老师傅盘膝而坐,面对朝阳,头发胡子被染成金色,随风轻轻飘荡。 谢安依样画葫芦,坐在他旁边。 老师傅突然说了一句从来他从来没有说过的话,“小东西,我想看书了。” 谢安眼里笑意盈盈,缓缓道:“正是要给你找书去。” ........ 北边县衙里,窦连胜看着县衙大院里火速集结而来的这些散兵游勇,只说了两个命令: 第一,这个月工资都扣了。 第二,解散。 第三十章 河伯水神 谢安一直和老师傅待到晚上,朗朗夜色,月明星稀,微风拂面,耳边有远远近近的蛐蛐高鸣。 秋天,其实最怕早晚,这两个时候寒气最重,这一点吴坤的感觉是最明显的,他早上和晚上每吸一口气,都觉的沁凉入骨,整个人都会不自禁哆嗦。 谢安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刚一打坐就进入了浑然不知外物的玄妙境界,这种状态对于世上那一小撮儿体悟天心的修行者来说极其关键和重要,尤其是对于即将破境的修行者,如果真的运气好,能在破境之前有这么一次通通透透的把身体和灵魂都交给天地的机会,那多半破境不会遇到丝毫瓶颈。 世间还是凡人多。 然后是武人。 最后才是修行者。 修行这两个字,从一介凡人飞跃到能与天地大道至理勾连一丝丝,这几乎已经算僭越规矩,逆天行事了。 苦修路上多白骨,哪见有人踏歌行。 所以几千年来,但凡是修行者,哪怕你一辈子是第一境界,也一定在历史上是那千分之一的人物。 至于进境和成就,第一是天分,第二便是勤恳了。 比如方才谢安所历经的那种玄妙境界,天分高的人可能打坐一年有三到五次,天分低的可能十年只有一次,但是无论高低,总得修行。 不修行,一次都没有。 这便是勤恳了。 谢安天分不高,这样的境界自打他修行开始,是第二次。 谢安印象里,黄希云的天分极高,像这种近乎于道的玄妙境界,她可能半年就有四五次。 当然谢安也不勤恳。 不过黄希云还是没有放弃他,谢安至今不明白,为什么黄希云对他寄予厚望,还偏偏在剑修之上做文章。 泥丸宫之内,那柄琉璃小剑悬停在神台之上,缓缓飘动,谢安眉头微皱,全身毛孔打开,天地元气和体内的真元交相辉映,水乳融合。 紧接着,胸前任脉诸穴和背后督脉诸穴连通,青色光芒再次亮起,谢安口鼻之中热气如龙。 又过了片刻,两条经脉中的元气越来越贪婪,像一个无底洞一样疯狂聚集天地元气,其在气脉之中行走奔腾也越来越快,最后一举冲破关隘反哺全身,谢安此刻从头到脚仿佛泡了一个热水澡一般舒服,微微仰起脑袋,吐出一口浑浊的灰白之气。 手少阴心经上的神门,少冲,少府三处穴道也一一亮起,谢安此刻脸色红润无比,口鼻白气有如雨雾凝而不散。 可没过多久,散发在全身的循环往复的元气,突然又像是被下了集结的命令,疯狂收缩,天地元气一瞬间激荡起来。 而如果有人远远看此处,只见有一片极绚丽的图案,从谢安眉心而起,成旋转之势疯狂吸纳周遭天地元气,朗朗星空下,本来无形无色的天地元气此刻成了一个五彩的漩涡从谢安全身每个毛孔,每座窍穴涌上眉心泥丸宫。 那道命令就是从这个地方下达的。 就像皇宫有难,八面勤王。 不知过了多久,谢安脸色愈来愈差,眉心处突然升起一朵洁白的火焰。 足底涌泉穴微微塌陷,渗出一丝丝血迹。 “咕噜,咕噜。” 两声寻常之极的酒嗝响起,瞬间打破了一切。 天地元气立刻消失,谢安心神恢复清明,眉心那朵乳白色火焰也消失不见。 谢安并不知道这一切,唯一的感觉就是身心愉悦之至,猛然睁开双眸,一柄小剑呼之欲出,隐约可见小剑之下原本漆黑的神台竟然有些许白色火苗灼烧。 天已经黑了,谢安自己都吓了一跳。 急忙转过头去看旁边,只见老师傅一个人抱着那只酒壶咕噜咕噜的喝个不停,谢安想站起来,可老师傅突然放下酒壶道:“坐着!” 谢安又安安分分坐好。 老师傅吧唧吧唧了一顿嘴,又把牛肉袋子里仅剩的几颗牛肉渣粒尽数倒进嘴里这才坐回谢安旁边,抓起一把花生米扔进嘴里囫囵不清的说道:“小东西,没吃饱。” “........。” 谢安一脸黑线,无语的迅速起身,只留下一个满眼狐疑不理解的老人怔怔望着他,谢安边走边骂道:“我以为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原来是这一句,我还有正事呢,不想理你。” 老人傻笑道:“就是有话要说,没吃饱。” 谢安已经走远在十步以外了,老人突然大声道:“那道剑气已经不能用了,你必须重新祭炼!” 谢安微停脚步,然后又大踏步出去。 老人摇摇头,继续坐那把花生米扔进嘴里,一口酒,一口花生米,偶尔抬头看看天,看看月亮。 有一辆红色马车在武帝庙西边静悄悄观望,可却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老人微微搓了一下花生米的皮,红色马车顿时剧烈颤动,里边女子急忙惊慌道:“大仙饶命!” 老人松开手。 随即红色马车凭空消失不见。 谢安并不知道这些,他迅速飞掠身形,如流星赶月,回到菜馆。 谢安在房间里换上夜行衣,带上黑面巾,一双清澈眸子如水映月,泛着冷冷的清辉。 谢安从窗户中向北飞掠,目标是城东的巡防大营。 而此刻,在城北的讲武堂之内。 一处靠里边的小院里,有一口寻常水井。 水井旁边,站着两个中年人,一个灰布衣,一个青衫儒士模样。 “廖师兄,按计划行事?”青衫中年人开口道。 “嗯。”灰布衣中年人点了点头,神色间有些狠辣果断。 青衫儒士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手中掏出一道符隶,而后轻轻投入水中,并指掐诀默念道:“天地玄宗!河伯现!” 那口水井顿时汩汩之声大作,本来一望不见底的深井,水面刷刷就涨了上来,青衫儒士和灰布衣中年人齐齐稍微退后一步。 不过片刻功夫,水面与水井齐平,中间咕咚咕咚的冒着细密的水泡,打碎了一弯天上明月,而一个浑身绿色的老人凭空出现。 老人颧骨极高,额头极大,皮包骨头,一身绿色乃是水草苔藓之类的东西,老人手里提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拐杖,这时目光只扫在青衫儒士身上,拱手道:“上仙有何吩咐?” 青衫儒士看着井中一点点燃尽的符咒有些肉疼,这时灰布衣中年人上前一步,一字一句道:“速去探查城东巡防营之内的动静,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有一尊水神庇佑,能轻而易举就杀掉我们湖底秘境的人。” 老人恭敬一拜,转身沉入水底。 水面骤降,水井一如平常一般。 青衫儒士低眉道:“有必要吗,廖师兄?” 灰布衣中年人冷冷道:“神殿这帮王八蛋,如果真是他们也养育一尊水神,那湖底秘境还有什么秘密可言,你可别忘了,我们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青衫儒士道:“可是当时那些人已经上岸了呀。” 灰布衣中年人摇头道:“我还不是不放心,因为死的这些人都是湖底秘境的教习,就算已经上岸,可是你不觉得还是太巧了吗,关键是从始到终,我们都没有发现人在哪!” 青衫儒士也沉吟起来,突然道:“廖师兄,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灰布衣中年人微微侧目,“有什么不可说的?” 青衫儒士突然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 灰布衣中年人神色阴晴不定,长长出了一口气,最后叹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三十一章 月黑风高 夜色下,谢安如一点飞鸿轻轻掠过魏都城,向下望去,只有寥寥数家灯火。 魏都城大大小小的巷子谢安都已经烂熟于心,实际上,它本身的布局也极其简单。 谢安去过河安城,那家伙,比之魏都城不知道大多少倍,光一个七拐八绕的贫民区就抵得上魏都城的城区了,这还别说富庶的地带,人家赌坊青楼沿着虞河两岸不知有多少家,灯红柳绿,一年四季都是热闹非凡。 窥一管而知全豹,从某种侧面来讲,这种娱乐场所的盛行恰恰反映了河安城的繁华热烈。 不过,它没有魏都城的山,没有魏都城那么多奇奇怪怪,错落有致的小镇,这一点,谢安还是比较喜欢魏都城的。 春天抬脚处就是踏青,盛夏果实累累,秋日山下田野埋人埋人的金黄一片,冬天逢雪日站在自家门前或者窗前,一望无际的白雪皑皑。 谢安几乎闭着眼睛也能从破马镇的菜馆飞掠到城东的巡防营,这期间要落在哪家屋顶,躲在哪家烟囱之后躲避巡防营黑夜探照的大灯,甚至在哪家厨房能补充一点干粮等等他都心里有数。 三境修行者,虽不能做到像白衣女子一般瞬移,可是飞掠速度也是相当之快,就算没有秘法加持,单凭本身的真气法力也不是世俗武夫的脚力可比。 谢安如光影错落之间的一道黑影,月色下轻轻掠至虞河边上,站住身形。 对岸是张家镇,张家镇往北二十地里左右就是巡防营所在,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再往东就是榆树镇,与巡防营之间不过区区五里地左右羊肠小道,说是小道,毫不夸张,因为此处连接的地方是一个南北纵深的大峡谷,不知多深,绝壁峭崖,仅仅小道处最窄,人们便于此架设一条木桥。 榆树镇是魏都城最东边的一个镇子。 再往东就也是山了,翻过不知道多少座大山,多少片密林以后,就是雪狼谷,也是一条南北纵深的大峡谷。 从上往下看,魏都城的地界里,仿佛有两道绝世剑气由南到北,生生不知劈开多少座山,截断多少条江,才形成这么两条南北不知其远的大峡谷。 月已西移,渐渐隐藏在云后,谢安身形拔地而起,霎时间越过滔滔虞河,片刻之后就落脚在那条羊肠小道,从这往下看,方啸天的巡防营有模有样,规模大约在一百来座帐篷,大门朝南,门楼之上一盏大灯四射,四周都是篝火和一队一队的巡逻士卒,从大门往里看,唯一的一座三层精致小楼就是方啸天的住所。 谢安又把目光往远看,确保没有异常情况之后,才悄悄步行接近,可就在这时,他目光所及,从营帐的另一边,靠近虞河的那一处地界,突然冒出两个人影。 谢安迅速止步,立马谨慎的躲在草垛子后边,一双清澈眸子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种谨慎几乎已经是本能的熟练了。 这地方谢安只来过一次,当时也是因为千年人参,可是没到手,却反而认识了张富贵,以前谢安对这种地方毫无兴趣,第一是因为他只喜欢古书籍之类的东西,这里全是粗莽汉子哪有什么斯文人,所以就谈不上古书一类的东西,第二是因为这里三百条枪,可不是闹着玩的。 当初还是二境,可即便到了三境,甚至哪怕是陈冲那样的三境巅峰剑修,单挑无敌,也不想面对数量众多,组织有序的军队。 所以,谢安必须谨慎,这比在张大帅府邸更要提起十二分精神。 那两道人影看上去也极为谨慎,走两步就蹲一下,可是没过多久,谢安目光所及,那两道人影后边的土坝之下,一群黑衣蒙面的肃杀汉子悄悄蠕动。 谢安心神顿时讶异万分。 看这种阵仗,今晚似乎是撞在了月黑风高杀人夜。 这时候,谢安就更不愿意动弹了,只窝在草垛之后,他巴不得立刻打起来,后边的峡谷天然绝壁,绝对不会有人从这里上来,所以这个位置是最好的隔岸观火的地方。 谢安第一次来的时候,就选择从这个位置先观望,这次更不会放弃这个位置,而且浑水摸鱼这种事,谢安也熟稔的很了。 大营之中,那座三层精致阁楼底下门开,一群装束各不相同的人从里边相拥着出来,脸上纷纷挂着浓浓笑意,有的还打着饱嗝,最中间的一个肥头大耳,一双眼睛却是极小,骨碌骨碌的精光四射,正是方啸天。 旁边两个女人,一个冷若冰霜,一个身段婀娜,谈笑风生。 众人走了几步,快至营外时停下脚步,方啸天拱手转了一圈道:“各位仙师今天就到这里吧,方某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海涵。” 一个长衫中年人温文儒雅,上前同样拱手道:“方将军客气了,之前所说一事我等必将尽力,只要南方来人我等必协助将军铲除旧朝余孽。” 另一个西装年轻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上前与方啸天握了握手道:“放心吧,方将军,我尧洲吕家本来就与神殿合作亲密,这种事情说破大天,也是自家事情嘛。” 其余穿着长衫短褂的也都纷纷拱手道:“吕贤侄这话说到我等的心口了,方将军放心就是了。” 方啸天笑呵呵回应道:“那就有劳各位仙师,此事上头已经全权交给我,将来如果大墓开启,其中好处想必各位仙师比我这个凡夫俗子更加清楚。” 众人眼中都是一亮,随即闪过一抹炽烈的火热。 那名身姿婀娜的贵妇也捂着嘴轻笑一声道:“要是事儿成了,奴家亲自引荐几位姑娘给各位仙师,保管以后修炼的日子绝不再枯燥乏味。” 众人哄然大笑,一位长胡子矮胖大汉笑眯眯调戏道:“择日不如撞日,夏姑娘要真有此意,不妨今晚给咱暖暖被窝?” 众人又是一声大笑,方啸天转头笑道:“难得孙仙长有此雅兴,如果不嫌弃,今晚我就派人送去。” 叫做夏姑娘的女子白了这二人一眼道:“改日,改日。” 之前那位长衫中年人再次拱手道:“行了,秋夜风寒,方将军留步吧。” 方啸天点点头,众人一一拱手告别,出了营帐,有的飞身过虞河,有的向南,脚下微光阵阵,竟然都是二境修行者,没有一个泛泛之辈,可就在此刻,谢安的目光突然微微一沉,因为有一个人正朝着他这边走来。 羊肠小道,如此近的距离,绝不可能隐匿的下来。 是那位矮胖的色狼,孙仙长。 谢安稍微环顾左右,两指并起。 这位孙仙长摇摇晃晃,好似酒喝多的模样,完全没有在意此刻前方不远处地面上的小草齐齐弯腰,似乎偏偏有一阵伏地风吹过。 月影下移,秋风微寒。 孙仙长猛然后脑一痛,一动不动,而后瞳孔瞪大,整个人轰然倒下。 谢安迅速将其拖曳到草垛之后,试了鼻息,没死,谢安不愿杀人,可是却计上心来,不得不用用他这身皮囊。 下边另外一拨黑衣杀手仍在潜伏,前边两人似乎他们的统领,静静观望,等待时机。 大营之中,众人走后,只剩下方啸天和两个女子。 那冷若冰霜的女子从头到尾对方啸天一步不离,夏姑娘双手环抱,不悦的看了一眼那冷艳女子,随即移开目光望向方啸天道:“将军,上头突然安排下来这么一帮人是为什么?” 方啸天神色恬淡,眼睛眯起道:“这就是上头的事情了,一帮二境修行者,大用没有,搅屎棍还是挺顺手的。” 夏姑娘道:“可是这样会无形之中给南方增加压力,将军难道不担心他们派来更厉害的修行者吗?” “担心什么?” 方啸天随意搂了搂身边的冷艳女子,淡淡道:“又不是我要大墓里的东西,你看我来了这地方以后去过那周围一次吗?” 夏姑娘怔住,神色不悦道:“那倒是,你去春香楼比较多。” 方啸天嘿嘿了两声道:“妇道人家,别操那没用的心,多陪陪男人才是正道,对了,让你好好服侍的那个孙仙长有没有透露出那道水神符的秘密?” 夏姑娘脸色更加铁青,尤其这时候用那冷艳女子作对比更加觉得自己下贱,冷冷道:“没有!” 方啸天眼神阴沉,呸了一口怒道:“婊子,贱货!这么点儿事都做不好,来人!” 小楼门口的副官顿时小跑着过来,“将军有何吩咐?” “把这个臭婊子赏给弟兄们,总的来说,算的上春香楼的上品姿色了。” 说完大袖一拂,搂着那冷艳女子返回阁楼。 副官眼神飘向夏姑娘,脸上一喜。 夏姑娘却脸色刷的一下惨如白纸。 第三十二章 夏姑娘 就在此刻,那冷艳女子突然开口说第一句话,“将军,这么对夏姐姐,会否....” “小郦。” 这位执掌一方兵权的将军抬手打断她的话,摇晃着肥硕的脑袋嬉笑道:“你怎么也婆婆妈妈起来了,一个侯少峰安插在我身边的谍子,你指望我怎么好好对她?” 冷艳女子随即神色如常,不再说话。 可就在这一男一女相拥着走到阁楼大门前的时候,后边那个矮胖的孙仙长又突然返回至大营内,副官和那位脸色煞白的夏姑娘同时神色一变,尤其夏姑娘,眼底闪过一抹别样的精光。 方啸天觉察了动静,回头一望,嘻哈道:“孙仙长去而复返,有何见教啊?” 他刚说完这句话,突然眉头微皱,咦了一声道:“孙仙长似乎比刚才高大了不少啊。” 孙仙长抱拳道:“修行之人,日新月异,方将军这话可太外行了呀。” 方啸天突然一想那位夏姓女子,不由得笑道:“孙仙长莫非是难耐寂寞,需要美人作陪?” 这位孙仙长靠近了几步,扯了一下浓密的胡子,低语道:“刚才人多,我实在不好意思戳破这层关系,反正将军已经把夏姑娘赐给我了,这时候留在手上还不如让我带走温存温存,说句难为情的话,这位夏姑娘让在下颇觉得舒服。” 方啸天越听越想笑,最终还是没忍住笑意哈哈长笑道:“孙仙长,性情中人,性情中人。” 孙仙长又说道:“还有一事,想求得方将军同意。” 方啸天笑意未散,轻松道:“仙长但说无妨。” 孙仙长指了指阁楼然后面色犹豫,最后开口道:“能否赐咱一个帐篷住住,榆树镇上的破旧平房总还没有那样的感觉嘛。” 方啸天看出孙仙长的意思,伸了伸脖子道:“帐篷?!孙仙长也太见外了,就她的房间有何不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孙仙长要是拒绝就是太看不起方某了。” 两人一波以退为进演的淋漓尽致,孙仙长这时候却就坡下驴,点头哈腰道:“那就谢谢方将军了!” 说完转身就要去那位夏姓女子跟前,方啸天神色一沉突然道:“孙仙长!” 孙仙长立刻止步,不过却没回头,袖中有两指悄悄并起。 “孙仙长,水神符一事,还得多多上心呀。” 这话说完,方啸天和那位冷艳女子一起进入屋内,孙仙长松下一口气,把袖中二指变成作揖状,转过头诚恳道:“请将军放心!” 院里便只剩下副官和那位夏姓妖娆女子。 女子脸色仍然不好看,不过比起刚才似乎更愿意接受这个结局,眼神中多出了一丝妩媚,一直盯着这位孙仙长。 孙仙长走到副官跟前,微微点头,这位身材高大的副官脸上挂的淡漠表情,狠狠瞅了一眼夏姓女子随后也进屋了。 孙仙长嘻嘻一笑走到夏姑娘身前搂着她的腰肢又细细嗅了下满头秀发,道:“怎么,这么快忘了情郎了?” 夏姑娘强颜欢笑,任由宰割,孙仙长一根手指抬起那张妩媚容颜道:“先去房间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夏姑娘微怔片刻,最后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朝着房间走去,银牙微咬,眼眸不禁望着三楼的方向。 孙仙长在她走后,突然鬼鬼祟祟起来,然后向西走了几步看见一片杂草之间的一口枯井,面色一喜,脱了裤子就撒起了尿,口中还不断哼着不知什么地方的荤调子。 周围兵丁不敢招惹这位座上仙师,视若无睹,其实一个个心里都有些狐疑,明明他下的命令不让碰那口井的呀? 而此刻三楼的房间里,方啸天用一只手扒拉开窗帘静静观望着下边的孙仙长。 旁边冷艳女子过来,正要探头出去看,方啸天一下松开了窗帘,坏笑道:“这你不能看,要看只能看我的。” 房间里的灯马上熄灭。 孙仙长撒完了尿,目光却一直隐隐朝着西边虞河土坝的方向看,漆黑夜色下,只有水草浮动,还有偶尔的一丝门楼大灯照耀过去的灯光。 孙仙长转身进了阁楼,阁楼里古色古香,还有几位老妈子在打扫餐桌,孙仙长手里突然多出一个细微的亮点,而那夏姓女子此刻却不知道她的后背上也有一个类似的光点。 两点之间,似乎有所感应,孙仙长很快就找到了二楼的房间,表情猥琐之至。 这时,外边那口井里边突然有道苍老的声音骂道:“谁这么缺德,老子刚好路过!” 声音之大,在井中回响不绝,巡逻大营西边的士卒顿时有两队围了过去,手中枪支咔咔上膛。 可没人真正敢靠近这座枯井。 这正是那位撒尿的孙仙长前几日下的命令。 静静警戒了许久以后,又什么动静也没有了,两队士卒面面相觑,不由的后背发凉,因为这井里前几天刚刚有一尊三头六臂的水神现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在人家头顶撒尿,搞不好身首异处都不知道,两队士兵纷纷急忙收了枪又退回各自岗位。 然而他们谁也没发现,就在他们暂离值守的短短时间里,有一批黑衣人又摸近了一步。 孙仙长敲了门,夏姑娘一身薄纱,柔和的灯光恰好完美的衬托出她诱人之极的火热身材,夏姑娘眼带笑意,突然紧紧关上门,然后把他压在门上,吐气如兰道:“孙仙长,你还真是高了不少呢。” 孙仙长干咳一声道:“修行之人,日新.....” “是吗?” 夏姑娘忽然笑眯眯打断他,道:“就算日新月异,也改不了色狼本性吧?” 夏姑娘说完这句话一解身上薄纱,薄纱顿时如一汪月光从洁白的盘子上褪去,剩下了一具完美的胴体。 孙仙长奇怪的皱了眉头。 可夏姑娘却眼神热烈,作势就要往上扑的时候,孙仙长立刻脚下错步躲了过去,而后捡起轻纱抖在她身上,道:“算你厉害行了吧。” 夏姑娘嘴角扬起,穿上轻纱回头认真问道:“你是谁?” 这人当然是易了容的谢安。 谢安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呀。” 夏姑娘不说话,谢安也没打算解释,语气微冷道:“你可是个聪明的女人,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 夏姑娘抬起头来,莲步轻移,走到他身边,一双美眸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笑盈盈道:“不就是上床吗?你倒是来呀,奴家都脱光了呢。” 谢安看了她片刻,脸上笑意渐浓,坏笑道:“真这么想?” 夏姑娘点了点头,美目异彩连连。 谢安气势一变,转过身来,脸上一副邪魅笑容,一步一步逼着这位夏姑娘往后退,直到退到墙根无路可退时,谢安一手撑在墙壁,柔声问道:“真的,那么想?” 夏姑娘脸色微变,气喘吁吁,却仍是仰头直面谢安的目光,“那你来呀!” 谢安伸出两指,瞬间点了夏姑娘的穴道,把她抱到床上,嘿嘿笑道:“那也简单的很呢。” 第三十三章 水道祖神符 女子全身不能动弹分毫,唯独一张嘴可以说话,可面对谢安毫无惧色,最后的嘴角仍然是一抹浅浅的笑意,有两个浅红晕窝,不得不说格外动人。 谢安这才开始环顾四周,这座三层小阁楼内部装修可谓古典精致,由内而外透着盎然古意,红木家具,窗棂也是浅灰色,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客厅,花盆、书桌,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谢安随意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前的窗户边,目光落在了女子的身上。 其实他上次来,就见过这个女子了。 “夏姑娘,我不想为难你,不过你也不能伸张,当然我走了以后你随便说,只是现在还得委屈你一下。”谢安翘起二郎腿,一手撑着脑袋太阳穴缓缓说道。 “哦?就这么简单?”女子虽不能动弹,可说话中的妩媚声调却是不减。 谢安摇头道:“当然不是。” 女子笑了起来,眨了眨眼道:“那索性一股脑全说出来,奴家都这个模样了,还不是任君采摘?” “嗯,就是这个意思。” 谢安温淳平淡的声音响起,女子立马神色一变,摸不着头脑,在她想来,此刻这位孙仙长应该极力反感才对,可他竟然如此顺承下来,女子万万没想到。 她阅人无数,寻常男人在跟前一晃便知是真小人还是伪君子,绝不会出现真君子一类的人物,因为男人肯定没一个好东西,然而这回到现在为止,她实在摸不清这个人的行事风格。 女子第一次收起媚态,冷冷道:“你要干什么?” 谢安含笑站起身坐在床上,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洁白的小脚,另一只手轻轻划拉了一下邪魅道:“当然是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啊。” 说完,手上猛然用力。 女子全身瞬间绷紧,眼泪簌簌落下来,怨毒的盯着谢安,大声哭笑狂喊。 “啊啊,你,你个混蛋,哈哈哈,快,快停手,我受不了!” 谢安毫无停止的意思,继续左抓右挠,女子不断的哭喊,这时门外一直偷听的那位高大副官撇了撇嘴,低声骂了一声贱货,就转身离开。 谢安耳朵微微一动,这才停了下来,同样的姿势坐回椅子,闭目养神不打算说任何话。 窗外偶尔有门楼的大灯照射过来,谢安突然伸手对着门厅的开关屈指一弹,屋内顿时漆黑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子止住了又哭又笑的声音,委屈问道:“你到底是谁?” 谢安不说话,耳朵一直听着外边的动静。 “问你话呢!” 女子没来由突然暴怒,谢安睁开眼缓缓道:“我是孙仙长啊。” “狗屁孙仙长,” 黑暗中,女子轻轻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如果是他,我现在肯定已经又被他侮辱了。” 谢安神色微动,却不说话,依旧闭着眼睛。 “其实你一出现我就知道你不是那老王八蛋,只是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这样高明的易容术,而且还是一位修行者,一位超越二境的修行者。” 谢安还是不说话。 女子并没有因为谢安不搭理她而失去兴趣,反而好似兴致更浓,“你是玩土的吧?” “或者是官家?” “南方的,北方的?” “额……或许你都不是,散修?” “可就算散修,我们也有记录在册的,据我所知,好像并没有这样一位既擅长易容术又是三境修为的散修。” 女子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最后沉默片刻突然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谢安睁开眼,不打算让她继续猜测下去,一双清澈眸子如水光浮动在女子身上,开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孙仙长?” 女子轻声笑道:“你那套说辞骗骗方啸天那个混账还差不多,不对,” 女子说到这打了个激灵,眼神一亮,好似想明白什么问题,“实际上,你连他也没有骗到,不然你也不会挠我....” 漆黑的屋子里,谢安看不见夏姑娘的脸色飞起两朵红晕。 夏姑娘又继续道:“除此之外,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你想不想听。” 谢安微微侧目,这时窗口处正好大灯照射过来,光线缓缓移动,把谢安的影子拉的很长,铺在了女子身上。 女子眼睛里泛起光芒,“他身上没有你那样的潇洒。” 谢安楞了一下,苦笑一声,而后又继续闭目养神。 女子说完那句话就陷入沉默,谢安脑海里不断的闪过即将发生的无数种可能,他在想尽可能捷径的办法得到那株人参。 其实来之前,他心里只有偷这一个想法,可现在谢安又改主意了,他想知道当年究竟是什么消息或者宝物能值得张富贵用一株千年人参去交换。 要知道这些,必须从方啸天本人下手,别人绝对不可能知道,可惜张富贵死的太早,谢安不禁又想起那一夜武藏和张富贵这两个人,有些黯然神伤。 现在只能等待,只要大战起,无论哪方优势,方啸天都一定会拉一个货真价实的修行者护身。 当然,还有那个冷艳女子。 谢安思绪万千,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击手臂。 而此刻,在那方水井之下,一个拄着拐杖的绿衣老头,正瞪着浑浊大眼呆呆望着井壁上残留的一些蓝色粘液,老人已经站在此刻好久了,实在难以置信那些精粹蓝色粘液中蕴含的恐怖气息以及灵力波动。 最后,老人颤抖着喃喃道:“人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符文,竟然能把他老人家召唤出来....” 绿衣老头的身形迅速消失不见。 魏都城城北的讲武堂那口水井旁边,青衫儒士和灰布衣中年人尚未离去。 水井突然咕咚咕咚冒起一阵密集的水泡,就像最开始那样,水面再次剧烈上升,这位绿衣河伯又出现在两人的身前。 可这次与上次不一样,这次绿衣河伯一出来双手就恭恭敬敬献上一枚铁青色的牌子,青衫儒士有种不祥的预感,忙着问道:“怎么回事?” 河伯摇头绝望道:“请上仙斩断符文联系,小神愿意献上本命腰牌,以后但有驱使,莫敢不从,可这次,求求上仙放过小神吧。” 灰布衣中年人神色阴沉似水,他已经大体猜到了轮廓,能让一方河神不惜献上天地大道根本也要斩断施术人与自己的联系,说明施术人的要求,太过于苛刻,性命攸关。 青衫儒士向后踉跄了一步,再次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河伯道:“天下水神无不受封于共工祖神,小神看见了,共工祖神的神通水灵。” “什么?!” 一向沉稳的灰布衣中年人也震惊无比的大喝出声,青衫儒士更是火冒三丈喝道:“说什么混账话!小小河神再敢口出狂言,信不信本上仙立刻用五雷正法煎熬你的神魂?” 河伯遥遥跪下,恳切道:“人乃万物之灵,天地道法以人为尊,上仙自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等山河小神本不该有半句怨言,但是老朽句句属实,半点不敢造假呀。” “放屁!” 青衫儒士负手在地上转来转去,突然回头道:“天地四象祖神位自上古以后早已经消逝无数年,怎么可能再出现,还偏偏这个时候出现?” 河伯有苦难言,思索片刻解释道:“神通水灵乃是所有水修的根本,受封水神之间更是可以相互感应,这一点绝不会错,只是是不是共工祖神的本体,老朽就不得而知了。” 老人说完沉默片刻,忽然加了一句,“应该是趋向于一种残魂状态。” “简直一派胡言!” 青衫儒士怒极,掌心处有一道符文虚影隐隐显现,看样子正是先前投入井中召唤河伯的那一道,另一只手掌抬起,上边隐隐电光雷鸣,青衫儒士嗤笑一声冰冷道:“再这样一个谎接着一个谎的圆,本仙立马先融掉你三百年修为!” 河伯不再辩解,俯首认命。 这就是这方天地的修行规则,所有山川,河流,火石,草木,精魅等等非人非妖的存在,一旦修炼有成,就会自动剥离一道道无主魂魄游荡在天地之间,而在无论多漫长的岁月里,如果有符道大家捕捉到,炼成符咒,立马就建立了一种不可逆的所属关系,施咒之人一日不斩断这道联系,一日便是那道魂魄本体的天。 千里之外,呼之即来,招之既去。 如果有两人同时施咒,召唤同一本体,还要根据两人的修为高低,距离远近来判断。 像青衫儒士这样的三境中期巅峰修行者,在施展这类型符咒的时候,几乎没有失败的时候。 对应的,河伯也会从青衫儒士身上吸取人类修为精华,这种东西或许对青衫儒士毫无影响,但是对河伯却裨益极大。 总的来说,河伯有理说不清,只能认命,谁让他不是万物之灵呢? 灰布衣中年人突然摆摆手道:“行了,停手吧。” 青衫儒士有些惊讶的望向这位平常静水深流的师兄。 师兄负手而立,叹气说道:“既然是符咒之力,有人拥有一张水道祖神符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师兄最后说了一句: “天书危矣。” 青衫儒士放开那道符咒,微微颤抖,而后突然眼神凌厉,咬牙切齿道:“那就掘地三尺找出来!” 第三十四章 大战序幕 漆黑不见五指的房间里,谢安和那位夏姑娘谁也不说话,谁也瞧不见对方的表情,不过夏姑娘可以想象,尤其是大灯照射过来的一刹那,谢安不动如山的模样就更印证了她心中的所想。 院外大营异常安静,只有几声篝火爆裂的声音。 虞河边上潜伏的那两道最初谢安看见的人影,突然人头晃动,其中一人掌心处显现出一行文字。 这人眼色立刻沉了下来,也好似轻松了下来,活动活动肩膀,轻轻朝后挥动手掌。 数量密密麻麻同样上百的黑衣人潮就像桌上打翻的墨水一般,缓慢,紧张,有序,无孔不入。 一股肃杀之气顿时不再掩饰,悄然弥漫。 大灯照射过来,这些人丝毫不躲避,脚步越来越迅速,门楼上本来昏昏欲睡的众多兵丁猛然都激灵了起来! “砰!” “哒哒哒哒……” 不知道谁先开了一枪,紧接着枪声如炒豆子一般响了起来,警报也同时被拉响! 整个大营还算训练有素,急忙有条不紊的运作了起来。 而这时,长虹破空,门楼上的大灯立刻破碎掉,而后那波黑衣人中有数人直接腾空而起,手中长剑挥舞,一道道无形剑气瞬间奔向门门楼。 “轰!” 剑气猛烈,数道合一,整个门楼轰然倒塌,一声声惨嚎从门楼之上的火光里响起,枪声顿时弱了下来。 下边的军帐中人影晃动,都抬头看着轰然倒塌的门楼和冲天的火光,还有十几个从空中坠落的战友,全身燃着火光。 “敌袭!” “有刺客!” 一时间,哨声,警笛声,枪炮声,翩然大作,方啸天治军奢靡,可不代表没有战斗力,从受袭开始到现在不到十息时间,所有军帐都及时反应过来,放弃门楼和西边,紧紧围绕在那座精致三层小楼构建阵地,小楼里灯光通明,那些仍旧在打扫餐厅的老妈子害怕的缩成一团,身材高大的副官急迫的蹬蹬蹬上了三楼,敲开了方啸天的门。 方啸天和那冷艳女子穿好衣服,神色极其阴沉,而且眼底怒火高涨,冷冷问道:“什么人?” 副官摇头道:“暂时还不知道,攻击刚发起,门楼毁了,死了十几个弟兄,其他弟兄已经各就各位,这套阵地我们演练多时,他们暂时应该还攻不进来。” 方啸天怒道:“从什么地方攻上来的?” “西边。” “巡逻队呢?” “方才那口井中有异声响起,西边巡逻队的弟兄们都过去看了,想来估计是那时候被敌人摸上来的。” 方啸天向屋内急走了两步掀开窗帘,外边枪炮声大作,火光绵延,遍地尸体,不少人葬身火海,在地上不停地打滚,惨嚎一片。 远处一帮黑衣人人头攒动,手里都拿着武器,长短枪齐全,更有甚者,空中不断有黑衣修行者施展神通,地陷,火弹,剑气,层出不穷。 方啸天收回视线,小楼下边里三层外三层,阵地倒是还在,只是伤亡惨重,所幸人多,此刻倒是也僵持不下。 方啸天松开窗帘,踱来踱去,突然眼神一沉下令道:“让弟兄们多坚持一会儿,我们也有修行者!” 副官点了点头,方啸天忽然问道:“那个孙仙长呢?有没有问题?” 副官摇头道:“此刻估计还在和夏小姐缠绵呢。” 方啸天反而松了一口气,道:“去找他,让他速速请出水神!” 副官突然凑过脑袋,低声问道:“会不会这些杀手就是因为水神的事来的?” 方啸天喘着粗气,骂道:“真他妈晦气,老子不过奉命行事,牵线搭桥,又不是老子的主意,找老子干毛!” 副官沉吟道:“那我现在就去,请孙仙长施展神通。” 副官转头就走,方啸天神色阴沉,想了想刚才副官的话,又突然叫住他道:“等等!我亲自去!” 副官站在门口,方啸天披了外套,身后跟着那冷艳郦姓女子,走到门口时,饶有深意低声对副官道:“看好咱们的地下宝库!” 副官似乎会意一般,立马站直身形,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是!” 三人齐齐下楼。 而此刻谢安仍然静静坐在床前,打破窗户飞进来的流弹接近床周边一丈方圆时都自动落在地上,夏姑娘紧张的咬着嘴唇,可黑暗中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谢安。 谢安耳朵微动,突然立马起身,装作穿衣服的模样,又把被子给夏姑娘遮掩,走到门口,立马响起了敲门声。 谢安立即开门,方啸天开门见山紧张道:“孙仙长,事急从权,我就不和你客气了,外边有南方修行者袭击,恳请仙长出手。” 谢安紧皱额头,叹气道:“我也看到了那好几位修行者,可都是二境实力,我也是二境,恐怕以我一人之力,很难挡住啊。” 方啸天微微沉默,眼神一闪再闪,最后道:“如果请出水神大人呢?” 谢安果断摇了摇头道:“这可不行,且不说请出水神大人的代价有多大,就说目前为止,我连一个施咒的地方也没有啊。” 外边五颜六色的光芒闪动,一声巨响之后,房屋里的玻璃齐齐震碎,紧接着便是一声声惨嚎响起,就在耳根底下。 谢安和方啸天急忙进屋从窗口往下看,只见远处黑衣人中间有一个人盘膝而坐,手中捏着两道黄符,念念有词,而平地塌陷,突然一个和小楼一般高的巨型火猩猩出现,拍打着胸脯,仰天长啸! 这只火猩猩双目血红,獠牙毕露。全身缭绕着火光,黑毛鬃鬃,一双和魏都城南城那颗参天大树可以媲美的粗腿,脚掌一抬一落,大地震动,下边阵地里外三层的兵丁顿时口鼻喷血,倒地不起。 前边的倒下了,后边的立刻补上,兵丁悍不畏死,战斗异常惨烈。 黑衣人死伤也不少,尤其地面上的普通人,空中修行者也有几个被流弹射下来,所以才不得已使用了这张符咒,火猩猩出现以后,情势立马变成一边倒,黑衣人跟随在火猩猩之后,很快便接近了阵地。 方啸天这时候小人本性毕露,毫不关心底下卖命的弟兄,他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吓得屁滚尿流,就差跪下了,哀求道:“孙仙长,求您务必想办法出手啊,多大代价我都愿意付,您知道的,这次上头对大墓志在必得,不过两天就会有大批修行者来支援,只要您帮忙度过了这次难关,我一定如实上报,到时候您头功一件啊!” 谢安冷冷瞧着那只火猩猩,最后把目光望向最后方盘膝而坐的那名黑衣人,天上剑气丝丝缕缕斩在此处,谢安抬手破掉,最后收回视线道:“方将军,事到如今,只能一试,不知道此地还有没有比较僻静的地方,水神符一事,最忌被人打扰了。” 方啸天急忙道:“有,有,小人有个地宫。” 谢安微微沉吟道:“可靠吗?” 方啸天这时候才不管可靠不可靠,只是一个劲儿点头道:“绝对可靠,里边有小人多年来收藏的宝贝,所以小人绝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谢安难为情点头道:“那就去那里。” 两人转身出门,床上的夏姑娘急忙叫道:“还有我呢!” 谢安回头抬手破掉她身上的穴道,夏姑娘立刻下床披上衣服尾随其后,这地宫她也知道,方啸天其实所言不虚,这个地宫设计坚固,就连火炮都很难炸开。 方啸天回头看了一眼尾随的夏姑娘,最后又看了看谢安,还是没说什么就任由她跟着。 而空中有一名黑衣人在看见下边二楼的窗户有人抬手就破掉自己的剑气,不禁微微讶异,落回地面,摘下面巾,皱眉道:“难道是三境修行者?” 旁边有人凑过来,“常风,怎么了?” 这人竟正是常风。 常风微微摇头道:“没事,你们继续,小心保护好白兄。” 那人爽朗道:“放心吧,我们青天堂的主要战术就是围绕白堂主的。” 常风虽不是第一次和这些人打交道,但却是第一次和他们一起战斗,而且这次王山主的命令太急,都来不及互相熟悉,常风这人心细,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那盘膝而坐的黑衣人,道:“重复一遍战斗任务,第一是杀人,第二找出那个拥有水神符的修行者!” 那人拱手应道:“是!” 而后身形急掠,向着小楼冲去。 可是常风没动,他心里仍然有些不放心,倒不是因为后边那个施咒控制火猩猩的黑衣人,而是刚才二楼那个人,举手投足的潇洒气度,很像一个前不久他刚见过的一个人。 一个很可怕的人。 第三十五章 地宫墓妖 攻击还在继续,只是抵抗弱了下来,这一弱,便彻底不可收拾,阵地里已经只剩寥寥数人仍在坚守,剩下的不是躺在身边的尸体,就是已经远远往北逃窜的兵丁,可是这其实又逃不远,身后黑衣人根本不给机会,子弹,剑气,火球随便哪一样就能轻易要了性命。 所谓兵败如山倒,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整个过程持续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其中激烈抵抗的时间占据了一大半,一旦放弃,剩下的几乎如风卷残云,火猩猩两步踏出就已经到了阁楼跟前,整个身躯比阁楼只大不小,好似伸手就能轻松把玩于鼓掌之中。 黑衣人也越过满地尸体,除去少数几个去追向北逃窜的巡防营兵丁,其余的动作干净利落,迅速就将小阁楼团团围住。 空中缓缓落下两个领头的黑衣人,这时都摘了面巾,一个是常风,一个也是一个年轻人,面色有些饥黄,鼻梁高挺,眼睛呈现出一种碧蓝色的幽幽光芒。 二人盯了片刻,常风开口道:“那张水神符一直都没有出现,是不是太奇怪了?” 蓝眼年轻人呵呵一笑阴柔道:“别着急嘛,常兄,有火猿在,总归是立在了不败之地不是?” 常风担忧道:“可是白堂主的火猿未必能坚持多久,而且再这么拖下去,很难保证神殿的人会不会及时来救援。” 蓝眼年轻人侧目道:“神殿离着十万八千里,常兄是不是担心过度了?” 常风脸色一沉,“少峰兄,这话是在逗我玩呢吧?” “嗯?” 蓝眼年轻人转过脸,嬉笑道:“这话怎么说?” “你们青天堂专司情报,消息不会这么闭塞吧?谁都知道大山之中就有神殿的人活动,少峰兄这么说不是逗我玩是什么?” 蓝眼年轻人闻言哈哈一笑,嗓音阴柔之极,像一阵阴风一般能吹散人的骨头,“看来常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常风眉头微皱,不再说话,静待下文。 蓝眼年轻人微微停顿道:“大山之中是有神殿的人活动,但是你要知道神殿分日月两组。” “这我当然知道,月组天申令,日组鬼仙行。” 蓝眼年轻人意料之中的微笑道:“这不是秘密,常兄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还有一点,常兄一定不是很清楚。” 常风眉头皱的更深,面前的蓝眼年轻人深不可测,作为大名府青天堂的军师智囊,果然名不虚传。 蓝眼年轻人缓缓道:“这一点就是,据我们所知,月组从来没有参与过神殿的任何行动,所以你只要关心日组在哪就行了,而大山之中恰恰是神殿月组的人。” 常风一头雾水,出自本能的问道:“月组不出手?这是为什么,闻所未闻啊。” 蓝眼年轻人看了他片刻,嘻嘻道:“说实话,我也想知道。” 常风吃了闭门羹顿时语滞,随即便后悔的脸红起来,说实话,这次行动名义上是联手,但其实是青天堂占据主导地位,他们只是配合而已,而且涉及到这么机密的事情,如此贸然开口,已经是完全逾越规矩了。 常风拱手道:“是在下失言了。” 蓝眼年轻人毫不在乎,摆摆手轻松写意道:“我真想知道。” 常风苦笑,这时空中落下另一个年轻人,正是之前和常风说话的那位,年轻人一落下便欢呼雀跃道:“都解决了,一个没跑,真是大快人心,以前那种日子真不如这样痛快淋漓的大开杀戒。” 蓝眼年轻人侧目瞧过去,淡淡道:“阿虎。” 阿虎瞥见蓝眼年轻人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头丧气,萎靡不振,再没有刚才的激情,只能乖乖站在跟前,低声道:“侯哥。” 蓝眼年轻人道:“去保护堂主。” 阿虎皱了鼻子,假装抽泣道:“侯哥,能不能让我冲进去活捉方狗,求求您了,我今晚还没过瘾呢,保证不给您丢人,再说堂主那边已经有大哥,二哥在照顾了。” 常风对阿虎观感极好,正欲出口求情,可接下来这位全名叫侯少峰的军师只用眼睛微微瞪了一下,阿虎便如风驰电掣一般飞快的消失在原地。 常风又一次苦笑道:“少峰兄手段果然令人称奇。” 侯少峰又一反刚才的冷淡表情,堆出一张笑脸瞧着他道:“常风兄不在此位,自是难以明白个中辛酸。” 常风冷汗浃背,侯少峰转头过去,目光落在了那只火猿之上,冷不丁开口道:“动手。” 诺大一个三层精致小楼,只一瞬间,被火猿抬手掀翻。 而且触及火猿的地方顿时燃起熊熊大火,什么椽檩,斗拱,飞檐,转眼间变成了一堆瓦砾和灰烬。 地面,露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钢板。 上边还有一个把手,看样子,是一个地门入口。 火猿有灵性一般,重重一脚踩上去,顿时山摇地动,一阵尘土飞扬,然而等尘土散去,只见那块方正钢板只稍微塌陷,却并未有任何本质上的损坏。 侯少峰不禁轻轻咦了一声,伸出手指轻轻刮着脸庞,沉吟片刻道:“继续。” 火猿得令又是重重一脚踩上去。 而在那块钢板之下的石梯上,谢安,夏姑娘,方啸天,冷艳女子以及那位副官都站立不稳,踉跄了好几步。 头顶一片土灰粉尘掉落,众人都伸手遮了遮脑袋,那位冷艳女子似有洁癖一般,遮的最严实,而且还不忘捂着口鼻,这里隐隐有种酸臭味儿。 方啸天和副官心有灵犀一般的对视了一眼,然后回过头道:“孙仙长,石梯危险,请里边走。” 谢安微微抬头,夏姑娘也正好抬头,两人目光一触,夏姑娘的眼神已经不似刚才那样妩媚,现在充满了忌惮,猜疑还有一丝丝沉重。 谢安随口回应了一声道:“好,烦请方将军带路。” 地宫自然还没真正走进去,方啸天和副官带头,谢安和夏姑娘在最后边,五人缓慢拾阶而下,那位夏姑娘突然用手指碰了一下谢安,但什么也不说,可谢安心里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盏茶时间过后,终于到底,灯光随即亮起,谢安第一次来,目光所见,不由微微惊讶。 整座地宫占地有几十亩,视野极为开阔,分左右两个部分,左边一排排房间,都是用上好的石头一块块堆砌而成,每一座石屋上都有刻字,譬如岐黄,草木,书画,玉器,还有枪械,子弹一类的,右边是一片湖泊,地下湖。 湖水黝黑,奇怪的是还冒着一丝丝的热气,中央有一座四四方方的古朴亭子,只是顶端不知道为什么有四条黑色锁链,大煞风景。 一座淡雅简洁的独木桥横跨湖面连接左边地面与湖中亭子,湖面上有些类似荷叶的东西漂浮,热气蒸泽,有些虚幻。 地宫顶部则有夜明珠辅助灯光照亮,地板铺着结实的青石板,反射着屋顶清冷的光芒。 谢安大概环视一周以后,心中惊讶更甚,虽没有进入那些房间的里边,但是仅仅从这大小,布局,装饰,用料就知道方啸天这两年没少搜刮,除了一直都有一股酸臭味儿以外,这地方比的上一般的亲王府邸了。 这时又一声巨响传下,整个地宫连带着微微摇晃,方啸天满面担忧之色,走到谢安身边恳求道:“孙上仙,您看....” 谢安嗯了一声,道:“方将军,我明白,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方啸天神色蓦然一动。 谢安继续道:“这座地宫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没有。” “那湖面之下呢?水源通往什么地方?” 谢安抬脚向着湖面的方向走了几步,便走边说,方啸天一直没回话,路过夏姑娘的时候,夏姑娘眼神复杂,直到他走到湖边的时候,湖面之下,突然传出一声巨吼! 谢安猛然大惊失色,不止他,就连夏姑娘也吓的双手抱头,一直没说话的冷艳女子稍稍退了一步,只有方啸天和那位副官神色如常,不过他二人站立的位置一直很靠后。 而谢安听见声音以后都来不及回头,只见湖水仿佛一瞬间沸腾了一般剧烈翻滚,谢安定睛望去,只见黝黑的湖面之下,有两道极明显的黄色光芒透过水面射了出来。 谢安眉头立马沉了下来,从进入地宫以后到现在心里的那股不安被无限放大,因为他几乎一瞬间就确定那是一双眼睛。 而那声沙哑冷漠,不带丝毫人味儿的吼声,谢安也很熟悉。 那是墓妖的吼声。 第三十六章 算计 谢安猛然回头,只见场中五人里除了夏姑娘还傻傻站在原地以外,其余方啸天这个大胖子,高大副官和冷艳女子都又退后了一步。 谢安冷冷道:“方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那位副官眼神忽然冰冷,嘿嘿一笑撕破脸皮道:“请孙仙长出手吧,如果不把你带到这儿来,你恐怕还是藏拙的很吧?当然要是为难的话,小人可以替仙长出手,只是需要仙长手上的那道水神符还有咒语。” 方啸天眼神也眯了起来,道:“孙仙长,实话和你说了吧,湖中有一只千年墓妖,如果你不把水神符交给我,我现在就能把你喂了墓妖果腹。” 冷艳女子依旧不说话,不过一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幽幽的红色,直勾勾盯着他。 她是修行者,谢安其实早就看出来了,所以那股隐隐的不安,大概就是来源于此。 阁楼外大敌当前,方啸天从没有想过组织手下抵抗,更别提动用这位隐藏的修行者,从一开始,他就在有意无意把所有人活命的希望放在那张水神符上,而地点其实早就想好了,就在地宫。 谢安此刻终于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自己在算计方啸天,而方啸天却在算计这位孙仙长。 谢安想进来这个藏着那株千年人参的地宫,而方啸天其实早就想把孙仙长引进地宫。 想来在外边这位孙仙长有水神符保佑,他们奈何不了人家,现在湖中有这只千年墓妖,孙仙长的水神符召唤出来的水神可能来不及出手就被湖中的墓妖吞噬,所以方啸天一定要把这位孙仙长引到此地。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最大程度削弱孙仙长的水神符,让这位孙仙长失去最大的依仗,在真正的生死攸关之际,遂了方啸天的野心。 谢安心底暗道好计谋,好杀心。 外边数百兄弟全然不顾,就仅仅是为了一张水神符。 可同时谢安也在盘算着,究竟是什么样的水神符,让方啸天如此忌惮,而且旁边还有那样一位女子。 谢安当然不知道在真正的孙仙长身上藏着的乃是一张水道祖神符,甚至方啸天自己也不知道,但方啸天知道那天这位孙仙长只略微施展神通,请出一尊模糊的水神,然后当天讲武堂就失去了十几位二境修行者,其中还有几个是二境巅峰。 方啸天的野心一瞬间就上来了,当然不会放过这一张符。 所以之后派夏姑娘接近孙仙长也是出于这样的一个目的。 只是这个计划明显失败以后,方啸天恼怒夏姑娘故意放水,所有才有了把夏姑娘赐给营中弟兄的那一幕,可就在他以为水神符无望的时候孙仙长去而复返,又恰逢有人袭击,一切都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般。 方啸天不信命,可这回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仿佛身后命运女神不断的扒拉吉凶,鸿运当头。 所以其实方啸天从在二楼看到下边的攻势之猛以后,就已经计上心来,弟兄们上头还可以再派,可是水神符只有一张。 等这事儿结束,自己不光可以从一大笔抚恤金中捞不少油水,还能得到这张梦寐以求的水神符,真可谓是收获满盈。 从始到终,方啸天都没有把心思放在底下兵丁的死活上边,只要循循善诱把孙仙长引到此处就可以。 本来,除了那张水神符以外,孙仙长身上就没有任何值得他忌惮的东西。 那身破烂修为,简直不堪入目。 谢安细细回想今晚所见的一切细节,终于基本想出同样的大概轮廓。 那位夏姑娘好像有所意识,只是谢安当时并不理解她目光中的含义深浅。 事情到了这一步,双方都明朗了许多,谢安稍稍松了一口气,心底的不安也烟消云散,如果就这么一点儿手段,还不值得谢安为此忧虑。 谢安开始想自己的那两件事,该怎么样才能顺利到手,尤其是张富贵当初到底和方啸天交换了什么,还有就是怎么安然退出。 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方啸天等人自然不知道此刻谢安想的是什么。 接下来,令他们震惊的是,此刻他们眼前的孙仙长竟然依旧毫无惧色,反而背着双手在湖边走了一圈回到他们面前,淡淡开口道:“所以,我们要不谈谈?” “谈?” 那位副官抢先开口,而后不禁笑的前仰后合,故作茫然之姿道:“你?你用什么和我们谈?” 谢安一点儿都不想理会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把目光落在了方啸天的身上,方啸天冷静开口道:“孙仙长,我们还算有点儿交情,只要你把水神符交给我,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你不是喜欢夏半烟,我送给你就是了。” 夏姑娘眼神一凛,大气不敢出。 谢安道:“一张水神符莫非就值这个价钱?方将军,你可别忘了,如果我铁了心玉石俱焚,你们也没好果子吃,外边还有一只火猩猩呢。” 不等方啸天说话,谢安又继续道:“我倒是不知道这地宫能撑多久,不过,万一真的被那帮人破了以后,我用水神符换一条命,不为过吧?” 方啸天上前一步,身上的肥肉都颤了起来,“可你如果现在不给我,我现在就能要你的命!” 副官把手放在了腰间。 那冷艳女子没动,只是一双冷血眸子从未移开谢安的身上。 “好好好,” 谢安轻松笑道:“何必这么剑拨弩张,我知道现在绝不是各位的对手,所以才商量嘛,我要的也不多,争取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大家一起同仇敌忾,共同对付外边的那些人不好吗?” 副官微怒,本想重复方才同样的话咄咄逼人,可是方啸天却微微抬手打断他,道:“那孙仙长尽可开口。” “这才对嘛,” 谢安把视线拉远,放在那几座屋子上边,“我想要方将军这里的一个宝物。” “什么宝物?” “千年人参。” 方啸天脸色顿时大变,谢安仔细盯着方啸天一切的神态变化,方啸天伸出一根指头颤声道:“你,你认识张富贵?” 那位副官也大为震惊,好像对这个名字极为忌惮一般。 谢安顺势点头哼了一声道:“同属月组麾下,怎么可能不认识?” 方啸天脸色一变再变,很显然这个东西好像牵扯多大的机密一般,方啸天最后目光一沉道:“月组天申令,你如果有天申令,别说那宝物本来就是你们的,拿走便是,就是水神符一事,方某也再不敢染指,从此刻开始,全凭仙长一人差遣。” 事情有了新的变化,谢安心神电转,摩挲了一下手指,佯怒道:“混账!天申令岂是月组麾下人人都有之物?” 说完抱拳向上,继续道:“此乃组内最高令别,号令一切殿中修行者,这方将军该不会不知道吧。” “可如果你没有,你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张富贵平时用日组身份,其实乃是我月组的几位少有的副组长之一,这么说可信吗?” 方啸天微微沉默,最后摇了摇头道:“这一点,南方的青天堂也知道。” 谢安上前一步,第一次盯着那个冷艳女子看,淡淡道:“如果我能轻而易举置她于死地,你还会不相信吗?” 方啸天心神巨震。 那冷艳女子眉头也皱了下来,眼中闪过一抹忌惮。 神殿和大名府,修行者众多,实力深不可测,天下数的过来的三境修行者几乎全部被包揽在这两个阵营之中,当然必须除去个别古老门派,道统源头,但这些个门派历朝历代都不会参与王朝更迭,天下逐鹿,这或许也是为什么他们就能传承千年,永享香火的原因。 剩下的就是没有山头,门阀,家族背景的纯粹散修了,实际上这类人也少,但凡有点儿实力的散修都选择了依附各家门阀,宗派,这样不单单是对修为有所裨益,更重要的是说起话来,腰板儿会比一个人的时候挺直许多。 真正的山野之间的修行者,大部分是没人要的低阶修士,就如同夏姑娘所说,他们所掌握的散修名单中几乎没有可以轻而易举把孙仙长制服的人。 有门有派的修行尚且难如登天,更别说散修之流,他们几乎都是以二境作为毕生追求的极限了。 方啸天自然也对此深信不疑,对方如果真的可以轻而易举击杀一个二境巅峰修行者,再加上知晓张富贵这么深的秘密,那首先一定不是散修,应该是奉命行事,其次,是神殿中人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因为张富贵这个秘密可不是谁都可以知道,他要不是时运不济被派到此地当炮灰,周旋在南北双方之间,恐怕这辈子也不会认识张富贵。 当然,也得力于自己的谄媚之功,和那个惊人的秘密。 如果不是神殿,除非,他是大名府的,方啸天脑海中最后还是不放心的想了这样一种可能,最后自嘲一笑,大名府还在外边找自己呢,如果真是大名府的,现在还用那只猩猩疯狂踏门吗? 方啸天思绪万千,闭眼长出一口气道:“求您点到即止。” 谢安诡谲一笑,“好嘞。” 第三十七章 诛心 谢安这话一落地,方啸天,副官包括夏姑娘都远远站开,正中间只剩下冷艳女子和谢安。 冷艳女子眼神一变,抢先出手,手掌一翻,一条红色玉带呈现,顿时一股清冷的气息充满整个地宫,只见这女子对着谢安遥遥一指,那条红色玉带仿佛活物一般昂起脑袋,微微向后蓄力,然后猛地冲向谢安。 其余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此时此刻的谢安,只见那条玉带所过之处地上的青石板纷纷结成了红色冰块,而谢安却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眼神似笑非笑,双手交叉放在小腹,直到玉带即将临身时也从未改变。 那位副官心下一喜,眼神愈发狠毒贪婪,轻轻叩开了枪套。 夏姑娘眼底破天荒的出现一抹担忧之色。 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谢安突然身形一晃,玉带顺着残影穿过去的刹那,谢安就已经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什么?完了?” 那位副官眼睛瞪大,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他本以为两人之间的战斗应该就像外边那些修行者一样,符箓,火球,刀光剑影一类的,可现在什么也没看着就结束了? 谢安这时转头看向他,伸手指了指他叩开枪套的手,摇头道:“别尝试。” 副官想都没想,本能的放下手,站直了身形,而后才意识到不对劲,极不情愿的低下头,微微瞥向方啸天和冷艳女子的位置。 冷艳女子也保持着刚刚伸手的姿势,只是眼中震惊不可掩饰,她慢慢伸手摸向自己雪白的脖颈,一道细细的伤口恰到好处。 只破片,没流血。 这对于有洁癖的她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冷艳女子怔了一会儿,低下头,嗓音颤抖道:“我输了。” 方啸天走上去轻轻搂了一下她摇头道:“没关系,小郦。” 冷艳女子微微点头,看向方啸天,方啸天突然眨了眨眼。 方啸天走到谢安身前,皱眉道:“孙仙长,借一步说话可否?” 谢安点了点头。 方啸天径直走向那间刻着草木二字的石屋,副官一脸担忧道:“将军,让属下跟您一起去,您一个人.....” 方啸天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副官低下头不说话却望向跟在身后的谢安,右手又放在了枪套上。 谢安眼睛微眯,一直随着方啸天进入了那间石屋。 石屋里边琅琅满目,两条货架上各种珍惜药材都有标注,正中间是个水晶玻璃箱,里边盛着半箱碧水,漂浮着一个铁盒,谢安一眼便认出那就是当初张富贵用来换的千年人参。 “你不是孙青城吧?” 方啸天开门见山,转过身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谢安,“你也不是神殿的人吧?” 谢安眉头微皱,微笑道:“方将军仍然不相信?” 方啸天摆了摆手道:“不重要,我的确没有办法判断你是不是神殿的人,但是这都不重要。” 方啸天又指了指那个水晶箱,道:“无论你是不是神殿的人,我们都可以做一个生意。” “你不是想要那株千年人参吗?我给你,但是有一个条件。” “你想要活命?” 方啸天点点头道:“当然。” 谢安双手交叉,淡淡道:“方将军,如果我说我不答应你依然可以拿走这株千年人参,你信不信?” 方啸天哈哈笑道:“你尽可以一试。” 说完站开身形,谢安面前不足十步就是那口水晶箱。 谢安并指运气,挥手猛的隔空一切,只见一道青色凌厉剑芒从指间透出,瞬间便劈在那口水晶箱上,可那口看似脆弱的水晶箱却仅仅是微微一晃,连一道疤痕都没有留下。 谢安眉头立马紧锁,神色凝重。 “哈哈,” 方啸天啪啪鼓掌笑道:“好厉害的剑气,你果然不是孙仙长,不过我方啸天言而有信,现在该考虑我们之间的生意了吧?” 谢安此刻心中讶异万分,他刚才虽没有借用小剑的剑气,但是十年来他自己温养砥砺的剑气也足以摧金断石,可是这次,竟然连一个玻璃水晶箱都劈不开。 他有点儿奇怪,可没等他想通,方啸天又一脸自信道:“要不再试试?” 谢安咬了咬牙,这个方啸天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他真恨不得再借一缕小剑上的剑气,别说一个水晶箱,就是一百个,一千个,也只是一缕剑气的事情。 现在,反而好似方啸天占据了主动,这种感觉,让谢安很不舒服。 谢安沉吟片刻忍了下来,长出一口气点头道:“好,我同意,我不杀你,但是我不能保证外边的人杀不杀你。” 方啸天嘿嘿一笑道:“早这样多痛快。” 说完方啸天走到那口水晶箱跟前,仔细摸了摸感慨道:“说实话,当年我也是用和今天同样的方法夺下了这口玄冰水晶,如果你真是孙仙长,那今天我又得了一张水神符,真是可惜,可惜呀!” 谢安的目光随着方啸天落在了那口水晶箱上,方啸天继续道:“你看看这满地的宝贝,就这么走,我还真就舍不得这个水晶箱。” “至于里边那株人参,你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乔装打扮,你如果真是神殿的人,我或许为了巴结你送给你也未尝不可,你如果不是,来找我谈谈嘛,只要有合适的价码,我一点儿都不心疼。” “还有,你真不该有杀我的想法,你想想,我从始到终最多只针对了孙仙长,何时针对过你?我连你是谁都不认识。” 方啸天说到这看着谢安,摊了摊手,“更何况,我对你们这一类的仙人,巴结还来不及呢。” 方啸天一个人越说越陶醉,屋内灯光洒在水晶箱又反射在他身上,活脱一个大肚弥勒佛,“嘿,你知道人人都想来这儿当土皇帝,偏偏上头就让我来了吗?” “就是凭这一手溜须拍马的本事,官场上,哪个我不紧好了巴结?仙人里边,你去打听打听,我方啸天也算是小有名气,今天你也是赶巧了,如若不然,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跟我做这笔生意。” 方啸天说着说着就已经围绕了那水晶箱走了两圈,最后回到原来的位置正色道:“我说了这么多,你听懂了吗?” 谢安缓缓开口道:“你是想说,我杀了你远远没有不杀你干净利落,否则我就会面临无休止的追杀?” “对喽。” 方啸天摇头晃脑道:“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你说你们修行者厉害吧,可外边的修行者不还是被子弹撂倒了几个?所以得饶人处且饶人,孙仙长,你如果想好了,咱们再继续谈。” 谢安突然说道:“没问题,不过,我还想知道一件事,劳驾方将军坦诚相告。” “哦?请讲,方某一定知无不言。” 谢安神色一沉道:“我想知道,你究竟用什么和张富贵换的这株千年人参。” 方啸天神色又是一变,和刚才谢安第一次提出千年人参的时候如初一辙,不过这次方啸天仅仅沉默了一会儿就开口道:“你真是神殿的人?” 谢安不置可否,一双清澈的双眸目光如刀。 方啸天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就当是报答仙长的不杀之恩,不过我事先声明,你如果不是神殿的,这事儿你还是最好别知道,没什么好处,就是我自己都有些后悔当初知道了这件事。” 说到这,方啸天微微停顿,苦笑一声道:“这不,你就找上门来了。” 谢安仍旧不说话,方啸天围着那只水晶箱又转了半圈。 谢安突然开始有些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方啸天三次围着水晶箱走,都是好像一模一样的步伐,而且包括手上,都从没有离开过那只水晶箱的表面。 “你在干什么?!” 谢安猛然出口,方啸天猛然抬头,神色瞬间阴翳起来,眼神也变得无比凌厉,脚下速度陡然加快,三圈迅速完毕。 谢安彻底明白,原来方啸天说了一大堆话,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而就在这时,根本来不及运气,那口水晶箱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璀璨光芒,紧接着一股极强烈的吸力瞬间便把他吸了进去。 谢安变小了。 水晶箱中,除了那株千年人参的铁盒,还有就是他。 谢安泡在碧蓝色的水里,感觉一点儿力气都用不上来,可头脑还算清醒,这时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硕大无比的肥胖脑袋,正是方啸天。 方啸天哈哈笑道:“小子,跟我斗?!你到底是谁?” 谢安沉默不说话,咬牙切齿,双拳紧握,一次一次的提着真气,可是丹田气府毫无响应。 “别费劲了,你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玄玉水晶?我实话告诉你,这里边还刻着一个阵法!” “别说是你,就算是大名府内堂山主亲自来,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方啸天得意之极的哈哈笑道:“你呀,还是太嫩了一点儿,你不是想要那株千年人参吗,那不是,就在你旁边,我说过,我一点儿都不心疼。” 谢安心中燃起滔天杀意,双指弯曲,可这时候就连神台中的小剑也无法感应,修行至今,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中了这卑鄙小人的奸计,谢安气的嘴唇都咬破了。 不光气方啸天,也恨自己。 他早就该发现这个水晶箱不一般了,能承受他一道剑气而不留疤痕,这绝不是质地坚硬的问题。 更何况后来,方啸天一直围绕这个水晶箱,谢安仔细的回想一遍,闭眼握拳狠狠的砸在了玻璃上,这怨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太大意了。 “呦呦呦,你要是能赤手空拳砸烂这玩意儿,方某以后跟你姓如何呀?” 就在这时,外边突然一声猛烈的爆炸声,紧接着是一声声乒里乓啷的声响,似乎是地宫门被破开了。 方啸天神色微变,却丝毫不慌张,低下头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其实方某从你进来以后,也只骗过你这一件事,那就是这地方对我方某而言,仍然是有出口的。” “至于张富贵那件事,时间紧迫,以后有机会再,额,我想是没什么机会了,哈哈哈。” 地宫门大破。 那只火猩猩身上的火光也黯淡下来,极其萎靡,最终化成一缕红色光芒消散在天地之间。 常风和侯少峰两人上前一看,这时,突然之间,大地震动,远处虞河发出一声震天巨响,无数道白色水柱如龙腾空,紧接着一道极其璀璨的光芒从虞河升起,如日出海。 方啸天不知道脚踩的什么东西,远远大呼道:“爷爷在此,哈哈哈。” 常风咬牙身形一动,侯少峰却伸手拦在前边,淡淡道:“你追不上了。” 果然方啸天说完那句话一瞬间就腾空消失,速度之快,简直如风雷一般眨眼即逝。 “现在怎么办?”常风开口问道。 “能怎么办,”侯少峰眼睛微眯,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下脸庞,“总得下去看看吧。” 已经遁空极远的地方,一只黑色的巨雕急速穿梭在星光斑斓的云海里,一双锐利的眼睛泛着红色的光芒,两张如枪戟一般的翅膀每次扇动都如万剑森然,令人望而生畏。 夜风微寒,高空更甚。 巨雕背上端坐着方啸天,冷艳女子和那位高大副官,三人好似伸手就能触摸满天繁星。 方啸天望着下边已经看不见的魏都城,遗憾道:“可惜了那张水神符。” 副官也心疼道:“还有那么多的宝物呢,关键那口水晶箱也是极品宝物。” 方啸天摆摆手道:“逃命要紧,宝物都在其次,如果不是老子之前拼命要下的这只飞遁宝物,咱们都得完蛋。” 说到这,方啸天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之色,“再说,那些宝物我就算放那他侯少峰也未必会动,他那个一尘不染的臭脾气,估计还会替我好好保存呢,哈哈。” “那夏小姐呢?将军为什么不杀了她?” “杀?”方啸天没好气白了他一眼道:“你就知道杀,在地宫你要真拿出枪,这会儿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那家伙货真价实的三境剑修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副官悻悻然,萧瑟寒风里只觉得汗流浃背。 方啸天眯起眼睛道:“我以前杀了他的谍子只是为了激起侯少峰的仇恨,不然他那么蠢,玩的有什么意思?现在老子要走了,给他留个活人,你说他会怎么想?” 副官摇摇头,一脸茫然。 方啸天重重哎呦了一声叹气道:“你个榆木脑袋,这叫诛心,诛心懂吗?” “就像下棋,最后一招,你才发现对手根本没把你当回事,你说这是不是比吃掉他的子儿更让他生不如死?” 副官尴尬的挠了挠头,“将军,我不下棋。” “………。” 方啸天彻底不想跟他理论,又依依不舍的看着魏都城的方向,有些郁闷的骂道:“老太监如果当时稍微慷慨一些给我一只活雕,再加上那个神奇的布袋,我说不好能给它全搬走,也不至于如此冒险,侯少峰如果开窍把宝物分给平民百姓,我就惨了。” 副官闻言脸上有些苦涩,冷艳女子闭起双目。 方啸天自己说完都急忙摇了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他哪有这等智慧。” “那个人真是神殿的吗?”副官突然岔开话题皱眉问道。 方啸天沉默一会儿道:“不知道,不过,神殿的可能性很大,这家伙不简单,眼力心智都属上乘,得跟老太监说道说道。” 冷艳女子睁开双眸,看着他两人,开口道:“他很厉害。” 方啸天想着想着心烦道:“不管了不管了,就算是神殿的又怎样?他再厉害也出不来了,那水晶箱当年据说把一个三境后期的修行者扔进去,到现在都没动静呢。” 副官竖起大拇指道:“老大人神通手段常人不能想象。” 可方啸天不管这些,说着就有些肉疼,咬牙道:“不行,如果宝贝真丢了,老太监必须补偿我。” 副官又一脸苦涩无奈,冷艳女子这回又闭上了双眼。 方啸天也不说话了,紧皱着额头,搓了搓手指,突然想着自己真他妈倒霉,算来算去,因为那家伙什么也没得到不说,老巢也被人端了。 方啸天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受,好像把那家伙一生一世关在水晶箱也丝毫不解气,关键还有一点他骗不了自己,也后怕的很。 那家伙其实早就意识到水晶箱不对劲了,如果不是后来提起那个秘密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说不定此刻,一败涂地的人就是自己了。 方啸天狠狠咬了咬牙,这种憋屈的感觉,就像他说的下棋一样,他赢了谢安,却胜之不武。 也像侯少峰一样,人多打人少,突然袭击,却什么也得不到,看似胜利,实际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有句话一直憋着不能说出来,他觉得,他诛了侯少峰的心,而谢安诛了他的心。 第三十八章 发落 常风和侯少峰一齐进入地宫的时候,夏姑娘正在原地发呆。 侯少峰的出现,夏姑娘顿时机灵起来,唯唯诺诺走到侯少峰跟前,低头道:“军师。” 侯少峰神情淡漠,瞥了一眼她,冷冷道:“你还活着干什么?” 夏姑娘握紧双拳,脸色煞白。 侯少峰深深吸了一口气,环视整个地宫,又开口问道:“方啸天怎么逃走的?” 夏姑娘伸出手指指了一下那片黝黑的小湖,侯少峰眉头微皱走了过去,常风一旁提醒道:“少峰兄,小心。” 侯少峰摆了摆手,站在湖边突然纵身一掠飘到那座亭子中间,蹲下来,细细观望湖面。 过了不知有多久,侯少峰突然眉头深皱,冷不丁震惊道:“墓妖?” 话音刚落,湖面上顿时沸腾起来,那两束黄色光芒再次透过水面射了上来,侯少峰微微趔趄,脸色发白。 常风身形微动,侯少峰急忙摆了一下手示意他别轻举妄动,又静静待了片刻,光芒消失,侯少峰身形一掠回到地面上。 常风马上开口问道:“真是墓妖?” 侯少峰眼光一沉,点了点头,“多半不错。” 说完又冷冷瞥向夏姑娘,“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不上报?” 夏姑娘低声道:“我...我也是刚知道的。” “废物!” 侯少峰骂了一句,突然心里升起一丝狐疑道:“不对,下边有墓妖,他们怎么能从湖中逃出去?” 夏姑娘支支吾吾,常风道:“或许这个墓妖已经被完全封印也说不好。” “哼!” 一直冷静的像一座冰山一样的侯少峰从见到墓妖开始就惊怒交加,“就算是彻底封印,你看看那潭湖水,黑气蒸腾,已经全是剧毒。” 言下之意,是不合常理,夏姑娘有所隐瞒。 夏姑娘这时鼓起勇气开口道:“军师大人,那个方啸天,您也知道,身上宝物奇多,很多我见都没见过,这里地宫所藏的都是世俗界的普通宝物,真正修行界的宝物,他好像一直都随身带着,比如他逃走的时候那只巨雕,明明巴掌大小,却一瞬间长的有半座地宫这么大,所以他如果有什么避毒的东西,也在情理之中。” “放肆!” 侯少峰狠狠拂袖道:“戴罪之人,还敢狡辩?” 夏姑娘霎时间噤若寒蝉,常风也有些莫名其妙,不再开口插嘴人家的家事。 侯少峰盯着夏姑娘忽然冷笑道:“你知道方啸天为什么不杀你,甚至不动你,偏偏把你原封不动的留在这里吗?” 夏姑娘咬唇摇了摇头。 侯少峰咬牙切齿,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他那是为了看我笑话!” “墓妖,宝物,还有你这么个废物,他是想告诉我,东西就在跟前,看你拿不拿的走。” 夏姑娘更加胆寒,似乎钢刀悬顶,不敢动弹分毫。 “你是不是想说我好歹可以拿走他这座地下宝库?” “老子没你那么下贱!” 侯少峰话到最后,越来越狠毒,夏姑娘眼泪不停使唤的吧嗒吧嗒落下来,常风叹气道:“少峰兄,不过一个下人而已,跟她置什么气,好歹姑娘也尽心尽力了。” 夏姑娘听见这话,眼泪更加汹涌,低声道:“军师大人,半烟真的努力了。” “别跟我提什么努力!” 侯少峰重重说完最后一句话,闭着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缓下声来对常风说道:“青天堂自两年前在此地和方啸天明争暗斗无数次,我派出的谍子他以前尽数杀了个干净,可现在临走之际,偏偏给我留下这么一个废物,常风兄,我咽不下这口气。” 常风微微一叹:“这又是何苦,大丈夫不争一时之得失。” “可我侯少峰不行!” 常风语滞,眼帘低垂不再说话。 这时从外边蹬蹬蹬走进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阿虎,另外几个身形魁梧,还有一个是身上被人扒光的矮胖汉子。 矮胖汉子呼呼大叫道:“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 阿虎重重踢了他一脚,“老实点儿!” 夏姑娘瞧了一眼过去,心里猛然想起还有一位孙仙长。 侯少峰眉头微皱,盯了过去,问道:“这谁呀?” 阿虎上前笑眯眯道:“侯哥,你仔细看。” 侯少峰定睛一看,挑眉讶异道:“这不是孙青城吗?” 阿虎嘿嘿道:“正是这老色鬼,瞧着他这身模样,估摸着长年捉鹰到头来反被鹰凿瞎了眼。” 阿虎转过脸对着矮胖孙仙长喝道:“说,又调戏谁了,被人家把衣服都扒走了。” 孙仙长一脸茫然,怒骂道:“老子他妈的调戏你妈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便,脱老子衣服,偷老子符算什么英雄好汉?” 阿虎重重一脚踢到孙仙长裆上,孙仙长哎呦一声汗如雨下,脸色惨白求饶道:“大爷,大爷,手下留情,小的再也不敢了。” 阿虎扶起他的脑袋阴森道:“这一脚是教你好好说话,你如果学乖了的话,就老实点儿!” 孙仙长心里郁闷到极点,他当然不知道谢安的存在,他一醒来就看见了眼前的这帮人,最可恨的是暗算完了还让我交代,交代什么? 孙仙长裆下痛苦,哭丧着脸道:“几位大爷,您究竟要我交代什么?” 阿虎又打算抬脚,孙仙长急忙闪开,侯少峰静静的看了片刻突然道:“符?什么符?” “当然是水神符了!老子还没捂热乎就被你们抢走了,不带你们这么玩的。”孙仙长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侯少峰瞬间恍然,那张水神符的源头是他,水神符却不见了,可他不愿意再跟这个人废话,又看向夏姑娘,目光几乎要杀人一般,咬着牙柔声道:“你不会又说,你也刚知道,消息送不出去吧?” 夏姑娘一下子跪在地上,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阿虎这时才看到夏姑娘,眼神一亮,可不敢扶起来,只能低声道:“夏姐。” 孙仙长也把目光微微瞥向夏姑娘,不过什么也没说。 侯少峰在原地沉默片刻长出一口气,然后就往出走,边走边下令道:“叫弟兄们在此地周围布控,强度要是原来的三倍,任何风吹草动都务必及时汇报。” 阿虎点头应道:“是。” 侯少峰又对常风说道:“你们是正统官家,方便一点儿,请窦将军辛苦一点儿,把这个地方隔离出来,闲人免进,没有问题吧。” 常风也点了点头。 阿虎忽然道:“侯哥,夏姐怎么办?” 侯少峰冷冷道:“让她在这儿冷静冷静。” 阿虎欲言又止,侯少峰走到石阶处反问道:“堂主呢?” “火猩猩消耗元气过甚,堂主有些虚弱,大哥二哥已经送回堂了。” 侯少峰点了点头,阿虎忍不住哀求道:“侯哥,就让夏姐和我们一起回去吧。” 侯少峰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只有冷漠的声音传下来,“再敢求情,连你一起罚,你告诉我谍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能见光。” 阿虎和夏姑娘几乎同时下意识的说出口。 侯少峰不再说话和停留,这次真的快步拾阶而上,身后几个黑衣大汉押着那位孙仙长一起上去。 阿虎回过头,看向夏姑娘,低眉道:“夏姐,对不起。” 夏姑娘凄然一笑,摇头道:“没有对不起,夏姐要谢谢你,你快上去吧,别惹军师生气。” 阿虎点了点头也上去了。 整个地宫只剩下她一个人。 夏姑娘忽然站起来走向那个刻着草木二字的房间,她心里一直狐疑,刚才方啸天走的时候,似乎并没有看见那位孙仙长。 第三十九章 愿天下人有天下心 天微微亮,对于极大多数人,这只是普通的一夜,即便魏都城的大部分人都感觉到了城东巡防营的动静,但没人真正在乎,甚至都有些习以为常,前不久的张家灭门,还有南边那座大山里的动静,都还近在耳边,那些仙人之流的人物互相打架,可不是街上稚童的玩闹,他们是真的一点儿关心的兴趣都不敢提上来。 吴坤除外。 吴坤本来在河安城的货运码头做苦力,后来因为身体原因和识的几个字,被工头赏了一个轻松不挣钱的营生,只管给每天工人们记录考勤即可,三个月仅仅一块大洋。 吴坤格外珍惜这份工作,可是奶奶生病,昨天加上今天,已经是两天没去上班,他心里有些担忧工头会不会因此而开除他,可是奶奶一直高烧不退,这也不是个办法。 吴坤一夜没睡,坐在自家院子的枯井旁,手上一直握着那张残破不堪又污迹斑斑的纸片,看着天上的繁星,就那么静静的待了一夜。 他还有点儿担心谢安。 谢安说会给他治好老奶奶,就一定会做到,就像他说他有办法能让奶奶不拉二胡,一句大清没了,奶奶就真的不拉了。 吴坤想到这嘴角浮起笑意,他记得好多年前谢安还是个街边无家可归的孩子的时候就从来不说空话,有一次山里有座大户人家的新坟,当时城里掘坟的风气还没那么夸张,只是盛行于部分大人和几乎全部的孩子之间,至于这些孩子是不是受各家大人指点,这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在当时,这户人家的坟墓,所有人都流口水是真的,后来也果然没得善终。 这户人家姓何,在河安城做的茶叶、丝绸还有皮革生意,远近闻名,乃是当之无愧的大户,从好几代以前就开始和洋人合作,就是现在河安城上的码头都有一多半是人家的。 这墓是当时何老爷子为最不讨好的九姨太太而建造的,据说当时这位姨太太因受不了家族排挤和冷嘲热讽,整天郁郁寡欢,最终一条白绫寻了短见。 家族本来是提议火葬,干净利落还能省不少钱财,然而最后拍板时刻何老爷子良心发现,说这位九姨太生前最怕火,毅然决然力排众议定下了土葬,请了最好的风水先生寻穴定位,还有数量极多的仙师丶佛陀超度,当时不仅在河安城热闹了大半个月,其实魏都城也早已虎视眈眈。 谢安当年和吴坤一样,都是八九岁的穷孩子,不过谢安还不及吴坤,至少吴坤有个家,有个奶奶,有个爹,尽管后来他爹就经常早出晚归,到最后干脆不回来了。 吴坤仍然记得当时父亲和奶奶常常吵架,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吵得内容他大致记得一些,不过不是很懂,后来慢慢长大,尤其两年前在讲武堂的那几个月,他大概推测了他爹好像是革命党。 而谢安则是从头到尾的野孩子,却也是当年是当年那拨孩子中最桀骜不驯的一个,算的上一个小小少年王,反正西城那边的武帝庙从来没有乞丐能抢的过他,就是大人也不行,他就算打不过遍体鳞伤也不会放弃,该是自己的,永远都不放弃。 吴坤也曾说让谢安住在自己家,别在漏风漏雨的武帝庙,可是谢安还说,不是自己的,也永远都不是自己的。 当时已经有了老师傅,谢安对别人不客气,可对这个疯疯癫癫的老人却一直都很保护。 吴坤当时只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很不一样的劲气。 后来,他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执拗的朋友,却终于在那次全城少年王集聚盗墓的时候,给他留下了一生难以磨灭的印象。 事情,源于吴坤的一个玩笑。 吴坤说只要谢安给他夺下二十四方位中的一个,他就会求着奶奶为老师傅看疯病。 吴坤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奶奶会有一手极高明的医术,总之他后来能去讲武堂,全赖着老奶奶多年以来的积蓄。 说者可能无意,但听着有心。 吴坤还深刻记得当时何府的九姨太下葬不久以后,就下了一场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暴雨,比前天的秋雨大一百倍,山上山洪爆发,虞河水涨,从破马镇一路冲到了魏都城的街道,人们都瑟瑟发抖,以为又是什么神仙之流的人物施展神通,本来约好盗墓的众多少年也都害怕的止步了。 可谢安去了。 谢安本来可以全占,因为按照规矩,谁先抢到就归谁,可他仅仅在二十四方位里边的一个方位,插了一根旗杆。 没人知道他怎么上的山,人们只知道他回来的时候,是和山洪一起漂下来的,当时幸好老奶奶看见了,也是谢安命不该绝。 回来就病了一个礼拜,但他告诉吴坤自己给他抢下一个。 一个礼拜之后,雨过天晴,当吴坤自己去的时候,那帮穷少年竟然全都不承认了,吴坤据理力争却被打了一顿,逃回来的时候鼻青脸肿,满身污泥。 谢安没说什么,只是再也不养病,从他家悄悄出去了。 他本以为谢安是因为不好意思在他家继续养病或者什么其他原因,回武帝庙里去了。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半天以后,到了傍晚的时候。 谢安又回来了。 那天,夕阳西下,天边一片极绚丽的火烧云。 他记得很清楚。 谢安小腹处别着一把铁刀一滴滴的往下滴血,脸色煞白,嘴唇乌青,可却笑着靠在门框,等他出去以后,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瘦削执拗的少年全身冰冷的轰然倒在自己怀里的那种感觉。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但他真没见过,有人这么为自己拼命。 那天,破旧不堪的小院里,那个最狼狈的少年失去意识之前,硬撑着最后一口气对他说了一句迄今为止他觉得最霸气,最霸气,最霸气的话。 他说,他抢下一半。 那一瞬间,吴坤忽然明白了谢安身上那股不一样的劲儿是什么了。 小小少年,顶天立地。 后来的事,吴坤都不记得了,他只沉浸在那句话里,至于老奶奶如何把谢安抱回屋里,如何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他只是后来听老奶奶口述的。 两天以后,谢安没死,吴坤觉得那是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 那年,谢安八岁,他九岁。 后来,吴坤也没去取墓中的宝物。 听说,九姨太被那些孩子们弃尸荒野,就在那座乱坟岗。 这事儿闹大了,何家把此事报了官,自己也使了手段,后来那帮孩子连带着自己家父母死的死,跑的跑。 一时间,魏都城人心惶惶。 一个月后,谢安下了床,老奶奶也去给老师傅看了疯病,只是老奶奶说无能为力。 但从那以后,吴坤走路,总能挺起胸膛。 又过了几年,谢安莫名其妙成了修行者,彻底和当年那拨孩子成了两个世界的人,谢安开始频繁出没在各家屋顶,还有大山。 只是谁也再没提过,当年那个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也进了讲武堂。 老奶奶说一方面为了他的身体,一方面,钱不能生钱,多学点儿本事总是好的。 那时候,他爹已经很久不回家了。 到最后身体不见好,老奶奶疯掉之前,在河安城有一天大批诛杀革命党的时候,老奶奶给他带回一个带血的馒头。 第二天,老奶奶就疯掉了。 第三天,大清结束了。 那年,谢安十六岁,他十七岁。 天色已经彻底亮了起来,远远的地平线下边,好像有万丈光芒呼之欲出。 吴坤坐在井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吧嗒吧嗒湿透了那张纸。 吴坤突然慢慢站了起来,面朝东边,等太阳出现的一刹那,吴坤挺直了脊梁,泪流满面,心里默念道:“愿你平安,愿天下人,有天下心。”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他说完那句话后,整座魏都城形成了一个将来的将来,人们都会啧啧称奇的雄奇画面。 因为那一刹那,虞河水倒灌巡防营地宫。 第四十章 宋泾 夏姑娘在地宫里那座刻着草木的石屋里,终于找到了孙仙长。 一个小的孙仙长。 夏姑娘扒在玻璃,谢安只瞧见一个大大的美颜,皱眉道:“你怎么还没走?” 夏姑娘叹气道:“此时此刻,咱两算同病相怜呢,你被关在这小的玻璃箱,而我被关在这大的地宫里。” 谢安没好气道:“我宁愿被关在大的地宫里。” 夏姑娘笑道:“要是在地宫里,你就被抓走了,在这里反而安全。” 谢安不置可否,沉默下来。 夏姑娘又道:“我能怎么帮你吗?” 谢安苦笑道:“你别在我面前晃悠,就算帮我了,你这么晃悠,我眼睛花。” 夏姑娘恼道:“我才不稀罕在你跟前晃悠呢。” 谢安闭上眼睛,不理她。 夏姑娘席地坐下,背靠着玄玉水箱,两人沉默许久,夏姑娘突然问道:“你到底是谁?” 谢安还是不说话,夏姑娘继续道:“我们都要死了,就不能临死前说点儿互述衷肠的话吗?” 谢安睁开眼,夏姑娘也转过头,又是一个大大的美颜展现在谢安眼前,来回晃得谢安眼晕,谢安开口道:“你常常这样套话吗?” 夏姑娘秀眉一皱,怒道:“不可理喻。” 谢安笑了一声道:“要是那样的话,你的衷肠一定有很多,我倒是有兴趣先听听你的。” 夏姑娘恶狠狠白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一头秀发在小小的谢安眼前,仿佛一颗巨大的柳树,万丝垂下,有如天河瀑布。 漫漫长夜,夏姑娘突然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谢安有些目瞪口呆。 他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且不说这地方出不去,就说这地方还有什么潜在的危险他都不知道。 谢安漂浮在半箱碧水之中,远远望去,简直如湖泊一般,那个漆黑铁盒就像湖上的一座黑色大山,谢安环视一周以后,把目光落在了那个铁盒上,然后深吸一口气,潜在水底,一点点的游过去。 水下有几具骸骨,七零八落,想来也是同样遭方啸天算计的人,其中有一颗头盖骨眉心处散发着点点金光,一动不动,好像被吸附在湖底中央一般,谢安眉头微皱,有些惊讶,这是一名三境剑修的尸骸,那些金光是神台常年砥砺剑气到达一定程度后的迹象。 除此之外,谢安还发现一些玉牌一类的物件,像是寻常宗门或者家族证明身份的东西,谢安没什么兴趣,继续朝铁盒的方向游,这期间,有几口水进肚,微咸,不知道是不是海水的味道,可喝下去几口以后,全身莫名燥热起来,谢安终于游到铁盒边。 铁盒漂浮在水面上方的地方,有一个小洞。 可这个寻常小洞,落在谢安眼前,就是一座大山的一个山洞。 谢安浑身燥热,脱下了孙仙长的衣服,然后猛的想起这位孙仙长好像有一张水神符,然后细细摸索,黄符没发现,倒是看见了一块令牌。 令牌入手冰凉,看不出什么是什么材质,灰褐色,既像有了年份的白玉,也像一块木头,中心镂空,雕着一个人面蛇身的怪物,上边布满了细细的裂纹。 谢安摸着下巴,看了片刻,收入怀中,这东西,可能就是那张水神符,不过别说没有咒语,就算有咒语,这个地方第一隔绝天地元气,第二自身真元毫无响应,所以水神符与废品没什么区别。 谢安依旧感觉全身有种燥热之感,不过倒不是特别严重,很像之前在下地宫的时候,那种缺氧的感觉,谢安围绕着铁盒大概走了半圈,气喘吁吁,大汗淋漓,那种燥热之感,越来越严重。 谢安不得不停下来,盘膝坐地,眼观鼻,鼻观心,静静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之间,响起一个声音。 谢安猛然睁眼,只见身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浑身脏兮兮,满身碎步条,破烂不堪的人,那人似乎极为欢喜蹲在他身边,后来手脚并用围着他不停的转圈,嘴里发出一阵阵吱吱的声音,谢安微微皱眉,那人停了下来。 “你好啊,我叫宋泾,是一名剑修。” 那人撩起额前一缕一缕脏兮兮的头发,露出一张干瘪苍老的面庞,一双死鱼眼,满脸嬉笑着说道。 谢安有些瞠目结舌,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地方竟然还有活人。 谢安呆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自报家门,“谢安,也是一名剑修。” “呦?!” 那人听见谢安的话更加兴奋了,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然后又蹲下来凑过那双死鱼眼,道:“你,什么境界?” “三境。” “初期,中期,后期,巅峰?” “初期。” 那人从开始到现在才开始表现出第一眼失望,摇头嘟囔道:“太弱了。” 谢安眉头微皱道:“这里元气隔绝,修为有用吗?” “没用。” 那人干脆的回答,脸色又恢复了兴奋的模样,一双死鱼眼在谢安身上从头到脚的又看了一遍,使劲儿搓了搓那双黑漆漆的双手,“不过,有一个三境好歹比没有强。” 谢安摸不着头脑,但好像总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不服气道:“你什么境界?” “我?” 那人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鼻子,然后慢慢伸出四根指头,淡淡道:“四境。” 谢安嘴角一撇,不再跟他说话,继续闭目养神。 那人欸了一声,“怎么?你不相信?” 谢安没理他,那人切了一声道:“你喝了那湖里的水,怎么打坐都没用,等死吧!” 谢安也切了一声,继续不理他。 那人火冒三丈,几乎跳起来,一头脏兮兮的头发甩来甩去,“你这小娃子,好没礼貌!” 谢安依旧不理他。 那人背着双手来回踱步,有些气急败坏道:“你怎么不问我怎么出去?你怎么不问我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不问我四境剑修到底是什么样的风光啊?你怎么不问我怎么度过的天劫?你怎么不问我....你怎么不和我聊天啊!” 谢安终于睁开眼,微皱眉头,冷冷道:“滚!” “哈哈,你终于说话了。” 那人却反而一点儿都不生气,手舞足蹈又围着他转了一圈,诺大的黑山接下来就只能听见他在那自言自语。 “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出去,但我知道怎么进来,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个地方,据我多年研究,应该是一个四境以上的修士留下的一个法宝,不是没有元气,而是元气都化成水了,你刚才喝的就是浓郁的元气,哈哈,怎么样,消化不了是不是?你一个三境修士,当然没资格消化如此精粹的元气。” “还有,我真是四境剑修,当然,没渡劫而已,不过我将会是千年以来,第一个渡劫成功的,真正的四境剑修。” “欸?你干什么,别走啊。” “我说的是真的啊!” “对了,武当山那个小师叔怎么样啊?他渡劫了吗?” “我想他一定没我厉害,所以真想劝他啊,渡劫这种事还是得交给我宋泾。” 谢安起身往外走,又绕了半圈回到刚上岸的地方,那人在身后一直喋喋不休,谢安立马下湖,可那人马上死拽着他,“别走啊,别走啊,我不说了,我保证听你的行不行?” “你别下去,求你了,你看看下边那些尸骨,你喝不了这些水,再喝几口你会死的。” “求你了,好好活几天,陪我说几句话再死好不好。” 谢安头大,一个劲儿要下湖。 那人死拽着就不放,这时候夏姑娘只不过是睡着了,如果没睡着一定可以看见谢安脸上第一次出现那种生无可恋的悲催感。 突然,那人抬了一下头,猛然放手,谢安扑通一声掉在湖里,不过他这次竟然鬼使神差听了那人的话,紧紧闭着嘴再也没喝湖里的水,然后一个猛子扎出来的时候,同样抬头望去,只见天空大水蔓延,仿佛一条天河决堤。 而以夏姑娘的视角去看,整个石屋四面开始漏水。 外边水声轰鸣! 夏姑娘猛然惊醒。 第四十一章 他乡遇故知 蓬头垢面的宋泾仰天望去,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呀!” 谢安眉头微皱瞅了他一眼。 夏姑娘背靠着水晶箱慢慢站了起来,已如热锅上的蚂蚁,她看向石屋门缝,那是进水最严重的的地方,别的地方都是一滴滴渗进来,可是门缝处都是直接溢进来,说明外边已经全是水了。 夏姑娘脸色苍白,惊恐的望向水箱里边的孙仙长,可这时只有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一个脸庞清瘦,一个蓬头垢面,夏姑娘从神情上一下就分辨出左边那个就是孙仙长,目光焦急的望着他,大声道:“救命啊,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谢安摸了摸下巴,看了看旁边的宋泾,大声道:“这里生不如死,还不如外边干净利落呢。” 宋泾忙道:“别,别,小姑娘,你可别听他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夏姑娘狠狠白了谢安一眼,道:“你不是愿意被困在地宫吗?现在好机会。” 谢安叹了一声淡淡道:“我不。” “无耻!” “别骂我,我要是能出去,不会跟你这么多废话。” “就是无耻!” 夏姑娘皱起琼鼻又狠狠骂了一句,这时水已经漫到她小腿,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尤其原来只是吧嗒吧嗒滴水的屋顶四壁,现在也开始成了一股股小流。 谢安不跟她说话,从湖里爬出来,坐在地上原地打坐,一副丝毫不理不睬的模样,宋泾开口骂道:“你个没人性的小混蛋,这么可人的姑娘你都无动于衷?” 谢安哼了一声道:“等她露出獠牙的时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宋泾皱眉道:“我不管,我救定了。” 谢安站起来换个比较远的地方打坐,临走说道:“随便。” 宋泾眉头皱的更深,撅起嘴哼了一声,然后对着外边那张大大的漂亮脸蛋道:“小姑娘,你听我的,千万别走错。” 谢安看着宋泾,他刚才故意表现的冷淡模样,宋泾果然还是坚持救夏半烟。 这里边第一肯定是宋泾常年一个人,有些寂寞,想找人说话。但是他言语中暗示了这女的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宋泾依然坚持,这就说明了第二点,这个人要么就是装傻充愣,要么就真的是艺高人胆大。 “听我说,先别动,一会儿走的时候右手边一直走,左三右三,进五退一。” 夏姑娘眼睛一眨不眨点了点头。 “你低头看看玻璃上边的图案,是不是能找到一个北斗七星?” 夏姑娘跟着宋泾的指示,果然找到了一个七星图,惊喜道:“找到了!” “一会儿右手中指点着勺柄摇光,每完成一个左三右三,进五退一的循环就点向下一个。” 夏姑娘眼眸一亮,谢安突然插嘴道:“你不用说的这么详细,人家知道摇光是勺柄。” 夏姑娘气的眼泪又掉下来,切齿道:“你,你,你不救我还说风凉话!” 宋泾脸色一沉,这个方才还喋喋不休的人这时候还真有那么一番一代宗师的模样,大声道:“开始!” 夏姑娘一步踏出,谢安注意到,湖水底部,好像有什么东西随即亮了起来。 这时水已经快到大腿,夏姑娘急的眼泪都掉了下来,走了半圈以后,宋泾抬头一直盯着,突然道:“避开中宫,走乾位,从乾位开始,先右脚再左脚,一样的各三步,进五退一。” 夏姑娘紧皱眉头点了点头,外边水漫起来,她走的越来越吃力,宋泾喝道:“快点儿!” 夏姑娘一阵激灵,咬牙加快了脚步,突然脚跟一崴,鞋子掉了,水流迅速就将鞋子冲远,夏姑娘下意识回头时,宋泾大喝道:“别回头!” 夏姑娘转到一半的头戛然而止,谢安也皱起了眉头,这时湖面之下有一道道浅色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不过还未消失,宋泾长出了一口气,“还愣着干什么,你才走了半圈,要走三圈呢。” 接下来夏姑娘一丝不苟的走完,谢安不再抬头看,反而站起来看着湖面,随着夏姑娘一圈一圈的走,湖面之下一道道浅绿色光芒越来越多,渐渐的形成一个个微小的漩涡,等夏姑娘最后一步踏出,那些个微小的漩涡猛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与谢安进来的时候如出一辙。 一股极强的吸力瞬间爆发,水箱之上那个七星图案随即亮起。 宋泾大喝道:“放手!” 水面已至夏姑娘的手上,夏姑娘手一松,整个人顿时变小,被吸了进去。 谢安目不转睛的看着湖面,那些浅绿色漩涡在夏姑娘进来以后,渐渐化成一朵朵水泡,湖面几乎眨眼间又趋于平静,好像里边不是水,像是一种粘稠的液体,恢复的极快。 谢安托着下巴沉吟了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完完整整的看完整个阵法运转的表面现象。 而此刻在地宫外边,官府的人已经团团围住,然而那些水是怎么也挡不住,截不断,后来他们只能远远站在一旁观望。 虞河西岸还有些普通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春香楼昨夜的客人不到凌晨就已经都被吓跑了,本来自从方啸天不去以后就惨淡的生意,这时候更加冷清。 一位白衣女子脸色苍白在屋内躲避阳光,一个麻衣年迈老人站在窗前突然叹了一口气,关上了窗户转过身来。 竟然是那位不辞而别的刘师傅。 只是,刘师傅比之先前,更加苍老。 白衣女子神情淡漠道:“看出什么了吗?” 刘师傅摇头道:“有点儿感觉,但是不确定。” 白衣女子慵懒一笑道:“说来听听?” 刘师傅苦涩道:“我已经泄露过一次天机了,求黄仙子这次高抬贵手放过姜灵吧。” 白衣女子轻挽秀发,咳了一声,但笑容不减,“你就这么看的起自己?” 刘师傅束手而立,毕恭毕敬,不敢说话。 白衣女子笑颜如花道:“行了,不逗你了,好歹也是一个阳关境界的草木仙灵,怎么就这么战战兢兢?” 女子说完子扎起头发,眉眼一挑,“我能吃了你?” 刘师傅一脸苦笑,大气不敢出。 女子笑意更浓,“好了好了,真不逗你了,坐吧。” 刘师傅依言落座,白衣女子却站了起来,站到他刚刚的位置上,透过窗纸看向外边的水,眼神如深渊一般深邃,良久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留下那句话吗?” 刘师傅皱眉道:“这也是我极看不懂仙子的地方。” “仙子一方面极力培养谢安成为剑修,一方面又为什么让他知道天书?” 白衣女子闻言转过头来,眼神异彩泛呈,惊讶道:“不愧是府主的后手之一,连天书都知道?” 刘师傅又苦笑道:“我仅仅知道这一句而已。” “我也是。” 两人沉默片刻,白衣女子突然道:“这么多年,你藏得很深,我已经很多年没和咱们那个世界的人说过话了。” 刘师傅眼神有些悲悯。 白衣女子继续道:“这么多年,你不憋闷吗?还有其实你早就知道这里的格局,也知道四境阵和我有关,为什么不来找我?如果不是大山之中你不吝出手,我都还蒙在鼓里呢。” 刘师傅低着头,不说话。 白衣女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你是因为不确定武帝庙的那位老人是谁吧?” 刘师傅猛然抬头,可没等他说话,这位白衣女子就浅浅笑道: “别猜了,我告诉你,是我主人。” 刹那间,刘师傅耳朵里,如惊雷炸响,嗡嗡耳鸣。 刘姜灵瞬间起身,单膝跪地。 “大衍结界守墓人,刘姜灵参见圣宗。” 黄希云眼泪突如其来,这是她在这儿听到的第一句圣宗。 她转过身来,如春风和煦,带着从前的那个地方圣宗这两个字该有的威严,包容和无量。 “刘师傅,他乡遇故知而已,何必多礼?” 第四十二章 喂招 城北的讲武堂内,青衫儒士和灰布衣中年人同样一夜没睡。 那水神河伯早已经消失不见,青衫儒士最终选择放他一马,可这脸色却阴沉了一夜了。 灰布衣中年人哀叹了一声,拍了拍他肩膀,这个血气方刚的师弟,别人都当他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大名府内堂山主,可只有他知道,这个位置得承担多少的辛酸和责任。 “廖师兄。” 青衫儒士垂头丧气道:“这次行动,方啸天跑了,水神符也没了着落,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灰布衣中年人摇头笑道:“你忘了你的初衷是什么了吗?” 青衫儒士抬起头冷然道:“杀人!他们杀我们的人,我们不还以颜色,岂不是太丢中国人的脸?” “所以呢。” 灰布衣中年人淡淡道:“人不是杀了吗?” 青衫儒士气狠狠道:“可是方啸天跑了。” 灰布衣中年人嘴角一扬道:“那你我呢?” 青衫儒士撇嘴道:“师兄,你总是这样思考问题,就好像这回双方都死的是底下人,所以就算平手?” 灰布衣中年人不说话,像一个寻常老人一般坐在井口,伸手捶着自己的老腰,淡淡开口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青衫儒士毫无身份颜面一样的蹲了下来,替师兄捏腿。 灰布衣中年人舒服的笑道:“这么多年了,还是喜欢你给我捏,我记得那会儿在武当山的时候,你就帮我捏。” “那不也是想巴结你呢嘛,你那会儿是武当山入室弟子,我仅仅是个俗家弟子,所以到现在,你修为永远比我高。” 灰布衣中年人笑呵呵道:“修为有什么用,你能匡扶天下,而我只能教书。” 青衫儒士白了他一眼道:“这会儿又倒打一耙?两年前我是好说歹说求你出山,可您老人家无动于衷呀?” 灰布衣中年人眼眸浑浊,轻声叹道:“师傅不许入世,我得听他老人家的话呀。” 青衫儒士不说话了,只慢慢的揉捏师兄的腿,过了一会儿道:“那你刚才究竟什么意思?” 灰布衣中年人道:“方啸天死,或者你死,我死,这重要吗?” “就算方啸天死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方啸天,更何况他本身就只是一个小人物而已,我再问你,就算袁氏倒了,这重要吗?” 青衫儒士有些半知不解,停下手上的揉捏,问道:“你意思我们这么做都没意义?” “不然呢?” 灰布衣中年人指了指腿示意他继续揉,“你看,死来死去,不都还是中国人吗?” 青衫儒士心神微颤,苦笑道:“这就是你当年从左元帅手底下辞职归乡教书育人的目的吧?” 灰布衣中年人叹了一声道:“杀戮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想想如果小师叔真的突破三境,成为真正的第四境界,他就一定能拯救这个国家吗?” 青衫儒士陷入沉思。 灰布衣中年人继续道:“就算他提着一把剑杀光所有反对的声音,这个国家,依旧还是这样。” “他能让人们吃的好,睡得香,有人疼,有人爱吗?” 青衫儒士摇了摇头,可是很快皱眉道:“那怎么办?难道让神殿继续支持着袁氏压榨百姓吗?” 灰布衣中年人没回答他,只是问道:“如果这次,袁氏真的借题发挥,和你们南方开战,你们大名府害怕吗?” 青衫儒士猛地站直身形,“我要是怕,就不是读圣贤书长大的!” 灰布衣中年人哈哈一笑道:“这就对了。” 他说着用手比了一个圆圈,“万物相生相克,每一个人,每一个事物的存在都有它的意义,你们的意义就是对抗神殿,至于救国这件事,王鑫,你相信我,会有人做的。” 灰布衣中年人说完也站了起来,挺拔的如南城那颗参天古树,坚定无比道:“一定会有这样的人,而你们的任务,就是让这些个可能已经存在或者即将萌发的幼苗,不那么艰难。” 青衫儒士怔在原地,咬了咬牙,长叹道:“师兄,我尽管不是很明白你说的,但是,我知道怎么做了。” 青衫儒士一夜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说完转身就走。 灰布衣中年人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天变了。” ....... 地宫外已经开始积水,阿虎一身黑衣,静静的站在远处观望,他的脸色就像白蜡一般,一向在青天堂活泼可爱的阿虎,这时候就像霜打的茄子,萎靡不振。 阿虎看了许久,突然抬头看着天空,朝阳初升,他多希望昨夜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别大开杀戒,别有那般酣畅淋漓的痛快,只要夏姐活着,就算让他一辈子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也愿意。 阿虎握了握拳头,眼神从悲伤一点点的阴冷了下来。 夏半烟进来以后倒是给宋泾带来的极大的乐子,两人天南海北的无话不谈,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有说有笑,热闹非凡。外边的水已经全部漫过水箱,乃至充盈整个石屋。 谢安小腹一直有一股难以压制的燥热,而且越压制越厉害,后来谢安索性不管它,在这铁盒周边转了起来。 走到那个山洞的时候,宋泾突然道:“你干什么?” 谢安不理他,径直朝里边走,宋泾突然飞身而起,谢安吓了一跳,有那么一刹那他感觉这个人修为仍在。 宋泾挡在他面前嘿嘿道:“小子,里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尤其是你这样见死不救的人。” 谢安皱眉道:“你高看我了吧?我怎么救她?” 宋泾撇了撇嘴,“那我不管,你的态度就决定了你即使能救也不会救。” 谢安不愿搭理他,转头就走,可这时候宋泾又喊道:“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谢安眉头一沉,宋泾身形倏忽而动,快的令人看不清,谢安一眨眼就看见一个拳头迎面招呼过来,猛然眼前一黑,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剧痛从鼻梁袭来,谢安咬牙怒道:“不进就不进,干嘛打人?” 宋泾这时已经站到十步开外,哈哈笑道:“还是和你玩有意思。” 夏半烟一旁捂着嘴哈哈笑了起来,眼神玩儿味,谢安站直身形,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再来!” 宋泾眉眼一挑,喜形于色,也不见得他如何发力,身形又到了谢安身前,一个硕大的拳头带着他身上那股恶臭再次打在脸上。 这次谢安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嘴角流出鲜血,谢安揉了揉脸,回过头,又站了起来,“再来!” “哎呀!” 没等他说完,谢安眼前又是一黑,又倒在地上,这回感觉嘴里几颗牙都有些松动了,谢安吐掉嘴里的血,忍着痛又爬了起来,宋泾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摇晃着右手,嘿嘿笑道:“还来吗?” 谢安脸色阴沉,可是心里却难掩讶异。 在这个地方,他就像一个普通凡人一样,丝毫用不上神通,可宋泾却就像是一点儿都不受影响,身形之快甚至比他在外边都更胜一筹,他连挨三拳,但从始到终都没有看清宋泾是怎么发力,怎么出拳的,每次都是眼睛一眨,就眼前一黑,紧接着剧痛清晰的告诉他,他被打了。 谢安终于有点儿相信这个人绝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但至于是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的四境,谢安还是不信。 谢安闭着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咬牙道:“再来!” 宋泾这回却停下了手,背着双手道:“不要,打死你亏得可是我,你记着,从你进来这个地方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所以我想怎么玩你,就怎么玩你。” 宋泾一步步走到谢安身前,再不像一个疯子,无比认真道:“从现在开始,你要经历第一个阶段,喂招,哎呀!” 宋泾没说完,突然眼前一黑,脸上一痛,再睁开眼的时候,谢安已经远远跳开,哈哈笑道:“去你妈的!” 宋泾挨了一拳反而更兴奋,看着远远的谢安,就像猫抓老鼠一般,啧啧道:“有意思,嗯,有意思!” 第四十三章 规矩 一天很快过去,吴坤等不到谢安,有些着急起来,他起身准备去碰碰运气,对他不错的工头,是河安城何家的人,一个老码头,也是一个老江湖。 吴坤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有些犹豫不决来回踱步,首先是谢安说奶奶身上的高烧不是风寒,是心肺间有一股邪气,这是他们神仙人物的手段,普通药物恐怕很难见效,所以这不是钱的事情。 其次,他知道何家的关系和伍家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而竹姐就要嫁到伍家,他这么做,总觉得有些不妥,好像有些向竹姐表达不满的感觉。 老奶奶在房里痛苦的呻吟几声,透过破烂的窗户飘到吴坤耳朵里,吴坤长长吸了一口气,夜色中看见西边的拳桩,他突然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去找讲武堂的教拳洪老师傅。 就是那位,在吴坤眼里,字写的极差的老师傅。 吴坤打定主意,立刻开门出去,洪老师傅至今孑然一身,外边没有自己的家,就在讲武堂住。 吴坤走后,隔墙东院里竹姐怔怔的站在院子中央,她也听得到老奶奶的呻吟,每一声都像是巷子里顽皮的孩子朝着她扔石头,只不过,这个是砸在心里。 她不能过去,仅仅因为她担心伍阳知道了会生气。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伍阳,但她知道自己肯定不喜欢吴坤。 这两个人放在一起,任谁也会喜欢伍阳吧。 竹姐常常这样安慰自己,今天伍阳还过来了一次,跟她说有办法让她通过讲武堂的考核,顺利进入讲武堂,这样就不会有人瞧不起她了,而且家里三叔和吴婶儿也再不会因为她的出身瞧不起她。 讲武堂这三个字的分量,在凡人的心中还是极重极重的。 这些,吴坤都做不到。 只不过,有些事情,总是很奇怪,譬如,她似乎自己都觉得配不上伍阳,也譬如,吴坤微小的善意总是能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但理智告诉她,那是骗自己的,这样的世道,还有什么比钱更能给人带来安全感呢? 竹姐低下头,默默进了屋。 城东巡防营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今天自水停以后,县衙就下了死命令,三天之内,必须把地宫的的水排干,这是新县长窦连胜上任以后的第一把火。 众衙役不敢怠慢,不光自己着急上火,还奴役周边百姓,好在管饭还有钱拿,所以不至于怨声载道。 远处窦连胜和常风坐在一块石头上边,望着这边的方向。 窦连胜开口道:“这个侯少峰真把自己手下搁里边不管不问?” 常风点头皱眉道:“或许他不知道后来会有这么大水。” 窦连胜嘶了一声吸口凉气,也纳闷道:“是啊,你说这水从哪来的?” 常风想起方啸天逃走时声势惊人的场面,眼神一亮推测道:“会不会是方啸天搞的鬼,故意隐藏里边的什么宝贝?” 窦连胜哎了一声叹气道:“绝对不是方啸天,方啸天自己巴不得侯少峰看到里边的宝贝呢。” 说完回头看着有些迷惑的常风解释道:“你不了解侯少峰,侯少峰这个人精神洁癖,方啸天的东西,他不止一点儿都不动,而且还会好好保存呢,要等到彻底胜利之后,再一分不差的全部归还,这种是最让他心里最舒服,最有成就感的。” 常风苦笑道:“所以他永远斗不过方啸天。” 窦连胜眼睛微眯道:“话也不是这么说,方啸天的背后也很不简单呢。如果单单是袁氏,肯定没有这么大的神通。你以为就认识几个不入流的修行界中人就能屡次从侯少峰手底下逃走?” 常风脱口道:“神殿?” 窦连胜不说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过了好久才道:“这就不知道了,总之,你记着,能来这个地方的人,一定不是偶然。” 常风站了起来,束手而立。 窦连胜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别看表面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兵戈少见。其实暗处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着呢。” 常风眼珠子飞快的转了几下,拱手道:“将军有话要说?” 窦连胜嘿嘿笑道:“我意思,我们也不是偶然。那天你说我们被派到这是因为他们以为我大老粗,好控制,其实,我觉得他们恰恰看中了我们过去无论在怎样惨烈的战斗中都能活下来这一点。” 窦连胜微微停顿,目光微沉,“大名府,想要立于不败之地。” 常风恍然道:“将军远见。” 窦连胜拍了拍他肩膀道:“咱哥俩之间就不需要这些官面上客套了吧。” 常风抿着嘴唇深深点了点头,窦连胜轻声道:“回吧,别在这儿盯着了,这些事交给他们吧,如果我所料不错,我们还有更重要的命令要接呢。” 常风心里没来由蒙上一层阴影。 来到这里,处处透着迷惑,诡谲。 就好像听到的消息,看到的事情,都是一半一半的,没有结局,没有牵连,可等你苦思冥想有些眉目之后,才发现,外边早已经又日新月异了。 就好像,高手对弈,瞬息万变,局中人必须把所有的蛛丝马迹汇总,才能有机会高屋建瓴。 常风心里想到这儿不禁苦笑一声,如果真是这样,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难过,自己作为一枚棋子出现在这张棋盘之上。 那个叫谢安的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大名府究竟想要干什么? 山主为什么要把天书运到此地? 大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还有各方势力,光一个魏都,张家灭亡的无声无息,至今他都没查清原因,只知道和大墓有关。 伍家从来都是低调的过分,却偏偏窦连胜上任以后,送来了一份厚礼。 还有青天堂,侯少峰莫名其妙的态度处处有种不协调的意味,对了,地宫湖底好像还有一尊墓妖。 常风眉头紧锁,脑袋有些憋涨,这可比当年在太平军里和清军你死我活的厮杀更让人心悸。 ...... 地宫水箱里,不分白天黑夜,但一直都有淡淡的玉光,是石屋顶的夜明珠还有部分玉石发出的光混合在一起的,如此连续不知道多长时间以后,谢安有些明白宋泾为什么会不正常了。 起初宋泾还和夏半烟有说有笑的聊的起劲,后来夏半烟就有些沉默寡言了,宋泾有些无趣,返回石洞,临走朝着谢安的方向嘿嘿阴笑了几声,谢安有些毛骨悚然,很快跑到更远的地方,坐在湖边,现在面临一个巨大的问题。 这里,会不会饿死? 夏半烟一个人静悄悄蹲坐在湖边,把仅剩的一只鞋也脱掉,一双洁白小巧的玉足浸泡在水里,一头秀发披肩,突然回头看向谢安的方向,喊道:“有吃的吗?” 谢安没理她,夏半烟又道:“我们会饿死的。” 谢安睁眼道:“你不是和宋老怪打的火热吗?他死不了你就死不了。” 夏半烟道:“没用的,他说他有个规矩。” 谢安转过头看着她,很明显,宋泾有话要借夏半烟的嘴跟他说。 “他说,能躲过他一拳的,一天有一顿饭吃。” “能躲过他一招的,一天有两顿。” “能打到他一下的,一天三顿全有,还可以提一些修行上的问题,不过这些是额外的,要看他心情如何。” 谢安皱眉道:“那我已经打到他了呀?” “他说这不算。” “那你呢?” 谢安说完就闻见一股香味,肚子顿时咕噜噜的响起来,回头望去,只见山洞外,宋泾不知道何时竟然架起了火,上边好像还是好几条鲜鱼! 夏半烟嘻嘻一笑站了起来,拍了拍手道:“他说,只要我把这些话告诉你我就可以有饭吃。” “凭什么?” “别问,他说这是规矩。” 第四十四章 再来! 讲武堂明面上是学府,实则戒备森严,仅明面上的守门弟子就有数十人之多,加上此特殊时期,袁氏和兴中会暗中谍报频繁,所以暗哨更不知有多少,这些都归功于青天堂,大名府内堂山主王鑫就曾说过,侯少峰这个人办事心细如发,青天堂堂主白宰元不光自己是一名天赋极好的符修,更是用人有度,深的器重。 所以当吴坤走到讲武堂附近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了,吴坤步履轻浮,凡人无疑,而且都算不上健壮的凡人,暗哨直接传话到里头,本只是例行公事,想来其中大人物也不会接见这样一位普通之极的学子,可没想到,很快就有了消息,而且是堂主的消息。 要见,而且以上宾之礼。 这名暗处的修行者自己都吓了一跳,要知道他已经在青天堂暗组供职十余年之久,虽修为停滞二境中境多年,可这点儿眼力劲儿从不缺少,不然也不会混到一个小统领,他急忙现身,从枝叶繁茂的大树上飘然而下,远远走来,也不知他如何变幻,每走两步,身上的衣饰就换一番,直到换成和吴坤一模一样的弟子模样才算满意。 吴坤站在北城最后一条巷子口,看着与南城天差地别,恢弘大气的街道,有些愣神。 讲武堂就在靠西的一边巷子中央。 北边就是龙门湖。 南边是各种街市,小吃摊贩,还有古玩玉器,书城,酒楼。 魏都一城之繁华全部聚在北城,北城之繁华又全部聚集在北巷。 这就是讲武堂。 吴坤百感交集,想起两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奶奶还是远近闻名的杏林圣手,那时候,一家的负担还没有落在他身上。 吴坤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在最南边,讲武堂在最北边,梦想和现实,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有缘无分吧。 正想间,突然从侧面阴影里闪出一道人影,笑道:“吴师弟!” 吴坤一个激灵拉回思绪,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个子不高却尤为壮实精悍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弟子服,含笑走了过来,吴坤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没来得及多想,小心翼翼回了一声:“你是?” 那人很快就到了他跟前,双手正式作揖道:“在下夏东丹,比师弟痴长几岁,吴师弟不嫌弃,可以称呼我一声东哥。” 吴坤尴尬挠挠头,点头道:“东哥。” 夏东丹哈哈一笑,似乎这就算熟络了,搂上他的肩膀道:“吴师弟腼腆的很啊,放松,回自己家用的着这么紧张吗?” 吴坤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突然挑眉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讲武堂?” 夏东丹白了他一眼道:“你都站这儿看了半天了,难不成你是对门口那两只石狮子有好感?或者那颗老榆树?” 吴坤脸一红,讪讪道:“我只看看,回自己家东哥有些言重了。” “不言重,不言重。”夏东丹连忙摆手道:“堂里的规矩你又不是不清楚,一日在学府,终生在学府。只是世事无常,吴师弟不必太介怀。” 吴坤有些低落,没说话,夏东丹边搂着他肩膀边走,心湖之内不断传来有关吴坤的一切消息,笑问道:“吴师弟是两年前的那一届吧,和你同期的好像还有一个叫伍阳的吧?” 吴坤点了点头,还是没说什么。夏东丹转移话题道:“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儿东西再进去?” 吴坤摇头道:“不了,我想找一下洪老师傅。” “哦,原来是有事傍身。”夏东丹松开手恍然道:“那我就不留你了,不过,堂主有请,吴师弟应该先拜会堂主。” 吴坤愕然道:“廖堂主?” 夏东丹呵呵一笑,“还能是哪个堂主?” 吴坤咬了咬嘴唇,突然面色潮红,重重咳嗽了几声,眼泪都快下来了,夏东丹捏了一下他肩膀,叹气道:“身子骨还是这么不好,可惜了了。” 吴坤摇了摇头,不过似乎心情极好的模样,第一次开起了玩笑,道:“就算身子骨好,我也没钱继续待下去了。” 夏东丹嘴角扬起,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珏,认认真真放在他手里道:“两码事,两码事。” 吴坤捏着那块淡黄色玉珏,心中如受暖阳照拂,他不陌生,这枚小小的玉珏是堂内修行者以神仙法力铸就,能破除讲武堂大部分禁制,也类似于身份玉牌之类的的东西,几乎是外堂行走毫无阻碍了。 这别说现在得自己,就是当年的自己也梦寐以求而不得。 而夏东丹为他出示这样的东西,也其实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吴坤自己心里清楚,若在平时,教习还有湖底秘境的学生都有这样的东西,但此刻放假期间,有这种东西还以师兄弟相称的,只有讲武堂暗中的谍子。 二人走到门口,吴坤回过头,深深作揖到地,感激道:“谢谢东哥!” 夏东丹笑道:“快去吧。” 吴坤依言而入,玉珏之上有淡黄色光芒亮起,如提一盏小烛火,然而若从高出看,诺大个讲武堂,数不清的层次院落,都因为这一盏小烛火,而禁制徐徐散开。 夏东丹站在门口,含笑喃喃:“和这样的人结一桩善缘,应该不算是心理阴暗吧?妹妹。” 夏东丹说完,人就消失在原地。 大门周边数十个青衣汉子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 ..... 巡防营地宫入口,仍然灯火通明,一大帮子魏都本地的南城苦力还有一些为钱而来的河安城苦力都在紧张的排水,管道纵横,水从地宫抽上来,再进入虞河,数十个衙役监工,可来来去去总觉得不见丝毫起色,就好像他们抽一点,虞河里边的水就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往里边流一点。 典史和捕头吵了起来。 一个以文化人自居,文绉绉引经据典,什么《水经注》,《都江堰治水本册》齐齐论证一大堆,说要先找出问题的源头再行排水,一味的盲目别说三天,就是三年,三十年也没用,说到最后面红耳赤,把最浅显易懂的大禹都搬了出来。 然而捕头却不吃这一套,话也少,胡子拉碴,闭目养神,狭刀明晃晃插在身前三寸之地,下令,就这么排,谁不听话,刀法伺候。 老典史怒骂道:“竖子不与谋!亏我老秀才遇到**,有理说不清,完不成任务,大家一起挨刀片就是了。” 捕头冷哼一声站了起来,对着工地喝道:“都快他妈点儿!” 老典史颓然坐在地上,唉声叹气。 地宫里的三人当然对外情一无所知。 谢安此刻眼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宋泾的烤鱼。 宋泾眼里也只有一件事,就是烤鱼对面的谢安。 夏半烟乖巧的坐在一边,看看谢安,再看看宋泾,突然捧腹大笑起来,一个女孩子的捧腹,这可装不出来,夏半烟是真乐了,前仰后合道:“你两别瞪眼了,再瞪眼鱼都糊了,我还吃不吃了?” 谢安饥肠辘辘,小腹又强忍着一股燥热,站起来吞了一口吐沫说出了他平生为食物战斗最霸气的一句话: “再来!” 第四十五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新书求收藏!第一更!) 宋泾毫不客气,在谢安话音一落的瞬间就消失在原地,谢安这回学聪明了,不等话说完就向后快速腾挪,几乎是用上了小时候打架的心机,可宋泾的拳头还是结结实实打在脸上,谢安眼前一黑,踉跄倒在地上,夏半烟眼眸异彩连连,笑道:“你吃不上了呀,孙仙长。” 谢安一肚子火,手脚并用爬起来,看着已经回到原处的宋泾喝道:“再来!” 毫无疑问,宋泾的拳头又一次落在了他的脸上。 夏半烟的笑声更亮,就像黄鹂鸟的叫声清脆悦耳,但是落在谢安耳朵里,满是嘲弄。 谢安一直注意着宋泾的步法,还有有可能的天地元气波动,但一无所得,宋泾确确实实就像是世俗武夫那样的快捷迅猛,当然他自己也修为尽失,如果宋泾真的用了修行神通,稍微隐蔽一下,他就没有办法发现。 不过,谢安自己心里,还是宁愿相信宋泾没有用修行神通,就是一个字,快。 谢安再次爬起来,擦掉嘴角的鲜血,宋泾似乎极爽快过瘾,一双死鱼眼都泛起喜悦的光芒,嘻嘻笑道:“怎么样?三境修行者?一拳你也接不住啊。” 夏半烟挑起其中一只鱼,翻了面,这鱼表面雪白,此刻已经呈金黄之色,香味四溢,宋泾看着谢安又说道:“不中用,不中用,眼看鱼都快熟了,你也不行啊。” 谢安站立良久,面上怒火齐眉,实则心里震撼越来越大,他一直以为世俗武夫无论怎么样都不是修行者的对手,可是他看宋泾的步法之快,就算在外边都比他高明许多。 难怪有人曾说,修行者纵然可以流星赶月,一日千里,但是落在细微处,比如十步以内的精细腾挪,世俗武技高深者可能更胜一筹。 世间道法万千,绝不是修行者一家独大。 谢安垂下手不打了,怅然叹了一声道:“我认输,这鱼我不吃了。” 宋泾哈哈仰天长笑,爽快惬意之至,谢安转身下了山洞,走到湖边,有些黯然。 不知道外边怎么样了,老师傅自己有没有去吃饭,老奶奶的病情有没有恶化。 小二黑一定有些担心了。 还有窦连胜,这个人外粗内细,会不会因为张大帅的事情去找小二黑的麻烦。 讲武堂招教习一事,是不是已经开始,或者又有新的变化。 还有伍阳和竹姐,成婚的日子定下来没有。 伍阳那个性情阴翳的三叔和门户之见极为固执的吴婶儿有没有反对。 还有,雪姨。 那个魏都城有口皆碑的女人,伍家全家族盗墓的坏名声全被这一个女人洗白。 她过不了多久就要召灵了,正式下葬。 谢安想着想着,不自禁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从一个人人喊打的街边乞儿变成了一个偷书贼,后来渐渐地竟然有这么多人,这么多事与自己息息相关。 谢安走后,夏半烟和宋泾坐在火堆旁,夏半烟侧着脑袋问道:“他叫谢安?” 宋泾点点头嗯了一声,反问道:“你们不认识?” 夏姑娘摇摇头,拿起一只鱼轻轻撕下一片金黄色的鱼肉,“不认识,他这人之前是易容打扮的,不过说起谢安,我倒是有所耳闻。” 宋泾嘿嘿道:“很厉害吧,三境修行者,在外边应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夏姑娘又摇摇头,神情无比认真道:“这你就错了。” “哦?” 夏姑娘把鱼肉喂到嘴里,慢慢咀嚼,轻声道:“据我所知,他仅仅是一个偷书贼,魏都城,河安城,各家各户,但凡是有消息说有古书籍的他都偷,还有一些老字号书铺,学堂,前朝学究的府邸,他也常常逛逛顺手牵羊,而这个偷书的名声比起他的修为,更令人如雷贯耳。” “偷书?为什么?”宋泾大为奇怪,一个三境剑修想要钱还不是探囊取物,为什么要用这么下作的办法? “那谁能知道。”夏半烟微微停顿道:“或许,和他的师傅有关系吧,据说他师傅修为深不可测,但是个疯子,他偷书说不定就为了治他师傅。” 宋泾有些沉默,过了好久才皱眉道:“这么说,他努力拼命修炼到第三境界,只为了能更方便偷书治他师傅,从来不属于任何势力,也没有在外边作威作福?” 夏姑娘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什么,讶异道:“拼命?” 宋泾点头道:“他丹田有两处破损。” 夏姑娘猛然直起了香肩,震惊的望着宋泾。 宋泾叹气道:“丹田破损,能修炼到二境就已经是极限了,他硬生生修行到了三境。” “这里边剑修是一部分原因,最大的原因是,他不知道承受了多少的苦难,道心坚定,性格强毅。” 宋泾说着指着下边的湖水,“这下边有三具三境修士的尸体,没一个人像他这样。” 夏姑娘道:“这就是你对他感兴趣的原因?” 宋泾嘴角扬起,扒拉一下脏兮兮的头发,嘿嘿笑道:“我对谁也感兴趣。你也不例外,不过和你玩没意思。” 夏半烟轻轻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宋泾也不说话了,回味着夏半烟的话,第一次认真的望着下边孤独坐在凌凌波光旁边的谢安,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人已经来了很久,很久了。 ...... 讲武堂内,吴坤凭着记忆和手中夏东丹送给他的一枚玉珏,如入无人之地,各个明哨暗哨都视若无睹,一路通行无阻。 讲武堂之大,不在于有多恢弘大气,就是大门也仅仅像一家寻常人家的府邸,它的大在于内部空间,一排排房舍鳞次栉比,园林通廊,一环扣着一环,让人感觉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吴坤约莫走过七八个这样的学区,在一片小湖边停了下来。 当年洪老师傅教拳就喜欢在这儿教,他还记得洪老师傅的拳意一动不如一静,和武当山的太极有异曲同工之妙。 吴坤站了片刻,向左看去,那边绿树成荫,夜色中就像一个个高大的巨人,黑影瞳瞳。 吴坤迈步向前,走入密林,湖水在密林中得以延续,流水潺潺,吴坤顺着水走,终于在一座简朴小院前停了下来。 小院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 里边穿出一道温和的声音:“是吴坤吧,请进。” 吴坤全身都紧绷起来,左转又转,终于在东院的一口枯井旁,看见了一个穿着灰布衣的干瘦中年人。 吴坤热泪盈眶,呼吸急促,既熟悉又陌生,这一刻竟仿佛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就好像过去两年的岁月,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堂主。” 吴坤轻轻开口哽咽,灰布衣中年人转过头笑道:“叫老师。” 吴坤猛然抬头,廖堂主哈哈笑了一声,指着井口旁边的石桌道:“别愣着了,过来坐。” 吴坤依言走过去坐下,廖堂主直接开口道:“如果我想请你当教习,你愿意吗?” 吴坤一刹那眼神呆怔,如五雷轰顶,脸色煞白,支吾了半天没说出话。 廖堂主认真道:“就是请你当教习,你没听错。” 吴坤愣了许久才低眉开口道:“我....我什么都不会。” 廖堂主哈哈一笑,站起来道:“你不会什么?” 没等吴坤说话,廖堂主就如连珠炮一般说道:“打过铁,劈过柴,卖过药,做过苦力,洗过碗,店小二,给前老县太爷的姨太太还做过龟公。” “死了爹妈,疯了奶奶,被人夸过,骂过,嘲弄过,奚落过。人生至此,有什么你接受不了?” 廖堂主转过头,吴坤心神剧颤。 “早些年还有一个人像你一样来去如风,只不过他在山里来去如风,你在城里来去如风。” “这里的事情,我都知道。” 廖堂主深吸一口气,最后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吴坤热泪滚滚,跪倒在地,廖堂主却目光炯炯,望向远方,精神焕发。 与此同时,大名府所有在外修士,都接到了山主王鑫的一号命令。 不惜一切代价,刺杀袁氏高官。 第四十六章 讲武堂求贤(新书求收藏,推荐!第二更!) 吴坤从小院出来以后,洪老师傅已经在湖边等待。 这一切恍如隔世。 廖堂主的意思对他来讲已经是天上掉馅饼,尽管吴坤本不相信天下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现在的一切不由得他不信。 吴坤摩挲着手里的另一枚代表讲武堂教习的玉珏,这时廖堂主临走给他的,无比真实。 洪老师傅远远笑道:“欢迎回来。” 讲武堂一瞬间灯光通明。 从湖边的教习房舍中,纷纷走出几十位熟悉的,不熟悉的教习,有男有女,齐齐作揖道:“欢迎小师弟。” 声如海潮,压的湖边树木一阵低头摇晃,飒飒作响。 教习中,不分修为,地位,一切以先来后到计,吴坤理所当然的成了众人的小师弟。 吴坤咬着牙,低头回礼,“谢谢各位师兄,师姐。” 洪老师傅走到他跟前道:“说正事吧?这么点儿事不至于沾沾自喜这么长时间。” 吴坤脸红,轻轻点了点头。 当晚,平阳巷谁也不知道,就连竹姐也不知道。 老奶奶被人悄悄从家里移驾至讲武堂。 吴坤走到巷口那颗大树的旁边,在树干上用石子写了一句话,虞河石眼,讲武堂见。 第二天,吴坤去河安城辞了工作,同时讲武堂才正式发出求贤公告,吴坤基本算是内定。 修为第二境后期及以上,无论剑修,符修,力修,武道中人,还有琴棋书画,兵马策略,各家但有所长之人,皆可报名,持续一月。 一时间,名动晋州。 魏都城的官道热闹了起来,马车人丁络绎不绝。 春香楼,童家酒楼还有北城数家客栈酒楼都人满为患,各种奇人异士涌现,街道上多了数不清的生面孔,接下来几天更有牵骆驼的从西域赶来,还有佛陀,道姑,三教九流层出不穷。 这倒是令当地人欣喜不已,因为酒楼有限,很多魏都城本地人都自己开始向外租赁自家房屋,榆树镇,破马镇还有长桥镇等等周边小镇的人们也加入了求利和哄抬物价的行列。 千载难逢啊。 人们口中的话题大多变成了关于今年讲武堂招教习一事,反而忽略了招学子一事,都说百里挑一,竞争惨烈,可有好戏看了。 城东巡防营地宫的积水果然没有排干,甚至一大帮子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半点起色,监工典史和捕头都被窦连胜下了大狱,按说也不至于处置的如此之重,但新官上任,难免有几分杀鸡给猴看,树立威信的意思。 没过多久,捕头被削了官职,典史被降级为司案文书。 水也不抽了。 侯少峰倒是没有迁怒到窦连胜身上,关于窦连胜的委派,他自己都不知道山主的意思,总之这个人是山主亲自委派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两甚至都是平级,窦连胜若真有命令不执行,他除了请示山主别无他法。 小二黑一个人在客店里已经有些日子了。 这几日不断的有人住店,他也不知道是谁,总之管住不管吃,菜馆的生意早就萧条之极,哪还有吃的,后来冯屠户和李三带着李二姑还有一干小镇上的女人都来帮忙,这才慢慢的重新经营的有模有样。 冯屠户和李二姑要成亲了,据说住都住在一起了。 有两个很特殊的客人。 一个是一名女子,每日也不吃饭,只坐在菜馆前发呆,一身红衣仿佛新娘子一般,像是在等什么人。 另一个是一个大和尚,身高足足有三个小二黑摞起来那么高,食量惊人,力气极大,刚来的时候,一步就跨上菜馆前的小土丘,每次进门都得蹲着进,后来大和尚嫌麻烦就索性睡在院里。 大和尚没钱,不过自力更生,每天都和冯屠户李三他们进山打猎。 不过这次,他们不会再越过那条青黄相接的线。 人多了,帮的人也多了,挣了钱,小二黑虽然心里欢喜,但一直有一股隐隐的忧愁缭绕心间,谢安迟迟不回来,夜行衣也穿走了,小二黑有些担心。 讲武堂一纸求贤公告,如石落深潭,溅起水花无数。 一直无精打采的魏都城一派百废待兴的模样,焕发着勃勃生机。 而地宫水箱里,这些天,谢安也被折磨的够呛,他已经饿的前心贴后心,渴了也不管什么元气凝液,直接喝几口,可每次喝完之后,总觉得不对劲,因为夏半烟常常在那泡脚。 宋泾的伙食越来越好,起初是鱼,后来又变成叫花鸡,这会儿连蒸屉都拿出来了,清蒸螃蟹。 谢安愈发好奇,那个小小的山洞里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就像个百宝箱一样。 宋泾不知道被困了多少年,什么玩意儿都拿的出来。 谢安咕噜咕噜又喝了几口水,小腹处燥热难耐,像吞了一颗火炭进去。 这些天他逛遍了这座小天地,水下边的三境修士的头盖骨他都拿了出来,还有身份玉牌,全都是没听过的宗门,什么凤阳宗,还有炎龙教,还有炼神山庄一类的,不过有一块很奇怪,上边没有标注名字,只有一个九层塔楼的图案。 谢安翻来覆去把玩,别的都扔在地上,只有这块好好保存起来,和那张水神符放在一起。 夏半烟远远笑眯眯道:“又喝我洗脚水,你还真好福气呢,在外边多少人想喝还喝不着呢。” 谢安盘膝而坐,小腹之中的火热明显感觉是天地能量,可就是一点都没办法感应诱导,喝的越多,越迟钝,越燥热,谢安全身冒出丝丝热气,最后又一个猛子深深扎到冰凉的湖底,夏半烟咯咯笑道:“又喝去了?” 谢安全身展开一个大字,就躺在湖底,这样会舒服许多,不知道过乐多久,湖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夏半烟有些着急的站了起来,大声叫了几句,宋泾出现,吊儿郎当的靠在半坡,道:“别喊了,淹不死他。” 谢安一口气憋不住,从水面上露出脑袋,然后朝着反方向游。 等游到湖的另一边,靠在边上大口喘气,抬头望去,猛然心神剧震,大吃一惊,只见这时那个铁盒形成的巨大黑山,突然变了模样。 一行金色大字显现。 春秋有仙人,世人为犬猪。 而犬字那个点的位置,正好是宋泾所在的地方。 宋泾笑眯眯看着他,远远大声喊道:“你能吃第一顿饭了,清蒸螃蟹,如何?” 第四十七章 女子名姽婳 谢安闻言,马上就游了回去,三人终于算第一次和和气气坐在火堆旁吃上一顿饭。 夏半烟细嚼慢咽,谢安已经不知滋味,只觉这是人世间最美味的东西,他不是没饿过,但在这样枯燥无味的环境中,还是第一次。 很难想象宋泾在这样的环境中能活的这样有滋有味,要是一般人,恐怕不出一个月就不正常了。 宋泾看着谢安的吃相怒道:“臭小子,给老子留点儿,你饿死鬼托生啊。” 谢安根本不理他,一个人如风卷残云,夏半烟眼眸里满是轻松写意,笑意盈盈,谢安囫囵道:“再说一句老子,我给你全吃了。” 宋泾吹胡子瞪眼,“你个小混蛋,真不是好东西。” 螃蟹很快吃完,谢安擦擦嘴,有些意犹未尽,说真的也最多是半饱的层次,眼睛望向山洞里边,开口问道:“还有吗?” 宋泾大怒,牙缝里甩出一句话,“等你打过老子再说。” 说到这,谢安撇嘴道:“这地方我怎么可能打的过你?粗鄙武夫,以四境自居,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修行者。” 宋泾脖子直起来,死鱼眼瞪大,“武夫怎么了?谁说的武夫就粗鄙了?你打的过吗?再说四境不四境,修行不修行和武夫有什么关系?莫非你认为武夫就不能修行?” 宋泾认真的模样,连夏半烟都觉得诧异,他一直都一派高人模样,这时候竟然被谢安激的就差面红耳赤了。 谢安也诧异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很奇怪宋前辈的武道造诣。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感谢宋前辈赐饭,我倒是很期待在外边和你真正干一架。” 宋泾冷哼道:“你一样是输。” 没等谢安说话,宋泾似乎就看穿他一切的想法,“你仗着自己有一把仙剑,以为就可以为所以为?” 谢安戛然收了笑意,彻底震惊起来,修为全失的境地之下,他怎么知道自己有一把仙剑? 而且别说修为全失,就算是陈冲那样的三境圆满,也不能看出自己泥丸宫之内的仙剑,谢安皱眉道:“你真是四境?” 宋泾嘿嘿一笑,不置可否,不过转头看向夏半烟,夏半烟莫名紧张起来。 谢安眉头皱的更深,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过了好久,宋泾道:“是不是四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再也不能使用那把仙剑,小心仙剑反噬丹田,你整个人彻底废掉。虽说剑修对丹田要求很低,但是你已经受过两次重创,真元流过,你不觉得有如刀割一般的疼吗?” 谢安心中猛然一亮,直起腰来,“你认识黄希云?” 宋泾没说话,又看向夏半烟,夏半烟眼眸之中不知何时幻化出一片金色光幕,不过很快消失不见,宋泾转过头来说了一句谶语:“佛观山是海。” 夏半烟眼眸颤抖。 在她眼中,眼前的谢安,分明有一道白色倩影缓缓飘起,落在了宋泾身边。 宋泾身上同样有一道灰色身影飘起,与那道白色倩影并肩站立,类似于元神出窍的东西,宋泾和那白色倩影不知说些什么,总之宋泾恭恭敬敬。 而这些,谢安一点儿都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两道身影齐齐消失,宋泾莫名其妙接上自己那句谶语,开口叹道:“海观山非佛。” 宋泾起身,谢安也站了起来,整个小天地一片盈盈玉光流转。 宋泾背着双手,不知道想到什么,重重哎了一声,回到山洞里。 临走浅唱低吟着: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谢安看着那道孤单的身影,突然意识到,这个宋泾和武当山的那位小师叔还真的有些相像之处。 先天之忧,后天下之乐。 此刻应当有酒。 把酒问世间。 谢安又不禁想到那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说到救国图存,谢安既不喜欢袁氏,也不喜欢大名府,更别提那些个鱼肉百姓的军阀。 像宋泾,陈冲这样的人,谢安心里正是佩服的很。 不管对宗门,还是对天下,都是一颗干干净净的赤子之心,顶天立地。 宋泾走后,谢安看着夏半烟光秃秃的玉足,夏半烟脸红的把脚收在裙底,谢安转身又走到湖边坐下,看着旁边的几颗头盖骨,忽然心里升起一个想法。 ........ 老奶奶病情并未好转,讲武堂的医术圣手都来看过,其中不乏修行中人,但都毫无起色,最后廖堂主出手才稍稍镇压邪气,老奶奶开始吃饭。 吴坤忧心忡忡,本以为重入讲武堂,老奶奶的病情就有了着落,怎么说也是双喜临门的事情,但这时候,喜忧参半,冰火两重天。 廖堂主临时在教习考核中,加了一条,如果能治好老奶奶的邪疾,当是上上之选。 这消息很快传遍魏都城。 一时间医馆药铺又人满为患,到最后争抢的厉害甚至都出现了流血事件,县衙最初不管不问,后来讲武堂来人传话,这才不得不控制局势,既不能让事件恶化,也不要阻止这些个能人异士。 魏都城原来三家药店,其中一家被断定革命党杀了头,还剩两家,一家在南城东南角柳林巷,相对比较简陋,里边的老师傅耳聋眼花,膝下无子,几乎就是混着过日子,给南城的穷苦百姓看一看风寒之类的小病痛,哪曾想临了还有这等盛事出现,这可苦煞了老人,一个个使刀弄剑的,老人心里害怕,看也不是,躲也不是,干脆也卧床不起。 另外一家,就在讲武堂的斜对面街市,名叫回春堂。 此刻时值正午,秋阳高照,街上拥堵不堪,一干衙役来回巡逻,回春堂前,已经排起了长龙,一个个看样子都不像是正经人,衣服五花八门,身上兵器也杂乱纷纷,刀枪剑戟,棍棒钩叉,不知道是哪门哪派,也不晓得好人坏人,总之这一天,几乎所有人都为了老奶奶的病情绞尽脑汁,呕心沥血。 而在城外破马镇的菜馆前,小二黑与那红衣姑娘坐在菜馆前的桌子旁,红衣姑娘知道他不能说话,在桌上写了两个字——姽婳。 说是她名字,还请谢安务必记住。 女子说完,正好大和尚回来,女子问道:“你不去试试今晚的比试内容?” 大和尚摇头道:“我没把握,这才刚开始,我还想等等比试力修的时间。” 女子银铃一笑。 “我有把握。” 第四十八章 宋泾的武道 大和尚神情微微一滞,等回过神来,女子已经无影无踪,与他一起的冯屠户和李三扛着一只雪花鹿,还有几只硕大的兔子,李二姑听见声响急忙从菜馆里出来接过野味儿,冯屠户走到小二黑身前看着那两个字,挠头道:“这啥字哩?” 小二黑也摇摇头,李三干脆不过去了,李二姑边转身边骂道:“快进来做饭,一屋子客人呢,认字这事儿问你娘去。” 冯屠户尴尬道:“我娘也不识字。” 李二姑刚转过的身又转回来,指着冯屠户鼻子大声斥道:“老娘是说问你娘为啥不给你请个教书先生。” 李三笑了,赶紧识相的走到一旁劈柴,别等着老婆出来,那可就跟李二姑一个德性,冯屠户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李三,忙赔笑道:“马上去做,马上。夫人莫急。” “谁是你夫人?” 李二姑刀子嘴,半点情面不留,冯屠户急忙闪身进屋,李二姑还不忘踢了他一脚笑骂道:“瞧你那死样儿!” 小二黑怔怔在原地看着那两个字,他也不认识,但笔画记得清清楚楚。 他站起来看着前方仍然不断有外乡人涌来的官道,有些愣神,人越多,他就觉得越陌生,好像自己天天走的路都不认识了,所幸路边那几棵歪脖子树还没变样,不至于让他完全觉得处于异国他乡,其实他最担心谢安这么久不回来,是不是和这帮人有关系。 这帮人,个个凶神恶煞,比起山里的妖怪都不如。 地宫水箱里,谢安和宋泾又打起来了。 谢安大概是吃了大螃蟹的原因,越战越勇,口鼻之间鲜血直冒,但精神焕发,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可两人不知多少回合,每次都是一样的结局,谢安不断的挨打,宋泾贼兮兮的不断的笑。 “砰!” 谢安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倒地不起,宋泾气喘吁吁,叉着腰张大嘴呵气道:“行了,小子,老子第一次打人打的这么累。” 谢安艰难的爬起来,咬牙道:“再来!” 话音刚落,谢安突然发难,身形猛然前欺,右手握拳作黑虎掏心状,宋泾眉目一挑,“呦,来的好!有进步啊!” 谢安这些天不断和宋泾喂招,不知不觉手上力道迅猛非凡,而且关键是他似乎有那么一丝丝摸到宋泾拳法门槛的感觉。 只见他这一拳来势汹汹,直冲面门,宋泾猛然一个转身后撤,反手向着谢安面门攻去,可谢安眼底突然露出一丝狠色,不顾面前宋泾直直过来的一拳,脚尖猛然抬起,直冲宋泾腹部,宋泾这才恍然明白这阴诡一脚才是谢安真正的杀招,宋泾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躲避不及,也结结实实挨了谢安一脚。 两人一触及分,都同时哎呀了一声,谢安直接倒地不起,地上满是血滴,宋泾虽然仅仅踉跄了几步就站稳了身形,但是眼中却不自禁流露出一丝意外和惊喜。 “小子,可以啊,短短几天就能摸到我?” 谢安这回不爬起来了,转过身仰面朝天哈哈笑道:“你也不是有多厉害嘛。” 宋泾哼了一声道:“要不是老子轻敌,你刚才的那一脚,老子至少有一百种办法躲过去。” 谢安一点儿都不怀疑宋泾的话,这个人剑走偏锋,深不可测,比陈冲更让人觉得危险,嬉皮笑脸道:“那你也得守规矩。” 宋泾背着双手转身边走边说道:“知道了,三顿饭嘛。” 谢安得以许诺,舒心爽快一笑,大大的躺在地上,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候甚至比他弹指切掉葫芦谷的坎字阵眼巨峰都来的爽快,就好像当年在黄希云手下初学剑法,接触修行世界时候的饱满成就感。 宋泾边走边自己偷着乐,谢安看不见,夏半烟却看得清清楚楚,宋泾走到山洞门口突然放声笑道:“晚上吃完饭,老子一人教你们一招。” 夏半烟走到谢安跟前,谢安难得有心情,手臂撑着地面坐起来问道:“你叫夏半烟吧?” 夏半烟点头道:“你叫谢安。” 谢安点头道:“之前多有得罪,请你见谅。” 夏半烟知道他说的是挠她脚心一事,脸上飞红,道:“能不提这事儿吗?” 谢安古怪的打量了一眼夏半烟,夏半烟神情忽然淡漠道:“你是想说我这样的女人竟然还会在意一个男人挠脚心?” 谢安认真起来,沉默半晌道:“我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不代表我看不起你,我谢安不会看不起任何人。” 夏半烟瞪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额,如果你觉得生气,骂我几句,打我几下也行,反正宋老怪也没少打我。” 夏半烟紧绷的脸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也席地而坐,一双美腿伸展,与谢安并肩,轻松的嗅了一下空气道:“我逗你玩呢,我不生气,相比那些围着我转夸我漂亮其实想和我上床的虚伪男人,我更喜欢你这样的直白。” 夏半烟突然脸红道:“而且,而且你抓我脚心,也不算什么。” 声音到最后,细若蚊呐,夏姑娘不自禁收了收脚。 谢安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但肯定不能再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赶紧转移话题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夏半烟低声道:“还有个哥哥。” 谢安哦了一声失落道:“那还不错,起码有亲人在世。” 夏半烟欲言又止,谢安突然毫无征兆的站了起来,在地上重复着刚才的捕捉到的宋泾的拳法,起初很慢,后来越来越快,夏半烟饶有兴趣的看着谢安的强有力的身姿,突然脱口道:“谢安!” 谢安停了下来,转过脑袋,脸色又变得冷静淡漠,若有所思。 夏半烟有些无趣,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淡淡道:“没事了。” 说完起身拍拍手就向着山洞边走去。 谢安停滞了片刻,其实不是他翻脸,是他突然想到了有关宋泾拳法的关键所在,他继续练拳,一招一式毫无章法可寻,但就是有种从前修行时从来没有的感觉。 以前修行,修的是天地道法,以天地为熔炉,元气为根本,人体只是媒介,现在有种感觉以人体为根本,化用天地大道,自成小天地的感觉。 这种似乎可以脱离天地元气的束缚,自身就是天地,呼吸就是元气。 谢安脑中猛然划过一道闪电,宋泾在此地不受影响,并不是真的不受影响,是他的武道修为,近乎神技! 这人简直是疯子一样的天才! 要知道,这种介乎神通道法和世俗武技之间的修炼方式,已经是离经叛道,大逆之举! 谢安脑中想着,手上却没停。 宋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山洞口远远看着,只见谢安闭着眼睛,一招一式越来越慢。 宋泾嘴角浮起笑意,不过很快皱着眉头纳闷道:“这小子可以啊,难怪丹田破损还能修炼到三境,悟性比起本天才也仅仅就差那么一丝啊。” “不行,必须找个人给他破了元阳,不然搞不好我都打不过了。” 宋泾嘴角淫荡的笑起来,看着地上的夏半烟,突然听到了细微的鼾声。 夏半烟从没有睡的如此自然。 宋泾急忙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对不起对不起,师傅,我知错了。为人师表,应当尽心尽力,怎么能有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这样的想法?而且还这么龌龊不堪,罪过罪过。” 宋泾双手合十,眼睛又偷瞄一下夏半烟。 夏半烟一头似水秀发,恬静洁白的脸蛋粉雕玉琢,尤其是那个光洁高挺的琼鼻,粉嫩的真让人恨不得上去狠狠掐一下。 “要是这两人好了,不就完了?” 宋泾眼神亮了起来。 “天作之合呀!” 第四十九章 敢为天下先 入夜,在魏都城最宽阔的一条街上,讲武堂就像一座千年的园林肃穆矗立,这里前身据说是一片碑林,祠堂,古代魏都城地处边关,最早的时候那些在这儿打仗死去的兵丁,将军都埋骨此地,久而久之,形成无数碑林,也有香火祠堂。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把这儿重新修建了一番,最后才成了讲武堂,有可能是从敌人不再从陆地翻山越岭来侵略这个民族,而是开始从海上漂洋而来,提着长枪大炮,叩开国门的时候。 总之,这个民族,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从来不缺少苦难,也无论在什么时候,从不会少了热血。 讲武堂前,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已经有人进去给老奶奶看病,其余人倒是也不再争抢,一切以先来后到计。 今夜是教习考核第一天,内容只有一个,谁能治好老奶奶的病情,就是上上佳选。 一众衙役仍未撤走,这几天算累坏了,先是排水,又是城里修行者大闹,大部分还从没见过这么多神仙之流的人物,今天见了倒也不觉得有多不食人间烟火,不还是为了个先后争的你死我活吗? 吴坤站在讲武堂最里边的高楼上,望着下边的情境,这几天来,就像做梦一般。 讲武堂共有三座高楼,分别代表着三教祖师,鼎足而立,吴坤站在最北边的高楼上,楼中悬挂着至圣先师的画像,香烟袅袅,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站在这个地方凭栏观望,做梦都没想到过,他最多只想过有一天还能继续在湖边,跟随洪老师傅练拳。 原来天下竟然有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修行者。 吴坤抿着嘴唇,轻轻发出一声感叹。 有个女子拾阶而上,盈盈走到他跟前,含笑道:“小师弟,堂主让我过来瞧瞧你。” 吴坤面露感激之色,作揖道:“谢谢秋师姐挂怀,我没事。” 女子一身紫衣,面容姣姣,精干不失娇柔,缓缓开口道:“说实话,通过选拔这种方式进来的教习都不长久。” 吴坤侧过脑袋,疑惑道:“那你们?” 女子掩唇笑道:“我们大多数和你一样,莫名其妙就成了堂里的教习了。” 女子眼神深邃,似在回忆往事,继续说道:“那会儿刚成了教习的时候,也像你这样不知道有多开心呢,后来慢慢习惯了反而又觉得你好笑,你说我们自己可笑不可笑。” 吴坤低下头沉默片刻,突然轻声说道:“堂主叫你来,一定有话吩咐吧。” 女子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脸上笑意更浓,“怪不得堂主说你聪明呢,只是可惜我是去年才进入的堂里,否则我想你退学的时候,我说什么也不答应。” 吴坤苦涩一笑,女子嗓音清脆开门见山道:“堂主说,等治好了你奶奶,你得留下来,但是你奶奶不能留下来。” 吴坤心中一颤,失声道:“为什么?” 女子摇头道:“堂主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这些做底下人的也别问,你只需要知道堂主一定是为咱们好就行了。” 吴坤正欲说话,女子声音温柔却斩钉截铁道:“执行命令。” 吴坤马上闭嘴。 女子浅浅笑出两个颊窝,转移话题道:“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吴坤摇头道:“愿闻师姐赐教。” “赐教什么,闲聊而已,现在都提倡摒弃那些繁文缛节,你怎么还跟个书呆子一样。” 吴坤讪讪道:“那就闲聊。” 女子遥望远方,整个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环视一圈,仿佛登高极眺,天下尽收眼底,女子轻启朱唇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吴坤咬了咬牙,五味杂陈,想起这不咸不淡的人生,顺着女子的目光看向天下,推己及人,就是这不咸不淡的国家。 他突然好想好想知道,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们那些人眼里,又是怎么死的。 女子看着吴坤心事重重却好似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模样,拍了拍他肩膀叹气道:“少年郎的肩膀,本不该承担这些东西,但是你如果想以后的少年郎不承担这些东西,那你就得承担起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吴坤拱手作揖,女子腰身一扭就款款下楼,临走突然停下来道:“你是相信世界上有神通法术,仙人出没的吧?” 吴坤点了点头,女子又问道:“那妖魔鬼怪,山河精魅呢?” 吴坤这回停滞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女子哈哈笑道:“看来你没见过。” 女子忽然眨眼道:“如果让你选,你觉得这个破碎的国家,最终是让修行者统治好呢还是普通人?” 吴坤脑中一片空白,表情错愕,这个问题,他好像很久以前听谢安说起过。 女子摇了摇头,“随便问问而已,别这么紧张,小师弟,我去看看下边他们比试的怎么样了。” 女子真走了。 那到底是修行者统治好,还是普通人?她没给出答案。 吴坤好多年前的困惑又提到心头,他是术数天才,谢安在黄希云的教导下再加上读了那么多古书算术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大脑清晰无比的贫寒少年,可是这个问题,却怎么也想不通。 他眺望远方,又顺着女子之前的视线环视了一圈,最后一刻,他和女子不同,女子收回视线放在了眼前,他却看向了苍穹。 漫天繁星,银河深邃。 这一刻,他想知道,父亲想明白这个问题没有。 湖边密林深处的小院,黑漆漆的房间里,灰布衣中年人手指一捻升腾起一束火苗,这位方今天下大名府内堂山主都深深佩服的师兄,此刻愁容满面,他的心神遥遥寄在吴坤身上,当那位秋师姐和吴坤闲谈的时候,吴坤所有的心理变化都一览无遗。 廖堂主静静坐在无声无息的房间里,屈指一弹,指尖火苗扑腾点燃了油灯,忽然口中呢喃道:“敢为天下先,历朝历代都是修行者在幕后操权,看似稳定,实则违天意,逆民心。” 他想起当年烟火三月,他负剑下山的时候,师傅不停的告诫他,不可以入世。 他以为师傅遵从武当遗训只是为了乱世之中,保全武当自己。 其实,武当是为了保全道统,保全天下。 是啊,武当什么时候为自己着想过? 要是真为自己着想,千年以来那三位顶尖的三境后期圆满剑修,何至于命丧天威之下? 廖堂主眼泪纵横。 今夜,秋风格外凉,蛐鸣也不再那么喧嚣。 一个在北边高楼凭栏的少年郎,为了家国天下,格外想自己的父亲。 一个在密林小院,守着一盏烛火的干瘦中年人,为了家国天下,格外想自己的师傅。 讲武堂外,一袭红衣悄然而至。 “讲武堂治不了的病,姽婳能治。” 第五十章 一招退三境 这一刻,所有人都抬头而望,名叫姽婳的奇异女子,从空中飘飘然落下,嬉笑道:“各位,给个机会?” 下边人群瞬间炸开了锅,纷纷叫骂道:“排队去,老子都排了一天的队了!” “谁家的野丫头,不自量力。” “敢不敢自报师门,让大伙开开眼?” 更有甚者直接不顾颜面身份撸起袖子喝道:“想插队,打过老子再说。” 众人嘴上不留情,可当女子飘下时,都纷纷让开一条道,因为女子全身淡淡红光萦绕,有罡气四溢,这是三境修士的独有气象,没人会真的傻不拉几上前做这个出头鸟,招惹一名货真价实的三境修士。 而且,尚且还看不出女子是什么别类的修行者,如果是杀力最恐怖的剑修,估计在场众人都立马哑口无言。 女子环视一周,把目光放在叫嚣最凶的道袍中年人身上,挑眉道:“是你不服气?” “我,我....” 道袍中年人支吾了半天没蹦出一句话,旁边的一个低矮尼姑骂了一句废物推开他,扬起手中浮尘,单掌合十道:“是我们不服气,这位施主,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大伙儿都排队一整天了,你强行插队恐怕不合适吧?” 道袍中年人突然硬气起来,脸涨的通红,结巴道:“没,没错。” 女子呵呵一笑,正眼也不瞧他两,看着众人道:“还有谁不服气,一并说出来?” 人群中没有再吭声的,女子似乎极满意的等待片刻,最后才收回目光望着那尼姑道:“未请教?” “终南山净水老尼,不是什么出名的角色,但江湖中的朋友也卖得几分薄面,阁下是?” 女子淡淡道:“我叫姽婳。” “姽婳?” 老尼姑哼了一声道:“没听说过,你还是直接报上师门吧。” 女子目色一沉,“素问三教之中,向来都有人命关天的说法,可是今日你们在此为了一己私利,竟然以排队论先后,耽误了老人家的病情,谁负责?” 老尼姑上前一步,阴恻恻道:“你少来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如果老尼也这么说一番,大家是不是都得让路?” 道袍中年人留着两撇胡须,眯起小眼睛道:“就是,如果大家都这么说,那该怎么办?三教之中是有人命关天的说法,但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也是天下至理吧?” 女子没说话,突然有一声如洪钟大吕的佛号从后边响起,众人让开,只见人群之中有一人盘膝坐在地上,可这人的就算坐着竟然也和其余众人一般般高,人群中有见多识广的,都纷纷交头接耳道:“是慈惠大师,一身修为以力证道,深不可测。” 老尼姑马上拱手道:“原来少室山慈惠大师降临,老尼先前未见,还请大师恕罪。” 道袍中年人也依样画葫芦见礼,老和尚摆手道:“净水道友不必多礼。” 说罢,老和尚才看向红衣女子,“还请施主报上师门。” 众人有了主心骨,这时候纷纷响应。 女子嘴角轻笑,仍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我当是谁,又是一个老秃驴,城外的客栈里住着的大和尚是你徒弟吧?” 老和尚额头上两缕眉毛抖动,“哦?施主见过小徒?” 女子捂着嘴笑道:“一大一小两个臭秃驴,小的酒囊饭袋,大的爱多管闲事,果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老尼姑出言喝道:“放肆!” 道袍中年人扬起手掌,虎虎生风就要给女子一个耳光,可这时也不见女子如何施法,道袍中年人突然哀嚎一声,喊道:“妖法,好痛!” 众人眼睛一眨的功夫,只见道袍中年人手掌竟然齐根断掉,血流如注! “好狠毒的女子!” 老尼姑说完,眉头紧锁,却半点不敢轻举妄动。 老和尚宣了一声佛号,目光如炬,冷声道:“好重的妖气,你不是人!” 女子哈哈仰天长啸,一头秀发随风乱舞,笑罢开口道:“是人是鬼,救了命才算本事吧?” 老和尚怒道:“休得猖狂!” 说罢,手中念珠散发出点点金光,隐隐有佛印暗结,顿时一片浩荡佛法金幕笼罩女子全身,女子嗤笑一声道:“雕虫小技。” 女子身形一转,两指并拢突然前伸,然后的她的手臂竟然无视佛法金光,直接穿透而过,关键是她的手竟然越来越长,直接抓在老和尚的念珠上,两人用力一扯,念珠线断,洒落一地。 人们不自觉纷纷退后丈许距离。 两名三境修行者的交锋,稍有不慎触及他们,非死即伤。 远处一众维持秩序的衙役,面对这种情景只能远远看着,其中一个马上命令手下人报告给窦县长和常将军。 而讲武堂的暗哨没有命令都按兵不动,门前东边的一棵参天古木上,夏东丹咬着一片树叶,嘶了一口气感叹道:“好狠的娘们,跟秋若云那娘们有的一拼啊。” 底下,老和尚一直稳若泰山,就算佛珠落地也从没有移动分毫,女子收手道:“老和尚,本姑娘今天不想杀人,你该知道自己多少斤两吧?” 刚才一招,旁人不知道,可老和尚已知轻重,已见分晓,不光是他的正统佛门金光毫无作用,就连他暗中加持的手印也不能克制面前的这位奇异女子,刚才女子明明轻而易举就可以把手伸进他的胸腔,可女子没有那么做,只是打断念珠丝线,这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老和尚沉默半晌仰天合十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先谢过施主不杀之恩,但我佛门弟子,岂能置众生于身前?恕老衲不能从命,但求施主杀了老衲一人,放过后边的诸位道友。” 女子眉头深皱,好像想起什么往事,极反感这种论调,哼了一声道:“多大点儿事?不就插个队,我揪你眉毛了?至于这么上纲上线?” 就在这时,讲武堂门开,先前进去的三人都摇头叹气出来,有人上前询问,三人只说道:“千古顽疾,千古顽疾啊,心肺之间邪气如龙聚而不散,虽不至于影响性命,但终究是一个隐疾呀。” 女子一点儿也没管刚出来的这三人情况如何,可她突然望向三人身后。 有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端庄女子静静站立,含笑道:“你要试试?” 第五十一章 丹江水神 姽婳点了点头,秋师姐莲步轻移走到慈惠大师跟前,道:“您老受惊了。” 慈惠大师长出一口气点头道:“善哉善哉。” 众人纷纷见礼,魏都城的讲武堂和别地儿的可不一样,这是唯一一个有三境后期大修行者坐镇的普通学堂,并非宗派之流,手下教习各个都是一方之能人。 秋师姐平淡道:“你要试试也行,但为了服众,你不能插队。” 姽婳轻蹙额头,“你是谁?” “秋若云。” “你身上为什么有一股天劫的气息?” 秋师姐淡淡道:“大道朝天,并非只有你机缘巧合。” 姽婳心神微颤。 秋师姐道:“不过我也不为难你,堂主向来对万物生灵一视同仁,所以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要不要听听?” 姽婳轻挽红衣,“愿闻其详。” 秋师姐道:“在场仍在排队的前三位本来此刻应该进去接受考核,但是现在因为你的出现,不得不让他们延后,所以我打算让你们都不进去,但是你们把方法口述给我,我去试试,至于谁的办法有用,我一试便知分晓。” 秋师姐说完,先看向队伍前边的三人,“你们三个有没有意见?” 三人虽有些不悦,但是此刻女魔头横插一竹杠,要不同意,恐怕连这个展示的机会都没有了。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都点了点头。 秋师姐看向姽婳,“你呢?” 姽婳干脆道:“可以。” “那好,我现在和各位讲清楚,首先老奶奶的病情是心肺之间有一股至阴至邪之气聚拢不散,其次,各位的方法我只听一遍。” 秋师姐说到这儿,微微停顿,眼神突然凌厉道:“如果各位的方法,稍有差池,老奶奶病情恶化,那后果,自然也是各位承担。” “这条规矩适应以后的每个考核者。”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许多滥竽充数之辈萌生退意,不过没人敢吱声。 姽婳突然道:“一个小小的讲武堂,哪来的这么大口气,我如果不治你又如何?” 秋师姐笑道:“那就算搅局?” 姽婳有些心悸,秋师姐道:“好好珍惜自己的那点儿来之不易的道行,入乡随俗,你记着,你这点儿东西,无论在哪都不能无理取闹。” 姽婳攥紧拳头,秋师姐视而不见,轻声道:“那如果没别的事,咱们就开始?” 姽婳没说话,指尖突然升起一道红光,这红光仿佛有灵性一般缠绕在她洁白额双指指尖,秋师姐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白色瓷瓶,打开瓶盖,那道红光直接没入瓷瓶之内。 秋师姐眉头忽然微微一皱,不过很快舒展开来,笑道:“谢谢姑娘。” 其余三人中间有一个人弃权,另外两个一个开下了药方,一个也弹出一道真气,被秋师姐收入另一个白瓷瓶中。 秋师姐谢过二位,突然转身对红衣女子道:“你留着别走。” 说完不管红衣女子作何反应,秋师姐直接迈入大门。 老奶奶的病房就在第一进院子中,可秋师姐却没有去病房,反而直接奔向后院密林,等推开院门进去的时候,房间只有一盏微弱烛火。 秋若云静静站立在枯井之旁,低声道:“堂主。” 房门打开,灰布衣中年人出来,直接问道:“是她?” 秋若云没有立刻回话话,眉头紧锁,从怀中取出那个装有红衣女子真气的白瓷瓶,沉声道:“应该是她。” 廖堂主打开白瓷瓶,只看了一眼,就面色阴沉似水,“果真是!不想活了她!” 秋若云上前一步紧张道:“可她乃丹江水神,当年武当渡劫,天劫蒸干丹江,打垮了她的真身,毁了大道根本,这本来就是天地有所亏欠的事情,所以,如果我们出手,是不是不妥。” 廖堂主怒道:“有所亏欠又怎样?堂堂一江之神,竟为了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情,弃人间百姓于不顾,当年武当周边大旱三年,后来扬州十日,嘉靖三屠,那件骇人听闻的事情没有她的踪影?” 秋若云不敢说话,过了许久才道:“现在我们也不好杀她了,她有四境的灵魂力量,真不顾一切打起来,我们都不是对手。” “除非,用......”秋若云支吾说出半句,廖堂主立马打断道:“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廖堂主眼神灼灼,深吸了一口气道:“她的四境力量倒不是最让我忌惮的,关键是她和墓妖的感应,她突然出现在此地,是有人有意为之还是单纯的闲逛呢?” 秋若云一下子恍然大悟,双眸震惊道:“肯定不是闲逛,如果有人有意为之,那就更不能留着她,前不久张符灭亡之际,有人借张家地底墓妖血逆天行事就已经触动了阵法,如果加上她的感应,说不好仙陵要重新启动啊!” 廖堂主沉吟着,他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刚才他看了一眼白瓷瓶中的真气,很明显老奶奶身上的邪气就是她布置的,那么她从什么地方看出吴坤的不一般呢? 关于吴坤,廖堂主始终都有一点不明了。 这个人明明肺痨晚期,可一直生机不绝,望气观象也毫无作用,强行占卜之下更是掌裂玉碎,他自己都受了不小的伤。 似乎冥冥中有极大神通者,再运转吴坤的命轮。 也好像吴坤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廖堂主长出一口气,缓缓道:“先不管了,解药就在瓶中,你替老奶奶服下。” 秋若云点头。 廖堂主忽然道:“等会儿出去的时候,你试试她。” 秋若云微微惊讶,道:“试试?怎么试?” “你就说她的真气有了起色,但是没有根除。看看她什么反应。” “如果她坚定自己的方法一定有效,那就说明只有她能看出吴坤的不一般,如果她平淡之极,那就说明,她能看出吴坤不一般的方法或许也稀松平常,别人也可能看出来,从而施展手段。” 秋若云面露喜色,坚定的点了点头。 现在只剩下一件事悬而不定,那就是这个丹江水神到底是一个人呢还是有同伙。 廖堂主沉吟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不对呀,她真身已被天劫打破,现在鬼魅之躯,怎么可能出现在大家眼前?” 秋若云道:“她应该是附着在一具尸体上边,不过这具尸体,我不认识。” 廖堂主忽然问道:“她说过她叫什么吗?” “姽婳。” 廖堂主眉头紧锁,他好像真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秋若云告退。 廖堂主喃喃道:‘姽婳,姽婳,姽婳.....在哪听过,谁家死的人来着?” “阴年阴月的,还必须不是善终的这种人,谁家来着了。”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印象深刻但想不起来啊。” 廖堂主像个孩子一般发疯敲了两下脑袋,还是想不起来,突然怒声道:“土地,土地!” 枯井之中有一道青烟冒起,紧接着一个青布衣老头儿出现,拱手毕恭毕敬道:“上仙有何吩咐?” “你帮我想想这几年死的人里边,有没有一个年轻女子叫姽婳的。” 土地老头儿有些为难道:“上仙,这事儿归下边管,您这不是难为小老二嘛。” “叫你想想,又不是叫你施法,废话那么多!” 土地老头儿这可拄着拐杖冥思苦想起来,廖堂主一旁提示道:“阴年阴月出生,死的时候最好有天地异象。” 土地老头儿闻言猛然脑中划过一丝亮光,“前好多年不是下过一场暴雨,小老二记得那年山洪还是特别大,何家不是死了一个九姨太吗?” 廖堂主也猛然想了起来。 “姽婳,何府九姨太!” 廖堂主眼睛眯成一条缝儿,“说你背后没人,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第五十二章 小师叔下山 土地老头儿消失不见以后,廖堂主掐出一道法诀,而远在武当山的陈冲,心湖之内赫然响起一道声音: “小师叔,丹江水神再现,附着在当年的何府九姨太身上,这九姨太和谢安那小子有一段因果纠葛,她要借谢安立于不败之地,请你务必小心。” 陈冲自上次黄希云令他火速赶回武当山取回命牌就一直和已经与武当山化为一体的师兄待着。 老人风吹雨淋,陈冲不忍心离开。 老人知道陈冲心湖的波动,淡淡开口道:“是承志?” 陈冲点了点头。 老人哑然道:“承志这孩子,念着你啊,怕小师叔受危受难。” 陈冲皱眉道:“师兄,上次袭击你的就是她吧。” 老人笑道:“武当山欠人家的,挨几下没关系,谁让天劫因为咱们毁了人家的大道根本呢?” 老人长吁道:“我用我的大道根本和她换,能消除多少怨气是多少吧。” 陈冲眼圈一红,跪在地上,“师兄!” 老人伸手摸了摸他头,“你记着,冲儿,别为难她,她又何尝不是一个苦命的人啊,一江水神泽润万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到头来落得个天罚的结局,你说她能不心怀怨恨吗?” 陈冲怒道:“可她纵有千般怨恨,也不该那样对待百姓呀,百姓有什么错?” 老人摇摇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陈冲不说话,老人含泪嘱咐道:“你大劫在即,千万不要因此节外生枝,否则三百年前,老师爷跟这破天道拼了命给你争取下来的机会就没了呀!” “这不仅在于武当,在于天下。你要记住,你这一剑,要问的不是自己的道,是天下的道呀!” 陈冲重重点了点头。 老人最后无力说道:“下山去吧,记住师兄这些话。” 陈冲突然想起什么,不敢开口,可犹豫良久还是说道:“师兄,你这些年有想过宋泾吗?” 老人不说话,闭着眼睛,只是摆摆手。 陈冲磕了一个头,不再多问,转身下山。 他没有用任何的神通。 就那么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慢慢走下来。 他还记得小时候,武当山禁止修行弟子饮酒,但宋泾就不听,而且还极为嚣张,常常挎着一个酒壶背着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上去拜见师兄,就是下雪下雨也不曾中断,宋泾有时喝醉不肯,他就用小师叔的身份压他。 宋泾对别人睚眦必报,可对他,宠爱之至。 每次有了好酒总要拿筷子头蘸着喂到他嘴里,然后一个人能傻乐半天。 宋泾每次上山,都走的气喘吁吁,酒壶叮当响,他骑在宋泾脖子上,耀武扬威对他说,师兄说了,你每悄悄喝一次酒,我就可以让你背着我走一遭。 宋泾酒没断过,也从没有食言,每次都要背着他上山。 寒来暑往,不知多少春秋。 陈冲鼻头一酸,痴痴看着脚下不知承载了多少故事和脚印的青石台阶。 后来,也是在这条道,宋泾被他的师傅,自己的师兄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从三境中期打回凡人的。 全武当上下,无不动容。 那时候他还小,他拼了命想拦着师兄,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宋泾就要遭受这么大的惩罚。 后来他长大了,才知道师兄说宋泾欺师灭祖是什么意思。 然而,说到天才,陈冲之后无论多少岁月过去,也从来只认宋泾一个人。 宋泾后来再没回过武当山。 陈冲走到山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眼模糊,夜风吹的脸庞两道冰凉冰凉。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这巍峨秀丽的山岳,自己也不知道,这一走,还能不能回来。 这台阶或许真的是最后一次走了。 陈冲负手而立,身形拔地而起,如惊雷电掣,天地一亮。 ...... 讲武堂内,秋若云把那红衣女子的真气替老奶奶输入以后,老奶奶心肺之间的黑气果然消失不见。 老奶奶一醒来,就抓着吴坤的手要她的二胡。 秋若云别有意味的看了吴坤一眼,提醒他别忘了堂主的吩咐。 吴坤点了点头,背起老奶奶喜极而泣道:“奶奶,二胡在家里呢,走,孙儿背着你回家。” 老奶奶流着泪趴在吴坤肩头,紧紧搂着孙儿的脖子,竟然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堂内众人纷纷让开,吴坤嘘了一声,点头致谢。 秋若云和吴坤一起出了大门,门外的人们都惊奇道:“治好了,治好了!” 吴坤回头冷冷瞧过众人,众人只觉肝胆欲裂,纷纷闭口不敢言语,姽婳眉头深蹙,又想起当时在城外吴坤一句百无禁忌,整个乱坟岗都齐齐裂出一条道来,所有阴魂匍匐不敢动弹。 这个瘦弱的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郎,就这么在众人诧异万分的目光中背着奶奶颤颤巍巍走去。 姽婳回过神,看向秋若云道:“怎样,还是我的有效吧?” 秋若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姽婳忽然震惊道:“什么意思?” 秋若云道:“有效是有效,但只解决了一部分,老人身体还有些许残余黑气。” “不可能!” 姽婳斩钉截铁道:“这绝不可....” 说到一半,姽婳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发白道:“你想试我?!” 秋若云眼神骤然阴冷,“试试你又怎样?” 话落,猛然弹指前伸,一束紫色光华乍现,姽婳急忙后撤两步,然后才伸手挡掉,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秋若云冷笑道:“你杀人还管是不是你的对手?当年有多少无辜百姓惨死在你手里,你恐怕自己也记不清了吧!” 秋若云说话不耽误手上的功夫,双手结印,一束冰冷的光华冲天而起,紧接着如银河倒灌直奔姽婳。 在场众人不得不又退后丈许距离,罡风四溢,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真的是千真万确的三境修士啊! 姽婳举头看向天空遥遥而落的冰冷光华,目光一沉道:“我说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姽婳抬起玉手喝道:“起!” 霎时间,风云变幻。 讲武堂内传出一道威严声音:“够了!” 两人齐齐收手。 异象不见,天空秋若云的冰冷真气散开,化成一片冰雨降落。 声音自然是廖堂主的。 廖堂主道:“你想干什么?” 姽婳微笑道:“当然是想来当教习啊,堂主这不是明知故问。” 廖堂主冷冷道:“我既然和你说话,就代表我知道你的一切。” “哦?”姽婳轻移莲步笑道:“那小女子倒是愿闻其详。” 廖堂主只说了两个字:“谢安!” 姽婳笑容凝固,神色巨变。 “这你都知道,难怪人们说廖承志料事如神,果然名不虚传。” 姽婳说完掌心处突然显现一辆红色马车,五人六骑。 她当空一掷,马车瞬间变大,姽婳轻轻飘进马车里,银铃笑道:“既然廖堂主什么都知道,那就准备接招吧。咱们来日方长嘛!” 马车在空中闪了几下,消失不见。 秋若云心底传音道:“她这么大动静到底为什么?” 廖堂主道:“这得问她后边的人了,鬼魅之躯不能肆意行走人间,如果不是有人替她找见这副上好皮囊,她现在都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何府九姨太之死本来就疑团重重,现在看来说不好是他们的人逼死的也说不定。” “不管怎么样,她来其中一个目的一定是天书,只是她没想到,我一眼就认出她是丹江水神。” “至于其他的目的,和谢安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廖堂主命令道:“让我们的人去查查何家,这家鬼不小。” 秋若云点头道:“是!” 廖堂主最后说道:“谢安到底去哪了,为什么派出去的眼线还没有动静?” 秋若云摇头道:“不知道,整个魏都城都翻遍了,不过他这种市井小偷,修为又不低,真要藏起来,我们还真不容易找见。” 廖堂主叹气道:“好吧,这个人和吴坤一样,都很重要,他们身上都有我参不透的气象,哪个人不在我视线里边,我都心慌的很。” 秋若云啼笑皆非道:“属下...属下明白。” 第五十三章 后继有人 地宫水箱里,谢安和宋泾还有夏半烟三人围在柴火旁,火上烤的一只小羊羔,肥肥嫩嫩,香气逼人,关键是这老东西竟然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堆调料,还弄了个刷子不断的刷油,谢安从一开始纳闷到现在,突然没来由打了个喷嚏! 宋泾怒道:“没教养。” 谢安悻悻然道:“不知道谁又在议论本天才。” 谢安和宋泾相处这几天,不知不觉都被他带偏了,脸皮是越来越厚,自己说完都有些脸红,宋泾更勃然大怒道:“不要脸!” 夏半烟呵呵笑起来,谢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从哪搞的这么些东西,我怎么觉得你能出去呀?” 宋泾眼神一眯先看向夏半烟,而后才看向他,阴恻恻道:“小子,就算你能摸到我,也不代表咱两熟络到那个地步了吧?有些秘密,我宋泾还是要好好珍藏的。” 谢安哼了一声骂道:“小气鬼。” 宋泾的脸皮之厚,别说一句小气鬼,就是谢安一直不停的骂,他也只会觉得极为受用,宋泾这时候又嘿嘿笑道:“真想知道?” 谢安眉眼一挑重重点了点头。 “就不告诉你。” 谢安也没指望宋泾真告诉他,甚至都有所预料宋泾会放什么屁,他撇了撇嘴不说话,把双腿收拢屈起,头枕在膝盖上,呆呆的望着宋泾刷油的手和下边的火光,夏半烟突然问道:“你下午那段时间一个人在湖边鼓捣那几根死人骨头干什么?” 谢安头也没抬,随口道:“没什么。” 宋泾停下手上的活,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突然狡黠道:“是不是想出去啊?小谢安?” 谢安白了他一眼道:“废话,这地方鸟不拉屎,谁不想出去。” 宋泾摇头道:“出去是不可能的,再说,你出去干吗,外边兵荒马乱,有什么意思,这里自成洞天,不愁吃喝,依我看啊,你们干脆认我当个干爹,然后你两结婚生个娃,咱们好好过日子得了。” 谢安依旧看着地上摇曳的柴火,没说话,宋泾不说他还有点儿忘了,这一刻,还真想古灵精怪的南宫还有那个亦师亦姐的黄希云。 一个被他宠着,一个宠着他。 夏半烟脸色羞红,偷偷瞄了一眼谢安,又失望的缩了缩脖子。 宋泾推了一下谢安,谢安坐不稳,皱眉道:“干什么?” 宋泾使了个眼色,佯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也得主动点儿吧?老子年轻的时候这种事哪还用长辈操心!” 谢安淡淡道:“无聊。” 宋泾皱眉道:“呦,有心上人?看不上我家半烟?” 谢安哼了一声道:“你倒是自来熟,还你家,人家有个哥哥呢。” 宋泾无趣,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懒得管你们。” 羊肉很快熟了,宋泾挑起来,下边的火星四溅,谢安看向夏半烟,火光映的她满脸娇柔,嘴唇微白,有些干裂。 “行了行了,快趁热吃。” 宋泾自己先撕下一只羊腿,大口大口嚼起来,谢安也动手撕下另一条羊腿,递给夏半烟,夏半烟没理他,自己撕下一小片羊肉,放在嘴里轻轻咀嚼,谢安收回手把羊肉放在嘴边囫囵吃了几口,然后就放下了,一个人站起来走到湖边。 宋泾不合时宜的叹气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夏半烟也不吃了。 走到和谢安相距甚远的湖边。 宋泾嘿了一声纳闷道:“我说什么了?不吃白不吃,下回饿死你两。” 不知过了多久,宋泾一个人悄悄走到谢安身后,坐下道:“小家伙,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嘛,少年郎何苦为情苦恼?” 谢安摇头吐露心声道:“我可不是为情,我是真想出去,我有个朋友的奶奶在外边中了别人的邪气,需要千年人参镇压,都这么久了,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邪气?” 宋泾皱眉道:“那人参倒是确实有用。” 谢安回过头认认真真问道:“你当真是不知道怎么出去?还是你不愿意出去。或者你不乐意让我们出去?” 宋泾打了个哈哈道:“没有的事,第一次见面我不就说了,这个地方我只知道怎么进来,不知道怎么出去。” 宋泾侧着脏兮兮的脑袋道:“你那么聪明,这点儿道理该不会不知道吧?” 谢安仔细盯着他的眼睛,良久才移开目光重新望向湖面,“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怎么进来完全是自己参悟方啸天的步法,手势,所以方啸天从没有放过人出去,你也就自然不知道如何出去了。” “对头,”宋泾拍了下手掌道:“别想了,我都说过了,这应该是四境以上的修士留下的法宝,除了有正统口诀普天之下没人能出去。” 谢安突然问道:“要是小师叔呢?” 宋泾呆滞了片刻,眼帘忽然低垂,沉声道:“他也不行。” “可他是三境后期圆满的剑修。” 宋泾狂怒道:“那也不行!” 说完站起身,拂袖而去。 谢安喊道:“你说过晚上要教我们两招呢!” 宋泾大摇大摆,怒气冲冲道:“老子改主意了!” “属狗脸的!” 谢安切齿骂了两句,仍觉得不解恨不解烦,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猛然掷入湖中。 宋泾回到山洞口,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老旧的酒壶,一面有一个冲字,一面又是一个丹字,两个字都娟秀无比,明显出自女人之手。 宋泾闭上眼睛,把酒壶揣在胸口,细细摩挲,这么多年了,有它就不孤独。 夏半烟躺在湖边,蜷缩起来,谢安从怀里掏出一个被他磨的小巧的一节骨头,晶莹剔透,这就是夏半烟问他一下午鼓捣的东西,谢安又拾起石子轻轻打磨,不知过了多久,谢安站起身,望了望山洞口的宋泾,宋泾搂着那个他头一次见到的酒壶,已经入眠。 谢安走到夏半烟身旁,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又蹲下拿出那节小骨头比了比夏半烟的小脚,最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夏半烟鼾声轻微,一切都没有发觉。 这一刻,水箱里,三个人都各怀心事,却都问心无愧。 谢安把那节骨头收进怀里。 湖水荡漾,掀起水花,轻轻拍在岸上。 谢安心中有感,站直身形,深深提了一口气,双手握拳,慢慢的挥舞出去,一招一式,有如天成。 宋泾低声呓语:“后继有人。” 第五十四章 化外天魔 魏都城人满为患,随着越来越多修行者的涌入,各地商旅也要来凑一分热闹,春香楼自方啸天逃走以后,首次变的热闹起来。 第二天傍晚时分,有一辆红色马车停在了春香楼旁,虞河之畔。 这样的地方,笙歌起落,美女如云,有这样一辆马车,人们仅仅抬头望了一眼,便不再注意。 马车上飘飘然落下一个女子,正是姽婳。 女子向前走了几步,前边是滔滔虞河,波澜壮阔,一尊一人高的石碑静静矗立,上边布满了眼睛。 姽婳忽然开口道:“上仙,别藏着掖着了,现身吧?” 女子话落,旁边秋风微拂,香气如兰,一个白衣女子出现在她旁边,双手交叉放在小腹,淡淡开口道:“你还要任性?” 姽婳咯咯一笑道:“上次你可没认出我来。” 白衣女子道:“上次你灵魂分裂,如果我没猜错,你和这具皮囊的灵魂还没有达成一致吧?” 姽婳转过头由衷赞道:“上仙果然好眼力。” 白衣女子似乎有所微微沉默道:“你来找我,不止是拉拉家常吧?” 姽婳突然苦涩道:“就是拉拉家常,不知道上仙有没有空听小女子一番话?” 黄希云心神微动,正色道:“你说。” 姽婳看向河面,幽幽道:“我的四境灵魂力量要消散了。” 黄希云诧异道:“怎么会这样?” 姽婳苦涩道:“武帝庙的老爷子出手了一次,武当山井口底下的剑气,还有一个不知是什么人的道术。” “道术?”黄希云震惊脱口而出。 姽婳点了点头,黄希云脸色微沉,“你不会是怀疑我吧?” 姽婳马上摇头道:“上仙怎么会和我一般计较?如果上仙真的不顾一切出手,小女子早就灰飞烟灭了。” 黄希云眉头紧锁,心神电转,姽婳微微沉默,突然道:“吴坤到底是什么人?” 黄希云面色一变冷冷道:“不该问的别问。” 姽婳点头道:“我知道。但是那个对我出手最重的人很可能就是他。” 黄希云没来及开口,姽婳就继续说道:“言出法随。” 黄希云眼眸中终于露出极为震惊的神色,而且不止如此,她在听了姽婳的话以后,心湖之内本来一片清明的景象竟然微微摇晃,这是道心接近崩溃的前兆,当然也是身在此方天地的原因,她不得不限制修为,如果在她原来的地方,这么点儿事情,根本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姽婳注意到黄希云的变化,秀眉深蹙道:“你竟然也不知道?” 黄希云点了点头。 姽婳轻笑一声,面上却布满阴云,“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关心。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跟你做一个交易。” 言外之意,实则已经知道了此方天地的事情。 黄希云深深吸一口气,凝重道:“你是二公子的人?” 姽婳摇摇头,突然眼眸之中化为浓浓的黑色,不过只短短一瞬,就又清澈起来,可就这一瞬,黄希云瞳孔顷刻瞪大,这个一向运筹帷幄的幕后女子竟然踉跄着后退一步,伸出手指颤抖道:“三尸一体,化外天魔!” 姽婳忽然仰头长笑一声,再低头的时候,眼角有斑斑泪痕,“你以为我身体里只有两具灵魂?” “我告诉你,三具!” 黄希云稍微平静下来道:“所以你走投无路来找我?” 姽婳认真道:“不是走投无路,小女子是想走正路,所以才来找的你,你应该知道,就算我身上没有天魔附身,就凭我知道了这方天地的秘密我就可以轻松搅局。” 女子说完,看着黄希云的微微发白的脸庞,“天下水神,只要超过四境都有这个能力,不是吗?” 黄希云点了点头,“看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了,天魔魂念和你已经融合颇深了。” 姽婳呵呵一笑道:“上仙也不必紧张,小女子其实并不仇恨天道,所以就算我知道了,也不会影响你们的计划,在武当山上重创掌门,仅仅是因为,他伤了我男人。” 黄希云有点儿明白了。 姽婳边说边想着当年是谁用就酒壶温养她的魂魄,是谁在阳光下练剑,惊才绝艳,一日连跨两境界,又是谁被他师傅狠心的削为凡人,逐出武当。 黄希云突然道:“那这么说当年传闻的事情都不是你做的?” 姽婳哼了一声道:“如果是我,我就杀光剩下的人,何必留下口实,尤其是那些道貌岸然,一天天嚷嚷着为了天下百姓的伪君子,假佛陀,臭道士。” 黄希云叹了一声道:“想不到,天魔那么早附着在你身上了。” 姽婳问道:“武帝庙的那位独眼老爷子究竟是谁?” 黄希云摇头道:“这事你最好别问。” 姽婳笑道:“又是你们天上神仙之流?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你打过他的主意?”黄希云突然面色沉了下来。 姽婳点了点头,道:“一般的修行者根本没办法帮我,所以我找到了这里,后来老爷子出手即天地动,我再也不敢了。” “然后打算借吴坤的力量,可是他还太不成熟,后来我想试试讲武堂的天书,可是也被人识破,所以只能找你了,你如果答应帮我,我可以任君驱使。” 黄希云淡漠道:“你知不知道,我如果强行帮你驱散天魔的魂念会有多严重的后果,首先是单单天魔魂念危害世间不说,其次最关键的是他会把墓妖引出来!到时候,他附着在墓妖体内,如虎添翼,这方天地之内的一切阴邪鬼魅尽数听其号令,天下将又是一场浩劫!” 姽婳摇头道:“我不指望你驱散他们的魂念,我只希望在魂念彻底成熟之前,把我驱散出去。” 黄希云凛然震惊道:“可,可那样,你不止本身的四境灵魂力量会被天魔魂念尽数吞噬,恐怕,你的记忆,道根,甚至你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再....” 姽婳凄然打断道:“可以帮我吗?” “为什么?” 姽婳眼眸落下两行清泪,喃喃道:“因为我不想让他看见将来有一个魔头是我的模样。” 第五十五章 原来宋泾,恐怖如斯! 地宫水箱里,谢安仍然坚持着打拳,宋泾忽然丢过一把木剑,谢安猛然回头接住,宋泾蹲在地上嘿嘿道:“小子,堂堂剑修,怎么练起拳来了?” 谢安背抄木剑,挑眉道:“怎么,不行?” 宋泾吐了口痰道:“你小子没良心还是缺心眼?老子意图这么明显你都体悟不到?” 谢安笑道:“你是感觉时日无多想要传点儿衣钵下来?” 宋泾微微沉默,谢安把木剑扔了回去道:“我不稀罕。” 宋泾接着木剑怒道:“你不想想你丹田的两处破损?” “剑修不用在乎丹田。” 宋泾吹胡子瞪眼道:“哪个王八蛋跟你说剑修不用在乎丹田?” 宋泾说罢跳下来,缓步走到谢安身前道:“你如果只想老老实实待在三境,那就当我没说,你如果心里还有点儿继续往高攀的想法,就老老实实听我的。” 谢安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泾盘腿坐下,伸出一根手指向下摆动示意他也坐下,谢安乖乖坐下,宋泾道:“你体内纵然有一把仙剑,但是这东西,毕竟不是你的,所以,最上乘的呢,就是你就当它没有,自己修炼自己的,假借外物算什么本事?你这么聪明,这点儿道理不用我讲你就知道吧。” 谢安不说话,宋泾挑眉道:“臭小子,你是不是还对老子有戒备呢?老子要是觊觎你那把仙剑,老子早就动手了,一拳就掏进你的神台了。” 谢安当然明白,摇头道:“我对老前辈绝没有戒备之心,只是有关剑修,我好像有很多地方与前辈见解不同。” 宋泾意料之中的笑道:“你的意思是,剑修修炼到极致,身体只是皮囊,只要心头血的剑意和神台的剑气在,纵然万劫不复也不怕对吧?” 谢安点了点头,宋泾呸的吐了一口吐沫道:“你知道个屁!” “你知道剑修乃世上杀力最强的修士,可你知道为什么偏偏剑修会凋零吗?” “不说你师傅那个世,额,就说我们,从远古,上古,洪荒等等以来,剑修从来都是惊鸿一瞥,向来都是一人一剑的光辉,从没有厉害的宗门传世或者有一段历史是专属剑修的吧?” 谢安点了点头,兴趣使然皱眉道:“我也想过,可一直不知道答案。” 宋泾哼了一声道:“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剑修是一个既没有上限也没有下限的修行别类,正因如此,才造就了它的辉煌,你可知武当上一个渡天劫的前辈是何等惊艳?” 宋泾痴念道:“一人一剑,和天劫大战数十回合而不落败,那一战,天地失色,万物凋零,所以才有了丹江之水,一日蒸干的后话。” 谢安点头道:“这我听小师叔说过。” “我还没说完呢。”宋泾眼中流露出追忆的神色,“可同样是因为如此,人们才会对剑修讳莫如深,想方设法阻挡境界高深的剑修出现。” “以前是四境,现在连三境剑修都列入朝廷官府的名单了,其他各种明的、暗的、正的、邪的势力也极为关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宋泾说到这儿故意卖了个关子,低声道:“但问题又来了,他们正面打不过剑修怎么办?” 谢安听到入神,茫然道:“是啊,剑修一旦成长起来,打不过怎么办?” 宋泾一双死鱼眼瞪了谢安片刻,眯出一条细缝儿静待下文,谢安半晌也没想出来,宋泾哎呦一声叹道:“笨啊,他们限制了天地元气不就完了?” 宋泾说着抬头望了望这四方天地,“比如这个水箱。” 谢安啊的一声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道:“对呀,一旦限制了天地元气,就是再高明的剑意也无处发挥,必然陷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境。” 宋泾哼了一声道:“所以剑修尽管杀力惊人,但是遇到这类型法宝,也难逃一死,关键是世间不仅有这样的法宝,甚至后世不断出现的各种神通法术也有类似的奇效。” 谢安思索片刻,回到刚才的话题,道:“可一旦限制了天地元气,剑修就不能称之为剑修,你的剑道又有什么作用?” 谢安挥舞着拳头,“难道你要用世俗里的剑法,去和修行者战斗?” 宋泾白了他一眼道:“孤陋而寡闻,亏我家姑娘还说你偷书贼呢,你是光偷不看吗?” 谢安知道他指的夏半烟,淡淡道:“你家姑娘知道的真不少。” 宋泾回到正题,缓缓道:“你知不知道,妖族也有剑法?” 谢安猛然直起身,脸上一片震惊,宋泾嘿嘿笑道:“上古大妖有剑法传世,后来被视为邪道,分崩离析,可实际上,他们的剑法正是克制现下大多数宗门势力用来抵御剑修的法门。” 宋泾说完起身,倒提剑柄,伸直手臂指着一片湖面,整个人衣衫猎猎,无风自动。 谢安心中惊骇,难以言喻! 此刻的宋泾在凝神静气之后,睥睨天下,真有如一尊上古战将!千古魔神! 而最关键的是,这种气势纯粹由心而发,在这座密闭的水箱里,和天地元气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让一直把天地元气当做修士赖以生存之根本的谢安如何不震撼! 宋泾豪气干云,朗声道:“你睁大眼睛,看看我这一剑!” 他话刚落,只见其斜侧身子,单手执剑,手腕翻转,尺余剑锋徐徐朝上,一点儿都没有寻常剑修动剑而起的天地异象,就像是稚童玩耍,街边嬉闹,毫不出奇。 木剑升至头顶以后,缓缓而落。 而从这时开始,从木剑开始落下的第一刻起,空中剑锋陡然雷火炽烈,光芒万丈,且伴随着一阵阵刺耳的嗡嗡低鸣! 可就是现在,平常人看的话,也不见的宋泾有多快,多高明,只如平常的劈刺,也如谢安平时练拳的速度。然而在谢安眼里,宋泾手里的那把木剑,有如千斤之重,剑尖光芒完全是这种不符合常理的剑意与空气摩擦产生的火星! 这一剑,好像要把空间劈开,每每落下一分,谢安的心就提起一分,到最后,谢安整个人都不知不觉从地上站起来,就像有人托扶一般,而这种感觉,一直到宋泾剑落以后,才慢慢消失。 宋泾剑落,有如天河决断,光阴停止! 天地顷刻间再没有任何异象。 然而仅在片刻之后,一声谢安从来没有听过的、如此之大的惊雷从湖底猛然炸响在耳边,谢安心肺之间刹那剧烈震荡,张嘴吐出一大口淡绿色的液体,正是他之前喝进去的湖水。 远处的夏姑娘面色惨白,亦然一脸震惊不可置信,但眼眸之中神色复杂,连连变换,有期待,也有忧愁。 惊雷久久不绝,响彻整方小天地,一眼茫茫的湖水飞溅有九天之高,整座水箱剧烈摇晃,而水箱外边此刻其实满是沉重的积水,竟也同时在这剑气之下齐齐剧烈摇晃起来。 地宫外边,魏都城所有人都清晰听到一声从地底炸响的剧烈轰鸣,甚至伴随着阵阵的地动山摇,有如地牛滚动,岩浆喷发。 这种濒临灾难的动静,一直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渐渐平息,宋泾面色有些苍白,不顾谢安已经彻底呆滞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喃喃道:“哎,好久没动剑了,这一剑恐怕要让小师叔笑话了。” 谢安轰然仰面倒地,眼里只剩下那一把木剑。 原来宋泾,恐怖如斯! 第五十六章 相授 而在虞河之畔的黄希云和姽婳自然也齐齐感受到那股恐怖的力道。 黄希云心里清楚怎么回事,她在谢安身上一直有一道神念附身,可姽婳自然就不知道了,然而在两人抬手挡掉虞河飞溅而起的巨大水瀑后,姽婳突然无比紧张起来,眼神既茫然又坚定道:“地宫下边有人。” 姽婳第二句话是:“他在下边。” 姽婳第三句话是:“谢安也在下边,对吧?” 黄希云无奈点了点头。 姽婳秀眉倒立,大怒道:“上仙,你还信不过我?” 姽婳说完全身都颤抖了起来,“你明明知道他在下边,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甚至天魔的事情都告诉你了,你还对我这么有戒备?你知不知道,我找他找了多久?” 姽婳眼泪簌簌而落,整个人泣不成声,黄希云叹道:“你冷静点儿,第一我是刚认识宋泾,其次,我也是刚刚认识真正的你。” 姽婳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突然就要飞跃虞河去找宋泾,黄希云抬手挡住,皱眉喝道:“你冷静点儿!” 姽婳全身罡气四溢,冷冷道:“让开!” 黄希云道:“你如果现在下去,不仅仅刚才你说的全部泡汤,而且宋泾也会面临极危险的境地。” 姽婳泪眼直勾勾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黄希云道:“下边有一尊墓妖。” 姽婳咬了咬嘴唇,鲜红欲裂,抱着脑袋痛哭良久道:“我听你的。” 黄希云这才幽幽叹道:“你放心吧,我,我尽量会让一切都会有个好结局的。” ....... 宋泾出完那一剑,随手将木剑扔在地上,道:“怎么样,还有没有兴趣继续听我说几句?” 谢安回过神来,眼珠子转了几番,竖起大拇指苦涩道:“宋老怪,你还真是高人啊,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被关到这儿来的?” 宋泾撇撇嘴道:“高人个屁,山外有山,如果这就是高人了,那上古妖族又是怎么覆灭的?” “他们的剑法那才叫一个犀利呢,你恐怕想象都没法想象四境一片,三境成群的混战吧?” 宋泾说完坐下搓了搓手指,眼中有些火热的痴迷。 谢安爬了起来,突然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些,外边的书好像没有记载啊。” 宋泾一拍脑袋恍然道:“哦,忘了,这些都是隐秘,一般都是口口相传,你不知道倒也不奇怪。” 谢安皱眉道:“可是我好像听说过,我们现在的一步四境,好像只是最低端啊。” 宋泾微微沉吟,最后叹气道:“是最低端,不过这些和你没关系,我也不清楚,真想知道问你师傅去。” 谢安这才猛然想起一件事,“你怎么认识的黄希云?” “额.....” 宋泾挠了挠头尴尬道:“好像说漏嘴了。” 谢安噘嘴皱眉道:“快说,宋老怪,不然我不学了。” 宋泾切了一声道:“爱学不学,老子还愁没人学?” 说完看向山洞一边仍然穿着昨夜谢安给她盖着的衣服,大声道:“姑娘,我有一招绝世剑法,你学不学?” 夏半烟刚从之前的巨震中缓过神来,脸色惨白摇头道:“不学。” 谢安哈哈得意笑道:“你看,不是每个人都乐意学你的破剑法。” 宋泾嘟囔道:“你两穿一条裤子,不好玩。” 夏半烟硬撑一口气微怒道:“谁跟他穿一条裤子?” 宋泾急忙摆手道:“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谢安催促道:“快说正经事,我差点儿忘了,你怎么认识的黄希云,我都不知道。” 宋泾为难道:“这事儿真不能告诉你,你师傅可是个狠人,亏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还直呼其名。” 谢安又盯着看了他片刻,耸了耸肩,不打算再问,只是道:“你不说也罢,我出去以后问黄希云去。” 说到这,谢安猛然脑袋一亮道:“不对啊,你们是不是串通一气?合伙把我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宋泾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就跟你是谁似的,谁都乐意围着你转。” 谢安突然反常失落道:“说的也是。” 宋泾回头道:“真不学?” 谢安嬉笑道:“哪能?你要是真认识黄希云你就知道我这人一向乐善好施,比如此刻帮助你传承衣钵,我就乐意之至。” 宋泾听了忽然仿佛看见很久很久之前,他在武当山下,好像也是这么忽悠一个爱穿红衣的女子的。 一晃眼,岁月不饶人。 宋泾眼圈泛红,笑骂道:“小鬼头。” 谢安嘻嘻一笑。 两人相对而坐,宋泾认真道:“这种修炼方式,比起天下为人们所共知的传统修炼方式最大的区别就是,这种修炼方式最重肉体的强横。” “这是一种真正不用在乎丹田的修炼方式,就算现在彻底把你丹田捅破也没关系,你要记住,你从现在开始不是人,你是妖,是任何的草木精魅,灵兽异形,身体的每一根毛发,都是力量,每一道呼吸都是真气!什么叫真气?这才是真正修炼出来的真气,普通修行者的顶多叫天地元气,后面还得加上括号——借用。” 谢安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宋泾伸出一根手指头继续道:“传统的一步四境,第一境界练气入体,第二境界化气若虚,第三境界才是锻炼体魄经脉,以至于拓宽丹田气海,奇经八脉,可以容纳更多的天地元气,但是我们直接跳过前两个境界,从第三境界开始,你还正好是第三境界,还勉强省了不少事吧。” 宋泾嘴上勉强,可脸上堆起一脸笑容。 谢安认真听着,没有插话,宋泾摸着下巴道:“至于炼体,一个宗旨,两个办法。” “一个宗旨别让自己太闲,普通人还越闲越胖,修行更是如逆水行舟,容不得丝毫懈怠。” “两个办法嘛,第一多打人,第二多被人打,看你选了。” 宋泾一口气说完把手枕在头底,仰面躺下,惬意道:“像我吧,就是打人打过来的,如果你喜欢受虐,倒也未尝不可。” 谢安忽然道:“打人怎么提升自己?” 宋泾侧着脑袋道:“速度啊!” “那被打呢?” “耐力呀,哎呀,笨啊,做我徒弟,以后千万不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谢安盘腿坐着,一只手杵着脑袋,“可是有什么具体一点儿的办法吗?” “办法你不是有了吗?昨晚上打拳我看你打的挺好的呀,就那么通过呼吸调整自身的力量积蓄,什么时候收发自如,就算入门了。” 宋泾说完,像平常一样在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可是谢安只听的耳边虎虎生风,马上往地上看去,只见宋泾的吐沫,直接砸出一个大坑来! 宋泾笑道:“这就是入门。” 谢安皱着鼻子道:“我看是恶心。” “哈哈哈。” 宋泾乐的翘起双腿,谢安白了他一眼,宋泾狡黠道:“还有啊,多吃天才地宝,千万别嫌多,不过,你现在吃了没有用,你现在吃了一准能撑死你,等你入门以后再说吧。” “哦对了,不止天才地宝,比如元气凝液也是好东西,不过湖里的这些凝液许多年来已经淡化不少,真正的力量都用来加持阵法了,还有一些修士也可以吃,尤其剑修的泥丸宫神台之火,这可是大补啊,除此之外,妖兽内丹,草木精魄,还有什么,额,让我想想,哦,对了,还有比如墓妖,这种东西虽然没有魂魄内丹,但其血肉,啧啧,不比任何的修士差!” 谢安猛然想起湖底的头盖骨中有金色光芒,却不完全,一阵反胃道:“湖底下的骷颅是你吃的?” 宋泾哼了一声道:“老子不吃人!” “那他们怎么死的?” “反正不是老子杀的!老子只是在他们死后借用了一点儿东西而已。” 宋泾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心里暗暗道:“老子炼丹这事儿能跟你说吗?说了你不得拼命抢?要知道剑修神台之火可比柴火管用啊。” 宋泾想起往事,有点儿肉疼。 谢安颓然道:“听你这么说,想练有所成,必须四处吞噬。” 宋泾瞪大眼睛道:“我可没那么说,你打拳也可以,一步步打上去,百十来年以后,说不定也可以入门。” 宋泾突然坐起来一脸认真道:“修行世界是很残酷的,我这么跟你说,当年上古大妖的剑法没落以后,不一定只有我参悟出一点点适合人类的修行方式。” “天下惊才绝艳之辈多如牛毛,你不吃别人,不代表别人不吃你!所以你必须打爆他们,给他们拔拔牙,以战养战!这才安全!” “记住,坐看云起云落那是佛陀的事情,可是佛陀人家本意不是逆天修行,人家是普度众生,所以你要想跟天斗,有所成就,在修行界里,不论走到哪里,都是用拳头打出来的!” 宋泾最后意味深长的又重复了一句,“在哪里都一样!” 谢安牢牢记下。 宋泾笑眯眯不说话,闭上眼睛,心里喃喃道:“黄仙子,我任务可算完成了,愿你遵守承诺,将来有朝一日,能助小师叔一臂之力。还有,如果她没死,放过她吧。” 宋泾其实也不理解,黄希云究竟想要谢安成为什么样的一个,剑修。 天上的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他老了,不然真想去看看呀。 宋泾最没想到的是。 将来的将来,因为他这一番话,那个浩瀚星海中号称万界之源的周天世界刮起一阵人人色变的血雨腥风,一个姓谢的小魔头,专捡富的流油的大宗门,不管人神妖魔,上来就抢夺资源,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当然,这全是后话。 第五十七章 何家 其实宋泾说的不少,但是对于谢安本人而言第一有些模糊,第二有些模棱两可,他本来就有些不解的问题,现在和宋泾谈完,问题不仅没有变少,反而更多。 谢安梳理了一会儿,皱眉道:“道术道术,有道总得有术吧?难道就凭我感悟到的一丝半点你的拳意章法,就能练有所成?没有具体的行气运气方法吗?” “还有,我如果选择了你这种修炼方式,是不是要摒弃我原来的修炼方式?” 宋泾睁开眼道:“这我就管不着了,因为我也不知道,你要么问你师傅,要么自己摸索,至于第一个问题,我只能告诉你,术是个人的,道是天下的,所以我只告诉你方向,其余的多说无益,等你入门以后,或许还能聊聊,现在你就记着,打好基础,练好拳,在每一次出拳,每一次出剑,每一次呼吸上边下功夫。” 谢安没好气叹了一声咕哝道:“什么师傅,什么衣钵啊这都是。” 宋泾哈哈笑道:“不乐意你就当没听见,反正老子该说的都说了,将来这门绝世剑法失传的话,和老子也没关系,你小子是千古罪人,不过那时候,剑修恐怕更是举步维艰。” 宋泾站起来,拍拍手预示着谈话结束,临走又看了一眼那把稀松平常的木剑,脸上突然有些孤苦寂寞。 “臭小子,我刚才告诉过你什么是真气吧?”宋泾语气平淡,但其中充满追忆愁绪。 谢安咬着嘴唇认真点了点头。 宋泾两指并拢作剑,微笑道:“我再告诉你什么是剑。” 宋泾两指轻轻一划,指尖处立时火光四射,映出谢安震惊无比的通红面庞,他只觉那处空间也像水一样被划拉走了。 “蓄千刃之势,不过动指之间。念念所续所累,不出方寸之长。” 宋泾收了神通,背着手,悠哉悠哉返回山洞。 谢安不停的念叨着这话,宋泾也在念叨。 这话他只跟小师叔说过。 ...... 大名府分山上山下,山下主政,山上是修行者。 每一个都分内堂,外堂,等级鲜明,延续清廷制度,分工明确。 青天堂是山上情报机构,属于外堂。 讲武堂廖堂主虽然不是大名府中人,但是廖堂主的话,没有人敢不听从,因为就连他们的山主王鑫也特别听人家的话。 廖堂主让查河安城何家的命令经由秋若云传递下来,青天堂在河安城的谍报系统便立刻迅速运转,在何家人尚不知情,还在睡大觉的情况下,就已经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们了。 河安城的水运码头,今天夜里又来了一批不同寻常的货。 因为这批货,今晚的工人全部搜身,而且三个月以下的工人全部给放了假。 跟随货来的还有一个人,这人面相凶煞,血光浮现,看样子就是常年刀头舔血的人物。 船只靠岸,这人跳了下来,码头上值夜班的工人们迅速搬货,一个身穿玄色长衫的中年人早已经等候在码头,拱手道:“高兄一路辛苦,在下等候多时了,快里边请。” 这人神色淡然道:“你二弟呢?” 中年人是何家长子,名叫何燕良,那凶煞汉子问的二弟,则是何家的小儿子,名叫何天宗,何家老爷一辈子风流好色,娶了无数老婆,可只留下这两个种,还有一个女儿在国外留洋。 两个儿子,说起来,二儿子最有出息,很小的时候就被一个神仙中的人物相中带走,后来杳无音信,近几年才传回信儿来,据说在政府手下担任极高的官职,可做什么都谁也不清楚,不过因为有他,何家的生意门路倒是更加宽广,以前和日本人做生意总是担惊受怕,现在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了。 不光价格公道,一路水路陆路也畅通无阻。 但其实,何老爷老来能指望住的只有这个大儿子,大儿子知书达礼,人又长得清秀,即便人到中年也不减当年俊逸,何老爷有时候嫌弃大儿子身上没有血性,像个娘们儿,可没了人家,也还真不行,毕竟这生意场上,还是以和为贵。 何燕良边陪着这位远道而来的大人物向仓库走去,边说道:“二弟还没到,据说在途中碰见一点儿小麻烦。” 高姓汉子沉吟道:“什么事说了吗?他那边可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何燕良摆手道:“想来不会有事情,二弟口气轻松,应该只是不长眼的小毛贼。” 高姓汉子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两人走到仓库门口,下人们急忙开门,何燕良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随口问道:“不知高兄这次究竟是什么货物这么重要,竟然由你亲自出马。” 高姓汉子立刻驻足,回过头冷冷瞧了他一眼道:“要是你二弟在场,一定不希望听见你问这个问题。” 何燕良马上闭口不言,神色呆滞,周围下人们也噤若寒蝉,气氛有些压抑,不过何燕良马上转为笑脸道:“是是,是小人多问。” 高姓汉子进去后,直奔二楼,何燕良扭头吩咐下人道:“马上严密布控,不许任何人靠近,还有紧紧盯着那批搬货的人,这帮人鱼龙混在,最容易出事!” 下人们齐齐点头,其中一个精干的留着小平头的中年人突然道:“吴坤已经辞职很久了,大少爷看这事儿,替谁上岗呢?” 何燕良皱眉道:“这么点儿事你做主就行了。” 那人点头道:“是!” 何燕良驻足想了片刻道:“对了,派一辆车过来,还有跟城里的凤暖阁打声招呼,就说未来几天不要接待客人了,我们全包了。” 那人躬身应道:“是。” “行了,暂时就这些,一会儿先备些酒菜送上去,其余的不用你们操心了。” 那人转身便走,何燕良登上楼梯,仓库里的下人齐齐退了出去。 到了外边,下人们围着刚才那平头中年人道:“这回什么来头啊,胡总管,大少爷都点头哈腰的像个下人一般。” 没成想这位胡总管像吃了枪药一样怒道:“有你们什么事,叽叽喳喳,不用干活了?快滚!” 下人们一哄而散,而夜色下,这位胡总管却忽然眯起了眼睛,舒展了眉头。 就在码头不远的地方。 有一个瘸腿流浪汉突然睁开眼,望着自己掌心,上边只有两个字:货至。 流浪汉迅速起身,腿也不瘸了,身形飞快。 而在,魏都城之外的官道。 有一行浩浩荡荡的车队,这可不是马车,全部是汽车。 灯光通明。 最中间的一辆马车上,一个神情淡漠,面色苍白之至的年轻人,对着旁边一个穿着破旧长衫的寒酸读书人道:“半路相遇即是缘分,如果不是我,先生这满腹经纶去哪施展?” 寒酸读书人身材瘦削,灯光偶尔照见其嘴唇发白,关键是他从始到终都没有睁过眼睛,这时闻言也只是开口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前边副驾驶的手下顿时怒喝道:“放肆!” 年轻人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不用他管,和气问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鄙人,李钊。” 第五十八章 手足不相残 年轻人闻言笑道:“是李先生,在下何天宗,和先生不同,在下没读过几天书,所以向来比较羡慕有学问的人。” 寒酸先生仍旧不说话,年轻人倒也不生气,只是幽幽道:“先生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好歹先前也是在下救了你的性命,读书人难道连个谢字都不说的?” 李钊转过头,终于睁开眼拱手道:“李钊谢谢何大人的救命之恩,只是何大人强行把小人掳掠至此,小人一直不知道大人有何见教。” “哈哈,你终于肯说话了。” 何天宗似乎极为高兴,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精美铁盒,打开后里边是一排上好的雪茄,何天宗道:“先生来一根不?” 李钊看了一眼哼了一声,把手伸进自己怀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纸盒,从里边掏出自己的香烟,道:“何大人的名贵雪茄小人无福消受,只想求大人明示,究竟为什么掳掠小人至此?” 李钊说完擦亮一根火柴,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无奈道:“大人何等尊贵,与小人这样的市井微尘一般见识不会觉得辱没了自己吗?” 李钊越说越激昂,没有半点刚才文弱的模样,不知道的光听声音还以为这人手里正拿着标枪战斗呢,李钊忿忿然道:“诚然,大人是救了小人一命,若非大人,此刻小人不是死在日本人手里,就是已经葬身鱼腹,做了水鬼,但是大人若有要求,尽管提出来,即使后悔救了小人也大可一枪毙了,小人绝不皱眉,可是大人一路下来,总得划出道来吧?这么像猫抓老鼠一样的戏弄小人,算什么回事?” 年轻人一直没说话,静静听完,抽出一支烟别在嘴上,前边副驾驶坐着的手下立马回过头为其点燃,年轻人优雅的吐出一个烟圈道:“先生此言差矣,尤其是掳掠,明明是在下救的先生,怎么到了先生嘴里,变成在下掳掠先生了?” 李钊有些语滞,实际上确如年轻人所说,起码到现在为止,这个举止优雅大方的年轻人对自己只有救命之恩,没有一丝歹意。 年轻人慢慢吸了一口烟继续道:“在下只不过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先生,如果先生能不吝赐教,在下不仅仅会放了先生,而且还会送先生到您的目的地。” “你知道我要去哪?” 年轻人呵呵笑道:“讲武堂,不知道我说的对吗?” 寒酸先生李钊微微沉默,叹道:“罢了罢了,大人请问吧。” 年轻人道:“先生是儒家弟子吧?” 寒酸先生点头道:“读过几年圣贤书,也留过洋。” “哦?” “别问了,在日本留的洋,这么点儿事不值得大人垂询吧?” 何天宗眼睛微眯,笑意不改,“先前那几个人为什么追杀先生?” 李钊冷哼一声道:“一帮牛鬼蛇神,民族败类,我若不被他们追杀才觉得羞耻呢。” 何天宗淡淡道:“那帮人可不单单是一般的牛鬼蛇神。” 李钊怒极冷笑道:“哦?这么说,大人和他们相熟?” 何天宗没说话,李钊深深吸了一口烟把烟蒂扔出窗外,讥讽道:“也难怪,当今天下能有如此排场出现在北方地界的除了袁氏的高官,还能有谁?倒是小人忘了给大人见礼呢,不知是内阁哪位大人呀?” 何天宗一点儿都没生气,仍旧淡淡道:“先生,恕在下直言,在下很不理解你们为什么如此仇恨政府?” “什么?政府?哈哈哈!” 李钊拍着大腿笑的前仰后合,龇着一嘴烟牙道:“你们也配提政府这两个字?” 何天宗目色第一次沉了下来,李钊丝毫不惧,直言道:“你们难道从来没回头看看自己做的事情吗?中山先生东奔西跑,到处委蛇求全,半辈子辛苦好不容易刚有点儿起色,你们就迫不及待夺走?关键是还跟日本人穿一条裤子,认人家做亲爹?你们问过日本人吗?他们是拿你们当儿子呢还是当狗?别最后,自己空欢喜一场,热脸贴了冷屁股。” 何天宗不说话,目色越来越沉,李钊冷哼一声,巍然不惧,一个小小的车子后座仿佛成了他自己的演讲台,他昂然道:“什么叫执政党?什么叫做人民?中国人已经屈辱了半个世纪了,你们的日本人亲爹让你们抬起头了吗?” 车子速度很快,官道平整,很快进入破马镇,魏都城已经遥遥在望。 李钊指着窗外道:“你打开窗户看看这些人们,他们过得好吗?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还被地方官员层层压榨,人们手上没有活下去的经济支持,心里没有好日子的盼头,你说,这该不该痛恨?难道要褒扬吗?” 何天宗道:“可是如果不是总统,天下依然战乱纷纷,百姓更不会有好日子过。” “战乱?” 李钊再次笑的前仰后合,这回眼泪都出来了,“你如果把国家拱手送给列强,我保证绝不会再有战乱。原来说了半天,在你们眼里,现在这种稳定局面是你们的功劳?我从来不见,家里养狗的人会经常去打狗,因为没有意义,狗足够听话。” 何天宗怒道:“够了!” 李钊冷笑道:“生气了?没有用,就算杀了我,我也依然会这么说,而且这是最浅薄不过的道理,我相信大人也一定明白。” 何天宗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们也诸多无奈,总之,谁也想让这个国家好。” 李钊这回微微沉默下来,良久叹道:“真为国家好,就别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尤其别用你们那些牛鬼蛇神的方法,你相信我,中国积弱多年,修行要占很大的原因,凡事不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只想着捷径,是治理不好国家的。” 何天宗心中震惊,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这样的声音,批判修行。 要知道,多少年来,多少王朝更迭,修行者都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尤其在明清期间,愈演愈烈,山上神仙牵扯庙堂,几乎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那些神仙人物,甚至都有朝廷御笔亲封的官职在身。 还有大地山川河流之中的山神,水神,也都有正统封号。 朝廷修建香火神庙,被封禅的正统神灵交出一道神魂,从此便与一国之气运息息相关,一损俱损。 所以到现在为止,几乎是所有人都已经默默接受了这样逐渐深入的变化。 世间不止有武夫,还有神仙,妖魔,鬼怪,精魅。 两国交战,也都必须把这种因素考虑在内。 何天宗一句话也不说了,眉头紧锁,胸腔内血脉升腾。 说实话,李钊这一句话,竟然让他有种拨云雾而见青天的豁然之感。 这是对世界本源的考量,是一种巨大的格局。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车子缓缓开进魏都城,雪茄燃至一半。 何天宗最后意味深长的吸了一口,“停车!” 车子停下,这位位高权重的年轻人亲自下车给李钊开门,认真道:“先生,已到魏都城,余下的路您自己走吧,在下不好相送了。” 李钊似乎没意识到何天宗竟然真的放了自己,犹豫片刻下了车苦笑着拱手道:“谢谢大人。” 何天宗微微一笑。 李钊大踏步离开。 何天宗一直目送李钊消失在视野里,才把雪茄丢在地上踩灭,他忽然想起中国有句成语叫放虎归山。 但是他不后悔。 因为中国还有句古话。 手足不相残。 何天宗想着,在这样孱弱的民族里,这样宝贵的人不能死。 第五十九章 我是窝囊废 何天宗胸口既有些郁结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爽快,就像是小时候瞒着家里偷偷给喜欢的丫鬟多发工钱的小心态,就算顶着可能会被父亲责罚,大哥打杀……的压力,但是只要看见那丫鬟笑,他就也觉得满足了。 何天宗闭着眼不想提大哥。 车子缓缓开动,从魏都城西向北而行,避开了讲武堂,这种明面上的尊重做的极足,尽管双方的谍报系统早已经得知一切,从何天宗动身到后续的路线甚至都无比清楚,大名府刚颁布的一号命令中,不惜一切代价,刺杀袁氏高官,所以青天堂格外关注。 只是何天宗,可不好杀。 不光是因为何天宗已经展露出的不低于三境初期的修为,更是因为这些年来,何天宗大名如雷贯耳,杀人如麻,手下领着一个名叫勾陈的组织,从世俗武道高手到修行强者层出不穷。 袁氏能有今天的政治地位,很大程度离不开北方大部分修行势力的支持,而这些修行势力,都是被何天宗一个人打的没有二话。 这个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的年轻人,温文儒雅,任谁都很难将他与杀人如麻这四个字联系起来,可其雷霆手段以及恐怖到令人咋舌的心智在过去的几年里,给整个北方修行界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其实话说回来,若不是廖承志这位三境后期坐镇魏都城讲武堂,何天宗一定毫不犹豫拔掉魏都这个点,也不至于如此掣肘,先派方啸天这个圆滑世故的人来。 以何天宗的性格,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而这也是为什么,只有魏都城里的讲武堂才备受修行界关注的原因,此次招教习一事,消息一传出就引起了巨大的轰动,那些挤破了脑袋的人们之中不乏师门被灭的无根浮萍,更不乏苟延残喘,独木难支的一流宗门大师长老寻求庇护。 如果将中国南北大势比作一个象棋棋盘的话,魏都这个点仿佛是一枚南方插入对方阵地的过河车,鲜明亮眼。 何天宗摇下车窗,看向外边,夜里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脸上,李钊的话在心间如擂鼓一般久久不绝。 河安城的一切都没有变化,青砖绿瓦,他突然叹了口气,原来自己不知不觉离家已经十数载,整个青春年华都献给了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救国事业。 这些年,他回头想想,除了杀的人多,其余的还真没有改变什么。 那个寒酸先生,句句诛心,可真真儿的也句句是实话。 何天宗摇上车窗,闭上眼睛长吐一口气,突然低声自语道:“这回要杀的人更多。” 此刻已是后半夜,车子进入河安城以后,就向东移动,速度放慢,前边副驾驶的年轻人回头问道:“大人,我们去您府上还是?” “去码头。” “喏!” 何天宗说完这句话收敛心神,神色立即淡漠起来,与刚才有些多愁善感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手下有些背后发凉,因为每当这时候,何天宗的心里一定是在想着怎么杀人。 车队从东南转角向北,码头遥遥在望,虞河在此地两边河岸比起魏都城的那一段拓宽不少,同时自然也显的平静不少,波光粼粼,不似魏都城里那段一样波涛汹涌。 而就在他们拐弯之后,原地蓦然出现了两道身影。 其中一道竟然正是那位瘸腿流浪汉,只是这位流浪汉此刻全无半点病态瘸态,目光炯炯有神,精神焕发。 另一位珠光宝气,一派富商打扮,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背负着双手,年纪要比流浪汉大些。 “三爷,何天宗大摇大摆进入咱们的地界,是不是有些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流浪汉突然开口说道。 “哼,那你去试试呀,看看你刚晋升的二境是不是已经可以在人家面前挥舞几下猫爪?” “咳咳,”流浪汉脸红尴尬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三爷微微沉吟道:“胡总管给你的消息只有两个字?” 流浪汉认真点头道:“不错,只有货至,但具体什么货他没说。” 三爷叹气道:“还是人家廖堂主老谋深算,知道何家的鬼不小,现在看来,方啸天走后,袁氏真的不惜一切将重新占领地盘。” “其实方啸天这个人这几年倒是人畜无害,相比何天宗这个大魔头,我倒是更希望方啸天留在此地。”三爷目光深邃,简单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突然回头岔开话题道:“我记得你以前是在何家做过活吧?” 流浪汉面色微微一滞,点头道:“回三爷的话,属下两年前,在何府做过花匠。” 三爷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什么时候来我们伍家做做花匠呀?” 流浪汉大气不敢出,汗流浃背。 三爷又笑道:“行了,开个玩笑,继续盯着,这次军师吩咐的核心密探全部都是修行者,方便传递消息,所以人手难免不够,你们就多辛苦一下,加个班。” “是!” 流浪汉挺直腰板重重应了一声,三爷挥挥手道:“别嘴上甜,胡总管的消息但又遗漏,就算我不杀你,军师也饶不了你,再有,军师能把这么重要的线交给你,是看中了你身上那股机灵劲,你可别让军师失望啊。” 流浪汉重重点下头,这回没有再喏半个字,只是尽量表现的眼神真诚热烈些,三爷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秋风在夜里冰凉入骨,流浪汉在三爷走后,全身都打了个哆嗦。 车队驶入码头,停下,关灯。 一行大概有七八辆车二十多人的模样,全部齐刷刷下车,一色的黑色劲装,肃穆站立。 何天宗坐的那辆车,副驾驶的手下急忙下车开门,何天宗脚尖落地,整个码头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望向这里。 码头共有五间巨大的仓库,正中间的那间大门打开,先前的何燕良和那凶煞男人都出现,何燕良目光有些复杂,而那凶煞男人立刻眼神一亮,快步走了过去拱手道:“高岳见过大人。” 何天宗笑呵呵道:“高兄与我平级,尤其这次行动中,高兄与我各领一半,何至于行此大礼?” 何天宗说完走上前去,伸出手道:“皇上没了,时代变了,我们应该用握手代替作揖了。” 凶煞男人高岳心里苦笑,他在别人面前怎么凶都觉的理所应当,就算袁氏内阁里的那几个老家伙他也不买账,可是在这个人面前,总觉得心虚发毛。 关键是,你永远都不知道何天宗在想什么。 高岳伸手与何天宗的手深深一握,何天宗马上抽出手道:“怎么样,以前都是我大哥替我尽地主之谊,这回我亲自招待高兄。” 高岳急忙摇头道:“不敢当。” 何燕良走上前来,笑道:“二弟回来了啊。” 何天宗正眼都不曾看他,淡淡嗯了一声却问道:“爹还好吗?” 何燕良眉头一皱,咬了咬牙,“爹恐怕时日无多了。” 何天宗轻轻笑道:“那大哥理当为姽婳小姐正名。” 何燕良脸色霎时间惨白如纸。 何天宗不再说话,和高岳并肩走入仓库。 原地只有何燕良一个人。 码头上的人交头接耳议论道:“大丈夫当如此啊!” 马上有人嗤笑道:“你可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你还大丈夫,你能比的上何燕良那个窝囊废就不错了。” “何燕良?没他爹,他是个屁,你看看人家二少爷,那才叫本事,让我做何燕良我还不如继续当苦力呢。” “行了行了,都少说句,一会儿让胡总管听见多不好。” “切,胡总管不也常说,这事儿,全河安城谁不知道?咱们南边的估计魏都城都知道了。” “哎,对了,当年听说大少爷和九姨太有一腿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嗓音沉稳的那人摇头道:“这话可不能提起来呀,你疯了!” “呵?有什么不能说的?大丈夫敢作敢当,你看那个窝囊废,当初九姨太我看就是他逼死的。”一直都情绪激动的那人毫不顾忌,言语之中充满讥讽愤懑。 嗓音沉稳的人不敢跟他站在一起,远远走开。 何燕良脸色苍白如纸,好似隔着老远就听见了一般。 他轻撩长衫款款走到码头边,身子微微颤抖。 “没错,我是窝囊废。” 第六十章 密谈 何天宗和高岳进入仓库上楼以后,二楼和一楼相比截然不同,二楼是办公室,有客厅,卧室,盥洗间一应俱全。 两人围着桌子坐下,高岳迫不及待切入正题,眉头深皱道:“据方啸天说,地宫之下有一个狠角色,三境剑修,假扮成孙青城那个废物,不过他特别提到他们这次全军覆没和这个人关系倒是不大。” 何天宗翘着二郎腿,高岳边说边给何天宗满了一杯酒,继续道:“也不知道方啸天说的真假,依我看来应该是真的,他这个人虽然鬼头鬼脑,但对咱们应该是没有二心的。” 何天宗淡淡纠正道:“他对老太监没有二心才对,只不过老太监暂时和南方决裂,所以才显得对我们友好,不过你别忘了,人家的根可是前朝皇室的根。” 高岳点点头叹道:“这倒是真的,这些年老太监深居简出,仗着一身修为谁也不放在眼里,内阁里其实有很多人已经对他不满了。” 高岳说完苦着脸又说道:“谁让人家修为通天,咱们也拦不住啊。” “拦?”何天宗斜睨了他一眼缓缓道:“我可没打算拦他,反而还要助他一臂之力,他不是喜欢当幕后吗?我让他当个够。” 高岳疑惑道:“您这是?” “多行不义必自毙,”何天宗目光冷漠到了一种不是人类应该有的冰冷神色,“这次行动,老太监着重吩咐要不惜一切代价毁掉地宫水箱,那咱们就照做即可,不止如此,还要做得有声有色,最好外紧内松,天下皆知,到时候再放出几个鸽子,你拭目以待吧,会有人去找老太监的。” 高岳低沉道:“您这么做,不担心引火烧身吗?” 何天宗仰面哈哈笑道:“引谁的火?武当还是老太监?要是武当知道当年的天才宋泾被老太监关在了玄玉水界里,你说,这火能烧到咱们头上吗?” “到时候,他们两不死不休,我们正好借机浑水摸鱼做我们的事情,只要任务完成,就算老太监心里再有怒火,碍于总统,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咽,其实老太监都不一定知道,我们知道他这事儿。” 何天宗说着说着,眼睛吐露寒芒,令人不寒而栗,“毕竟说起来,当年要不是那个家伙,我也不知道这事儿,老太监百密一疏,只能自讨苦吃。” 高岳心里发毛,怔怔看着眼前这个儒雅的年轻人,这么光明正大的算计三境后期大修行者,简直有如家常便饭一样。 放眼天下,这种人都数不出五个,说是天之骄子,还不如说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高岳想着忽然想起一件事,低声道:“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宋泾不知道生死,或许早就化灰了,老太监不认账怎么办?” “化灰?” 何天宗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轻声道:“我倒是希望他化灰呢,可是谍子回报,就在昨天魏都城就像地震一般,我估摸着,十有八九就是他,除了他,没人有这样的剑气。” 高岳冷汗津津,何天宗补充道:“若不是玄玉水界,宋泾可还真是个大麻烦,这一点老太监倒是立了不朽之功,只可惜他终究和我们不是一路人,这次如果能除掉宋泾,武当,还有老太监,大墓的事情,我们的胜算就又多了几分。” 高岳点了点头,长出一口气。 何天宗突然翻手,掌心光芒乍现,只见一卷古朴陈旧的画卷出现在他手上,高岳眼神震撼,失声道:“这就是山河图?!” 何天宗摇头道:“这只是仿品,真正的山河图依然在我手里,你拿着这个仿品,在咱们河安城也热闹热闹,魏都城不是人满为患吗,咱们就当做做好事。” 说完,他随手就把那卷画轴扔到高岳旁边,吩咐道:“记住,排场一定要大,但不要用修行界内的冠名,就用我们家吧,放出消息,就说何家偶得四大神器之一的山河图,打算举办一场鉴宝大会,有缘人即当场奉送。” 高岳瞬间意会,眼神灼灼说道:“到时候,我们外松内紧,严密布控,如果真能吸引三五英雄好汉来,尤其是另外三个守墓家族现身,那我们的胜算就又多了几分。” 何天宗满意的点点头道:“对地宫的事情我们外紧内松,这个事我们反过来外松内紧,双管齐下,松弛有度嘛。” 高岳叹服点头道:“有您一番苦心,何愁大墓不成,其实也是您思虑周全,要是我来做,保管想不到用山河图来吸引更多的四大神器。“ 何天宗揉了揉太阳穴道:“这不全是为了多一分胜算吗,大墓的事情,早前神殿和张家伍家进去之后,留下来的消息都极为稀少,张家被灭了门姑且不说,伍家也从那以后守口如瓶,行事低调,神殿更是趾高气扬,从不与我们分享半点消息,若不是那个家伙,我们对大墓的行动恐怕还要延迟几年,如今风云变幻,大墓里边的东西很可能有利于总统一举定鼎乾坤。” 何天宗说到这儿,好像想到什么眉头微皱悠悠说道:“其实我一直都不清楚为什么当年伍家和张家能在廖承志的眼皮子底下联合神殿进入大墓,这个人的立场真是令人捉摸不定啊。” 高岳不说话了,只是收下了山河图赝品,最后沉默良久道:“一切听大人吩咐。” 何天宗微微一笑,“高兄客气了。” 高岳起身离开。 而在魏都城讲武堂,正北的那座高楼上,依然是一袭寻常灰色布衣的廖堂主和秋若云静静站立。 秋若云开口道:“何天宗的归来,可不比方啸天,这回不知道他们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 老人也凝重道:“何天宗的手段,当然是不能小觑,但关键是我们尚未清楚他们的动机和目的。” 秋若云道:“莫不是接替方啸天,怕我们在魏都一家独大,又或者直指天书?” 老人摇头道:“现在他们传回的消息里,只有货至这两个字,其余的什么也不清楚,而且何天宗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我们再深查下去,恐怕也得不到有用的结果。” “那怎么办?总不能我们任由他胡作非为。”秋若云秀眉微蹙,有些愤懑。 老人目光微眯道:“放心吧,以不变应万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秋若云没来由紧张起来,心中布满阴云,一种无形的压抑随着何天宗的到来悄然而至。 老人最后道:“先保护好吴坤,还有一定要继续寻找谢安这个人,只要他两在,我心里就有底。” 秋若云喏了一声。 老人突然吸了一口凉气道:“昨天地底下那声震动究竟是什么人,你问过侯少峰了吗?” 秋若云点头道:“问过了,侯少峰那天离开地宫时候,说里边有一尊墓妖,很可能是墓妖的异动!” “墓妖?” 老人突然无比惊诧! 第六十一章 赌约 地宫水箱里,依旧不分半天黑夜,只有淡淡的玉光点缀,在谢安抬头看着所谓的天空时,有时候会因为水的动荡,而出现一幅幅奇诡的景象,一会儿如星河灿烂,一会儿又如晴空万里。 谢安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天了。 夏半烟也不知道,实际上,恐怕就连宋泾自己也不知道。 湖面风平浪静,谢安在岸上呼哧呼哧的出拳,每一拳都尽量调动全身的肌肉力量集中在一点,想象着前面的空气一个个的同心圆套在一起,就像之前巡防营用来射击训练的靶纸,谢安眼睛一眨不眨,沉肩坠肘,含胸拔背,仔细体会着身体因为这一次蓄力而带来的任何细微的变化,不知过了多久,猛然一拳挥出去! 拳劲如风,落地生根。恍惚间,真有一种世俗武道大师的意思。 谢安本以为,这一拳也会像往常一样,只是会感觉全身舒展痛快一般,然而这一次,与之前不同,因为谢安猛然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一拳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精神,谢安摇摇欲坠,眼前一黑,不过眨眼就恢复清明,紧随而来的就是身体各个骨节都噼里啪啦的嘎嘎作响。 “呼——” 谢安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是身体上的剧痛却是格外清晰,他忍着痛张开嘴长出一口浊气,其实心里隐隐有种窃喜,好像自己终于在不知挥舞了多少拳以后,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有那么一刻,宋泾说的蓄千刃之势,他好像有所体会。 谢安弯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就在这时,怀里那节骨头和水神符一齐掉了下来,而就在谢安伸手去捡的时候,眼前只觉黑影一闪,紧接着骨头飞了回来,水神符却不见了。 谢安皱下眉头,不用想,也是宋老怪。 宋泾早就跑远,坐在一处凸起的岩石上,不停的把玩手里的水神符,眼中炽热无比,哈哈笑道:“小子,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好东西呐!” 谢安没说话,只伸出手,有些无聊的看着他。 “欸,干什么干什么。这么个破玩意儿难得老子喜欢,你就大方一点儿当做拜师礼不行吗?做人何必这么小气,真是。” 宋泾说着话眼睛却从来没有离开过那张水神符,不断发出桀桀怪笑的声音,远处的夏半烟轻轻咳嗽了一声,含笑道:“那可是水神符,前辈可要当心,用之不善的话小心水神反噬。” 宋泾别过脸道:“你还是先照顾好你自己吧,实在不行,晚上搞点儿药吃?” 夏半烟摇头道:“不用了,可能没休息好,多谢前辈挂怀。” 谢安微微移开目光瞧着山洞口的夏半烟,宋泾不说他还真没注意,夏半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面色极为惨白,嘴唇开裂,和最开始进来的时候那种多情妩媚天差地别。 她双腿屈着,一直盖着谢安的外衣,谢安突然低下头弯腰捡起那节骨头,最后猛然抬头道:“宋老怪,我们到底会不会死在这里?这地方究竟能不能出去?” 宋泾嘿嘿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还记得我刚开始和你们说的吗?进了这里,你们的命都是我的,这话可不止是对你们说的,湖底那些尸骨死之前我都说过这些话,只不过他们没有经历过第二关就暴毙了,真是可惜。” 谢安有些发怒,冷冷道:“这么说,你知道怎么出去,但是就是不告诉我们?最后非把我们玩成那些骷颅的下场,你就极开心,极痛快是不是?” 宋泾挑眉微怒道:“臭小子,你别总这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读书人呢,看上去人畜无害,心地果然一点儿都不善良,老子是不是还说过老子不知道怎么出去?” 谢安摸不着头脑,“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宋泾从石头上跳下来,顺手就把水神符装在自己怀里,就像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东西一样自然,宋泾边走边说道:“阵法在湖底,进来需要阵法,出去自然也离不开阵法,我能做的只能是帮你们打开阵法,但是至于你们走不走得出去,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事先声明,从来没有人走出去过。” “为什么?” “你问我?”宋泾指着自己鼻子,哼声道:“老子要是知道,老子早出去了。” 宋泾说完看着谢安不断变换的眼神,嘻嘻道:“别猜疑,老子外边又没什么牵挂,所以老子怕死。” 谢安颓然坐在地上,“这么说,只能等死?” 宋泾凑到他耳边阴阳怪气道:“那倒不一定,你也可以选择在阵法里力竭而死。” 谢安心头无名火起,斜眼瞪着他道:“你以为我不敢?” 宋泾嘿嘿道:“那就去吧。” 说完,宋泾连身子都没转,就那样背对着湖面,突然毫无征兆的向后伸出一指,霎时间气机涌动,整个水箱剧烈摇晃,之前夏半烟进来之时那些玄奇景象再次出现,水面上一个个的浅绿色水泡再次形成,而湖底一个八卦突然缓缓流转。 宋泾再次隔空一点。 湖水翻天,倒挂而落,有如天上四面八方悬停一道瀑布,景象壮丽玄奇之至。 而本来在湖底的八卦,猛然出现在天上,谢安猛然站起身来,只见湖底依然有一个八卦,两个八卦旋转的方向不同,节奏速度却完全一样。 宋泾收了手,淡淡道:“真想寻死的话,等湖水全部流回之前逆水爬上去,不过老子丑话说在前边,第一即使爬上去你也不一定能出去,第二,这里术法禁断,你爬不上去,而且有幻境,如果出不来,那就只能力竭而死。” 谢安咬着牙看着四面绿水瀑布,心中犹豫不决,宋泾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想说如果在外边以你三境的修为,心念一动就上去了?” 谢安不说话,撇了撇嘴。 宋泾自己说,自己乐,笑道:“我告诉你,如果在外边,一颗子弹或许就解决了,可惜呀,难就难在,你身在里边呀。” 宋泾说完罕见的沉默,不知道想些什么,谢安倒有些不适应,转头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宋泾叹气道:“我在想啊,如果你死了,我是像之前的人那样不管不理呢还是给你立个坟?或者你小子真福大命大,侥幸逃出去,那我也省事,关键是我担心你半死不活的回到我面前我该怎么办?老子怕不是还要照顾你。” 谢安微微沉默道:“我只试一次,如果失败了回到了这里,真变成了你说的那样,烦请你出手杀了我。” 宋泾嘴角渐渐浮起神秘莫测的笑意,“当真?” “当真。”谢安淡淡回答,言语中却充满了说不出的坚定意味。 宋泾唉了一声道:“那老子还是得埋你,我有个规矩,管杀管埋。” 谢安不禁苦笑起来,转过头看着这个话痨又脏兮兮的神秘怪老头,突然脑中想起不少宋泾偶然不经意才会流露出来的认真,悲戚,这个人身上一定也背负着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过去。 谢安苦笑后,对着宋泾竖起大拇指道:“讲究。” 两人相视而笑,谢安身形突然冲向湖里。 宋泾回头看向夏半烟,远远道:“你赢了。他这个人还真是困不住。” 夏半烟眼眸变成金色,其实在她眼里。 谢安所看见的瀑布,全部都是森森然的刀山剑林。 夏半烟忽然道:“那按照赌约,前辈该出手了吧?” 宋泾摇头笑道:“不急,起码等他入门再说嘛,再说这就是我的事了,反正按照约定我只送你出去,并没有说送他出去,这么好个苗子我还真想收他为徒了。” 夏半烟紧紧咬了咬嘴唇,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第六十二章 少年再入世 何天宗行事,雷厉风行,其手下的勾陈组织也一贯如此,高岳虽不是勾陈中人,但与何天宗合作,多年来,他都以人家的节奏进行,丝毫不敢怠慢,这个在外人眼里凶煞的男人,对何天宗这个年轻人,有的只是敬畏。 二天后,河安城同样赫赫有名的花柳之地凤暖阁突然托人放出消息,说是有异宝现世,乃是四大神器之一的山河图,这一消息就像一块巨石,不止掀翻了表面平静的魏都城和河安城这两座小湖,甚至就连整个北方修行界都再次轰动起来。 消息就像是自己长了脚,在人们的耳朵里一只只飞跃下去,不出半日,风暖阁周边的一切酒楼客栈都被预定一空,魏都城里的大量修行者也有的开始放弃讲武堂的巨大机会,选择了山河图这一个惊天动地的香饽饽。 这其中,不乏的是,类似伍家和张家那样的盗墓家族,有世俗界里的,也有修行界中的。 总之,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传闻中的四大神器的传说,与那魏都城南边群山峻岭中的存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两年前一场纷纷扰扰的大墓谜团在伍家和张家联手之下破开一部分,但是同时死伤也极为惨重,接着后来的伍家夫人被害,以及神殿月组名存实亡,再有刚不久张家灭门,人们心里对那个遥远且神秘的大墓充满了猜测幻想,而本来只有零零碎碎的需要四大神器开启内墓的说法也被后来的人们越传越凶,说是有真正的仙人埋骨其内,有望揭开修行一步四境的天堑之谜。 由此而来,一句得大墓者,得天下的谶语渐渐传开,几乎深入人心。 更有甚者说,大墓周边有守墓妖族,存活了万年之久,个个都如天神下凡,劝人们尽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否则尚未入墓就已经被妖族塞了牙缝,还有仙人大墓诡异之至,伍家张家和神殿的不测都是因为冥冥之中的仙人诅咒,本来但凡世间巨宝,哪有那么容易就像分蛋糕一般任人宰割? 这话其实也在理,起码目前种种迹象表明,当年参与大墓第一次盗掘的三家,没有一个尝到了甜头。 而这也是神殿唯一一次吃了哑巴亏之后长时间静默没有任何反击行动的例子,总之有关大墓的猜测,众说纷纭,其实所有人内心中,磨刀霍霍。 河安城的街面要比魏都城宽阔繁华的多,俨然一派大城市的模样,由南到北的主街上,路两旁小贩不多,全是一水儿的正经商店,而且无论布匹绸缎庄,还是酒水茶楼以及一些当铺,药店都用一个老字号冠名,时值正午,秋高气爽,人们络绎不绝,服色五花八门,款式也是西装和长衫并存,路上不断有马车经过,还有不知谁家的轻骑。 主街往东靠近虞河的地方就是码头所在,码头往北,有一大片弯弯绕绕,幽幽暗暗的小路,以及民居,而这里,才是真正的河安城热闹之地。 整个河安城的东北角,被人们仿效过去京城的说法,叫做八大胡同。 实际上,真论胡同来算,远远超过八条,河安城光这一片地就抵得上魏都城整座城池。 一个紫衣少年和一个干瘦老人随意的漫步在人群里,终于在走到一个不知是哪家所立的贞节牌坊之前,驻足停下了脚步。 少年抬头看着这个足有寻常酒楼三层之高的牌坊,笑道:“这东西立在八大胡同跟前,可真是有点儿讽刺啊。” 老人跟随在后,也跟着笑道:“主人这些年在此界也习惯了此界的思维方式,要是在周天,女人这种东西,除了奴仆就是炉鼎,谁还关心贞洁这种东西。” 少年道:“你还别说,我有时候还比较喜欢这里的文化,周天世界里,女人的地位太低了,也难怪人家圣宗冒天下之大不韪,第一个敢为女子仗义执言。” 老人摇头道:“毕竟只是一家之言,几千万,几亿万年的岁月形成的规则,哪是那么容易就被改变的。” 少年不说话,不知道是同意与否,一双像女人一般的美眸左顾右盼,可来回扫了两遍也好像没找到一个好的歇脚之地,少年失望的叹了一口气最终选择了贞节牌坊之下柱石,席地而坐缓缓道:“左老有所不知啊,有时候滴水穿石这种东西其实是最可怕的,尤其是人心,圣宗给了一个女子好处,天下所有的女子都会开始觉得命运不公平了,你可不能小瞧她们,占据了周天半壁人口的女人真的联合起来,那力量一定排山倒海。” 少年抬起头看着肃穆站着恭恭敬敬的老人,拄着半个脑袋忧愁道:“以前我不懂,现在我真体会到了为什么父亲当年总唠叨一句话,说什么读书人最坏了。” “一个种子,一束火花,就能开出满天的果实,烧成燎原之势。” 老人肚子里没有二两墨水,有些听不懂,只能怔怔然傻站着,少年呵呵笑道:“不说这了,省的你头大,说说正事吧。” “山河图的真假,你和你那宝贝徒儿交流过了吗?”少年一手把玩衣角,一手摸着下巴淡淡说道。 老人点头道:“自然是假的,按照您的吩咐,错不了。” 少年道:“你这徒儿野心不小,小心他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老人马上摇晃着脑袋,眼神中却充满坚定道:“绝对不会,天宗心性虽然野,但是心里恩怨分明,对老奴这个师傅,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少年沉吟下来,良久道:“你没有跟他说过多余的话吧?” 老人知道少年所指,马上道:“没有,不光如此,天宗就连老奴的神殿身份都不知道,依主人吩咐,每次见面老奴都会改形换貌,更别提周天的事情,老奴半个字都没有透露过。” 少年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中淡淡的忧郁却从未散开。 老人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觉得他这个徒弟牵扯进来,不知是福是祸。 少年似乎看穿他的心思,站起身突然道:“放心吧,你这个徒弟可不是一般人,给一个方向就能收遍北方修行界,你说放眼天下还能有几个人做到?” 老人急忙诚惶诚恐道:“主人多心了,本来就是主人的一颗棋子,主人该怎么用就怎么用,老奴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少年笑道:“左老太见外了,这么多年,我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你心爱的弟子,我又怎么舍得折了他让你伤心呢?” 老人感激涕零,心内五味杂陈,少年最后说道:“只是大墓一事,再也拖不得了,我和大哥一体双生,我有种预感,他此世就要觉醒了。” “那谢安?”老人猛然抬头。 少年眼神突然阴翳,“这个人,一定要除掉。而且顺带着他身后的那位神秘的周天强者,也要一并根除,这一切就看何天宗的进展如何了,最好能把水搅浑,有必要的话,多死几个人嘛,只要伍阳刀剑合一,开启玉衣,遮蔽此方天地规则,脱离了父亲的樊笼,咱们就成了。” 老人马上站直身形,拱手道:“老奴明白。” 少年背着双手,呵呵道:“别这么严肃嘛,左老,咱们边走边聊,来了这种地方板着脸,你不是成心找不痛快吗。” 少年一马当先,向前走去。 老人紧随其后,突然隔空说道:“多关注伍阳。” 河安城西边的何家大宅前,今日何天宗回家探望老父亲,家里热闹非凡,下人们早就开门迎接,此地最终门面,如不是何老太爷重病在身,一定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何家有一个极出色的二公子。 何天宗缓慢登门,一张清秀面庞有些黯然神伤。 当年他离开的时候,一名叫姽婳的女子还是一个丫鬟。 是一个待人接物都无比善良可爱的大姐姐。 可是他走以后,他听说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别人不知道真假,他手下的勾陈轻而易举就能知道真相。 何天宗兀自感伤之际,心湖内突然泛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何天宗立马点头,回应道:“是,师尊!” 当然这一切,外人谁都看不出来。 第六十三章 入住凤暖阁 魏都城的平阳巷,一如往常一般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中年妇女进进出出,都把衣服裹紧,双手互插在袖筒里,扯着破锣嗓子招呼自己的孩子回家,天气愈来愈凉,这几日巷子口的那株参天古木上的树叶已经枯黄一片,纷纷凋零落地。 老奶奶的病好以后,仍旧坐在院里拉着那首咿咿呀呀,断肠十八弯的古曲,这也难怪人家左邻右舍嗓子高调,不高调压不住二胡声呀。 吴坤静静坐在奶奶旁边,捧着一卷家里的旧书,从奶奶病后,他第一次认真聆听这首曲子,也第一次觉得,秋天不知不觉就己经深寒,人也不知不觉就老了。 吴坤的脑海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个概念,轮回。 既然有神仙妖魔,那书上说的轮回是不是也同样存在,九幽之下的黄泉世界里,是不是承载着无数阴魂。 如果有,他有些心里话想说说。 他真不甘心,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先失去父亲,再失去奶奶。 以前还不这么觉得,但自从老奶奶被那股邪气折腾许久之后,自从讲武堂里秋师姐问了自己那番话以后,他特别憋屈,他想知道,父亲为了什么死,奶奶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有风吹过书页,吴坤闭着眼睛,他突然缓缓放开手上的书。 可书没掉,那阵风也好像盘旋不散,一直替吴坤轻轻扇动书页,吴坤再睁开眼,没有丝毫意外,只有满脸的苦涩,像醉酒的孤寡老人,那一刻,吴坤满脑子空白。 ....... 河安城的八大胡同,青楼林立,赌场繁杂,每日银子如流水一般,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但是神仙之流的人物碍于面子绝不插手这种地方的油水,何家家大业大,也不屑于做这种快乐了别人却其实暗地里背着骂名的生意,所以这地方几乎成了三不管的地带,只有本地的帮派流氓活跃其中,相互倾轧,争夺这种不扉的油水。 这也就是河安城大,才自然衍生出来的产物,魏都城同样有春香楼,它的生意就远远不如人家了,自然也没有这些帮派之类的黑道人物。 这个八大胡同,恩怨纠葛,几十年来,可就说来话长了。 此地小帮派众多,但大多只能跟在人家屁股后边喝点儿汤,真正数的起来的腕儿,只有五家,分别是管,李,范,康,谭,几十年来本来也相安无事,各自有各自的缘法,毕竟眼红别人也没有用,好好经营自己的摊子才是正道。 但既是黑道人物,总难免有些摩擦,恩怨最为明显的就数管二爷和谭宗主。 而这两家,好多年前其实也没什么事,可自从凤暖阁的转手,两家围绕着一纸合同,展开了多年的厮杀,以至于现在愈演愈烈,几乎是不死不休,水火不容。 这凤暖阁一直都是八大胡同里的龙头产业,光从外边看,整整五层的绣红高楼,气派非凡,每天得满足多少男人的温柔乡,利润之大可想而知。 起初是管二爷的产业,但是突然有一天,管二爷手头紧急需银钱,就把这凤暖阁抵当了出去,收铺子的买家却正是他的竞争对手谭宗主。 谭宗主其人,不是他手底下有什么宗派,而是这人名号就叫谭宗主,为人阴险狡诈,出了名的无利不起早,亡命之徒。 这五家帮派里边,只有谭宗主是白手起家,没有从祖宗的手里接过产业,一步步混到这个地步,其手段可想而知。 但话又说回来,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就算再有本事,也得花银子,凤暖阁就是谭宗主最重要的一笔重要的横财。 然而自从谭宗主接手了凤暖阁以后,凤暖阁猛然降价,而这一举动立时便使得周边同行的生意都没得做,为此那些幕后老板,都不止一次明的暗的去找过谭宗主,但这人油盐不进,最后气不过,那些老板和谭宗主的人大打了一场,惊动了官府,抓了不少人,可最后,奇怪的是,官府第二天就原模原样把谭宗主的人尽数放了回来,反而那些李家,康家和范家的人都受了牢狱之灾。 黑道混的人物,不是不懂这些关节,他们也不是没给官府送过银子,出了这档子事,只能说明,谭宗主,是官府也惹不起的人物。 从那以后,另外三家就乖巧了许多,尤其范家,撤走了所有的青楼生意,改做赌坊,李家和康家仍然坚持,但是也大幅缩水,减少了投资,而凤暖阁的地位,自然比之先前更胜一筹,几乎是空前绝后,一家独大。 甚至远在外部州郡的达官贵人都有所耳闻,隔一段时间就要来遛遛弯。 但这种好景不长,又过了几年,原先销声匿迹的管二爷突然有一天回来,要和谭宗主要回这份产业,说是花多少钱都行,谭宗主本一向爱财,但这回却突然咬口不放,这人目光毒辣,管二爷事出必有因,凤暖阁的价值或许远远比他自己想的更甚。 合同上摆明的是抵押,可谭宗主认为那就是买卖,自己有权不受理管二爷收回的要求,而且当初管二爷走的急,尚有部分细节未交待清楚,比如抵押年限之类的,这就给谭宗主留下了口实。 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最后也不管什么合同不合同的问题,管二爷出手就打,谭宗主自然也不示弱,这一来二去,都好多年了。 入夜,紫衣少年和干瘦老人随意漫步至凤暖阁,干瘦老人眼眸淡淡一扫,周围谭宗主布下的所有眼线都清晰无比,干瘦老人笑道:“这家老板不一般啊,眼线布置的颇有些阵法的意思。” 紫衣少年轻轻咳了一声,夜风已经凉了下来,干瘦老人急忙道:“主人,我们就此住下吧。” 紫衣少年点了点头。 干瘦老人嘿嘿一笑,望着一到五层,灯火通明,充斥着欢声笑语的高耸楼阁,道:“主人喜欢住哪层?” 紫衣少年微微沉默道:“要出手,就捡最厉害的嘛。” 干瘦老人喜上眉梢,走进大堂环视一周朗声道:“小二,还有房间吗?” 这话一出,顿时引人发笑,谁去妓院不叫老鸨子叫小二? 坐在老人旁边桌上的醉汉醉汹汹哈哈笑道:“瞧,又来个草包!还要房间?不知道从今晚开始何家包了凤暖阁?” 桌上众人都脸红脖子粗,酒劲上头起哄道:“就是,我看这位年纪也不小了啊,难道对这风月之事还能提起下边那股劲儿来?” “哈哈哈哈”又是一声哄堂大笑,桌上的几位陪酒姑娘也都合不拢嘴,纷纷舞弄着手里的手绢说道:“你们可真是好坏呀!” 老人没说话,这时突然一声缠缠绵绵,温柔酥脆到骨头里的话音从人群中响起: “来喽!” 老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轻轻摇着扇子一扭一扭走到老人身前,先是也如那帮酒客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老人,然后说道:“哎呀,这位客官,真是不巧,何家呀,把奴家的店都包下来了。” 老人微微一笑道:“这么说,还是有房间的?” 老鸨闻言一滞,多年的江湖经验,令她心底陡然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老人继续道:“既是有,我和我家主人就全要了。” 老鸨收起轻视之心,难为情道:“这位贵客,您看,何家本来.....哎呀!我的妈呀!” 老鸨话说到一半,猛然尖叫出声,瞬间呆滞在原地。 随即整个凤暖阁的一楼全部炸开了锅。 人们不顾身旁的美艳,姑娘们也不顾桌上的银钱,有没穿外套的,没穿鞋的都哇哇叫着往外跑,惊慌中不知谁第一个喊道:“杀人了!” 短短几个呼吸,一楼所有人除了呆滞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的老鸨,其余所有人都四散一空。 老人身旁那桌酒客,共有八人。 现在地上只有八滩血水,汩汩而流,那些人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甚至都不知道会死的连骨头都没了。 紫衣少年捂着胸口,轻轻咳了一声,走进大门。 “左老,出手太重了!” 紫衣少年说完,看着老鸨和气问道:“现在还有房吗?” 老鸨早就面色惨灰,她不是没见过杀人,可八个人就一眨眼的功夫化成一滩脓血,这,这,她心里的想象已经不够用了,只有无尽的恐惧。 “有,有,马上有,全都是您的。” 紫衣少年微微欠身低头道:“有劳您了。” 第六十四章 春烧秋木 凤暖阁杀人一事是小,关键是有极其厉害的修行中人强势夺下凤暖阁这事马上就传的沸沸扬扬。 第二天天还没亮,高岳就脚步匆匆赶向何家,身旁跟着一胖一瘦两个普通黑衣的年轻人,一夜的情报搜集综合,他们对那个紫衣少年和干瘦老人竟然一无所知,就好像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杀神恶鬼,高岳不敢稍有耽搁,必须马上汇报给何天宗。 两个年轻人都是何天宗带来的勾陈中人,高岳神色凝重,边走边问道:“凤暖阁周边的布控做的如何了?” 其中一个微胖年轻人开口道:“回高大人,按照您的吩咐,依先天八卦之理早就布置妥当,而且那两人没有破坏咱们的眼线。” 高岳道:“讲武堂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微胖年轻人摇头道:“暂时什么也没有,而且就连他们招教习一事也暂时停了下来,不过这倒是有可能也因为之前的那位老人病情痊愈。” 高岳停住脚步,忽然道:“对了,那生病的老人什么来头,你们查的出来吗?” “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弟兄们查遍了她祖宗十八代也没发现奇怪的地方,不过她儿子之前为兴中会效力,后来被官府抓了起来,就关在河安城,最后清廷灭亡前际连同当时还有的一批革命党一齐被杀了头。” 高岳微微沉吟,抬起脚继续往前走,而一直沉默的另一个偏瘦年轻人突然道:“不应该是普通人。” “哦?”高岳回了一下头,侧目问道:“你有新发现?” 这人缓缓道:“我也不确定,但是那老太太弹奏的那首古曲,似乎很奇怪,有点儿宫廷的味道,不像是寻常百姓家里的曲子,我在前朝做过带刀侍卫,这一点我清楚。” “宫里的?” 高岳又一次停下脚步,眼中既茫然又震惊,“怎么又冒出宫里的了?” 偏瘦年轻人摇了摇头。 高岳思索片刻,暗暗记下,又问道:“对了,八大胡同的那些本地帮会对这事儿有什么反应?” 微胖年轻人皱眉道:“目前,静谧的诡异,尤其谭宗主,不仅仅没有大发雷霆,反而像猫一样温顺。” 高岳不说话了,青衫猎猎,快步向前走去,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随后也快步跟上。 何家大宅在河安城西,辉煌气派,宅子里边又极尽精致,红砖绿瓦,雕龙附凤,更有曲廊流水,假山花园,这时候,何府里的十几名男女下人们都已经开始一天的操劳,伺候府里何老爷还有八位太太,大少爷一大家子。 何家改造过一次,本来的后院朝西,是所有下人们住的地方,后来九姨太死后,看风水的先生严词吩咐不能再惊动九姨太原来的院子,何家就把之前朝西的后院废掉,在北边又新开辟了一处地方,专供下人们居住。 何天宗一晚上,就只待在西边这个从来没有人敢进来的小院里。 杂草一人高,枯黄弯了腰。瑟瑟随风摆,怜醉等春烧。 这个年轻人,从昨晚开始,才真正觉得回了家。 一壶酒,一碟瓜子。 他一颗一颗的把瓜子剥出来,自己不舍得吃,放在碟子里,已经像一座小山一样。 酒是上好的春烧,已经见底,年轻人泪眼模糊,他仿佛看见当年那个可人的大姐姐就坐在对面,笑颜如花为他一颗颗剥瓜子,一剥就是一整天,她一颗也不舍的吃。 “姐姐,你怎么光剥不吃啊?” “小少爷,你吃吧,我都吃腻了,姐姐给你剥就行。” “你什么吃的,我怎么没看见啊?” “姐姐的家乡就是种瓜子的,姐姐很小的时候吃这个都吃吐了。你快吃吧。” “那好吧,姐姐姐姐,你的家乡在哪里呀,瓜子的草好看吗?” “傻孩子,那叫向日葵,什么草,尽胡说,姐姐的家乡不远不近,有机会姐姐带你去玩。” “好的,一言为定哦,姐姐不许骗我。” “不骗你,不骗你。快吃吧。” “姐姐最好了,我长大了,一定要保护姐姐。” “好,姐姐等你。” 何天宗泪流滚滚,双手颤抖,当碟子里最后一颗瓜子剥完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胸口仿佛被压着一块巨石。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声音,高岳透过门扉看见此状,不禁伸手拦下本来引路的下人。 几个人就在门外静静等待。 就是有天大的事情,这时候,也必须搁在一旁。 年轻人拿起酒壶,仰面朝天,喝光最后一口春烧,随意丢在杂草中。 刹那间,后院起火。 也不见得风有多大,但只转眼之间,火势冲天,滔滔热浪扑面而来,门口的下人瞪大双眸,张嘴欲喊的时候,高岳伸手摁住他的肩头,随后另一只手比在嘴唇,小声嘘了一声。 院里那个年轻人最后闭眼片刻,喃喃道:“姐姐,是我无能。不仅仅没保护你,甚至还让你死后被弃尸荒野,小天有罪。” “小天余生也不长了,你等着小天,等小天做完事情,就下来陪你。” 年轻人说完这句话,脸上才第一次涌起浓浓欣慰的笑意,他一袭黑色风衣落寞转身,自冲天火海中踏步而来,门外赶来救火却被高岳拦下的众多下人都不禁张大了嘴巴。 何天宗宛如神仙! 然而,只有高岳和那两位勾陈手下咬着牙强忍着胸口的热血激荡。 他们从没有见过,如此难过的何大人。 下人们目送何天宗离开以后。 火势烧尽这一间小院,却并没有蔓延一丝一毫,就像有人指引一般尽数熄灭。 何燕良的房间里,何燕良披着褂子靠在床头,旁边的一位美妇睁开惺忪睡眼轻声道:“又想姽婳了?” 何燕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妇人唉了一声握住他的手说道:“都当你是负心汉,这么多年来,只有我知道你心里苦,姽婳小姐被那东西.....” 何燕良马上堵上妇人的嘴。 然后抽出妇人手里的手,堵上自己的嘴。 一个大男人,一个在外边风光无限的何家大公子,这一刻红了眼睛,酸了鼻头。 第六十五章 静水庵 何天宗出了何府神色立即冷淡下来,别说与刚才在小院的模样天差地别,就是与前不久遇见李钊时的模样也几乎判若两人。 高岳简单的将事情说了一遍,何天宗只淡淡说道:“不管他们,鉴宝大会照办。” 高岳低声道:“可这样会不会触及那两位的逆鳞,据当时的目击者说,起码是三境以上的大修行者。” 何天宗沉吟道:“他们这么做,不也是为了山河图?” 高岳一脸担忧,欲言又止,何天宗摆摆手洒然道:“高兄,别束手束脚,就算是三境后期的大人物,也总得划下道来吧。” 高岳苦涩点头,低眉道:“我是担心鉴宝大会还没开起来,就被这两人搅了局。” 何天宗沉默片刻,突然长舒了一口气站定身形,冷声道:“命令!” 一直跟随的两位黑衣年轻人立马拱手道:“在!” “凤暖阁周围眼线全部撤掉,退至八大胡同之外,从现在开始,不管什么人,出出进进都必须暗中记录,并及时汇报给高岳。” “让张大千,洪亨,孙农,石天带着他们的手下严密监视魏都城南大衍山中的日本人,但有一点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交手,能避则避。” “撤掉讲武堂周围杨左图的人,换成萧威,让杨左图今日日落之前来码头见我。” “还有,告诉宁厚,别和孙传芳墨迹了,养兵千日,不是让他喝茶谈判的,让他火速北上,带着他的军队驻扎在山下,不可轻举妄动。” 何天宗一口气命令完毕,两人心血澎湃,傻子也能看出来,这次的动作将会空前绝后。 两人齐声道:“喏!” 高岳突然道:“萧威在调查神殿,这么撤回来,神殿不管了吗?” 何天宗不耐烦道:“神殿他也调查不明白,你放心吧,神殿那边我另有人选,萧威胆子小,畏手畏脚,当初就不该派他去,行了,这事就议到此。” 高岳不说话了,几人出了巷口,面前人来人往的主街上,突然有一道身影引起了何天宗的注意。 何天宗侧目望去,高岳也顺着他目光看见了那人,眉头突然皱了下来,似乎观感极不好。 那人中等身材,一身衣服就如同乞丐一样破烂,可偏偏身后靠着一辆汽车,手上别着一支名贵的雪茄。 那人看见何天宗一行,立马站好,扔掉手中的雪茄,远远就点头哈腰,就差跪下了。 何天宗沉默片刻,转头道:“你们先回去,我跟他说几句话。” 微胖年轻人担忧着支吾道:“可您..您一个人...这王八蛋可靠不住啊。” “行了,别废话。” 何天宗说着大步向前,高岳看着何天宗和那人一齐进了汽车里边,叹气道:“走吧,你们的主子你们又不是不了解,再待在这儿,又要挨骂了,别忘了,你们还有命令在身呢。” 两人马上便不再墨迹,拱手告辞,分头散开,融入人群。 高岳回头望了一眼巷子,紧了紧衣袖也马上离开了。 何天宗上车以后,那人马上嬉皮笑脸递上一支雪茄道:“何大人请抽烟,小人多年未见大人,大人依然风采依旧,有如神人啊!” 何天宗接过雪茄,那人马上亲自点火,何天宗吸了一口淡淡道:“谭宗主,你不也依然破破烂烂吗?” 这个一身乞丐打扮的人物,竟然是八大胡同赫赫有名的谭宗主。 谭宗主汗颜道:“小人这不是为了忆苦思甜吗,没有大人的提携,小人不还是街边的乞丐吗?” 何天宗嘴角扬起,咝的一声吸了一口凉气,眯眼道:“谭宗主,话倒是挺漂亮,不过我记得你好像有件事情一直都没汇报给我,你究竟是故意隐瞒呢?还是真不知道。” 谭宗主马上诚惶诚恐在车里就跪下了,哭丧着脸道:“大人,天地良心,当年那个花匠不知道去哪了,小人遍访全城也没有任何踪迹啊,而且这些年小人暗地里也托着关系去修行界里做些打听,还是一样的没有任何结果。” 谭宗主微微停顿道:“他好像就那么死了一样。” 何天宗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好了,你继续找就是,别说什么好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可能是唯一知道当年最准确真相的人,所以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的。” 谭宗主撇嘴嘟囔道:“外边的人都传何燕...大公子和姽婳小姐的事情,而且合情合理,毫无破绽,大人是不是有些多虑了?” 何天宗眼神骤然变冷,而那一刻,整个车厢都显得冰寒刺骨。 谭宗主猛然打了个哆嗦,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大人,小人知错了,小人一定马不停蹄找到那个花匠!” 何天宗收回目光,扶起他一字一句道:“是一定,千万别存在任何侥幸心理,你记着,虽然你们家出了你这么个败家子,把山河图给了我,但我一样能随时收回给了你的所有东西。” 谭宗主噤若寒蝉,只一个劲儿的点头。 何天宗这才移开目光靠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淡淡道:“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谭宗主皱眉道:“两件事,一件事想必您已经听说了,就是昨天凤暖阁里的那两个人,不知道大人希望小人如何安排?” 何天宗摆手道:“这事儿不是你该管的,你吩咐手下人好生招待着就行,其余的就是我们的事情了。” 谭宗主长舒一口气点头道:“大人这么说,小的就放心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关于管二爷。”谭宗主说到这,眉头愈来愈拧巴,何天宗冷冷道:“你们黑道之间的仇杀还要我插手?你要是这么废物,迟早拿了银子滚蛋!” 谭宗主连忙摆手道:“不是普通的江湖仇杀这么简单,这回管二爷突然回来,跟小人打了有些年了,这期间钱财耗费不说,就是心血也极为损伤吧?管二爷这个人小的了解,好赌好色,人又懒又怕死,他能这么做,绝不是因为一个普通的凤暖阁。” 何天宗来了兴趣。 谭宗主又道:“小人留了个心眼,后来彻查了县志,起初虽然有点儿奇怪的地方,但也没发现具体有什么令管二爷如此着急上火不要命的东西,可是小人突然回家对照了族谱,猛然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何天宗猛然坐了起来,双目震惊,他已经有预感谭宗主要说什么。 谭宗主果然说道:“凤暖阁在很久很久之前的前身其实并非是花柳之地,而是一家专供宫里戴罪的妃子出来修行恕罪的尼姑庵,而凤暖阁所在之地明明记载着有一座塔,可是现在连个塔基都没有,最关键的是,当年尼姑庵里有一个翟妃,而小人的祖上,也有一个姓翟的女人!” “四大神器,同根共源,小人家里虽未有其他几姓的具体内容,但是有传闻留下,是两对夫妻,小人这么说,大人该有所明白了吧!” 何天宗双目失神,忽然猛地大笑起来,“那座尼姑庵叫什么?” “静水庵。” “谭宗主,当赏。” 第六十六章 幻境 地宫水箱里,当谢安义无反顾踏入湖面之后,眼前所有景色都齐刷刷一变。 原来风朗气清的浩荡湖面,这时候,只变成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原,冰寒刺骨,静谧无声。 谢安回头望去,哪里还有宋泾和夏半烟的身影,只有高耸如云的冰川横矗,剩下的只有一条条断裂的冰峡,底下竟然能听见微弱有序的潺潺水声。 谢安环视一周,又抬头望了几眼,不禁陷入沉思。 这里应该就是宋泾口中的幻境了。 他感受了一下体内一直存在的那团燥热,这时候,竟然有些松动的痕迹,好像冰川悄悄融化,经脉之中,第一次提气有一种淡淡的回响。 幻境之内,术法似乎有解禁的痕迹。 这个四境修士的法宝,很显然是用来对付剑修的,按照之前所见的阵法显示,应该是遵从先天八卦生克之理,宋泾将谢安送进来的地方,也很有可能就是生门。 这就是宋泾为什么讲,他只能做到第一步,也是正确的一步,至于后来的,就看个人造化了。 谢安长出一口气,呼出一条浓重白龙,抬脚向前走去,体内那条小剑所运行的经脉图开始缓缓流动,任脉督脉加上手少阴心经共十座关键的窍穴关隘似乎沉寂了许久突然接到命令一般,纷纷摇旗呐喊,一副饥渴待战模样,可是谢安仍然感受不到丝毫的天地元气,只能凭借腹内的元气凝液分解出一丝一缕的真气出来。 这样一来,自身真气提不上来,外界的天地元气感受不到,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就仿佛是个初入修行界的一境修士一般,体内窍穴固然通透,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好像两国交战,你们的条条大路虽然立整干练,畅通无阻,然而没有兵丁,照样没有战斗力。 四面冰川巍然不知其高,谢安眯着眼,强忍着雪地冰原上的刺眼光芒,从上下眼皮中极细小的狭缝儿中望去,只能看见一个圆圆的洞口。 就好像,是一个酒坛子,没封口,他在里边坐井观天。 这样的环境,首先就是压迫,胸口看似什么都没有,但就是有种被压迫的喘不过气的感觉,好像独自承担了四面冰川的倾斜。 第二,便是茫然。 谢安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攀爬,绕了大概一圈左右的时间,谢安终于伸手摸了下那冰川表面,可这一摸不要紧,手掌顿时吃痛,翻过一看,已经划出一道醒目的血痕。 他猛然震惊。 这里的冰山,表面光滑,却不知为什么利若剑刃! 谢安摸着下巴,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向后,闭上眼睛,缓缓悠长的吸了一口气,双腿微屈,以马步之姿站定,而这一刻,原先连接心头和眉心泥丸宫神台的那十座窍穴齐齐熄灭,再度沉寂,可他鼻息如白龙,俨然像一尊大妖匍匐待动! 谢安腹部鼓起,手腕微动,忽然猛地一拳轰了冲去! 只听咔嚓一声,冰壁深陷,无数飞剑激射而出,谢安猛然睁眼急忙左闪右跳,堪堪避过无数的飞剑,可就这饶他身形灵动发挥到极致也难逃被数道锋利剑刃划破衣服,其中有一道最为惊险,从胸口横切而过,衣服破碎,他怀里的那一小节骨头立马就掉了出来。 谢安来不及去捡,仔细看着那些飞剑从他面前飞过以后,在整个冰壁合围的空间里的运行轨迹,只见无数飞剑嗡嗡低鸣,犹如被触了蜂窝的蜜蜂成群结队在整个空间贴壁旋转一圈后,突然“叮叮叮”的四散而开,插入四周冰壁之内。 剑光反射白光,一时间,整个空间更加刺眼。 谢安尝试用宋泾的武道一拳,竟然意外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飞剑入壁,起码有了攀爬的先决条件,只是可惜,这些飞剑的高度,维持在同一水平,距离地面一人多高的地方,而要爬上顶部,这是远远不够的。 谢安沉吟着,心态倒是比较乐观,起码有了变化,否则,束手无策,最终实在不行,再挥一拳出去,再打出一蓬飞剑嵌入冰壁,加上之前的不就有了两个阶梯了吗。 可是问题同样出现了,再打一拳,再次出来是不是飞剑,这不确定,即使是飞剑,谢安也要冒着无数飞剑的凌厉剑芒切割身体的生命危险去赌第二蓬飞剑是能够如他所愿一样嵌入更高一点儿的冰壁之内。 谢安不到万不得已,不是个愿意冒险的人,当初他二境巅峰修为,在张家宅院之外看出张富贵的破绽以后本来就不愿意继续行动,如果不是伍阳的坚持和冲动,他绝对会选择撤退,再从长计议。 别说二境,就是三境初期,面对有可能的未知埋伏,他根本不愿意轻易涉险,毕竟如果张富贵撒谎,而张家宅院里实际上暗藏着无数个黑洞洞的枪口,那他们贸然进去毫无疑问就是活靶子。 那种情况之下,除非是三境后期的修行者,体内气机畅通无阻,瞬息千里,眨眼就可以拔高至云端,脱离子弹的射程,其余三境后期往下的修行者都一瞬间会被打的血肉横飞。 伍阳初入二境,对这一切还知之甚少,他当时根本不知道,谢安的考虑有多么重要。 谢安想着想着,弯腰捡起地上的那截小骨头,可这时忽然发现自己刚刚被冰壁上的剑刃划伤的血痕竟然消失不见,伤口也愈合如初! 谢安对着天空长出一口气,苦笑道:“四境修士的法宝,如此厉害的吗?” 不过他不知道,此刻在他眉心泥丸宫中,一道神念分身化作白衣女子的模样坐在他的神台之旁,看着那乳白色的火焰灼伤小剑,砥砺剑锋,白衣女子微微一叹,没好气自言自语道:“一个一步修士你就看到顶了啊,没出息,亏的你还是有仙剑傍身的人物,这要是放在周天,非得让人笑掉大牙不可。” 女子白眼说着,不过脸上却泛起笑意,谢安最让她欣赏的一点就是凡事都不鲁莽,而最让她喜欢的一点就是,这个人,明明很惨,却总能苦中作乐,百折不挠。 当然这些,谢安都听不到。 女子看着他神台的乳白色火焰,还有那柄感受到白衣女子存在的小剑,幽幽叹道:“太慢了,这种进境,一万年也炼化不了这口仙剑。” “既是当年的妖族仙剑,用宋泾的武道剑意或许更有成效也说不定,想不到,这方天地竟然有这种天才,对小安而言,也算是一桩机缘啊。” 那柄灰暗的就像寻常铁片的小剑好像感受到有人对它图谋不轨,顿时光华四射,满身琉璃之气,只是光焰外强中干,还微微颤抖,小剑似有灵性一般,不敢真正招惹这个厉害的家伙。 女子瞪了小剑一眼,小剑迅速撤掉所有光华,乖乖的接受谢安的神台火磨砺。 女子双手掐诀。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小剑瞬间哀鸣一声。 女子笑道:“道家的你还不买账,非得佛家的你才怕是不是?” 第六十七章 武当弟子,理当如此 黄希云的话,谢安自然不知道,他当然也不知道自己体内的泥丸宫会有黄希云的一缕神念分身。 反正关于黄希云和老师傅,谢安知之甚少,原先黄希云和老师傅对他说过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觉得太过天方夜谭,就算修为高,也不能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物吧? 而且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关于世界之外还有世界的说法,但慢慢的随着时间的增长,他渐渐长大,对黄希云的说法从坚决不信到怀疑动摇,现在,自从在张家大宅里见识过那位同样神秘的干瘦老人以后,谢安便已经信了,打心眼里接受了。 也就是说,黄希云所表现出来的惊人神通,绝不是他很久以前以为的四境,更不是三境,因为他现在就是三境,可是黄希云看他的目光仍然就像是看一个小孩子,不过,他体内的那把仙剑,黄希云极为忌惮。 仙剑的剑气,是谢安最大的依仗,他有自信,只要借出一丝一缕,也足以和陈冲那样的三境后期圆满一战! 至于四境,谢安没见过,就无法比较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除了仙剑的剑气,自己什么也没有,这些年背着黄希云偷偷修炼仙剑剑气所流走的窍穴关府,不仅进境神速,轻而易举就突破桎梏,抵达三境大修行者,而且体内气机顺畅凌厉,神台清明坚韧,他很喜欢自己这样的状态。 然而宋泾其实说的也没错。 假借外物,终究不是上乘。 他也渐渐觉得,每每借用仙剑剑气,酣畅淋漓之后总是伴随着艰深的痛苦,就如上次在大山之中,斩杀黑蟒,平了阵眼巨峰,回来以后就气血翻滚久久不能平静,因为那小剑似乎比他还欢畅,几欲脱离他的神台控制飞出体外! 谢安托着下巴,那次以后,所有元气炼神台,黄希云的目的是想让他炼化那把仙剑。 与其走上这条路,那就彻底些,既然小剑不是自己的,那就炼化变成自己的。 这样静谧的环境中,谢安自己想了很多。 黄希云,老师傅,是绝对不能对不起的。 这不是亏欠,是良心使然。 当然,谢安也总有一天会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现在他不问,因为老师傅还没好,他想听老师傅亲口跟他讲,那个世界的事情。 说到亏欠,谢安只觉得亏欠雪姨,当年雪姨的自尽,他应该想到的,雪姨不愿意给任何人添麻烦。 干干净净,一如那年雪落河安城梨台,像一层海盐。 从那以后,谢安对伍家,除了伍阳以外的所有人,都很失望了。 对自己,也很失望。 谢安心念及此,无尽悲凉。 他又看了一眼这满壁飞剑,不再犹豫,屈膝向下,闭上双眼,拳头缓缓捏死。 这一刻,他体内气机鼓动,仿佛每一寸肌肉都贯连起来,力量一点点积蓄,最终移动到拳头上,谢安屏息凝气,身形一动不动又是一拳猛然轰出! “轰!” 一声剧烈轰鸣响彻冰壁空间,回荡不绝,声势比之先前试探的一拳大了何止百倍! 而冰壁之上原来的拳印上,又猛然出现一个更大的窟窿,谢安仰面躺下,顿时万千飞剑齐刷刷暴涌而出! 一时间,整个冰壁空间内只剩下漫天的白光和飞剑破壁的火花,不知道有多少的凌厉剑气互相穿梭交锋,剑鸣大作,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并且还有无数刺耳的剑气劈空之声。 而本来静谧无声的冰壁,此刻简直像一个修罗场,好似有无数剑仙出手对攻,谢安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仅凭唯一稍有恢复的气机感知躲避飞剑。 不过飞剑,却很少劈在地上。 这时如有人在上方的洞穴口向下看,一定是满脸震撼,难以置信的。 因为诺大的洞口,却完全看不到底,入目只能看见无尽的白光穿梭,从开始的一条条最后变成一片片。 可令人欣喜的是,最后的最后,飞剑真的像之前那样,如燕归巢,纷纷插入冰壁,这时候,谢安再抬眼望去,只见飞剑所搭建的阶梯,并不仅仅是只加了一层,而是五层。 谢安心里陡然一阵激动。 而这时,忽然眼前一黑,一个巨大的人影铺在了他面前。 谢安猛然回头一看。 那道影子的声音先传来,“又来一个?” 谢安找了半天没找到这影子从何而来,那声音怒道:“老子在这儿呢!” 只见半空中,有一个青衫枯瘦人影半吊在剑尖,他影子大是因为他距离剑光近,而距地面远,这才看得影子像个庞然大物。 谢安哑口无言,宋老怪没说过,这里边还有人啊。 那声音长呼了一口气无奈道:“我说这位小兄弟,你能不能别每一拳都打在一个地方?这他妈是要出事的!” ....... 地宫水箱里。 湖水倒挂的现象本该早就消失才对,但奇怪的是,四面的天河瀑布从未断绝,似乎是一个循环,从下往上,从上往下。 天空和湖底的两个八卦依然缓缓流转,就像是催动这一切的源头。 宋泾神色阴沉站在山洞口,夏半烟脸色苍白,轻咳一声道:“他到底能不能出来?” 宋泾道:“以你这双厉害的眼睛看不出来?” 夏半烟摇头道:“前辈高估半烟了,半烟只是一个不入流的二境修行者,苟延残喘在乱世里,哪有什么值得前辈看上眼的神通,这双眼睛,只能看清一般的阵法幻象,谢安进去以后我就看不见了。” 宋泾来了兴趣突然问道:“是谁帮你开的天眼?” 夏半烟微微沉默,最后认真道:“是龙虎山的灵玉上人。” 宋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那就难怪了,龙虎山是擅长开天眼,但是灵玉不行,他道行差的远,他师傅还可以,不过比起我们武当,还是不行。” 夏半烟蹙眉道:“您当真出自武当山?” 宋泾捂了一下嘴,神色又嘻哈起来,“哎呀,说漏嘴了,不过也没关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夏半烟当然不知道这些,也不知道宋泾话里的所指有多么无奈。 当年的宋泾,如昙花一现,天下间除了武当山知道他名字的人,不会超过两把手,且都是隐世的强者。 宋泾低声幽幽道:“你希望他出来还是不出来?” 夏半烟苦涩笑了一声,配上苍白的脸色更显娇弱,轻声道:“晚辈放弃赌约,愿意在此等待谢安,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宋泾猛地摇摇头道:“你们这样的人,我没打过交道,不知道。” 夏半烟神色更加苦涩。 两人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宋泾道:“放心吧,出不来一堆白骨而已,人生自古谁无死?” 夏半烟没说话,停滞片刻,突然向着山洞的方向迈出一步。 宋泾即刻阻拦,冷声道:“你干什么?” 夏半烟眼中再毫无之前的柔弱娇态,反而一片清明,宋泾张大嘴巴,一脸茫然,可片刻之后眼神中就一点点有所明悟。 夏半烟开口道:“外边的那尊墓妖,是您一直镇压的吧。这座山本来是一个铁盒,而这个铁盒,就是外边那座阵法的阵眼吧。” “里边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千年人参。” “您毕生留在此地,不是出不去,而是为了永生永世镇压墓妖!” 宋泾霎时间呆在原地。 夏半烟不作女子的万福,而是退后恭恭敬敬抱拳到地,“晚辈替天下人,谢过前辈大德。” 宋泾不再隐瞒,让开路洒然一笑:“武当弟子,理当如此。” 第六十八章 杨左 当日日落时分,河安城码头上由那位留着两撇胡子的胡总管引进,一个憨头憨脑农民模样的中年人走进了仓库。 一上二楼,何天宗立刻就笑了起来,从沙发上站起来温声道:“杨兄,别来无恙啊。” 这位农民打扮的中年人立即抱拳拱手施礼,“大人驾临,杨左图本该远迎,可讲武堂最近诸事较多,小人不得不镇守以观其变。” 何天宗欣慰笑道:“杨兄不必多礼,早就说过你我之间兄弟相称即可,而且你的难处我也都知道,你要是来迎我,反而不是你杨左图了。” 何天宗说完,饶有深意的翻了翻眼白,“是杨阎王才对。” 杨左图汗颜憨憨一笑,何天宗伸手示意赐座,两人坐下以后,立马有下人上来替二人斟茶。 杨左图为人干练,立即切入正题,问道:“大人此番莅临魏都与河安地界,是想好了要对廖承志动手了?” 何天宗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眉头微皱道:“廖承志这块鸡肋,动之无味,代价又大,我怎么会那么蠢去跟他明刀明枪。” 杨左图疑惑道:“那大人究竟是.....” 何天宗放下茶杯,双手交叉,“稍有牵制即可。况且真动他,南方也不会坐以待毙,目前各地军阀虽然表面上不再兴风作浪,可是毕竟不是自己家的人,一旦我们和南方交战,他们的立场随时都会变。” 杨左图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情势胶着,现在已难寸进,只能靠大人殚精竭虑一一拔除了。” 何天宗微微一笑,玩笑道:“没关系,我还年轻。” “哈哈哈。”杨左图爽朗笑了起来,道:“大人少年诸葛,必能一统天下。” 何天宗收起笑容,正色道:“杨兄,我跟你挑明了说,我来此地确有要事,而这件事其中一个部分还必须得你去办。” 杨左图识趣的没有多问,只是说道:“那愿听大人差遣。” “码头上有一批数量不菲的炸药。你拿走一半,把原先魏都城方啸天的地盘给他炸个底朝天。” 杨左图猛然大惊失色,“这,这会炸断虞河,殃及百姓啊!” 何天宗微微笑道:“没关系,虞河断了再堵嘛。而且你别忘了,魏都城的百姓有廖承志罩着,他可是个三境后期的大修士。” 杨左图陷入沉思,面色死灰,仍是犹豫不决,他万万没想到何天宗要他做的是这样一件事。 “杨兄,我记得你在李鸿章李大人手下做过事吧?” 杨左图微微一滞,点了点头,他明白何天宗的意思。 不过何天宗仍是说了出来,他端起茶杯撇去茶叶,顺带着搅混一片澄清淡黄的茶汤,悠悠道:“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大人身上最值得后辈学习的地方不正是他为了大局甘愿忍辱负重的品性吗?” 杨左图起身重重道:“定不辱命!” 何天宗脸色笑意更浓,指着桌上为杨左图准备的茶水道:“别着急,再坐会儿,这可是我们家珍藏的上好铁观音,包治百病,尤其心病。” 杨左图汗流浃背,但还是依言坐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何天宗收起戏谑的神色,眼神微眯,压低嗓音道:“杨兄不必害怕,出了事我一人挑之即可,况且青天堂的人不是也对方啸天发动了袭击吗?方啸天毕竟还是自己家人啊。” 杨左图道:“以牙还牙不是大人的性格啊,大人向来注重大局,追求最终的胜利,这次会不会小不忍乱大谋?” 何天宗白了他一眼道:“杨兄,你是逗我玩儿还是真不知道?我若以牙还牙,他大名府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想必你也听说了,我北方数省高官被修行者刺杀的消息?” 杨左图点了点头,何天宗眼帘低垂好似犹豫,白皙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几下以后,忽然道:“杨兄,这件事其实是老太监吩咐下来的。” “什么?!” 杨左图脸色骤然变冷,浓眉倒竖,几欲发狂,诧异道:“大人,您知道我跟老太监不共.....” “我知道,我知道。”何天宗似乎早有预料杨左图的模样,安抚道:“杨兄先别生气,且听我慢慢解释。” “老太监当然不是东西,别说你,总统那边也是欲除之而后快,不过碍于老太监的通天修为,不好明面动手罢了,所以,我们要借刀杀人。” “你只管暗中把地宫炸穿,其余的事情,一切都不用管,若有人问起你,你只一口咬定你在讲武堂旁边值班坐镇就行。” “这一出祸水东引的戏,由你开头,由我结尾,既解了你的心头之恨,又除了我的心腹大患,岂不美哉?” 杨左图胸脯起伏,钢牙一咬,森然道:“好!我干!” 何天宗嗯了一声,淡淡道:“不在场证明,我会替你做好,否则我担心老太监同样有眼线布置,知道是你炸的,难免会有疑心。” 杨左图拱手道:“大人只管吩咐,左图的任务一定完成。” 何天宗这才恢复笑容,伸出手指指着茶杯道:“怎么一口干了?这茶得慢慢品,古人有语:香分花上露,水汲石中泉。哪有如你这般牛饮的,要不再待一会儿,我让他们再煎一壶上来?” 杨左图急忙起身摇头道:“大人诸事繁多,更何况品茶与我无异于对牛弹琴。小人只想最后问一句,什么时候开始动手?” 何天宗道:“入夜先把炸药运走,其他的我会吩咐另一个人和你谈。” 杨左图点头后退,“那卑职告退。” “等等。” 何天宗嬉笑道:“对了。有句题外话想问问你,你和高岳谁的武功更厉害一些?” 杨左图苦笑道:“自然是高大人的更厉害。” 何天宗摇头,“说实话。” 杨左图沉吟了片刻,低头道:“如若生死之际,性命相搏,卑职可能略胜一筹。” 何天宗目光微眯,“知道了。” 杨左图转身退下。 就在他刚走以后,高岳从二楼屏风后边出现。 何天宗笑道:“你看看,你看看,高大人呀,人家说生死相搏,死的一定是你啊。” 高岳神色阴沉,眼中精光暴露,了没说话,不知道想些什么。 外边胡总管突然敲门道:“二少爷,有个自称萧威的人求见。” 何天宗突然笑的更厉害,打趣道:“完了,来了一个你两联手都打不过的人,今天高大人的武道心境恐怕是要大跌呀,哈哈。” 高岳苦笑皱眉道:“萧威那厮,胆小如鼠偏又莽夫无敌,他不会影响我的心境。” 何天宗哈哈笑道:“是不是?” 高岳不说话,何天宗对着门外胡总管朗声道:“让他进来!” 第六十九章 萧威 不多时,一个七尺虬须大汉从门外直接推门而入,神色阴沉,一双铜铃大眼骨碌骨碌带着委屈和不甘心,这大汉一进门就大声道:“大人,小人做错了什么,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这么冷不防下来一道口谕,小人在手底下人跟前还有什么面子啊。” 高岳微微拱手道:“萧将军。” 萧威不正眼瞧他,一屁股就坐在沙发上原来杨左图的位置,哀求道:“大人,你今日必须得给小人一个说法。” 何天宗看见萧威,其实内心是喜欢的,全勾陈里谁不知道何天宗手下萧威、杨左图、还有一直比较神秘的曹运、庄睿达是何大人的心头所爱,四人中,论武力萧威和曹运最强,不过这二人一个是世俗武者,一个是修行界剑修。 各自进境上没有可比性,不过论战力,可能还是曹运更强一些。 至于杨左图和庄睿达,杨左图偏向于执行力,为人按部就班,谨慎有余,这与他之前在李鸿章手下做事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而庄睿达就比较特殊了,这个人神出鬼没,勾陈里没人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只知道这人可能是四人里边何大人的唯一智囊。 何天宗心里喜欢,可不代表就容忍萧威放肆,冷眼道:“还以小人自称?我看啊,我和高大人都得叫你一声大人了。” 萧威老脸一红,讪讪道:“大人别跟我开玩笑了,小人一介粗鄙武夫,不懂礼数,这您都知道的。” 何天宗神色严肃道:“快跟高大人行礼。” 萧威表情一滞,最后还是不情愿的站起来,对着高岳抱拳道:“高大人,萧威有礼了。” 高岳摆摆手道:“萧将军既是何大人的爱将,也自然是我高某的朋友,朋友之间,何须多礼?” 萧威不知道高岳这番话处处把何天宗摆到前边,他只觉得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太合适,要说和你不熟的话,好像直接就让何大人下不来台,而要是曲意迎合,又不是我萧威的个性,最后萧威无奈嗯了一声,又抱了一下拳原样坐下,一声不吭。 当然,萧威听不出来的话音,何天宗不会听不出来,只是他身居高位,已经习惯了底下人这样的说话方式,倒也不是很在意。 尤其是看见萧威,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严肃之极,但其实内心极为欢喜,这大汉于他而言真是一位爱将,没有心眼,只知道卖命,除了胆子比较小,难以独当一面,其余的没有他需要操心的地方。 何天宗脸色稍好,只是仍然骂道:“人家高大人不也是行伍出身?你看看你和人家的言谈举止?你有什么不服气的?除了会几下庄稼把式,还有什么用?” 萧威嘟嘴道:“小人知道了,小人不也一直在学习嘛。” “你学习,你学个屁!” 何天宗说完翘起二郎腿靠在沙发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精美铁盒,萧威双眼猛地瞪大,而后一脸横肉堆出一个灿烂如花的笑容,哈喇子都顺着嘴角流在地上,“这,这是丹麦的烟叶,上品啊!以前皇上在的时候小人还能偶尔享用,这么多年可馋死小人了!” 萧威说着双眼冒出幽幽绿光,如一匹贪狼一样伸出魔爪,何天宗马上收入怀里,笑道:“想要?” 萧威肥大的脑袋如小鸡啄米猛地点了点头。 何天宗把铁盒放在桌面,轻轻推了过去,淡淡道:“要这个,就没面子,回去好好接替杨左图的活,讲武堂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报告给我。” 萧威眼疾手快马上把铁盒收入怀里,嘿嘿笑道:“属下遵命,有这个还要面子干什么,哈哈哈。” 何天宗看了一眼高岳,二人相视苦笑,何天宗骂道:“可真没出息。” 不过萧威突然眼珠子一转想起了正事,突然道:“大人,小人还有一件要事禀报。” 何天宗微微皱眉,“有关神殿?” 萧威神色罕见的凝重,低声道:“小人从两年前神殿参与山中大墓开始查,这两年来终于让小人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何天宗眉头皱的更深,高岳也不禁神色严肃起来,萧威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但他从来不放空炮,向来都是有一说一。 萧威道:“当年伍家和张家和神殿联手第一次盗掘山中大墓,后来有人传的沸沸扬扬,说是仙陵,这小人倒是不知道了,神仙之流的事情小人本来也不关心,不过关键的一点是,当年外界都说是神殿日组参与此事,而且还是武藏亲自带队,可事实并非完全就是这样。” 萧威眼睛微缩,陷入回忆,“这事还是不久前,小人在山中发现了一个重伤的年轻人,这人应该是修行中人,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走火入魔,自断经脉后才侥幸存了半口气,他疯疯癫癫,不断的说什么他明白了一切,他对不起他的师傅,他有话要跟小人说,而这话就是当年神殿月组才是真正的主谋!” “月组?!” 何天宗和高岳齐齐震惊失色,脱口而出! “不错,”萧威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他说,仙陵的秘密起初是月组之内的一个叫左老的人透露出来的,对了,他还提到了张富贵,他说张富贵也是月组的,他还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张富贵要杀死伍家夫人反而嫁祸给他师傅和张大帅,因为张富贵正是要引伍阳去报仇!” “因为伍阳是鱼肠匕的主人,张大帅是封皇刀的主人,他听他师傅曾经说过,一刀一剑可以合体,合体以后有鬼神莫测的功效!而神殿月组幕后的人费尽心血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这一刀一剑!” 何天宗眼睛微眯,射出冷冷清光。 张富贵他可是熟悉的很,神殿日组中人,和袁氏也打过不少交道。 只不过他没想到,张富贵的真正身份是一直神秘异常的神殿月组中人,而且那一刀一剑,他也有所耳闻,封皇刀,鱼肠匕,据说这是当年张家和伍家得到的最大宝贝。 萧威继续道:“小人当时想这事事关重大,我们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他看出了小人的疑虑,他跟小人说,他当年虽在日组,可他其实真正的身份是月组的手下!只不过这一切他当时并不知道,后来越想越通透,尤其是伍家夫人的死,太过于异常,张富贵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伍家夫人,而且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得罪伍家又没什么怕的,可他堂堂一组之副,位高权重,为什么非要表现的畏首畏尾,嫁祸给他师傅呢?” “能解释这一切的症结根源就是伍家夫人的独子是鱼肠匕的认主之人,而他师傅亲密的合作伙伴张大帅则是封皇刀的认主之人,张富贵那么做就是要把这两人凑一块儿,然后不共戴天,同归于尽,这样就可能实现一刀一剑的合体!最最巧的是,他们报仇什么时候不能报?为什么偏偏选在当日立秋,还是张家?” “因为秋字主杀,而立秋时分,天地阴阳开始逆转,道消魔长,是一切有灵物最为活跃的时刻,那时候这一刀一剑最容易合体。” 萧威说的起起伏伏,何天宗心念电转,脑海中不断查漏补缺,一个个故事和当年的情报串联起来,他猛然坐了起来,“他人在哪?” 萧威叹气道:“他说完这些话就出气多,进气少了,不过他临死前吩咐小人,一定要把这些话转告给魏都城一个叫谢安的人,他说他有愧于师傅,有愧于谢安。” 何天宗无力靠在沙发,最后怅然叹道:“早有情报显示,山中有一批数量不菲的修行者,想不到那些人就是真正的月组啊。” “我还自作聪明,让宁厚带兵火速回来驻扎山下,防他们一招,可现在看来,有如儿戏,估计这会儿,宁厚没来,人家们都已经下山了。” 何天宗脸色苍白,闭着眼睛长吁短叹,久久不能平静。 高岳低声道:“大人,事情尚有转机吧。” 何天宗苦笑道:“你信不信,他们知道我们一切的部署?” 高岳皱了眉。 何天宗突然自己也意识到问题,喃喃道:“是啊,他们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一切的部署呢?” 第七十章 暴露 萧威的话如晴天霹雳,虽不至于让何天宗彻底洞悉两年前的真相,但也十之八九,如果那个人临死前说的都是真的,那起码可以证明一点,神殿月组这些年可并没有闲着,反而一直对大墓虎视眈眈。 他们这次本来就是为了大墓仙陵而来,想不到没和大名府交手,倒先和神殿月组的较量在不知不觉中展开。 伍家,谢安。 这是两个极为重要的突破口。 何天宗一向自负,他不允许自己的部署有丝毫纰漏,可这次却似乎每每被料敌于先。 问题出在哪里了呢? 难道对方真有心思更加聪敏,甚至手段通神,可以倾听别人心声的存在? 何天宗摇了摇头,他不相信这世上有这种神通。 师傅都没有,别人怎么可能会有? 何天宗想到师傅,今天的事情,必须和师傅细细合计一下,或许师傅能看出其中破绽。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何天宗较为倚重,可这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希望启用他。 何天宗细细回想萧威的话,那人确实有理有据,如果两年前大墓的盗掘本身就是一个阴谋的话,那后续伍家夫人的死的确是一个很大的破绽,当年的情报显示如此的时候,他印象就颇为深刻,因为他也觉得很怪。 既是盟友,翻脸不认人已经够过分了,杀一个无辜的女人,本身就是不智之举。 况且武藏这个人他也多多少少有了解,起码痛恨日本军方,痛恨战争,这样的人怎么会毫无预兆的做出这种事? 日本神殿和袁氏的交往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天宗仔细回想,仍然认为武藏绝对不是故意装蒜的模样,而且后来再张家灭亡的时候,武藏不也身死道消了? 这个幕后的计划里边,张富贵毫无疑问是牵线搭桥的角色,他游走于伍家,张家,日组和方啸天之间,甚至大名府恐怕都有他的角色,他像水一样把各方势力糅合在一体,消去锋芒,以确保当年大墓的成功盗掘。 那么,神殿为什么不亲自做这件事呢? 那一刀一剑,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月组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如此殚精竭虑? 最最关键的是,那方大墓,到底隐藏着什么,后来传说的四大神器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何天宗不禁想到,四大神器和大墓的关联恐怕也是有人有意为之,而这个人也很有可能是神殿月组。 当然极有可能是张富贵。 只是现在死无对证,不然何天宗真想当面揭穿他的不知道多少重面具,然后再仔细问问他。 这个人身上存在太多太多的秘密了。 不过好在,现在也不是一无所获。 何天宗长出一口气,四壁清晰回荡。 整个二层小楼因为何天宗的沉思而陷入绝对的安静之中,高岳自不用说,虽然长相凶神恶煞,但那只能代表他的长相,尽管他手上人命也不少,可人家举止谈吐都有分寸。 比如,现在,高岳绝不会发出一点儿声音。 最难得是萧威,萧威五大三粗,平日里声音如雷,有他的地方往往就像吵架一般,可此刻的萧威也屏息凝气,何天宗这个模样可是已经极少出现了,而每当这个时候,何天宗一定在想着,怎么还手,怎么杀人。 良久,何天宗虚弱开口道:“原计划不变,但是要提前,让谭宗主配合杨左图演一场戏,制造不在场证明。” “虞河一断,讲武堂的廖承志必定出手救援百姓,甚至大名府在此地的势力大部都会被牵制。” “高岳,那时候,你马上召开鉴宝大会,一定要在他们抢修好虞河之前,把这事儿了了。” “记着,只有那一段时间,我们的敌人才仅仅是暗处的神殿,其余时间,我们都得面临大名府和神殿的双重压力。” 高岳点头领命。 何天宗想了一下皱眉道:“不过,也不用操之太急,找到另外的神器才是大事,即使虞河修好,大名府回过头来,和我们的处境也一样,他们又何尝不是面对我们和神殿,神殿亦然。” “真到了那时候,三方各自为战,那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吧。” 何天宗抬起疲惫的双眼看向萧威,眯眼道:“你不是喜欢杀人吗?等信儿吧,到了那时候,除了我们的人,他们两方的人,皆可杀!” 萧威爽快站起肥硕的身形,重重道:“属下遵命!” 何天宗闭上双眼,轻轻挥了挥手,然后蜷缩在沙发上,似乎极其疲惫,有气无力道:“行了,就这样,都下去吧。” 萧威看着何天宗的模样,直肠子一热,眼圈微红。 高岳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走吧,让大人休息会儿吧。” 二人离开。 门口胡总管突然递上茶水,高岳摇了摇头,胡总管识趣的随二人下楼。 高岳和萧威出了仓库,夜里秋风吹拂,这才发觉,背后已经湿了一大片。 胡总管与他二人分开,立马走到一个僻静角落,缓缓伸出掌心,上边银钩铁划,“杨左图要炸虞河!” 一掌写完,他不顾危险,眉头紧皱,立即攥紧拳头,掌心原来文字即刻消失,胡总管不敢稍有停顿耽误,继续刷刷写着:“两年前大墓,月组主谋!” 这种情报传递的方式以天地元气作为媒介,一般一条最好,如果多用,同样的元气细微波动,很快就会被同道中人察觉。 然而胡总管如法炮制,手心第二行字消失以后,他马上又写道:“何天宗志在大墓,鉴宝会吸引四神器!”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承担多大的风险,但是他要命赌一赌。 可是世上赌之一事,向来十赌九输。 他不知道。 在他第一句话消散在手心化为无形力量的时候,码头边上,东南西北各有一串角铃叮叮响起。 声音极为微弱,尤其混在风声河潮里。 然而,有淡淡光幕从四边交织而起,迅速就合围了整个码头。 这种光幕极为脆弱,即便寻常一境修士也可以用剑轻轻戳破。 但是偏偏可以拦住比它更微弱的元气波动。 这个尽管现在一无所知,留着两撇胡子,贼眉鼠眼的中年人在写完了所有的话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是做了一件极舒心,极光耀祖宗的事情! 可当他靠在墙上,拔出一支烟正打算舒心缓气的时候,何天宗的身影突然就出现了他的瞳孔里。 何天宗在二楼扶栏,面无表情,他在一楼。 何天宗什么也没说,弹指一道火苗。 他本身便疲惫不堪,似乎这样是最省心省力的了。 这道火苗何其大? 码头通亮,虞河通明! ..... 河安城远处,虞河边上。 一个流浪汉手心上光芒忽闪忽闪,最终消失不见。 他只能辨认出几个字样来,杨,虞河。 流浪汉突然看见远处的大火,黑夜中,仿佛太阳从海面冉冉升起! 流浪汉咬着牙,微微颤抖,最后身影忽闪消失在原地。 第七十一章 人间不值得 何天宗出手杀了胡总管以后,头也不回就又返回房间,高岳和萧威两人面面相觑,高岳沉默良久叹道:“大人神机妙算,码头上果然有奸细。” 萧威没有答话,把目光放远,望着漆黑一片的宽阔河面,其中火光映红,仿佛鲜血流动,这个七尺粗莽大汉破天荒感慨道:“大人比我们都辛苦,可后世又会怎样评价呢?” 高岳愣了愣神,很难想象这番话从萧威口中说出来,他拍了拍萧威的肩膀,“至少现在我很羡慕你们能一直在大人手下效力,当然我也很自豪自己能有一天和大人共事。” 萧威咧开大嘴,充满幸福的笑了笑。 ....... 魏都城北边,伍家。 伍家虽然和张家在晋州这片土地算的是齐名的盗墓龙头,但是伍家与张家的行事作风却截然不同。 张大帅为人嚣张跋扈,嗜杀成性,而伍阳的父亲伍沧海就要稳重多了,而且一般都是和和气气,待人接物都极有礼数,这一点,远近闻名。 不止如此,伍家行事也是出了名的低调,不到万不得已,从来不会惊扰百姓,反而隔三差五由伍家夫人出面,为魏都城的百姓免费瞧病,鉴宝,遇上大灾,通常也会开仓放粮。 反观他们自己,日子过的就相对简朴许多,尤其是和张大帅相比,虞河东边的张家镇那是张大帅一个人的底盘,这已经不是家大业大的说法了,简直如开宗立派,势力堪比过去的封疆大吏。 而伍家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处宅子,两进院落,不说和张大帅相比,就是与河安城的何家也差的不是一丁半点儿。 所以,其实抛去职业的问题,伍家的口碑在魏都城人们的心中几乎没有任何槽点可寻,再抛去两年前因为山中大墓失控跑出一只墓妖荼毒许多百姓的事情,伍家更几乎是接近完美了。 起码讲武堂对伍家的观感极好,若非如此,两年前的事情,廖堂主就绝不会轻饶了伍家。 其实一切的变化,也的的确确是从两年前的大墓开始的,在那以前,魏都城对一个女人有口皆碑,可是从那以后,魏都城对那个女人的生死也都毫不关心了。 或许是良心毕竟难受,这事儿就这么默默翻篇儿了,人们闭口不提,也绝口不问,那个女人仿佛就从来没有存在过。 那个不分高低贵贱,从来都是和和气气,活泼洒脱的女人,逛遍了魏都城所有的集市,摊贩,接济过所有的乞丐,修补过所有的庙宇,帮助过无数人度过生活的艰辛。 那个女人叫陈雪,有人叫她伍夫人,有人亲切的唤她一声大妹子,也有人念她雪姨。 伍家的宅子白墙绿瓦,静静的矗立在魏都城北边的龙门湖北岸。 是一座间于河安城和魏都城两地的建筑,河安城最南,魏都城最北。 当流浪汉抵达伍家宅子门口的时候,有一个人从屋子里点着了灯,披着外褂出了房门。 院子当中有一棵不大不小的银杏树,地上铺着一层金黄的落叶,即使在夜里,也清晰可见其厚实松软,耳边银杏叶随风舞动的飒飒声竟然有如波涛拍岸。 对面房间也有一个人开了门,手中提着一只白灯笼。 一东一西,两人都微微一怔。 提着白灯笼这人面相消瘦,眼袋极大,笑问道:“三弟,又要出去?” 对面这人,是伍家三爷,伍阳的三叔,也是流浪汉的上线。 三叔嗯了一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望着那挂白灯笼道:“大哥,您这是?” “该挂起灯笼了,雪儿的魂魄召灵之前总得有个聚灵的过程,老话讲白灯引路,入土为安,两年了,是时候给她一个交代了。” 伍沧海说完这句话苦涩叹道:“就是不知道雪儿召灵时,城里的百姓会作何感想,我实在担心大家因为我而弃雪儿,那时候,她的魂魄该有多失望啊。” 三叔心中一痛,咬牙道:“不会的,不会的,大哥放心吧。” 伍沧海摇摇头不置可否,先一步走入庭院,边走边说道:“其实如果就算真那样,也没关系,人死如灯灭,我们这么做本来也只是个吉利说法,无论结果如何,都没关系的,你别担心。” 三叔没说话,在后边跟随。伍沧海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走起路来却极为蹒跚,他慢慢开了门,仿佛自语一般说道:“你看咱们家也不是没钱,按说来,就算房子不大,也该有个大户人家的排场吧?可当初是雪儿坚持要一切从简,现在她没了我反倒变本加厉,辞退了所有弟子,连个管家,守夜都没有,哎,越活越不像样子喽。” 伍沧海说完直起腰,颤颤巍巍把白灯笼举高,脚下蹬了几下毫无反应,不禁哀叹一声转头道:“愣着干什么,搭把手呀!哈哈。” 三叔心里憋屈难受,一个人死了,一个家没了。 他猛的听大哥说话,从呆滞中醒过来,急忙应了一声就要从伍沧海手里接过灯笼,伍沧海却摇头道:“你扶我上去,我得亲自挂。” 三叔突然冷不丁大喝道:“大哥!你就真的走不出来了吗?你难道现在连个寻常武夫都不如了吗?” 伍沧海摇了摇头,眼神却一眨不眨,三叔眉头深锁,过了好久才叹道:“罢了罢了,伍家几百年传承,就毁在你手里,你如果不好自为之,谁能救了你?大不了死了以后,我跟你一起做这天地间的游魂逃避祖宗!” 三叔蹲下来,也没用任何的神通,就用蛮力把伍沧海抱了起来,伍沧海似乎听都没听他的话,身子平地升起,终于够到了门头,这一刻他黑瘦的老脸被火光映的通红,开心道:“挂着了,挂着了。” 三叔慢慢放下他,替他一点一点整理好褶皱的衣衫,最后长吁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啊,大哥。” 伍沧海双目微红看着他,嘴唇微动,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三叔转头就走,在远处,有个流浪汉在等着他。 流浪汉一见面只跟他说了一句话,“老胡牺牲了。” 三叔一言不发。 龙门湖波涛阵阵,催人心肝。 伍沧海在原地目送着三叔离开,最后背着手,缓缓走进宅子。 伍沧海每走一步,就念叨一个名字。 “陈雪,杜平,葛辉,殷至,包文谨,纳兰天官.....” 秋夜风寒,银杏树旁落叶纷纷席卷而起,仿佛一道道人影绰约,伍沧海不知道念了多少个名字后,银杏树旁人头攒动,仿佛一支黑压压的军队。 有一中年妇人缓缓而至,伍沧海停下脚步,泪流满面。 妇人挽上他的胳膊搀扶着他,絮絮叨叨:“都散了吧。有仙天上回,有鬼投胎去。” “人间不值得。” 第七十二章 码头变故 在河安城码头工作的苦力在后半夜终于等来了五六条没有任何批号的中型货船,这些人有的还沉浸在之前码头一个仓库后边突然无名火起的巨大惊骇之中,有的却不以为然。 这段时间,码头关闭,他们几班人只负责盯着码头上何家的货物走向,几天来只有那一大批沉重的箱子,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悠闲之中工资照发,所以只要识相点儿,把嘴巴闭牢,正是一件美滋滋的差事。 有人其实注意到,胡总管消失不见了。 那个七尺大汉也走了,码头上只有那个凶神恶煞的人和一个农名模样的憨厚中年人在监工。 货物不多不少,但极为沉重,平常两人就可抬起的东西,现在必须四人合力,码头上从货船来临以后打破寂静,开始忙碌起来,一声声吆喝夹杂着窃窃私语还有闲聊铺展开来。 一个瘦高个和三个伙伴卯足了劲儿,喝了一声抬起结实沉重的木箱子,其中一人小眼睛骨碌转了两圈对着瘦高个儿道:“嘿,范全,省点儿力气,闪了腰你家大胖婆姨又得泼妇骂街了。” 另外两人哈哈笑了起来,范全脸色阴沉瞪了他一眼,那挑起话头的小眼睛男人立马挑眉无辜道:“本来啊,我这是为你好,瞪我做甚?” 范全默默不说话,另一个秃顶的低矮汉子却趁热打趣道:“就是,我们都能作证,王二纯粹是为了你好,你腰不好,你那大胖婆姨肯定满足不了,到时候无论是出来觅食祸害别人还是当街大骂都是很操蛋的事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哥几个怎么欺负你了。” 范全还是不说话。 如果吴坤在场的话,一定能认出这几位都是魏都城南城的穷苦人家,他们口中的那个大胖婆姨就是那日吴坤擦掉竹姐家墙壁上几个不堪入目的字时,边磕瓜子边取笑他的红棉袄女人,范全那日下了班回家正好遇见这一幕,当时便不乐意的责令女人回家,可自己反受牵连,女人骂了他一顿,一天没理他,一直等到晚上范全要离家上班的时候,才又悄摸地脱了衣裳钻进男人的被窝里。 小眼睛王二也是平阳巷上的,只不过他在主街东边,范全和吴坤的家都在西边,隔着三户人家。 也是幸好隔着三户人家,否则老奶奶的嘈杂琴音一定得让范全女人发了疯一样冲到老奶奶跟前大骂,不死不休。 这女人,出了名的风骚,刻薄,嗓门大。 其余二位,那个秃顶的低矮汉子是平阳巷后边柳林巷的人家,最后一个也不怎么说话的黑脸汉子就住在秃顶汉子的家正后边,那条巷子叫做娇虎。 总之四人的家都相距不远,一起出来做苦力也常常搭伴抱团以防别人欺负他们外地人。 不过三条巷子虽都是南城的穷苦地界,但是秃顶汉子所在的柳林巷上有一家药铺,前几天因为讲武堂求贤的事情,这家药铺的门槛都快被人踢断了。 来来往往的都是莫测高深的修行者,也就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眼中的神仙人物。 他们自然也认识吴坤,但他们不知道讲武堂求贤所引发的医药铺大火正是因为吴坤的老奶奶。 王二听了秃顶汉子的应和,更加开心,喘着粗气眨巴眼道:“范全儿,你别不吭声呀,闷葫芦一样,要是真傻不懂我们这些有文化的说法,你瞧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就有点儿启发了?” 他说完,又故意的大口喘了几口气,尤其脸上一副销魂的表情极为传神,秃顶汉子哈哈笑了起来,而一直不说话的黑脸汉子突然皱眉沉声道:“大伙别说话了,赶快认真干活,事儿完了我们也能早点儿回家。” “呦。”这回没等最活跃的王二开口,秃顶汉子就挑眉道,“老赵,今个儿是怎么了?这么着急回家,你光棍一条难不成有了相好?” 这话落地,王二脸色却突然不好看起来。 黑脸汉子老赵眼角余光也不经意瞧了王二一眼。 秃顶汉子捕捉到这些,心里猛然感到诧异万分,四个人终于上了船把手里的木箱子放下,可却没人再说话了,本来是老男人之间的插科打诨,却好像打出了什么秘密一样。 气氛一时尴尬的诡异。 第二趟四人抬起箱子,范全破天荒的开口说话:“你们看见胡总管了吗?” 秃顶汉子摇了摇头,而且用眼睛瞪了他一下,“小声点儿。” 黑脸汉子却偏偏冷不丁开口道:“刚才被火烧死了。” 秃顶汉子呀了一声吸了一口凉气,不敢说话,而这时王二突然手一滑,箱子立刻倾斜,沉坠向下,其余三人顿时异常吃力,都同时下蹲,三颗心也立刻同时提到嗓子眼。 范全第一个猛地咬牙喝道:“王二!你干什么?!” 秃顶汉子双臂颤抖,光亮的脑门顿时可见细密的汗珠,也不禁把目光瞧向王二,一脸震怒! 而就在这时,箱子在即将落地发出声响的千钧一发之际,黑脸汉子突然无比下蹲迅速的伸出一只脚,脚尖精准无误抵在箱子边缘,王二眼神骤变,布满了惊恐。 范全和秃顶汉子同时长出一口气,嗓子眼的心重新跌回肚子,黑脸汉子和王二对视一眼,最终王二败下阵来,低声道:“对不起,哥几个,手滑了。” 身边其他几组都投来目光,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却嘚瑟的幸灾乐祸,因为上边严令,只要箱子坠地破开,无论哪个小组立即处死! 远处高岳和杨左图也注意到此处的动静,高岳眉头微皱突然向前一步,杨左图含笑拦下他,淡淡道:“高大人稍安勿躁,这个事还得禀告给大人才行。” 高岳眼睛微眯,也看出一点情况,笑呵呵道:“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码头,竟然也藏龙卧虎啊。” 杨左图饶有深意道:“你是指哪个?” 高岳被这突然的一问弄的有些愣神,“难道不是那个腿法高明的人?” 杨左图不说话,一张死皮脸看不出喜怒哀乐,也令人不知深浅,又看了片刻突然另起话头道:“那黑脸汉子的腿法应该谭腿吧?” 高岳点了点头,皱眉道:“你到底看出了什么?” 这个憨厚的农民打扮的中年汉子眼神眯起,咧开嘴笑道:“高大人,容在下卖个关子,您静观其变即可。” 高岳不说话了,有些郁结,再次把目光投向那帮人,这次无比仔细,好似一定要再找出些蛛丝马迹一般。 四人再小心翼翼的抬起箱子,秃顶汉子和王二眼神各异,但都有些震惊的望着那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黑脸汉子。 而黑脸汉子却看向了比他更沉默寡言的范全。 方才,千钧一发的时候,他恍惚觉得,范全使了一股无形却恰到好处的力。 第七十三章 恶战 当晚,码头再无波澜。 不过在所有人搬运货物完毕以后,码头破天荒的令所有人提前倒班。 杨左图坐船离开,沿着虞河从北向南,临走在仓库二楼与何天宗细细低语了一番,何天宗拍了拍他肩头,只说做的好。 河安城八大胡同里,一家二流妓院门口,一身乞丐模样的谭宗主手下领着一大批黑衣蒙面的青壮汉子悄悄向虞河进发,最终在河安城与魏都地界交界处找了一片土丘当做掩体,蹲伏了下来。 谭宗主神色冷淡,抬眼望了一下天色,然后抽出一支烟点燃,旁边有一个特别瘦小的年轻人转着骨碌碌的小眼睛凑上来眉头微皱道:“宗主,咱们究竟要干什么?” 谭宗主吐出一个烟圈轻声笑道:“弟兄们今晚玩得好不好呀?” 这人喜形于色,搓着手掌啧啧道:“多谢宗主开恩。” 谭宗主嘴角翘起,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谭宗主打断他,默默的吸了几口烟,突然转头道:“小林,你跟了我几年了?” 这人咧开嘴眉飞色舞笑道:“五年了,宗主,蒙您不弃,小的现在能亲自伺候宗主,家里祖坟都冒青烟了。” 谭宗主忽然长叹一声,“五年,五年不长也不短啊,你小子机灵,其实我最喜欢你了。” 这人却收了马屁姿态,突然不说话了,眼圈有些发酸。 谭宗主扶起他,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土,自顾自说道:“还是那么瘦小,五年前你和他们差不多,现在人家们都长大了,你却还是原来的样子,我有时候看见你,总能想到当年的苦日子。” “宗主,我.....” “行了,多的不用说,我都知道,好兄弟。” 瘦小年轻人猛地点了点头。 谭宗主也不说话了,默默的抽烟,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不知道想些什么。 秋风如刀,呼啸了一夜,此刻黎明前,力道虽然降了下来,可是其中寒气反而更甚。 瘦小年轻人顺着谭宗主的目光也望向河面,心想又是一年秋至,过不了多久,河面上就要结冰了,五年前他和谭宗主认识的时候,就是在一个冬天,河面上铺着一层洁白的雪花,他两头对头凿冰抓鱼。 那时候谭宗主还没有像现在风光,那时候他更只是个孩子。 时光飞逝啊。 瘦小年轻人眼前微微模糊,心里刚才一路以来的温柔乡甜蜜感早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与以往不太一样的谭宗主,也带给了他不一样的感念。 瘦小年轻人在老家读过几年私塾,那些从前不甚理解的古诗佳句中的前人风流和落寞此刻一齐悄悄发酵涌上心头。 他暗自咬牙发誓,这辈子,绝不会让宗主少一根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谭宗主掐掉手里的烟,远处河面上终于有了动静。 谭宗主最后望了一眼身边的这些黑衣年轻人,每一个都是他手下的精英,无比熟悉。 他攥紧双拳命令道:“河面上的六条货船,一炷香时间内全部夺下。” 所有的黑衣年轻人立刻都蒙上了面巾,遮住一张张青涩的脸,一声不吭,杀气沉沉。 “不准用枪,只能用刀,还有最最重要的是,不能损坏货船之上的货物。” 所有的黑衣杀手依然不说一个字,但都纷纷从后腰抽出兵刃,把腰间的手枪搁在地上。 谭宗主从怀里掏出一把响当当的银元,一颗颗仔细排在地上,喉咙微动,稍提嗓音道:“弟兄们,今夜过后,你们就是老子的亲兄弟,老子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你们的!” 众人眼中顿时杀意更炽,一往无前! 货船速度很快,那个叫小林的瘦小年轻人眼若寒星,微微举起手中钢刀,突然猛地挥下! 谭宗主缓缓闭上眼睛。 他只觉脸上杀气切肤,鼻尖还有些残留的女人香气,一道道刚出温柔乡就奔赴战场的矫健身影从他眼前呼啸而过,但很快货船上灯火通明,杀声四起! 瘦小的小林瞳孔猛然瞪大! 对方就像是早有准备的一般,六条船只迅速摆好阵型,而从河岸旁边的土丘后边到船只之间,仍有不小的一段距离,对于小林他们来讲,用枪的距离刚刚好,可用刀突袭就必须无声无息! 可此刻对方还没等他们冲到跟前就全然防备起来,小林脑海一片空白,仿佛孤身一人置于一望无际的荒野,身旁一个个悍不畏死的兄弟都好像消失不见,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格外响亮的枪声! “砰!” 只有一声,他脸上立刻热血飞溅,紧跟在旁边的兄弟应声倒地,他猛地回过神来,转头撕心裂肺的大喊道:“宗主!有埋伏,快跑!” 谭天宗躲在土丘后边,全身都剧烈的颤抖起来! “砰!” “砰!砰!砰!” ...... 枪声不断,鲜血瞬间染红了河面,对面船上的枪声单调,显然只有一把枪,他们似乎不急于将这帮黑衣杀手尽数消灭在河岸上,非得放近了,等他们彻底进入湖面以后再开枪。 小林身边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倒下,他撕掉面巾,扬起钢刀大咬牙切齿大声狂喊:“弟兄们!今天肯定是活不成了,杀过去,临死抓个垫背的!” 他眼圈红着,脑海中最后想了一遍当年这片河面上他和那个年轻宗主一起凿冰,搓手呵气的温暖情景。 实际上,小林还有一句话卡在喉咙,他本想说为宗主赢得撤退时间,可他担心被对面听到,暴露了谭宗主。 这是此情此景之下,他最后能为那个给他五年温暖和风光的宗主做的所有事情了。 这个瘦小的年轻人眼若寒芒,与钢刀交相辉映,在看清枪口火花是从最后一条船上发出的时候,猛然一头扎进水里。 船上有枪口瞄准他,旁边有人立刻摁下枪口,摇了摇头。 枪口随即瞄准其余人,砰砰不停,冷不丁响起,便如地狱的招魂敕令。 三十多训练有素的精英杀手,转瞬间已经不足一半,而剩下几人也迅速调整队形,有的潜水,有的纵跃,但总之没有一个后退的,全部一声不吭扑向船只。 第一条船上刀光亮起,突然响起一声惊慌,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冲上船头,可很快就淹没在船上的另外一群青衣敌人中,刀光霍霍,眨眼便只剩下肉块,血肉模糊。 紧接着,水面之下突然刷的几声,又是三道人影带着明晃晃的刀光冲天而起,然后在空中骤然俯冲而下,这三人刀势凌厉沉重,刀尖隐有淡淡青罡,显然是已经步入武道门槛的人物,船上一水的青衣汉子纷纷抬头望去,目露骇然,可说时迟那时快,那三人极有默契一般,刀光齐整倒灌而下,霎时间就砍翻了一群人。 这时起,最外边的一条船上,三个人轻飘飘落地,没有丝毫停留,立刻倒拖钢刀冲入仅剩的人群之中,血光立时飞溅开来,而仍在水里的其余杀手看见此幕,绝境之中仿佛照进一缕曙光,战意更浓! 刷刷刷! 又是四五道身影从水面跃起,冲入第二条船上,惨嚎声顿时响起,黑衣杀手这边人数虽然不多,可战力却更胜一筹,一旦上了船简直若狼入羊群,刀光不断亮起,每每必有人头落地! 第一条船,第二条,紧接着第三条,解决了第一条船上青衣汉子的杀手马不停蹄又奔向第二条,第三条,然而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黑衣杀手也浑身染血,不断的倒地。 冷兵器的战场,短兵相接,异常胶着,船上的这些青衣汉子每每合力杀死一个黑衣杀手都必须付出比之惨重十倍,二十倍的代价! 尤其最后一条船上,还有一支冷枪。 可是这支枪旁边的那人,忽然压下枪口。 在这条船下,水面微动,然后在水底,猛地亮起一道红光,就像晚霞铺满了河面。 这红光不是鲜血的颜色,却和鲜血互相辉映,相得益彰。 枪口旁的那人神色一直淡漠,好似在看一场完全与之无关的拼杀,当水面的红光扩散时,他的嘴角才第一次翘起,和旁边收了枪的长辫男人笑着说道:“有个高手啊。” 那人寡言少语,活动了一下脖颈,然后把后脑勺的辫子盘在脖子上,冷冷道:“交给我!” 第七十四章 老子不怕死! 小林的武功或许在那个农名模样的憨厚中年人眼里不够看,可是在他们这帮杀手里边,算的上数一数二的了,不然也不会成为谭宗主贴身的人物之一。 更何况世俗武功这种东西,与修行者修行不同,武功不仅讲究内力深浅,而且与招式息息相关,真正的高手二者缺一不可,绝不能单想着一力降十会而重内劲轻招式,否则必吃大亏。 因为有些门派专注招式,精妙无比,千变万化,寻常就算内力稍胜一筹两筹的对手也往往落得个晕头转向,惨败而归的下场。 若是生死之争,这种差距尤为明显,人家不与你比拼内力,几十招乃至上百招过后,你便捉襟见肘,险象环生,算上兵刃的话,只要双方内力不是差距太大,招式平平的那一方,往往很快就会饮恨陈尸。 小林没有师门,但是有师傅,是他尚在幼年时,家乡那边教过几年私塾的老师傅。 老师傅隐姓埋名,从没有暴露过自己的师门,实际上,自国门大开,洋枪大炮,蒸汽机,火轮车涌入后,无论是武学还是修行都呈现一派落寞之势,中华大地上除了武当,少室山佛门净地,龙虎山天师府,终南道观等等这些传承久远的道统以外,其余宗派尤其中小山头,香火骤弱,有的甚至连拜山弟子都没有了。 师夷长技以制夷,国人开始把目光投向海外。 老师傅的宗门不知道是否也是因此而落寞的一个,总之老师傅在每日满口之乎者也的圣贤文章后,特别看中小林,他传授了小林一年的武功,但从来不让小林喊他师傅,只是说,以此为交换条件,希望小林将来有一天无论去哪尽量找有水的地方,别忘了甲午海战。 这是老师傅唯一跟他交流过的一点点过往。 一年以后,老师傅飘然离去,不知所踪。 厮杀已经进入白热化的阶段,枪声消失,喊杀声也愈来愈高亢,前边三条船上遍地都是残肢断骨,血肉模糊,从水面下又冲上几个黑衣杀手,开始进攻第四条船。 刀光剑影,生死搏命,双方伤亡均极为惨重。 而最后一条船上,那个原先开枪的长辫长衫瘦削年轻人两袖一抖,只见两道细弱青光滑出,一大一小两把青钢短剑立时欢鸣一声在其身前飞旋不定。 年轻人神色凝重的望着那渐渐变红的水面。 霎时,水面爆开,水柱如龙而起,只短短几个呼吸就又俯冲而下,来势凶猛带着水下之人的内劲,啾啾之声破空响起,年轻人瞳孔骤然缩小,两指并拢隔空一点,其身前那把较长的宝剑立刻猛烈振动,顿时青光幻化万千,整个船只上空都被青色剑影笼罩,宛如阵法! 一旁的杨左图笑眯眯的看着这个长辫年轻人开口赞道:“孟穿肠,剑法不错嘛。” 年轻人没有回头,不过语气却恭敬道:“大人面前,雕虫小技而已,只是还望大人能替小人引见何大人!” 杨左图呵呵笑道:“何大人求贤若渴,向你这样枪剑双绝的有为之士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年轻人没来得及道谢,剑阵光幕就已经和那道水龙柱相交,霎时间,空中绚烂如花,无数雨滴蓬蓬落下,只是年轻人眉头忽然微皱,因为水柱后边的内劲几乎在一触即剑阵就立时撤掉,水下之人不仅无意比拼内力,就连任何与他相接触的机会都不给! 年轻人微微低头,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种可能,这人要么是虚张声势然后借机逃跑,要么就是酝酿着更为猛烈的攻击! 水柱没了内力的支撑,已经化为普通流水,在剑阵的绞杀之下化为雨滴,年轻人抬手一指,空中的剑阵迅速收缩,然后猛然向下,沿着水柱的起始方向疾冲而去! 杨左图突然没来由皱了一下眉。 而也就在此刻,当年轻人的剑阵齐齐入水以后,从船只的另一个方向,三道黑衣身影齐齐冲起,当中一人身材瘦弱,死死盯着船上的杨左图和那年轻人,冷冷喝道:“格杀!” 身旁两人立刻毫不犹豫用尽了全身的内力修为,提着钢刀俯冲,如苍鹰搏兔,猎隼捕雀,刀光刹那间如虹亮起,照耀半边水面! 与此同时,其余的船上几乎所有人都望着空中的这一场景,仅剩不多的黑衣杀手苦苦支撑,单刀驻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百十来口,这些最后还有一口气的年轻人望着空中那两道空前绝后的刀光,热泪盈眶。 他们每个人都默默的站了起来,把刀扔在地上。 杨左图心中忽然一凛,“不好,他们要自爆!” 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这船舱里的货物是什么东西。 杨左图眼神骤沉,身形猛然一晃,在原地残影尚未消失的刹那,就已经轻而易举掠过数十丈距离,双指疾落,金光璀璨,有如神人入境,而每一个黑衣杀手在最后的关头,都没能实现慷慨赴死的意图。 杨左图每一指,都落在了他们的天灵。 自此,三十多年纪轻轻的黑衣杀手,只剩下三个。 空中那个瘦小的年轻人,牙齿尽碎,血泪滚滚,而俯冲而下那两道人影在空中,刀光亮一分,他们便模糊一分。 一直到最后到了船上,到了那长辫孟穿肠的眼前时,只剩下两把一往无前的钢刀! 他们连皮肉和骨头都被刀光吸纳了进去! 这是必死的执念! 孟穿肠猛然退了一步,眼神中的惊骇无法言表。 长剑化为剑阵早就潜入河中,此时此刻已经是来不及回防救主。 孟穿肠双眼神色猛烈的变化,最后一刻,刀光临体的刹那,他咬牙伸出一指,而那柄一直游曳在他身体之外的短剑顿时光华大炽,一股灼热猛烈的罡风霎时间席卷他身前所有的空间! “修行者?” “二境巅峰剑修?” 空中的仅剩下的小林和另外一条船上的杨左图望见此幕,都不禁惊讶的叫出声。 尤其杨左图,以他的眼力,只要这孟穿肠没有高人掩盖体内气机,他一眼判断的二境巅峰剑修是绝不会错的。 可是孟穿肠从未提到过,而且关键的一点是,他的丹田气府全是深厚内劲,并非是修行者的天地元气。 这二者有着根本的区别。 内劲乃是武夫长期沉淀,日积月累的呼吸,每个门派的呼吸方式都不同,有的三短一长,有的四短,这还要分周期,有的每三个呼吸之后间隔变化为其他短长频率,不过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一个完整的大周期变化必须运行人体一个周天。 而每个大周期所积纳的呼吸越多,越绵密,内劲修为就越高强。 而修行者的天地元气,乃是纯粹的天地精华,用他们的话说,天地之精魄,万物之母气。 有大道痕迹,方有神通威能,翻江倒海,一日千里。 这也是为什么,远距离的话,修行者通常要占据优势,而近距离的爆发,战力相仿的武者更具爆发力! 杨左图眼神闪过一丝寒芒和疑虑,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那柄短小的青光小剑之上。 也有可能,是小剑非凡品,孟穿肠可以引发其中的气机窍门,从而展示出二境巅峰剑修的能力。 那两道融合了那两个年轻人毕生内劲的刀光,威力果然恐怖,和那小剑所产生的热烈罡风竟然相抗不下,可最终,修行者的神通威能,尤其是剑修的杀力更胜一筹,刀光一轮爆发力过去,很快就被轻而易举的磨灭干净。 三十多个手足兄弟,只剩下小林一人。 可他在这场死战的最后,除了满腔的血泪激荡,他突然意识到诡异的地方。 尤其是当那个二境巅峰剑修出手以后,他百分之百确定,这帮人根本不是为了简简单单杀人,更不是为了保住货物! 如果是那样的话,在他们第一次冲锋的时候,这个修行者就可以轻而易举将他们全部斩杀在河岸之上。 小林脑海迅速联系起之前的那把枪也一定是要把他们放近了再打,而且船上其余的青衣汉子战力都极为平庸,甚至就像是普通人家的看家护院。 他环视着整片已经尸山血海,入目悲凉的战场,忽然一个他最最不敢相信的想法涌上脑海。 他默默的望了一眼远处河岸的土丘,双拳紧握,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洒落空中。 “投降吧。” 孟穿肠突然淡淡开口,解下了辫子。 小林突然哈哈的狂笑起来,声音响彻天地。 他长发覆面,血染胸前,瘦小的身体微微颤抖,他指着下边的孟穿肠和远处的杨左图,冷冷笑道:“你们这帮卑鄙无耻的王八蛋,要老子投降?你们是看老子长的小好欺负吗?” 远处的谭宗主泪流满面,呜咽出声,拼命的躲在土丘后边不肯露头,两把手捂着嘴巴生怕有一丝哭声被小林听到。 那个瘦小的年轻人叫了他五年大哥,巴结了他五年,可这时候,他真想跪在他跟前,好好求他原谅。 人心至此,非我所愿,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杨左图没说话,他心里也有点儿震动,那个年轻人在说出瘦小两个字以后的慷慨,他真希望,留他一条命。 可是何天宗的命令,不在场证明的第一步就是死无对证,所有参与的无关人等,全部处死。 杨左图自己也知道,要扳倒老太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戏做不足,有任何的把柄留下,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的老主子,李大人,就是如此。 孟穿肠更不说话,手上微微扬起,小剑光华流转。 而空中的小林见状又一次狂笑道:“真想赶尽杀绝呀,可现在老子改主意了,要是前一会儿,前一” 小林说到这,哽咽了喉咙,血泪滚滚,“前一会儿,老子用不着你们动手,老子自己陪弟兄们,可现在老子偏偏不让你们得逞,老子要留着命,找你们一个个的报仇!” 杨左图猛然瞪大双目,孟穿肠眉头一皱,手中小剑猛然飞出! 而空中小林的身体,突然间自爆开来! 顿时,血肉纷飞! 恐怖的力量席卷而下,四面河水冲天而起! 有一道无比哀怨,失望,痛苦,却也无比坚定的声音传出,响彻天地,好像是对着某人说的。 “老子,老子不怕死!” 孟穿肠看不出来,不知道。 在杨左图眼里,有道阴神魂魄在空中那人自爆的一刹那,迅速远遁。 杨左图咬着牙,他磨砺多年的武道心境竟然有些悸动之感。 那个人,最终选择了自爆,只留出一道阴神。 他做到了。 因为这比死更可怕,他再也没有投胎的机会了,三魂七魄在爆炸的瞬间就已经不完整了,阴司地府是不收这类阴魂的。 他要赌上一切。 他说,老子不怕死。 杨左图怔神良久,最后怅然叹了一口气。 他看向孟穿肠,孟穿肠点了点头。 六只船上,小剑蓦然游龙一般飞快穿梭,森然杀气透顶,还剩下的众多青衣汉子全部被洞穿了胸膛。 第七十五章 计划 这些个青衣汉子比之黑衣杀手更加死的不明不白,他们都是杨左图手下最底层的小厮,来之前或许还向往着顶头的上边终于想起他们,重用他们,从此翻身有望,可谁能知道,却偏偏是一条断头路。 孟穿肠的小剑,不过二境的威能,可杀起他们来,简直如切草一般,甚至比切草还简单。 一场恶战终于结束,刮了一夜的寒风也消停下来,天边终于露出些许光亮来,原来这已经是黎明之前了。 船上残肢断臂横陈,水里扑鼻的血腥味儿,杨左图在原地站立良久,最后竟然有些艰难的移动脚步到船上的栏杆旁,恍然出神。 照理来说,他见惯了厮杀,鲜血,也见惯了战场英勇,两肋插刀,可这次,在那个慷慨赴死的小家伙最后说出那句你们以为我小好欺负,老子不怕死的话以后,他的武道心境竟然有些悸动。 孟穿肠轻飘飘而起,落在杨左图的旁边,嘴唇微动,却始终没敢打扰。 杨左图突然笑了一声。 紧接着又干笑了几声,身子都微微晃荡,声音落寞之至。 他回过头来,看着长辫年轻人,眼神晦涩难明,孟穿肠后背发凉,急忙拱手道:“杨大人,在下确非故意隐瞒实力,实际上,在下也的确仅仅是武道中人,并非修行者。” 杨左图挑眉道:“那把小剑不是凡品?” 孟穿肠点了点头,抱拳的手却没放下,“大人慧眼,自然是明察秋毫,倒是在下有些狭隘多虑了。” 杨左图不说话,转过头去,负手而立。 孟穿肠一张再寻常不过的削尖瘦脸有些阴晴不定,如果杨左图骂他几句或者干脆罚他一顿,打他一顿他也没这么难受,可现在杨左图一言不发,他自己反而有些捉摸不透。 “大人,关于小剑,在下真的并非故意隐瞒,因为那其实是在下师门的一桩丑....” “别说了。” 杨左图闲庭信步,走在前边,摆了摆手道:“我对你那把小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只是你得记住,我杨左图虽然是武夫,但是你这二境的剑修,尚不够看,尤其你这剑意都还未明朗,充其量只是个会使飞剑的武夫而已。” 年轻人放下双手,慢慢跟随,一声不敢吭。 “所以,当你记住了我的话,今天这事儿就算翻篇了,我也不会和何大人说半个字,不过下不为例,我的眼睛可好使的很。” 杨左图说完这些话,很快便又恢复了之前一板一眼的严肃冷淡模样,他纵身飞跃至河岸上,年轻人不敢过去,独自留在船上。 杨左图缓步来到谭宗主的身前。 谭宗主双眼红肿,泪流满面,胳膊上一排排的猩红压印。 杨左图没有一点儿寻常的身份架子,坐在他旁边,轻声道:“说实话,那个最瘦最小的人,我不想杀他。” 谭宗主哭腔低沉道:“那是我最好的兄弟。” 杨左图吸了口气,捏了捏他肩膀道:“所以你能成功。” 谭宗主哑口无言。 杨左图不再废话,站起身冷冽道:“何大人命令。” 谭宗主立马单膝跪地,“小人接令。” “从今天开始,不许露面,就算有天大的事情,没有何大人的命令,也不许露面。” 谭宗主重重喏了一声。 杨左图目光望向微亮的远方,从今天开始,何天宗针对老太监的计划正式拉开序幕。 今天白天的报纸上头版头条就会有谭宗主见财起意,出动手下精英杀手勾结一个神秘剑客抢劫官船,武道巅峰的萧威力战神秘剑客,双方爆发恶战,死伤殆尽。 萧威重伤,神秘剑客丝毫无损,官船丢失。 明天的报纸,会有一条通告,通缉谭宗主和神秘剑客。 后天的报纸,谭宗主会曝光一部分战场细节,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萧威指认神秘剑客乃是十多年前大闹皇宫和老太监有过惊天一战的武当山宋泾! 只是宋泾修为大跌,而且关于宋泾当年的消失还有一个惊天的秘密,谭宗主会按计划要求用这秘密买一条命。 届时,武当道统之下的各方势力必然全力寻找谭宗主,而一直隐藏在暗处的老太监不明所以必然坐立难安,自乱阵脚。 如此一来,一个在外界看来得罪了勾陈必死无疑的谭宗主立刻就把武当和老太监联系起来,并且用宋泾当做了自己的不死金牌。 而何天宗一干人等,反而成了受害者。 在老太监看来,只要这事儿不是和他有仇的杨左图干的,那就证明何天宗还不敢对自己不敬,更何况何天宗出动了萧威这一员猛将,足以见其有多么重视。 只不过唯一太过于赶巧和诡异的是,宋泾怎么会突然出现? 这里边,外人怎么想,何天宗不关心,他只知道老太监一定是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合情合理,因为没人比老太监更清楚,宋泾本身就是在虞河下边! 说他破界而出,也完全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老太监不是一个只看表象的人,活着的人里边,萧威是一定要查的,用来剖析佐证当晚的真相,但是老太监就算查,也只能查出萧威确实有被何天宗调用的记录,而且就在这几天。 其实真正站在老太监的立场,查不查倒也已经不甚重要,因为无论是什么情况,宋泾这个名字只要出现,老太监就已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继续炸巡防营地宫的话,已经没有丝毫意义,但是不炸的话,很显然就会让何天宗等人猜出他这番炸地宫的目的,就是宋泾。 他根本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这是老太监唯一的命门,他不敢得罪武当。 所以,只要明面上,何天宗用萧威当幌子来掩护杨左图的执行,谭宗主用来扰乱老太监的视线,那个假宋泾用来毁掉老太监的理智,激起他的情绪,这个局就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老太监目光的焦点绝不会放在何天宗身上,而是会手忙脚乱,不择手段的找到谭宗主和宋泾! 反观何天宗,一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模样,老太监根本不会想到这一切就是何天宗做的局。 因为他就根本无法想象何天宗恰恰得知了当年他暗算宋泾把他关在玄玉水界的事情。 而何天宗出手一贯狠辣果决,他不仅要趁老太监疲于奔命有所反应过来之前炸掉巡防营地宫,而且还要故意放出蛛丝马迹,让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再给老太监扣一顶毁尸灭迹,杀人灭口的帽子。 那时候老太监本来就理亏在前,百口莫辩。 实际上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只是他第一不知道何天宗知道他当年的事情,第二,何天宗巧妙的一步步把这事儿一点点展开,自己永远都是受害者和为了完成老太监任务而付出极大代价的下属。 单凭这第一点,何天宗不止把事情撇的干干净净,焦点全部到了一个地痞帮会的流氓头子谭宗主和一个假的宋泾身上,而且他还能和老太监邀功呢。 杨左图眯起目光,大致回想了一下这计划当中的关节深浅,暗自咬了咬牙,心生后怕。 何天宗的心思机敏举世无双,当年皇宫大内赫赫有名的老太监,一个三境后期的大修行者,就这样被一步步堵上嘴巴,送上断头台。 他不禁想起方才离开码头的时候,何天宗对他拖出全盘计划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动则已,动辄必杀。” 第七十六章 两袖青蛇 魏都城没有报馆,但河安城有。 之前杨左图开船离去后,不多时,高岳也从仓库二楼下来,领命而去。 高岳的命令就是,给这些报馆放出一点儿消息,起码让他们知道现在的河安城南边在打架呢,不然等他们知道了,战场都处理完了。 高岳走后,萧威再次出现,而且领着与先前杨左图开走的一模一样的六只货船,货船方一靠岸,从船上就跳下几十号身穿普通麻衣的苦力,这些苦力迅速将剩余的一半炸药装上船上。 何天宗缓步从二楼走下来,萧威收了平时大大咧咧的模样,恭恭敬敬立在身旁。 何天宗开口道:“这事儿,你得受点儿苦。” 萧威猛烈摇头道:“大人放心,老萧皮糙肉厚,别说挨一刀就是十刀也不打紧。” 何天宗微微沉默,码头上的苦力和之前的苦力不同,这些都是杨左图正儿八经的手下,每一个人都身负武艺,也不是杨左图带走的那些炮灰,他们搬货的速度极快,没过多久就已经全部装上船。 何天宗深吸一口气,回过头道:“这些事就交给你们了,我还有别的事,记着,别仗着武功高就自高自傲,遇见事情多和高岳和杨左图商量商量,对你有好处。” 萧威挠了挠脑袋,何天宗眉头一沉,瞪他一眼,萧威急忙点头称是。 “行了,去吧。” 萧威低头喏了一声身形拔地而起,落在船上,硕大的身形这时候不显山不露水,船头甚至连晃都没晃一下。 何天宗目送着他们离开,最后眼帘微垂,神殿的事情萦绕心头不散,山中那些人是神殿月组的话,他们还有资格却争夺大墓吗? 这比如何争夺大墓这个问题更加重要,因为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还不如退而求其次。 神殿日组尚且不足为虑,但是月组,高手如云,三境高阶修行者不在少数。 还有大名府,现在照理应该是大名府害怕才对,因为神殿明面上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但是涉及大墓,别说是合作关系,就是亲兄弟也一定会翻脸不认人。 何天宗不得不考虑这些,也不得不细细思量进退,因为一旦开展争夺,到时候情势所逼,各种无法预料的事情必然会接踵而至,那时候再想退出,也就不像现在这样简单了,所谓骑虎难下,正是这个道理。 所以这些得失进退中,不光光是涉及到他们最终有多大的机会和运气在三家争夺之中拔得头筹,更是一旦表明态度开始争夺之后,神殿将会因为他们对月组的敌对、不配合而撕破和袁氏政府这层本来就薄的脸皮,这个代价不可谓不大。 那日李钊的话仍然一字一句回响在心里,目前列强势大,尤以日本军方对中国目前的格局影响深远,袁氏如果不腆着狗脸,摇着尾巴,日本方面会很快寻找他的替代品,事实上,他们不止很容易就能找到,而且他们已经在这么做了。 一个虚无缥缈的大墓,来赌袁氏的政治前途,何天宗不敢做这个决定。 李钊话里话外虽然也不甚看的起目前的南方,但是对中山先生却极为推崇,南方目前虽然也各界腐败,但那种立党立身的根本性的民族意志是不可违背的,就比如这次争夺大墓,不管南方最终会如何虚与委蛇或者甚至暗中勾结,但该争的还是一分不让。 何天宗一个人静静的站在河边想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 他心底有些不安稳,他真担心将来有一天,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会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卖国贼,而忘了他这些年的忍辱负重,披肝沥胆。 ....... 萧威开船到达杨左图的那片战场时,河安城里的一些报社狗腿子刚从河安城出发,高岳的时间掐的刚刚好。 萧威对高岳不感冒,但是对杨左图还是比较亲切。 两人一见面,杨左图就飞身上船,苦涩道:“老萧,你得吃点儿苦头了。” 萧威不以为然,大大咧咧道:“少来,看不起我还是怎么的,大人这么说你也这么说,扫兴。” 杨左图开怀大笑,萧威把目光放在那个留在长辫的年轻人身上,啧啧道:“这就是那个假宋泾?” 杨左图点了点头,萧威撇嘴道:“这也太差了,还是武道人物,当年宋泾大闹皇城,那可是三境界后期的剑修猛人,打的老太监颜面扫地,一时间名动皇城,风光无限,要不是后来老太监故意封锁消息,现在天下间谁不知道宋泾的大名?” 杨左图苦笑道:“行了,你可别嚷嚷了,有的人选就不错了,我手下的人只有他底子最干净,至于你说的老太监封锁消息,他要是不封锁,弄的天下皆知宋泾其人,那咱们今日还有的假扮吗?” 萧威想起宋泾,有些神往,当年要不是见过宋泾这样的人物,他的武道修为也不会到达现在这样的高度,说不定到了高岳那种层次就已经沾沾自喜了。 萧威怅然叹了一口气,看了一下他两人然后把手指着胸口,道:“来吧,你俩谁来,痛痛快快给老子一下。” 孟穿肠不敢动手,凭他的直觉,眼前的这威猛汉子气息如龙,内劲已经深入骨髓肌肉,明明是武道极致的体现,更何况人家是和杨左图平起平坐的大人物,他渴望在何天宗手下的勾陈效力,就谁也不能得罪,尽管这摆明就是个苦肉计。 杨左图却饶有深意的望向他,孟穿肠急忙拱手抱拳道:“大人,小人这点儿微末武功,实在是担心不能痛痛快快的下刀,反而有累于萧大人,所以,所以....” “用你的小剑呀?” 孟穿肠神色苦涩,拧眉道:“小剑也不行啊....” 杨左图看穿他的小心思,冷冷道:“不行也得行,不过伤了萧大人,后果你自己心里的那点儿算盘相信也拨拉的清楚。” 孟穿肠语滞,一言不发。 萧威不耐烦道:“快点行不行?老子干脆把内劲全部卸掉还不行吗?” 孟穿肠后退一步,再次抱拳低头,“那晚辈得罪了!” 话音一落,从其衣袖之中猛然滑落一道细小青光,而这青光方一出现,萧威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孟穿肠深深吸了一口气,指尖隔空一点,那小剑顿时剧烈震动,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瞬间便洞穿了萧威的胸口,只不过避开了要害。 萧威闷哼一声,后退了一步。 杨左图眼神也有些怪异。 小剑一击之后,迅速飞回孟穿肠的袖内。 杨左图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去吧,找谭宗主,以后你俩形影不离,不准私自露面,等事情过去何大人自会见你。” 孟穿肠诺了一声,飞身上岸。 在他走后,杨左图看着萧威急忙问道:“怎么样,难道他故意往要害上打?” 萧威摇摇头,杨左图急道:“那到底怎么了?一个区区二境的剑气,你怎么会后退?” 萧威嘶了一声捂着胸口道:“这剑气不一般啊,咬人特别疼,好像是...” “是什么?”杨左图骇然问道。 “两袖青蛇!” 第七十七章 此地无凡人 天色已经彻底微微亮了起来,不止是天边的一些亮光。 杨左图与萧威换了位置,萧威留在现场的船上,他则坐萧威来时开的船离开。 秋夜虽长,但这时刻距离彻底天亮也已经不到一个时辰,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把炸药安在水底。 远处已经有几条人影快速赶来,渐渐的越来越多,这个时间点,当然不会是旁人,只能是河安城那些接到了高岳暗中透露出消息的报社以及事先安排好的和那些报社朋友同步赶到的萧威手下。 萧威扶着栏杆,大口喘气,胸口处虽然不是致命伤,但是却冰凉作痛,他越发确定那个年轻人所使出的小剑就是两袖青蛇,萧威目光既有些震惊又隐隐有点儿期待,时隔多年,想不到竟然还能凑巧遇见如此久远的神技。 这个久远,比之宋泾的成名仍要久远,他自己都甚至是从前辈口中听到的,只不过在很多很多年前,他还尚未为皇宫大内效力之时,还真的凑巧碰见过一个女子,二境杀三境,靠的就是这两袖青蛇。 所谓两袖青蛇,首先是有两把剑,一把外剑,一把内剑。 至于真的是不是顾名思义那样藏不藏于袖中倒是无甚所谓,只不过应该是创下这门绝技的前辈高人习惯于藏于袖中才如此冠名,而它真正的可怕之处,却是落在了后两个字。 青蛇。 天下修行者,论杀力,当以剑修为首,而剑修的杀力则集中体现在两个方面,心头剑意和神台长期所砥砺磨练的剑气。 有关于剑意,千百年来,寻常剑修往往只专修一道,这倒不是因为不能修两道,三道甚至更多,而是因为心头剑意不仅是剑修本人自己对大道的独有感悟,更是要契合神台中长期磨砺的剑气,就像是自己的做人品格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修正完善而不可能多出一道来。 所以剑修中修炼一道剑意的十之八九,而事实证明,一道也足够了。 只要剑意立的深远,修的明朗,一道出去,引动天地,山河色变,杀力震慑万物! 反之,如果剑意杂而不精,不光光是手中剑气成了废品,就连他本人的神台天府也禁不住多种繁杂生克的剑意之火来回烧灼。 所以,绝大多数剑修仗剑问道,问的只是一道而已,这已经几乎是铁的事实,人道规则。 但,事无绝对,天地大道之深远浩瀚,又怎么能真被这区区几千年的修行世界所彻底明悟而划下规矩呢? 两袖青蛇无疑是此中的佼佼者,也彻底给那些数百年前在剑意一二之争中强烈坚持一道剑意天下无敌,大道之首的人狠狠一个耳光! 这种修有一缠柔,一绝情两道剑意的神技就像是一个闺中哀怨的女子,无限相思心中起,负心薄幸绕指柔。 然而,它的柔弱也仅仅在此了,仅仅是看似。 真发起威来,光有典可查的记录,两袖青蛇就曾经在数百年前的明末松花江旁,一剑斩断关外铁骑三千有余,而也就是这惊世骇俗的一剑活生生将清军入关的时间向后拖了足足两年有余。 只可惜,这一剑宛如天上彩云,地上昙花,一现即没,否则历史的走向,就真的说不清道不明了。 而在那之后,数百年的时间里,也不断有两袖青蛇的出现,每每出现总是一剑的光芒,不是灭门灭派就是力挽狂澜,可偏偏也是这么耀眼的两袖青蛇在最近的一百年时间里,几乎销声匿迹一样。 像萧威这样的人最初都是从前辈口中得知,其余一般人或许更听都没听过。 一百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其中经过几代人的遗忘,或者渲染,夸张,两袖青蛇已经失去了原来的真实面貌,后世现在相传的有关这一门神技只有一长一短两把小剑的说法还比较真实可信。 萧威想了许久收回无用的思绪,摇了摇脑袋,体内运气,胸口的伤口迅速撕裂开,鲜红的热血滚滚留出来,他背倚栏杆一点点的靠了下来,最终无力的坐在地上,而远处的人也终于赶到。 ....... 魏都城的南城街道,冷清的不能再冷清了,残破的巷子在点点残余星光之下,就像是海边垂钓的迟暮老人,默默无言,却满身创伤。 从河安城码头上刚回来的范全,王二,秃顶汉子和黑脸赵姓男人就是这街上唯一的四人。 他们虽然像往常一样倒班回家,但是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再没什么荤段子,只有沉默。 王二和秃顶汉子走在最前边,范全和黑脸男人走在后边,而且不知道是前边故意走的快,还是后边故意走的慢,总之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到最后,前边的人消失不见。 黑脸男人停了下来,范全不管不问的继续向前走,黑脸男人突然开口道:“你是谁?” 范全依旧不说话,瘦削的身材,弯曲着脊梁。 黑脸男人目光微沉,突然屈腿前伸,气势陡然一变,这时候的他哪里还像一个社会最底层苦力?分明是一个实打实的武道强者,而他前伸的腿电光石火间就快接近范全的时候,一直在众人眼中妻管严,好欺负的闷葫芦突然冷声道:“赵光吉!别玩火!” 黑脸汉子听此一句话,鬼使神差的停下了所有动作,范全说完便仍旧自顾自一个人走在前边,好似之前赵光吉那一脚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他真正的担心的是被有心人看出他真实身份。 赵光吉这个王八蛋肉体凡胎,他当然看不出,此地里边,有几个凡人? 黑脸汉子眉头舒展,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寻常的苦力做派,快步跟上前去,和声和气好奇问道:“范全,你究竟是谁?” 范全淡淡道:“反正不是你的敌人,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赵光吉不乐意,皱眉道:“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怎么能相信你说的?万一到最后你就是我的敌人,我岂不是要哭死?” 范全不耐烦的加快了脚步,赵光吉如影随形,范全回头冷冷道:“你还有完没完?” “你不告诉我就没完,我实话跟你说,你要是我的敌人,咱们两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范全无奈道:“如果我真是你的敌人,见不到明天太阳的那位一定是尊驾本人。” “口说无凭,打过才行!”赵光吉得寸进尺,眼神阴狠起来。 范全不理他,两人一直走到平阳巷口,范全才停下脚步,坐在那一株参天大树下,抬头道:“我到家了。” 赵光吉哼了一声,“我知道。” 范全盯着他看了片刻,真后悔自己当时情急出手被这人察觉,可如果当时他不出手,真把箱子砸了,上头追究要杀头处死的死后,还是得出手。 范全锁着眉头,沉吟着,心里有些很不爽快。 他真想,一巴掌给这个人拍成肉泥,不,还有那个王二。 可是不行啊,那样的话,多年的积累不就全化为泡影了? 赵光吉道:“怎么样,想好了没有,是打还是说?” 范全侧着脑袋,“打了就不用说了?” 赵光吉点了点头。 范全长吁一口气,把手平稳放在膝盖上,淡淡道:“那打吧。” 第七十八章 一步入境 赵光吉率先出手,范全眼皮都不曾动一下,赵光吉给他面上先虚晃一拳后,右脚猛然后撤,脚后跟发力,倏忽前伸直奔范全面门,他这个角度,居高临下,脚尖虎虎生风,一旦踢中,范全势必落得个脑浆迸裂的下场。 然而范全确实没有闪躲,他只是忽然望了一眼他家的位置,这时从门口突然出现一个红棉袄的大胖女人,女人望见此幕,立时勃然大怒,撸起袖子边走边张口大骂道:“姓赵的,你个王八蛋,又欺负我家男人?你算什么东西,你死老爹活着的时候还得叫我一声二姨呢!” 赵光吉的腿停在范全的面前,一动都动不了。 他脸上泛起既难受又苦涩的复杂神色。 因为他的腿不是因为大胖女人的出现才动不了的,而是面前这个看似什么都不做的木讷男人让他不动的。 他现在就连放下来都吃力的很,练了几十年的腿功,这时候就像是一个婴孩一样,酸麻无力,任人宰割。 范全却一副什么都没做的无辜样子,女人看见此状更加火冒三丈,越走越快,后边经过吴坤家的时候几乎是小跑着过来,咬牙切齿,赵光吉心里暗暗叫苦,真是没事找事,偏偏招惹这对活宝。 女人浑身的肥肉一颤一颤,跑到赵光吉跟前,突然提起那只粗腿重重踢到赵光吉身上,怒骂道:“小王八蛋!看见老娘过来还不赶紧放下腿,你要做甚?” 而就在女人踢那一脚的时候,赵光吉顿时感觉到腿上的禁制消散,他恶狠狠看了一眼范全,然后整个人顺势就被女人踢飞倒地,女人不依不饶的指着自己的肥硕的脑袋,“来,长本事了还打人,你往这儿踢!” 赵光吉脸色土灰,支吾道:“我,我...” “你什么你,你个狗娘养的鳖孙,生儿子没**的东西,不对你连老婆都没有!活该!平时欺负我家男人还不承认,今天撞到老娘怀里,你看看老娘能轻饶了你?” 女人吐沫星子飞溅,怒目圆睁,声音嘹亮,引的整条平阳巷一片狗叫声,家家户户从睡梦中惊醒,都以为发生什么事了,纷纷披了褂子开门看。 女人叉着后腰,威风凛凛的站在赵光吉面前,他浑身蜷缩,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一大早一出好戏,平阳巷的人们有点儿同情赵光吉,三三两两议论道:“赵光吉吃错药了吧,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这位尊神?” “难道管不住裤裆里的那东西?”有人一脸猥琐插口说道。 “你想哪去了,狗子,听这话音也不像,再说就算赵光吉光棍一条饥不择食,也不至于跟这位....那岂不是自送虎口?” “哈哈哈,那可说不好,我前几天还看见后边巷子那医药堂老史的小媳妇儿衣衫不整的从赵光吉家里出来。” “净说瞎话,出来就是出来,什么衣衫不整?” “就算不是衣衫不整,那你说前几天他们铺子那么多外乡的神仙人物,她不帮着老史照看点儿,跑去赵光吉家干什么?” “得,打住,不说这个,你今天不上码头去?” “切,每次说点儿正经的你就躲躲闪闪,不跟你说了,没劲,我一会儿找王二说去。” 两人都闭口不言,巷子口女人骂声高昂,赵光吉眉头深皱,苦着脸道:“范大嫂,我,我真的.....” “你真的什么?老娘亲眼所见,你还敢说话?!什么也不是,刚才打的你轻了!” 女人说完,抬起脚就向着赵光吉的脸上砸去,范全这时候微微牵住女人的胳膊,依旧一脸木讷低声道:“行了,街坊们都看笑话呢,你及时出现,他不是也没打到我吗?” 赵光吉瞪大双眼,胸口憋屈的几欲吐血,伸出手指颤抖道:“范全儿,你!” 范全一脸无辜,女人却回头又骂范全,“窝囊废,你怕他做甚?打不过你不会跑?你死人一样的坐在那干嘛?光挨打吗?” 范全低下头,女人喘了两口气,继续骂道:“你瞧瞧你没出息的样子,连条狗都不如,老娘真是瞎了眼,跟你过日子,呸!把你晚上炕头上跟老娘那股狠劲儿拿出来,这鳖孙还不是被你打的满地找牙?” 巷子里的远远围观的人们爆出一声哄堂大笑,吴坤开门出来,有些愣神的望着巷口。 女人环视一圈,眼白翻起,“笑什么?你们一个个大清早的不在被子里揉摸自己娘们儿,跑出来看什么热闹?” 女人最后看向刚出来的吴坤,讥笑道:“呦,这不是大才子吗?你倒是没婆姨,不过也保不齐偷偷溜进东边院墙呀?” 范全脸色有些阴沉,强行拉着女人道:“行了行了,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属狗的,逮谁骂谁,还没羞没臊。“ 女人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挣脱范全的手既委屈又伤心,狠狠道:“好啊,范全!老娘新炖了一锅鸡汤自己不舍得吃,为了等你一晚上不睡,现在又为了你跟别人打架,你就这么对待老娘?你良心让狗吃了?” 范全索性不理她,自顾自回家,女人跟了上去,拉扯着范全,嘴里喋喋不休,眼泪哗哗。 范全依旧不理她,低着头不紧不慢的向前走,只是路过吴坤的时候,范全抬起眼看了一眼吴坤,微微点了点头。 吴坤也微微点头,以示回礼,平阳巷里的街坊若论对他的态度,范全是最好的,而且不因为他之前在讲武堂的时候就好的不得了,也不因为他之后爹死了,奶奶疯了,他也沦落到一个落魄田地而讥讽。 范全一直都是很淡很淡的善意。 范全夫妇进了家门以后还不断传来争吵,不过巷子里的人都紧了紧衣服散了,该回家的回家,该去河安城码头的安顿起身,还有就在本地茶馆,酒楼上班的,摆小摊的也都开始忙碌起来。 吴坤也转身进了屋子,他心里其实想着胖女人说的那句溜进东边院墙的话,他不知道竹姐听到会怎样想,在竹姐心里,自己这样一个卑微的角色究竟是令她恶心呢,还是偶尔也会带给她感动。 哎,如果不是这点儿心思,或许他和竹姐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他可以很欢快的把自己又进了讲武堂这件事与她分享,可现在,如果他说了,竹姐不知道会不会多想。 其实他根本就没意思要拆散他们。 只要竹姐喜欢的,那又有什么所谓? 吴坤孤零零坐在井口,旁边用石头压着那天没看完的书,另一边是老奶奶的二胡。 他看了一眼书,拿起了二胡。 吴坤拉了一下,他仿佛看见谢安那天在院子中央嬉皮笑脸大喊着大清亡了这句话。 吴坤又拉了一下。 天地格外安静,如倦鸟归林。 与此同时,街边拍拍身上土准备回家的赵光吉目光猛然震惊万分! 西边隔着三座房子的范全家,胖女人没了声音,只幽怨愤懑的看着自己沉默寡言的男人。 而当男人听见那两声琴音以后,男人猛然从家出院,怔怔望着东边天幕。 紫气悠然而起。 这个小巷四面八方的暗处,有几道人影纷纷感觉体内元气不由自主的静静波动。 “快回堂里,禀告秋师姐,平阳巷有异变。” 另一边也几乎同时有人道:“快禀告高大人,平阳巷这边有情况!” 吴坤心里特别想失踪很久的谢安,因为他不止有一个重回讲武堂的好消息告诉他,他还想告诉他,那天他从小到大唯一的一次静静听完老奶奶弹奏后,他好像变得不是他了。 他好像也是谢安那样的神仙人物。 在他眼里,每个人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人,而是色彩鲜明,每一寸肌肤纹理他都看的清清楚楚,每一点儿情绪波动,心机阴沉,他好像也能掌握几分。 天大地大,不再是一句空话。 他极目所望,可见九霄云端,八荒四合。 有雷鸣电闪,气候变幻,斗转星移,无尽银河。 也有山河秀丽,万物生长,一岁一枯荣。 只是他什么也不知道,而且内心充满不知是谁的忧伤,脑子里充满了不知道是谁的碎片记忆。 吴坤无所适从,前世今生。 第七十九章 飞剑阵法 谢安在地宫水箱里并不知道吴坤的一切变化,他又怎么可能想象的到,一直比较胆小文静甚至在旁人眼里有些懦弱不知耻的吴坤,竟然是一个无师自通的修行者。 不过,抛开这些不说,时间拖的越久,谢安也越发的想出去了,他很担心外边的老师傅,小二黑,虽然有黄希云,但是黄希云不能见光。 还有那个给老奶奶种下邪气的神秘女子,她究竟是什么人,谢安当时从第一眼看见她,总觉的很奇怪,尤其那五人六骑,根本不像活物。 后来那女子又为什么偏偏给老奶奶种下邪气,她是冲吴坤来的还是冲着自己? 谢安在地宫里耽搁日久,已经对外界的事情毫不知情。 那个在冰壁剑上的老人就那天与他说了一句话就不说话了,谢安也不理他,天天打拳,后来不仅拳意更加精进,而且他自己都深深感叹宋泾的武道简直博大精深,丝毫不输于修行者的神通威能,每次当他全身心运转起来的时候,只觉得精气神浑然一体,整个人陷入一种忘我的玄妙境界,这与修行者之中的那种和天分有关的、可遇不可求的近道感悟境界有异曲同工之妙。 谢安在那方面自己都觉得差,可没想到在宋泾的武道上边却另有一番柳暗花明之感,他几乎每次想要全身心感悟宋泾那句蓄千刃之势的话时,他就会自然而然纯粹进入到这种忘我境界。 这几日来,几乎已经是收发自如。 谢安的拳劲也越来越大,起初一拳只能造一层剑梯,后来五层,慢慢的十层,十五层...... 可是这冰壁之高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无论谢安怎么努力,都感觉剑梯的高度尚不足整个冰洞的一半。 “宋老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谢安心里纳闷,暗道一声又打出一拳,立刻冰洞震动,漫天飞剑齐刷刷冲出,不过这几次谢安不再是躺在地上,躲避飞剑,因为随着飞剑的数量增多,地上也不安全了,谢安必须在剑光之中急速腾转挪移,起初落得满身伤痕,不过好在慢慢的,他速度也越来越快! 当初宋老怪打他的时候,他连人家怎么出拳的都看不清楚,就是因为人家的速度够快,谢安在冰洞里这几天,每日感悟拳意,躲避飞剑,现在的他有种自信,如果宋老怪还像之前那样的速度,他一定也可以轻而易举的避开。 世俗武道与修行,宋泾的出现,极大的改变了谢安的看法。 当然宋泾也不是纯粹的世俗武功那样,他这个人真是他娘的天才,他怎么把武道和修行结合在一起的,竟然不用长期呼吸吐纳积攒内劲,而直接就可以化用天地元气。 这也是谢安只能用小腹内先前喝进去的元气凝液,这要是放在外边天地元气充足的地方,谢安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的一拳有多大威力! 会不会和那小剑差不多呢? 如此一来的话。 十步以外,小剑瞬息千里。 十步以内,宋泾的拳意剑意崩碎一切。 谢安心潮澎湃,这才是真正的战力无双! 只是具体能不能一体双修,还得必须出去以后问过黄希云才行。 一蓬蓬飞剑在冰洞内急速冲撞,谢安左跳右闪,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捉襟见肘,他抬头一望,身形拔地而起,一脚一脚踩在剑梯之上,空中仍有无数飞剑肆意切割,明亮刺眼,谢安瞅中其中一把,用力飞跃,脚尖立即蹬在那把飞剑之上,而他整个人立即便被飞剑带入到空中更高的冰壁之内。 飞剑全部插入冰壁之后,谢安低下头看着有些呆滞的老人大声问道:“老前辈,您哪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抬起头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谢安,最后突然道:“你见过宋泾了?” 谢安点了点头,“当然,不是他,我也进不来这里。” 那人若有所思道了一声难怪,不过很快叹气道:“见过也没用,宋泾自己都出不去,你就算得他真传也没用。” 谢安有些狐疑的皱起眉头,那人继续道:“况且,看你样子也没得到他全部真传,否则,现在你已经登顶了。” 谢安道:“您认识宋老怪?” “宋老怪?”那人哈哈笑了起来,“这名字倒是挺贴切,老夫南宫毅,小娃子,你叫什么?” “南宫?!” 谢安心里猛然大惊,他正打算问是不是和绣楼有关的时候,这人就笑道:“看来你知道绣楼啊。” 谢安木讷的点头道:“天下最大的情报机构,靠买卖情报富可敌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谢安没说他认识南宫。 南宫毅神色沮丧道:“那都是老黄历了,不值一提,更何况,我们都得彻彻底底死在这儿,先是你那副皮囊,然后是魂魄。” 谢安眼珠子转了几番,一颗心跌入深渊,南宫毅苦笑道:“跟你说别的也没用,老夫就这么跟你说吧,老夫被困此地已经五年多时间,从原来的三境剑修,现在只剩下魂魄,过不多久魂魄也要消散了,这冰壁无穷无尽,你就是有通天梯也上不去的。” “宋泾还是聪明啊,他在玄玉水界里从不想着出去,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吧?” 谢安挑起眉头,有点儿讶异,原来这人竟然一直都是三境剑修的魂魄之躯,难怪有如实质,而且是南宫家的,这会是南宫的什么长辈呢? 南宫毅继续说道:“其实,也没关系,人生自古谁无死?所以看开点儿,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大意,进了这玄玉水界。” 谢安开口问道:“前辈是和宋老怪一起进来的这地方?” 南宫毅摇头道:“不是,宋泾早就进来了,至于为什么他也没说过,不过宋泾还是一样的尿性,还是让你进来了。五年前,老夫和其余几位道友进来的时候,他也是给我们指出这样一条活死路。” “后来还有人进来,不过没有一个人能出去,有的死在了幻境外边的湖底,有的死在这冰洞里边,我的魂魄还算比较坚韧,不然你现在都看不到老夫了,哈哈。” 南宫毅说话语气虚浮无力,除了刚开始见面比较凶煞以外,一直都比较和气,谢安咬了咬牙,宋老怪实在捉摸不透,他又是教自己修炼武道,又为什么偏偏指一条死路出来? 关键他还认识黄希云。 那就说明,这绝对不是死路,谢安抬头望了一眼极远处那个小小的洞口,他忽然想到术数。 如果幻境之内也是靠阵法支撑,那么一定是有理可寻的。 谢安脑海一亮百通,他心动起来,仔仔细细看了冰壁所有的角落,最终把目光落在了那一排排数量众多的飞剑之上。 “难道,这飞剑就是阵法?” 第八十章 曹泽 南宫毅看见谢安长时间不说话,双手笼在袖筒不紧不慢道:“小娃子,肯定是又异想天开了吧?” 谢安道:“是不是异想天开,也总得试过才知道,如果左右都是个死,起码肉身消散前领略一下这真正四境修士的道法也是极好的嘛。” 南宫毅哈哈笑道:“看不出来,你小子长的平平无奇,性格倒是坚韧的很,哎呀,也不对,小子眼睛长得倒是蛮漂亮。” 谢安没接茬,借着剑梯一步步跳到最高,南宫毅微微沉默,然后大声道:“这冰洞秘境确实有阵法,只不过阵法之后,依然是阵法,无穷无尽,所以找不到这玄玉水界阵眼根源的话,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谢安眉头微皱,暂时先没理他这句话,只是突然问道:“前辈,如果有人在外边毁了这水箱我们会怎样?” “不怎么样,一起死呗,而且魂飞魄散,丝毫没有踪迹可寻。”南宫毅淡淡开口,不带有一丝感情就没有一丝夸大的成分。 谢安苦涩道:“那我更要出去。” 南宫毅摇头叹气道:“何必呢,你这样下去不累死也会饿死的,不如和我老汉聊聊天,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恐怕不知道,老夫以前可是穷凶极恶之辈,平生和人和和气气说话绝对不超过十句,和你都已经说大半天了。” 谢安不理他,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有些着急,因为如果方啸天当时顺利逃出去的话,那他回来想要自己的命,可谓是易如反掌。 还有宋泾,谢安一直瞧不透他,只是对这个人观感尚不算坏,甚至还有点儿好感,比如宋泾不经意中的天下观,是非观,还有一些落在细微处的善意,对于他这样一个幼年在市井中摸爬滚打过来的人,尤为珍惜。 况且,宋泾真要害死自己的话,没必要搞这么多波折。 谢安脑海里想着,脚下却没闲着,他围着整个冰壁在不同的水平面都走一圈,依然没有任何实际上的进展,这地方除了比较刺眼以外,其他的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有什么机关暗道之类的。 南宫毅好像总能猜到谢安的想法,讥笑道:“修行者的阵法乃是元气催动,如果光凭借看就能看出问题来,那岂不是更世俗的阵法一般无二?你还长没长脑子?” 谢安心里突然有些不耐烦,停下脚步,皱眉道:“您如果知道什么,不妨直接说,这个时候绕弯子有什么意义?” “嘿嘿,老夫觉得好玩不行吗?” 谢安眼睛微缩,“那就自己玩,别来烦我。” 这下南宫毅愣住了,不光一句话不说,整个人都微微晃荡的有些模糊,谢安这才看出南宫毅的确是魂魄之躯了。 不过谢安只看了一眼就继续自己的事情,这种修士魂魄凝而不散除了能证明他生前有点儿道行以外,其余的什么威胁力都没有,可以说现在的南宫毅连一个气血方刚的青壮男子都不如,他也应该庆幸是在此地,如果放在外边,秋日高悬,天地肃杀,没有合适的宿主环境,他立马就要消散,最终沦为不能投胎转世的阴神一类的产物。 而阴神,是人神共弃的至秽之物,天地虽留有一线不赶尽杀绝,但世间但凡是灵物一类,无论是修行者,还是草木精魅,妖魔鬼怪,都愿意将其狠狠磨灭! 冰壁上的剑梯为数不少,谢安在中间先随意的穿梭了几层以后,打算索性到最高处居高临下瞧一瞧。 谢安深吸一口气,虽没有任何饥肠辘辘的感觉,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个地方太过于诡异,不仅仅是术法禁断,元气枯竭,而且还能隐隐隔断人的某些感知。 谢安纵身起跃,每踩一排飞剑,飞剑弯曲然后反弹,顺势给他借力,这样一来,倒是也省了不少力气。 南宫毅真没有再说话,一个人靠在冰壁长吁短叹。 谢安速度不慢,没过多久终于跃上剑梯的最上层,站在这个位置抬头看上边的洞口,仍然是一样的远。 好像从来没有上升,就在原地踏步一般。 谢安再往下看,猛然吃了一惊,只见原来的景象齐齐消失,只剩下无数个自己一层层往后推,像镜子一样的投影。 南宫毅消失不见。 原来的冰洞也只能通过往上看才能辨别边界,而向下看,他只能看见一个无敌洞,和无数个镜面,无数个自己。 而那无数个他,也在静静地看着他,连眼神都一样! 那一刹那,谢安感觉到的不是孤独,而是恐惧。 他仿佛在一个不知其深,不知其高的无底洞中央,而他要面对的,是无数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眼前白茫茫一片,静谧无声,每一柄飞剑静静闪耀,仿佛都在讥讽嘲笑他的无能为力,谢安心提到嗓子眼,挥了挥手臂,底下无数个自己同样挥了挥手臂,但是紧接着,与他的挥手试探不同,一股猛烈至极的剑罡从底下无数个自己的手上汇聚而成,然后迅速猛冲上来! 谢安亡魂皆冒,底下剑气入龙,冰壁层层龟裂,速度迅猛,很快就延伸到了他头顶上方的空间,此刻他望着上下左右,毫无任何生机可言! 然而,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剑气冲天而起,轻易就穿过了他的身体,谢安屏息凝气,聚集起全身所有的力量相抗,但他马上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他仿佛就是空气一样,剑气穿过心肺,竟然毫无损伤! 他立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捏了捏脸蛋,不是做梦,也的确没有死。 谢安抬眼跟随那道入龙剑气向上望去,只见在他头顶不远的地方,突然亮起了一层层青色波纹,剑气被如数吸纳干净以后,那一圈圈的波纹也终于全部扩散开来,在碰到冰壁的一刹那,一幅幅古怪的画面呈现了出来。 画中有一个白衣高冠男子,手中拖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钵盂。 而他的对面,是一团巨大的漆黑雾气,中间透着两道骇人红芒。 “墓妖!”谢安心神巨震,这个东西和几年前老师傅出手镇压的一模一样! 这一人,一尊墓妖站在广袤大地上,周围火势燎天,寸草不生,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大山仍苟延残喘。 那道从谢安心肺间穿过的剑气,从那男子手中的钵盂中呼啸出来,而几乎在同一时间,男子双指并拢,整个人瞬间拔地而起,凌空高峙,紧接着,又是一道剑气从那男子双指之间盘旋奔泻,两道剑气匹练在空中交汇缠绕,而后瞬间从高空一分为二,同时挥下! 谢安彻底惊呆,他从没有见过如此猛烈的剑气! 就是小剑在他手上的威势也远远不足! 他入目只见两道剑气有如天上银河从中戛然而断,一边一半,天雷滚滚,遮天蔽日,其雄浑,其璀璨,其威能足以令日月无光,天地失色! 整片大地,轰轰作响,那对面墓妖两只眼睛中的红芒剧烈颤抖,最后竟然连抬头多看一眼的不敬都不敢,重重匍匐趴到在地,就像天威降临,万兽臣服,而两道剑气从它身体两侧切割而过,大地立刻多出了两道不知深远的巨大峡谷! 剑气余威在空中切割很久之后,天地之间才下起了一片火雨。 高冠男子面无表情,有如真正的神仙,缓缓落地。 他将手中钵盂轻轻一抛,大地深陷,钵盂和墓妖同时隐去不见,大地又归于原貌,只是那两道峡谷成了永久的印记。 男子做完这一切,拍了拍手,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谢安头顶的波纹瞬间崩裂! 谢安最后看到的是男子脸上云淡风轻的谦逊笑容,而心湖中突然响起男子的声音: “在下,曹泽。” 谢安自己看的如痴如醉,这一刻才彻底回过神来,竟已不知不觉满头大汗,那两道峡谷似曾相识,不就是虞河东边榆树镇旁边的一条,雪狼谷旁边的一条吗? 谢安没来的及回应那道声音,画幕就彻底破碎,而其实那道声音也不是对他说的。 他的神台天府中,白衣女子淡淡点头道:“四境剑修,还算可以。” 第八十一章 劝你善良 外界的一切果如何天宗所计划的那样,河安城的几家报馆几乎同时报道了有关虞河上的巨大惨案,而这消息也迅速压过鉴宝大会和讲武堂求贤的风头,成为了无论魏都城还是河安城的头等大事。 两地衙门同时得到上边的命令,要求成立专案小组,彻查此事,尤其是对在逃的匪徒头目,必须捉拿归案。 第二天,官府就下达了通缉令,街上到处都是官府的人挨家挨户搜查,一时间人心惶惶,就连为数不少的外乡修行者也感到极为麻烦,因为这件惨案当中就涉及到一个修行者,所以无论是谁都必须经过官府的严加盘查。 城门关闭,只许进不许出,虞河水路也设了关卡,这样一来,不知具体情况的百姓还以为又要打仗了,就像前几年的革命党动乱,掉了好多脑袋,纷纷闭户不出,河安城几条宽阔大街顿时冷清下来,比之魏都城南城尚且不如。 不过,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这种时候,还真是有人敢四处逛游。 魏都城北城童家酒楼里住满了客人,童姐一个人忙里忙外,客人们要吃要喝,而且每个人都是外乡人,都是神仙人物,童姐可惹不起,尽全力照顾好各位大人物,这可是累坏了她,不过好在前几日有个读书人来叩门,童姐自然说没房,不过这读书人长得刚毅,而且不要上房下房什么的,就是柴房有个歇脚的地方就行,他也可以帮助童姐一起照顾生意什么的。 童姐本来就有好感,马上就答应下来。 这一日,讲武堂继续测试考核的消息还没下来,酒楼里的客人也赖着不走,河安城和魏都城门关闭,不许出去,童姐心急如焚,因为有一条消息来到了她的酒楼。 是给谢安的密信,可是谢安已经好久没有来过了。 这几日,既没有谢安又没有当初谢安吩咐照顾老师傅的那个女子,都是童姐一个人照顾老师傅的吃喝,起初是童姐自己去,后来就是那读书人了。 童姐趴在柜台,眉头紧锁,眼睛撇着柜台边上黑砚下的无名信封,长吐了一口气,悠悠自叹道:“谢安啊,谢安,你哪去了,这信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啊。” 从堂后慢腾腾走过一个人,一身粗布衣,手上提着刚切好的牛肉和红娘子药酒,童姐抬起头看了一眼道:“李钊,你出去打听打听有没有谢安的消息,如果他恰好在武帝庙,那就带话给他,让他赶快来这。” 李钊应了一声皱眉道:“这城里戒严,我去哪给你打听,再说这谢安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这么上心啊,童姐。” “不该问的别问,还读书人呢,这点儿规矩都不懂,”童姐拖着下巴,忽然想起什么眼神一亮,压低嗓音道:“对了,那个人怎么样了?” “送信的?” “废话,不是他还是谁?” 李钊嘿嘿一笑得意道:“基本上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了,不过一码归一码,你这事儿得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你去城里找郎中不定惹出什么麻烦呢,幸好我李钊博学多才,不然可就糟喽。” 童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是我收留你,你还在大街上忍饥挨冻呢。” 李钊不改面上得意,童姐转过头不再看他,省的瞧见他那副德性闹心,不过嘴上不依不饶嘀咕道:“身上半个子都没有,住好的,吃好的,你还还意思和我邀功?” “话可不能这么说,姑且不说知识是无价的,就说我救人一命,人命总归是无价的吧?” 李钊拽文嚼字,童姐只当是强词夺理,立刻打断话题,“得得得,打住,你快去送吃的去,我不想跟你多说话。” 李钊讪讪一笑,提着东西就出门,大街上冷冷清清,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行人,各家店铺也该闭户的闭户,该歇业的歇业,李钊倒是纯粹读书人本性,心里一片浩然气,不怕任何鬼神妖魔。 除此之外,他这几日和童姐的相处也极为开心,童姐这个人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又有点儿风骚,可是他看得出来,童姐的心肠热的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宁愿自己受点儿苦也不会对不起良心。 要不是童姐,李钊得憋死,他本就极不喜欢那些修行中人,他称之为牛鬼蛇神,上次和何天宗也是这般说的。 武帝庙和童家酒楼相隔不远,一条巷子的距离,李钊很快就到了。 李钊每次都不进去,只把牛肉和酒放在门口,然后看看有没有童姐描述的那位叫谢安的少年,每次都没有,李钊也每次很快就原路返回。 魏都城北城从虞河经过龙门湖,有一条小船不快不慢的行驶,等到了魏都城的地界,小船靠岸,上边有一个脸色发白的年轻人,旁边跟着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汉子,年轻人一袭黑色风衣,中年汉子则是蓝色短皮裘。 “高兄,我记得你就是晋州人士吧?”年轻人上岸,大体看了一眼魏都城的气象,突然开口说道。 “不错,只不过我老家是在晋南,而此处位于晋北,说实话,一州之南北,我也不常涉足。” 这两人自然是何天宗和高岳。 何天宗点了点头,率先走在前边,高岳手里拿着今日的报纸,也快步跟上,从上岸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五识俱开,以防不测。 毕竟这是讲武堂的地盘,如果不是何天宗执意要来看看平阳巷的那位特殊的人物,他说什么也不能让何天宗涉险,而且这要是被杨左图和萧威知道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何天宗走了几步摇头道:“这地方比起河安城还真是落后,搞不懂为什么有如此价值的大墓最终会落址此处。” 高岳道:“如果不是大墓,廖承志也不会在此地开设讲武堂,实际上,武当山严令门下内室弟子涉世,他这么做已经算是有违门规了。” “哈哈,那只可惜毕竟是人家家内的事情,否则对付廖承志倒是也有不少办法呢,武当出面清理门户,不就结了?” 高岳苦笑,何天宗自己笑着说出了高岳的心里话,“我又异想天开了。” 两人边走边聊,路上行人稀少,他们从主街往南,一点儿都不避讳讲武堂的谍子,这可难为死了高岳,他整个人精气神高度集中,体内真气运转到了极致,而何天宗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走着走着就想起高岳说从没仔细涉足此地,若有所思开口道:“对了,高兄,你说对于读书这回事来讲,是读万卷书有用呢还是行万里路更有用呢?” 高岳想了想,最后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习武这回事,行万里路更有用处。” 高岳言下之意,是自己仅仅是个武夫,不是什么上等读书人,充其量学过几年说话举止,万万谈不上读书人。 何天宗笑道:“我倒是觉得就算习武也应该多看书,有时候道理一通百通,一味的蛮力习武,最终也达不到最高层次的境界。” 高岳抬起头,何天宗笑意不改,只不过叹气道:“萧威不如你啊。” 高岳不知不觉又有些糊涂,何天宗的话锋里似乎暗藏着什么玄机,何天宗没给他思量的机会,背负双手,悠悠然道:“算了,说着说着就被你拐到习武上去了,我问的是读书,你不知道我就再有机会找别人请教吧。” 两人走着走着,在北街的路中央,何天宗停下了脚步,看着远处一个粗布衣的读书人,脸上笑意突然更浓烈,转头对着高岳喜道:“你瞧,说什么来什么,我正打算找人请教,这位李大先生就出现在咱们跟前了。” 李钊也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何天宗,微微叹口气,笑道:“何大人雅致不错嘛,这算是微服私访还是暗中监工?” 何天宗走上前去,挑眉道:“监工?这话从何说起?” 李钊眼睛微缩,“难道河安城和魏都城的动静不是何大人的计谋之工?” 何天宗伸出手,高岳立马把手中的报纸递给他,何天宗又递到李钊的身前,道:“李大先生可以先看看报纸再作决论嘛,就算在下尊重读书人,可是李大先生总得给受害者一个心理安慰吧?” 李钊接过报纸,很快扫完,眉头愈来愈皱。 何天宗开口道:“怎么样,李大先生,这事和当地官府有关,和在下可没半点儿关系,不过身在官府,有时候帮助一二,也是情理之中,但绝对不插手,更谈不上监工,不瞒你李大先生,这批官船有极重要的军火物资,本来打算运至南方的,现在出了岔子,上头连我一块儿责罚。” “你说,这是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自己酒囊饭袋,反而连累的我吃不了兜着走,真是令在下苦恼。” “早知如此,当初救先生的时候应该再拖延几日,说不定不仅能避过这番灾难,还有另外让上头重用的机会呢。” 李钊又仔细审视了一下报纸上的内容,突然眼神变冷盯着何天宗,良久之后他把报纸还给何天宗,长吁道:“劝你善良!” 第八十二章 棋开 何天宗微微愣神,然后笑道:“李大先生说笑了。” 李钊没再理他,径直走向童家酒楼,何天宗望着他的背影,眼神渐渐冷淡,高岳走上前来,手心上光芒隐去,突然说道:“八大胡同刚传来的线报说,那位紫衣少年和干瘦老者出来了,去向也是魏都城。” 何天宗不说话,不过目光倒是从李钊的身上离开了,向右看了一眼,沉吟道:“那里就是有一位深不可测的疯子大修的武帝庙?” 高岳点了点头。 何天宗伸手指着南边,“大山之下是不是有一个小镇?” “对,叫破马镇,因为讲武堂求贤的缘故,那里现在也集聚了不少修行者。” 高岳说完,突然嘶了一声问道:“大人,魏都城的新任县长好像不是我们的人啊,不过窦连胜按道理应该和南方有仇才对,怎么会突然听从了南方的调令?” “这有什么稀奇的,乱世之中,只有生存和利益,没有绝对的敌人,不过窦连胜这个人十锦功修炼到八段,也算是奇人了,萧威之前跟我说,这种功夫纯以战场上的杀意祭炼,这说明,窦连胜手上的血可不一定比我们少啊。” 何天宗开始迈着步子向前走,不紧不慢,高岳跟在后边说道:“他杀的是普通人,我们杀的修士,这不能相提并论啊。” 何天宗微微一笑:“这话我爱听。” 魏都城本来就不大,从北到南,两人几乎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高岳指向西边第二个门,“那就是那位生病老人的家。” 何天宗收起慵懒戏谑的姿态,院子里传出老奶奶的琴音,何天宗仔细听着,眉头微皱道:“这声音好像是宫里的呀?” 高岳闻言脑中一亮,想起那天去何府路上那个瘦高个儿年轻人曾经对他提过一嘴,马上道:“不错,我们谍报内也有人反应这一情况。” 何天宗来到门前,高岳正打算向前叫门,何天宗摆了摆手道:“我来。” 何天宗轻声叩门,有如擦拭积灰,半点不马虎。 三下过后,吴坤开了门,何天宗弯腰行礼,高岳也微微颔首,何天宗客气道:“在下何天宗,初到宝地,就被院中的琴音所吸引,不禁悠然神往,想与主人会见一番,当面请教,不知主人可否赏脸?” 吴坤神色如常,闪开一个身位,伸手道:“请,贵客来临,蓬荜生辉,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在下吴坤,也算读过几年诗书,懂得礼数的。” 何天宗心生好感,道了声谢就与高岳一齐走进院内,而这一刻,门外的暗处元气细微波动,有人马上就把消息刻在掌心送达讲武堂。 何天宗入目荒凉,只见不大不小的院子本来放点儿东西就不会显得过于寒酸,可这里竟然太过于空荡,这种空荡又不掩其干净,令人不忍落脚。 院子偏东墙的地方有一口枯井,一位白发苍苍,眼神呆滞的老人正坐在上边拉二胡,琴音就是从这二胡上传出去的,西边有一个拳桩,看样子也有些年月了。 可是,何天宗自从进来以后,心态却格外平静。 吴坤领着他二人走到院子中央,他自己取出两条长木板凳,微笑道:“家里贫寒,条件简陋,请二位别嫌弃,将就一番。” “哪里哪里。”何天宗同样笑着回应道,“本来就是我们叨扰了主人,有道是客随主便,我们也是读过圣贤书的。” 吴坤微笑点头,突然回头蹲下来,对着老人说道:“奶奶,家里来客人了,您回去休息好不好?” 老人没说话,但仍自顾自弹奏那把二胡,吴坤回头有些尴尬笑道:“我奶奶神志不清楚了,请二位稍等,我把奶奶安顿好就与二位细细详谈。” 老人突然有些紧张,而这时候,何天宗和高岳同时皱下眉头,他们都感觉这个小院里好像有种奇异的力量渐渐升起,井边的书页轻轻扇动,吴坤搂着奶奶轻声道:“奶奶,别怕,娘死的早,小时候,我总在您和爹还有谢安的翅膀下,胆小懦弱,现在我长大了,该换我来把保护你们了,您一直都是相信孙儿的吧?” 老人没来由断了琴音,泪流滚滚,吴坤轻咬牙齿,慢慢的扶着老人起来,一直到走进屋里,也不吭声。 吴坤再出来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变化,就像他们看见的,就是一个穷酸读书人,满手老茧。 吴坤坐在井边,位于何天宗和高岳的对面,用手指压了一下扇动的书页,那一刻,何天宗和高岳都同时感觉到那股之前的奇异力量消失了,而且天地之间的风似乎也停了。 吴坤语气平淡亲和,直接开门见山道:“外边有些人是你们的吧。” 何天宗和高岳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无穷的惊骇,何天宗是堂堂的三境修行者,他竟然丝毫感受不到眼前病恹恹的年轻人有任何元气法力流转,而高岳乃是正统武夫,他也丝毫感受不到吴坤身上有一点点内劲。 吴坤一人看了一眼,最后把目光放在何天宗身上,含笑开口道:“何二少爷,其实我应该感谢你们何家,没有你们我或许不会死,但我奶奶一定饿死了。” “所以,这一点,请受在下一拜!” 吴坤站起身,果真恭恭敬敬作揖,弯腰到地,何天宗急忙道:“哪里哪里,只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原来阁下竟然是一尊不出世的真神!” 吴坤直起腰又坐回井边,摇摇头道:“真神吗?二少爷抬举吴坤了,其实说起这世间修行道法,二少爷应该比在下更加清楚。” 吴坤说到这又看向高岳道:“武道,同理。” 何天宗和高岳只有愣神的份,哑口无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们两个在吴坤面前就好像透明的一样。 吴坤继续道:“我没有什么恶意,不过两位的来意,我相信即使不是为了琴音而来,也一定没有恶意,所以今天我们可以平心静气的坐下聊会儿,以前我有个朋友常常这样和我针砭时政,一聊就是一整天,从太阳刚升起来,一直到傍晚漫天飞霞。” “当时,我们就特别希望,能认识当朝的权贵,和他们掏心窝子说说心里话,可是当时我们一个穷光蛋,一个孤儿,哪有这机会?现在有了,我很珍惜,也请两位给吴坤这样一个机会。” 何天宗屏息凝气,汗如雨下,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纯粹的压迫感了,即使在过去的岁月中扫平整个北方修行界,也从来没遇见过。 高岳更不用说,修行者对上武夫本来就是优势,他此刻脑子一团浆糊,只求着早点儿离来小院。 吴坤淡淡开口:“就一个问题,如果把国家交给你们,你们愿意用修行者呢还是普通人呢?” 这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 何天宗和吴坤有如当头棒喝,呆滞在原地,喉咙微动,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吴坤有些失望起身仰望天幕,天边紫气东来,云海翻腾。 虞河之畔,春香楼里,白衣女子坐在床边,一双光洁玉足泡在水里,这声音同样在其心内响起。 吴坤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这一个问题,不管世间所有仙魔,灵种,鬼魅,阴神,听到的,还是没听到的,都将会在他们的修行中种下业障天堑,类似于三境破四境的天劫,他们将来想不通这个问题,或者这个问题悬而不决的话,此生无法再进一步! 白衣女子闭上双眼,她不由的想起三百年前,武当山上最后一位力抗天劫问道的那位剑修。 他叫曹泽,他喜欢捧着一个钵盂。 他主张海纳百川,他全部的剑意道心,最终都只是一个问题:修行一路,天道人道,孰重孰轻? 天道震怒,毁其四境元神,蒸干丹江,可无论怎样也灭不掉这道天问。 最终天道无奈开恩,留其四境元神两缕,一道为天,一道为人,那道天问化为神剑永镇大衍山。 三百年后,如果想通了,再来问道,这回天道将留出一线,听完他的道理再决定灭杀与否。 这,就是武当守了三百年的机缘。 但此刻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辛苦了,白衣女子默默合十,感受着冥冥中此方天道的法则中,终于加入了令它无法拒绝的一问。 这同样的一问,终于不再卑微,也不再是鲜血尽染,尸骨成山。 因为那是大公子提出来的呀。 吴坤就是大公子,白衣女子想起谢安,兴奋的热泪淌下。 她与此刻在魏都主街上行走的一位紫衣少年同时望向天幕,默默道:“棋开了。” 第八十三章 谁也赢不了 紫衣少年和干瘦老人走到童家酒楼跟前就不再往前走了,少年咳了几声忽然调头朝西,老人急忙拦下,苦涩道:“主人,这么早就面对那位,老奴没有把握。” 少年脚步不停,有气无力道:“还早吗?再晚就没有机会了,起码听听他们的态度如何,实在不行,退而求其次也不是不行,你要知道,丑媳妇儿总是要见公婆的。” 老人哑口无言,过了许久才道:“那我们不等刀剑的事情了?” 少年苦笑着回头道:“大哥已经开始渐渐苏醒,刀剑的事情就算能瞒过别人,也瞒不过他的。” “可大公子一定不会阻止您的啊,主人,大衍丹和天书本来就是您与大公子的不同选择,以大公子的恬淡性格,一定不会背离当年府主的意愿,务求最终的结局。”老人语重心长的劝慰道。 “是啊,最终的结局。” 少年更加无力的回了一句,身影消瘦,眼神黯淡,心里的忧郁浓的化都化不开,“本来是这样的,可是加上别人,就不知道了,左老,你知道刚才的一刹那我明白了什么吗?” 老人摇头,少年继续道:“我明白了谢安身上的变数原来不是因为他后边的这位,而是来自大哥。” “只不过,有人执棋,三百年前大哥上一世的曹泽在天劫下兵解,最后的那两缕元神一定是被人收起了,而这盘棋的谋局开篇也就从那时候正式开始,等的就是这一世大哥的苏醒。” 老人云里雾里,不禁开口道:“可是连您都算不出大公子的每一世脱胎之人,背后的那位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当然不知道,他知道的只是曹泽最后的问天一道,他从这一问开始赌,赌曹泽不是一般人。”少年说到这,停顿下来,想了想然后才慢悠悠说道,“其实当初我也知道曹泽不是一般人,但是不知道他就是大哥的脱胎之人,一直到他兵解的时候,我才确定下来,可是人家先我一步,取走了其中一道天元神。” “另外一道人元神,没有任何意义。从大衍山中破了四境阵出去,顺理成章就被武当收入门下。” 少年仰起头,眯着双眼,长吁道:“一切都是天意啊。” 老人突然道:“那您的意思背后执棋的人就是四境阵的主人?” 少年微微沉默,迈着大步道:“不一定,但八九不离十了。” 两人不再说话,等到了武帝庙之前,正好看见独眼老师傅蹲在墙根底下,晒着太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少年一瞬间如遭五雷轰顶,头脑中一片空白! 而左老竟然站立不住,那个在凤暖阁杀人如探囊取物,令人闻风丧胆的干瘦老人竟然踉跄了两步,面色惨白! 老师傅也看见二位,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恢复清明,可是很快就又头痛欲裂,老师傅煎熬着抱着脑袋,流下满头大汗,可其周身有元气自动合围守护,就像天地的宠儿,不能遭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少年咬着牙长吸一口气,以镇心神。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恭敬弯腰作揖道:“云界姬神秀拜见圣宗!” 干瘦老人单膝跪地,诚惶诚恐道:“云界左邯郸拜见圣宗!” 这一刻若有周天世界的人看见,一定会引以为平生最值得吹嘘的事情,因为就这寥寥三人里,包含着周天世界,最最强悍的道统,五具其二! 其中一个更竟然就是儒家门派,圣宗祖宗! 老人不理不睬,头疼欲裂,这时候从巷子中,有人撑伞而来,人未到,声音和香气馥郁先至,只听得女子吐气如兰道:“二公子,左前辈,有事情不妨和小女子交流一二?” 少年回头,女子撑着一把大黑伞,盈盈而来,走至身前施了一个万福,笑道:“小女子黄希云见过二公子,左前辈。” 平阳巷里,吴坤看似平淡的一问,何天宗沉默良久,从之前的心境平和到惊涛骇浪,最后又归于平静。 何天宗想了想,终于正色道:“依在下看,修行者的力量在任何朝代,任何庙堂之下都是不能废除的,而且这不是废不废除的事情,就好比世俗武技,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它包含着中国的人文至理,易经生克,无数年代来,有无数的人通过武技或者修行印证天地,所以将来的国家无论走向如何,依在下愚见,都是不能轻易废除修行者的力量的,更何况,这也是无法废除的。” 吴坤笑道:“言之有理,不过,道术道术,首重应在道之一字,现在的修行力量大多数修力不修心,所以修行的力量不光对百姓无益,而且一味的追求力量,对国家也没有好处吧。” “就好比,中国的修行者众多,可还是没有挡住别人的洋枪洋炮,这一道理前推五千年也是一样,任何朝代的更替中,修行者固然占据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但是最终当局者昏庸的话,修行者只能延缓历史,而不能阻挡历史。从这一角度上讲,二少爷是否会觉得修行的力量仿佛鸡肋,可有可无呢?” “诚然有这种情况,”何天宗马上就反驳道,“可是正如您所说,修行的力量只能延缓历史,而不能阻挡历史,但是这种延缓实际对于双方立场而言是相对的,您怎么就能百分百确定是延缓而不是加快呢,如果有惊天动地的人物站在历史的一面,那毫无疑问,必然是加快的局面,春秋战国百家争鸣,汉末大争,五代十国均不乏这样的例子。” 吴坤微微沉默,何天宗继续补充道:“如果不是当时的那些修行大能或者武道巅峰,国家割据日久,最终水深火热的还是百姓啊。” 吴坤点头笑道:“不错。” 何天宗道:“那既然如此,在下认为,修行的力量纵然无法阻挡历史,但是其强大的推进能力,仍然是历史中不可或缺的成分,就好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从来不能说把水去掉吧?” 吴坤认真看着他,“可这种推进的力量真的来自于修行者这种大杀器吗?” 何天宗脑海中闪过一幕幕尸山血海的过往,一时语滞。 吴坤道:“既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的一直都是百姓,从来不是修行者,二少爷恐怕有些强词夺理了。” 何天宗不说话,吴坤问道:“就二少爷以为,当前你们和南方谁更优势一些呢?” 何天宗绕了一个弯道:“北方根深蒂固,南方新派学说流行,生机勃勃。” 吴坤含笑望着他,何天宗终于低下头实话实说道:“他们更优势,所以我不惜一切代价整合北方修行力量。” 吴坤淡淡道:“其实我觉得,你们谁也赢不了。” 第八十四章 小师叔入魏都 何天宗和高岳最后出去的时候,恰好也是紫衣少年和左老离开魏都城的时候,不过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和黄希云聊了什么,总之紫衣少年一直以来的忧郁,竟然有些松动,化开的痕迹。 何天宗倒是面色忧郁万分,他不仅下令撤掉吴坤周围的眼线,就连讲武堂周围的眼线也全部撤掉,而这一点很快讲武堂就得到了反馈,那座古朴小院前,廖堂主和秋若云静静站立,秋若云开口道:“为什么不擒杀何天宗?” 廖堂主慈眉善目,呵呵笑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杀了他,反而不好。” 秋若云自然明白眼前的老人忧心大局,只是一口气咽不下去,当初何天宗率领手下勾陈横扫整个北方修行界,马踏江湖,山上山下,谁敢不从,死在他手底下的人命何止千万,此刻大好机会送到眼前,廖堂主却严令堂内的人不得擅动。 这一命令,自然对不是堂里的大名府中人有同样的约束力。 老人看出秋若云的愤懑,转而问道:“大名府不是也派出杀手去刺杀袁氏高官,可你知道为什么何天宗却对我们不闻不问,甚至对南方的官员也从来没有动手呢?” 老人笑了笑,“举个简单的例子,近在眼前的窦连胜不就是很好的下手对象吗?把窦连胜除去,此消彼长,我们少了自己人,他们多了自己人,所以无论他最终的目的是天书还是大墓,终究是先占了我们的便宜。” 秋若云不说话,老人捋了捋胡须继续说道:“这一切别人看不出来,我却深知这个年轻人的心肠,何天宗不想和我们为敌,他在变相的告诉我们,大家只是立场不同,对于民族的热爱,他不比任何人少一分。” “他?”秋若云秀眉倒立,有些微怒道,“他还算的上民族热爱,堂主您怎么想的…..” “哈哈哈。”廖堂主笑道,“你如果不信就等着瞧吧,他这个人对生命视若草芥,可是对民族却奉若神明,终有一天,你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秋若云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眼珠一转问道:“对了,吴坤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有圣人气象?” 廖堂主神色凝重了起来,伸出两个指头摇了摇道:“可不止是一个圣人气象,起码应该是两个气象,另外一个我不知道,但杀气很重。” “这就是您破例招他入堂的原因?” “那倒不完全是,不过这事儿说起来就话长了,当年他在堂里修行洪师傅的拳法,因为身上有病的原因,别人修行一堂课的内容,他往往得练一天,如此反复坚持,却不枯燥,自得其乐,最后你知道吗,洪师傅的弟子里边,数他练的最好。” 秋若云皱眉道:“可每年的优秀的弟子多了去了,伍家的伍阳进境就还不错,可堂主的眼光为什么偏偏就落在他身上,这里边不能排除他的气象有异吧?” “这当然,不过我要跟你说的是他气象之外的东西。”老人一手负后,一手捋须,眼神欣慰道,“当初那些弟子里边,因为吴坤的进展速度慢而纷纷嘲笑他,疏远他,可是他一点儿都不生气,不止如此,他走起路来,就算一个人,也能坚定的挺着胸膛。当时有人跟我说他是装的,所以后来他退学的时候,我也答应了,可你知道他出去以后是什么样的吗?” 老人长叹道:“他依然那样啊。这些年他什么都做过,连做人,做一个男人的尊严都没有,可是从来都不曾低下头,说实话我后悔了,所谓修行,修力不修心的人大有人在,可是修心不修力的人你见过多少?” 秋若云沉默下来,她短暂的接触过吴坤,这个人身上确实有种很让人捉摸不透的心劲儿。 老人也不再说话。 小院云淡风轻,一切都像刚刚开始的模样。 何天宗回到河安城以后,高岳沉默一路,一直到最后才问道:“大人,那我们的计划?” 何天宗脸色阴沉道:“不管他,继续进行,今晚炸虞河!” 而在魏都城以南,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处不起眼的山谷,山谷外边有一只巨雕正与地上两条巨蟒搏斗! 有一个冷艳女子正呆呆的坐在山谷上的石头,低着头仔细看着这场生死拼搏。 两条巨蟒一左一右倏忽而起,腥气如风,瞪着血红大眼就要扑上前去,可巨雕只微微扇翅,地上就刮起两道龙卷风,一旁草木霎时落叶纷纷,就连巨蟒喷吐而出的腥气也倒卷而回,紧接着巨雕眼疾手快,伸出锐利的前爪立刻就趁其中一条巨蟒站立不稳抓在了它的七寸,另一条巨蟒见状,更是怒火冲天,张开血盆大口就扑将了过去,女子看的兴高采烈,拍手道:“咬死他,咬死他!” 而蓦在此刻,地上的巨雕和两条巨蟒都同时剧烈缩小,最后化为了一个掌中玩物,木塑雕刻,一个身穿玄色大衣,三十多岁的胖子走了过来,却正是方啸天。 方啸天拾起地上的三个玩物,对着高处的女子道:“小郦,老太监有事找你。” 女子板着脸道:“不去,准没好事。” 方啸天哈哈笑道:“你不去小心老太监把你剁碎了腌成肉酱过冬。” 女子沉默片刻,问道:“是不是还要回魏都城?” 方啸天唉声叹气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这回你放心,老太监说会他自己也会抽空暗中去的,看他样子,这回这件事非同凡响的很呢。” 女子站起身,方啸天眼珠子骨碌骨碌不停的转动,马上吩咐道:“你记着和老太监多要一点儿宝物啊,这老东西对我极为吝啬,从来都不多给!” 女子哼了一声,“想要自己要去,我可不管。” 不过提起魏都城,女子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那个孙仙长。 方啸天亦然。 大衍山自从上次被谢安毁了四境阵中的坎字阵眼以后,所有水泽之内的禁制全部消失,所幸还有山禁,风禁等等,否则山里除了一部分大妖以外,其余在漫长岁月中因为吸纳了大衍山浓郁灵气而后天成长起来的妖物精魅就要出来为祸人间了。 世间无论大岳小山,大海小河,只要有灵气聚集,就可以成为一地之明秀,本土草木可借此修炼,生灵也可以踏足大道,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灵气聚集,饶你是多大的山,多大的海,也没用。 正是应了那句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武当山的小师叔一袭黑衣猎猎,此刻正站立在那倒地破碎不堪的坎字阵眼前。 他抓了抓耳朵,看着这等残破场景,心里诸多无奈,他还不知道是谢安搞成这样的,只是一个劲儿的逮着谁问谁,这里方圆十里的草木精魅但凡还活着的,有灵性的,都被他挨个问了个遍。 最后他只得到一句反馈,“那人一剑杀血君,一剑断山。” 陈冲心有所想,皱着眉头喃喃苦笑道:“年轻气盛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冲动,山里的生态又得重新建立了。” “哎,真是一人舒坦,鸡犬遭殃。” 只是可惜,没有亲眼见一见这道剑气。 如果可能,再来一道,把兑字湖也给劈开,让我也瞧瞧,那敢情舒坦。 陈冲心里想着,自己忽然觉得和那个人没什么差别,有点儿歹毒。 他一步出了葫芦谷,一步进了魏都城。 第八十五章 阿虎 地宫之外,虞河之畔,青天堂的阿虎几乎每天都要来一次,今天也不例外。 这其实是最惹军师不高兴的事情了,但是他心里放不下他的夏姐,而整个地宫都已经被水封死,无能为力的他只能远远祭奠。 其实关于夏姐,阿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出于一种怎样的感情,很多年前,大名府组织了一批秘密集训,主要是输出青天堂,而当时阿虎就是新一批的学员,夏姐则是他们的教官。 一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漂亮女孩子本身就吸引目光,再加上身居高位,乃是军师手下最得力的谍子,所以夏姐无论是长相还是能力都足以让他们这帮少年为之崇拜,至于这种崇拜后边有没有少年情愫和幻想,大家似乎都是心照不宣的。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军师作为他们的最高领导,却一直对这个备受学员欢迎的美女教官不感冒,所以他们就是心存喜欢也从来不敢表露,军师侯少峰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对敌人如此,对自己人也不例外。 这也是为什么,青天堂无论在大名府和南方世俗政治势力中,都是大名鼎鼎,军纪严明,当然这里边除了军师侯少峰的能力心智以外,白堂主的傀儡控制术和符箓术,也是响当当的一面旗帜。 南青天,北勾陈,必然不是浪得虚名。 阿虎看了许久,然后喟叹一声,眼神阴郁,旁边突然闪过一道人影,低声道:“虎将军,我们的人发现水下有异端。” “哦?” 阿虎回过神来,眼神淡淡扫过这人道:“什么异端?” “从前两天开始,陆陆续续有高手潜水,不过目前还不知道他们出于什么目的。” “勾陈的人?”阿虎皱眉问道。 “八九不离十,因为这帮人数量不少,而且井然有序,其中甚至有为数不少的修行者带队。”这人有些紧张的回答道。 阿虎微微沉默,然后突然问道:“这事儿禀告军师了吗?” 这人摇头道:“当然没有,属下等不敢越级禀报,而且情况尚未明朗,还得虎将军定夺一二,还有…” 阿虎眼神微眯,闪过一丝精光,这人说完有些支支吾吾,意犹未尽,阿虎斜睨道:“还有什么话,藏着掖着做什么?” 这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额头见汗,拱手紧张道:“属下等人抓住了一个其中一个高手,不过这人直接自尽,临死抛了一包东西在水底,后来被他们的人捡走了,我们,我们也因此损失了一队人。” 阿虎神色立即阴沉下来,微斥道:“军师严令不得轻举妄动,谁给你们的胆子擅自行动?” 这人猛然抬头道:“可是,可是,他们这帮人行踪极为诡异,而且他们每个人的怀里都有东西,属下判断很有可能是炸药!事关重大,属下不得不先斩后奏,还请将军明察!” “炸药?!”阿虎冷不丁听到震惊道,“你,你看的准吗?” 这人没有先前的自信,眉头拧巴在一起,仿佛就要挤出水来,“三成吧,属下只有三成的把握。” 阿虎眼中又闪过一丝精光,眼前的这人本身就是军队出生,对于军火一类的东西有着极为敏感的嗅觉,他说三成其实已经不少了,毕竟对面也是训练有素的谍子,而且还是勾陈的。 这摆在桌面,就是一道铁打的招牌。 两人因为阿虎的沉思而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阿虎淡淡道:“这事儿先压着,不用禀报给堂里,否则你们擅自行动的罪过就足以让军师要了你们的命,等我查清此事,或许能给你们争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这人马上喜极跪地道:“多谢将军再造之恩!” 阿虎扶起他道:“行了,咱们自己人不兴跪了,不过你也别着急谢我,下边还有几点事情,希望你记着。” “将军请吩咐。” “第一,我已经说过了,这件事不许上报堂里。” “第二,我既然要查清这事儿,就兵贵神速,所以你立马把当时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我随时有用。” 阿虎说到这,停顿片刻,瞳孔微缩道:“第三就是,第二件事也要高度保密!” 这人马上点头,“属下立刻去办!” 阿虎嗯了一声,这人转头就走,阿虎转过头望着之前巡防营地宫的方向,嘴角忽然升起一丝笑意。 ....... 地宫水箱里。 宋泾和夏半烟望着那片湖面,天上地下两个八卦已经开始黯淡,而且湖水上升化为四方瀑布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宋泾脸色阴沉,把玩着手上两节骨片,还有那道从谢安手里夺过来的水神符。 夏半烟脸色苍白憔悴,不断的咳嗽,身子骨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宋泾侧目看向她,叹气道:“别撑着了,现在反悔还有希望,出去以后找个好郎中或许还能救的过来,而且你这么等那小子,那小子就算出来以后也不一定领情呢。” 夏半烟咬了咬嘴唇,只是问道:“他到底能不能出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宋泾背着双手,来回踱步,“总之之前进来的那些人也都是修为不低的惊才绝艳之辈,他们都化为了白骨,你说那小子能有多大希望?” 夏半烟沉默良久,吸了口气坚定道:“我相信他。” 宋泾停下脚步,眯着双眼,“呦?龙虎山灵玉那个废物给你开了一半天眼就有如此功效?” 夏半烟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宋泾嘿嘿道:“如果不是你的天眼看出他身具非凡气象,你就这么愿意等他?” 夏半烟不说话。 宋泾继续道:“真是难为你了,不过我现在开始相信那小子之前说的,跟你这个女人打交道,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夏半烟怒目相向,宋泾摆手道:“你别生气,我这人说话直,你别告诉我,你等他是看上他了,这我宋泾第一个不信,关于这一点我倒是很欣赏那小子,时时刻刻能保持理智,经得住诱惑,否则被你利用而不自知,到最后死心塌地,任君驱使。” 宋泾不顾夏半烟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能让你这样的女人做出这样牺牲的,看来你身后的势力不小啊。” 夏半烟眼睛忽然变成金色,宋泾冷哼道:“原形毕露了?” 金瞳消失,夏半烟恼火道:“你凭什么就这么认为?” “呦?难不成你还真喜欢他?” “难道不行?” “不是不行,”宋泾撇嘴道,“是我不信。” “爱信不信。”夏半烟没好气回了一句,然后坐在山洞前打坐,闭目养神不再搭理他。 宋泾嘴角扬起,摸了摸下巴,最后唉了一声说道:“行了,跟你说实话吧,这么多年来,此地如果能有一个人出去,这人绝不是我宋泾,而是那小子。” 夏半烟猛然睁开双眸。 但她看不见,宋泾背抄在后的水神符忽然微微一亮。 第八十六章 幻境变 谢安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最高处的飞剑之上待了多久了,他这段时间最常做的就是抬头看那片看似透明的空气,却能泛起涟漪,倒影出那个神秘剑修大能的画面。 谢安还会经常向下看,因为上来的时候有路,一道道看的见摸得着的剑梯,可想下去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先前的路径,剑梯消失不见,连边界的确定都只能通过上边的冰壁,他入目只能看见一个无穷深的黑洞和无数个自己,谢安仔仔细细思前想后,大致有两个判断。 第一个,这个地方的冰剑应该不是透明的,而是一种类似于镜面的东西,而且这无数把飞剑因为没有剑柄的缘故,一排排合起来,真的组成了一面面有奇怪力量的镜子。 这样一来,幻境之中的阵法就在飞剑之上应该是成立的。 第二个,那个曾经在空中呈现出涟漪的地方,也绝对不是透明的,那个地方有极大可能就是顶部,只不过也是一面镜子,之所以会让人产生永远到不了头的感觉就在于这面镜子的倒影,不过奇怪就奇怪在,这种镜子所倒影的东西,没有他,也没有南宫毅。 谢安面对着空荡荡的无底洞,想来想去,把思绪放在了宋泾身上,这个人还真是够明哲的,否则呆在这儿,用不了多久,神志就真的不清楚了。 谢安大体感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体力已经严重不足,小腹内的那股元气凝液,这几日也消耗的差不多了,仅仅剩下一大口,而由那元气凝液带来的燥热之感也渐渐消失,他现在已经开始感觉到冰洞的阴寒了。 一个又冷,又单调孤寂的环境,再加上静谧无声,还有无数个自己单调的重复着自己的每一个动作,谢安自认为自己的意志力从来不差,可现在他竟然昏昏欲睡,脑子里一团浆糊,有时候想到什么,简单的画面就能重复好久,曾经印象深刻某一句话也能不断的回荡在脑海里,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走神很久了。 他脸色苍白,胡子拉碴,呵出每一口气都能变成冰霜挂在上边。 可冰洞依旧那样,没有一点点的变化,哪怕就是漫天飞剑重新飞起,也能给谢安提提神,可它从来都没有,只要谢安不吭声,时间就好像静止了一样,这一个时辰和上一个时辰完全一模一样。 谢安起初以为的幻境,应当是龙潭虎穴一样,布满了各式各样的机关凶险,可来了以后,不断的发现也不过如此,除了飞剑,没有一点儿危险,但是此时此刻的他才真正明白,原来的真正的危险一直相伴左右,从未缺席。 如果再出不去,用不了多久,首先是精神力严重消耗,紧接着就是体力的不支,最终肉身死亡,他的魂魄游荡,就像南宫毅一样,可就算成了魂魄之躯,这幻境之中的精神空虚依然会作用在魂魄之上,南宫毅说几句话就不说了,断断续续,而且语无伦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谢安长呼一口气,仿佛两条细细的小白蛇。 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方那个呈现异象的地方,然后猛然狠了狠心,对着下方的无底洞纵身一跳! 那下边无数个自己也做着同样的动作,一齐纵身跳跃,谢安有些心悸的闭上眼睛,只觉眼前寒风刮脸,可马上就突然觉得脚下触到什么东西一样,下坠的速度立时降了下来,谢安突然心中一喜,因为脚下边的东西一定就是飞剑!原来的剑梯! 他这几日踩剑踩到脚软,这种熟悉的感觉是绝不会错的。 飞剑受力一弯,然后马上弹起,谢安睁开眼,立马瞧了一眼上边又瞧了一眼下边,然后借力飞跃到对面的飞剑之上,如此往复不知道经过多少次以后,谢安终于又重新看见了南宫毅。 但是谢安的心情已经大不一样。 经过刚才一番孤注一掷的试探,他差不多已经证明了自己之前的两点判断,这里的飞剑的确是一种奇怪的镜面,而最顶端那面镜子就更加奇异了,它能倒影下边飞剑上的画面,以此来形成无穷的纵深空间,也就有无数个谢安,但是它偏偏自己上边没有任何他看的见的画面,反而有些他看不见的画面,比如那个很像出口的洞! 如此奇异的事情,谢安头一回碰见。 而且谢安又仔细看了冰壁,他一通百通,此刻看什么都像是镜子,冰壁也很有可能就是这种奇异的来源。 这时候沉住气再细细思量,如果真像他判断的那样,那最顶端他看到的那个洞口,根本就不是洞口,而是倒影,那么出口就根本不是向上爬,而是就在脚下! 谢安脑海有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全亮了起来。 南宫毅又看见谢安,无力开口道:“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有无数个自己在跟自己作对呀?” 谢安摸着下巴没理他,把目光又投向下边的地面,他要仔细比对在中间的一个位置和在最上边的一个位置所看到的所有不同,谢安眉头深锁,这样的沉思在之前和吴坤研究术数问题时,会经常出现,他也乐在其中。 突然谢安瞳孔一缩,手上捏着其中一柄飞剑的剑刃,用力一掰,剑片顿时被掰裂下来,谢安小心拿着那块冰凉的剑片,然后伸出手去,向下一丢,剑片坠地,响起一阵激越的轻鸣,谢安眉头又沉了下来,喃喃道:“不应该啊,如果是幻境,剑尖落地,应该直接触发阵法进入下一个环节啊。” 南宫毅风凉话又来了,丝毫不受谢安对他的不理不睬而影响,软绵绵沙哑道:“还费劲呢?小娃子?别搞了,你能看出飞剑的阵法没有用,就算你破了飞剑阵法又能怎样呢?出去以后不还是一个阵法?” 谢安神色微动,“你怎么知道出去以后还是一个阵法?难道有人破过这飞剑阵法?” “当然!” 南宫毅哈哈大笑道:“就是老夫,老夫纵横修行界数十载,区区一个飞剑阵法能难得住老夫?” 谢安又不理他了,想来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过听他的意思,好像不像是空穴来风,难道真的有人破过这飞剑阵法,如果有人破过的话,那为什么现在南宫毅还是这样一副凄惨模样? 谢安心里想着,又掰下一块剑片,这次他猛然向上一抛,那剑片果然在空中的某一处地方响起了叮咚一声,谢安眼神微缩,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个地方就是呈现出那个神秘剑修大能的地方。 可是剑片只碰了一下,就原路返回,最终掉在地上,响起一声比之前那块剑片更加明亮清越的声响,谢安长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气馁,现在起码是有进展了。 谢安纵身继续往下跳,等他一口气跳到地面的时候,最顶端的那面仿佛隐形的镜面忽然亮起一丝白芒。 白芒突然越来越大! 谢安在地面抬头瞪大眼睛一丝不苟的望着,只见那白芒仿佛是一朵绽放的火焰,柔和美丽,密织如网,从最中心向四方散开,而与此同时,下边每一排飞剑,每一层剑梯都微微向上倾斜,南宫毅慌乱的大叫道:“小子,你干了什么?!” 谢安屏息凝气,盯着那个好似很远很远的洞口。 最后谢安目光陡然望着地面,那里猛然出现了一个细小的光斑! 白芒清冷而妖异,且速度越来越快,就像是柔滑的牛奶从最高处溢出来一样,沿着冰壁急速坠落,每一柄被它染过的飞剑全部微微振动低吟,谢安向后退一步,再看那个突然出现的光斑的时候,那光斑不仅扩大到水桶大小,而且竟然明亮到了极致! 谢安心里隐隐有种窃喜,可南宫毅这时候突然大声说道:“那阵法之下还是一个阵法!” 谢安眼睛微缩,暂时不理他,只静观其变,南宫毅着急起来,几乎牛吼道:“你想害死老夫吗?” 谢安这才抬头注意他,只见那白光的速度愈来愈快,现在已经蔓延到他的头顶,而所有飞剑后边的冰壁开始冒起雾气,然后就是密密麻麻的水滴声响彻冰洞空间,南宫毅着急的手忙脚乱,这白光真的就像是火焰一般能融化冰壁,自然就能融化他的魂魄。 谢安大声道:“前辈,您快跳下来!” “跳下来管什么用?!浑小子!你要害死老夫!这冰洞的白火乃是幻境主人的神台之火,别说老夫的魂魄之躯,就是你待会儿等白火触身,也难逃一死!” 谢安心里也万分着急,皱眉道:“无论如何都要先跳下来啊,不然白火及身,前辈你的魂魄之躯瞬间就会被融化!” “妈的,浑小子!”南宫毅眼神恢复短暂清明,叫骂道,“老夫要不是之前神志不清,浑浑噩噩,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胡来!” 可他嘴上这么叫嚣,身体却很诚实,话音还没落,他就不再犹豫,纵身起跳,谢安一目不眨的盯着他,直到南宫毅快落地的时候,最高处的那面看不见的镜子突然猛地朝着地面的那道光斑射下一道璀璨耀眼的光柱! 而此时此刻,南宫毅身形在空中无处借力,其正对着跳跃的方向就是地面的那道光斑! “前辈小心!” 谢安脱口而出,身形猛然前冲,宋泾的武道自然运转,整个人立刻进入忘我的境界,他体表潮红,皮肤表面渗出鲜红血珠,小腹内最后一口元气凝液立刻剧烈蒸发化为丝丝缕缕的真气行走经脉! 眨眼间,谢安气势猛然一变,黑发乱舞,双眼清澈如泉,精气神合为一体,周身拳意澎湃,在那光柱即将击穿南宫毅魂魄的时候,向上递出他这段时间以来最猛烈的一拳! “轰!” 一声剧烈的震动震耳欲聋,整个冰洞也剧烈摇晃起来,谢安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可那道光柱也微微一滞,而就在这短暂的停顿之间,南宫毅身形落地,然后迅速借着谢安的拳劲和光柱碰撞的余威向后翻滚,光柱紧跟着他屁股后边落下,整个冰洞在剧烈的摇晃中一片明亮刺眼,可奇怪的是那些飞剑却纹丝不动! 南宫毅九死一生躲过一劫以后,有些感激的望着谢安,谢安从地上爬起来,气府阻塞,五脏翻腾,整个人就像被大刑伺候了一般憔悴凄惨,不过二人回过神来以后,都同时看向光柱落点,只见那水桶大小的光斑被完全击穿,光柱依然存在,不知通向何方。 过了一会儿,冰洞停止了震动,南宫毅才劫后余生长出一口气道:“谢谢你,小家伙。” 谢安摇摇头,想了想,终于坦白道:“我认识绣楼的人。” 南宫毅震惊道:“谁?” 谢安笑了笑擦掉嘴角的鲜血,轻声道:“南宫仙儿。” 第八十七章 曲境折跃 南宫毅诧异片刻以后,垂头丧气道:“老夫都快忘了那丫头了。” 谢安没说话,暗自调整呼吸尽可能修补身体,南宫毅继续说道:“那丫头一定从没跟你提起过老夫吧?” 谢安神色微怔,露出苦笑,南宫毅也哈哈苦笑道:“小娃子,你尽管实话实说就好,老夫都这副模样了,自己也晓得自作自受,还在乎什么别的牵挂惦记吗?” 谢安微笑道:“老前辈,我与南宫也只是一般的朋友,所以她不跟我提起您也是情理之中。” 南宫毅含笑望着他,挑眉道:“真是一般朋友?” 谢安讪讪挠头道:“当然。” 南宫毅切了一声,爽朗笑道:“小娃子,你可别欺负老夫上了年纪就不懂你们这些年轻男女的情情爱爱,如果只是一般朋友,你方才会冒死救下老夫?” 谢安低头没说话,南宫毅也沉默片刻,最后悠悠说道:“老夫之前与你说过的话,七分是胡话,三分是真话,但是老夫说过这辈子与人和和气气说过的话从来不超过十句,这话是真的,而且,这十句话全都是对那丫头说的。” 谢安眨眼道:“敢问老前辈是仙儿什么人?” “嗯,她嘛,按家族辈分得叫老夫一声大爷爷,按师徒名分的话,得叫老夫一声师父。” 谢安心里恍然震撼,原来这老前辈竟然在南宫家的地位这么高。 南宫毅说完仰起头闭上双眼像是回忆往事,“只可惜,老夫闲云野鹤惯了,对她这个女娃子的修行倒是疏忽的很,以至于后来她自己走火入魔毁了身子根骨,这件事,这件事,哎!” 老人低声喟叹道:“老夫杀人无数,从来不曾后悔,可这件事生平第一憾事!” 谢安想起当年在大山中第一次碰见南宫仙儿确实就是因为她走火入魔需要大山里吸纳了足够精气的年久妖物,谢安想到这不禁摸了摸小腹丹田的位置,当时因为他死守一条二十年五步蛇,还差点儿被南宫家的人废掉。 不过,谢安不是记仇的人,尤其是对自己自身的损伤,要不然谢安后来也不会和南宫成为好朋友,其实不是谢安不恨他们,只是他每当想起就算他有朝一日本事通天,回过头兴师问罪,除掉绣楼,好像也没多大用。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这就是规则,是人道,不管你接不接受,你必须去承担,从某一个方面上讲,这种潜移默化在人心里根深蒂固的东西远远要比修行者的神通威能可怕的多。 所以他无能为力,甚至都不想和这个世界有过多的接触,他吃了亏,受了罪,只能自己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对待别人。 他此生少有的几次出头,第一是为了生存,争夺吃的,住的,第二是为了在他心里更值得保护的可爱的人。 当然这些事情,南宫毅一定不知道,就算知道当初南宫家在大衍山差点儿毁了一个少年的气府丹田,也一定不知道此刻站在他面前拼命出手救他的谢安,就是当初那个落魄孑然的少年。 谢安思绪翻涌,回首往事,全是平和的淡然。 这时冰壁上的白光到达最后一排飞剑,谢安和南宫毅都提起心神,不再闲聊,静静观望着幻境主人的神台之火流泻,如果这火真不停止的话,那他们恐怕都得交代在此地。 不过谢安其实心里是不太相信的,因为他隐隐有种感觉,这种白火似乎对他门没有什么恶意。 南宫毅却如临大敌。 谢安冷静的观望,那白火果然在到了最后一排飞剑的时候,速度陡然慢了下来,这时候两人都聚精会神的盯着那灵动的白火,只见那白火突然又倒卷而上,而整个冰壁的飞剑又齐齐向下倾斜! 白火如银沙一般,光芒大盛,飞剑反射之下,竟然齐齐聚集成第二条光柱,南宫毅好像想到什么,骇然道:“这是这人的剑意!” 谢安紧皱眉头,他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这时聚集成光柱的白火锋芒毕露,真的仿佛一柄出鞘的神剑一般。 南宫毅蹬蹬蹬的向后退了几步,他的魂魄之躯隐隐颤抖,显然受不了这种磅礴冷冽的剑意杀伐,这也是他魂魄完整,若是不完整的阴神一类,恐怕当场就被这剑意绞的粉碎! 剑修杀力,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相传上古之时,有九幽冥怪,僵尸旱魃,这种天地至邪的恶灵之属令整座天下正道束手无策,但却正是他们一直忌惮防备的剑修力挽狂澜,一剑破万法! 此事以后,剑修风头更甚,一时间修行界剑修门派更加如雨后春笋纷纷崛起,但是每当这种时候,总会有另外的种种变故,使得剑修这一个屡建奇功的修行门类坎坷无比,风雨飘摇,从未真正辉煌的站立在历史长河之中。 说到底,人心难测的道理,就在此处。 大难之前,可以共苦,大福大机缘之前,各家又自动联合抱团抵制剑修,不能同甘,为此就算再打他个天翻地覆,也在所不辞。 由此可见,剑修的凋零,和天道无关,和人心倒是息息相关,所以练剑的人无论内心多么火热,外表往往都是一番冷淡模样,因为他们从血液根骨中就不喜欢这个被别人处处排挤的世道。 天下有史记载的四大道统,武当山,龙虎山天师府,少室山佛门净地,终南道观,除了少室山其余三派在一千年前都是以剑修作为主要杀力存在的,可是这一千年,沧海桑田,早就物是人非。 龙虎山为了赚足香火,摒弃剑修,开始了玄门力修的路子,其中虽以开天眼一大神通闻名于世,但毕竟不是剑修的神通了。 终南道观更不用说,已经彻底沦为道士之流,失去了仙家风采,世俗界算命卜卦,看手相,风水,坟地,捉妖捉鬼的道士有一大半出自终南道观,剩余一小半茅山,东北请山神等等也与此换汤不换药。 唯独武当苦苦支撑,像个傻子一样。 有人预言说,如此下去,下一个千年,就彻底没有武当的影子了。 谢安看着南宫毅的难受模样,皱眉道:“怎么样,前辈,还撑的住吗?” 南宫毅脸色铁青,大大喘了一口气道:“没事,你做你的。” 谢安屏气凝神,再次仔仔细细观望了一遍,值得注意的除了冰壁上的飞剑角度变成了向下倾斜以外,就是那道新出现的,和原先那道光柱重叠的白火柱了。 谢安沉吟片刻问道:“前辈,当年究竟是谁破了阵法,他走到哪一步了?” 南宫毅摇头道:“之前老夫说的也都是听另外一个道友说的,并未亲眼所见,他在一年以前就彻底消亡了,老夫只是听他说阵法之外还是阵法,如果无法破除外边那片湖的阵眼根源,那幻境就无穷无尽!” 谢安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南宫毅看着他又看向地下那个光斑形成的洞口,皱眉道:“小娃子,你是不是不太相信老夫?” 谢安摇头道:“老前辈,恰恰相反,我正是因为相信您,才不敢下这个洞口!” 谢安摸着下巴,眼神四处扫动,期望得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幻境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虽说依然谈不上凶险,但是这么下去,这点儿进展或许说不好哪一刻就又消失不见了。 谢安没有体力再构筑飞剑梯列,要出去的话,务必一举成功。 这种时候,真正的是和修为道法无关了,必须智慧先行! 谢安有点儿想念吴坤了,若是他在,或许能轻易看出阵法的根结所在,即使看不出,也总有个商量讨论的地方。 南宫毅看样子,对阵法一窍不通。 谢安蹲下来,仔细摩挲冰面,那个光斑已经被击穿,周围全是冰屑,那些冰屑不是普通的透明色,有的竟然像日积月累的土泥一般黝黑,谢安心里突然好奇,捧起一把,脑袋左右晃动仔细观察,可最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他失望的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把那些冰屑随手向空中抛洒。 然而,蓦在此刻,异变突起! 那些冰屑在空中飞舞的过程中,整个冰壁突然呈现出极其耀眼的光芒! 南宫毅胸口猛然被一痛,哇哇大叫,紧接着脸上也滋滋的冒起了白烟,谢安感觉没有南宫毅深刻,但是也依然能觉得身上各处都传来的灼痛之感,这时候他立刻强行忍痛睁开双眸,只见那些还未落地的冰屑,在空中和那些飞剑镜面竟然形成了某种光线折越,纷繁浩瀚,而这种数量众多的剧烈反射,将第一道光柱之中本来安安静静的白光和第二道光柱之中的白火抖搂出了一部分,这才令他们感觉无比灼热,几乎要烧穿皮肤一般,尤其南宫毅,不断的叫喊着,白火之中酝酿的磅礴剑意最伤他的魂魄! 谢安眼睛不停的流泪,最后竟然血泪滚滚,可他依然坚持,一下都不曾闭上,因为在无数反射的光线之中,他清清楚楚的看见,有一部分冰屑竟然顺着某些突然出现的空间暗道消失不见! 没过多久,剩余的冰屑全部坠地,冰壁也从明亮耀眼再次恢复正常,谢安眼睛刺痛无比,这时候赶紧闭上双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不过谢安心里却欣喜若狂,一条明亮的线索已经在他脑海中成型,他联系之前最初宋泾说过的话再加上自从进入幻境以后所遭遇的种种,他明白了这阵法的关键就是这些个飞剑镜面! 而真正的出口,也就在眼前!只不过,镜面把光线巧妙反射,彻底遮挡了出口的位置! 刚才的那些冰屑暂时破坏了那些光线原有的走向,所以才会有黑漆漆的空间暗道出现! 谢安咬着干裂的嘴唇长出一口气,转过头虽然看不见,却依然望着南宫毅的方向,无比欣喜道:“我明白了!” 南宫毅冷不丁大惊道:“你,你明白什么了?” 谢安指着下边的那个光斑洞口,道:“之前的人说阵法后边还是阵法,一定是他们也走到这一步,只不过他们认为这下边的洞口就是出口,实则不是,这正是幻境主人的高明之处,如果从这个洞口下去,一定还会遇见新的阵法,这样无穷无尽,永远都出不去,但是我们反过来想,有什么办法能回到之前的那片湖面呢?” “回到原点?”南宫毅略有领悟,也不禁欣喜的叫出声! “没错!” 谢安顾不上擦掉眼睛仍然留出的血泪,道:“只有回到原点,才是真正的出去,我想这次回到那片湖面,一定不是最初进入的模样了!” “那到底怎么出去,你知道吗?” “这也是这幻境主人的高明之处,他其实根本没用修为上的碾压,他只是一道意思,一个想法,他利用了镜面反射,把真正的出口隐藏起来了!前辈,相信我,这次我一定能带您出去!” 谢安说着,心里有如拨云雾而见青天,他脑海里不断的回想刚才所看见的那几个出现空中暗道的位置,心里更是对幻境主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能这样纯粹用飞剑作为镜面制造幻境,本身就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再加上他本身的神台之火守护,如果外人进来堪不破个中玄机,或者稍微不冷静,就立马会陷入无头苍蝇的境地,永永远远被困在迷宫,直到精神力和体力枯竭而死,化为魂魄,最终魂力消散,彻底消亡。 谢安再次捧起地上的一堆冰屑,不过这次他捧起了一大堆! 南宫毅是魂魄之躯,无法抗住那些光线反射出来的雄壮剑意,谢安道:“前辈,你变小藏在我耳朵里!” 南宫毅犹豫道:“这样会不会拖累你,到最后两个人都出不去?” 谢安心情爽快之至,笑哈哈道:“无妨,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自己出去,把您一个人搁在这儿,否则,我无法面对仙儿!” 南宫毅欣慰感激的点了点头,而后身形骤然缩小躲在谢安耳朵里,谢安抬起头,他虽然看不见,但感知力仍在,他猛地把手中全部的冰屑抛向空中,霎时间,冰洞内光芒万丈! 剧烈的光明,背后,就是一道黑暗的门径。 谢安全身仿佛要烧着一般,他敏锐的捕捉眼前光芒最弱的地方,那是一条无数光线散射灼烧而出的空间暗道。 谢安一步踏入! 空间立刻收缩,抖动! 整个冰洞的四面冰壁都被这白火融化,仿佛挂着四面瀑布,水浪滔滔,水声哗哗! 而水箱里,那片湖面的四面瀑布之上,突然天上的八卦图猛然一亮,急速旋转,这同时引领着地上的八卦也同样急速旋转,湖中的元气凝液发了疯一般向空中涌去! 地上的宋泾眼睛也猛然一亮! 谢安一步踏出! 只不过这次和他进去位置不同。 他进去的时候,宋泾说等瀑布水流彻底断了之前爬到瀑布的顶端,这对当时没有修为的谢安来讲,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此刻,经历过幻境之后的谢安,从幻境一步踏出之后,他站的位置,就是空中的八卦之下,四面瀑布之上! 这才是宋泾的真意。 宋泾托着脑袋,望着空中多日不见的谢安,脸上由衷的泛起笑容,可嘴上竟然酸溜溜自语道:“曹师爷啊,您古往今来,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剑意曲境折跃,今天有人比我都领悟的快呦!” 夏半烟痴痴望着空中那道狼狈身影,眼泪不由自主就掉了下来,那个少年就如同她初见时一样,潇洒自若的把她逼在角落,就连后头挠她脚心,也一样令人意外,神驰! 第八十八章 山水剑,甲天下 傍晚时分,春香楼周围因为全城禁严的缘故,显得人烟稀少,凄惨冷清,斜阳吊枝头,人约黄昏后。 一位黑衣剑客和一个白衣女子隔着好远的距离对视,白衣女子在楼上,黑衣剑客在楼下,不过他二人似乎竟然好似谈的兴起,有说有笑! 这要搁在平时人满为患的时候,一定有人指着他们发笑,大白天的遇到傻子,还是一对儿。 就这,也有部分凭栏而望、百无聊赖的春香楼姑娘磕着瓜子偷偷取笑他们,尤其对于黄希云,正恨找不到取笑的机会呢,凭什么老鸨让她卖艺不卖身,咱们姐妹就得凭色相吃饭? 这话说起来,谁家女儿没个脸?把白白净净的身子让出去,谁打心底里愿意? 一想到这,她们就心意难平。 但自从黄希云有一次出手,轻而易举把一位头牌姑娘的魂魄捉了去,她们就再也不敢公然叫板了,只能逮着机会就讥讽取笑,心里作践一番就当安慰了。 这几日生意惨淡,姑娘们也闲的发慌,唯有借这点儿心劲儿度日了。 春香楼虽然姑娘不错,但总的来说毕竟还是个小规模的青楼,它不像凤暖阁,凤暖阁在前几日出事以后,也就清冷了几日而已,最近在那些忍不住的嫖客和浪荡公子的试探下,马上就又火爆了起来。 而传闻也渐渐变了味儿,从之前说的紫衣少年和一位干瘦老者杀人不眨眼变成了凤暖阁的老鸨不懂事,狗眼看人低,还有死的那几位,更是纯粹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若不是他们出口调戏,极尽奚落之能事,那两位知书达理的高人又怎么会出手伤人呢? 圣人有训,祸从口出,可绝不仅仅是一纸空文。 那些死去的在凤暖阁赋诗作词,附庸文雅的文人墨客、浪荡公子哥儿除了在女人裙摆下还有几番风流礼数,在别人面前哪还有一点儿读书人的样子? 所以,人们现在议论起此事来,多是抱着劝诫好友,鄙夷死者的态度,以此第一彰显自己的气度和立场,不因为死的人在本地大有关系就对那两位修行高人产生丝毫不满,一派帮理不帮亲的模样;第二呢,则是彰显自己对朋友的发自肺腑的热情关怀,什么做人要厚道,口上积德已经不是给后辈子孙了,现世报切乎自家性命,更有的人说性命倒是小事,出口讥讽别人这本身就不是我辈读书人的作风,万万不可取。 而这一点更是流行,几乎现在去凤暖阁找乐子的所有人都会逢人抱拳告诫,而受者又会去告诫别人,一传十,十传百,全部都是一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做派,搞得本来就是花柳之地,喝酒解闷的凤暖阁俨然成了读书人的道场,墨水香味欣欣向荣。 但这事,毕竟还是有不同看法的人。 当初死的那些公子哥儿里,有几个人来头可不算小。 其中一个名叫齐大胜的人,乃是这帮人的东道主,河安城县太爷的公子,那县太爷自然就不认命了,这几日天天嚷嚷着要去见何天宗,求何大人做主,何天宗当然没空理他,因为这个齐大胜还不算来头最大的,他的一个名叫周江泰的朋友,才是最令人棘手的存在。 周江泰乃是北边袁氏政府,内阁大臣周文兴的独苗,这事一出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不光周文兴亲自派人来兴师问罪,就连沉寂了许久的老太监竟然也表明态度,说此事不同凡响,一定要找那二位问话才行。 这二位的态度,瞬间就使得内阁鸦雀无声,那位其实暗中授意何天宗全权处理魏都、河安两地大墓一事的总统也立刻下不来台。 在他们眼里,尽管伤人的那二位是修行中人,但是他们以为何天宗手下的勾陈代表了修行界食物链的顶端,这么点儿事不处理,一定是包藏祸心,而这种充满叵测心机的推测在本就是貌合神离的袁氏内阁里没几天就被放大不知多少倍,一时间人人自危,纷纷考虑站队的问题,有的明哲保身,有的则吐沫星子飞溅,严词弹劾何天宗,说他手握重权,而且与南方关系暧昧,不忍下杀手,就从南方大名府修行者刺杀北方高官一事上,何天宗就做的太过于没有血性,这事儿根本不是他一贯睚眦必报的作风,更有人借题发挥,说他不仅对南方态度暧昧,甚至反而暗中调查神殿日月两组,这不是挖自己墙角,自断生路吗? 总之没几天的时间,有关何天宗的讨论可谓是如火如荼,那位周文兴周大人倒是乐见其成,还暗中授意国内北方有名的报纸大肆爆料,不管真的假的,总之别说好话就行。 这一切不排除周文兴丧子迁怒,但也不能排除老太监的暗中授意,别人不懂修行,他难道也不懂? 在老太监眼里,何天宗确实风头太甚,功高震主,说实话,真正论功行赏的话,这些内阁大臣们谁都不是个儿,何天宗光平定一统北方修行界这一件事,就让袁氏彻底站到了政治巅峰! 这也是为什么,老太监明知何天宗手下的杨左图因为前朝李鸿章一事和他有仇隙,却迟迟不敢动杨左图的原因,只维持着表面上的上下级纽带,其实大家肚子里,心照不宣。 而北平虽乱成一团,可河安城里,何天宗却根本没心思管这些政治上的你倾我轧,除却尚未进行的大墓一事、魏都城那位神秘的吴坤、还有山里的神殿月组、以及马上要对付的老太监,鉴宝大会的神器等等,就光说在凤暖阁出手杀了几个人的那两位不知深浅的修行者,何天宗对此早就焦头烂额,那两位出手的犀利程度,他根本不敢轻易去动人家,不止是如此放养的态度,甚至暗中授意好吃好喝招待着,半点不敢有所怠慢。 山高皇帝远,何天宗耳根子倒是清净许多,但其实每每想起这帮人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也心里忿忿。 周老大人那位公子哥周江泰更是混账王八蛋,干什么不好偏偏跟着齐大胜混,他爹就是个老色鬼,这几日仗着上边的风头和社会舆论天天跑到码头哭爹喊娘,也幸好是在码头上,如果在何府,何天宗说不好一怒之下让他们父子团聚,也是挥挥手动动气的事情。 大不了后头受一顿批评,该罚薪水罚薪水,该……好像对他也没什么别的处理办法了,何天宗依仗的不是功高震主,而是袁氏离不开勾陈,离不开他。 不过他大哥何燕良却主动去安抚县老太爷,光是大洋就送了整整一箱,四个大汉抬花轿一般抬进县衙后堂,这才令那位贪财好色的县老太爷有所收敛。 除此之外,魏都城和河安城还有几件大事霸占报纸的头版头条,一件自然是谭宗主抢劫官船一事,从全城通缉上升到全省各道,誓不罢休的样子,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 还有一件事倒是格外令人们震惊,一直低调的伍家突然登报告诸天下,不日就给两年前死去的伍夫人陈雪召灵,然后入土为安,顺带着伍家家主伍沧海要金盆洗手,至于要传下这家主之位给谁或者传不传,都没说,也引起人们的一大堆猜测。 最后一件事不大不小,但也有看头,这不是谭宗主出了事,有关于凤暖阁的归属问题,本来那位管二爷理在当仁不让,可八大胡同其余三家却突然不乐意了,为此又展开了新一轮的黑道厮杀。 多事之秋,人心惶惶。其实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这些事情和他们都没有关系,但是总觉得这一件件、一宗宗涉及山上神仙和底下世俗刀枪的事情仿佛就像是石头压在胸口,就连干活也不利索了,搞不好走背字,就被飞刀啊,子弹误穿了胸膛脑袋,这在过去的岁月中,也不是没有。 何天宗斜倚栏干,仍旧一袭黑色风衣,望着虞河江面,手里提着半杯红酒,轻轻摇晃。 夕阳西下,江面粼粼,由远及近的红彤彤波浪,像是从天上坠落的晚霞,渲染了大半江面,从深红一直变到浅红,而且还镶着淡淡的金边。 何天宗是见过真正汹涌的大海的人,此刻竟然望着江面,也有些出神。 高岳踩着小碎步,神色凝重的走到何天宗身边,轻声道:“大人。” 何天宗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怎么样,有结果吗?” 高岳摇头道:“弟兄们又仔仔细细彻查了一番县志,关于吴坤家的情况还真说不清,而且县志不会很详细的记载每一户人家的情况。” 何天宗喝了一口酒,意料之中的点头道:“走访呢?” 高岳来了精神道:“这不走访不要紧,一走访还真发现一点儿东西。” “首先是吴坤这个人,他早年就在讲武堂读书练拳,除此之外从没有接触过任何的学塾,所以他这一身我们都看不透的本领极有可能是廖承志暗中相授,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吴坤懦弱胆小,而且身上长年都有肺痨缠身,廖承志就算要选个传人,为什么偏偏选到他?” 何天宗眯起双眼,又喝了一口酒,道:“你继续说。” “还有街坊们特别提到了他奶奶,您那天说他奶奶弹奏的那首曲子好像不是民间的曲艺,像是宫里的,这话可能还真被您说着了,有一位街坊说他们家肯定不是本地人,至于是不是宫里的就不知道了,不过他爷爷倒是医术高明,从前在魏都城春风巷,就是那家童家酒楼后边的巷子开了一家药铺,挂的是御医的招牌!” “哦?”何天宗也来了兴趣,双眼明亮道,“那现在呢?” “现在早投胎了,他爷爷最后被查出是革命党,抓住杀头了,还有,他爷爷和他奶奶感情好像大半辈子都不好,一直都是各干各的,听他们讲,这种长达几十年的不闻不问,以至于现在魏都城里年轻一辈的人都很少知道吴坤的爷爷其实就是当年春风巷的医药铺店主。” 高岳唉了一声叹气道:“这样也好,反正他爷爷是革命党的事情,最终没有影响到他奶奶家,当初那帮衙门的酒囊饭袋也还真当真以为他爷爷就是孑然一身呢,不然,顺藤摸瓜,吴坤的父亲也不会那么晚才被抓住。” “这一来二去,家里的爷们冷落的毫无人烟气,但是最终的结果保护了吴坤,可怜天下父母心,做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就不能连累孩子,必须尽可能切断关系。” 高岳一口气说完不忘叹息一声,何天宗却没多说什么,他第一心里有数,这样的人物一点儿普通的县志和民间走访肯定是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但是他又不能不做,就算装装样子也得装,这可以让吴坤安心,如果他不用这种拙劣的办法去查,吴坤反而以为他们有更精妙的渠道。 多年的权势运用之道,何天宗深知一般的人心,至于吴坤是不是一般人,他这么做也总没有坏处。 第二则是,吴坤这个人还真的让他浮想联翩,这不止包括那一身谁都看不透的修为,更是因为那番令他大开眼界的谈吐,他想起了当初谭宗主就是因为查县志而发现了有关于凤暖阁前身静水庵的秘密,所以他猜测吴坤会不会和那些神秘之至的守墓家族有关系,于是便死马当活马医,效仿谭宗主的做法查查县志,看会不会有意外之喜。 何天宗脑海中又迅速转了几番,最后转移话题,淡淡道:“除了吴坤,我让你关注那几个码头上的苦力有什么发现没有?” 高岳又摇了摇脑袋,稍稍皱眉道:“大人,不知道当时杨大人和您说了什么,依我看,还是那个黑脸汉子最为可疑,所以我特意查了一下那个黑脸汉子,这个人名叫赵光吉,光棍一条,和他们南城的几个姑娘甚至寡妇倒是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过没人知道他懂功夫,这一点我暗中走访很多家,都是一样的说辞,而且不像是说谎,在他们眼里,赵光吉除了有一膀子用不完的力气以至于码头的活累不着他,下了工回来还要在炕头上比划,其他的就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注意的长处了。” 何天宗仰起头喝光杯中所有的酒,特别问道:“那个瘦高个儿呢?” “也查了,这人更是木头一个,不光光怕老婆,就连平时一起的工友邻居什么的也怕,要是问他们是不是被人欺负成这样的,他们说这范全别人欺负他不假,但是街上的猫狗可没欺负他吧,他也怕的不行!” 高岳说完微微沉默,压低嗓音继续道:“当时杨大人的看法和我不同,我至今不知道他和大人说了什么,总之查下来,我还是认为那个会谭腿的黑脸汉子赵光吉最有问题,说不定就是南方的人。” 何天宗听出他言语中对杨左图的不服气,微微笑道:“那另外两个呢?” 高岳说的激昂,何天宗却一直不咸不淡的表情,他自己也意识到失态,深吸口气平静道:“另外两个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好像那个叫王二的人和赵光吉之间,因为一个女人有过纠纷,这些年倒是压了下去,至于那个秃顶的,先前做的刽子手的营生,大清没了以后也就丢了饭碗,来码头做了苦力。” 何天宗盯着江面愣神片刻,此刻太阳已经落下半个,天际边界黑幢幢的像条鬼画线,整个江面都像是铺满了枫叶,何天宗突然充满豪气,笑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此情此景,再合适不过了。” 高岳这才顺着何天宗的目光望去,不过他虽是学了几年谈吐,但终究改不了大老粗的内在特质,他除了肚子里有一句无聊不敢说以外,其余的什么文人墨水,诗词歌赋都没有,他看了许久,脑海里只记得何天宗说的那句诗,他生怕何天宗问他,这句诗出自何人。 “额,大人,那什么,好像我听说现在北平那边对大人不利。”高岳急忙转移话题讪讪说道。 “没什么,别管他们,”何天宗收回视线,脸色又变得冷淡起来,“说正事,杨左图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高岳道:“有是有,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估摸着他们也没法阻止了。” 何天宗眼神一亮,侧过脑袋,高岳不敢含糊隐瞒,立马说道:“杨大人说之前他手下有人暴露不过当场自尽,而且临死还把炸药抛了出去,我们的人迅速接手,所以青天堂那边应该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交手了?”何天宗皱下眉头。 “嗯,杨大人说,他们也损失了一小队人,杨大人吩咐我,这事儿虽然表面上没有线索,但是也绝不能低估青天堂的人,最好是通过我们在他们内部的谍子确定一下他们有没有针对性的行动。” 何天宗长出一口气道:“行了,我知道了。” 高岳神色突然有些失落,因为一涉及这种对方阵营的谍子这样的高级机密,何天宗总是不露声色的把他撇开,他也是每当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和杨左图,萧威他们不同。 何天宗把他的失落一丝不差的全收在眼底,继续道:“高兄在名义上还是那位周大人的手下吧?” 高岳点了点头道:“不错,在周大人手下任职晋州道校尉将军。” 何天宗嗯了一声,不再说话,摆手示意他下去吧。 高岳抱拳告辞,心里更压抑了。 高岳走后,何天宗身边突然隐隐有水波一样的纹路扩散,紧接着从水面下突然升起一道陌生黑影,轻松的落在何天宗旁边,身上干干净净,连一滴水花都没有。 这人身形修长,脸色黝黑,发髻高束,约莫二三十岁的模样,背上斜跨一柄长剑。 何天宗笑了笑,手指捻在眉头,故作忧伤道:“曹运,得麻烦你走一趟镖哦。” 年轻人嘴角轻蔑翘起,“荣幸之至。” ....... 地宫水箱里,等谢安从幻境中彻底出来以后,他只听的哗哗水声,双目仍然一点儿也看不见,很快耳朵里就传来南宫毅欣喜的声音,“出来了,真的出来了!” 谢安也转了一圈,由衷的笑了笑,豪气干云道:“宋老怪,怎么样!老子是不是出来了?” 宋泾大声回道:“你小子少沾沾自喜,先稳住心神,还有一桩真正的大机缘等着你呢!” 谢安怒道:“老子看不见啊!” 宋泾撸起袖子,不过倒是对他的失明好像早有预料,“蠢货,你不会喝点儿元气凝液感知天地?就这还要老子教,你干脆跳下来放弃那道剑气得了!老子担保你死不了!小兔崽子,长行市了,敢骂老子?!” 一旁的夏半烟捂着干裂的嘴唇轻轻发笑,美眸梨花带雨,微微颤抖。 谢安这时才不和宋泾斗嘴,猛然震惊道:“剑气?!” 宋泾懒洋洋道:“怎么,半步四境的剑气传承,你小子不稀罕?” 谢安怔在原地,有点儿茫然发呆。 这,也太天上掉馅饼了吧? 南宫毅冷不丁在他耳朵边喝道:“浑小子,你疯了!你忘了幻境里边的神台火?这幻境主人即使身体剑气未过雷劫,灵魂力量绝对够着了四境门槛,他的剑气何等珍贵,你竟然杵在这儿发呆?快滚开,你不要老子还要呢!” 南宫毅从他耳朵现出身形,像一团水泡一样的抖动魂魄,他站在八卦之下,瀑布之上,张目望去。 只见,无穷高的白茫茫雪山。 有一道青色剑光,尤为扎眼,绕着山巅不断飞跃,而这种飞跃细细看一圈下来,竟然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乍看上去,竟无异于空间跳跃的大神通。 南宫毅突然福至心灵,抬头看向上边八卦的方位,正对艮字之下。 他心里猛然响起咚咚的擂鼓声,脸色潮红,呼吸急促。 他紧接着猛然看向下边的湖底,湖底倒影雪山山巅,在坎字方位上,同样有一柄青色小剑像小蛇一般从湖底湖面来回撺掇。 “这,这是武当曹剑神的山水剑,甲天下!” 南宫毅沉寂了不知多久的心神突然如枯木逢春,这样一个刚直的老人竟然一瞬间双目泛起泪花。 第八十九章 虞河断 夜幕终于降临。 那位在虞河边端坐的武当山小师叔心情似乎大好,站起身来拍拍手预示着谈话结束,春香楼上的那位白衣女子也终于能敞亮的打开窗户,把纯洁无瑕的月色引进来涤荡一天的灰尘。 而在他们二人中间,若是有修为抵达三境后期的人瞧去,譬如那位讲武堂堂主,袁氏内阁供奉老太监一流等人,必然能看见月光在他们中间有一条狭窄的细缝儿,而这条细缝儿正是黄希云营造的小通道,方便他们谈话不被别人窃听。 其实世间修行者心湖之内的传音并未有多么隐秘,尤其是当有修为高于传音双方的人故意去窥视窃听的话,往往极容易得手,但是这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稍加处理,建立一种类似隔绝小天地的通道,这样就算有人修为高出传音之人,强行破开通道也立即会被主人察觉,从而终止谈话。 说白了,普通不加任何防护措施的传音是神通,只要修为到了,晓得天地元气运用之理就自然而然融会贯通,但是加了防护的,就是术法了,各家有各家的妙道。 就好比用剑和御剑的区分,用剑的话别说剑修,就算是寻常草莽江湖的武夫也能用的来,但是御剑就不同了,它第一对修行者的品阶有要求,二境剑修和三境剑修对天地元气的掌控本来就是天差地别,如果再与四境相比,那更是有如天堑,四境剑修对天地元气的掌控已经到了一种极为精妙的境界,可以说是完全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作剑。 第二呢,就是区别在术法上边了,你会御剑,不见得你又多厉害,术法,心头剑意,神台剑气都会影响剑修的最终战力,这也是为什么那位孟穿肠只是一个二流武夫,却能用两袖青蛇的剑气破坏萧威这样一位顶尖武夫的血肉气机。 所以在修行界往往会有这样的说法,神通天赐,术法自修,悟道从来不是坦途,仙道多用白骨铺就。 反过来说明传音之道,那些精妙的传音手法,有的用飞剑传音,有的通过元气振动的手法不同,强行改变本来的声音内容特质,这样别人就算窃听得到也是一堆无用的、前言不接后语的文字,而事先知晓这种手法的,就可以通过逆用神通还原声音原貌,端的神奇备至。 陈冲笑道:“四境阵果然是那家伙破坏的,我起初还以为是哪位剑术大家又来趟这趟浑水了呢。” “你以为这方小天地真的那么多剑术大家,多少年来,我见识了太多的剑道天才,可是这条路光有一个天才还是远远不够的。” 陈冲微微沉默,黄希云这话就像是旁敲侧击给他忠言,而且说到天才,他想到了宋泾,不由叹道:“宋大哥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黄希云道:“宋泾按辈分改叫你一声小师叔吧?你怎么反称呼他大哥。” 陈冲神色有些落寞道:“我们两各论各的,一向如此,更何况,他现在名义上已经不是武当的人了,如果不是你告诉我他在这地宫底下,我至今不知道他在何处。” 黄希云隔着好远的距离望着这位武当山守了三百年的机缘之人,微微轻叹,她本想说一声,宋泾这些年以一己之力镇压墓妖,他一直在看不见的地方替天行道,而武当山从来没有让人失望。 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担心陈冲会不顾一切救出宋泾,这样会坏了大局。 陈冲双目泛红,自言自语道:“宋大哥,这些年,终于算是找到你了,你起码得回去看一眼师兄吧?” 黄希云捂嘴笑道:“等此间事了,有的是时间,再者说,这毕竟是你们的家事。” 陈冲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抬头挑眉道:“你真打算带走谢安?” 黄希云轻叹道:“我想是想,人家跟不跟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说这事儿,变数太多。” 陈冲故作嫉妒,酸溜溜道:“我真不知道谢安为什么这么值得你关注。” 黄希云眉目如画,嘴角自然而然的荡起一丝动人笑容,“等你渡劫的时候就知道了。” 陈冲不满嘟囔道:“问你剑意也不说,问你为什么看重他你还是不说,每次都是等什么什么就知道了真没劲,你们这种世外高人都是这样的做派吗?” 黄希云笑而不语。 陈冲撇了撇嘴不再说话,拱手告辞。 黄希云平静的望向天际。 他们之间的那道肉眼凡胎无法瞧见的细缝儿通道也戛然消散。 ....... 杨左图在地宫往东的,榆树镇大峡谷往西的高地上俯瞰整个魏都城虞河沿岸,尤其是地宫的那小撮地方。 这地方居高临下,视野极好,当初谢安就是在这儿观察巡防营然后遇上那位倒霉蛋儿孙青城孙仙长。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手心发汗,他在等最终的命令。 突然手心光芒一闪,几个大字显现出来。 “曹运护驾,即刻行动。” 杨左图长出一口气,朝着下边的方向挥了挥手。 刹那间,一声巨响从虞河水底猛然炸裂开来,无数道水柱冲天而起,光是隔十几丈距离的巨大水柱就有数十道,整个魏都城都立刻摇晃起来,如地牛涌动,天火燎原。 这一声巨响仅仅是开始,比之更猛烈的响声还在后头,连绵不绝的巨响有如天雷滚滚,火光冲天,而沿河的房屋,石坝,齐齐被炸断倒塌,紧邻火光的位置地陷十丈有余! 腾空的水柱还没落地,底下滔滔的大水就已经按捺不及,像是被困了千年之久的巨龙苏醒,嚎叫着、贪婪的冲向整个魏都城,霎时间天上地下都炸开了锅,无数道光影纷繁的飞剑冲天而起,又有密密麻麻的无数修行者齐齐惊慌失措,拔地升空,地上的百姓则死的死,逃的逃,魏都城亮如白昼,哭喊声不比任何一场人间灾难逊色。 周围的几个小镇都齐齐亮起了灯,高坡上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人影,这些穿戴有红有绿,有白有黑的无辜百姓皆毫不知情,慌乱的望着下边的冲天火光,双股战战,都以为又要打仗了。 杨左图静静观望,最后身形悄然消失在原地。 这一场由何天宗策划的大手笔,终于彻底完成了前期步骤,讲武堂那边数道身影冲天而起,为首的一位灰布衣老者神色震怒望着脚下已经被淹了的半个魏都城,尸横遍野。 老者突然转头望向北边,捏着拳头嘎嘣脆响,冷冽道:“作孽啊,何大人!” 河安城码头何天宗似有所感,神色冷漠,嘴角勾起,轻声坦白道:“是啊,各为其主,在下也仅仅是奉命行事。” 何天宗摩挲着指头,他此刻只想着老太监究竟会怎样收拾残局。 春香楼第一个不能幸免,轰然倒塌,红红绿绿洒落一地,十几个女子逃跑不及,被大水吞没,还有十几个仍拼命的在水中挣扎,可就在这时,她们平时讥讽排挤的黄希云却突然出现,玉手一捞,那十几个女子立刻感觉身轻如燕,从水中扑棱而起在空中飘浮不久,落在了榆树镇峡谷旁边的高地。 另外有一红衣女子急速穿梭在水面上,如蜻蜓点水,不断的救起还挣扎求生的百姓,纷纷放在那处高地。 天上的其余修行者见状,也纷纷行动,一时间各种光芒在大水中异彩纷呈,天上的救地下的,默默无言,时间就是生命! 黄希云环视一周,最后把目光落在红衣女子身上,语气凝重道:“姽婳姑娘,你是水神,有法子阻止大水吗?” 姽婳又捞起一个妇人,连带着她的孩子一齐放在高地,那妇人立刻跪地拜谢神仙救命之恩,而姽婳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她们母子眼前,她冲入水中,大声道:“不行!虞河水有千眼石妖,这东西是黄道十二妖之一,如果用我的法力镇压只会适得其反!” 黄希云轻咬银牙,双目冷冽清澈,若不是此方天地限制一步以上修为,她抬手就能阻断大水,沉吟片刻又问道:“那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 “除非有水道祖神符!”姽婳说完,又捞起一对夫妻,下边河水泱泱,人头攒动,每时每刻都有人死,每时每刻也都有声音哭喊着救命。 黄希云猛地攥紧玉手,指节发白。 可就在这时,突然一道洪亮声音从空中那位灰布衣老者口中传来,“讲武堂二境以上弟子听令,大名府二境以上弟子听令!” “布阵结界,救一人是一人!” 这声音响彻天地,不光魏都城,河安城都清晰可闻,而老者话音一落,立刻又从魏都城和河安城的无数角落冲天而起无数道人影,这些人密密麻麻,身上都有独属于二境以上修行者浓郁的元气波动。 成百上千的人齐声应道:“喏!” 一大批修行者的加入,天上地下光幕连成一片! 有人结界布阵阻止大水,有人单枪匹马踏剑贴水飞行,也有人祭出符箓,化成一叶叶扁舟搭载那些百姓,更多的人不是剑修符修,只是寻常修士,要么赤手空拳,要么各式各样的法宝呼啸着冲入水中! 魏都城平阳巷,吴坤从虞河一爆炸脑海中就清晰感知剧烈的程度,百姓的伤亡。 吴坤先做了两件事。 一件他悄悄在竹姐的宅子旁边画了一条道。 另外一件,吴坤把奶奶背在了身上。 当廖堂主发号施令以后,吴坤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豪气,他是讲武堂的人了,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去救那些受了无妄之灾,正处在水深火热的百姓,也终于可以跟这个惨淡的世道说说话了。 无论什么世道,再也没有什么比救命这种语言更加通俗易懂了。 如果扪心自问,什么是救?什么是救国?什么又是救命? 吴坤别的不清楚不确定,可有一点,起码绝对不是唠唠嘴皮子,满口仁义道德、圣贤文章的,如果谢安在,他也一定毫不犹豫去救那些实在是无辜到了极点的人。 吴坤想到老朋友,思绪万千,闭口不言,却在心底呐喊一声:“诺!” 他整个人拔地而起,第一次豪情万丈当众展露还没熟练的神通,老奶奶也第一次跟着孙儿直入云霄。 第九十章 大水无情 世间最无情之事,除了负心薄幸的男人心肠,便是这水火之属。 短短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从东向西大半个魏都城都被淹没其中,冷月清辉下,水势浩荡如从地底突然冒出的邪恶黑龙,侵吞着一座又一座的老宅巷弄、犄角旮旯,无数的人在奔跑哭喊,声势震天! 自此,这座大山下经历了漫漫岁月的小城,积攒了无数微小可人的小梦想、小怨愤还有细细碎碎的唠叨以及清晨或傍晚时分从未缺席的百家灯火、米饭香,都要烟消云散了。 天上的修行者不断的起起落落,东边高地上得救的百姓也越来越多,他们有的捶胸顿足,有的呆呆望着,脸上挂满泪水,可能今晚之前他们过得每一天都在破口大骂这个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破烂地方,但是这时候,他们看着熟悉的街道,那一座座几十年来为他们遮风挡雨的破旧小屋都被无情冲散,成了大水中的浮木废柴,他们胸口都像是被人紧紧压着,喉咙被人狠狠攥着,出不上气,喊不出来。 得救以后,喜悦说没有那是骗人的,可也就短短的一刹那,在以后的分分秒秒,他们都感到度日如年的惆怅心碎。 也许此时此刻,就只有那些在妇人怀抱里的孩子稚童才能大声哭出来,他们的娘亲,父亲面对着这样的飞来横祸,看着天上飞来飞去的神仙人物,他们连句一星半点儿的抱怨都不敢有,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不得不麻木。 那不是他们的世界。 但话说到尽头,那也是他们的家乡啊,那是一个只允许他们自己骂,自己调侃,自己说一千句,一万句坏话也却绝对不许别人亵渎的地方。 女人默默擦泪,男人们心里滴血,黄土埋到脖颈的老人们从裤腰带里取出用了一辈子的旱烟锅,可摸摸烟袋全是湿透了的烟草,不禁磕着鞋底,垂头叹气,大家都默默无言。 大水继续冲击蔓延,过了主街,向西城涌去,童家酒楼也完全浸泡在泱泱大水里,原先下榻的那些神仙人物,全部都各自驱驾着自家法宝,凌空而起,童姐却不顾一切的冲向柜台,那方白鱼黑砚之下有着一封她视若性命的无名信件。 贫寒读书人李钊站在外边,他本来拽着童姐向南逃命,此刻童姐竟然折了回去,不禁竖眉大喝道:“你不要命了!” 童姐脸色发白,不理睬他,咬着牙关冲到柜台,从那方黑砚之下取出那封信件装在怀里,而后迅速原路返回,可刚出了门就被大水冲倒,眼前一黑,口鼻瞬间呛进了不少河水,李钊眼看着水面上只剩下童姐的一点儿衣角,五内焦急如焚,他想都没想就跨越大水扑倒在河里,一把紧紧抓着童姐的手,大声喊道:“童掌柜,千万别放手啊!” 童姐晕头转向,耳朵也被灌的全是河水,她只觉睁不开眼,呼不出气,全身冰凉如坠冰窖,可这时候突然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抓着她的小手,童姐心里陡然恢复清明,耳边也立刻清晰传来波涛汹涌的巨大水声! 她意识到,她还活着,李钊也还活着! 李钊拼命的挣扎,向着南边移动,魏都城地势东南高,西北低,只有南边暂时是安全的,可是等虞河被炸裂的几道口子彻底扩大决裂以后,南边也将重演此时此刻北边的骇人景象! 而到那时候,南边的水还要继续往北边冲击,北城势必灾上加灾! 魏都城北边全都是稍微富裕的商贾人家,平时对着南城的穷苦百姓颐指气使,没想到在此时此刻,竟然是他们第一个承受这番天灾人祸,造化弄人,一点不假。 无数的人四处逃窜,有向西的,也有向南的,后边的大水像是脱缰的马群,撒欢的奔驰,完全不当脚下的就是活生生的人命,只当是天地间的蝼蚁、蚍蜉、草根。 黄希云在空中急速扫了一眼,突然瞧见童家酒楼旁艰难挣扎求生的童姐和年轻书生,身形急掠向下,将这两人捞起来置于东边高地,李钊劫后余生,满脸悲戚和感激,可不等他作揖道谢,黄希云眼神立刻望向了最西边的那座武帝庙。 有越来越多的人叫嚷着,去武帝庙找老神仙求救。 讲武堂那边,学员放假,倒是人烟稀少,无法自保的人更少,都被各自的神仙人物救到了东边的高地,廖堂主形单影只在空中不断结印,天地元气迅速云集,一道道独属于三境后期的恐怖罡气不断落入水中阻止大水,可大水之急远超他的想象,罡气一落,水势仅仅微微一缓,而后迅速涨起来,化作高达数十丈的水墙,然后轰然落下! 廖堂主双眼散发着无穷的怒火,他咬牙切齿,只想索性抛弃此间事情,去河安城把何天宗捉来也泡在水中,然后好好跟他讲讲不杀无辜,不引天灾的道理! 南边,竹姐在自家小院,爬上房顶,她下意识的望了望西边的邻居,看看那个对她关怀备至的吴坤在干什么,可是只看到黑漆漆,空落落的破烂小院,她心里竟然不由得升起巨大的失落,她知道要是从前她不说嫁给伍阳的话,吴坤说什么也不会一个人去逃命的。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家门外,有一条细小的线埋在土里,偶尔闪过细小的金光。 再往西,范全的婆娘,那个得理不饶人,不得理也不饶人的全城有名的泼妇,此刻抱着她男人的胳膊在巷子外的高地瑟瑟发抖,一派小鸟依人的不协调模样,再也没了脾气。 有黑脸汉子在月光下沿着各家房顶飞速跳跃,最终落在了范全的身边。 大胖女人看了一眼黑脸汉子,眼神有些呆滞和骇然,原来她一直欺负的赵光吉,竟然也会像那些天上的神仙人物飞来飞去? 大胖女人抱着自家男人的胳膊不禁更紧了些。 范全微微拍着她手,温和道:“别怕。” 范全先看了一眼吴坤的家,又把目光落在赵光吉的身上,神色凝重却不说话。 赵光吉皱眉道:“你还不出手?” 范全摇头苦笑道:“我能出什么手?” “你少装蒜!”赵光吉黑着脸没好气道,“你要是还有良心,就别干坐着不动!” 范全挠挠头道:“我也没坐着,站着呢。” 赵光吉挑眉,正待说话时,范全突然仰头望向天幕! 赵光吉也心有所感,望向天幕! 在平阳巷后边,那家医药馆的老郎中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旁边有一个丰韵女人不断的给老人点火。 老人鼻孔喷出两条白龙,用力的把旱烟在石阶上磕了几下,冷冽道:“这不是作孽,是什么?” 女人道:“光是大水还好,如果千眼石妖苏醒,这才是最麻烦的。” 老人哼了一声道:“虞河的水底有三层阵法,哪一层能离开了水?若不是早前刘姜灵用了一张水道祖神符,恐怕现在阵法就已经大动了。” 女人不敢说话,只默默的为老人点火,可就在这时,老人刚别进嘴里的旱烟突然猛地拿了出来,然后骇然震惊的望向天际。 女人也同样满脸震惊! 整个魏都城所有的修行者,不管一二三境,都同时停下了手中的活,同时望向天幕。 天空突然云雾剧烈翻滚,方圆数百里的云气不知被什么人一瞬间驱散,而后紧接着,一道从天而降的瘦削身影如流星坠落迅猛划过夜空,释放出满天光明! 那人轰然落在武帝庙前,如铁骑凿阵,惊起地面一圈圈无形涟漪,灰尘四起。 那人身后背着一个老奶奶,老人至今还在熟睡。 “这,这是吴坤?!”有人认得出来,不禁惊叫出声。 “真的是他,你看他身上的衣服!” 吴坤那一身讲武堂的破旧学员服,几乎已经是魏都城人人得知的标志,也是人人都能嘲笑讥讽几句的对象。 “你还敢说,脑子进水,不要命了!”立马有人严词劝道,“你好好睁大你的狗眼瞧瞧,人家现在是什么人物?!” “吴坤,真的是吴坤那小子啊!我早说过金鳞岂是池中物,你们瞧瞧,到底是被我说中了吧?” “是啊,是啊,到底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已经跑到讲武堂的那些东城的,西城的百姓密密麻麻,人山人海。 大水当前,吴坤一人背着奶奶站在最前边,他神色如常,从宽大黑腻的袖筒中伸出两指,轻声喝道:“列星随旋,日月递炤。止!” 第九十一章 人间有情(上架求收藏,票票!) 吴坤话音方落,只见魏都城上空的天上星河一瞬间灿烂无比,就像是点了无数盏明灯一般照亮了整座魏都城,那一颗一颗平日里毫不起眼的星星在这一刹那仿佛极具灵性一般毫不保留的洒下万千神辉,柔和温煦,仿若春日暖阳。 天上的修士,地下的百姓都痴痴抬头望去,他们哪里见过这等玄奇景象,就是书上说的,人们口口相传的神仙手笔也不过如此吧?难不成当真是天上仙人下凡拯救他们来了? 星光柔和不减其璀璨,道道明亮,道道相通,隐隐有神韵流转,洒然自天幕齐齐下垂,就像是这片天空之上,有人搅拌起一锅热汤,随手倒在了这片人间。 而大水之下的大地,立刻有无数光点纷纷亮起,穿出水幕,与天上的星光神辉交相呼应,那一刻,就像是天生的阵法,四散奔涌的大水就像是受到了什么限制一般,速度陡然慢了下来,然而大水刚刚脱困,哪里甘心如此就被困住,本来这山水之物,最为桀骜不驯,它堂堂虞河龙脉,更是不甘人后。 大水高亢呼通一声,猛地高涨,只不过,这次和廖堂主出手用罡气化成墙壁堵水的高涨不同,这次是大水顺着那天上的无数星光和地上的光点迅猛集结,而后竟然竟然形成无数个细小漩涡,沿着光点不断攀升,水位立刻就暴涨十丈有余! 吴坤脸色刷的一下惨白如纸,可伸出的两指从未收回来,老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悠然转醒,老人家看了一圈,这时候竟突然张口喃喃道:“孙儿呦,我的孙儿呦。” 吴坤身体气机絮乱,他本来就没有彻底恢复大公子的记忆,甚至连前世曹泽剑神的记忆都没有恢复,他只顺心而为,结合着脑海中零零碎碎的记忆碎片,施展出这一道术,老奶奶的话彻底打乱他的心境,却也给他注入了新的心气,他不能往后退一步! 吴坤咬牙艰难的将那两指再次并拢,遥遥指向天际,他微微一晃,满天星河就跟着旋转,地上的阵法也随之变动,一刹那光芒大炽! 那一道道腾空而起的漩涡,本来欢快而迅猛涨起来的水位有如一幢幢三层酒楼那么高,可就在大水要的手的时候,星光再次璀璨起来,一下子就压过水位! 吴坤体内五脏剧烈翻腾,尤其是胸口,就像是被人堵住一样压抑,他大口大口喘气,面色惨白,汗如雨下。 老奶奶伸手摸了摸吴坤的头发,又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老奶奶泪流满面,第一次不是叫她的儿子淼儿,而是沙哑直呼吴坤的乳名道:“坤儿,坤儿,我的坤儿呦。” 吴坤红了眼睛,抿唇轻声道:“奶奶,别怕,有孙儿呢,孙儿就站在这儿,绝不退后一步。” 老奶奶欣慰的点了点头,双手环在孙儿脖颈,搂紧孙儿,这次说什么也要与孙儿同生死,共进退,她脑子里短暂的恢复神志以后,她第一个就想到了自己的男人,儿子,孙子,一家三代,两朝百年,都把生命交付给普普通通的市井穷人了。 这一幕,西边讲武堂周围的逃亡百姓落在眼中,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人群,这时候鸦雀无声,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跪下来,这引得所有人都前前后后,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有的低声呜咽,有的大声嚎啕,他们心里充满了后悔和感激,对那个在魏都城沦为笑柄的年轻人,对那个永远都善意待人,从来不与人争论,被他们看成懦弱无能的少年。 这一刻,病恹恹的少年,站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南城的那棵参天古树下,东边的高地上,所有侥幸活下来的百姓都相顾无言,也一起随着西城讲武堂的百姓跪了下来,对着天上的仙人,还有地上那个大水前的孤单身影,一老一少。 范全低声唏嘘,眼神却渐渐展露炽热光芒,赵光吉运足目力,也由负手而立不知不觉改成了恭敬垂手。 天上黄希云看着武帝庙前这一幕,轻轻咬了咬嘴唇,红衣女子姽婳只看了一眼吴坤就继续在水面上不断穿梭,甚至有时候潜入水底,孜孜不倦的救起一道道人影。 廖堂主也在结印,三境后期的罡气凝聚万千天地元气形成一堵堵高墙横在水面,阻挡大水,秋若云不知何时飘然而至吴坤身后,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最后玉手前伸,光芒吞吐,一道紫色匹练横空出世,加入了阻挡大水的行列。 天上的修行者也纷纷回过神来,再一次加入了救人的行列,有水性好的武道中人也不顾生死潜入水中救起一道道人影,滔滔水面上,有一个八尺多高的大和尚,手中念珠凭空变大,成了一个个可承载受难百姓的巨舟,他手中不断施法,那些个念珠分布在大水各处,水底的人每救起一个就放在念珠上,等念珠上坐满人以后,大和尚就把念珠推动至东边高地或者南城。 有一个手执浮尘的老尼姑,脚踏浮尘,衣衫猎猎,与红衣女子合作救人,那红衣女子疲惫对着这个当初在讲武堂前打过一架的净水老尼还有那个名叫慈惠大师的大和尚微微一笑,两人都低头合十还礼,不过都并不多言。 讲武堂的弟子有的三五一组结成阵法,不断的化用天地元气形成墙壁加入阻挡大水的行列,有的洪老师傅的弟子武道修为精湛,潜入水底救人,有的则是不入流的剑修,摇摇晃晃踩着飞剑,也要拼着性命去救起水里挣扎的或者已经昏迷的百姓。 得救的百姓也俱都起身,站在大水岸上,把念珠上的,还有其他修行者法宝上的乡亲拉到岸上,东边的高地上是如此,南城上是如此,西边讲武堂边上的也是如此。 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都默默的抵抗着无情的大水,默默的为生命做最后一丝奋斗! 河安城,凤暖阁楼顶,紫衣少年一个人默默站立在月色下,秋风吹拂他白皙的面庞,他望着此刻魏都城的大灾,眼睛有些湿润。 不多时,干瘦老者出现在他身边,拱手道:“主人,此刻如果对伍家出手,或许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少年不说话,老者微微沉默,最后道:“主人如果放弃了刀剑合璧,那就当老奴没说。” 少年擦了擦眼角,长出一口气道:“就算有刀剑合璧,没有玉衣,也没用。” 老人觉得少年说的全是借口,老人沉默良久叹气道:“如果主人妇人之仁,那我们这么久的谋划,还有您不惜精血施展的道破之术,还有什么意义呢?” 少年不说话,老人继续道:“黄道十二妖,您当初已经召唤了三位,我们只要假借何天宗之手复活千眼石妖,那么龙门湖之下的双鱼,大山中离字火岭的朱雀还会远吗?” 少年依旧不说话,老人无可奈何,喟叹道:“主人要知道,如果等大公子彻底苏醒,一切就都晚了。” 少年听到这,脸上露出云淡风轻的笑容,他缓缓欣慰道:“好多年没见大哥了,左老,你知道那位黄仙子跟我单独说了什么吗?” 老人攥紧拳头,恨铁不成钢道:“老奴不管她说了什么蛊惑主人的话,老奴只关心主人成仙证道的契机,大衍丹和天书如果都被大公子得到,那周天世界最后一次的天地大劫,主人将粉身碎骨啊!” 少年仰天爽朗笑道:“生又何妨,死又何惧,黄仙子跟我说,如果我们和大哥在此界公平竞争,那圣宗将不会插手周天的事情,她和那位老祖宗也会在此地和平兵解。” “什么?!”老人震撼万分,瞪圆双目,脱口而出,“这话当真?” “当真,黄仙子以心血起誓。” 老人怔神呆滞良久,还是不相信这个结果。 少年悠悠道:“人家都这么大诚意了,我们如果还不答应,岂不是显得我云界过于小气?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父亲虽然兵解,但是也不能让别人戳我们云界的脊梁骨吧?” 老人这才苦笑道:“老奴唯主人马首是瞻。” 少年摆手道:“左老,我一直都把你当长辈看的。” 老人眼圈红红,沙哑道:“主人在老奴心里也是亲人,唯一的亲人。” 少年微笑道:“其实,在我心里,最期待的就是公平竞争,人心鬼蜮,龌龊伎俩从来都不是我辈修士应当推崇的。” “这些年,我累了,当此大争之世,应当和大哥分个高下、来个了断了,我赢则取走大衍丹,至于此界亿万生灵的生死,我也不会再有一点儿的愧疚,否则,心境裂痕就算是回到周天世界也难以弥补的。” 老人听到这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我输,则证明大哥的人道终究在万分之一的可能中取胜天道,其实就如下棋,我执黑子先行,本就占尽优势,还有什么脸面去耍阴谋诡计呢?真输了就大大方方承认技不如人不就完了?这一点其实我们都应该学学人家圣宗的无量胸怀。” 少年负手而立,一扫一直以来的忧郁,反而意气风发,神采奕奕,少年语气虽然平静,可心湖激荡万分,他轻咳几声继续道:“更何况,无论输赢,将来天地大劫中,此番功劳都是记在了我们云界的头上不是?” “一家人,多少年来,说什么两家话。” 少年长出一口气,说完最后一句话,默默的望着魏都城的方向,望着那个孤单的身影。 老人看着少年,他的主人从来没有如此认真的看着一个人,而少年心里想着,大哥的每一世都是这么无量啊。 第九十二章 我是丹江水神 吴坤的道法升高一尺,那水位就有要升高一丈的趋势,尤其那无数的漩涡,现在已经不知多少倍放大,汹涌的就像海面上的龙卷风,魏都城北城的房子几乎全部被绞的稀碎,方圆数十里的地面层层龟裂,吓得那些侥幸逃出去的百姓一阵阵尖叫。 南城临街的几条巷子也未能幸免,不是被水淹没,而是被那漩涡巨大的绞杀吸力压的粉碎,屋顶椽檩成了一片片木屑,还有家具,农具等等,一齐凌空飞起,这时候如果远远望去,本来就有些破烂不堪的魏都城现在几乎就如海上漂泊的一艘漏船,歪歪斜斜,随时都有沉没的可能。 不过吴坤的道法,还基本算是到目前为止,最有效的抵挡大水的手段。 吴坤脸色已经惨白如纸,剧烈咳嗽,从嘴角溢出一道道血丝,老奶奶心疼的摸着孙儿的脸颊,眼泪就像是断线的珠子自从她醒过来就没停过,那位在讲武堂有不俗地位的秋师姐看在眼里,好几次都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默默的凝练天地元气不断的注入大水中的那道紫色匹练。 突然间,大水猛的拔高一截,超过吴坤的星光阵法光幕,不知有多少的漫天大水轰然落下,这一下有如大河决堤,江河倒灌,不比刚开始虞河断裂的刹那力道小! 吴坤和秋若云以及空中用自身罡气堵水的廖堂主都同时吐出一口鲜血,尤其吴坤几乎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的气机絮乱不稳,就像是风中残烛,秋若云终于紧皱眉头担心道:“吴坤!别硬撑了,你死了,大水终究还是会一样的冲过来的!” 这突如其来的涨水,令的还在原来的水面上救人的修行者不少被大水无情吞噬,竟然是毫无反抗之力!还有那些在水底,捞人的武道人物,这一次猛然涨水情况太过于异常,他们好久都没有再露面,眼看是凶多吉少。 大和尚慈惠大师面色苍白,高宣一声佛号,颤抖悲怆道:“这,简直是吃人的水妖!” 姽婳来到吴坤身边,掌心光华一闪,一辆精致的袖珍马车顿时横空出世,马车瞬间变大,正是那五人六骑的模样,姽婳大声道:“如果坚持不住,躲在马车里!” 吴坤点头致谢,姽婳身影红光一闪,就消失在原地,紧接着来到了黄希云的身边,黄希云也在不断的救人,可是目光一直没有放过两个地方,一个是武帝庙,一个是虞河里那尊千眼石妖。 姽婳道:“他撑不了多久的,起初的水还是虞河表面的普通河水,可是再过不久,虞河下边的阴沙重水就要全部涌出来,到时候别说普通人,就是修行者也难以抵抗!” 姽婳说着看着底下那些漩涡不断吞噬修行者,眉目紧皱道:“我估计,现在那些水已经开始出来了!” 黄希云凝重道:“可是我担心的法力和千眼石妖相抵触,如果强行镇压,适得其反,那后果不堪设想。” 姽婳叹息道:“就是如此,这阵法乃是上古就存在的,共工祖神敕封天下水神龙脉的时候,这阵法就已经有了,所以应当是你们这样的天外人物布下,我们束手无策,除非有水道祖神符。” 黄希云朝着下边环视一圈,姽婳似乎猜到她想什么,苦笑道:“没用的,就算你突破四境,阻止了大水,可那时候你引来的天地雷劫一样也能把此地夷平!” 黄希云咬着嘴唇,侧目道:“那你说怎么办?” 姽婳想了想坚定道:“我想死马当活马医!” 黄希云眼睛微缩,姽婳继续说道:“我毕竟是水神,那些阴沙重水对我的影响要小的多,所以由我潜入虞河地底,看能不能阻止阵法破裂,只要阻止了阵法破裂,千眼石妖就一定要受阵法牵制,它绝对无法突破,而且河水的阴诡力量也势必削弱,你们就好处理了。” “你,你要怎么阻止?”黄希云立刻想到问题的关键。 姽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嘴角却翘起一个玩笑的弧度,“这你就别管了,总之我比你这个上仙有办法就是了。” 黄希云沉默,一江正统水神的灵魂献祭,有一半水道祖神符的功效,她知道姽婳要干什么。 这时候大水又猛的高涨一大截,所有的与之抵抗的修行者都齐齐吐血。水面上再次被吞噬一大波人,而且这回似乎就连南城,东边高地都有些不安全了。 周围的百姓都惊慌的往后退,孩子哭天喊地,秋若云看着吴坤,他已经不止是吐血这么简单了,他全身都颤抖起来,秋若云立刻再次严词警告道:“吴坤!你再不要命也没有意义,堵不住大水,你死了无非多死一个人而已!” 吴坤强行吞下一口鲜血,摇头道:“不打紧,能多坚持一会儿是一会儿。” 老奶奶泪珠吧嗒吧嗒的滴在孙儿的肩头,吴坤看着地上的那辆姽婳留下的马车,突然转身把奶奶放了进去,老奶奶神志又不清楚了,扶着车窗哭喊道:“淼儿!” 吴坤惨白的脸庞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欣慰笑容,或许只有奶奶神智不清的时候才不会太难过吧?他抬起手臂显露肌肉,自信道:“奶奶,我是坤儿,您放心吧,孙儿厉害着呢。” 他刚说完,喉头就猛然一甜,他立刻转过身去,不敢让奶奶瞧见。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吴坤强行感知天地,脑海中神台欲碎,他刚有些前世记忆,还没有彻底知晓修行的事情,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伤的有多重,只是一个劲儿觉得头疼,五内翻腾,殊不知他的神台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再强行坚持下去,势必会破裂崩碎,人道两消! 秋若云脸色微白,眼圈蓦的红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离吴坤近一些,她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递给吴坤焦急道:“先把它吃下,能帮你坚持一会儿!” 吴坤没矫作客气,接过药丸喂入口中,药丸入口生津,神台顿时有如浇灌了一盆凉水一般舒坦,吴坤轻声道谢,一目不眨的盯着那愈来愈高,愈来愈张狂的大水,手中默默结印,天地元气蓦然汹涌万分! 九天星河垂落,吴坤有如神祗,全身覆印金光! 这是吴坤最后的手段,也是搏命的手段。 所有人都泪目注视,那从天而降的星河势不可挡,大水几乎一瞬间就下降了半分,可不能小瞧这半分,这半分不是蒸发掉,而是所有的大水都向后退缩半分!倒流半分! 黄希云知道这是最紧要的关头了,可她也知道姽婳要做什么。 这位圣宗的女子向来都是为别人奉献,所以她格外珍惜能同样为别人奉献的人。 良久以后,黄希云咬着嘴唇不再沉默,转身对着姽婳作了一个郑重万分的揖,轻声道:“有劳了,姽婳姑娘。” 姽婳笑嘻嘻道:“一代上仙对我作揖?我怎么说也能吹一辈子吧,就是不知道那死鬼知道了会不会嫉妒死,哈哈哈。” 她笑着,痴着,陶醉着,这一切在黄希云眼里,就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藏起一颗糖要给自己心仪的男孩子一般。 姽婳最后也郑重施了一个万福,还了一礼,默默道:“还得先有劳黄仙子替我灵魂分离!” 黄希云轻轻点了点头,慢慢伸出一指。 姽婳低着头受法,眼睛湿润,她最后看了一遍脚下的山河,想起了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那个武当山酒鬼,她笑着说: “嘿,你好,我是丹江水神!” 第九十三章 脱困 世间修行,无论天上地下,都是以人为尊,人乃万物之灵,先天就比其余万物更容易融汇神通,感悟天地大道。 所以有拘灵遣将,有符箓通天,除了人以外,其余草木,火石,山川,河流等非人精魅一旦修炼成形,就会自动剥离一道道无主魂魄,而这干干净净与天地元气一同飘在世间的魂魄上,唯一有的就是这些精魅灵物的大道印记,如果被人捕捉到,修炼画符,最终一经施展,就立刻建立一种契约关系。 然而这种契约看上去是双向的,实则极为不公平,人类修士控制着这些精魅的大道根本,这些精魅灵物必须言听计从,当然反过来,从契约关系中,精魅会得到对自身裨益极大的东西,可是,这些东西却往往对人类修士微不足道。 比如一丝修炼真意,一缕动人心魄的真情,甚至就是连朗朗书声,人道学问都可归纳其中,相传古时有位性格执拗的读书人,因为国破家亡而坚决不与新朝同流合污,于是自困樊笼,隐居一处大山中,终生没有再踏足外界一步,日日野果为食,松泉为饮,誓不吃新朝一粒米。 久而久之,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位读书人满腔的爱国志,还是他日日夜夜的朗朗书声,山中的一个山魈竟然主动归附其下,献出魂魄,而从那以后,这山魈的境界竟然一日千里,没过多久就幻化人形,竟然是一位美貌女子。 后来,女子对读书人日久生情,亦师亦夫的精心服侍,直到最后读书人死去也没有离开半步。 这引为当地的一段佳话。 所以对于人来说,天道遥不可及,可是对于那些卑微的山野精魅来说,人道就已经是大道天堑了,这可真应了那句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老话。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世间但凡是正统的山水神灵,尤其是涉及龙脉祖庭的都一定是首先就是修行有成的人,然后才能被各道祖神敕封,再往后的延续,也一定要是上代山水神灵选中合适的修行者,才能传承。 传承之后,由山水所属的当世朝廷记录在册,与整个王朝共享人文气运,香火祭祀,而这些山水神灵也反过来吸纳集聚更多的天地元气,如此下去,循环往复,互助反哺,这才有了一朝一代的人杰地灵。 但是,有一点,如果由当朝册封的山水神灵叛变,不遵循规矩,甚至大肆屠戮百姓,以至于导致一地礼乐崩坏,气运大损,那它自身也将受到极为严重的大道惩罚,最起码的一点就是,金身腐朽,肉身化灰。 就像是被冥冥中剥夺神格一般,而所余下的三魂七魄也会根据所铸成大错的严重程度进行惩罚,最严重的的直接形神俱灭,身死道消,最轻的是对魂魄不作惩罚,神通仍在,但此生再也无法行使山水神祗的权利了。 姽婳,其实她不叫姽婳,真正的姽婳是何府九姨太,也是何天宗日思夜想的大姐姐,这位本来无辜的丹江水神因为当年的武当山剑神曹泽渡劫,而招致无妄天灾,使得江河蒸干,金身腐朽,而又恰逢明末清初风云变幻,大明气运锐减的原因,被莫名其妙剥夺了神格。 堂堂一介山水正神,沦落到孑然一道魂魄游荡天地的下场,说她没气,那是不可能的。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真正使她后来不择手段,反助清军彻底南下,统一中国全境,最终天道威严下魂魄尽毁沦为阴神,从而不得不寄居在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姽婳身上的原因,却是另有隐情。 那样一个年代,蝗灾干旱,烽烟四起,饿殍千里,百业俱废,农民揭竿而起,国家内忧外患。 从没有跟别人说过那些隐情,也没有说过她是怎样委屈的刚从师尊手里接过这丹江水神神祗之位就要遭受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的磨难。 直到,她遇见那个武当山上的酒鬼。 那时候,他们一起品尝各地的美酒,他们一起参悟上古妖族残存的剑谱,他们一起对酒当歌,看潮起潮落,他们一起抹泪吟念古人风流,荡气回肠..... 那时候的他们,有太多太多的美好,谁不知道武当山下有一对神仙眷侣? 那时候的他,也还只是个翩翩少年郎啊。 姽婳缓缓合上眼眸,睫毛上眼泪坠下,她这具身体内,有三个宿主,姽婳本人,她这位由丹江水神沦落的阴神,还有一个就是令黄希云都忌惮万分的化外天魔。 灵魂分离,姽婳本人不用考虑,但是那尊沉睡的天魔,有自动吞噬其他魂魄的能力,这事儿要是不成,她灰飞烟灭,要是成了,也将彻底失去那些美好的回忆了。 她才刚找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啊。 人生多无奈,有情人多别离。 黄希云指尖轻触姽婳额头,那一刻一股这个世界从未出现过的儒道霸刚的力量缓缓释放,紧接着在吴坤施术而为的漫天星辉下,出现了三朵奇异的白莲花。 这三朵花小巧而精致,可其散发的神辉却铺天盖地,人人抬头望去天幕,那璀璨的蓝色星光竟然和那白色的神辉水乳交融在一起,而底下的大水,在那一刻猛然下降三分! 黄希云稍微停滞,面露喜色,“姽婳姑娘,我的法力似乎也能降下大水。” 姽婳摇头道:“大水永远都不是问题,阵法锁着的千眼石妖才是最关键的!” 黄希云叹气道:“可是,你会因此失去记忆,就算我做的最好,也最多只能保留你一半的法力,记忆是半点留不下来的。” 姽婳凄然道:“那有劳仙子了。” 黄希云不再说话,她在姽婳额头上的指尖上那一点场中最明亮的光芒猛然又炽烈了几分,令人无法直视,而空中三朵白莲也缓缓降落在姽婳头顶,黄希云神色凝重万分,起手是一片漆黑光幕分割外界,光幕里的黄希云突然道:“刘老,麻烦帮我护法。” 一道苍老声音传来:“请仙子放心!” 这话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一直等那人说完,场中所有人都没能分清楚这个人究竟在什么地方。 空中结印的廖堂主眼见一切,心里只能怅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吴坤和秋若云对于空中的场景只各自抬了一眼,不过现在水势因为下降的缘故,他们的压力都轻了不少,而在原来水面上的修行者竟然又能捞起之前被大水淹没的那些修行者或者武道中人。 这样一来,在面对此次诡异大水的整个过程中,所有的人都心中松下一口气,起码这是第一次胜利的天平向人类这边倾斜。 廖堂主立刻下令,第一疏散百姓,第二讲武堂的二境后期的弟子全部布阵聚灵。 这聚灵阵,乃是根据武当山的山门阵法演化而来,需要一百二十个修为不弱的修行者,而且必须是长时间练习,心意相通,以达到彼此同气同命的默契,这个阵法最大的功效就是可以最大程度的发挥这一百二十个修行者的聚气纳灵的能力,假如不用阵法,这一百二十个的修行者一个个去聚集天地元气的话,同样的元气数量,可能需要用阵法聚集的一百倍时间,甚至一千倍! 道家向来讲究积少成多,水滴石穿,而武当山门阵法更是把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 而且这个阵法还有一个巨大的优点,那就是这一百二十个人,依据固定的气机交换,每一轮下来,都有人补充,有人休息,当然还有人输出。 如此的话,只要阵法布成,那在众人灵力枯竭的这一方面势必减小了极大的压力。 廖堂主从一开始就想到这个阵法,但是苦于大水太过于猝不及防,所有的弟子都没能有空结界布阵,更何况没有精深道法支持的话,就算有再多灵力也无法阻挡大水。 万幸的是,有吴坤,廖堂主从很早就发现吴坤身具大气象,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底下讲武堂的弟子得令以后,迅速集结,一百二十人为一组,平时练习无数,此刻在散乱的局势中果真是发挥了巨大作用,这帮修为不俗的年轻人一个个如流萤起落,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伙伴,紧紧集聚在吴坤和秋若云周围,每个人都肃穆而立,手中同时掐印,而阵法也在一盏茶的时间以后赫然开启。 每个人手中的印诀都不相同,但都亮起一道道同样的淡淡光柱,这光柱与吴坤的漫天星光形成的光柱截然不同,它不像那些星光光柱凝实,反而透着一种虚虚实实的味道。 聚灵阵成。 周围数百里的天地元气都纷纷动荡起来,尤其是在距离聚灵阵最近的大衍山,那方天地元气竟然凝如实质,一片五颜六色的奇异光芒,但大衍山本身就有阵法聚集元气,在这样一刻,双方阵法对于元气竟然出现了拉扯的迹象! 无数默默修炼的草木精魅都不安起来,就连大山中存活万年之久的妖族也都惊讶的望着魏都城的方向,一时间鸟兽俱散,仿佛大战来临。 而附近的山神土地,江河水神也都从沉睡中起来,魏都城的元气波动过于强烈,一波接着一波,让这些古老的神祗冷不丁以为有三境巅峰人类修行者渡天劫! 可不管怎么样,这大水总算是稳定下来了。 所有人的压力都小了许多,吴坤长出一口气,聚灵阵吸纳而来的天地元气疯狂被他吸入体内,修补经脉,神台,这比秋师姐的那粒丹药要管用的多。 秋若云有些惨白憔悴的面容也舒缓下来,眉头舒展开来,吴坤回头瞧过来,她也正好看向吴坤,两人相视一笑,这一刻一切凶险似乎都不值一提,尽在不言中。 空中廖堂主也收了手,这么长时间的化用罡气,他也吃不消,要知道罡气可不是一门小神通,修行者只有在跨过二境门槛,进入三境以后,体内元气才能凝若精粹,形成罡气,这种罡气的凝练程度之高,一丝一缕用作杀力都可以轻而易举解决一个二境修士。 不过,局势是稳定下来了,但是人们也都没闲着,继续救人的救人,该疏散的疏散,从榆树镇来的百姓中竟然有热心的人提供锅灶,粗米,东边高地上炊烟袅袅,有人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 有起头的,就有跟随的。 南城还有一部分没有被大水波及,这时候,也有不少人奉献出家里平日里的吃食,大多是粗米,也有红薯,不过红薯已经是好东西了,引的人们一轮争抢。 南边那颗参天大树下,也亮起了一堆堆火堆,在食物香味中,饥肠辘辘,惊吓未退的人群中终于不再是一派死压压的沉寂气氛,起码开始零零碎碎有些欢声笑语。 这其中,最数范全的那位大胖婆姨出众,也最数她热心,别看人家平时里骂这个骂那个,但关键时候,一点儿也不寒碜。 竹姐也出来了,她在张家做的是丫鬟,干起活来有板有眼,手上也勤快,很快融入了人群里,帮人们生火,而且竹姐早年跟随老奶奶学点儿医术皮毛,有的在逃的过程中,有点儿腿伤或是崴脚的,都被竹姐简单包扎,若是实在严重的,平阳巷后边就是医药堂,都被及时送去了那里。 西城武帝庙里,有个独眼老人正在庙里神龛下梦呓,外边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可这老人竟然浑然不觉一般,怀里抱着昨天的酒壶,眉眼舒展。 老人梦呓的不清不楚,只是隐约出现有“小家伙,小东西”的自语。 老人偶尔皱皱眉头,会说出不一样的话来,但这些话别人就听不懂了,好像不是本地的语音,甚至是不是本地的文字都难说的很。 那片大水下。 有一个水箱不沉底却在水里横冲直撞,不断地碰壁,但是奇怪的是,水箱毫发无损,而且隐隐有刺目的光芒透出。 随着水箱的漂泊,它周围竟然出现了不少天才地宝,玉石翡翠,简直像是某座陵寝被大水冲开了大门,陪葬品流落一片。 有道不耐烦到了极致的声音愤怒传出:“谢安!浑小子!蠢驴!你这么笨还练什么剑?这么一点儿剑气这么长时间了都领悟不透,老子都快被你气死了!快滚开,让南宫毅那老家伙捡便宜得了!” 同样有一道苍老声音紧接着马上哼道:“老朽可不敢,山水剑气的锋锐放在三百年前那是和天道打架的玩意儿,老朽这道残魂期望着出去快快投胎,可不敢随意折腾了,宋老怪,你少拿老朽开涮!” “哈哈,南宫老儿,你这是又恢复神智了?不过恕老子直言,你那点儿神智就算全恢复了也和三岁孩子差不多。” “滚开,老朽不想和你说话!” “呦?你还长行市了?忘了老子当年耍你就跟耍猴似的?” “你!” 这时,有道女声突然焦急而兴奋道:“他醒了,醒了!” 女子话音刚落,水箱之外,猛然释放出一道惊世骇俗的煞冷白光,这白光一往无前,冲出水面,直达天际,搅碎满天云海! 有个少年的声音回骂道:“着什么急!宋老怪,你忙着投胎吗?” 那道桀骜不驯的声音立刻不满道:“咦?老子去你......” “闭嘴!” 少年的声音说到这儿,语气戛然一变,突然温淳下来,哀求道:“师傅,大师,高人,前辈,求您好好干活好吗,我还得巩固巩固。” 有个女子的笑声响起,“我怎么听得这么阴森呢,哈哈。” “老子去你的!哎?不对,这他娘的真是千年人参啊!” 水箱之后,有个浑身脏兮兮的怪人盘膝而坐,腿上放着一个像是汉白玉模样的符箓,他一手推着水箱,一手在水中抓着一个铁盒,打开以后,双眼放光,哈喇子都流了下来。 “老太监和方啸天这王八蛋,还真有东西啊!” 其余声音都苦笑起来,这个家伙什么都行,就是嘴不能停,必须得说点儿什么才过瘾,要么骂人,要么就对骂! 而在怪人之后,有一尊高大的洪荒神祗缓缓前行。 第九十四章 新仇旧恨 魏都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名府的青天堂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一晚,那位年轻军师侯少峰虽然没有去救灾,但是他比任何人都要心焦,他先后派出十几波修行者,要查清虞河突然断裂的原因,但是这十几波修行者一个都没回来,不知道是因为大水太急这些人稀里糊涂送了性命还是因为廖堂主一声令下,情报系统的人员也去救灾了。 但是这应该不可能啊,他平时治军极严,擅离职守可是死罪,绝不姑息。 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更何况有廖堂主的命令,也不是没有特殊的情况,总之现在的他两眼一摸黑,什么也不知道,别人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了,他这个谍报军师算是彻底颜面扫地了。 侯少峰绝不允许,自己的头上有别人拉屎,这比他的命都重要,他宁可舍了这条命,也要扞卫自己光鲜亮丽的羽毛,而且没得商量。 这种偏激的性格在过去的岁月中,不止造就了他对敌人赶尽杀绝的冷冽风格,甚至他们自己人都对之闻风丧胆,敬而远之。 此刻的侯少峰面色铁青在魏都城最北的龙门湖上的观潮亭里来回踱步,他一个二境巅峰修行者按道理精气神已经脱胎换骨,如果行走世俗山下江湖的话,一定会被人认为是道骨仙风,少年有成,可这时候的他不仅神色暴戾,就连脚步哪有半点儿仙人的轻盈,他就差把观潮亭地板跺塌了。 观潮亭,是伍家三爷提供给侯少峰的临时指挥所,他们之前的指挥部已经全部被虞河大水冲垮了。 这一点,尤为令侯少峰感到怒不可遏。 这已经不是卧榻之旁,他人鼾睡,简直就是太岁头上拉屎,然后一溜烟儿消失的无影无踪,你还别说打他,就连骂他也找不到骂谁啊,你说气不气人? 亭子里有五六个年轻黑衣汉子跪在地上,还有几个稍微年长的中年人面色凝重之至,不过观其风度神采,倒像是侯少峰的上级一样。 侯少峰又踱了几步,那一双幽蓝的眸子不断的射出精光,最后拂袖叹道:“几位长老,这事儿惊动府里,我侯少峰实在抱歉,但是你们也看到了,我手下这帮酒囊饭袋,连阿虎去了哪都不知道,我派出的十几波人一个都没回来,我现在一个光杆司令,能有什么办法?” 其中一位青衫长眉中年人道:“候军师,这事情不是我们为难你,第一府主把魏都这么重要的战略情报任务交给你,本就是分内之事,第二府主对此极为生气,甚至不惜元气将我们三个老家伙千里传送在此地,你应该掂量的清楚,这是什么重视程度。” 侯少峰暗自咬了咬牙,他当然清楚,府主此举,一定是要他给一个结果出来了。 可他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真是有苦说不出,他真想牢骚一句,有能耐你们来啊,可面前的三位长老,也都不是吃素的,不仅在府里地位超然,而且一个个都是跨过了三境中期门槛的大修! 侯少峰想了想,还是把牢骚咽回肚子里,他扫视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几个黑衣年轻人,淡淡道:“你们是自己说还是自裁?” “军师饶命啊!” “阿虎哥和诚哥今天带了几个人出去以后就再也没回来,属下等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请军师明鉴,不是属下等人怕死,军师就是杀属下十次,属下等人也还是不知道啊。” 侯少峰眉头微皱道:“阿诚?” 其中一个年轻人看侯少峰脸色有变,似乎是有转机,急忙道:“没错,就是从前线退下来的那个。” 侯少峰微微沉默,眼睛微缩,突然道:“那你们知不知道,阿虎最近是不是特别关注虞河旁边的那座地宫的事情?” “没错,没错!”这回地上跪着的几人都连忙开口,争先恐后的回答道。 侯少峰白皙的脸庞布满阴翳,那位青衫长眉中年人道:“是不是有转机?” 侯少峰摇头道:“现在还不是完全确定,不过请几位长老放心,如果这事儿真的跟阿虎有关,我绝不姑息。” 长眉中年人身边的一个矮个子,胖的像圆球的中年人突然哼了一声道:“不姑息?谁不知道你候大军师侍宠傲娇,出了名的护犊子,不过我可警告你,这次府主亲自下的令,你交代不了我们,我们就交代不了府主,所以羊毛出在羊身上,你最好好自为之!” 侯少峰嘴角翘起,眯眼笑道:“郑长老不光人不高,心眼也不大啊。” “放肆!”这位矮胖长老怒极竖眉道,“侯少峰,你是想掉脑袋不是?” 侯少峰冷哼道:“掉脑袋?我侯某走南闯北,什么阵仗没见过,别说你一个区区刚跨过三境中期的修行者,就算是老太监,你打听打听,我什么时候给过他好脸色?” 侯少峰说完,负手而立,一派潇洒从容的气度。 “好了好了。”最后一位背负长剑的长髯中年人开口打圆场,“都是自己人,就事论事而已,置什么气,让外人笑话!” 之前那位语气不偏不倚的青衫长眉中年人也点头道:“没错,就事论事,让府主知道你两先掐起来,谁也没好果子吃。” 侯少峰当然没意见,依然挺拔站立,不卑不亢,那位矮胖中年人倒是脸红脖子粗,他平时就看不惯侯少峰一派娘娘腔的做派,心眼又小又护犊子,要不是府主护着他,他早就把他捏死了。 众人因为这一段小插曲,都稍微沉默冷静了一会儿,长眉中年人还是第一个打破沉默道:“候军师,说正事,你不觉得你这派出去的这几波人还杳无音信有点儿问题吗?” 侯少峰忧心道:“柳先生,谁说不是呢,我派出去的人都有二境修为,按道理他们应该回来了呀,而且他们谍报经验丰富,就算出了事临死前也能把消息传回来的呀。” 长眉中年人捋了一下眉毛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被更厉害的修行者截杀?” 侯少峰脸色更白,不过此情此景,似乎除了这个没有别的更加合理的解释了,至于被廖堂主征集而去,不过是之前自欺欺人的想法,也是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侯少峰护犊子,不愿相信自己心里最接近真理的猜测。 侯少峰沉默良久,叹气道:“你是说,我这边有内奸。” 长眉中年人道:“难道还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吗?” 侯少峰苦笑着点头道:“柳先生,这话不错。” 长眉中年人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候军师下令吧。” 侯少峰再次苦笑道:“可是我现在手上已经没人可用了。” 长眉中年人笑了一声道:“我们三位,愿听侯军长调遣啊。” 侯少峰心里猛然感动万分,长揖到地,“如果有三位长老相助,此事我侯少峰在此立下重誓,如果真的与阿虎有关,不光我绝不姑息阿虎,就连我自己也一定向府主请罪。” 长眉中年人摆手道:“候军师严重了,万事当以大局为先,个人得失都在其次。” 侯少峰肃容感叹道:“柳先生大义,名不虚传。” 接下来,侯少峰详细交代了那十几波人的路线以及有可能的所有情报联络站,不过现在大部分都已经被大水摧毁,但是侯少峰依然全部交代清楚,三位长老身若流星,兵分三路一齐拔地升空,顺着既定路线搜索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侯少峰仰头望着三位长老的身影,一直等他们全部消失以后,才把目光落回地下跪着的几人,这位睚眦必报的年轻军师突然目光一寒,紧接着一道寒光乍现,地下所有人的喉咙都被齐齐整整的切开,那些人瞳孔放大,有震惊,有不甘,有骇然,但都一句话也没说来,一直到侯少峰收刀,他们的咽喉都没有流出一滴血来。 侯少峰冷冷的骂了一句废物,然后那些人才轰然倒地,这一下,顿时血流如注。 ...... 魏都城从北边龙门湖一直向南,距离讲武堂所在的那条大巷子尚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甚至比当初谭宗主埋伏杨左图的那艘官船的位置到龙门湖的距离还远,所以龙门湖往南有一大片地方实际上并未被大水殃及,这也是为什么龙门湖旁边的伍家被称作孤宅的原因,如果没有这片广袤的龙门湖,那当大水来临之时,北城的人们完全可以在这里避灾。 而此刻,湖上由北向南,三座石拱桥的最后一座上边,有一个黑衣年轻人斜跨一柄长剑,正摇晃着双腿坐在桥上,仰面朝天,吐出一口血腥之气。 在他脚下,遍布尸体。 所有人都是被洞穿胸口,干净利落,甚至有的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到死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给自己的胸口刺出那么大的一个窟窿。 鲜血顺着桥面滴入河中,年轻人抬头望着空中飞掠而过的几道身影,嘿嘿笑道:“灯下黑,你们想不到这么近吧?” 年轻剑客说完似乎完成所有事情一般,轻松的跳下桥头,落在桥面上,干干净净的拍拍手,自言自语道:“何大人之计策,岂是你们这帮只会读书写字的书呆子能理解的?” 年轻人再次一跃,桥下水面有一艘小木船静静漂泊过来,年轻人跳到船头,小船立刻仿佛有人推动一般加速行驶,可就在这时,年轻人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将手握住身后的宝剑! 然而,年轻剑客始终也没有拔出那把早就与他心意相通的宝剑。 因为他摸到了一只手,一只像是老人的干枯的手掌,可是以他的直觉,只能感受到那些松弛的皮肤下边蕴含着怎样汹涌澎湃的真力。 后边的人低沉说道:“谁说读书人都是呆子?” 这人放开手,年轻人回过头,他看见一个青衫长眉,儒士打扮的中年人。 中年人笑道:“三境剑修,你不是无名之辈吧,报上名号,或许老夫与你家师傅是旧相识呢。” 年轻人冷静异常,淡淡道:“曹运。” 中年人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恍然道:“原来是何天宗手下的一等剑修,扫平整个北方修行界,号称三境后期以下无敌的曹运?” 年轻人唉了一声道:“虚名而已,不过柳先生大名,在下确实如雷贯耳。” 中年人学着他的语气呵呵笑道:“老夫也是虚名罢了,不过老夫的虚名或许真的值点儿斤两,起码在曹剑神面前,应该不算全没面子吧?” 中年人说完紧接着摇头笑道:“不对,曹剑神的名号,你现在似乎还是当不起,那是说曹泽呢,而你叫曹运,一字之差,结局截然相反,如果此刻站在老夫面前的是曹泽,那老夫现在是一定是以鱼肉的方式呈现,而不是刀俎,哈哈,你说呢?” 这年轻剑客正是何天宗吩咐“走镖”的那位曹运。 曹运当然也知道中年人什么意思,刚才人家悄无声息的上了自己的船,甚至出现在自己身后而自己却浑然不知,光凭这一点,对方杀死自己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曹运依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甚至比之前更放松,他把腿提起来搁在木船的边框,顺手拔出背后的宝剑,随意的斜置一旁,道:“柳先生,素闻您早年闭死关,突破三境初期的门槛,可现在你可不像是一个三境中期啊。” 中年人哈哈笑道:“托当年贵部勾陈的福,没有赶尽杀绝,却是令老夫生死之间破而后立,竟然一举掀开了中期的门帘,现在算是一只脚踏进后期了。” 曹运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挑了挑眉头戏谑道:“那先生的意思是要新仇旧恨一起算喽?” 中年人不作揖,却学江湖之中的礼仪,抱拳道:“那就要看曹剑神,哦,不对,曹运剑神给不给机会了。” 曹运眼底一寒,长剑挑起,猛地一瞬间递出,“打架就是打架,你们读书人真啰嗦!柳先生,我以三境初期,对阵你的半步后期,我先出剑不算欺负你吧?” 中年人神色立即严肃起来,面临这样一道毫不花里胡哨直指心窝的一剑,他自己也不敢有多么托大,他脚底猛然一蹬,身形后撤,一道淡淡的青色罡气在其周身覆映,中年人回话道:“不欺负,不欺负,应该的。” 曹运一剑落空,可剑气却在剑势消失的最后刹那,猛然暴吐! “藏剑术,”中年人眯起双眼,“不愧是三境后期之下第一人!当年要是你亲自带队,老夫或许就没今日了。” 中年人话落,两人脚下的小船猛然从中间裂开,而周围的湖水突然之间沸腾起来,形成冲天水幕! “拘灵遣将,竟然还是水道一脉,柳先生,这么多年你还是没进步啊!” 第九十五章 四位河伯 那位柳先生和曹运这一打不要紧,侯少峰那边立刻就看见了,不光如此,就连身在河安城时刻关注魏都城局势的何天宗也清晰可见,尤其是两位三境大修的元气波动,即便在魏都城大水蔓延,各种阵法法宝层出不穷的情境下,他们也能清晰捕捉到。 而此时此刻,在魏都城南边的官道上,有一条巨蟒载着三个人朝着魏都城的方向穿梭而来,巨蟒身上,一个大胖子震撼的看着魏都城的满天宝光啧啧道:“这是得有多少修行者啊,老子走了以后,这屁大点儿的地方疯了吗?” 一个冷艳女子道:“也幸好是没有再次乘坐那只雕,否则说不好就莫名其妙的把小命丢了!” 高大胖子一身玄色长衫,臃肿的身形倒是有所遮盖,听了女子这话不高兴了,撸起袖子道:“谁说的,要不是老太监越来越吝啬,老子还是喜欢那只雕,那蓝天白云的多舒服,你再看看咱们现在坐的这种丑玩意儿,只能昼伏夜行,白天一露面说不好给人都吓死了,老子向来慈悲为怀,这不是存心委屈老子吗?” 女子瞥了一眼身边的小男孩,没说话,高大胖子立刻堆出一个笑脸,弯下腰对着那男孩说道:“小主子,我刚才就是发几句牢骚而已,别无他意,别无他意,你不至于这点儿事也要和老太监,哦不,李老公公汇报吧?” 那男孩神色如常,秀美而精致的脸蛋圆润的像个红彤彤的苹果,而且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白绒细密的乳毛,眉心点着一颗红点儿,手里提着一根翠绿的拐棍。 男孩摇头稚声道:“方哥哥,你和郦姐姐想说什么说什么,不用考虑我的,只要我手里的拐棍儿没听见,我听见无所谓的。” 男孩说完仰起头,微微扬了扬手里的那根翠绿晶莹的拐棍,黑宝石一样的眼睛扑闪扑闪,水灵的仿佛要挤出水来。 大胖子立刻哎呦一声宠溺的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可五官就要拧巴在一起了,苦着脸道:“我的小主子呦,真乖!” 冷艳女子破天荒噗嗤笑道:“你笑的比哭还难看。” 大胖子打了个哈哈,尴尬道:“小郦,你笑起来才是真好看呢。” 男孩也奶声奶气赞同道:“就是就是,小郦姐姐笑起来真好看。” 冷艳女子微微一愣,然后揉了揉男孩的脑袋,不过却没说话,目视前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三人继续前行,脚下巨蟒身上的黑鳞闪烁着幽幽的冷光,在地上拖出一道又宽又长的痕迹,不多时便来到了破马镇边缘。 而就在这时,巨蟒突然猛然抬起头,一双冰冷眸子注视着东边菜馆的方向,猩红的信子急速吞吐,好像是嗅到了什么味道一样。 高大胖子眉头皱了下来,那位冷艳女子小郦立刻从蛇身上跳了下来,男孩有些惊讶狐疑道:“怎么了?” 女子小郦嘘了一声道:“有怨恨极深的阴神在那个方向。” 高大胖子抱着小男孩也从蛇身上跳了下来,男孩问道:“阴神是什么呀?” 女子耐心解释道:“阴神就是死了以后魂魄不完整下不了地狱投不了胎的鬼,是世上最脏的东西,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和这种东西沾边,都是自损福气的营生,可是其实对于它们自己而言,也分好坏,有的不会害人,有的却无恶不作。” 男孩噤若寒蝉,小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女子正说话间,高大胖子就已经收起了地上的巨蟒,别看刚才那么庞大的一条,现在在他手里就是个玩物木偶一般,高大胖子随手装进怀里,神色凝重。 小郦又观望了几下,确认无误后,忧心道:“现在怎么办?” 高大胖子撇了撇嘴,眯眼道:“既然老太监说他有线人在那家菜馆住,咱们过去瞧瞧也无妨,至于这尊来历不明的阴神,最好是识相点儿,井水不犯河水,不然我方爷要他狗命!” 小郦鄙视的瞪了他一眼,“你是我见过脸皮最厚的人,你这样的凡夫俗子,这尊阴神随随便便就能杀个千儿八百!” “你让他试试!”高大胖子不满瞪眼道,“我方爷就算不会你们的神通,可老子至少有脑子!” 说完就一步当先走向东边菜馆的方向,小郦也没异议,这个方啸天的脑子,确实鬼精鬼滑的,不然老太监也不会这么器重他,起码回回都把那个叫侯少峰的人耍的团团转。 小男孩紧紧捧着那根碧绿的拐棍,小心翼翼的左顾右盼,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本来都欢声笑语的,可进入这个地界,他总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东边的蜀家菜馆,今天魏都城发生了大事,好多原来在此住下的修行者都赶往了魏都城,可有两个人没走。 一个是那个饭量奇大的大和尚,这大和尚住上瘾了,每日和冯屠户,李三他们进山打猎乐在其中,而且慢慢的这大和尚不仅仅是酒肉不忌,就连女人的手有时候也想摸一两下,古人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当真一点儿不错,这家伙纯纯粹粹是修着山上的法,化着红尘的心啊,花和尚一个! 这下李二姑一旦和冯屠户闹了别扭,总喜欢有事没事去大和尚身边转悠几圈,两人有说有笑,弄得冯屠户敢怒不敢言、两边不是人,这可受罪死了。 而且不止李二姑,就连李三老婆,镇子上其他的女人也纷纷效仿,镇子上的男人们都苦脸埋怨着走了一个刘师傅又来了一个大和尚,而且刘师傅还好,人家只不过喜欢把手插在裤裆里,又没真的干什么,这花和尚可就真的保不齐了! 另外一个是一个白头翁,左右两手常常捏着一黑一白两颗棋子,从来不和店里的人交流,不过钱从来没少给过,无论是饭钱还是店钱,都是一日一结,这人来的时间不久,刚来那天李二姑主动和人搭讪,可人家只说了一句你家不久要有血光之灾,李二姑当场触了霉头,大骂其疯子,但是心里却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这个人尤为喜欢小二黑。 尤其是在知道了小二黑不能说话以后,就更加喜欢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菜馆前边是个高地土丘,这使得菜馆本身的位置也比较偏高一点儿,后边则是一条沟渠,里边的水不知从哪里来,但是最终向北汇聚到虞河里边了,平日里菜馆做饭洗锅刷碗等等用完的水也都倒在里边了。 小二黑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忧心忡忡,今日更加厉害,大半夜的北边的魏都城上边亮如白昼,各种光芒交相辉映,这个秋天本来就冷,这样一来,风更加急,他知道那是那些神仙人物的神通,就像他的谢哥哥一样,但是他不知道,他的谢哥哥有没有在里边,如果在里边,有没有危险。 他想提醒他的谢哥哥,应该加衣服了,去年破洞的秋裤他已经抽空缝补好了,还有鞋子,不能老穿那样一双单薄的布鞋呀,这几日菜馆挣了钱,他想去魏都城里的坊市好好买两双厚一点儿的鞋,谢哥哥一双,他一双。 如果谢哥哥实在还要拿钱用,他可以不要的,只给谢哥哥买,反正他也不出去,而谢哥哥是最辛苦的,要跟别人打架,要拼命,还有他记得城里西边的武帝庙有一位老爷爷,谢哥哥这些年为了治好那位老爷爷,上山找蛇,下山偷书,天晓得他得多辛苦。 反正,在小二黑的记忆里,谢哥哥就很多次浑身是血的回到菜馆,可是奇怪的是,每次要不就是自己第二天就好了,要不就是那位穿着白衣服的仙女姐姐来给他戳身上几下,谢哥哥第二天也就好了。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叫点穴。 可是尽管如此,小二黑也知道,好是好了,但疼肯定是疼的呀。 小二黑一个人蹲在菜馆后边的沟渠,他满载着失落和担忧,抬头看了看月亮,今天的月亮真圆呀。 看到月圆,他就突然一激灵,想起一件事,今天要给爹娘,雪姨,还有那位武先生,还有,那个舍身救下他的汉子上香。 那个人,到死,小二黑都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只知道别人都叫他根生,牌位上也只写的是根生。 小二黑匆匆起身,眼圈红红,赶紧回到店里,跑到二楼。 然而在他走以后,在那条沟渠之下,有一道肉眼凡胎看不见的苟延残喘的漆黑身影,这身影满眼血红,竟然也垂下泪来,可是没过多久,就咬牙切齿,周身的黑影轮廓都已经抖动起来! 这黑影抹干眼泪道:“谭宗主,你等着!总有一天,老子要你家破人亡!” 话音未落,黑影就匍匐向上,悄悄窜到菜馆的二楼,这地方他感觉到有他极为喜欢的香火之气,而且不像是佛堂,道观那一类的香火,是那种没有一点儿威胁的浓郁香火! 魏都城城北,大战仍在继续。 当那位柳先生施展了拘灵遣将的神通以后,凡是一地江河水神都要分出一点神通之力作为加持,这种加持的程度多少要视施术者的修为道心而定,但无论多低的修为,只要施展出来,一地江河水神也多多少少必须给点儿加持,哪怕是元气加持也行。 这就是修行者,神通法术的高低区别了,有的人也修行水道,但他的神通可能只是凝聚几道水箭,吓唬吓唬老百姓可以,连个寻常武夫都打不过。 这也是修什么道,尽量在什么地方打架,占尽天时地利,而且人类修行者的地位,从此也可见一斑。 但是此时此刻,尤为不巧,龙门湖这一片的天地元气都被魏都城的聚灵阵吸纳一空,尽管有更远的地方天地元气源源不断的来补充,可是刚补充过来就又被吸纳走大半,所以能给到柳先生的加持,实在是不多,不过柳先生只是稍微沉吟一下就不在意了,他在水里,本来就是优势! 更何况,曹运名号再大,也不过是一个三境初期巅峰的剑修。 曹运一剑递出未奏效以后,又连续抢攻了几剑,都是一模一样的剑气在剑势之后,柳先生脚下踩在水面,躲避速度比在木船上速度更快,就像条极有灵性的鱼儿在戏耍鱼叉一样,柳先生哈哈笑道:“不是我没进步,你好像也不像当年的名头那么响亮啊。” 曹运冷哼一声道:“少跟我提当年,柳先生的云水堂要不是全是软脚虾,我也不会不亲自去解决各位,以至于现在竟然让你这么个老东西成长起来了。” 柳先生笑道:“所以老夫才说托贵部勾陈的福气啊,年轻人,你再不使绝招,老夫可就要动手了。” 曹运目光一沉,撇嘴道:“废话真多!” 可这话一落地,曹运整个人气势猛然一变,他手中的剑不再平刺,而是突然横在胸前静静飘荡,曹运竖起两指,指尖顿时青光四溢,柳先生眯眼道:“离剑术!” 曹运不再跟他废话,两指隔空一指,那位柳先生周围的水面上竟然立刻幻化出无数道火剑虚影,这些火剑紧密相连,急速旋转,天地元气猛然激荡起来,水面蒸发化成水气,远远望去,竟然好似一个大火囚笼! 水火不容,以火治水,摆明了就是硬刚的态度! 柳先生面色第一次露出凝重,终于不再躲避,他左手一翻,一道翠绿光芒乍现,紧接着一块不知是什么品阶的符箓出现在他手上,柳先生念念有词,符箓刹那间开始消融,就像大雪突逢烈日,火光点亮蜡烛一般,符箓片刻间就融化成一点点的翠绿流萤,落在他脚下的水面。 顿时,整个龙门湖,平地起了一层淡淡的水波。 而此刻,曹运的火剑也全部就绪,曹运敏锐的感到脚下的龙门湖,有起码三道以上的江河神祗蠢蠢欲动,方才柳先生所使用的的符箓,绝对不是凡品,他这个人一辈子浸淫在水道里,现下又是三境半步后期的顶尖大修,他万万不敢轻敌。 曹运二话不说,选择抢攻,并拢的双指立刻下令,指尖光芒如耀斑一样照亮整个龙门湖,柳先生周围的所有火剑飞转的速度更快,已经有如一个巨大金球一般,而后在曹运下令以后,诺大个金球突然向中间挤缩,周围所有的天地在那一瞬间,轰然炸雷一般声响! 此刻如果从高处往下看,绝对是一副令人毕生难忘的玄奇画面,最底下一层翠绿的水波荡漾,然后上边铺满一层淡淡的水气,而后就是一颗巨大的金色圆球,最后是一片封闭的水幕把两人一齐罩在其中。 就像是一壶碧水酒里,有一枚金光闪闪的火炭! 水面上突然又蒸发出无边无际的水气,而后炽烈的剑光就像是火神降世,猛然炸开,霸道凌厉,焚烧万物,饶你是江河水龙也要盘着俯首听命,这才是真正的剑修风采! 曹运一击之后,气机感应,火剑之内的柳先生似乎并未受损,他一把抓住横于胸前的宝剑,身形如湖上一点孤鸿急掠而下,直奔柳先生的心窝和眉心! 然而就在他进入火剑的圈子以后,他看到的并非是柳先生,而是整个水底的景象。 他心里大骇,猛然抖动手中宝剑,剑气刹那间纵横千万,可就是割不开眼前的景象! 他看到了四位水神,不,应该不是水神,起码绝不是一江之正统水神,应该最多是河伯一类的神灵,否则这四位水神联手自己立刻就要身死道消! 而且他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人能同时控制四位江河正神! 这四位像是水神模样的神祗,每一个都闭着双眼,提着一盏翠绿的魂灯,他一个一个的仔细看过去,在最后一位的身上,他猛然看到了柳先生。 柳先生在魂灯之中端坐,仰头长笑道:“曹运!老夫不欺负你!这是当年云水堂的祖师所留之符箓,要不是当年堂里后辈无能,又怎么会让你们轻而易举的灭了门?” “你不是号称三境后期以下无敌吗?让老夫看看剑修的杀力,能不能破了老夫的云水拘灵阵!” 曹运咬了咬牙,双目要喷出火来,尤其是柳先生一直在拿当年的事情说事,他对此恨之入骨! 曹运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连破烂水神都算不上,区区四位河伯,想要挡我的剑?” “嘿,你还真说对了,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刽子手,这四位呀,确实不是水神,就是四位河伯而已,不过老夫要告诉你的是,这四位河伯的神格已经全部被我炼化在这阵法中,所以你该知道这种分量和普通符箓召唤出来的河伯,有着怎样天差地别的区别吧?” 曹运听见这话,微微一滞,柳先生神色得意,以为他害怕了,可是曹运竟突然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心里一开始的那点儿不痛快全部都消失不见,他舔了舔自己的宝剑,战意昂扬,邪魅道:“原来是这样,我当云水堂是怎样的正人君子,竟然也做这种违逆天道,有乱人道的勾当,那要这样说的话,老子当年是不是算替天行道??” 第九十六章 大战落幕 安坐在魂灯之内的柳先生面色阴沉下来,厉声道:“跟你们这帮刽子手斗,不走点儿旁门左道,还不被你们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曹运倒提宝剑,笑呵呵道:“随你怎么说,不过,老东西你也别得意的太早,当年我们能灭你全门,现在一样送你上路!” “好大的口气!” 柳先生怒声说罢,双手横于胸前,手指翻转不断结印,曹运面前的四位河伯除了柳先生所在的那一位,顿时一同睁开了双眼,眼神冰冷毫无生气,而后竟然齐齐举起手中魂灯,柳先生所在的那盏魂灯位置最高,有一岳压三峰的雄壮气势,柳先生大喝一声:“青,玄,地,风!” 刹那间,每一盏魂灯都同时释放出诡异之极的幽蓝光芒,每道光芒在出现以后,都在空中迅速盘旋,吸纳天地元气,而后竟各自形成了不同的图案。 一个头上长角的河伯形成的是一株妖异的小树,枝叶翠绿繁茂,树干上悬挂着无数颗人头,另外一个普通老翁模样的河伯则形成了一小尊上古战神模样的雕像,还有一位长发老妪模样的河伯形成了一面铜镜,上边不知是血迹还是铜锈,看上去异常陈旧破烂。 这几样东西,刚一出现就有着与正道洪刚截然不同的阴诡之气! 曹运脸色更加戏谑,这就是口口声声以天下苍生为业的正道修士。 那三位河伯神通初现以后,柳先生自己所在的魂灯则是释放出一股青色水流,这水流自动飘起,在空中盘旋片刻竟然形成了一把浮尘被柳先生握在手中,他此刻摇身一变,哪像是儒家读书人,活脱脱一副道家庙宇里的神仙一般出尘。 然而他越这样,落在曹运眼里,就越恶心,比吃了屎都恶心,当然曹运没吃过屎,但实在恶心。 要知道,儒道释三教中,道教是最信奉和尊崇天道人伦的,而炼化秉承天地意志和人道责任的河伯神格,这已经是大犯天条的重罪! 曹运不知道这柳先生究竟有什么办法竟然掩盖了天道垂询,但是他也不关心,事已至此,他唯有手上三尺青罡。 曹运依然倒提宝剑,抬起手指着空中的柳先生,嗤笑道:“柳老儿,放马过来吧!什么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老子都一剑挑之!” 柳先生阴笑一声,冷冽道:“那就休怪老夫无情!” 话音方落,他手中水淋淋的浮尘不多不少划过一个圆三分之一的弧迹,顿时那位头上长角的河伯手中魂灯所衍化形成的妖异小树光芒大炽,绿幽幽的枝叶轻轻摇晃,那些树干上的人头一同吐出像是胆汁一样的绿色液体,整个空间顿时充满一股恶臭,像是下水沟里的浓郁味道。 曹运更加恶心,他手中长剑剑光瞬时凌厉万分,只攻不守。 曹运拔地而起,本来是要直捣黄龙,直奔柳先生那盏高于其他三盏的魂灯,可是临到中途,曹运忽然冷笑一声,转而直刺那株小树,柳先生眼见此状,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可曹运的剑只瞬间就迎风暴涨到百丈大小,剑气浩然就像一条白色银龙霎时间就从那株妖异小树腹中洞穿而过! 只听得“噗哧”的一声,那株小树绿水像人流血一样顺着枝干流淌了下来,而其本来的绿色光芒顿时黯淡下去大半,而且妖异小树所属的那尊头上长着两只角的河伯身上竟然也出现了斑斑裂痕! 柳先生本来想的是依曹运的脾气,一定会直奔他来,事实上曹运一开始的确也是这么做的,那样的话,就正中他下怀,他可以立即召唤另外两尊河伯施展神通,阵法合闭,他在阵眼中枢便是神! 可他没想到,曹运竟然狡猾的很,临时改变剑势走向,这也是他最担心的! 他知道,单单凭借一尊河伯,绝不是曹运剑气的对手。 事实果然如此,小树崩坏,柳先生后悔莫及,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有诱敌深入,一劳永逸的想法! 而且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使出全部的阵法力量来对抗曹运,那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真的把曹运击杀,阵法恐怕也要彻底崩坏!这可是他的心头血! 然而,不等柳先生反应,剑气穿过以后,在小树后边猛地一回旋,再次冲锋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第二次刺穿小树! 柳先生心痛如绞! 这次,一声连续的“砰砰”声炸裂一般的响起,曹运看见那个头上长角的河伯身上的裂痕愈来愈多,可他却丝毫不在意那些,而是仍在听着那盏魂灯的动静,终于在银色剑气彻底穿过小树以后,那盏魂灯“滋啦”一声,火光顿时熄灭! 曹运舒了口气,指尖又捏起第二道剑诀。 小树影像彻底不复存在,可是之前的那些朝着他喷过来的绿色液体也有不少沾身,竟然一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柳先生总算找补回点儿收获,既痛心又得意的怪笑道:“哈哈,曹运,上当了吧!这种毒火乃是我淬炼多年,不知收取了多少冤魂厉鬼才最终成形的至宝,对剑修的剑意有极大的蒙蔽作用,你是不是已经感觉到自己心头血的浑浊了?” 可不等他话说完,绿火中,曹运突然冲天而起,如金蝉脱壳一般轻而易举就摆脱了底下的熊熊大火,他此刻全身布满青色罡气,血肉精气雄壮无比,俨然一尊战神一般,柳先生大惊失色,骇然道:“你竟然还是武道中人!” 柳先生说完马上就阴沉着脸道:“道武双修,谁教你的旁门左道?难不成修行者中的剑修当真可以突破天堑壁垒,真正意义上成为妖族吗?” 曹运冷哼一声,没有过多的废话,再次抬起手中的长剑,剑光如水,遥遥指着柳先生,此刻曹运的剑势与之前竟然大不相同,如果说之前是如针尖一样凌厉锋锐,那现在的曹运就是如山岳一样厚重大气! 如长江大河,滚滚而来,泥沙俱下,动心夺魄! 柳先生心里陡然生出一股不安来,可是想了想还是稳住心神,此时此刻不是曹运的实力给他多大的威胁,而是道武双修,这是远古时代的妖族才能有的独特天赋! 多少后人眼馋这种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天赋异禀,可是无一例外的全都以失败告终,结局不是自爆,就是沦为大魔头,心神俱废,甚至魂魄消亡,落的个阴神的凄惨下场,令天地所不能容。 曹运陡然出剑! 一柄寻常的三尺青光,在他手里,此刻横空而下,简直有如黄河之水从头倒灌,柳先生感受到那股直透心窝的浓重威压,他再也不敢托大,手中浮尘迅速将剩下的三分之二圆全部刻画完毕! 头上长角的那位河伯已经片片龟裂,就连魂灯也熄灭掉了,但是此刻场中除却柳先生亲自坐镇的那尊河神,还有剩余的两尊,在柳先生浮尘扫过之后,那位老人和长发老妪模样的两尊河神齐齐怒吼一声,双眼从绿色陡然变成红色,而他们所提的魂灯所衍化的虚像也顿时放大十倍有余,本来俱是如掌中玩物一般的战神雕像和那面锈迹斑斑的古境,此刻竟然变得和曹运本人一般大小!也更加凝实! 曹运剑光眨眼落下,柳先生面色微白,可他目光冷冽,怡然不惧,当曹运蓄势而发的那道惊天剑气临身的时候,首先就是那尊战神雕像仿佛一下子活过来一样,猛然伸出一双厚实的手掌捏住曹运的剑气,剑气走势顿然受挫,但是只停顿一会儿,接下来就出现了令柳先生大感意外的情境! 那道剑气,在那尊战神稳稳捏住以后,就像是汹涌的大水陡然遇到高坝,尽管后边的地方暂时保住了,然而水势却不减反增,刹那间剑气像是爆开一般,整个绿幽幽的空间大放光明,就像是有无数道剑气充斥其中,而整个龙门湖上边,突然轰的一声原先的金色圆球猛然炸裂,腾空而起千万道水柱! 柳先生在那一刻,突然失去了曹运的气机锁定。 这种情况,在双方捉对厮杀的时候,是最为危险的! “不好!” 柳先生心生感应,急忙收缩神通,那面古境嗖的一声划破空间,眨眼就来到了他的魂灯周围急速飞转,像是一个金钟罩,金色光芒愈来愈亮,发出一声声啾啾刺耳的声音。 而在最外边,曹运已经出了柳先生利用阵法布置的方寸空间,他静静站立在水面上空,神色冷淡到了极致,就像是个毫无人性的杀戮机器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曹运右手再次一翻,掌心光芒爆射,一股无穷的吸力喷涌出来,周遭本来应该被魏都城聚灵阵吸走的天地元气竟然一瞬间纷纷到他手心,只短短片刻光景,就凝聚出一个如太阳一般明亮的光斑。 这光斑一出现,曹运首先就吐出一口鲜血。 而后,曹运眼睛眯着,一滴心头血附着在光斑上,一股浩浩荡荡,一往无前,仿佛无穷无尽的剑意出现在湖面上,依然处在阵法之内的柳先生这一刻终于又重新感知到了曹运的气机,可这时候他根本无暇顾及曹运的气机,因为他也同时感受到了那股滔天剑意,那是曹运的本命剑意,像一座高山一样,那是他作为一名剑修的问道决心! 柳先生双目赤红,再无半点正道人物的模样,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精血,迅速结印,而他自己身下的那尊河伯在此刻也终于动起来了。 这,简直不像是一尊小小河伯。 它更像是一位洪荒神祗,当它动了以后,另外两盏魂灯迅速熄灭,其中的火苗一齐飞入柳先生所在的魂灯之中。 而在柳先生结印之后,那尊奇怪的河伯整个身躯猛然变大,到最后竟然像一个岛一样矗立在水中,曹运见状哼了一声冷冷笑道:“柳老儿,你就这么怕我?” 柳先生阴冷道:“兵不厌诈,这与怕你有什么关系?老夫为的是报仇,可不是与你比试高低!老夫还实话告诉你,老夫座下的这尊的确不是寻常河伯,甚至不是水神,乃是半道水道祖神符!” 柳先生情绪激动,显然这次和曹运偶遇也让他付出不小的代价,柳先生切齿大喝道:“曹运!受死吧!老夫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替当年惨死的同门报这血海深仇!” 曹运嘴角扬起,掌中光斑悄然绽放,无数把飞剑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柳先生涨红了脸,大喝道:“来的好!” 那尊小山模样的神祗刹那间身上插满了飞剑,然而其身躯却纹丝不动,曹运鼻尖哼了一声,身形如流光般冲天而起,凌驾在神祗之上,他黑发在风中乱舞,双眼如寒星两点,两指并拢作剑,当空狠狠劈下! 这一剑才是曹运真正的杀招! 这一剑整个龙门湖发出轰然巨响,那尊神祗从头顶被齐齐劈开,剑光两旁,湖水皆冲天而立,原本插在那尊神祗上的万千飞剑又再次齐齐飞了出来,如蝗群过境,嗡嗡而鸣,顺着那道剑光开天辟地! 魏都城和河安城两地隆隆作响,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那个方向,惊诧无比,而曹运本人则酣畅淋漓在夜空下爽朗笑道:“但问仙道于何求,除却剑道万事休!” “柳老儿,你不是要报仇吗,我这一剑,你敢不敢接?!” “有何不敢?” 柳先生的声音突然从下方的湖面下轰然传来,原本就已经分成两半的湖水此刻更加四分五裂,而那尊神祗在被曹运的剑光劈开以后,迅速愈合,柳先生飘然飘然站在神祗头顶,朗朗道:“大道三千,可不是你剑修独一份的买卖!” 柳先生嘴角溢出一口鲜血,狂笑道:“如果你的最强剑气就此完毕,那就该换我出手了吧!” 曹运翘起嘴角道:“还没完呢。” 两人话音刚落,湖面上那道一泻千里的剑气去而复返,一点都没有强弩之末的感觉,其剑气之凌厉,声势之猛烈甚至比之先前更胜一筹,而柳先生似乎有所预料一般,他手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道闪亮的符箓,与之前的符箓一样,这道符箓在柳先生手上迅速消融化作点点流萤,他脚下的那尊神祗猛然间爆喝一声! 如佛门狮子吼,但威力不知要大出多少倍! 两列冲天而立的湖水,瞬间化成漫天水气,诺大个龙门湖水位骤然下降一大半! 湖周边地板不知层层龟裂多远,所有湖边本来就在神通威能下蔫了吧唧的秋木黄草,一刹那功夫全部化为齑粉! 曹运眼神震撼,但却战意高昂,在他的字典了,剑修从来没有退步的可能,他心头血蕴含的剑意虽然已到极致,但神台剑气却依然有所保留,曹运在最后关头,毫不保留的释放了所有的剑气,凝聚在指尖,神台空荡一片,再无半点剑气存续。 神祗一吼之下,迎面而来的那道惊天剑气一节一节崩坏,每崩坏一节,曹运脸色就苍白一分,简直毫无抵抗之力,柳先生大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曹运!明年的今天就是的你的死期!” 待剑气崩坏的差不多的时候,柳先生双手掐诀指挥着脚下的神祗朝着曹运发起了最后的毁灭性的打击! 又是一声暴喝怒吼! 曹运毫无抵抗之力,这道直冲而来的声音蕴含着摧枯拉朽的洪荒大力,他五内俱焚,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面色霎时惨白如纸! 而柳先生面色红润,顿时激动万分,迫不及待从那神祗的头顶纵身起跃,大笑着飞向曹运,他要亲手取下曹运这颗人头,可不能就这么让他灰飞烟灭! 然而,他狂喜之中,漏掉了曹运的指尖凝聚起来的那道一直没有释放的剑气! 曹运重伤之下,看准时机,猛地甩手而出! 剑气如风,眨眼即至! 柳先生亡魂皆冒,双目瞪大,瞳孔之中只有愈来愈近的两道银色闪电! 他连转身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剑气瞬间洞穿了他的胸口,柳先生张嘴喷出一大口血雨洒落空中,怨毒的紧紧盯着曹运,刚才还是满腔狂喜的他,可谁知道片刻之后就是死期,他到死也是充满了不甘心,多年的修道生涯,身负血海深仇,可最终烟消云散! 修行界,实力为尊,从来都不是正义一定会笑到最后。 这道理,他当然懂,但他就是不甘心啊!! 两人的身形同时从空中坠落,像两只被猎枪打碎了翅膀的苦命斑鸠,曹运还有一口气,看着身旁死绝了的柳先生虚脱笑道:“只要你不是真正的三境后期,我就是无敌的!” 曹运合上了眼,面带微笑,也有点儿遗憾,他胸口存着一口气。 柳先生却是真正的死绝,剑修杀力之大,一旦洞穿身体,就连魂魄也瞬间绞碎,连成为阴神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他们谁也不知道,在他们战斗正酣的时候,水下深处有一个水箱静静飘荡,一个怪人仰天看着这最终的结局,感慨道:“越境杀人,到底还是剑修的看家本事。” 怪人一手抵在水箱,另外一手捏着那道符箓,在他身后是一尊与那位柳先生召唤出来的洪荒神祗一模一样的高大神祗。 只不过在此之前,怪人根本不用捏着符箓,只需心念一动,后边的神祗就会自动为其保驾护航,但是刚才如果他不捏着,他身后的这尊神祗很有可能就要因为那位柳先生的神通而现身。 那位柳先生修为不弱,但是确实有点儿邪门歪道。 水箱里突然有道少年声音传来,“他死了吗?” 怪人道:“你问哪个?” “那个剑修。” 怪人摇头道:“剑修还剩一口气,但是神台尽毁,这辈子不用练剑了。” 少年有些落寞的哦了一声,怪人哼了一声道:“你失望个屁呀,要是你上去,老子管保那个会水道法术的人死的连渣子都不剩!” 少年先是否定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然后少年又笑道:“我真这么厉害?” 怪人怒道:“那是曹泽曹师爷厉害,和你有个屁的关系。” 有女子声音说道:“从此以后,谢安是不是天下无敌了?” 怪人哈哈笑道:“天下无敌?你这话的意思是希望他天下无敌呢还是忌惮他天下无敌呢?” 女子不悦道:“当然是希望他天下无敌,这还用问。” 怪人桀桀一笑,不置可否。 少年良久叹气道:“天下无敌,就连曹剑神最后都还不是身死道消?天下无敌有什么意义,说到底,天下不变,无敌就没有意义。” 怪人眯起眼,露出一丝赞赏。 少年说完那句话,耳朵里传来一道苍老声音,“小娃子,你这话我爱听。” 怪人听见以后突然挑眉道:“呦?南宫匹夫,你这是真恢复神智了?” 那苍老声音再次怒喝道:“老夫不想和你说话!” “哈哈哈!” 众人一声哄堂大笑。 怪人却盯着从空中落下湖面的,再不断沉入水中的曹运,唏嘘道:“就算神台断裂,老子还有办法救他。” 少年惊奇道:“你要救他?” 怪人撇了撇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小子要是这点儿心肠都没有就别指望出来了。” 少年不服气道:“你管我?!等我彻底明悟曹剑神的剑意,自然就能从这水晶箱里出来!” 怪人不耐烦纠正道:“这叫玄玉水晶!” 怪人说完,微微沉默,众人也都不说话了。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几个时辰以前,这个叫玄玉水晶的水箱,曾经镇压着一尊墓妖。 然而因为虞河的爆炸,怪人必须做出抉择,要么继续镇压墓妖,要么他们就一起随着水箱被炸而全部身死。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怪人所有的计划和部署,在他心里,原本是少年彻底明悟剑意以后,自然而然就出的去了,至于其他人,怪人不关心,因为他和黄希云的约定,仅仅在此,这些年来,水箱吞噬了多少人的生命,他仅仅可以做的就是指出一条明路,至于能走多远,就各看各的缘法了。 这小家伙,不负众望,竟然从幻境顺利出来,登顶瀑布,看见了曹泽的剑意!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虞河的爆炸,必须让他做出最艰难的抉择。 不过,也还行,不算多艰难。 无非是舍弃一具臭皮囊而已。 现在的怪人,只剩下一道魂魄元神了。 沉默中,少年虽不说话,但眼泪俱下。 那女子想到了怪人之前说的话,他说:武当弟子,理当如此。 第九十七章 我没死过,我不知道 小二黑恭恭敬敬的在二楼那个由谢安开辟开辟布置的小房间内上香以后,还不忘自责请罪一番,本来应该是早晚都要给香的,可是这几天实在太忙,而且他一直也心不在焉,所以忘了。 馆子今天难得清闲,下边就嚷嚷的吵起来了,听声音是冯屠户和李二姑,李三老婆一旁很有分寸的添油加醋,这一下就更热闹了,吵的越来越凶。 小二黑急忙从楼上下来,到了楼梯口一半的时候,就看见李二姑气不过张牙舞爪要上去挠冯屠户,李三本来在一旁默默的抽着旱烟袋看戏,可是李二姑一动手,他和他老婆就都赶忙上去拉开,一人抱着一个,这才避免了冯屠户脸上再多几条抓痕的悲剧。 李二姑在李三老婆怀里挣扎着,指着冯屠户鼻子气愤愤吼道:“冯狗子,老娘是给你脸了不是?什么叫老娘离开你就没法活,你倒是说清楚呀!” 冯屠户涨红了脸解释道:“我也没说啥,今年讲武堂本来就开学迟,我就是随口一说咱们要省吃俭用,给欢儿攒点儿学费,像你那么大手大脚,我再辛苦能有什么用?” “你放你娘的狗屁!”李二姑怒道,“老娘哪里不省吃俭用了?老娘不也是为了给欢儿多一条路吗?” “那你,那你!”冯屠户脸色更红,咬牙切齿,可是到嘴边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老娘怎么了?你怎么不说出来呀?”李二姑眯起眼,薄薄的两片嘴唇就像是刀片一样犀利,“你不就是想说,老娘不应该给大和尚买裤子,买长衫,对不?” 冯屠户脸色阴沉。 李二姑嘿嘿的咬牙笑了两声,故意气他,“老娘还就买了,怎么样?你不服气?你不看看自己那点儿怂样儿,老娘是你什么人,欢儿又是你什么人啊?你管得着吗你!” 冯屠户盯着李二姑胸脯起伏,手上青筋暴起,微微颤抖,李二姑撸袖挑眉道:“嘿呦?咋的你?想跟老娘动手不是?你动一下试试,动一下试试!” 李二姑说到这,越想越气,又伸出手作势就要扑过去挠冯屠户的黑脸,李三老婆赶紧拦了下来,满头大汗,冯屠户狠狠道:“别拦着她!让她打!” 李三悄悄捏了一下冯屠户,平静劝道:“男子汉大丈夫,跟一个女人置什么气,再说二姑什么心思,镇上大家谁不明白?都已经当你们是两口子了。你莫要太糊涂了,真把二姑气到别人那里,有你伤心的!” 李三说完又悄悄捏了一下冯屠户,冯屠户知道他的意思是在外边睡的大和尚。 而且,李三这番话,也是说给那个大和尚听得,李二姑和冯屠户暂时虽然没办事,但是这么多年,哪分过彼此。 李三老婆也苦口婆心道:“好了好了,给外人看笑话,都少说一句。” 此刻正在门外舒服躺在自己那张大木床上的大和尚哪里听不出这几位的话里有话,只不过此刻他的注意力没空放在这些家长里短之上,因为菜馆前边的土丘后边上来了几个人。 大和尚大声道:“来客了!” 里边众人听见以后,立刻都收起了私人恩怨,小二黑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只见门外像是一家三口模样的三人,穿着华贵,尤其是那位女子,戴玉镶金,披着一件紫色风衣,只不过冷艳无比,顾盼之间,好像谁都和她有仇一样。 那个大高个胖子倒是要和善的多,而且极有礼貌,上前就拱手道:“请问店家,此处可以住宿吗?” 李二姑把手在围裙上胡乱擦了几下,忙着上去点头哈腰道:“可以的,可以的,小店尚余几间上房,几位客官远道而来一定是辛苦了,先里边请,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要是觉着饿,客官吩咐一声,小店菜品不多,但个个都是拿手的本地菜,保管客官一定满意!” 冯屠户鼻尖微微哼了一声,李二姑只有在看见钱以后才能有这副嘴脸,而且不知道从哪学会了这几句不失体面的揽客话,要是以前保管一个好听的字也蹦跶不出来,只会说,有房有房,你要几间? 那高大胖子听完也微微讶异,想不到这山野小店竟然有这样的店家,这一番话说下来,可还真不输给之前京城里的那些老店,胖子抬起头看向那个写着“蜀道难”的牌匾,问道:“你们这里有酒吗?” “有的,有的。”李二姑哈哈笑道,“有酒,当然有了,客官可能不知道,本地有种特色酒,叫做春烧,喝下去最暖身子了。” 春烧? 高大胖子心里不禁发笑,回头与那郦姓女子对视了一眼,这种酒是本地的不假,但是可绝对不是它一个山野小店能卖得起的,这妇人说话半句真话半句假话,要真是外地人,还真要上当不可。 高大胖子自然就是方啸天,他在魏都城做了几年的巡防营将军,再了解不过了,这春烧漫说这小店卖不起,就是魏都城的春香楼也只会把这好酒存起来等他方将军去的时候才喝。 简单几句话下来,方啸天就对李二姑有了判断,甚至从其余人脸上的细微表情,他也能大致分析的出,李二姑在这些人里边,是个什么地位。 方啸天从菜馆到人都打量了一番,最后满意的点头道:“那行吧,就这里了,找三间上房,干净整洁一点儿,最关键的是,要安静些,我夫人不喜欢被人打扰。” 李二姑眉飞色舞,笑道:“客官就放一万个心在肚子里吧,小店最出名,最特色的就是伺候客人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话间,方啸天和小郦还有那位小男孩一起迈步走进客店,那位大和尚拉住了冯屠户,冯屠户不满道:“干什么?” 大和尚笑道:“还生气呢,老冯,瞧你那点儿心眼,佛说心宽即天下宽,能长寿,你这样搞不好要短...” 大和尚说到一半突然闭上嘴,他想起二楼有个奇怪的客人先前就对李二姑说她家有血光之灾,这个时候可不能乌鸦嘴。 冯屠户当然知道他没说的那个字是什么,不过也不在意,冷冷道:“有事说事,别烦老子!” 大和尚讪讪一笑,然后向菜馆里边看了一眼提醒道:“这几个人可不像是一般的人啊,尤其那个小男孩,他经过的时候,和尚的佛珠都动弹了一下。” 冯屠户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大和尚严肃道:“他们不像是正经修士,所以该提防就提防着点儿,不过按道理,他们应该不是冲着咱们来的,所以别节外生枝就好。” 冯屠户沉默下来,李三从里边出来,面色也不悦的看着大和尚,大和尚识趣的倒头就睡在自己的木板床上,闭起眼,鼾声如雷。 李三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冯屠户转述道:“他说,刚才的那几个人不像是正经修士,让我们该提防就提防着点儿。” 李三从腰间抽出旱烟锅,撇了撇嘴,“切,别听他的。是不是正经的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人家花钱住店,总不至于到最后为了几个银子为难咱们普通老百姓吧?” 冯屠户深以为然。 而当李二姑把那三人都安排在二楼的客房里以后,另外的一间客房里边,有位头发花白的老翁摸着两颗黑白棋子,皱着眉头,打开了房门。 走廊昏暗,只有淡淡的烛火飘荡,而在走廊最尽头,是一片漆黑。 老翁关上门,回屋以后打开窗户,正巧看见底下小二黑从大门出来,端着一盆洗锅水倒向后边的沟渠。 老翁屈指一弹,手里的一颗白棋子悄无声息的从空中划过,落在了小二黑的口袋里。 棋子进去以后,竟然立刻融化,最后成了一个白圆形图案就像是刺绣一样,永远都印在了小二黑的心窝前。 小二黑浑然不知,老翁这才关上窗户,只是他刚扔下去了一颗白棋子,此刻照理手里应该只剩下一颗黑棋子才对,但是奇怪的是,老翁的手里,一直都是两颗。 一黑一白,好像从来都没变过。 走廊里,方啸天从房间里出来,溜进了小郦的房间,小郦脱了披风,坐在桌前,微微沉默。 方啸天一进来就开门见山道:“老太监要来了!” 女子猛然抬起头道:“这么快?!” 方啸天捏着手掌,点了点头道:“刚刚得到的消息,很可能就在今晚,最晚明天。” 女子秀眉紧蹙,“是又出了什么事情吗?” 方啸天目光深邃,捏了捏自己的胖脸,沉吟道:“肯定是有事,而且就在地宫,我担心是那小子的问题。” 女子脑海中闪过一个孙仙长的模样,不说话。 方啸天在地上踱了两个来回,分析道:“今天魏都城出了那么大的事,这事儿要是跟老太监无关我都不信,只不过,很可能出了意料之外的事情,所以老太监才急于到此控制局面。” 女子突然转移话题道:“那个老太监的线人你看是像谁?” 方啸天摇了摇头,沉吟道:“肯定不是刚才楼下的那几个人,那几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老太监的菜,不过这客店好像是之前就有人住,现在他们大概都去了魏都城了,所以线人在那拨人里边也说不定。” 女子叹气道:“那就等着吧,如果老太监到了,一切就好说了。” 方啸天说道:“你今晚和小主子一起睡,老太监给的灵蛇从进来以后就一直不安分,估摸着那尊阴神就在客店里,我担心小主子的安全。” 女子点了点头,方啸天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开门就走,女子突然问道:“副官真的死了吗?” 方啸天微微怔神,淡淡道:“先管好自己吧。” 方啸天说完关上门,在走廊里的楼梯口突然看见冯屠户在愣愣出神盯着走廊尽头,方啸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方啸天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小蛇,小蛇越发不安分。 冯屠户突然转身下楼,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方啸天微微皱眉,不过什么也没说,独自回屋。 ...... 龙门湖下。 水箱这一行人,自不用说,正是谢安,宋泾,夏半烟和南宫毅。 宋泾把那位已经重伤昏迷不醒的剑修曹运扒拉到自己身边,重新检查了一遍身体叹道:“神台尽毁,五内俱废,这就算不练剑,连个正常人也做不了了。” 谢安在水箱里专心致志参悟曹泽的山水剑意,并未听到。 他现在目不能视,但是因为喝了元气凝液的缘故,感知倒是还算可以,加上耳朵里有南宫毅不断指点,倒是几乎完全可以实现以耳代目的效果。 只有夏半烟百无聊赖,跟宋泾说话。 宋泾继续叹气道:“只是可惜那道一往无前的剑意,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老子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啊,这剑意遇强则强,简直就是送命的玩意儿,要是等他走到了三境后期圆满,他敢马上就提剑问道!” 夏半烟悠悠道:“那还不是一个死,早死早省了那份罪受。” 宋泾眯起眼向往道:“这你就不懂了,死在对手手里,和死在天道下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如果死在天道下,那起码是自己的道不够硬,问道之心不够纯粹,作为修士,一辈子不敢奢望得到天地的承认,但只要能让天地评判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夏半烟蹙眉,她现在一个人坐在山洞口,可是总感觉宋泾还在她旁边,她转过头正欲质疑他,这才发现那个话痨宋泾已经不见了,心里不禁又有些感伤,抬头问道:“那你呢?” “我?”宋泾哈哈笑道,“我当然也想啊,不过凡事皆有轻有重,如果没有那样的机会也没所谓的,毕竟对于天下几乎所有人不都是选择了退而求其次吗?” “其次?”夏半烟歪着脑袋,“什么意思?” “得不到天地的评判,就让别人去评判啊。”宋泾天经地义的说道,“活一辈子,总得有个价值吧?哪怕你十恶不赦,只要有一个人在你死后说起来你的好,那也算没白活,如果真的没有一个人说你好,真真儿的遗臭万年的角色,那就再退一步。” 夏半烟洗耳恭听。 “自己评判自己,抛开一切功过是非,问问自己的心肠,是不是有愧于良心?是不是白活了?如果重来一次的话,会不会有些事可以不做就不做了,有些事可以做就绝对不会退缩?” “这就好比假如你喜欢谢安那小子的话,一直抹不开脸皮,不言语不主动,最后到死会不会有遗憾?” 夏半烟咬了咬自己的指头,有点儿听不下去。 “女娃子,你可别小瞧这些,时间不等人啊,当然我举的例子可能有些不妥当,但是话糙理不糙啊,无论谢安喜不喜欢你,你说了总会有个答案,起码不会在以后后悔。” “推己及人的话,在我宋泾看来,无论怎样十恶不赦的人,如果在死前后悔了自己做过的坏事,忽略过的举手之劳的好事,那就是天道不亏,起码地府里多了一条堂堂正正的鬼魂吧?佛家不是也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是这个道理。” 宋泾说完,满脸的笑容,像是有阳光普照。 夏半烟想了想道:“可是自己评判自己多半都会不公平的。” 宋泾摇头道:“这一点,你相信我,如果你真的要死了,你一定会做到公平公正的,只是大多数人在临死前都只想活下去,而不会去好好想想这些,实际上,恰恰是浪费了最好的证道时机。” “死前证道?” 宋泾点了点头继续道:“没错,无论是什么东西,兹当是有生命的,只有到了死亡边界,才是真正的他自己,而天地间,真正的强者,就是自己!” 宋泾说完,气势豪迈。他仰着脸趾高气昂的等待夏半烟的夸赞,可夏半烟认真的想了会儿,最后极为失望的叹气道:“谬论!” “什么?!”宋泾惊讶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 夏半烟刁钻问道:“死前证道,有意义吗?” 宋泾一刹那张大嘴巴,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过了好久才颓然道:“我没死过,我不知道。” 第九十八章 今夜注定无眠 宋泾那番话说完,夏半烟嘴上不服气,但其实心里却深受触动,对于宋泾,这些时日以来的朝夕相处,她的观感极好。 宋泾是一个从来不会多说关于自己的事情的人,但是他又对每件事都洞悉的透彻,身上脏兮兮的像个乞丐,说话尖酸刻薄,从来不饶人,一点儿都没有那些世外高人云淡风轻的样子,任谁乍一看都像个市井小人的做派,只会虚张声势,唯利是图,但是日久以后,大家都能感受得到,这个人偏偏心肠极好。 夏半烟有时候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偶尔想起来,也惆怅的很,出去以后要面对的仍旧是与以前一样的生活,不知道是对还是错,总之好像是为了国家的命运和前途做着一点点的挣扎,一点点的牺牲。 与之相比,反而在这暗无天日,没吃没喝的水箱里的这段时日,才算是真正的她自己,她能最大程度的畅所欲言,想睡就睡,想哭就哭,还有想思念一个人就思念一个人。 夏半烟把头枕在膝盖上,两手环抱,一言不发。 此刻,在距离他们比较远,靠近魏都城北边大巷的水湾里,有一队黑衣人,这队黑衣人在水里跟随着那些地宫飘出来的宝贝一路游荡至今,终于体力不支,选择了靠岸,爬了上来。 一上来就都气喘吁吁,大约七八个人的样子,还有一个是被强行从水里拖上来的,面色泡的浮肿,昏迷不醒,有人开口问道:“阿虎哥,我们究竟要干什么?” 一个为首的黑衣人正焦急的望着黑黝黝广袤的水面,闻言冷冷道:“干什么?你们自己犯下了大错,还问我干什么?” 那人马上闭口不言,阿虎目光又巡视了一圈,最终放在远处,和身边的另一个黑衣人道:“下边就是龙门湖,那里没有水灾,阿诚,留下一两个人,其余人跟我继续寻找!” 阿诚察觉到不对劲,皱眉道:“阿虎哥,弟兄们已经筋疲力尽,而且之前我的判断是没有问题的,现在虞河爆炸,堂里一定急需情报来源,我们这么擅离职守,军师怪罪下来....” “怕什么?!”阿虎眼神突然变的阴冷万分,“老子现在和你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更何况你们本来就是戴罪之身,现在乖乖听我的,这样将来军师如果网开一面,有我活命的机会就少不了你们的!” 名叫阿诚的年轻人沉默许久,最后长出一口气妥协道:“那就听您的!” 简单分配人员以后,岸上留下两个人照顾那个昏迷不醒的队员,其余人稍作休息,立即随阿虎继续潜水,一路向北。 而在阿虎等人走后不久,岸上的那两个年轻人互相对视一眼,竟是忽然取出一柄尖刀割断了地上那名队员的喉咙,然后也一齐下水,远远跟随前方的大部队。 ...... 侯少峰龙门湖上的观潮亭上对于这一切当然都毫不知晓,不过之前的那场大战他倒是看得清清楚楚,然而以他的修为,并不能确定交战的双方究竟是什么人。 只知道一个是一名剑术超凡脱俗的剑修,而另一个用的是水道法术,修为似乎也是不弱的样子,不过看见水道法术,他自己心里倒是咯噔一下,因为那位柳先生修的就是水系道法,可是柳先生光明正大,乃是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又怎么会施展出这种令人看上去有点儿邪魔外道之感的法术神通呢? 侯少峰摇了摇头,而且最后两人的结局两败俱伤,这件事也很快在他心里过去了,他现在要等的是那三位长老的回话,魏都城成什么样子他不关心,他只关心究竟对方怎么弄成这样子的,将来以牙还牙也好有个参照,而且当务之急就是要给府主大人一个交代! 这三位长老都是三境中期的人物,想必不会再有任何差池,尤其是那位柳长老,一身修为深不可测,这次府主派他们三位前来,一定也是以柳长老为尊为首的。 侯少峰在亭上踱了几步,看见脚下的尸体心里又无端生出一股烦闷之气,他一脚将所有人的尸体都踢飞到湖里,又用神通从湖里引水上来彻底清洗了地面,这才作罢。 侯少峰的烦闷来源于他一直把其当做对手的何天宗,在他心里这次其实摆明了是何天宗的手笔,而且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可他却无能为力,两眼一抹黑,这是奇耻大辱。 侯少峰一双幽蓝的眼睛冷冷的瞧着湖面,拳头攥的嘎嘣响! 河安城码头上,何天宗也一直观望者龙门湖上的那场大战,他心里十有八九确认,曹运出事了! 而且还是一直到最后关头,他才真正确定下来,强如曹运竟然会有能把他击杀的人物! 何天宗相信,这个会水道法术神通的人物,一定不是他计算之列的人,他脑子里迅速筛选着,面色阴沉似水。 曹运的凶多吉少,说实话,给何天宗造成了这段时间以来,除却萧威发现大山中神殿月组踪迹以外最大的心神震动,但为人帅者,当自谋不乱,别说一个曹运身死,就是再加上萧威、杨左图此刻一起横尸,他心里也只有谋划止损,以图后效。 所谓慈不带兵,义不掌财。 这就是为什么何天宗能帮助袁氏在本来就是南方大好前程光景的情况下,硬生生从他们手里把政治主导权抢过来,这在如今山上山下混为一谈的艰难局势中,一统北方修行界是多么重要的砝码啊。 河安城的虞河平面上月色粼粼,当何天宗移动脚步正打算返回仓库的时候,突然在河里冒出一道身影,这身影并未露面,只远远腾空,一道黄色光芒从其手中激射而出,正朝着何天宗的位置,何天宗神色一喜,伸手接下,那道人影就已经再次潜入河里,不知去向。 何天宗急忙打开一看,里边只有几个字,老太监六个时辰之内,必至魏都城。 何天宗看过以后,手心火光一闪,那道情报立刻就此灰飞烟灭。 他沉吟片刻淡淡开口道:“命令宁厚,六个时辰之内,亲率大军隐藏在魏都城。” 暗处有人立刻领命喏了一声,码头上空有人影闪动消失。 而就在这时,天地之间猛然一声剧烈的炸响,何天宗震惊望去,只见魏都城的上空,一朵白莲悄然绽放,天空云气翻滚如墨,如巨龙腾空,神人擂鼓! 不光是他,整个魏都城的修士全部抬头望去,白莲之上一个红衣女子静静站立,神色恬淡,一张清丽秀美的容颜像是被月光洗净铅华一般纯净,而最关键是这红衣女子一点儿都不似之前的气息,现在的她全身洋溢着纯粹的水道气息,甚至好似其本身就是水一样,纯洁温柔。 她身边则是那个一直以来在众修士眼里都充满神秘感,修为深不可测的白衣女子。此番天地异象,引的元气激荡万里,众多修士难掩震撼的表情,有人竟然大声高呼道:“仙人降世!” 东边高地上正打坐调息的慈惠和尚手中的念珠微微颤动,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身边的净水老尼皱眉道:“大师,这妖女,不,这女子究竟是谁,为什么亦正亦邪,她方才出现的时候,老尼姑手里的浮尘竟然有些清灵之感。” 慈惠大师感叹道:“正邪本来就没有明确的划分,但是这女子的真实身份如果老衲猜测不错的话,应当是一位一江正统水神,只不过神格被剥夺,但是水系神通仍在。” “水神?!”净水老尼大惊之下又仔仔细细感知一番,狐疑道,“可是一江正统水神都有着不弱于三境后期的修为,但老尼在她身上,并未感知到多么猛烈的压制,甚至反而觉得有种老尼压制她的感觉?” 慈惠大师眯起眼道:“所以老衲说,她的神格应该是被剥夺了,但是那种纯粹的水系道法气息是决计骗不了人的。” 老和尚说完转头望向不知名的深处,那里有着同样是普通人肉眼凡胎无法可见的几位河伯,此刻他们都恭恭敬敬匍匐在地,对着天空之上的那位圣洁的红衣女子低声欢鸣。 空中的廖堂主在看见这一幕之后,不禁向着白衣女子传音道:“这位仙子,此女命格阴煞,绝不能久留!仙子这是要做什么,可否知会一下老夫,老夫要对魏都城成千上万的百姓负责!” 黄希云根本没理会他,反而对着下方的吴坤问道:“你还能撑多久?” 吴坤在接受了聚灵阵源源不断的天地元气补充以后,整个人要舒缓的多,抬头笑道:“仙子尽管放心就是,如果水势就此控制的住,在下还能坚持一大段时间!” 黄希云停顿了一下,担忧道:“别勉强!” 吴坤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加上致谢。 秋若云神色复杂,咬了咬下唇。 黄希云收起目光,整个人略显疲惫,望着眼前的红衣女子道:“你还记得多少?” 姽婳眼睛里出现了些许茫然无主,良久道:“我只记得我的责任。” 黄希云抬起双手,手心上一边一个缩小了的姽婳,左边那个再正常不过,如同凡人一样,然而右边那个紫黑之气缭绕,隐隐还有电芒闪烁,极为瘆人。 姽婳茫然看着,摇了摇头,黄希云叹气道:“你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姽婳眼泪没来由垂下,抿着唇颤声道:“仙子,我好像很难过。” 黄希云收起掌心,轻声一叹。她在谢安神台之中的神念分身知晓宋泾的一切,这一对儿,一个比一个命苦,一个比一个决绝。 黄希云温和道:“去吧,如果世上真有真情在,你一定会记起来,你为什么难过的。” 姽婳抿唇点了点头,而后仰面倒立向下,身形猛坠,划过夜空,潇洒之极,真的仿佛仙女掉落人间,引的所有人目醉神驰,痴痴而望。 而那边几位本地河伯在姽婳落入水中的一刹那,身形顿时消失在原地,这时如果有人在水里观望的话,一定会看见,一道靓丽刺目的红影身后跟着像个几个蝌蚪模样的微弱光团从水面直直而下,就像一团熊熊大火直抵不知多深的水底! 而在水底河床的泥土以下,有无数黑气向上冒起,这些黑气不会立即冲出水面,而是很快融合在水里,以至于虞河的水从这时开始,上边是较为清澈的,而下边截然相反,浑浊一片,漆黑如墨。 更为奇怪的是,这些如黑墨一般的河水竟然聚而不散,并不随着水流向下,而是在某种力量的加持下,一点点侵蚀扩散周围的水质,慢慢的,竟然就在河水里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黑潭,黑雾在其上下翻滚如墨,仿佛吃人的妖怪一般,暴戾,阴森。 黄希云看着姽婳深入河底以后,这才回过头来对着廖堂主道:“廖先生,你的能耐我清楚,麻烦多支撑片刻,尤其是在之后大水很有可能的反弹上。” 这位深明大义的老堂主毫不因为黄希云之前的冷落而挂怀在心,拱手沉声道:“请仙子放心。” 黄希云微微沉默,然后道:“那个女子不像你们说的那样,请各位拭目以待吧。” 老堂主语滞,黄希云飞身而起,脚底白莲消散,不知去向何处。 破马镇上,各家各户都已经紧闭房门,神仙人物之间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他们这帮凡人可以掺和一二的,而此刻在破马镇的大路上,有数量不菲的军队正在快速向北移动,这支军队好像是得到了什么紧急命令一般,不光是行军速度极快,而且全部都是轻装,没有重武器,没有马,没有车,甚至连火把都没有,一切从简,务求悄无声息过境。 忽然在他们头顶掠过一缕惊人白虹,冲着南山葫芦谷的方向急急坠落,而后又有一道剑光紧随其后,这一前一后两道光芒的速度均是极快,像极了他们常常听闻的山上仙人,军队中大部分人都抬头而望,传出一阵熙熙攘攘的议论声,这时有人突然喝道:“看什么看!专心行军!”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也有人喏道:“是!宁将军!” 部队没有扰民,很快就穿出了破马镇,在魏都城城南的荒野中行进,而在平阳巷那棵参天大树下,黑脸汉子赵光吉突然好像是闻到味儿一样,猛然支棱起耳朵,推了推身旁斜靠在火把旁的范全小声道:“范全儿,你听!” 瘦高个男人砸了砸嘴,裹着衣服,翻了个身,赵光吉皱眉没好气踢了他一脚,男人回头不耐烦道:“你干什么?” “你听,好像有大批军队冲这个方向来了!” “来就来呗,之前在城东巡防营你又不是没见过军队,大惊小怪。”男人低声说着,看了一眼周围三三两两的都在火把旁睡着了的乡亲,嘘了一声继续道,“你别把乡亲们吵起来。” “可是部队进城,也一定要经过咱们这,到时候不还是得吵起来?而且那时候,是不是吵起来就不好说了,现如今的军队,野蛮的很!” 范全嘴角翘起一个弧度,根本不是在他老婆面前那个唯唯诺诺的胆小模样,自信道:“他们一定会从西边官道进城的,你就别操心了。” 赵光吉纳了闷,不禁问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什么都知道?” 范全白了他一眼,然后重新躺好,这时看见他的大胖婆姨双手怀抱,瑟瑟发抖,他立刻脱下衣服给自己女人盖上,然后又伸出手握着她的手,只见一道浅浅的黄色光华悄悄渡入,女人顿时舒服的呼出一口长气,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了。 赵光吉叹气道:“想不到这屁大点儿个南城,还有你这一号人物,我以为我已经够深藏不露了。” 范全收了神通,双手垫在头底,闭目养神,忽然问道:“你是什么人?” 赵光吉反问道:“你不是什么都心知肚明吗?” 范全摇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知道和你说出来是两回事。” 赵光吉沉默片刻道:“那你就知道吧,我可不能说,理由和你一样,你知道和我说出来的确是两回事。” 范全笑了笑不再说话。 赵光吉凝神听去,果真如他判断,军队在靠近魏都城南城门的时候,突然向西行进。 而在当时破马镇上空有两道风驰电掣的光芒掠过的时候,可不止有军队中的汉子抬头而望,菜馆里的那位大和尚同样盯住了那两道光芒,不过很快就翻身不看了。 二楼上,方啸天推开窗户也看见了那两道光芒。 那位老翁自然不可能落下。 甚至小二黑都发现了,可是他没大人们那么多心思,他只想着是不是谢哥哥回来了,可是当那光芒轰然而过,砸进了南边的深山里,他就又失望的低下脑袋了。 那位老翁皱了皱眉头,终于推开了方啸天的门。 今夜注定无眠。 第九十九章 十八先生 谢安在水箱里专心致志的感悟曹泽留下的山水剑意,这剑意与曹泽生前的钵盂融合一体,也就是现在将他们困在里边的水箱,以阵法的形式存在,谢安本来以为从幻境里出来应该彻底洞彻了这山水剑意的奥妙,然而那仅仅是开始。 之前在曹运和柳先生大战的时候,他刚好领悟了那四面瀑布之上的青山上盘旋的剑意,但光是这一点几乎就消耗掉他将近九成的心血。 曹泽被世人称为三百年来以一人之力压天道的唯一剑神,不是没有道理的。 其实,这也实属正常,而且如果不是谢安原有的心境品性,他此刻连山剑也领域不了,所以他是着急,宋泾也不停地落井下石说他太过于愚钝,但是真正放在外边,能做到这么快的,一定已经惊为天人了。 要知道,世间修行者,无论剑修还是其他门类,又或者任何的天地道法,都重在一个意字,比如那两袖青蛇,如果没有如女子一般的哀怨和对情感的忠贞热烈,那就算再好的天赋,也极难臻至巅峰。 这还不包括,这种意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是师门传承,那自然要好说的多,毕竟有过来人悉心尽力指点其中关节,不仅仅是最终不会因为无头乱撞而陷入走火入魔的凄惨境地,更是会平稳的走在坦途上,要比旁人省下不知多少倍的力气心血来,这就好比登一座高山,哪里有小路,哪里荆棘密布,又或者哪里毒蛇猛兽常常出没,别人都告诉你了,你自然就要轻松的多。 当然事无绝对,极为特例的情况,便是天赋心性俱属上上乘的人物,这样的人在固定的心性中,本身就已经煎熬到极致,如果再机缘巧合让他接触此类意境的道法神通,只要天赋不差,本身也是修行者,懂得天地元气的运行规律,那就会出现人们眼中的不世天才,一步登天,也有人称之为转世,轮回。 这种概念,在佛家最为盛行,向来就有佛家得道高僧圆寂以后,山门要立即派下行走云游的僧侣,寻找转世灵童,而这种寻找自然不能根据修为的高低来判断了,必须是心境,他们也叫慧根。 一旦确认,立即带回山里,有专门的高人担任护道人,接受佛法洗礼,斩断红尘。 道家和儒家,对此倒是不甚在意,尤其是儒家,读书人这种东西,心境的砥砺不光是靠前人的圣贤文章,更多的是要身躬力行,那些道理在纸上谁也能轻而易举夸夸其谈,但是落在实处,有没有把书读到骨头里,还是有待商榷的。 不然哪来的纸上谈兵? 这也是为什么,同样都是读书人,谁也不比谁的学问差,谁也不比谁聪明,但是就是在国难临头的时候,有人卖国,有人赴死。 所以,世间修行,修心永远要排在修力之前,道术道术,有道才有术,纵观过去无尽岁月中的大变,大争,继而引起的天下大乱,王朝倾斜,礼崩乐坏,都无一例外是因为道的问题,而绝不是术的问题。 也正是因为如此,天道茫茫,人道才会不断创新,进步,任何修力的披肝沥胆,铜墙铁壁的垄断,都将会在修心的一丝一毫的进步上,土崩瓦解。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是这个天地的规矩,是历史的车轮,是大势所趋,是在天道循环下,由一点点的人道,妖道,鬼道,万物道,累积而来。 谢安在黄希云手下修行多年,对这个道理自然清楚的很,但是此刻他在明悟曹泽的水道剑意的时候,却极为艰难。 照理,曹泽既然布下此局,目的就是为了让后世有缘人继承此衣钵的,然而谢安却艰难无比,曹泽以阵法运行作为剑意规律,破不了湖底下的阵法,就永远接触不到他水道剑意的核心。 更为可怕的是,山水剑,山水剑,无论是山剑还是水剑都不是山水剑,只有将二者同时融汇贯通,才能在心头凝聚一滴心头血,也才可以开始在神台之中积攒剑气。 那个时候,才算是完整的获得了曹泽的传承,至于以后谢安能将这山水剑练到什么地步,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谢安有些着急,因为他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 南宫毅察觉到谢安的心性变化,在他耳边轻声咳道:“小娃子,专心剑意,什么都别多想,外头有宋老怪撑着呢。” 谢安深吸一口气,颓然道:“山剑虽然已经极为不容易,但不曾想水剑更为可怕,我担心我一时半会儿无法领悟,更别提融汇贯通,凝聚出心头血。” 南宫毅哼了一声道:“这可是曹泽的剑意,要是那么容易,岂不是烂大街了?你现下有这个机缘就尽力一试,如果实在不行,那也勉强不了,要怪就怪宋老怪看错了人,他自己兜着就是了,至于他为你舍弃的那副皮囊,那你也不用心存愧疚,他瞎了眼,自作自受而已。” 谢安心里如受猛击,脸色刷的一下惨白。 南宫毅感受到谢安的腾腾热血,在他耳朵里笑眯眯闭目养神,不再说话,心里却想着,响鼓不用重锤,这小娃子心肠是真不错。 谢安咬牙收了心神,又猛灌了一通元气凝液,不过这次他没有继续钻牛角尖观摩阵法,而是忽然使起了宋泾的拳法,一步一动,缓慢而精致,脚下隐隐有风雷响动。 夏半烟在底下望着空中的谢安,瞳孔忽然变成金色,不过也就是那短短的一刹那,她神色突然有点儿复杂。 因为谢安在使出那套拳法真意以后,背后一直存在的一尊高大白色虚影,戛然消失,沉入湖底。 谢安一拳,又一拳,就那么缓慢而安详,他很快就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任谁瞧着也像是毫无杀伤力的假把式,但是他脚下瀑布轰然而起,蒸发成水气,南宫毅强忍着谢安猛烈的血脉罡气,他的魂魄剧烈颤抖! 而在外头,当那位被黄希云成功剥离了魂魄的丹江水神沉入水底的刹那,一直话痨的宋泾猛然瞪大双眼,痴痴的望着魏都城虞河的方向,而他凝如实质、一般人根本看不穿的魂魄元神竟然在这一刻也猛烈的抖动起来! 接下来,那个诸事不挂心,没心没肺的宋泾,没来由死死的掐着手里的那道水道祖神符,一瞬间泪流满面。 ....... 南边,破马镇。 老翁推门而入以后,方啸天陡然提起十二万分精神。 老翁笑呵呵道:“是叫方啸天吧?” 方啸天郑重点了点头,老翁又问道:“老夫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方啸天皱眉问道:“您是鹿翁和鹤老的哪位?” 老翁笑意不改,看向茶几旁的椅子,“不先请老夫坐坐吗?” 方啸天洒然道:“您老门儿都不敲就进来了,如果在下再故意说出请您坐坐的客套话,岂不是反而不美?” “哈哈哈。”老翁大大方方的坐下,摩挲着手里的两枚黑白棋子,赞赏笑道,“难怪老太监会喜欢你这么个凡人,脑子转的就是不一般的快。” 老翁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补充道:“关键嘴还伶俐。” 方啸天没说话,只恭恭敬敬的站着,老翁一口茶喝完,紧皱眉头然后猛地吐出几片茶叶,不满道:“不知道为什么老太监偏偏选在这里见面,整个上上下下全是一帮废柴,连点儿好茶叶都没有。” 方啸天看着地上的茶叶硬生生砸出两个大坑,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更加不敢说话了。 不过老翁自己倒是好像想到什么,自言自语笑道:“不过,那小娃子倒是不错,看样子,老太监有意买一送一啊。” 说到这儿,老翁目光突然射出些许精光,手里的黑白棋子猛然全部爆裂,不过很快就又多出一模一样的两颗。 方啸天战战兢兢,拱手道:“老神仙,好茶,莫非是鹿老?” 老翁笑眯眯喧宾夺主,道:“还算老太监有良心嘛,这么点儿爱好他也还挂念的住,不枉费当年老夫折了一柄神剑帮助他平定宋泾,哎?别站着啊,快坐下,不用那么客气。” 方啸天这才敢坐下,这位鹿老翁道:“先说正事,东西确定没有问题吧?” 方啸天坚定的点头道:“绝对没有问题,自从老太监给在下以后,一路上从没有消失过在下的视线。” 鹿老翁嗯了一声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道:“那就没事了,可以聊一句题外话。” 鹿老翁突然压低嗓音道:“老太监有没有派什么东西跟踪你们?” “跟踪我们?”方啸天心里一沉,眼珠子溜圆,“鹿老神仙,您这是何意?” 老翁认真瞧着他,确定他没有说谎才提醒道:“比如阴神之类的东西?” 方啸天恍然,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肯定的摇头道:“绝对没有,您说的是客店里那尊来历不明的阴神吧?” “呦?这你小娃子都能知道?” 方啸天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只小蛇木雕,“这东西是老太监临行前送给我们的,老太监也担心路上有人利用阴神跟踪,所以特意送了这畜生给我们,这畜生对阴神一类的东西有非常敏锐的感知力。” 果然,方啸天一放出来,那小蛇木雕就躁动不已,尤其是那双眼睛,充满了饥渴的意味。 老翁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方啸天收起木雕,心思一转突然道:“鹿老神仙有没有办法擒获那尊阴神,一来观其形态,一定是怨念非凡,所以或许能问出一点儿有价值的东西,二来的话,给这畜生吃了也算奖励它一路不辞辛劳,千里迢迢的载着我们三人。” 鹿老翁白了他一眼道:“擒获?那尊阴神已经进入了此地暗处的一个香火祠堂,这祠堂有阵法阻隔,只有那小娃子能进去,虽然破掉不在话下,但是惊动了此间主人,恐怕得不偿失吧?” 鹿老翁说完,又习惯性的拿起桌上的茶杯,可是放在口边就又厌恶的放下了。 方啸天其实根本不在意那尊阴神,他是正苦于没有合适的话头旁敲侧击眼前这个人的真伪,而且就算是真的,这对传说中的鹿翁鹤老也没一个省油的灯,性格乖张不说,还动不动就杀人,完全是凭借喜好行事。 但是,他可是还有事情要问的,比如这位线人,是真的有重要的情报交接还是一门心思图谋老太监这一路以来让他们精心护送的宝物。 此刻鹿老这么说完以后,他正好就坡下驴,嘶了一声问道:“难道眼下的魏都城存在就连您二位都忌惮的人物?” 鹿老翁哼了一声道:“那还用说,须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要不然老太监就不会花这么大代价与老夫兄弟二人做这笔买卖了,而且实话告诉你小娃子,同样要不是老太监手里藏着这么个宝贝儿,老夫兄弟二人也绝对不会答应他的。” 鹿老翁完全没意识到方啸天不知不觉的套话,他说到此处,眼神闪过一抹厉色,“光一个宋泾就让人头疼万分了,多年以前,老夫还有神剑在手,现如今可没有那等宝物了!” “而且还不说那个廖承志,也是货真价值的三境后期,除此以外,老夫还听说武当山小师叔,曾在此地露过面?” 鹿老翁一口气说完,越想越觉得此行完全是兵行险着,恨声道:“你那个主子,纯粹就是个惹祸的主!老夫把话搁在这儿,你继续跟着他,迟早要有一天死的莫名其妙。” 方啸天悻悻然,一言不发,鹿老翁却不乐意了,皱眉怒声道:“小娃子,不怎么不说话?是觉得老夫说的不对?” 方啸天急忙摆手道:“在下绝非这个意思,老神仙误会了,只是老太监对在下有养育教导之恩,所以老太监就算有千般不是,在下也不能弃之而去啊。” 鹿老翁闻言又重新打量了一番方啸天,忽然一点儿也不生气了,哈哈笑道:“想不到那老小子,竟然有你这么个孝顺的干儿子,我看你比他亲儿子都孝顺,咦?不对,他怎么能有亲儿子,哈哈哈哈!” 方啸天微微沉默迅速回到正题,道:“听您的意思,当下城里修为高过您的人不在少数?难道是大名府山上那些长老供奉倾巢出动?” 鹿老翁摆手豪气道:“哪会有这样的事,如果真是这样,老夫兄弟二人说什么也不会接这个烂摊子,此次大名府只派出三位三境中期的长老,而且是千里传送的昂贵手段,这也算是他们的极限了,其余的估计都在闭死关,所以不用担心。就算这三人联合起来和宋泾穿一条裤子,加上一个武当山小师叔,老夫兄弟二人和你干爹也自有应对的办法。” “至于其他的几位气息高强的修行者,比如刚刚经过的那道白虹,是敌是友尚且不清楚的很呢。” 鹿老翁三言两语过后,方啸天倒是基本确定了眼前这个人应该是真的接头人无疑,但是心里却越听越后怕,老太监这次究竟要干什么,好像并不仅仅是关于宋泾的事情,恐怕是所图甚大,凶多吉少。 方啸天当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高尚,他得随时关注自己乘坐的这条船还能走多远。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鹿老翁起身,临走吩咐他千万不要打那尊阴神的主意,那香火祠堂的布置虽然称不上多么强大,但布阵之人心思精妙,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方啸天当然点头应下,不用鹿老翁说,他也不会打人家的主意,修士都避之不及的至秽之物,他一介凡人有什么道理去打人家的主意? 鹿老翁走后,方啸天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这次,他恐怕真的要另择明主了。 军队果然如范全预料的一般从西城进入,一进去以后就迅速化整为零,在魏都城西边的民居巷子,山野土丘等地方潜藏了下来。 空中有修行者打着救人的旗号,迅速与军队取得联系,然后返回河安城复命,这在当下一团乱麻的情况里,几乎是完美的情报传递的方式。 而在距离此地尚有千里之遥的云层中,一只巨雕有如流星一样在急速穿梭,尾巴后边拖起一道长长的光芒。 上边有个尖尖的嗓音问道:“查的出武当的动静吗?” 另外有个浑厚嗓音答道:“尚且没有,这事情如果鹤老不知道,我们其实便很难知道了,毕竟武当在南,我们在北。” 嗓音比较尖的,穿着一身九蟒大红袍,头戴风冠,脸色白皙,肤色光滑,那一双眼睛勾心夺魄,简直比女人都要妖魅三分! 另外一个浑厚嗓音的却是一个孩童模样的侏儒,而且奇怪的是,这人下半身以下竟然长满了像是八爪鱼的触角一般的各类兵器,每一根都闪烁着幽幽的寒芒,锋利无比,尤其是他说话的时候,那些刀枪剑戟随之舞动,令人望而生畏。 “李公公,在下还是担心武当的那位小师叔。” “呵,”那位九蟒大红袍老公公笑道,“谁能不怕?三境后期圆满的巅峰剑修,饶是当世也怕是找不出一个人是他的对手了吧?但是咱家既然摊上了这事儿,你说怎么办呢?十八先生?” 这孩童模样的侏儒立即拱手道:“当然是唯公公马首是瞻,不过……公公,在下姓木。” “哈哈哈。”老太监抬起头狂笑了一阵,阴柔的就像是厉鬼哭嚎,“这才是咱家的好十八,咦,不对,好木先生嘛,哎?你计较这干什么?木字不就是十八吗?” 这位木先生苦笑着摇头。 老太监抬起的头并未落下,而是望着无尽的苍穹突然阴森道:“实际上,本公公对于武当并不担心那位小师叔,而是担心其余的隐藏剑修,毕竟那是出过一个剑神的地方,稍微留下点儿什么剑意啊,剑气什么的就够咱们喝一壶的了,至于那位小师叔,他是厉害,但是就是因为他太厉害了,所以才有了破绽,十八先生,你想想,他最怕的什么是咱们不怕的呢?” 那位木先生眉头深皱,绞尽脑汁,以至于他下半身的那些兵器都一刹那静止不动,好像配合着主人在深刻的思考,但是良久过后,这位木先生也没有答案,惭愧道:“愿闻公公赐教。” “呵,多简单的事情,他最怕的是天劫!” 第一百章 生死大险 南边大山里,这座不知包含有多少秘密的神秘山脉,一直都被人既崇拜而又害怕着,祖祖辈辈留下的传说中,毫不掩饰的警告了后人,那里边有妖怪,而且还是遍地妖怪的那种。 以至于就连现如今,家家户户都保留着在春节和元宵的两个节日里,要对大山进行一番烧香祭拜的传统。 这叫祭山,也有人叫开山,以博取一个来年进山平安无事的好彩头。之前不知哪家留洋回来的读书人在此游历山水,考察民俗,当听到这个的时候不禁大肆批判,认为是迷信之举,惑乱百姓,但百姓们并不吃这一套,而且周围镇上有好事的本地读书人还专门为此与其激烈辩论了一番,到最后双方唇枪舌剑争论不休的时候,有位老人出面指出,如果不信,大可以走进深山里,如果毫发无损的走出来,那自然就真相大白了。 那几位喝了洋墨水的读书人顿时哑口不言,商量了半天也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嘴上不服输,只说如此敬畏自然,也不是坏事。 这事儿以后,大山越发邪性,不止在当地人的心里沉甸甸的,毕竟卧榻之旁,有诡秘莫测的妖物生存,不管是不是相敬如宾,作为人类的一方,总归是提心吊胆的。 而且那几位读书人回到京城以后,有关大山的事情还见了京报,主要是那几位读书人整理出来的奇闻异见,以在魏都城或者周围小镇上的传说作为蓝本,他们再用该有的悬疑笔调精心渲染一番,后来竟然出乎意料的报纸大卖,一时间老北京城里洛阳纸贵,人们茶余饭后都愿意将其作为谈资,那些小姐太太们更是边搓麻将边听下人们娓娓读来,为故事里的狐仙和书生不离不弃的悲情感叹,又为烂柯人,捕鱼仙翁的遭遇惊奇不已。 报刊后来专门在报纸上设立了新的板块,从那以后,才思敏捷的人敏锐的捕捉到新社会下的崭新商机,原来报纸上不一定要请那些有名的读书人洋洋洒洒千言大文针砭时政,反而是那些志怪传奇,娱乐八卦可能更受欢迎。 于是,老北京城里,正儿八经的八大胡同,还有戏园子里的角儿,天桥上的八方卖艺人等,都有了在纸面上活泛露脸的机会,这不得不说,是一桩革命性的改变。 但无论外边传的多么邪乎,也不论在魏都城真实的百姓心目中,大山是如何如何令人生惧,都不影响实际上在相当长的一段岁月里,大山都是反过来哺育着底下的百姓的,哪家哪户敢说没吃过大山里的野味儿,又有哪家没有进过山找补草药之类的,甚至哪家哪户没靠着这巍峨无穷的大山维持生计? 都没有,而且下顿饭还在山里的,大有人在。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话放在如今有了蒸汽机和火轮车的时代或许有点儿力量衰弱,但是再往前翻一辈儿,不用多翻,就一辈儿,放眼整个中华大地,都是这样的。 这还是看的见的,至于看不见的作用就更无法言说,大山有阵法加持,风来水往,聚气纳福,在各种擦肩而过的意外和灾难中,大山底下的人们往往是更加幸运的。 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黄希云亲临大山深处,在一片漆黑如焦炭的山口落下了身形,一袭白衣,随风舞动,遗世而独立。 她背后剑芒从天而降,一袭黑衣的小师叔也站在了她的身旁。 陈冲皱眉道:“仙子,离字火岭有异动?” 黄希云摇头凝重道:“只是以防万一,万一姽婳失败,千眼石妖复活,这些个妖孽同气连枝,朱雀降世,那将是水火齐下,生灵涂炭。” 陈冲低头停顿了片刻,抬起头道:“你的意思是,由我来镇守离字火岭?” “当今世上,除了谢安,你是唯一一个懂得四境阵运行奥妙的人,不由你来,由谁来?” 陈冲拱手道:“义不容辞,自当听仙子吩咐。” 黄希云不说话,看着山口下边黝黑的火岩,和焦炭,还有一片浓浓的烟尘,她目光突然射入最深处,顿时一阵愤怒的尖鸣响彻大山,刹那间,所有鸟兽伏地匍匐,所有花草闭合凋零,蔫了吧唧作等死状。 陈冲心神微颤,黄希云收回视线,清冷低喝道:“畜生!” 那底下的东西好像是听到了黄希云的怒骂声,第二声更加愤怒的尖鸣冲天而来,这回整座大山都微微摇晃,那些个山口之下的浓浓烟尘瞬间被吹散,而且余威不减,直达天际,惊的云散雾开! 黄希云不理会它,转过头面对陈冲开口道:“这畜生天生修为就远超此方天地的境界限制,所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力敌,借用四境阵法的其他阵眼予以镇压即可,如果遇到极为特殊的棘手情况,也请谨记,千万不要以身试法,你死了,无非是就是你死了而已,不会对还活着的生灵有任何的帮助。” 陈冲咬了咬牙,低下了头,黄希云提高嗓音,严词嘱咐道:“陈冲,你记着我的话,千万不要不当回事,而且我不仅仅不想让你拼命,就是连你的最强剑意,也绝对不可以施展,否则天劫这个时候降临,你就前功尽弃了,整个武当前功尽弃了,还有...还有甚至某人的全部心血也将付之一炬,他这次如果失败,恐怕将来也没有机会再次东山再起了。” 陈冲没多问其中不理解的部分,沉默了一会儿才抱拳道:“仙子的话,陈冲不敢不听。” 黄希云脸上浮现起一丝疲惫的笑容,落在陈冲眼里,他只有满腔的肃然起敬,鬼知道这个害怕阳光的女子经历了什么,又承担着什么样的压力,但归根到底,她也仅仅是个女子。 黄希云玩儿味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看谢安的剑意吗?甚至为此不惜让他为你渡劫护道?” 陈冲闻言先是猛然抬起头,下意识脱口而出道:“难道,这次谢安会全力出手?” 而后又颓然道:“如果不是仙子的默许,我哪里敢请谢安护道。” 黄希云捂着嘴笑道:“你这话酸溜溜的,可一点儿都没有名动天下的武当山小师叔的风采。” 陈冲尴尬的笑了笑,黄希云收起笑容,眯着眼认认真真瞧了陈冲好半会儿,才说道:“如果想做成你想做的一切的事情,比如亲眼看到谢安的剑意,又或者成为武当千年以来第一个四境剑修,那第一,就是先活着。对于你们武当山上的人,这一点尤为重要。我见多了死了白死的...你们的人。” 黄希云说完就轻移莲步下山而去,陈冲拱手低头以示相送,黄希云走到他身边突然想起什么,又说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宠谢安?” 陈冲笑了笑,保持着原来的低头姿势,“严师出高徒那是庸人的做法,仙子如春风化雨,谢安的进步也是有目共睹的。” 黄希云仰起脸蛋,突然说了一句令陈冲心神巨震,却百思不得其解的话。 她说:“我只是担心,以后他想起我的时候,没落下一点儿好。” 白虹平地升空,眨眼消失不见,只残存着淡淡的女子温香随风飘荡。 陈冲原地盘膝坐下,默默的合上双眼。 他手中那柄苍凉古剑自然而然的插在身旁,就像是一位不离不弃的老朋友,陈冲默念武当山入门弟子人人都需要记诵的《清心诀》,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这一刻,大山各处,纷纷亮起了一道道明亮的丝线,密织入网,离字火岭的正上空,有一幅淡淡的八卦图,缓缓流转,释放着惊人的杀气! ...... 黄希云离开大衍山之后,几个呼吸的瞬间就已经抵达龙门湖。 龙门湖的观潮亭上,侯少峰瞪大那双幽蓝双目震撼的瞧着那个在水面上宛若惊鸿的白衣女子,怔怔出神,而白衣女子根本不理会他,没过多久,湖底下就冲起一道脏兮兮的身影,正是宋泾。 宋泾声音颤抖道:“她,她怎么了?” 黄希云抿唇道:“她以阴神之体强行和天魔争夺一个凡人女子的身体,四境的灵魂力量已经全部消耗殆尽,现在刚被我灵魂剥离,估计已经跌至二境了。” 宋泾身子晃了一下,低下头却感激道:“有仙子照拂,应该是她的造化才对。” 黄希云很快岔开话题,“谢安怎么样了?” 宋泾如实说道:“进境神速,这小娃子天生一副赤子心肠,曹师爷的剑意他应当很容易就明悟于心,凝聚出心头血的。” 黄希云脸上不由自主浮现笑意,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望着脚下的月色粼粼的湖面道:“你知道黄道十二妖吧?” 宋泾凝重道:“当然知道,传说这些东西乃是天地大道自然而然延伸出来的妖物,比之墓妖不知凶狠了多少倍,更有传说说这东西代天巡狩,有超越天地大限的能力。” 黄希云平静道:“这不是传说。” 宋泾猛的想起什么,失声道:“那难道虞河的爆炸和黄道十二妖有关?” “起因不一定有关,但现在有关了。”黄希云慢慢说道,“前些日子,有一位修为通天的人物施展了道破之术,逆转天地片刻,显露出了此界天地中十二妖中的三位,虞河石眼、大山深处离字火岭的朱雀,还有就是这脚下龙门湖里的阴阳双鱼。” “虞河石眼的阵法因为大水的缘故已经紊乱,你的心上人为了这苍生百姓甘愿忍受灵魂剥离,亲自下水稳固阵法,当然付出的代价不止有境界大跌,还有就是失去所有关于你的记忆。” 宋泾面露苦涩,但是却无比坚定道:“个人是小,天下为大。” 黄希云深吸一口气,伸手指了一下湖面,只见淡淡的水波悠悠荡开,在湖底下的最深处一圈一圈不知多大多广袤的金色铭文缓缓流转,而在金色铭文中央,清晰可见一青一红两条光滑的小鱼紧紧抱团跟随着流动,黄希云继续道:“我的法力如果过甚,可能会与此方天地冲突,适得其反,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 宋泾立刻心领神会,拱手道:“仙子放心,宋泾必当竭尽全力协助阵法镇压着湖底下的双鱼。” 黄希云欣慰道:“辛苦了。” 宋泾微微点了下头,喉咙微动,却最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黄希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这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一切等尘埃落定的时候,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说话。 黄希云伸手摸出一粒赤红色的丹药,“如果真有意外,这枚丹药在你坚持不住的时候服下,有助于你镇静凝聚魂魄。” 宋泾接下以后,黄希云最后叹了一声说道:“别再做傻事了,这话我方才和另一个人说过,他可能会与你一样的辛苦,但我没有办法,我只是希望这事过去,然后大家都能活下来。” 宋泾抱拳,沉入水底。 黄希云拔地升空,身后有位老人紧紧跟随,一直穿过云霄,再入九层天穹。 黄希云伸开手,掌心出现一个红衣女子,满身的紫黑之气。 老人忧心忡忡道:“仙子,强行炼化天魔,请您三思啊!这东西就算在周天世界也不一定不是比您弱的主!” 黄希云平静笑道:“刘老,道理我当然明白。” “那您为什么...?”老人万分不解疑虑道,“反正这东西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苏醒,何不暂且先由它沉睡,日后再寻合适的封印之法?” 黄希云呆呆的望着脚下的这片天地,就像稚童好奇的站在河边,观望着水里自由摇曳的小鱼和虾米。 无数的灯火忽明忽暗,光影交织,她看到一半是白的,一半是黑的,一半正在夕阳西下,一半正在迎接黎明。 天道往复,人道蒸蒸,万类霜天竞自由。 她突然侧着脑袋,笑颜如花,第一次像个女儿家家的娇憨道:“别人都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总得回报一下吧?” 老人心神巨震,欲言又止,微微颤抖。 黄希云诚恳开口道:“请刘老帮忙护法。” 老人不敢不从。 那一刻,在比凡人眼里的九天云霄之上还要再高出九天云霄的地方,一位老人使出了真正的天地大限,四境修为,一刹那天地变色,风雷滚滚,有无数道巨吼响彻天穹,但都被老人以浑身血气金刚拦在百里之外。 那一刻,黄希云身在罡气中,静静的盘膝而坐,手中紫黑之气缠绕的红衣女子立刻变大,黄希云伸出一指点在自己眉心,金光照亮整个天地,再一指点在红衣女子的眉心,红衣女子的双眸蓦然睁开! 虚空刹那崩溃,电舞银蛇! 黄希云脑海里最后想着,这些年和那个执拗的少年一起成长的日子。 这次如果活下来,以后会对你更好点儿。 这是,黄希云在此界第一次历生死大险! 第一百零一章 老太监驾临 谢安在练拳的中间,蓦然心口狂跳不止,气息紊乱,本来已经不流血的眼睛再次涌出两行鲜血,他眉心泥丸宫内的神台上大火熊熊,那柄小剑悠悠高鸣,谢安一手掐在眉心,一手捂在胸口慌乱的喘着粗气,心底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黄希云。 他看不见也感受不到,但就是一下子出现了这样的变故,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心力从忘我的境界跌落出来,心湖汹涌澎湃,再也无法凝聚心神,这可是修行中人的大忌讳! 南宫毅在他耳朵里大为震撼,失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四面瀑布的水流仿佛感受的到谢安的心境紊乱,流速加快,从高空轰然落到底下的湖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夏半烟也紧张的站了起来,遥遥望着瀑布之上的谢安,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谢安猛然抬起头,他双目仍旧看不见,南宫毅代他望向天际,只能看见一片波光和月色,和往常一样,纳闷道:“没事啊,小娃子,你到底怎么了?” 谢安颤抖的伸出手指向空中,他心口就像是被人紧紧压住一样喘不过气,脸上血泪混合,滚滚而下,谢安凄然高呼了一声道:“黄希云!!” 夏半烟嘴唇乌青,她不知道谢安喊出的这个名字是谁,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谢安这样痛苦无措的模样,哪怕是当初在她房间里一个人面对枪林弹雨、在这暗无天日的水箱里面对宋泾的百般刁难,他都是迎难而上,一万分的潇洒啊。 夏半烟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竟然也难过的垂下眼泪,她微微颤抖着,想起谢安在被宋泾打倒以后最落魄的样子,却能喊出最霸气的那一句话来,“再来!” 夏半烟下意识脱口而出:“谢安!再来!” 谢安听见以后再也憋不住情绪,猛然嚎啕大哭,血泪凄然而下,伤心欲绝,但夏姑娘的一声怒吼却令他发泄之后理智恢复,心湖也安静了不少,他向来都是一个冷静的人,这时候无论怎么样,都得先出去才行! 谢安站起身像是眼睛可以看见的模样,认认真真环顾了一圈这坚不可摧的水箱四壁,然后站定身形,望向下边的水湖,那里同样有一柄翠绿小剑微微游荡,那里是出去之前,最后的一步。 谢安大声应和道:“再来!” 他不再练拳,盘膝而坐,全身剑意浩荡,一柄刚从巍峨青山上领悟而来的青色小剑轻灵飞出,停滞在谢安身旁,这一刻,他竟然和那位在离字火岭上孤独镇守的小师叔一模一样。 南宫毅魂魄震荡,再也不敢出谢安耳朵半步。 夏半烟眼眸之中点点金光汇聚,望着底下的小湖,只见一副副白骨悄然融化,又有无数道虚影从那元气凝液中分离出来,只片刻功夫竟然充斥了满湖上下,那些有狼头狰狞,有阴诡毒蛇,还有翩翩白骨甚至有漆黑墓妖等等的虚影全部释然放下此生在这天地的最后一点痕迹,每道虚影都朝着空中四道瀑布之上的谢安抱拳弯腰,声势之大,何其壮烈! 一道白色高大的虚影蓦然出现在谢安身后,这身影含笑望着底下的所有虚影,满怀歉意的点了点头。 紧接着,底下出现了一片恭送声,一片呜咽声,响恸整个水箱。 那白色虚影一点点消散。 底下的无数虚影也一齐化为一点点的星光流萤。 外头,宋泾默默瞧着水箱里的一切,他一句话都没说,他只想着,那个举世传奇的武当山剑神曹泽曹师爷,从今往后,可能真的再也没有一点点的痕迹了。 那些个,他一生庇护无数的妖魅、阴神也终于在他消散的最后刹那,修成正果,得以重新进入轮回道,这是曹泽的宏愿,普天之下,再没有第二个人这样想,这样做。 一剑渡世。 宋泾没有跟谢安说过这些,也曾在谢安进入幻境以后与拥有天眼的夏半烟有过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曹泽的剑意包含普度苍生的宏愿与胸怀,是誓要与天道争个人道高低的决心,这一点才是真正的精髓,如果由夏半烟告知谢安湖底内幕,那将彻底失去意义。 宋泾最后看了看水箱里不断消散的流萤,把目光望向魏都城的方向,今夜的他,默默无声,格外难过。 ...... 云层中的巨雕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可是那位身穿蟒袍的老太监闭目养神片刻,仍然觉得极慢,他蓦然用手掌拍了怕巨雕的额头,那巨雕竟然一瞬间痛苦的尖鸣一声,咳出一蓬血雨,紧接着划破天际,全身仿佛着火了一般,速度之快令那位十八先生都不得不暗自运气抵抗罡风。 这么一来,巨雕没过多久就来到了魏都城的地界。 破马镇东边的菜馆里,那位鹿老翁心有所感,坐在窗边抬头望去,巨雕盘旋了一阵子,很快降落,然而等真正落地以后,地上却再没有巨雕的庞大身影,只有一个已经烧成焦炭的木制玩偶,再没有半点灵气波动。 不过鹿老翁根本没心思关心一只坐骑法器的存亡,他运足目力远远望着仅仅落下的那位十八先生,皱眉传音道:“老太监人呢?” “公公说要去河安城一趟,有些事情要和何天宗当面问过才行。” 鹿老翁哼了一声道:“老太监未免也太过于目中无人了吧?老朽在此地足足等待他七日有余,他现在人都来了却不见人影,是不是当吃定了老夫兄弟二人?” 这位木先生微微拱手,实际上在落地之前老太监就已经预料到这个鹿老怪要作什么妖,无非是吹毛求疵,坐地起价而已,木先生抱歉道:“请鹿老神仙稍安勿躁,此事毕竟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而且公公有言,如果此事顺利完毕以后,就在原来的价码上再翻一倍又有何妨?” 鹿老翁顿时笑逐颜开,哈哈笑道:“好说好说。” 木先生缓步向前,不过客店里的人谁都没有发觉,他一步过后,人就已经出现在鹿老翁的房间里,鹿老翁咋舌道:“三境中期?十八,这些年跟在老太监身边可比跟在老朽身边要强的多啊。” 木先生第二次拱手道:“鹿老神仙当年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鹿老翁摆了摆手叹气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老朽也老的不成样子,没多少年好活了,所以能积攒点儿阴德就积攒点儿,好让来世别太过于凄惨。” 木先生不言语,鹿老翁伸手赐座,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当鹿老翁侧面问及老太监身后的那个神秘靠山的时候,木先生总是避而不谈,这让鹿老翁心里很是不爽,最后哼了一声下了逐客令,木先生也不赖皮,身影一晃就出现在了魏都城南的荒野上,他站着不动施展神通从河里掬出一捧河水静静观望。 最后,他洒然苦笑了一声,一点点的把水浇在了自己下半身的那些刀枪剑戟上,就像是很多年前跟一个人在京城大论时政的时候,那人嘴里的唇枪舌剑。 他举头望向天空。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他把火把交在了那个人的手上,那个人两年前死了。 河安城码头上,老太监的速度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却唯独没有超过何天宗的预期。 何天宗弯腰行礼,那位蟒服公公微微摆手,眼睛眯起只阴柔问道:“这事儿,是不是你有意为之?” 何天宗立马单膝跪地,请罪道:“公公此言令天宗诚惶诚恐,天宗是什么样的人,公公心里自有定数,如果公公和内阁执意要天宗死,天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只是...”何天宗喉咙里补充了一句细若蚊呐的言语。 “只是什么?”老太监细细整理自己两缕垂于胸前的白发,一丝不苟的盯着何天宗。 “只是请求公公不要给天宗安一个这样的帽子,天宗此行为了公公的任务可谓是呕心沥血,早就置生死于度外,手下亲如兄弟的萧威重伤,曹运生死不明,这一切难道还不能说明在下对内阁的忠心,对公公的诚意?” 老太监闻言微微诧异,“曹运怎么了?” 何天宗哽咽道:“曹运被在下派去暗中保护计划的顺利进行,尤其是讲武堂方面已经得到了蛛丝马迹,最后,最后,曹运被一位水系道法精深的人击落水面,就在刚才!” “水系道法?”老太监更加讶异,眉头都拧巴在一起,“难道是大名府的柳云赤?” 何天宗点头道:“在下也如此猜测,但是那人道法阴森诡秘,不像正派人士,柳云赤可是道德文章满天下的大儒,这一点对不上。” 老太监沉吟片刻,微微抬手示意何天宗站起来说话,何天宗依言站了起来,不过依然肃然毕敬,双手垂躬,老太监沿着码头走了几步,突然道:“萧大将军怎么样了?” 何天宗道:“本来也没有生命危险,劫船的人好像是故意手下留情,不过后来那个谭宗主曾在报纸上公然指出那个神秘剑客竟然是宋泾,您说这不是哗众取宠是什么?竟然要用此威胁官府和山上势力,还说什么有一个巨大的秘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老太监神色阴沉不定,暗自咬了咬牙,如果不是何天宗故意为之的话,那就太巧了,而且关键是宋泾怎么会从玄玉水界里逃出来的? 可是如果不是宋泾,天下间能伤的了萧威的人,也的确是不多了,这个人武道修为臻至极致,就算是和曹运对上,十步以内也是十有八九萧威赢,十步之外的话,当然百分之百是曹运赢,可是涉及生死争斗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十步不十步的了,一切就不好说的很了,只能说曹运赢面更大些。 但是,那个自从出事以后频频见报的神秘剑客可不是曹运,老太监思量来思量去,无论是手下留情的做事风格,还是轻而易举就能伤了萧威的本事神通,宋泾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这样一来,他也就真摸不透了,所以在到达魏都地界的时候,他第一件事就是要亲自来问问何天宗。 何天宗继续道:“现在虞河已经炸断,不知天宗还有什么可以为公公效劳的?请公公一定吩咐,就算此事天宗办的不好,但天宗的忠诚天地可鉴!” 老太监没有立即说话,又走了几步,一直走到码头的尽头栏杆处,才悠然叹道:“本公公其实不是怀疑你的忠心,只是这个事现在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你可能不知道,那宋泾当年因为反对朝廷被本公公以大手段压制在水下,这次本来是要你神不知鬼不觉的除去他,但是没想到宋泾突然出现,这是谁都没有办法先知先觉的事情,所以本公公不怪你,相反对于曹运和萧大将军的遭遇,本公公深表同情。” 何天宗故作悲情状,默不作声,但是嘴角却翘起一个极微小的弧度。 老太监继续道:“都是同朝为官,何大人的忠心大家有目共睹的,所以何大人对于本公公刚才的试探请不要挂在心上。” 何天宗喜极而泣,拱手道:“为总统,为公公万死不辞,天宗永远相信,中国将在总统和公公的手里彻底辉煌起来!” 老太监嗯了一声,满意道:“你能这么想,本公公心里甚慰,至于内阁里周兴泰之流的人物,你不用操心,一切自有本公公为你撑腰,不过人家毕竟丧子之痛,有些话你能忍就忍了吧。” 何天宗又委屈的掉下眼泪,拱手诚恳道:“一切但凭公公吩咐。” 不过老太监说到这突然想到凤暖阁里的那两个人,皱眉问道:“凤暖阁里的那两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你查过没有?” 何天宗点头道:“当然查过,只不过所得几乎微乎其微,这两个人行踪正大光明,可是没有任何的社交,天宗根本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朋友,或者有什么组织一类的,就好像平地出来冒出来的一样。” 老太监似乎猜到这个结果,饶有兴致的问道:“你心里应该有所判断了吧?” 何天宗眼神一亮,“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公公的法眼。” “少拍马屁,”老太监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出现了极为受用的笑容,“本公公早就听闻你的勾陈在暗中调查神殿,你该不会是猜测那两个人是神殿的人,尤其是月组的?” 何天宗深深赞同道:“天宗正是这么认为的!” “那他们有什么目的呢?” 何天宗眯起眼道:“大衍山里的仙陵!” 第一百零二章 千眼石妖(上) 老太监眼睛蓦然闪过一道精光,“仙陵?” 何天宗心里冷笑一声,暗道装什么装?你如果不是渴望仙陵,之前派方啸天驻扎在此地难道是巧合?更有甚者,你暗中和绣楼做的那笔情报买卖真以为我不知道? 不过他也故作惊讶道:“公公难道对这座仙陵没有想法?” 老太监眼帘低垂不去看何天宗的火热目光,沉吟道:“若真是仙陵谁会没有想法,只是真假未可知也,所以就算有想法,也无从下手。” 何天宗索性全盘托出,“公公可否听过守墓家族和四大神器?” 老太监脸色蓦然深沉,嗓音冷冽道:“何大人手下的勾陈果然不愧是一等一的情报机构,这些年知道不少啊。” 何天宗立马换了一副悲天悯人,忧国忧民的脸色,拱手道:“公公,天宗以为当今天下,看样子是南北划江而治,但是随着山上修行势力的逐渐深入,平时归顺我们的那些军阀和修行势力犬牙交错,一摊烂泥,各派系明面上互相倾轧,暗地里说不定好的穿一条裤子都嫌肥。这世道利益当先,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是总统又能有多大的约束力?还不是尾大不掉,心有余而力不足?”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真的对总统忠心不二,只是互相看不惯对方的行事、政见,那最终还不是一盘散沙,而且公公您要知道,现在的局面已经严重到什么程度,那些修行势力和内阁相互勾结,所以这些散沙里的沙可不只是硌脚,那是要出人命的啊!” 老太监不为所动,斜睨着目光淡淡道:“所以你就打起了仙陵的主意?” 何天宗叹气道:“天宗绝不是为自己打的主意,是为了咱们好不容易经营下来的一切,如果仍旧这样得过且过的继续下去,谁能保证将来我们还能与南方分庭抗礼?当然,南方的想法和我们一样,他们也一样着急,所以他们才有一个讲武堂,有一个三境后期的廖承志在大衍山下。” 何天宗说到这微微停顿,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而且这样的散沙局面,如果再不结束,等那些现在或许不起眼的小鱼小虾彻底成长起来,那将来之中国,势必更加分裂,到处都是强权割据,豪杰并起,这些天宗不说,公公难道自己不明白吗?” “放肆!”老太监突然脸色变冷,厉声严斥道,“何大人,什么时候情报机关可以越俎代庖考虑内阁的事情了?” 何天宗心里更加看不起眼前这个人,唯利是图,窃国盗名,微微沉默然后说道:“天宗知错,但是天宗是真不希望那样的局面出现。” 老太监不耐烦摆摆手道:“不说这些了,直接说说现在你所掌握的关于仙陵的情报。” 何天宗心里暗自冷笑却神色万分诚恳,深深道:“那公公还相信天宗吗?” 老太监脸上露出笑容,拍了拍何天宗的肩膀道:“这说的哪里话?何大人的能力和忠心光凭刚才的一番话就足见真章了,我老公公再没有眼力劲儿顶多是把何大人想到和内阁里某位大人不和,至于对总统的忠心,那一定是烈火真金,经得起考验的。” 何天宗这才释然一般的长出一口气,就像是一直绷紧的弓弦突然被松开了一样,老太监把目光放在何天宗脸上,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一直勤勤恳恳,毕恭毕敬的年轻大人竟然出了一脑门子细汗。 何天宗神色激动道:“关于仙陵,在下确实有个惊天的秘密要禀告大人。” 老太监当然兴趣盎然,洗耳恭听。 “公公还记的天宗方才说的凤暖阁的那两位吧?” 老太监点头道:“当然,说起来咱们的话题正是从那地方转到你的民族大义上的,对吧?” 何天宗微微赦颜,尴尬道:“天宗和公公在一起总忍不住慷慨激昂,公公见笑了。” 老太监笑着摆手道:“年轻人有这样的朝气和正义,我老太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一句老公公自称的老太监,令何天宗眼神又是一眯,他知道老太监基本上已经彻底放弃了对他的怀疑。 何天宗悠悠然道:“本地县志有记载,凤暖阁的前身是一座叫做静水庵的寺庙,这寺庙之前专供宫里犯了事的妃子贵人来此清修,而且据说静水庵之前还有一座塔,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也从未有过静水庵后来大兴土木的任何记载,所以这是奇怪之一。” “奇怪之二,据天宗所知,当年有位姓翟的妃子来此清修,而这位姓翟的妃子,有人传言恰好就是守墓家族的其中一位,所以那两人无缘无故入住凤暖阁,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仙陵一事。” 老太监猛然大惊,喜形于色,但很快就收敛起来,而是突然问道:“这四大神器究竟对于仙陵有什么作用?” 何天宗故作震惊道:“这您莫非不知?前两年伍家和张家联手盗墓,从外墓神道进入核心青铜门的关键就是这四大神器。” “当初他们也正是因为没有神器而强行闯入,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惨重,不过好像后来倒是得到一些收获,是一把刀和一把匕首,听说价值连城,而且有神秘莫测的威能。” 老太监听到这,蓦然吸了一口气。 何天宗继续道:“所以,我们如果能集齐四大神器,那进入仙陵的机会将会大大增加,而真正如果能得到一星半点仙陵之内的宝贝,那天宗想,无论是对于个人还是整个中华大地的走向,都会极为有利。” 老太监不再掩饰,直截了当的问道:“那两人什么修为?” 何天宗心里一喜,“只听说是举手投足就把周大人的公子一行人全部灭杀的干干净净,连骨头不剩,至于真实修为尚且看不出来,不过天宗自认为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所以…” 老太监抬手打住何天宗的后话,忽然豪气道:“既然何大人认为这事儿靠谱,那本公公相助何大人一臂之力又有何妨?” 何天宗感激涕零,拱手道:“天宗替天下百姓谢过公公。” 老太监极为受用,笑道:“不过本公公还有一个条件。” “您但说无妨,天宗瞻前马后,只听公公吩咐即可。” “何大人言重了,”老太监伸出那双修长白皙的手缓慢捋着胸前的两缕白发道,“无论仙陵之事最终结果如何,本公公都答应你助你一臂之力,亲自会会那两位凤暖阁的贵客,不过你也要答应本公公全力除掉宋泾!” 何天宗眼神杀机毕露,大义凛然道:“这事还用公公吩咐?乃是天宗分内之事!义不容辞!” 老太监满意之至,也心中甚慰,他此刻毫不知道何天宗正一步步给他引入第二个计划之内,老太监望着黑黝黝的虞河,豪气顿生,感叹道:“大江东去,千里淘沙,这世界终究还是你们的。” 何天宗立刻单膝跪地朗声道:“公公千岁!” 老太监蓦然放声的大笑起来,声音震撼寰宇,虞河水面凭空起了一层细密的波澜。 老太监飞身划过夜空,朝南掠去,原地只有何天宗一人,何天宗抬起头微微感知周围天地元气,确定老太监已经离去之后,他站了起来,脸色突然变得阴翳起来,不过嘴角却挂着淡淡的讥讽。 而就在这时,虞河表面那些因为老太监放声大笑而起的微小波澜猛然爆炸升空,一道道冲天的水柱就像地浆喷发,雄壮激烈,景色极为震撼。 高岳不知从何处现身,同样望向老太监离去的方向,轻声道:“老太监还是一样的强悍无匹,货真价实的三境后期修为,难怪当年宋泾会栽在他手上。” 何天宗笑而不语。 再厉害的人,没脑子,也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姽婳和那几位河伯深入水底以后,望着那个黑气缭绕的中央空地,道:“列位,可都是本地河伯?” 几位河伯都同时点头道:“正是。” “此地的山水正神呢?为什么只剩下你们几个虾兵蟹将?” 其中一位河伯叹气道:“上神有所不知啊,大衍山和虞河的山水正神皆不在此地,而且甚至不在人间。” 姽婳皱眉道:“不在人间?” 另外一位河伯道:“不错,此地自从两年前大衍山里的大墓被盗掘,打烂了山水神庙祠堂以后,所有的河伯全部沦为阴神,而真正的山水正神也因此被剥夺了神格,而且还被下了地庙问罪。” 他们所说的地庙就是轮回道,阴司地府。 任何一方天地,都必须有最顶层的天地规矩,大道逾限,无论是神人鬼妖,还是山水精魅,都必须在其内各行其道,偶有逾越也只能是次级规矩,比如妖物凭借修为幻化人形行走于人间,但是无论它做的多么像人,甚至一辈子广积阴德没有做过一件害人的事情,那也不行,其死后也一定是以其最初的妖族形态进入畜生道,而不能是以人族形态进入轮回道。 人妖殊途,就在于此,归根到底,终究不是一类。 所以这世间每一个人,都不知是一世一世修行了多少岁月,才能有这短短几十年的光阴。 天道沧桑,不显于外,却处处严丝合缝,来不得半点儿马虎。 姽婳不意外那些河伯因为山水神庙祠堂的破损而导致这些河伯全部沦为阴神,但是最大的那两位山水正神却是为何被拘押至地府问罪,这就有点儿说不通了,照理来说,就算没守护好一方天地,但是这方天地并没有出现任何的气运流失,所以罪不至此吧?她甚至觉得,就连剥夺神格都有点儿严重不讲理了。 姽婳皱眉道:“这又是为何?” 几个河伯都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竟然一齐跪下哭诉道:“求上神做主,小的几位因为这阴神之躯无法修行,已经在此地苦苦支撑了两年之久了,您知道这两年小的们是怎么过的吗?河伯做不成,吸纳不了山水灵力,更加没有资格接纳世间香火,甚至,甚至法力流失,河里之前由小的几个管辖的小妖都骑到小的头上来撒屎撒尿,苦不堪言啊。” 姽婳苦笑道:“我的山水神格也早就消失了,这你们都看的出来吧?” “可是,可是您有一身纯粹的水系道意啊,小的几个不敢求您为小的几个重塑金身,重立神格,但只请求您于天地之间施法寻找小的几个的无主魂魄,入道符箓,召唤小的几个在您身边汲取道意就成。” 一位河伯说完,另一个马上迫不及待接口道:“是啊,届时小的几个为您鞍前马后,万死不辞,只求能凝聚成完整魂魄,重新轮回呀!” “您不知道,小的们,小的们这两年来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可是又偏偏死不干净,只能这样以阴神的模样肮脏的活着,如果有一天运气不好,被某位人间斩妖除魔的修士撞见,那小的们就彻底没了活路了啊。” 几人说着都抹起了眼泪,姽婳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微微沉吟道:“这事你们问过此地的土地公了吗?” “土地公?”有人破口大骂道,“那厮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小的几个还未沦为阴神的时候他就爱搭不理,现在谁还敢找人家,人家还怕惹一身晦气呢。” “是啊,这还算是好的,如果土地公心情不好,将小的几个诛杀也落不下一点儿毛病,毕竟阴神之物天生遭天地遗弃,人人得而诛之。” 姽婳长叹一声,将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个个都看过去,最后笑道:“行啊,包在我身上。” “谢谢上神!” “苍天开了眼啊!” “上神大恩,小的几个无以为报,来世必结草衔环,当牛做马。” 姽婳望着最后那个说话有点儿墨水的河伯笑道:“我不用你们当牛做马。” 几个河伯愣了愣神,以为眼前的上神和那些个唯利是图的修士一模一样,脸色顿然变得惨白,不过姽婳没有像他们预料的那样说出后半句的苛刻条件,而是一个人默默的望着那个黑气缭绕的深潭,最后当九霄之上的天穹亮起一道刺目金光的时候,她像是想到什么,低声喃喃自语道:“谢谢。” 姽婳没来由很伤心,也很幸福,也有点儿可笑,她很想知道当那几位河伯知道了眼前这位上神其实也是一尊阴神时候的模样。 她一个人纵身起跃,来到了那片深潭的上空中央,所有的黑气像是立刻感受到了她的存在,也像是它们正在全心全意守护一个千钧一发的时刻一样,全部都奋不顾身的冲向了那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姽婳眼底闪过一抹绿意,三千青丝在水中狂舞,如道法垂下,有极为晶莹的绿光普照! 那几位观战的河伯都感觉舒服了许多,这是最纯正的水系道意。 “上神,这里有人之前放过一道水道祖神符用来加固禁地,您要是有需要完全可以召唤出来!” 原来千眼石妖的封印地带被他们称作禁地。 姽婳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那些黑气本来触及她的头发立刻如大雪遭遇烈日一般烟消云散,然而没过多久,从那黑潭深处突然涌出更加浓密的黑气,而一股惊天的威压猛然释放出了一丝一毫。 可就这一丝一毫,那几个河伯顿时被击飞穿出水面,口中鲜血狂喷! 姽婳也猛然被掀翻好远,整个虞河的大水,水位立刻又上涨了几分,就像是那黑潭之下有一个人缓缓扛着整条虞河一点点的站了起来! 一道威严冷血的声音凭空响彻天地之间:“滚开!” 有无数金色铭文从那深潭深处随着黑气飞了出来,可是每一道都被黑气紧密包裹,光芒黯淡,如陷泥沼。 有一尊高大的洪荒神祗蓦然出现在深潭中央,坚韧不拔的苦苦镇压着脚下的不世妖物! 然而他身躯之上布满了漆黑的如小蛇一般的线条,那些漆黑线条急速流动,很快就在那神祗身躯之上就出现了斑斑裂痕! 情状极为瘆人! 姽婳在水中灵力源源不断,本来就应当是占尽天时地利的存在,尤在看到那尊水道祖神符衍化的祖神虚像,她更加如鱼得水,一身道法运转自如,毫无违和之感。 然而此时此刻,她竟然感到一种灵魂的颤栗,就在那声音出现之后。 那是一尊怎样的妖物啊! 第一百零三章 一剑月坠 魏都城北城积聚的大水猛然变动,水位上涨,而且还冒出浓烟一般的黑气,当下不少修士的法器宝物顿时失去了灵力,成了废铁,还有不少修为比较低的瞬间融化,众人大骇纷纷拔高身形,一时间,短暂的平静和休整立刻被打破,一阵阵唏嘘惊呼声和嘈杂的叫喊声从四处人群响了起来。 而大水下,同样经历了那道惊天威压的姽婳强自镇定心神,猛然一个俯冲穿过那些蕴含着骇人威压的黑气落在了那尊洪荒神祗的肩头,她脸色苍白,但全身绿意流动,生生不息,那道声音再次低沉传来,暗含着一丝丝微微的惊讶,“山水正神?” 姽婳毫不理睬,双手在胸前结印,她身上绿意翻滚突然延伸向下,像是无数的触手一般,牵在了那尊神祗的四肢,还有最粗的一道直接从神祗的天灵穿入,一刹那,那神祗忽然仰天怒吼一声,全身猛的爆发出一道极强的水罡,他身上原本盘踞游动的无数条细小黑线瞬间被弹飞,在空中寸寸断裂,灰飞烟灭。 那声音稍微停顿,而后似乎极为愤怒,重重哼了一声冷冷道:“连神格都没有的废物,也配跟本座叫板?” 姽婳依然不予理睬,一道法诀完毕,马上又是一道,这次她身上的绿意更加璀璨,周围不断试探上前包围的黑雾一触即绿意不是被融化就是发出一声声滋滋的响声灰飞烟灭,而后姽婳眼眸全神贯注的盯着神祗的脚下极深远的位置,那里是个无尽的黑黝黝的漩涡,缓缓释放着一丝丝惊天动地的威压。 姽婳深吸一口气,她眼眸涌起浓郁的绿色光华,脑海中但凡是漩涡里边和水有关的画面全部出现,可是她只能看见漩涡中央有一口没有棺盖的漆黑棺材,上边印着繁奥复杂的金色符文,可是现在那些符文正在以极快的速度从棺材上脱离下来,姽婳想起之前那道威压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就看见过金色的符文被黑气包裹着从漩涡之内飘了出来,想来就是这棺材之上的封印。 不过姽婳的目的,并不是看清这尊妖怪。 她眼眸绿意更浓,终于在棺材之上的黑气中间发现了一块汉白玉模样的符箓。 水道祖神符! 如果说,现在还有一丁点儿希望重新镇压这尊巨妖,那只有这道符箓。 姽婳神色凝重,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退出,要么就是重新用法力加注那道符箓,以她纯粹之至的水道法力加上有如天威的水系道法意志,一定比当初放置这道符箓的人更加能发挥出这道符箓的作用。 但是,她忽然平伸自己的双手,本来在中指上戴着的那枚代表着一方山水正神的玉扳指已经消失不见,她又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个地方,本来存在的一颗红点也早就不见了,她已经不是一方正统水神,没有了神格,就再也没有代天巡狩,执行水系天威的道法意志。 所以,姽婳别无他法,空有一身纯粹水系法力,却没有水神独有的道法意志。 下边那道声音似乎对此极为了解,看穿了这位已经彻底失去神格的山水正神,忽然放声笑道:“小女娃,你恐怕还很奇怪为什么此地没有山水正神吧?” 姽婳依旧不说话,但是她从没有后退一步。 那声音猛地提高了嗓音冷冽道:“正是因为天意需要本座重临人间,一举洗涤人类的所有罪恶,到那时候,天地规矩重新界定,该换换物种当家做主了吧!你们人类,也差不多已经享福享够了吧,也优越够了吧!” 姽婳当然不知道当初张家灭门的时候,二公子曾经借助大衍墓内的墓妖之血施展过道破之术,破了此地的阵法根基,这才令这尊千眼石妖有机会得见光明,她只知道两件事,一件是此地的确是因为没有山水正神的缘故才无法镇压那块水道祖神符箓,而且据几位河伯交代,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位神祗就被突如其来的下了地庙问罪。 她当然不相信这尊妖怪的满口胡话,几千年以来,人道蒸蒸,就算天道要亡人道,也轮不上他们这些个妖物出手。 只是,那两位神祗下地庙的原因确实奇怪。 第二件就是,她忽然发现,那尊漆黑棺材上缺失的棺材板,好像和之前在虞河上呈现的虞河石眼那块石碑,大小很吻合。 姽婳心里自己想着,一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这尊妖怪有一句话说的她不怀疑,那就是他出来以后,会真的颠覆人道。 就在这时,那些漩涡中的黑气蓦然翻滚不已,原来是在姽婳给那尊高大洪荒神祗施法以后,那神祗战力陡然变强,竟然身上一圈圈的散发出洪荒之气,无尽水罡,而那些黑气似乎极为忌惮这些东西,竟然一下子四处奔逃溃散,就连包裹着金色符文的那些看样子品相较为高级的黑气也抵挡不住,纷纷化为青烟,消散殆尽。 那些脱困的金色符文猛然光芒大炽,又重新穿过漩涡,就要回到棺材之上,可是棺材猛然一阵剧烈晃动,一股股姽婳已经相当熟悉的威压四散出来,水底轰轰震荡不已,浓密的黑气从地底升起,再次包裹住这些符文,令符文迟迟不能归位! 姽婳眼睛一眯,她好像看出一点儿门道。 那声音忽然罕见的放低姿态说道:“小女娃,天道不仁,人道不义,你堂堂一方山水正神沦落至此,难道还要帮着他们出头?如果此刻你相助本座,本座担保你出去以后,绝对可以做一方至尊,别说一个地方的小小水神,就是江湖共主,四海称臣又有何难?” 姽婳忽然冷笑一声,第一次开口说话,轻声道:“你是还没有恢复元气吧?这些金色符文还有那道符箓对你的压制力还是相当可观的吧?” “笑话!”那声音怒吼着,愤怒不已,“区区一道符箓和一个破阵法能困得住本座?” 姽婳低下头,咬了咬牙,再次抬起的时候,她全身都笼罩在一片绿火之中,“如果再加上我这个曾经的山水正神的灵魂燃烧呢?” “哼!”那道声音冷冷说道,“威胁本座?” 姽婳双拳紧握,眼神冷冽而凄然,身上的绿意渐渐变黄,而且开始有火苗延伸,一股炽热的气息很快就在水里扩散,蕴藏着惊人的能量。 只是她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伤心,那么难过,就好像脑袋里丢了很重要的一片记忆,心里却装着所有的泪水,没地方哭泣。 只求速死。 姽婳眼神决绝,猛然朝着下边的漩涡坠落,一路向下,所有的黑气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前仆后继的向着姽婳扑来,这种灵魂燃烧还未彻底开始,那道声音的主人绝对不允许这样一尊前山水正神的灵魂燃烧彻底和那道水神符箓融合,否则,别说他再多破一道棺材板,就算全破了,恐怕还得等待那道水道祖神符箓的禁制彻底消亡,他才能重见天日! 什么叫祖神,那是曾经和他们这些天底下的绝顶大妖并肩存在的东西! 那道声音看的出这个油盐不进的小女娃眼里的决绝态度,当下不再废话,可是他活了无尽岁月,还真不怕这个女娃能翻起什么大浪来,要知道,灵魂燃烧不难,但要是想和那道符箓彻底融合,那就必须准确把握落点,还有精气神的高度集中,而且最关键的是,这还是建立在他这位已经一只脚迈出阵法的千眼石妖袖手旁观,任人宰割的基础之上。 他当然没那么傻。 漩涡下,毫无征兆的,猛然一道极为剧烈的元气波动冲天而起,这道元气波动之恐怖直接掀翻了所有在外边大水上所有修士,天空都猛然阴沉了下来,黑云汇聚,月色隐藏,天空上修为虽高的廖堂主都微微一个趔趄才站稳,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外边的水位又疯狂上升,吴坤,秋若云还有廖堂主,以及相当一部分的大名府修行中人、各派散修都同时掐诀的掐诀,催动法宝的催动法宝,一时间罡气四溢,各种神通光芒在水面上疯狂交织,聚灵阵的一百二十位兄弟也脸色煞白,这种天地元气的消耗速度,已经抵达了他们承受的极限! 这是今晚从虞河断裂以后,第二次最为凶险的时刻! 如果说方才红衣女子姽婳第一次听到那道蕴含着天地大妖无上威严的怒声之时,水位上涨是像一个人扛着整条虞河缓慢站起来,那现在这道由水底冲天而起的元气波动造成的水位上涨,就几乎是这人一下子站了起来,还踮着脚尖! 所有人的压力,增加了不止一倍! 百姓们有的从休整中回过神来,纷纷惊呼叫喊,这一下叫喊不要紧,紧接着全城一片惊恐悲恸! 天地变色,人间疾苦,仿佛末日。 黄道十二妖之中的一位,尚且在阵法之中,就已经拥有着如此令人恐惧的灭世之力。 而在南边大山之中,离字火岭上空,那道八卦图猛然光芒炽烈,向下挥洒无尽的杀机剑气,一袭黑衣猎猎的武当山小师叔端坐山口,纹丝不动,身旁古剑蓦然清鸣,从地上陡然跃升至八卦高空,缓缓而落。 这一落,仿佛把天上的黑云都揪了下来,天地元气发了疯一样云集在剑柄,最后仿若一座巍峨高峰的一样巨剑横亘在离字火岭的山口上空! 朱雀愤怒尖鸣! 而在龙门湖上,底下无数圈金色符文紧紧包围着的那一对青红双鱼猛然速度加快,好像极为欢快一般,充满了渴望和戾气,疯狂冲撞阵法! 一时间,本来黑黝黝的湖面,金光照亮整个湖面,无数的符文一个个亮起,天地之间有元气垂落,对应着每一道符文,景象极为壮丽! 从高空急掠而回的两位大名府长老纷纷大惊失色,等落地观潮亭以后,已经见过了白衣女子的侯少峰表情不比他们镇定多少。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愣神的望着这瑰丽的天地异象。 不知过了多久,侯少峰才回过神来想起正事,急忙问道:“两位长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位矮小的长老因为先前的矛盾自然不愿先开口,要不是当时柳长老主持大局,他连这趟腿也不乐意跑,不过一跑之下,还真让他们发现了一些很重要的蛛丝马迹! 负剑长髯中年人道:“你派去的那些人根本就没有到达指定位置去寻找阿虎,我们路上一点儿痕迹都没有发现,反而在此往上的河边发现了一具尸身,被人用利器割断了喉咙,看样子是你的人吧?” 负剑长髯中年人说完,那双干枯的手里突然多出一张血淋淋的面皮,侯少峰看见以后,大惊道:“不错,正是我手下阿虎的人!” 负剑长髯中年人淡淡嗯了一声,收起了面皮道:“老夫有此雅好,喜爱收集死人面皮,候军师不会在意吧?” 侯少峰脸色难看,矮胖中年人哼了一声添油加醋道:“护犊子可不只是护活犊子,死犊子也在此列,老贺,你恐怕是摊上事儿了,回去少不了我们的大军师给你在府主面前穿小鞋。” 侯少峰沉声阴冷道:“侯某事前已经向柳先生言明,此次绝对不姑息手下任何一人,为何郑长老依然咄咄逼人,不肯放过侯某呢?” 负剑长髯中年人不愿看到这种无休止又毫无意义的争吵,心里冷哼一声突然转移话题道:“对了,柳先生呢?” “之前有人在此大战,其中一方很像柳先生!”侯少峰立即说道。 “什么?”郑长老诧异道,“果真是柳先生?” 这突兀的一问,侯少峰倒是也诧异起来,“怎么,郑长老有什么发现?” 郑长老不说话,那位负剑长髯中年人缓缓解释道:“我们刚走不久,府里就不惜代价传讯过来,说柳先生的命牌之火微弱,似乎是遭遇大敌,但命牌这种事对于像柳先生这样的三境中期圆满即将破镜后期的人来说,变数太大,或许一个破镜契机就能让命牌微弱,所以我们当时并没有及时寻找柳先生的位置,而且整个魏都城和河安城里边,据我们所知,能对柳先生有威胁的几乎是零,所以当时我和郑长老商量一番,还是继续寻找虞河爆炸的线索为紧要,免得耽误了府主的大事!” 侯少峰沉吟不语,听他这么说,那位柳先生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可是,当时和那位剑修大战的人,他很确定有些歪门邪道的气息,柳先生堂堂正人君子,怎么会使出那样阴毒的道法神通呢? 这一点还是谜题。 郑长老突然悲戚道:“出师未捷身先死,可亏了柳先生这么一位大大的好人啊!” 这话一落,郑长老马上就满脸戾气,“是哪个贼子杀了柳先生?老子要为柳先生报仇!” 负剑长髯中年人倒是冷静的很,淡淡道:“这话言之过早。”说完又对着侯少峰问道:“候军师,不知道他们大战的方位具体在何处?” 没等侯少峰说话,郑长老就怒道:“这还用问,你忘了方才不久之前这湖上边有一道惊世骇俗的剑气?” 负剑长髯中年人皱眉道:“可是对方使用的可是邪术,不是柳先生!” 侯少峰叹气道:“实不相瞒,在下所见的也正是与两位长老所见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当时在下修为浅薄实在看不清交战双方的模样,不过那个会水系道法神通的人,好像真的和柳先生身姿有几分相像,所以在下才大胆猜测了一番,还请两位长老不要责怪在下如此猜测柳先生。” “混账!”郑长老怒声道:“柳长老神通多变,岂是你这等末流修士能猜测一二的?” 侯少峰皱眉反问道:“那你说说,那人到底是不是柳先生?” “你!”郑长老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而就在这时,水面上漫天的金光之中,突然一尊高大的洪荒神祗缓缓透出水面,那神祗之巨大,脚踏八方,身形巍峨,比之姽婳身边的那尊不知大了多少倍,仿佛整个龙门湖就像是一个洗脚盆一般! 侯少峰三人齐齐举目望去,心里再一次被震撼到了,今夜不知有多少大神通的人物在搅动这浑水! 他们却看不见,有一个脏兮兮怪人在神祗彻底站立起来的时候,他忽然将那道汉白玉模样的符箓寸寸捏碎,化为星光洒在神祗的身上,这神祗猛然之间像是活过来一般睁开了双目,一眼下去,虚空闪电奔雷! 底下的金色符文也像是压力顿减一般,抵挡那一对青红双鱼的冲击更加游刃有余,速度之快迅速旋转成了一圈圈的金光院圈,并不能看清具体的符文面貌。 那怪人做完这一切最后仰起头看了看天穹。 最后和水下一个水箱里的一个女子低声传语了几句,最后全身放松了一般的开心的望着魏都城大水之下姽婳的方向。 “洛儿,我来了!” 那人拔地而起,身形之快,如流星赶月,眨眼即至魏都城的上空,那人缓慢的举起两指,引动八方元气,无穷剑意,刹那崩碎无数黑云,硬生生把月亮重现人间! 那一刻所有人都抬头望着那位天上剑仙! 只见这位剑仙一指挑着整个月亮,从天穹而落,轰然没入大水中!激起冲天波浪! 后人最后记载魏都城这一天的大灾时,特别提起了这一幕,说那一夜,有位乞丐剑仙乃是月宫仙人,从天而降,福泽万世。 第一百零四章 别怕,宋泾在此! 侯少峰看不真切,他不知道和他一同在场的两位三境中期的长老能不能看的真切,但是尽管如此,他也非常清楚,那个从天挑着一轮明月落入大河之内的那位剑仙,起码是三境后期,甚至是无限接近四境的存在! 郑长老张开的嘴巴久久合不上去,他粗短的脖子一直高高仰着,直到酸痛不已才低下头来,喃喃震惊道:“这恐怕,是四境了吧?” 一直比较冷静的负剑长髯中年人也诧异之至,而且似乎有极为特别的神色闪过,不过没过多久其眼眸中很快就收起了所有的异样,淡淡摇头道:“不是四境,传闻四境经历天地大劫涤荡神魂、淬炼凡躯,乃是真正的无尘无垢的仙人之体,不光是永远不会沦为阴神之列,而且应当是毫无烟火气才对。” 接下来,这名被郑长老称作贺老的负剑长髯中年人冷不丁说出一句令观潮亭里的两位都极为震惊的话来,他语气肯定的说道:“刚才的那位有惊天剑意神通的人,不光是有烟火气,更加是一尊阴神!” “什么?阴神?” “怎么可能?!” 侯少峰和郑长老同时大惊失色,脱口而出,贺老却眼神阴翳,点了点头,沉默半晌突然说道:“柳老如果真出事,那便极有可能命丧此人之手!” 侯少峰皱眉道:“可是从未听过何天宗手下什么时候冒出这么一位人物啊?” 贺老捋着长髯道:“何天宗曾经血洗北方修行界,手下能人异士辈出,光是那位以世俗武道力抗三境修士的萧威就已经足够让人震撼了,而且据说他手下还有两位绝顶高手,一位叫做曹运,一位叫做庄睿达,这两位候军师恐怕也知之甚少吧?” 侯少峰哑口无言,红着脸道:“是在下失职。” 郑长老满脸讥讽的哼了一声,侯少峰此刻脸上滚烫,贺老句句都是实话实说,他没脸反驳。 不过这位贺老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凝重道:“这事必须立即禀告府主,魏都城果然不出他老人家所料,不光是魑魅魍魉云集的地方,更是十殿阎罗也常常出没啊,如果老夫所料不错,虞河爆炸这事加上你派出的那十几波人无缘无故失踪,都与此人脱不了关系。” 侯少峰恭敬拱手道:“贺老所言极是!” 郑长老却皱眉担忧道:“可是咱们现在如何把消息告知府主呢?此地距离府主他老人家万里之遥,凭咱们的修为,恐怕很难做到秘密不泄露。” 贺老眼神闪烁片刻,长吁一口气道:“现在是非常时刻,已经不能严格遵守保密条例,更何况对方有备而来,这显然就是摆出阵仗等你接招呢,保不保密又有什么用呢?” 侯少峰和郑长老都不言语了,不过二人心里所想却不同,郑长老是深以为然,而侯少峰却总觉得有点儿奇怪,为什么话到此处,就毫无一丝一毫的证据、仅凭借推测就确定了一切呢?而且最关键的是,就连保密条例都不遵守,这可是他们做情报工作的一大忌讳。 要知道,如果不遵守保密条例,直接借用天地元气远发万里之遥,这就要涉及到两个问题,第一个就是情报信息的清晰程度必然会随着距离的增加而递减,这就要求发出信息的人修为足够高,这当然在贺老面前不是问题,但是真正令侯少峰不放心的是,这条信息一旦由贺老这么发出,那么离魏都城越近的地方,就越清晰,而且毫无加密措施,所有人都清晰可闻。 第二个便是发出信息之人,便会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之内,包括修为层次、所修道法门类等等,这就好比是摆明了站在高处告诉所有人,就是我贺知行要告诉你们所有人,魏都城虞河的爆炸和北方勾陈的一位高手有关,甚至还有柳先生的死也与这位大修脱不开关系,如此手段残忍,造就生灵涂炭,天下义士人人得而诛之云云。 侯少峰虽不说话,可心里一番嘀咕腹诽是少不了的。 如果是贺老判断失误,他可不想被天下人扣一顶给人莫须有罪名的帽子,他曾经在大名府的山下势力培训中,就曾经手书过一篇文章获得全国各界的文人志士喝彩,一时竟引以为我辈救国志士的楷模,他在文章中言明,要么光明正大的亮剑,就是死也是死的顶天立地,要么就苦练本事,争取让躺在地上的是自己的对手,背后里使绊子的,他们情报系统尚且不耻,前线军人就更当摒弃,至于类似秦桧之于岳飞的阴险毒计,更是丢进了国人的脸面。 侯少峰想到此处,一双蓝汪汪的眼眸更加低迷。 贺老显然注意到侯少峰的变化,沉声道:“候军师以为不妥?” 侯少峰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贺老那张死板瘦削的脸面竟然浮现出生涩的笑容,继续说道:“也难怪,情报之事当先请教候军师,候军师要是有什么想法大可以提出来,不用顾忌老夫二人的长老身份。” 侯少峰本来想说的,可是现在贺老说到那个长老身份,言外之意自然是有打压之意,侯少峰深吸一口气,拱手道:“但听贺老和郑老的吩咐即可。” 郑长老早就不爽,这时哼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 贺老眼神蓦然闪烁一下,最后笑呵呵道:“那就这么办吧,一切后果我贺知行一人担着便是。” 三人继续展开后续步骤的探讨,这位贺老的态度倒是好的多,起码相比郑长老动不动来一句冷嘲热讽更要让侯少峰舒服,也更容易让侯少峰听命,但是侯少峰的心里总觉的怪怪的,至于哪里怪也说不出来,反正今晚怪事多。 最后几人的商量结果是,情报由贺老发出,他修为最高,当仁不让,侯少峰则是迅速亲力亲为联络起青天堂的部下,把情报网络的残**修补完善,以便随时应对对方的渗透,以及最最重要的摸清对方的意图行动,起码不至于两眼一抹黑的境地,而郑长老则是寻找柳先生,确定柳先生的生死状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然如果可能,要随时策应侯少峰,这个决定令郑长老好生不爽,不过大局当前,他也只能骂骂咧咧几句而已。 侯少峰莫名其妙的对这位郑长老的观感好了起来,反而对贺老有点儿膈应。 简单的商量以后,几人立刻行动,贺老临行前着重对侯少峰提到了两件事,第一是正如柳先生所说,青天堂内部绝对有一个内鬼,否则对方的行动不可能如此悄无声息,顺利无阻。 第二,是告诉侯少峰,这次他面对的对手,是何天宗。 这话,令侯少峰的心神着实一振,他自己也知道,但是别人说出来仿佛是一种把他与何天宗放在对等地位的期待以及承认。 侯少峰拱手沉声道:“请贺老放心!” 这位负剑长髯中年人满意的嗯了一声,拔地而起,身形掠过高空,消失不见。 而在魏都城里的所有修士和百姓还在震惊那位月宫仙人究竟是谁的时候,突然天地之间元气猛烈震荡,有三境大修突然借着天地元气,昭告天下,那位月宫仙人就是此次虞河爆炸的罪魁祸首,系北方袁氏政府之内的人,至于是神殿还是勾陈还有待进一步确认,总之百姓们和所有的正道义士务必提高警惕! 贺老做完这一切,突然飘飘然落在了魏都城城南之外的的虞河边上,那里有位奇怪的木讷中年人等待,贺老摘下面皮,露出一张形容枯槁的瘦黑面庞,淡淡说了句:“十八先生。” 木先生以下半身明晃晃的兵器驻地,拱手道:“鹤老神仙。” 贺老微微点头,微微提高嗓音道:“立即告诉鹿老头和老太监,就说宋泾的位置我找到了,就是那位月宫仙人,而且...他还是阴神之躯!” “是!” ...... 魏都城的大水依然不够稳定,即使有位月宫仙人从天上降落也几乎无济于事,众人都有点儿吃不消了。 而在大水的最底下,那处阵法漩涡之前,红衣女子毅然决然的身姿被底下漆黑棺材之内的大妖以绝强的妖气威压抵挡在外边,千眼石妖显然不愿意造就这样两败俱伤的局面,怒喝道:“小女娃,再执迷不悟,本座绝不留情!” 姽婳咳出血来,小手紧捏成拳,那是她最后的一步,像是一个开关一样,当她顺利进入漩涡再穿透浓密黑气站在那道符箓之上的时候,她就可以松开手了,那时候就是灵魂自燃的开始。 姽婳凄然道:“为虎作伥,小女子万不敢当!” 说罢就要再使出浑身解数进行下一轮的冲击,她心里特别清楚,外边的那些人可能要顶不住了! 这些带着黑气的水,与普通水不同,全部都是阴司重水,有这大妖的妖气弥漫,寻常一滴就有万钧之力,真要全部蔓延开来,山裂地陷,根本就不是一句空话。 姽婳艰难的聚集起精神以及灵力,看准漩涡深处,再次猛然冲击,千眼石妖彻底失望,从这女子开始决定灵魂自燃到现在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冲击漩涡了,她要不曾经是一位山水正神,此刻恐怕灵力都枯竭了百次有余了,这位即将重见天日的大妖重重冷哼一声,杀机毕露,“为虎作伥不做的话,那就飞蛾扑火吧!” 他话音刚落,一道比之先前妖气浓郁一千倍的黑气冲天而起,沿途所有的水全部急速外扩,一阵阵水声猛烈冲击的高鸣汹涌传来,就像是从水底猛然出现了一道瀑布,却反而向上喷涌! 然而眨眼之间,更加令人骇然的是,那道水底漩涡汹涌而来的黑气瀑布竟然是熊熊的黑色火焰,这些火焰每一朵都似乎极具灵性,疯狂吸纳黑水之中的妖气,竟是短短几个呼吸之下,就蔓延整片大水,一时间,炽烈而无孔不入的黑炎瞬间包裹姽婳全身,漆黑棺材之内的大妖冷笑道:“三息之内,必死!” 姽婳面色惨白如纸,她这一刻不光是阴神之躯彻底暴露在天地之间,黄希云先前在灵魂分离之时施展的障眼法也瞬间被破除,她在黑炎的包裹之下,神魂剧痛无比,而且她堂堂前山水正神此刻竟然连一丝水里的灵力都无法凝聚,这大妖尚未出世,就已经恐怖如斯! 可就在这时,在那尊大妖话音刚落之后,水面猛然亮如白昼,金灿灿黄澄澄的柔和月光铺天盖地挥洒下来,有道冷冽之极的声音仿佛自天穹压下,传遍水内八方,“伤我丹洛者,三息之内必死!” “丹洛?” 这位仍旧保持着红衣女子面容的丹江水神突然心底突然如受重击,剧烈的颤抖起来,她不禁又重复了一句她自己无比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名字,“丹洛?” 她举目望去,只见一位脏兮兮的怪人从天而降,两人四目相对,她心神之间的颤抖更加剧烈,那满载着泪水的最后一根心弦仿佛刹那崩断,所有的泪水忍不住汹涌夺目而出,可她就是不认识眼前那个洒下满天月光的人。 然而,她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如痴如醉! 大妖猛然震惊无比,漆黑棺材都在那一瞬间摇晃不已,大妖又惊又怒,冷冽喝道:“人间剑修?!” 怪人从天而降,爽朗笑道:“宋泾在此!天地之内,谁敢伤我洛儿一丝一毫?!” 这话激烈透过水面,传递天地之间,宋泾的大名,时隔不知多少岁月,再次出现在所有人的耳边! 很多人都不认识这个人,但是也有一部分如雷贯耳,仿佛心底梦魇! 话音方毕,只见那怪人捏着双指,轻轻一劈,大水刹那冲天而起,一道无形的粗大剑气一往无前,遇神杀神,遇佛诛佛! 所有的黑气尚未真正遭遇就已经被月色涤荡成青烟,偶有幸存下来苟延残喘的也被后来的那怪人两指之间的一道浩荡无匹的剑气全部摧毁! 这就是宋泾的剑意,他这一剑,狠的就要把整条大河都劈开,把整片大地给分成两半! 外边大水之上的所有修士轰然炸开,纷纷远遁,以免被这道不知多长,多宽,多猛的剑气误伤,更有甚者,一些散修剑道中人,舍不得浪费一点儿时间,立即凝神观望,以求捕捉到这道无敌剑意的一丝一毫! 天下修士,剑修之杀力,举世闻名! 大妖震惊撼动之余,不得不重新凝聚攒了无尽岁月的妖气,这回就是连他都无法轻视,第一是因为此方天地限制一步以上的修为,第二则是他还毕竟仍旧在阵法之内。 这时的他,才开始恼怒起来,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把事情搞成这样,这条河为什么就突然决堤了呢?否则他暗自培育元气,磨损阵法,早晚有一天他能不声不响的就出去。 可现在尽管虞河的决堤,使阵法的根基再次受到破坏,可是也先后引来这么不要命的两拨人,尤其后边那个剑修,更是一个棘手的货色! 妖气短暂凝聚完毕,冲天黑炎仿佛黑龙一般摇曳向上与宋泾的剑气猛然交织在一起,这一刻,大水再次猛然激荡,整个魏都城都突然猛烈摇晃,但是水位却一直都没有再上升分毫! 红衣女子此刻看见了那个脏兮兮的怪人以后,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就是黑炎再次临身也仿佛不觉,她眼睛里的泪水就像是断线的珠子一样不停落下,目光痴痴盯着那道潇洒身影,就像是长在了他身上,再也没法移动分毫。 此刻,就是让她死了,也心甘情愿了。 黄仙子说,如果世间真有真情的话,那她一定会记起她为什么难过,然而现在,她虽然记不起自己为什么难过,但她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无比开心,无比的轻松! 因为那个怪人。 就这么简单。 宋泾轻飘飘落在她身边,伸出手柔柔掰开了红衣女子的手心,灵魂自燃的法力霎时便消失一空。 女子身边的黑气转瞬间消散殆尽,而且宋泾由天入地的一剑直捣黄龙,只几个起落就破开了黑炎形成的恶龙,直奔最后的漩涡中央! 漫天剑光闪耀,紧紧包围二人,宋泾湿润了眼眸,轻轻擦拭掉女子脸上的泪水,他想着黄希云跟他说的话,眼前的挚爱,可能已经不记得他是谁了。 宋泾颤抖着声音,却硬憋出个笑脸,笑着说道:“真巧啊,当初你被贬谪,我被师父逐出山门,现在你失去记忆,我失去肉身,反正老天从来不偏心你和我当中的任何一个。” 女子笑的凄然,也笑的苦尽甘来。 她任由他擦泪,也任由他柔柔握着自己的手,心里开心的就像是个凡间小姑娘偶然在秋千上碰见自己的情郎。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宋泾顺势把她揽入怀里,轻声道:“别怕,我来了,就不用怕。” 女子把头埋在他怀里。破涕为笑,轻声嗯道:“不怕。” 第一百零五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宋泾那一道从天入地的一剑显然超出了千眼石妖的预料,就在他凝聚出来的黑色妖龙被剑气片片斩断以后,漆黑的棺材猛然震动,一道虚影出现在棺材上方,他知道,这个人的一剑下去,漩涡已经无法阻挡他们面对面的谈一谈了。 果然,那个一直横亘在黑潭底之下,屡次将那位视死如归的红衣女子阻拦在外的奇怪漩涡,在宋泾的这一剑余威之下,刹那崩碎,就像是落地打碎的花瓶,四散开来。 虚影并不是真正的大妖,只是大妖在此刻能脱离棺材上的金色符文限制的最大程度上的神通显化,而仅仅这一道虚影,其周身的气势不断攀升,很快就到了一个几乎不弱于宋泾的存在。 这虚影黑雾缭绕,看不真切,只能看见一个个密密麻麻的红光,大概是眼睛一类的东西,千眼石妖,毕竟不是只说说而已的。 宋泾和那位真名叫做丹洛的红衣女子分开,回过头来,这回因为黑色漩涡的消失,视野开阔,直达潭底,入目就是一片黑气,中间则是一块洁白碧翠的水道祖神符。 再往下,就是漆黑棺材之上的虚影,符箓不断射出青色光芒,与那尊高大的神祗相互联系,释放着一道道惊人的威压。 除此之外,那些金色符文在大妖虚影出现以后,猛然更加活跃炽烈,竟然在旋转飞舞之间衍化出一道道闪电狠狠劈在虚影之上,而那虚影的身上的无数红光每次一劈必然黯淡几分,但是很快就又明亮起来,很显然,在大妖显现目前的神通之下,那些金色符文已经难以与其制衡了。 大妖冷漠开口道:“一个人间剑修,一个前山水正神,一个失去了肉身的魂魄之躯,一个则是彻彻底底的阴神,你们究竟为了什么这么卖命?” 宋泾淡淡道:“人妖殊途,你这个问题,我们就算回答了你也听不懂。” “哼!天道不仁,人道不义,多少年来,你们人心腐化,却占着茅坑不拉屎,本座一直想问一句,凭什么你们就是万物之灵,永远都享有天地大道最宝贵的恩赐和机缘?” 宋泾皱下眉头,一旁的红衣女子修为不够,她最初根本没看出来,眼前这个莫名其妙有些亲切熟悉的人竟然是魂魄之躯,现在听到大妖说完,满脸焦急,眼里又噙满了泪水,拉着宋泾的胳膊,欲言又止。 宋泾拍了拍她的手示意没事,然后望向大妖,冷冽道:“你眼中的人道因为人心腐化而不值得继续位居万物之灵,可我眼中的人道,乃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大千世界,有父母亲情,朋友之义,兄弟之情,男女之爱,以及忠于民族的拳拳赤心,乃至扩展到对整个天地万物的包容和敬畏!我告诉你,人类从来不以万物之灵自居,也从来没有用卑劣血腥的手段争取过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天道昭彰,人道使然!也就是你们这些个没用的妖物仗着天赋神通,嫉贤妒能,反而对人类虎视眈眈,为所欲为,你们要真有能耐,去问天道啊?!” 大妖气急败坏,周身黑雾都有些剧烈抖动,“问天道?你恐怕不知道本座就是由天道敕封的神灵!代天巡狩,凌驾诸天万物之上,有行使天地大序的权利!” 宋泾哼了一声懒洋洋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大妖立时语滞说不出一句话,可其周身的黑气剧烈翻滚,像是处于极端的愤怒当中! 大妖突然厉声狂笑道:“这个地步,这个地步,哈哈哈!本座告诉你,这个地步全都是拜你们人类剑修所赐!” 宋泾心里猛地一沉,紧紧抓住丹洛的手。 大妖话落以后,杀机毕现,全身黑气蓦然翻滚,气息陡然再次拔高,隐隐要无限接近四境的门槛,这时整片大水都突然像是有一个巨大的棍子在不断的搅浑,无数的黑气和金色符文冲天而起,风雷怒吼尖鸣,就像是有一条潜伏日久的地龙要出世一般震撼。 那一刻,大水之外的所有修士都心惊胆战,廖堂主更是瞠目结舌,这种妖气比之两年前因为张家和伍家盗掘山里大墓而出现的那尊墓妖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整个人间都好像在极久极久的岁月里,都没有出现过这样浓重的妖气了! 身长八尺的慈惠大师双手合十,默念往生经文,一片祥和的佛法光晕缓缓笼罩着东边高地惊慌失措的百姓,阻隔妖气。 而西边武帝庙前,不知为什么,吴坤和秋若云本来根本没有任何余力再分心处理妖气,但奇怪的是,那不可一世的猖獗妖气就是偏偏不敢涉足武帝庙之前半步! 众多百姓哭爹喊娘的跪倒感谢上苍,感谢武帝爷显灵。 只有吴坤突然心神微动,深深望了一眼武帝庙内的漆黑光景,随后移开目光,专心致志维持天上的星光垂落。 秋若云忽然又摸出一颗丹药,轻声道:“再服一颗,否则很难坚持!你是主力,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吴坤稍稍迟疑,秋若云冷若冰霜,焦急命令道:“这是你秋师姐的命令!” 吴坤这才接下,点头致谢。 吴坤转过头去,秋若云突然脸色血色尽褪,苍白如纸,嘴角悄悄溢出一丝血迹。 而南边平阳巷那位瘦高个儿范全,望着着冲天弥漫的妖气,突然眉头深深皱下,随后又看了看身边的老婆依然沉睡,嘴角翘起一个柔和的微笑,最后站起身来,身旁同样对妖气骇然震撼的赵光吉也随之站了起来紧张问道:“你终于要出手了?” 范全翻了个白眼,“出什么手,这种层次的妖气,我可吃受不起。” “那你这是干什么?” 范全道:“不该问的别问,不过我确实是要出去一趟,所以这里的乡亲劳烦你多照顾一二,我想你的主子把你安插在此地,也不希望你冷漠无情,见死不救吧?” 赵光吉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求人的话都说的这么生硬。” 范全哈哈赔了个笑脸,笑道:“那就算我范全儿不对,赵哥有劳了,还不行吗?” 赵光吉嘿嘿笑道:“这还差不多。” 范全直接迈着步子朝北走去,走到第二条巷子的时候,突然向东折去,路上恰巧碰见了竹姐,竹姐点头致意,范全突然问道:“祁老头在不在?” 竹姐点头道:“祁大夫在的,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在他那里的病人越来越多,我担心他忙不过来,正想着用不用再叫几个人过去帮忙打打下手。” 范全笑道:“当然可以,你去吧,不过...”他说到这儿微微停顿,尾音拖的好长,竹姐侧着脑袋狐疑问道:“不过什么?范叔叔有话跟小竹直说就行。” 范全打了个哈哈尴尬道:“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说病人都需要休息,所以这个事就别叫我老婆了,她那个嗓门,对吧。” 竹姐抿唇笑道:“小竹明白了。” “去吧。”范全笑着说完,竹姐飞快的踩着小碎步向平阳巷那边跑去,范全微微望了一下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后再看整条巷子都没什么人,他突然身形微微一晃,就来到了那座民居医馆的前边。 医馆里边全是躺着的病人,哎呦哎呦的叫喊着,临近东边墙根底下三排草药炉子散发着刺鼻浓重的草药苦气,有一位丰韵女人在里边急匆匆的穿梭,刚给一个服下药,又得给另一个做接骨包扎。 正堂门口的小竹凳上有一位吧嗒吧嗒不停的抽着旱烟的老人,老人瞧见范全,目光微微一滞,然后又继续吞云吐雾,范全抬起步子进屋以后,老人手里的烟锅突然轻轻划过一道弧线。 立时好像一个独立空间的通道一般在二人中间形成,在场所有人除了那位丰韵女人,谁都察觉不到范全的来临。 丰韵女人百忙之中看见范全微微点头致意,又饱含歉意的抬起手上的药炉,意思是忙的抽不开空,范全摆手示意道:“不客气,救人要紧。” 女人笑了笑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范全走到老人身边,席地而坐,老人吐出一口烟圈沙哑开口道:“赵光吉去找你去了?” 范全点了点头,“这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老人唉声叹道:“这孩子,鲁莽有余,韧性不足。” 范全笑道:“那你不还是照样收了他做徒弟?” 老人摊开手无奈道:“没办法啊,大衍山的气运就系在几个人的身上而已,当初我看中了南边破马镇上那对剑修夫妇的儿子,可是被刘姜灵捷足先登,后来又有武帝庙的孤儿谢安,可不还是被一位神通更加深不可测的人物带走?” 范全含笑不语,老人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边抽边说道:“其余的守墓妖族和守墓人族都是最高机密,当年府主也从来不和我们说,当然那些个守墓后裔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府主兵解前最担心的就是底下人合谋共利,坏了大事。” “至于那个吴坤,这个人我就不提了,就算我肯认人家做师父,人家都还未必看的上眼呢。” 老人说完又一口一口抽着闷烟,范全突然道:“小竹怎么样?” 老人摇摇头只说道:“她命太薄了,我的徒弟不说长命千年,但起码有个正常人的岁数,这总不过分吧?” 范全皱眉道:“你就这么确定?” 老人哼了一声道:“难道你这位范白羊有不同的看法?” 范全唉了一声叹道:“府主当年分十二妖,策应天地,以防大公子和二公子的争斗出了大岔子,后来其中几位因为对大衍墓的觊觎而彻底沦落,所以我有意让小竹担任室女宫的宫主。” 老人皱眉冷冷道:“朱雀不死,室女宫的宫主之位就不可能传递下去,再说就算她死了,这也不是你说的就能算的。” 范全马上说道:“那如果是大公子说的算吗?” 老人沉默不语,只吧嗒吧嗒的狠狠抽了几口旱烟,然后边吐烟圈边沉吟道:“如果大公子恢复了这四十九世所有的记忆,参悟了天书的秘密,那自然能取彼天道而自代之,到时候别说一个小小宫主之位,就是整个此方天地的走向和存亡都是人家一句话的事,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是二公子先行一步,进入大墓内部,取走大衍丹的丹魂,那天地将立刻崩碎,所有的元气和生灵都将成为大衍丹的丹肉,那时候别说什么室女宫,就算你我几位,也将不复存在。” 老人说到这,突然转头问道:“这么多年下来,你还愿意死心塌地为他们卖命吗?就没想过想办法自己返回周天,从此对这大衍界不理不睬,逍遥过一辈子?” 范全没理睬他,反而眯眼道:“你呢?” “我当然想过,我是想问问当初府主最器重的白羊宫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想法罢了。”老人在鞋帮磕着烟锅,语气稀松像是在说一件极为理所当然的事,“我可不像你那么高风亮节,当然我也不像朱雀,双鱼,和千眼那样丧心病狂,其实叫我看,归根到底,他们那是纯粹没脑子而已,根本谈不上丧心病狂。” 范全哈哈的笑了起来,老人吧唧嘴,又装上烟叶,点上火皱起额头道:“笑什么,事实而已,我就不信你不这么想。” 范全依旧没说话,心事重重,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有些落寞道:“我想的简单,也不是为了府主的千秋大计,也不是为了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夺嫡大争,我,我,哈哈,说出来你不可能不信,我只是想在这过普通人的一辈子,生老病死,仅此而已。” “为了你那个大胖泼妇?”老人突然放声的哈哈大笑起来,“范全儿啊范全儿,老子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多情种子?” 范全没好气道:“什么泼妇,荔枝她心肠不坏。” 老人正色道:“你想好了?没开玩笑?一边是大道根本,一边是你的荔枝,做人还是做神,一念之间。” 范全道:“我如果没想好,就不找你了。不是有句话叫做不羡鸳鸯不羡仙吗?” 老人竖起大拇指,啧啧道:“高,你厉害!” 范全仰起头望着漫天的妖气,突然严肃道:“所以,我想找你做个交易,你同意,咱们就可以马上开始。” 老人似有所感的眯起眼,一丝丝精光流转,他将烟灰磕掉,收起了旱烟锅道:“我想我一定会同意的。” ..... 大水之下,那道大妖虚影在释放出冲天妖气以后,宋泾挡在红衣女子丹洛面前,再次竖起双指,宋泾突然想到什么,转过头笑道:“洛儿,你看看我这一剑,熟不熟悉?” 宋泾话落,两指并做剑诀,横空划过,平地起风雷! 一种透着远古的蛮荒气息,瞬间扑向那些妖气,那大水漩涡刹那之间竟然反方向轰然涌动,从最中心的漩涡心眼,无数风雷汇聚形成一柄巨大的光剑,那大妖猛然震惊道:“这不是人类剑道!” 女子看的如痴如醉,竟然下意识脱口而出:“天地风云。” 宋泾仰天长啸,意气风发,仿佛回到了当初和丹洛一起参悟妖族剑谱的时光,豪迈接口道:“万剑奔雷!” 一刹那,那道在无穷风雷之中酝酿而出的巨大剑气,携着惊天动地的猛烈神威轰然落下! 而大妖在目睹那道剑气大惊之后,竟然也像是被点燃了热血一般,战意瞬间高昂,好似回到沉寂之前的万族林立的远古时期,激扬大喝道:“来的好!” 妖气如龙,百倍增长。 而那一刻,大妖的气势也陡然突破三境,迈进四境门槛,棺材之上的所有金色符文全部飞天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繁奥印章狠狠压下! 大妖虚影挥手摆动,那金色印章的光芒刹那崩碎,可不久之后,金色印章的光芒再次发出,可就这短短的瞬间,大妖凝聚出来的如龙妖气以极快的速度竟然也形成了一道剑气,眨眼便冲破漩涡心眼,与宋泾的光剑轰然相撞! 天地变色!竟使得一片漆黑不见五指,就连刚出来的月亮都瞬间隐匿在云层里! 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两道远古大妖族的剑气,在跨越不知多少岁月以后,再次出现在天地之间,仿佛在昭告天下,以示天道。 可那方金色印章竟然突然之间第一次迟滞起来。 女子凝聚目光望去,只见上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痕,而这裂痕瞬间延伸不知多少道,密密麻麻。 外边天幕之上,没来由出现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仿佛天兵巡视,雷公震怒! 南边平阳巷后边的医馆,范全迈着轻快的步子从大门里出来,抬头望向天幕,喃喃自语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第一百零六章 壮哉! 宋泾和大妖双方各凝聚出至强的一剑神通以后,根本没有关注外界惊天动地的变化,大妖闷哼一声,周身黑气紊乱,宋泾则要更惨一点儿,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道长长的血丝,他的魂魄也第一次在这场战斗中出现了斑驳不稳的迹象。 两人之高下一招即分,但是落在大妖眼里,这个人类剑修实在有些令他都诧异万分的恐怖! 此人对剑道的理解,竟然跨越了人妖天堑! 丹洛上前一步,盯着那块白玉符箓凝重道:“这大妖乃是秉承天地至邪至霸之气的东西,无根无源,寻常的道法神通对他很难造成多大的伤害,除非…” 宋泾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打断话头,眯起眼摇头道:“这不是最关键的,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东西竟然已经悄悄突破阵法这么久,已经凝聚出不亚于四境的妖力,我如果肉身尚在或许还能稍微抗衡,可是现在看来,恐怕很难了。” “那怎么办?” 宋泾回过头望着她焦急的目光柔声道:“怎么办也不能让你灵魂自燃,别怕,事情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看他四境不稳,阵法和符箓的压制力在不断上升。” 丹洛更加焦急的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那块金色印章,担忧道:“好像不对劲啊,方才那印章上出现了不少的裂痕,似乎有人在帮助他脱阵!” 宋泾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在刺目的金光之中瞧见了密密麻麻的裂痕,心里顿时骇然道:“果真如此!” 然后他目光迅速移动到最下方那漆黑棺椁之上的虚影,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大妖虚影身上的密密麻麻的红眼全部消失不见,只留下两个最大的红窟窿幽幽散发着勾魂夺魄的冷冽光芒,而就在这一刻,大妖仿佛彻底一瞬间换了一个人一样,漆黑如墨的妖气猛然如龙卷风一般冲天而起,一尊比之那个由汉白玉符箓衍化而来的洪荒神祗身形更加高大威猛的漆黑法相赫然形成! 那一刹那,天地之间竟然无端响起无数厉鬼哭嚎,沙场兵戈的声音,仿佛时空变幻,置身于蛮荒远古,万族林立。 宋泾张嘴哇的又吐出一口鲜血,魂魄抖动不已,原本凝若实质的三魂六魄,竟然开始有化为虚无的痕迹,丹洛俏脸惨白,失声道:“不能再等了!” 说罢就要冲向下边的那道水道祖神符,宋泾急忙拦下,大声道:“洛儿!停手!” 丹洛眼泪落下,她运转神通可以轻而易举透过水面感知到外边的修士和百姓此刻都已经苦不堪言,一片哀嚎,而如果任由这大妖继续发展下去,恐怕,恐怕此地将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除此之外,她的灵魂深处,也清晰的感知到当她为所有的生灵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天上的那位黄仙子也在历经千劫万险,为她争取着最后的一部分被夺走的记忆和修为。 所有的人都命悬一线,所有的人也都在拼命,做着最后一刻的努力! 丹洛深吸一口气凄然道:“如果再不出手,等到印章破裂,阵法彻底消失的那时候,就是想出手也无济于事了,符箓将无法独立抗衡这尊天地大妖的惊天神通,宋...宋泾,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现在,现在个人是小,天下为大!” 丹洛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出这句话来,就像是曾经心心念念而形成的下意识的记忆一样,宋泾痴痴的望着她,满脸的凄凉和浓的化不开的柔情,丹洛不知道,可他宋泾知道,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子就是在与他在一起的那部分记忆全部消失以后,还仍然记得他宋泾当初最常说的口头禅——个人是小,天下为大。 宋泾霎时红了眼圈,酸了鼻头,低着头不肯叫丹洛瞧见。 天下有情人,莫不是都如此凄苦? 这时,那尊大妖的巨大法相突然像是彻底完成了某一种解脱一般,仰天怒吼,长长的呼出一口黑龙,然而就是这普通之极的一口呼吸简直就仿佛一般三境剑修的最强剑气,震的水面一阵哗哗巨响,大妖低下头望着半腰位置的宋泾和丹洛,蓦然桀桀狂笑起来,可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就像是不值得再在蝼蚁之上浪费一丁半点儿的时间一样! 大妖如长鲸吸水,猛然深吸一口气,一直令魏都城所有修士头疼的大水竟然刹那之间猛的下降,而大妖的身形竟然再一次迅猛变大,短短几个呼吸之后,一颗巨大的头颅便透出大水水面,双眼红光如朝阳出海,晚霞落幕,从远处看,完全活似一片灿烂的火烧云。 大妖真没有再管那两个人,甚至都没有如宋泾和丹洛所想的大肆屠戮百姓生灵,反而是仰起头对着无穷天幕大声喝道:“贼老天!千万年之后,本座不还是一样出来了?” 声音激荡天地之间,如洪钟大吕,所有人都清晰可闻,这种和那位贺老借天地元气传音天下的神通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别,因为大妖根本就没用神通,只是纯粹的雄浑发音,便能一声响动天下,反而是天地元气大受其干扰,纷纷错乱不堪! 那方代表着此地阵法之荟萃的金色印章,在这一刻,裂痕也无限延伸,彻底崩碎。 那道汉白玉符箓也果真如丹洛所预测的一样,金色印章消失的刹那,它也瞬间被妖气彻底淹没,至于那尊高大神祗,竟然最后挥舞出一拳,可自然是无济于事,很快就寸寸消散。 宋泾和丹洛双双脸色惨白如纸。 魏都城的所有修士,全部惊骇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天空妖气弥漫,不见任何光亮,就连吴坤勾连星光的阵法也戛然消失,空中的廖堂主等一干修士全部不由自主的落地,体内元气竟然运行不畅,战力凭空不讲道理的下降了一个层次。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大妖身上,而天地之间也仿佛就只剩下这一尊旷古绝今的大妖。 真的是末日降临,众生皆为蝼蚁! 然而就在大妖大声喝出那一句话以后的下一刻,无穷的天幕深处,突然亮起了一个光点,准确的说,是一个极为明亮的金色光点,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浓浓的妖气之中,尤为耀眼! 大妖仿佛认识这金光一般,大怒之极,仰天长啸,身后竟平白无故多出了两片如刀枪剑林一般的锋锐翅膀,而其脚下的那副棺材刹那之间化为飞灰,一柄漆黑如墨的巨剑从棺材之中赫然飞起,落在了大妖手中,而同时大水剧烈翻腾,一块长满了眼睛的石碑不知从水下何处突然飞射而出,稳稳的落在了大妖的另一只手上。 这一刻,大妖眼神冰冷盯着天上的那道光点,战意高昂,多少岁月的压迫,仇恨,不甘全部涌现在心头,杀机无限。 而当那一剑和一块石碑化作的盾牌彻底落在了他手上之后,这尊举世无敌的天地大妖境界气息也随之飙升,轻而易举就突破四境,一直上升到一个此方天地之下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恐怖境界下,才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一股如山岳倾倒,四海翻腾的惊天威压从那巨大的法相身上降落,魏都城内所有的房屋轰然倒塌,百姓们匍匐倒地,修士们全都心境失衡,境界一瞬间大跌! 这便是黄道十二妖惊世骇俗的神通威能! 天穹之上的那道金色光点愈来愈亮,等彻底临近的时候,人们才看的清楚那是一根金色长矛从天而降,大妖手持漆黑妖剑横空劈裂,这一刻元气都来不及反应,虚空刹那崩碎! 这,这是什么层次的战斗?! 底下尚有许多自命不凡的修士,包括那位廖堂主在内,以及那位美貌精干的秋师姐,全部都无法理解,这已经不能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去形容一二了,这简直就是对方的修行和自己的修行纯粹是两个天差地别的概念层次! 大水因为大妖的吸纳而几乎消失一空,秋若云收起了法力,对着身边的灰袍堂主惊骇道:“要不要,要不要用那件东西?” 廖堂主忽然想起武帝庙里的那位老疯子,苦笑着连连摇头反问道:“这种层次,就算神器出世又能如何?” 秋若云闭口不言,浑身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摇摇欲坠,身旁的吴坤搭过一把手扶着秋若云轻声道:“先别急,他好像不是对付人间!” 秋若云神色复杂的看着吴坤,微微点了点头。 天空的那道金色长矛和大妖的巨剑轰然相撞以后,果然如吴坤猜想的一般,天穹之上蓦然出现一道冷漠之极的声音:“千眼!数万年的关押,你果真仍然执迷不悟?” 大妖毫不意外,仰天凄厉长笑道:“贼老天!你不过是府主的一道残念,何德何能万万年来替天道行使造化之权?你别忘了,本座才是府主兵解前亲封的十二位神灵之一!” 天穹之上的冷漠声音哼了一声道:“混账东西!府主当年早就看你有反意,才特意留下一手,你如果此刻幡然醒悟,一心向道,本座依然能当你一时蒙蔽了心智予以镇压之惩罚,如果继续执迷不悟,本座即刻让你灰飞烟灭!” 大妖牙齿紧咬,那天穹之人不说这还罢,一说这他更加恨意满腔,牙齿竟然都粒粒崩碎,化作一块块巨大的石头砸在魏都城的地面上,他高举手中妖剑,大喝道:“天道不仁,全都一个鸟样!废话少说,本座今日一人一剑,杀上九天,看你拦不拦得住!” 话音一落,大妖巨大的身形竟然猛地拔地而起,漆黑长剑直至天穹深处的那道声音,一路黑云疯狂聚集在剑尖和他周围,真仿佛一条巨大黑龙冲天而去,誓要破天而出! 天穹之上的那道冷漠之极的声音蓦然长叹一声。 下一刻,众人穷目力所及的天空之上,忽然出现一大片刺目的金色光点,那是无数道金色长矛如雨滴一样,轰然落下! 大妖的身形硬生生穿过无数的金色长矛,可最终却被仿佛无穷无尽,一波接着一波的金色长矛逼退,巨大的身躯从天穹降落重重摔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可是没过多久,尘土飞扬中,大妖蓦然再次冲起,这回他身后的两片漆黑翅膀遮天蔽日一般的张开,速度刹那之间快若流星奔雷,再次冲天而起! 底下的宋泾和丹洛心中震撼之极,可是有一点,却令他们觉得是不幸中的万幸,这大妖现世以后,竟然没有第一个屠戮百姓,而是直接请战天道! 宋泾没见过三百年前,武当那位剑神曹泽是如何渡劫的,但是他光凭武当内部的记载和自己的想象,就能肯定的判断出,绝对没有这样的声势吧? 这大妖,当真是先前自己小觑了他啊。 而河安城的码头上,何天宗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天幕,这,这自己的一个针对老太监的计划,怎么会扯出这种玩意儿?? 师傅想来也不知道吧,计划是先前跟他老人家商量过的,可是,可是,这,这。 一向足智多谋,冷血无情的何大人,在这一刻,心里除了感觉到自己渺小,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了。 他甚至觉得,就是老太监和师傅那样的人物,也如蝼蚁一般卑微吧?在这种东西面前,好像真出奇的达到了人人平等的理想境地。 凤暖阁楼顶,紫衣少年和干瘦老者坐在屋脊之上,一人提着一壶酒,老人先前还劝慰少年少喝一点儿凡间的酒水,周天世界和这个地方的东西相比,唯有酒水是不差的,喝多了都能醉人,也都伤身体。 然而,就在那尊大妖出现以后,少年猛地灌下半壶,天穹之上的那道声音出现以后,少年又一股脑继续灌下剩余的半壶,喝罢对着满脸愁容的左老哈哈笑道:“壮哉!这一战有家乡那味儿了吧?” 左老担忧道:“可是这事毕竟因我们而起,该如何和黄仙子交代?” 左老说完想起什么,眼眸之中涌起一层深深的忌惮和敬畏,“还有武帝庙的那位老祖宗?” 少年有些微醺,轻描淡写道:“这没事,千眼这个东西我了解,他不恨人间,只恨父亲。” “所以,人间不会有事,黄仙子就不会和我翻脸,再说事已至此,她和我翻脸也没资本了。” 左老撇了撇嘴,这个小主子刚才还对人家称道不已,说什么圣宗的胸怀若谷,大肚能容什么的,现在怎么又说出这种没有诚意的话来? 左老想了想,突然道:“可是朱雀和双鱼就不一样了啊。” 少年眼帘低垂,轻轻嗯了一声道:“你去离字火岭,我去龙门湖,跟这两个东西说一声,就说二公子有话,叫他们多待几日,待此间事了,二公子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左老重重喏了一声。 少年托着脸颊,醉意阑珊的痴痴望着天幕喃喃道:“那两个见风使舵,欺软怕硬,偏偏又生的心肠歹毒,不择手段。当初在父亲手下就一贯如此,我看见就来气,说实话,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千眼。” 少年最后由衷仰头笑道:“壮哉!就是背叛,也带着我天府的豪气!” 第一百零七章 强者才配有爹娘 魏都城城南破马镇上的客店里,老太监和鹿老翁还有那位木先生站在二楼的同一个窗口下,满脸不可思议的望着魏都城此时此刻正在上演的天人交战,不,准确的是说应该是天妖交战,这是自三百年前武当山曹泽提剑问道以后,第一次天道威严降临人间。 而且,这次,还是他们亲眼所见,不管有多么的不可思议,这就是实实在在发生在他们眼前的事情。 传闻中有关天道和黄道十二妖的传说,原来完全没有半点儿虚假的成分,甚至真实的情况更加令人瞠目结舌! 老太监神色复杂,他这辈子本来只忌惮宋泾一个人,当年在皇宫大内之内,宋泾被不知多少的世俗武夫和顶尖修士围困,可仍然在重伤之下递出了那惊世骇俗的一剑,这一剑天地遍生莲花,片片跌落,蕴含无穷剑气,硬生生把无数人围杀他一人的结局变成了他一人围杀无数人。 从那以后,老太监就发誓无论怎么样都必须除此人而后快,但是他也知道,他落下了永久的心境裂痕,宋泾不死,他就永远都无法摸到四境的门槛,而宋泾就算死了,这也仅仅是第一步,一个修行者的心境,绝对不是死个把仇人就能臻至圆满,最关键的还是他自己。 所以后来他联合了早就绝迹修行界的两位奇人鹤鹿二老,许以天价报酬外加一个关于大衍墓的秘密,这才把宋泾困在玄玉水箱之内,但是最终他没有杀了宋泾,一方面当时的确双方均是手段尽出,法宝尽毁,已无后续彻底永绝后患的能力,而另一方面,老太监还是留了一手,第一心境的事情恐怕终究还是要着落在宋泾身上,第二困住宋泾和杀了宋泾,在武当山道统的眼里,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老太监目视天际,往事袭来,心潮汹涌,其实他扪心自问,除了忌惮,此生也只佩服宋泾一个人,这个人无论你修为多高,战力多强,在他面前,总感觉卑微的很,他总能轻而易举就勘破一切玄机,好像就是天生的修行者。 但是这次,面对着如此无法想象的大妖和天道交锋,他这个成名已久的三境后期大修竟是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面子和尊严,整个人一瞬间变得轻松了许多,也渺小了许多,仿佛蝼蚁偶尔抬头望见了青天白云,可是没有任何失落感,只有平静,那个由宋泾而起的困扰了他多年的心魔梦魇,也好像突然之间不复存在。 老太监默默双手合十,心神微微颤抖。 一旁的鹿老翁嗬了一声,讶异道:“真是奇出了鸟了,杀人不眨眼的老太监竟然也信佛?” 老太监立刻收敛了只短短出现一瞬的祥和平静,眯眼道:“当然不信,如果真有佛,那本公公岂不是要下十八层地狱?” “没有佛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鹿老翁摩挲着手上的黑白棋子,皱额道,“反正我是不信你能有什么好下场的。” 老太监哈哈笑道:“咱们彼此彼此。” 鹿老翁叹了一声道:“谁跟你彼此彼此,你这个人毫无原则,不光是好人杀,坏人也杀,可我们两兄弟就不同了,从扬名立万开始,我们两...就只杀好人。” 老太监蓦然笑的更大声,竖起大拇指,称赞道:“果然自古以来,盗墓的里边出奇人,佩服,佩服!” 一旁的木先生突然绽露一个大大的笑容,鹿老翁自己也笑了起来,不过却不依不饶的打趣木先生道:“你笑个锤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木先生躬身道:“是在下失礼了。” “嘿?”鹿老翁瞪大眼睛,一手指着木先生一手摸着自己的额头道,“这是什么话?十八,你这个人好赖不分啊。” 木先生不言语,老太监沉声道:“好了,说正事。” 鹿老翁摊在椅子上,一副洗耳恭听但你别管我什么坐姿的神态,老太监倒是也不在意,不过他就算沉声说话也总给人一种尖尖细腻的感觉,这种如果放在女子身上会让人觉得无比动听,可是放在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老男人身上,就非常的不伦不类了,本来的天籁之音也仿佛利器尖锐的划过瓷碗,让人心里发毛,很不舒服。 鹿老翁最讨厌老太监的众多缺点之中,这个稳稳可以排在前三位。 但是,嗓音这个事,在老太监心里的重视程度,却是第一位的,据说之前有个人因为老太监说话而露出了异样的表情,这个人当场就被老太监融化掉了。 所以鹿老翁尽管难受,但是也不愿意轻易招惹一个三境后期,而且还是一个很不简单的三境后期。 老太监端正的坐在鹿老翁对面的木椅上,木先生恭敬的立在旁边,老太监开门见山道:“我去对付宋泾,你们按兵不动。” 鹿老翁奇异道:“怎么?计划有变?” 老太监摇头道:“计划的核心不变,但是这样要更完善一些。” 老太监说完示意了一眼木先生,木先生道:“鹿老神仙,鹤老神仙方才有话交代给小人,说宋泾现在是魂魄之躯。” “魂魄之躯?!” “怎么会?” 鹿老翁闻言大惊之下差点从木椅上跳了起来,原本摊着的姿态竟然一下子端正了不少,手里的黑白两枚棋子迅速转动,“难道宋泾在玄玉水界里边遭遇了什么不测?” “不应该啊,”没等老太监开口,这位鹿老翁自己就否定掉自己的推测,“难道水箱里,又有绝世高人进去了?” 他这一说,老太监脑海里倒是蓦然想起方啸天这次回来特别提起的一个人,不过这个人修为平平,当时方啸天说完他就抛在脑后了,现在想来,竟然也有一点点的心湖波动,这个时候,可不能有一点儿意外发生。 方啸天格外指出,这个人心思缜密,不是易于之辈,而且老太监知道,就是侯少峰之流在方啸天的眼里也只能是草包一个,至于何天宗倒是能算的上一个看的过眼的人物,老太监从来没有听过方啸天在心思机敏方面如此高的评价过一个人。 这个思绪一闪即过,老太监微皱眉头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鹤老的情报绝对不会有误,此时此刻的宋泾只是一个魂魄了。” 鹿老翁满脸兴奋道:“天助我也!” 老太监却反而摇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切尚得小心为妙。” 鹿老翁不悦嘟囔道:“老太监,你是不是让宋泾吓傻了?当初他还是巅峰状态的时候,咱们能把他打落至玄玉水界,现在不是更加轻而易举?” 老太监沉声道:“那也必须小心,你别忘了,这次可不仅仅是杀他一个人这么简单的事情。” 鹿老翁突然心领神会,知道老太监为什么说自己对付宋泾,而他们则按兵不动的原因了,鹿老翁眯着眼用手画了一个圈,然后把白棋放在里边,黑棋则在圆圈上悠悠转动,“围点打援?” 老太监嗯了一声道:“武当山的那位小师叔破镜契机近在眉头,如果他来相助,请鹿老务必逼出其最强一剑,届时天劫涌动,他立刻便要灰飞烟灭。” “至于有可能的武当山其余隐藏剑修,那就还得烦请鹤老了。” “有点儿难。”鹿老翁面上露出一丝层隐忧,“这难的第一是我鹿老如果真逼出那位小师叔的最强一剑,恐怕自己就得交代了,更何谈后续?何况那是一位实打实的三境后期巅峰剑修,如果人家的一两道寻常剑意就要我浑身解数尽出,这又如何是好?” 老太监哼了一声道:“你的方寸棋盘是干什么用的?号称就是连天劫都可抵挡一二的东西,难道只是一个绣花瓶?” 鹿老翁再一次跳了起来,指着老太监的鼻子骂道:“老东西,老子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这么多年还惦记老子这点儿家底儿?你可别忘了,当初老子可是为了你毁了一把神剑!” “废话少说,本公公不缺法宝!就算你那棋盘乃是天下间都数一数二的宝贝,本公公也不稀的自降身份去惦记,这第一点作废,你直接说第二吧!” 鹿老翁这才点头道:“这还差不多。这第二吧,就是我师兄的手未必能伸的那么长,知晓人家武当山的秘密部署。不过,这第二点,我倒是觉得可有可无,因为据说宋泾当初离经叛道,被武当的道一掌门驱逐出山,所以,照规矩来说,宋泾的生死存亡和他们应该没有关系,别人找宋泾寻仇,宋泾打不过那是本事不行,武当出面的话,不光是会给天下人留下不讲规矩,枉为名门道统的口实,更是令宋泾自己也会抬不起头来。” 老太监深以为然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鹿老翁这就不理解了,疑惑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师兄格外关注武当山的隐秘剑修?” 老太监手指敲着木椅的把手,轻声道:“正是因为,我们的目的并不只是杀宋泾一人。” 鹿老翁心里猛然一亮,倒吸一口凉气道:“你,你,你胃口当真这么大?” 老太监嘿嘿一声阴冷道:“皇上没了,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民间俚语,当引为真理。” 鹿老翁一听这,那股唯恐天下不乱的劲头立马就上来了,嘴角阴魅翘起,同样报以嘿嘿一笑道:“谁怕谁?” ....... 距离此地极远处的武当山,今日夜间有些小雨,还有点儿微寒的夜风,不过天上月色并未隐退,仍然凄凄惨惨戚戚的高高挂在云巅。 武当山钟灵秀丽,翠峰竹泉,即便在夜间,也常常能从漫山遍野的阵阵松涛声领略此地的磅礴动感,也偏偏能从山涧泉眼的默默溪流感悟此地的潺潺静美。 一动一静,相辅相成,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即便是从最小的景色中也能窥见一二,道家圣地,名不虚传。 尽管在现如今的时代浪潮之下,那些个从终南山和龙虎山下来的道士好像更容易坑蒙拐骗,赚取名利,但是这个一直坚守自我,香火已经有一顿没一顿的凄惨山门却总别有一番意境,起码在某些人眼里,光是武当的这两个字,就不是终南山和龙虎山可以相提并论一同放在中华道家三大道统的范畴里,更别说齐名。 武当山现任掌门,也就是陈冲的师兄,道号道一,也是武当山从始到终唯一的一代不是剑修的掌门。 这位老人身与山合,屹立在出云峰之巅,日日风餐露宿,替陈冲守着机缘,替武当守着希望。 今日还好,阴了一天,没有太阳的暴晒,入夜还能仰起头张开嘴喝点儿无根之水,其姿势像极了多年以前,山上一个潇洒的酒鬼,横躺山巅,以清风明月入怀,饮尽人间萧然离索。 那时候,山上还有一个年纪最大的师兄,喜好诗书,常常评判宋泾这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简直是女儿家惺惺作态的模样,哪有半点儿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而宋泾其实心里根本不甚在意,但他那张嘴决定了他每次也丝毫不让,必定与其恶语相向,要么说他百无一用,要么就说他纸上谈兵,光这两句就让那位大师兄气急败坏,说总有一天要让你瞧瞧是不是真的百无一用,而宋泾则看着这位大师兄较真的模样乐的咯咯笑。 宋泾不喜欢文绉绉的骂人,要骂咱就扯开膀子,把脸皮当屁股用,什么爹娘,老婆,祖宗一类的都不在话下,这才过瘾,他常常去山下买酒于市井之中看泼妇骂街,那叫一个激烈,以至于宋泾到最后往往是目瞪口呆,也因此学了一身不弱的骂人功夫,甚至天赋异禀,广泛的吸纳各位泼妇的骂人经验,从而总结出一句金玉良言,自立门户,还常常说给那位年纪最小的小师叔听,而且还要让小师叔加入他的骂人帮,说什么起码给你个少帮主当当一类的。 小师叔什么也不懂,只觉得少帮主一定是一个不小的大官儿,就糊里糊涂入了帮,宋泾乐的直用筷子蘸着美酒往小师叔牙齿里送,然后自然就免不了再背着小师叔从出云峰下一直沿着千百石阶登顶一趟,中间不能漏过一个台阶,宋泾每次叫苦连连,但其实心里乐意的很,要他漏掉,他还不舍得呢。 宋泾的金玉良言很简洁:强者才配有爹娘。 一路上,小师叔乐的不停,宋泾也乐的不停。 山顶有位老人不练剑,只埋头阴阳术断,天机气运。 山腰的竹林山涧还有位读书种子,也不学剑,喜欢儒道霸刚,天地至尊,以人为本,朗朗书声往往能招致百鸟朝凤,凝神静听。 四个人,一座山;一座山,一个武当。 春去秋来,当时不知多少岁月,后来不知多少岁月。 这一辈的武当山掌门人,有两个关门弟子,一个叫宋泾,一个叫廖承志。 那个最潇洒的,最后最不潇洒。 那个最喜欢读书的,最后先投了军,后来又办了讲武堂,总之没离开一个武字。 道一真人不知道有没有常常想这些,不过微润小雨突然被一把伞遮住。 来人无声无息,却恭敬道:“见过真人。” 道一真人呵呵笑道:“大名府府主大驾光临,老道残废之躯,有失远迎。” 第一百零八章 战天劫! 这人松开雨伞,负手而立,可雨伞却一直安安稳稳的停留在两人头顶上空,夜色下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知道身形较为修长,整个人轻盈的像是雨中的一缕微风。 这时恰逢武当山下边的小镇上有不少人贪黑起早,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还有人忙碌着冒雨穿梭,甚至听到了一声亮过一声的催促声,可忽然之间就有枪声响起,然后马上就是各种嘈杂的人声,有妇孺的哭喊声,也有男人的惨嚎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人观望良久,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天下都不太平了。” 老人眼眸半睁半闭,似乎有所预料,淡淡道:“府主每过一处,必有腥风血雨,也幸好是老道的山上人丁稀薄,否则指不定让府主怎样血洗呢。” 这人摇头道:“府主愧不敢当,真人叫我连玉就行,算起来,我也算半个武当道统的弟子,真人是长辈,叫我府主实在折煞弟子了。” 老人微哼了一声道:“武当道统之下弟子何止千万?就是上至皇权至尊,下至黎明百姓,哪个能如府主一样气吞山河,视人命如草芥?” 这人又摇了摇头道:“人命比之天命,当然是天命为贵,那些死去的人,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是天命一旦死去,那就是生灵涂炭,又是不知多久的轮回。” 老人又重重哼了一声,这人语调轻轻,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您老放心,我从来不杀女人和孩子。” 老人忍无可忍,怒道:“阮连玉,你究竟要做什么,划下道吧!” 这人笑了一声道:“爽快!其实也简单,弟子只是想求真人帮我卜一卦,推演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 “大衍山?” “嗯,”这人微微迟疑道,“如果真人觉得有难度,换做黄道十二妖或者四大守墓人族和守墓妖族也是一样的。” “休想!”老人气的浑身发抖,指着眼前这位府主大人怒声道,“阮连玉!你,你已经是半步四境的至强剑修,当今天下还有谁是你的对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一定要走出最后一步?” 这个叫做阮连玉的修长中年人第一次摘下黑色风衣的帽子,雨夜中露出一张竟然仿佛女子一般吹弹可破的柔嫩脸庞,可其最令人瞩目的那双眼睛里,却出奇的布满沧桑。 “至强?”阮连玉苦笑一声摇头道,“您老也看见了,千眼石妖的神通威能,远不是一步四境之内的,这还仅仅是一尊天地大妖,还有其余十一位,您要我怎么安心的入眠?” 老人眯起眼冷冽讥讽道:“所以你要彻底成为四境修士才肯罢休?可是你自己也说了,黄道十二妖的每一尊都不是一步之内的神通修为,所以就算你费尽心力抵达四境,又能如何呢?” 阮连玉呵呵的轻笑出声,伸出手摇摇指着北边魏都城的方向,最后竟是比作一个优雅的兰花指收回在胸前,用咿呀唱戏一般的腔调提嗓道:“真人呦,你且小看了连玉,想那一步以外,登天风光,世人愚鲁不可知,连玉可是想亲眼——见一见呦!” 老人蓦然瞪大双眸,竟一时被眼前这个戏疯子天马行空的想法震惊到了,老人表情僵硬,怔了片刻后忽然彻底放声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笑的老泪纵横。 阮连玉恢复正常的模样,收起手继续负在身后,皱眉道:“真人,莫非也觉得不可思议吗?” 老人又持续笑了片刻,最后又重重咳嗽了好几声,直到脸色通红,眼泪挤干,才边喘边笑道:“你原来不是想抵达四境?还真是老道老朽了,竟然低估了府主的鸿鹄之志?也难怪,天地之间唯一一个修有五道剑意的至强剑修,想要问鼎一步以外,且不论成与不成,起码是人间最有资格的人吧?” 阮连玉有些沉默,不置可否。老人稍稍缓过气来,眯眼问道:“你自认为你自己和你师傅,不对,曹泽未必认你做弟子,就说曹泽吧,你认为,你和曹泽哪个更强?” 阮连玉毫不犹豫脱口而出道:“当然是师傅更厉害!” 老人哼了一声立马冷冷道:“别叫他师傅,他如果活着,你这一声师傅就已经身首异处了,而且老道自认与你差距过于悬殊,别说自己,就算借整座武当之力也恐怕奈何不了你,到最后受伤的只能是山下的无辜生灵。否则,你这一声师傅,老朽方才也要清理门户了。” 阮连玉那张秀美如女子的脸庞突然满布阴翳,咬牙道:“我没错!这些年我做的哪件事是错的?我创建大名府抵抗神殿,支持南方新生力量抵抗袁氏,没有我,这块土地,这里的人们,早就被别人奴役日久了!你说,我做的哪件事,对不起武当?对不起曹泽?” 老人不理会他这番慷慨的言语,反而继续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天地大限就是一步之内?超过一步,就会引来天劫,如果执意如此,天劫血洗人间,你阻挡的了吗?” 阮连玉不说话,老人脸上露出讥讽的神色,淡淡道:“你说你创建大名府抵抗神殿,帮助兴中会抵抗袁氏,为了天下百姓谋福祉,这事儿没错,老道也承认你的卓越功勋,但是你的大名府暗中不择手段收集山水正神的神格,广泛收纳人间香火,这事儿,也是没错的吧?” 阮连玉依然不言语,老人继续说道:“别以为老道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真有问鼎一步以外的道心,你现在就可以渡天劫先抵达四境,可是你敢吗?阮连玉?哈哈,不是老道小瞧你,普天之下,就算有人能问鼎一步以外,也绝对不是你阮连玉!你,连个四境都当不起!” “够了!” 这位名震天下的“美貌”府主突然失态一般的面色狰狞,冷声道:“如果不是我,那我就见一个杀一个!” “嗬!”老人闻言更加看不起他,毫不客气讥讽道,“世人都知道你府主深不可测,手下山上三境修士如云密布,可是谁能知道你竟然如此狭隘,难道曹泽就是这么教你的嘛?!真不愧是学女人戏的出身!” “他从来都没教过我!”阮连玉怒道,“你们凭什么都一个腔调?你们凭什么都认为自己很了解我?我这些年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事,还不够证明我道心清澈吗?” 老人长长昂了一声恍然笑道:“原来曹泽没有传给你剑意啊,哈哈哈,那你还自称是曹泽的弟子?你还要脸吗?嗯?府主大人?” 阮连玉攥紧拳头,怒不可遏,突然朝着山下挥了挥手,刹那间山下数百家灯火眨眼间就灭掉一半,一时间,无数的惊慌哭嚎更加响亮,阮连玉阴冷道:“我是不敢渡劫,那有怎么样?曹泽不传我剑意,我不一样拥有五道顶尖剑意?就算你们这帮人全都不承认我,看不起我,我不一样站在最高的山巅?” 老人咬着牙,双目血红,浑身颤抖的看着山下,就在刚才,一半的无辜百姓全部失去了生命,老人已经无力捶胸顿足,只能默默流下血泪。 这个不男不女的妖物,简直是一个魔头一般了。 这些年,多地山水气运受损,这几乎是间接影响了一大部分中国的气运,中华大地变成如今这副千疮百孔的模样,其实和世人眼里的救世主实则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魔头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良久以后,老人妥协叹道:“你到底要老道做什么才肯放了那些百姓?” 阮连玉道:“我要知道大衍山的山水气运落在谁身上,黄道十二妖的位置,还有四大守墓家族以及守墓妖族究竟是什么人?” 老人直截了当摇头道:“天机遮蔽,这些东西无法探查。” 这位修长昳丽的府主哼了一声显然不满意,再度抬起了手,老人大怒道:“阮连玉!你想知道的东西,你自己心里没数?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是天机深处最核心的秘密?事关天地大序,如果那么容易就被人占卜推演而知,那别说你来求老道,就算你去问绣楼,他们那么一大帮子占卜天机的人物,还能不知?” 阮连玉深吸一口气,手掌猛然落下,老人情急喝道:“且慢!有一个人!” 阮连玉眯着眼不说话,如一汪深不可测的深邃眼眸直勾勾望着老人,老人喘着粗气,闭上眼再一次妥协道:“魏都城有一个无根之人,大衍山的山水气运最后降落在他的身上,至于他是谁,老道真不知道,这就需要你大名府的人去细细寻找了。” 老人说出这一番话以后,好像整个人都瞬间苍老了十几岁,再也没有方才的神采,只有一口日薄西山的微弱光景,老人满脸苦涩,颤抖虚弱道:“老道只知道这么多了,求你,求你,放了那些百姓!” 阮连玉这才收起了手,沉吟片刻问道:“什么是无根之人?” “无根即无源,无父无母,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孤儿,这个无根是没有父母,他是大衍山山水气运在自知不妙的情况下,自行诞生的人物。” 阮连玉皱眉道:“茫茫人海,这如何寻找?真人,你这一番话不会是糊弄我吧?” 老人脸色苍白,无力道:“既是天地诞生的人物,那就对贵府之中的天书有独特的反应,老道言尽于此,信与不信,杀与不杀,全在府主一念之间。” 阮连玉呵呵笑道:“怎么会?真人方才受惊了,弟子就算再不是东西,怎敢对山门之下的无辜百姓动手?” 老人猛地挑眉瞪眼,而阮连玉突然再次向山下一挥手,山下刚才那一半熄灭的灯光忽然又一盏盏的亮了起来。 而阮连玉的身影也刹那消失无踪,那把顶在头上的伞也同时消失不见。老人透过雨幕最后抬头看去,只能看见一道道身形极快的身影从山下小镇冲天而起,向北方掠去。 秋雨蓦然更急,山下的小镇百家灯火一点点如萤火之光摇摇欲坠,乱世之中,风雨飘摇。 老人垂下眼泪,满脸的皱纹突然更加深刻,竟然渗出丝丝血丝,可老人毫不在乎,反而感觉全身心出奇的放松。 老人喃喃自语道:“不幸中的万幸。” ...... 魏都城里,那尊足足有百丈大小的巨妖,不知从天上摔下了几次了,可是每次摔下以后,他都再次奋起直冲,不仅仅看上去丝毫没有受损,反而妖气更浓,战力更强! 地面的深坑已经不知道多深,虞河的滔滔大水从决裂的口子都一股脑流进了那个巨大的深坑之中,天上的金光也越来越浓郁,本来浓的化不开的妖气黑云,此时此刻竟然在正中间的位置,出现一个巨大的深邃圆洞,金色光辉洒下,整座魏都城都像是沐浴在神辉之中。 “轰!” 一声巨响连动着整座魏都城地面的剧烈摇晃,从天穹之上,那大妖的巨大身形再次落地,可天上金光却蓦然闪烁更急,也更加杂乱,很显然这次与之前的大妖冲锋截然不同,之前是大妖单方面被击落,这次竟然天上的那个金色圆洞都出现了裂痕,一时间,金光斑驳,光景交织,所有人仿佛置身在密林之中,而那些光影就像是日光透过树叶投射下来的! 地面上的巨响之后,天穹之上也突然出现了一声声猛烈的风雷巨响,紧接着大风携卷黑云而起,从金色圆洞之中很快聚集成一个不知多大的龙卷风,其内电光闪烁,缓缓落下,霎时间,一股真正的天劫威压,毫无顾忌的弥漫下来! 所有人都气血翻腾,修行者更是道心几近崩碎,心湖如潮涌起,热气蒸腾,更有甚者,修为较弱的,第一时间就被打破心湖,从此失去了修行道心,沦为凡人。 对一切的修行者来说,心湖就是长生桥,是凝聚积攒道心的地方,对剑修来说,更是凝聚心头血,锤炼剑意的地方,它远远比丹田气府,甚至泥丸宫神台要来的重要! 因为即使没有泥丸宫神台,也可以依靠丹田气府和心湖意境来修炼世俗武道,没有丹田气府,也同样可以依靠泥丸宫神台和心湖意境来走剑修的路子,所以说来说去,这三者之间,没有心湖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天劫之力,并非在于其威力惊天,而是对于每一个修士来说,这种力量直至心湖,问道问道,由心而起,便要从心而终。 当然,大妖不是因为问道而渡劫,可是这种天劫却好像是降临在每个人的头上一般! 实际上,也正是如此! 三百年前武当山下的那条丹江,就是因为曹泽渡劫而引得自己被天劫余威蒸干,金身粉碎,失去神格,至于后来的沦为阴神,那则是另外的隐秘了。 大妖从大坑中再一次冲天而起,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他望着那道从天而降的第一道天劫,放声狂笑道:“终于忍不住了?这一道下来,本座死不死不知道,可是这里的人,恐怕没一个人能活的下来!” 从大水里出来的宋泾和丹洛咬着牙紧张的望着天幕,没有人比他们更知道,大妖所言不虚。 可是大妖紧接着就唾了一口浓痰,仿佛一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落,再次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深坑,大妖嘿嘿狂笑,豪气万丈道:“可是本座就跟你过不去!来!战战你的天劫!” 宋泾深吸一口气,心神微动,竟然猛地对这位刚才还不死不休的大妖升起了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他本来就不是个把正邪看的那么表面的人,所以谢安才会令他那么喜欢。 当天劫落下,天地金光四射,风雷俱涌,所有人沐浴在那看似神圣却实际上堪比杀生利器的神辉之中时,他们的生命其实就已经完完全全握在了大妖的手中。 大妖没有犹豫,迎着金光,奋勇冲天展翅! 第一百零九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妖冲天而起之后,双翅展开百余丈,有如刀枪剑林森然遮天,一股无数岁月之前,远古蛮荒的泥土气息汹涌而来,这是真正的大妖,有天地敕封的诰命在身,被封印至今,第一次现身天地之间,便要彻底撕裂这不公、不仁的天道。 天穹上,纯正的金色光芒不断闪耀,伴随着那道不知其大的龙卷风汹涌而下,大妖凝聚而成的妖气如万里层云,可在这道粗大的龙卷风之下片片破碎,仿佛毫无抵抗力一般的被击穿,这时人们才真正意识到,那些可以仅仅用一丝一缕妖气就能把他们击飞融化的巨大黑云,原来在这天道威严之下,如此不堪一击。 所有人屏息凝气,除却心湖的汹涌震荡,更多的是处于心神的极大撼动中,多少年未出现的天劫,真正的到来了。 这绝对是实打实的天劫,天道威严! 而且,他们这辈人,更多的是从各派典籍中翻阅,或者从门派中的老人口口相传,又或者是从江湖上的传说中才得知三百年前武当曹泽一人一剑问道于天,除了那些个早在三百年前就踏足三境后期的老怪物能活的如此悠久,抵抗三百年的光阴侵蚀,知道那些个传说不虚。 其余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年轻修士,傲气冲天,只当天劫不过尔尔,甚至有没有天劫还是两回事,或许是人们因为曹泽的名头太大,才故意夸张杜撰而来的传说,要是他曹泽能活到今日,有不少不服气的倒要亲自试试曹泽手中的三尺青光,是不是当得起传说中的剑神二字。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剑修之中更是如此。问道之前,大多数剑修要先问剑于同时代的至尊强者,剑意立的高低与否,剑气砥砺的凌厉与否,一招之内,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可是现在,在亲眼目睹了那从天而降的第一道天劫之后,而且关键是那道天劫还不是他们引来的,只是从中扩散而出的一丝一缕的余威就引得他们心湖激荡,道心几近崩溃,再回想之前的倨傲不下,自认为举世无双,每个人都脸上惨白,心中悔意如潮,不管此事以后能不能顺利保住一条命或者保住一身来之不易的修为,总之从此以后,都别想着再在剑道之上有丝毫进益了。 天空上,大妖巨大的身形终于在极高处变成了一个小点,仿佛蝙蝠一般纵横驰骋在漫天的金色光芒和黑云翻滚之中,他就像一叶扁舟在大浪滔天之中剧烈起伏,可从来不曾被打翻,反而潇洒恣意之至,看的底下有不少修士忍不住连连喝彩叫好,好像浑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重伤。 可是反观那金光却越来越着急,终于在受够了那大妖的戏谑之后忍无可忍,那道粗大龙卷风最底下风眼处突然猛的一下爆发出漫天神雷紫电,代表着天道的无上威严朝着大妖劈去! “哈哈!来的好!” 大妖爽朗放声高呼一声,不避不躲,合围双翅,翅尾最外层无数柄冒着寒光的凌厉兵刃齐齐举高,如剑林立,竟然一瞬间绽放出漫天剑气,朝着风眼齐刷刷冲去! 天地猛然一震! 魏都城猛然一震! 如烟花般绚烂的漫天剑气和雷光在轰然相触之后,虚空层层崩碎,无数条漆黑的空间乱流肆意激荡,散发着触目惊心的毁灭气息,而所有人在沉浸在这旷世的天妖交战中毫不知情,整个魏都城,不对应该是整个大地,齐齐下降了一寸有余! 从开始到现在,天穹深处的那位,和这位大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使出各自的绝活交手。 大妖的身形蓦然从空中急急坠落,如前边几次一般,可是不一样的是,那些由大妖激发的漫天剑气却并未消失,硬生生从龙卷风的风眼之下透入,再由最上边的金色圆洞穿出,剑气之威有如长江大河,无穷无尽,几乎是在穿出的一刹那,天劫凝聚而成的龙卷风就已经缕缕崩碎,而剑气依然一往无前,不死不休,继续如蝗群一般摇曳而上!仿佛真要把天捅个窟窿才罢休! 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在那天穹黑幕的正中央金色圆洞之下,人们只见一窝密密麻麻的黑色剑气有如黎明之前,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群鸟争相逐日,其景观令人叹为观止! 底下的宋泾突然微微颤抖,旁边的丹洛小手一直被他紧紧握着,此时此刻,她感同身受宋泾作为一名此界顶尖剑修的那种心神的激荡和狂热,不久之前,他在大水之下施展而出的惊世骇俗的一剑都引得外边诸人立刻凝神感悟,可是在此刻,他们望着那种剑意,那种直要将天穹捅个巨大窟窿出来的无穷剑气,竟然连感悟的心都没有,只有膜拜! 饶是宋泾生来就自命不凡,此刻也不得不心神摇曳,五体投地一般的崇拜! 这才是远古妖族的剑气,甚至在他觉得,就算他能彻底跨越人妖天堑,将当初那本妖族剑谱修炼至最高境界,那也不足以媲美这大妖施展而出的惊天剑气中的万分之一! 宋泾忽然想到,当初曹泽一人提剑问道,那该有多么震撼啊,或许不如眼前这个大妖,可是曹泽与天劫大战上百回合,能当不起一个区区剑神? 或许后世几千年,几万年,都不会再有一个曹泽了。 这样的人,就是历史长河中的丰碑,是至高点,是中流砥柱,是光彩,是细细碎碎平淡中的惊鸿一瞥,是每一位剑修问道路上的信仰! 宋泾不知不觉泪水夺目而出,就在大妖的身形轰然再次砸入地面以后,他在那一刻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师傅说他离经叛道,将他修为寸寸打落,逐出山门,这并不是因为他修炼妖族剑法,甚至都不是因为他真的离经叛道,而是因为他以曹泽的修为作为目标,而不是以曹泽的道心,那样下去,终有一天害人害己,成不了曹泽则自己走火入魔,成得了曹泽,则天下大乱! 师傅悟了一辈子的天机,参了百家禅,百家道,只是想通过这个告诉他,道术道术,有道无术,术尚可求也,有术无道,止于术,甚至遗祸无穷,牵连无辜。 天道人道,作为人,没有人道,哪来的天道? 而人道的核心,便是海纳百川,便是奉献,有了这份包容,推及天地万物,无论人神鬼妖,山野精魅甚至魂魄阴神之属,全部都在一个宽松的环境中各行其道,这样才是万物欣欣向荣,这样才是天地大序! 宋泾猛地向着高空挥舞手臂,目视武当上的方向,他心里大声喊出那句他一直引以为豪的一句话:“武当弟子,理当如此!” 他心里颤抖,最后一句话不敢高声喊,只敢小声碎碎念道:“师傅,宋泾,宋泾明白了。” 大妖猛然从地坑中再次升空! 这回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一点儿戏谑游曳的潇洒,双翅翅尾所有的剑光蓦然全部变成红色,沿途所有的空间乱流和漆黑裂缝全部避开,不敢与之交锋,而大妖大吼一声再次带起一片遮天蔽日,更加惊人的剑气,朝着那天幕之上的金色圆洞冲去,眨眼之间,就与前边的那一片密密麻麻的漆黑剑气会合,大妖呼展双翅,这个时候,金光闪耀之下,哪里是一尊旷世大妖,分明就是一位御剑凌空即将飞升而起的天上仙人! 下一刻,天空蓦然闪亮出一片耀眼刺目的白光,整片天地立刻万籁俱寂,每个人都好似失聪失明一般,看不见外边的天地,也听不到外边的一点儿声音,只能听见自己的擂鼓一般的心跳,和急促而浓重的呼吸声。 再下一刻,当白光渐渐消失,人们也缓缓睁开了双眼,这短短的盏茶时间,所有人思绪如泉,前尘往事全部袭来,好像过了一个百年世纪一般的久远。 天空上的金色圆洞消失不见,大妖消失不见,那一黑一红的两拨惊天动地的无穷剑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知觉渐渐的一点一点回到人们身上的时候,他们之前澎湃不已的心湖竟然不知道为什么也趋于平静。 月色依旧,只是没有云彩,万里星空,朗朗青天。 这片地方,除了地上的那个不知多大的深坑,就是那个由大妖一口痰砸出的深坑在无声的记录着大妖来过。 没有人看的清,也没有知道刚才的那片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水没有继续朝着流入魏都城的街道和民居,只是全部流入那个深坑里了,当然也不存在什么民居和街道了,所有人站起身来,一目望去,可以从东望到西边,从南望到北边,整座魏都城都成了废墟瓦砾。 可是再回头看看自己身边的同伴,有人放声嚎啕,有人却是喜极而泣。 灾难面前,每一次都是这样,死了的就死了,了无牵挂,活着的有人生不如死,有人感慨福大命大,生死间,得见众生相。 宋泾和丹洛从天幕上移开目光,两人相视一笑,丹洛依然不是今夜之前的那个姽婳,但是她在宋泾手心里的手,从没有抽出来。 宋泾不在乎,反正一个魂魄,一个阴神,这辈子,就这样了。 他忽然记起一事,朝着龙门湖的方向望了一望,心里突然涌上浓浓的满足。 两人飞身而起,彻底回到地面,一上来,迎面就远远飞身而来一个灰布袍的中年人,正是廖承志。 廖堂主嘴唇微微颤抖,满脸喜悦的泪花,宋泾洒然挑眉道:“你比师傅都老了。” 廖承志张开大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蓦然失声哭道:“师弟。” 宋泾伸手打住,“别叫我师弟,我可从没有承认过你是我师兄。” 这位人人眼中地位高不可攀的魏都城讲武堂堂主竟然有些紧张起来,促狭道:“那,那,那我也是你师兄。” 宋泾上前,两人紧紧抱着,多少年来,这一辈武当山上最突出的两个弟子再次看见彼此,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人人知道廖堂主,却很少人知道宋泾。 宋泾轻轻喊了一声:“师兄。” 廖堂主泪流满面,点点头破涕为笑,两人分开以后,廖堂主狠狠拍了一下他肩膀骂道:“你个浑小子,从入门到现在,第一次喊我师兄,我还想着是不是我不死在你面前,你就永远不会叫我师兄?不过,我确实也当的颜面无光,你的剑法,还是那么凌厉,估摸着十个我加起来也打不过你。” 宋泾得意道:“那当然,可不看看我是什么人?师傅都说我是天生的剑修,我跟师傅说天上剑仙天上来,人间宋泾不稀罕,师傅说我不知天高地厚,蹬鼻子上脸,可我知道他老人家,心里乐的很呐。” 宋泾说完,突然神色落寞道:“都很久了吧,估摸着有个三十年?还是四十年?或者五十年,六十年?不能叫浑小子喽,我还说你老呢,我也老了。” 宋泾从牙缝里最后挤出一句话:“师傅,也老了吧。” 廖堂主心神巨颤,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问道:“还喝酒吗?” 宋泾没好气道:“哪里去喝?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劳什子的酒喝?” “你在哪?” 廖堂主突然想起正事,“前几天报纸上说你劫官船的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劫官船?”宋泾眼珠子骨碌碌转动,大为诧异道,“我刚出来!” 廖堂主心神猛然一沉,宋泾也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两人相视之下,都不言语,从虞河突然之间的爆炸这个蹊跷地方开始,原来好像还有另外一张巨大的网在渐渐收紧啊。 这可热闹了,有天妖大战,还有世俗人间这些个魑魅魍魉粉墨登场。 宋泾脑子飞速旋转,这世上他得罪的人不少,但是有这样手段能力的人,恐怕也就那么几个。 这时,从南边天空突然激射而来一道惊人的飞虹,三境后期的气息一展无遗,罡风四溢,天地元气竟然形成一个红彤彤的元气罩将此人包裹的严严实实。 宋泾一眼就认出这位身穿蟒袍的手下败将。 宋泾眯起眼懒洋洋道:“瞧,幕后人来了。” 第一百一十章 吓吓你 老太监现身的那一刻,也是所有人今夜最疲惫不堪的时候,从虞河决堤,大浪滔滔吞噬人命,再到大妖现世,天威降临,他们无时不刻都紧绷着那条心弦,现在好不容易大妖天劫都消失不见,就连大水,也全部流入了那个地上被大妖砸出的巨大地坑,一切都好像是过去了一样,心弦也就自然而然的松懈下来,这一松,倍感疲惫,这一松,谁会想到,一波又起呢? 老太监当然知晓这里发生的一切,所以当那尊大妖携着两拨浩浩荡荡的剑气冲天而起的时候,他就已经锁定了宋泾的位置,但他一直不露面,因为在他最初的想法之中,无论是大妖和天劫哪方获胜,接下来都将对此地的残存修士大肆屠杀,这其实根本用不上什么大手段,对于那两个东西来说,底下的这些人命,或许连一道烛火的坚韧都没有。 无非是挥挥手,动动念的事情,而且大妖和天劫都不是什么善茬儿,对于这些个恰巧出现在此地的人们,迁不迁怒,好像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除此之外,老太监还有欣慰的一事,炸掉虞河地宫这件事到目前为止所造成的后果已经超出了人力所能企及的想象,所以他第一个想到的何天宗,应该的确没有耍手段。 对于这个人,老太监有上中下三种态度和期望,上是收纳为心腹,一来与方啸天相互制衡,二来多出一个修为不弱的智囊,关键还有一颗愚蠢的爱国之心,极易蛊惑和控制,这几乎是最完美的结果。 但是老太监也心知肚明,这个只有极小极小的机会,因为毕竟人家后边有一位很神秘的师傅,他多年查访一无所知,甚至他不惜动用了他后边的靠山、神殿,还有绣楼。 中,则是大家相安无事,何天宗守他的国门,而他则继续做自己的事情,目前为止天下大乱只是掀起一个角而已,真正在修行界的汹涌风暴和世俗界的权力洗牌都在一点点的酝酿当中,而大衍山中的仙陵,势必会成为一个举世瞩目的焦点,也势必会成为一根导火索。 至于下,那就怪不得老太监不顾同事之谊了,这样的人,依照老太监一贯而来的作风,从来是不能为我所用,就也不能为别人所用。 老太监曾经斥巨资在绣楼中买过一份情报,这份情报所显示的内容着实令他大吃一惊,从魏都城那两个瞎了眼的微末家族盗掘大衍山开始,这两年以来,绣楼之中接过的最多的情报需求,竟然就是关于大衍山的! 这要不是实打实的金字招牌在那搁着,谁能相信绣楼的这一番话? 魏都城何其平静,大衍山何其平静,甚至北方和南方也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除了文人墨客的互吐口水,剩下的除了芝麻大点儿的冲突摩擦,竟然连一场像样的、牵扯到双方内部高级大员的案件都没有。 天下好像真就平静了,百姓虽不至于完完全全的安居乐业,可也没有什么大的战火弥漫,最多有什么马贼麻匪滋扰而已。 这个天下,除了何天宗收复北方修行界,以及清王朝的覆灭,好像已经没什么流血,大争了。 可是就在看似祥和平静的表面之下,谁又能想到,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处心积虑谋划?以至于,整座绣楼忙于奔命。 老太监此行,做足了准备。 所以就算大妖和天劫并未如他所愿一般顺手解决掉宋泾,他也一样光明正大的现身,光明正大的面对这个给他带来不知多少年心魔梦魇的人。 廖承志站直身形,目光微沉道:“是你?” 宋泾打了个哈哈笑道:“不是这位还能是谁?想必鹤鹿两位老神仙也一齐到场了吧?” 廖堂主哼道:“果然是你,我说何天宗为什么说奉命行事,原来奉的就是你的命!” 老太监倒是云淡风轻,嗓音细腻缓缓道:“是本宫,只不过本宫只和宋泾一人有仇,其余人与此事无关,本宫劝诸位,别轻易插手的好。” “哼!”廖堂主怒声道,“你为了寻宋泾一人的仇,就炸断虞河?现如今尸横遍野,不乏我讲武堂和各门派的精英弟子,就算我们不为宋泾出手,恐怕也得单独和你讨个公道吧?” 老太监嗓音尖细的仰天呵呵长笑,“那你问问他们,这个公道,要怎么和本公公讨呀?” 廖堂主猛然向前踏出一步,衣衫猎猎,全身上下几乎瞬间就泛起青色罡气,这在那些观战的其余修士眼里,已经是遥不可期的三境标志,化元气为力罡。 可是他的脸色却突然之间苍白了起来,胸口隐隐作痛,这是心湖倦怠,元气不畅的结果。这个时候其实不光是他,所有方才拼命抵抗大水的修士,全部都精疲力竭,东边的慈惠和尚,净水老尼,西边的吴坤和秋若云以及其余的讲武堂弟子、大名府手下,还有众多各门各派的修士,散修全部如此。 廖堂主身子没站稳,微微一晃,老太监在空中居高临下,哈哈大笑,声音如夜鹞一般尖细刺耳,可是宋泾这时突然上前一步一手扶住廖承志,一手牵着丹洛,依旧玩世不恭淡淡说道:“这么说,想打架?” 老太监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还是不放心的再度审视了一遍宋泾,生怕鹤老的情报有误,终于确认无误宋泾是魂魄之躯后,这才胆子大了起来,神色阴森道:“打架?本宫要一洗前耻,今夜不死不休!” 宋泾微攥拳头,眼神眯成一条细缝儿,不言不语,可他站在那,就是一种威慑力,这种威慑力使得老太监看似居高临下,却迟迟不敢先行动手。 廖堂主望着宋泾担忧道:“你,你,你能行吗?你受的伤恐怕比我都重吧!” 宋泾摸了摸下巴,苦笑着摇头,“不行也得行啊,那怎么办?宋泾一辈子只有替别人出头的份,从来没有别人替我出头,今天要是你们帮我打这一架,且不说打不打得过这老不死的太监,光是传出去,就让我宋泾此生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廖堂主强行提起一口气,坚定道:“我陪你,兄弟二人,其利断金!” “得了吧,哈哈。”宋泾眉眼舒展开来,轻轻放开了丹洛的小手,边说边已经迈开步子向前走,“你那点儿三脚猫的修为,翻书还行,打架就太差了。” “还有,别总和我掉文袋,最烦你这个了,我宋泾的师兄难道不应该是酒剑逍遥,快意恩仇的那种人吗?真是败笔,败笔!” “唉,武当没人呦——” 宋泾说着摇头晃脑,蓦然哈哈笑了起来,他一步步轻快的走到最前边,仰起脑袋,廖承志仿佛看见天上月光尽入其喉,世间所有的风流写意,都是苦酒入喉心作痛。 他忽然想起当年宋泾横卧山巅,他最能调侃宋泾的那句话。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可他哪里知道,当时的宋泾,已经认识了丹洛,已经知道了这个阴差阳错受尽了折磨的女人,背负着怎样的痛苦。 丹洛却什么也不在乎,不注意,她只是异常平静的望着那个脏兮兮、还略有些驼背的潇洒身影,浅浅笑意,两处颊窝,无限霞晕。 宋泾没回头,低声自语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有这样的兄弟,我宋泾怎么舍得让你受死呢?” 天上月光猛然不再柔和,秋风尽起,剑气无处不在。 宋泾出手了。 老太监万分紧张,强自壮胆暴喝道:“区区一介魂魄之躯,看你能翻起什么大浪!” 老太监全身如水波荡漾,双手一左一右竟然同时托起两件金光熠熠的法宝,一件是一座六层小塔,有佛音禅唱,莲花生天;而另一件则是一面尺余方寸的红色令旗,上边一面画着一朵火焰,一面大大写着一个敕字! 宋泾的剑气就蕴含在月光之中,这是宋泾的剑意,有酒有月,唯此两物,最寄相思,也最寄孤独,可柔可刚。 剑气无处不在,无孔不入,霎时间便临身,然而宋泾脸色蓦然苍白,如廖堂主所言,他的伤一点儿都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轻,大水之下与大妖斗法,两道剑意的相抗,他就已经魂魄不稳了。 可是老太监竟然慌张到什么地步,他于高空之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跟随着那声声梵唱,只片刻功夫,那座宝塔猛然变大到数十丈左右,真仿佛一座实实在在建于空中的佛法浮屠一般,每一层都清晰可见其内诸佛端坐,宝相威严! 老太监竟是先一溜儿烟进入顶层,月光如水洒在宝塔之上,顿时发出一声声密集的金属轰鸣,而紧接着,宝塔在老太监的施法之下,周身佛光四溢,一片祥和之音,所有的月光剑气临近佛光全部被消弭于无形。 宋泾脸色苍白,伸开手摇摇头苦笑不已,想不到,有一天,这样雷声大,雨点儿小的剑气也能从自己手里施展出来。 真是强弩之末了呀。 底下几乎所有修士都能清晰的看出,那些剑意汹涌无穷的剑气,几乎没有一道突破佛光边界,全部被融化,这几乎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 东边高地,有位大和尚注视良久,猛然惊呼出声,“这是,这时五台山的镇教法宝,八部天龙!可是为什么只有六层,按道理应该是八层的啊!” 大和尚这么一说,身旁的净水老尼哼了一声道:“袁氏血洗北方修行界,想必此宝必然是当初被那天杀的何天宗得到,然后又献给了他的主子!” 众人一片惊骇哗然! 八部天龙,曾在绣楼的统计出具的天下至宝中,防御力排名第二的至宝,仅仅次于一方天地棋盘,相传这八部天龙宝塔,乃是五台山千年以前,穷十数代得道高僧的毕生佛法以及佛骨舍利,以无边佛法恢弘建成,落成之日,天地齐鸣,佛法回响半日之久!里边设有无间地狱,任何四境之下的妖魔鬼怪,都难逃一个炼化的结局,甚至是四境,都有一战之力! 而其防御力,更是恐怖的离谱,绣楼有人曾经做过推演,千年之内出现过的人物中,只有曹泽的巅峰一剑,山水印,恐怕才有机会破开宝塔,除此之外,再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就是武当山前两位的渡劫剑仙,也不行。 可是,如此大的差距之下,在底下所有人都认为老太监已经稳居不败之地的情况之下,反观老太监却一直全神贯注的防守,直到外边的那一声声密集的轰鸣减弱乃至消失以后,他才笑逐颜开,眉飞色舞,尖声尖语笑道:“宋泾!你还能像当初那样奈何的了本公公吗?” 宋泾魂魄已经动荡不已,手心里冒汗,满面凄然,廖承志焦急大声道:“师弟!我来....” 可他话没说完,就急火攻心,嘴角溢出一口鲜血,老太监冷哼一声挥动手中令旗,顿时一道滔天大火从天而降,直奔廖承志,这火蕴含老太监实打实的三境后期的力罡,势不可挡,空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火未至,热浪已经袭来,地面的水分霎时间干涸,尤其廖承志的脚底下,竟然片片龟裂,哪里是一副刚经过大水冲刷洗礼的景象,简直就是久旱无雨,烈日暴晒的庄稼地! 丹洛和廖承志站在一起,这种火焰从佛法宝塔冲下,带着佛法威严,所以最伤的是其实是那个底下众人仿佛已经抛之脑后的丹洛。 丹洛不避不躲,火龙张牙舞爪压顶而来! 可这时,宋泾突然猛的抬起双手,所有人的目光都又齐刷刷望向这个有可能逆转形势的深不可测的剑修,可是思来想去,也都不可能,这个人现在魂魄动荡,几乎要自行溃散,如果真有后手,刚才不出手,现在恐怕也为时已晚,这时就算老太监不动手,就这么和他干耗着,用不了多久,他也吃不消的! 可是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处于天下排名第二的防御力至宝中的老太监竟然看见宋泾抬起双手以后,疯狂惊呼道:“宋老鬼!你果然有后手!看本公公不焚化了你!” 老太监手中令旗一挥,那道本该扑向丹洛和廖承志的火龙竟突然之间调转方向,无比凶猛炽烈的扑向了宋泾! “师弟!” “宋泾!” 丹洛和廖承志一前一后大喊出声! 只有他们最清楚,宋泾已经再无出剑的能力了。 宋泾果然只是把手放在脑后,望着空中已如惊弓之鸟的老太监笑哈哈道:“我有后手啊,就是吓吓你!” 老太监双目血红,一刹那面对着底下无数双眼睛,颜面扫地,急火攻心,竟然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而最外围有一位形容枯槁的瘦高负剑中年人远远观战,瞧见此幕以后,突然深深的摇了摇头。 九天之上的再九天高处,有位老人别着旱烟袋,行走在金光灿烂之地,偶尔低头望了望这些又打起来的人间修士,摇摇头道:“不知足啊,不知足。”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杀无赦! 老太监从此以后,怕是要有一个新外号了,叫做老乌龟。 修行界中,一个三境就已经拦住了大多数的修行者,更何况老太监是人人可望不可即的三境后期,这是大修中的大修!可是哪里见过这样的大人物,在与人交手斗法之前,竟然先将自己关起来,还是关在了防御力天下第二的至宝里边? 这是有多不自信? 就是老王八打架,也总得伸出脑袋啄吧? 这事传出去,恐怕要让后世不知多少人笑掉大牙吧? 而且这还不止呢,最令众人不可思议的是,底下那个脏兮兮的,好像叫做宋泾的人,仅仅挠了一下后脑勺,就能让这位早已名满天下的老太监大惊大骇? 那人,那人,再怎么看,好像也是个受了重伤的魂……魂魄吧?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这简直如天方夜谭一般,贸然说出去恐怕,谁都无法相信。 底下已经有人大呼小叫,嘈杂一片,有人幸灾乐祸的喝彩,有人则是起哄架秧子,都说什么老乌龟,龟缩不前,枉为大修之类的讥讽言语,甚至有人提起正是因为老太监这样贪生怕死的人存在,清廷大好河山才拱手让给洋人,以至于四分五裂日久,到现在庙堂灰飞烟灭,国祚坍塌,群雄并起,逐鹿中原。 不过除了他们,还有一小部分人沉默不语,他们身上都穿着过去自己门派的服饰,有炼神殿、神风宫、碧落书院、还有元始府、十绝斋等等,这些人和旁人不同,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当年被灭门的北方修行界的门派弟子,而这些年零零碎碎所残存聚集的香火,也就剩下这寥寥数十人了。 说不想报仇,那是假的,每个人都对天空上那座宝塔之内的老太监恨之入骨,可是恨越大,就越不想说话,更不要说像别的散修和南方一部分没落宗门中的弟子那样讥讽谩骂,他们要的是血债血还! 此行魏都城,目的就是要进入讲武堂,让他们远走南方投靠大名府本来也是报仇的一种途径,可是他们不愿意,他们就是要在北方袁氏的腹地,伺机亲手报仇,以慰同门亡灵! 这数十个人,刚才已经为了救人死了十几个,但是没有人流泪,更没有人大声嚷嚷,他们只静静的准备下一个死,这条路,看似在人间,实际上,每个人都已经喝过了断头酒。 困不须救,死不用埋。活着的人,继续走便是了。 空中梵音依旧,老太监羞怒交加,竟然狂性大发,一口气将手中的那面火旗连续挥舞了数十下,刹那间,宝塔周围的天穹四方火海弥漫,不出片刻便迅速凝聚成一条无比粗大的火龙呼啸而下,如海如潮的滔天热浪汹涌而至,底下刚才还讥笑的众人纷纷闭口,不得不再次运功相抗! 漫天火海,火浪如龙,以宋泾为中心,直逼地面! 这一次不仅仅是丹洛和廖堂主的脚下地面层层龟裂,几乎是此地方圆数十里的地面,齐齐干裂,而且热浪焦灼,一片哀嚎遍野,真仿佛是人间地狱一般。 实际上,在一些三境初期甚至是更低的二境、一境修士眼中,这种三境后期的大修催动法宝,化用神通所形成的的威能,已经和天劫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了,总之横竖都是一个无法抵抗的形神俱灭! 天劫是天威,这是境界天堑! 到了老太监这样的层次,对天地元气的感知和运用程度几乎已经达到了一个随心所欲的恐怖高度,这也万幸老太监不是剑修,只能借用法宝催动最大的神通威能,若是剑修的话,此时此刻,底下那些低阶修士在身心俱疲的情况下,强行凝聚那点儿微末的护体真气几乎如纸做的一般,一剑之下,万念俱灰。 这还不说那些手无寸铁的寻常百姓,刚躲过一劫大水,尚未缓过气来,紧接着就又来了一片火海,人命这时候,在这些神仙人物的眼里,真的不如一只蝼蚁。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天地元气养育万物,可在某些人的手里,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毁灭万物的凌厉武器! 宋泾身前那道之前由老太监第一次挥旗而形成的火龙瞬间临身,可是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漫天火海就已经继续压顶! 宋泾咬着牙,魂魄剧烈抖动,耳边听到的全部都是无辜百姓以及低阶修士的哭喊声,他目光环视一周,猛然冷冽望向宝塔,怒喝道:“老太监!你的仇人是我,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杀手?” 老太监已经几乎癫狂,双目血红,身上的大红蟒袍猎猎响动,他根本不听宋泾的话,他继续运足了元气挥舞着手中的火旗,空中火浪如涨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地面已经不止是干裂,有些地方已经扛不住热浪,燃起熊熊大火! 这一刻,老太监自己都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他无法忍受方才宋泾给他的侮辱,更加无法忍受底下所有人的讥讽和谩骂,他本以为他挑了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出现,轻而易举就解决掉宋泾,那样,困扰多年的心魔梦魇就自然而然的消失一空,心境补缺,从此大道坦途,那个人人梦想的门槛,就不再是可望不可即的了。 可是,可是直到现在,直到他再一次在不知道比宋泾优越多少倍的情况下,高贵、稳操胜券的站在宋泾的面前,他才从自己的美梦中惊醒过来,他就算骗得了所有人也骗不了自己,他内心深处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错了,原来宋泾的心魔,不仅没有变淡,反而这么多年,一直在他心里根深蒂固,原来一个聪明人对于一个天才的畏惧是与生俱来的,这无关修为,无关阶层,无关出身,甚至无关生死。 下边那个人,挠了挠头,就能使他心里翻出惊涛骇浪,那一刻像极了当初那个人被团团围困在皇城,可依然一剑斩出满天莲花,潇洒破阵而出。 那些莲花剑气,是他的心魔,可也是这么些年他用以安慰自己的借口,如今,美梦破了,赤裸裸的现实告诉他,那个人就算没有那皇城之中的惊天一剑,依旧令他肝胆欲碎! 老太监,几乎一瞬间心境失衡,入了魔道。 冲天的火光,黯然转变成黑色,空中梵音禅唱猛然剧烈无比,佛光大振,宝塔之中每一尊佛像的双眸之中,流下了眼泪。 金佛滴泪,天地必有大魔降生! 底下的无数修士也几乎在火光转变成黑色的一刹那,纷纷大呼道:“魔,老太监入魔了!” 由道转魔,阴阳逆乱,体内修为不再转化天地元气反哺神魂,反而心湖破碎,神魂尽毁,全部用来助长本身修为。 从这一刻起,老太监此生再永远无法证道,因为从心湖破碎的那一刻起,他就无道可证,在魔的眼里,没有人神天道,只有一个杀字!当然与此同等换来的,那就是老太监的修为战力却会在原有的层次上再猛然拔高到一个恐怖的境界! 老太监蓦然仰天阴森长笑了起来! 宝塔震荡,梵音颤抖! 已经全部黑化的漆黑火海汹涌而下,而宋泾身前的第一道黑火长龙已经侵入其身,宋泾怡然不惧,尽管魂魄已经开始消融,可依然怒视宝塔,顶天立地! 廖堂主全身猛然绽放青色光华,大喊道:“师弟!让我来挡!” 他用起毕生修为,同样的三境后期,速度之快几乎眨眼即到宋泾的身前,可是之前抵挡大水已经大伤元气,此刻火龙几乎没有任何难度一般寸寸欺入他的护体真罡,廖承志面色惨白,一张口就吐出一大口鲜血,他含血大声对着所有的修士和百姓大喊道:“快跑!这个人已经入魔,比之墓妖都要可怕!大家,大家快跑!” 漆黑火海彻底临近,无数百姓哀嚎着全身自燃,身边有修士的尚还能多存活一阵子,可是也几乎无济于事,火海再下来的话,几乎无人可挡! 这一切,从宋泾和老太监的私人恩怨已经衍化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宋泾牙都快咬碎了,望着身边已经重伤之上再加重伤的师兄凄然道:“师兄,你,你又何苦,你死了,师傅连个养老送终的都没有了。” 丹洛不知何时移动脚步,轻轻飞身到宋泾的旁边,把手伸进宋泾的手里,低声细语柔柔道:“对不起,我还没想起,你是谁。” 宋泾摇头,抬起两人紧紧相握的手,轻声道:“不要紧,你只要记住,你是我很重要的一个人,我也是你很重要的一个人。” 丹洛轻轻点头,抿唇落泪道:“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宋泾霎时间万千柔情涌上心头,同时又心如滴血。 没想到,他镇压了半辈子的墓妖,临走还舍弃了肉身作为镇压之物,可他尚未真正从玄玉水界出来就已经有人开始算计了,他这一辈子,真真假假,善善恶恶看的太多了,本来对于这个结局也不是多意外,更谈不上懊悔,此生酒剑相伴,明月清风,与人相交更从来都是坦坦荡荡,降妖除魔生死不惜。 他不在乎什么好人有好报,只在乎当下问心无愧。 可这一刻,他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不为别的,只为身前这个女子,这个女子,从她接任丹江水神神位的那一刻起,一辈子就没享过一天福,临死了,竟然还记不起这辈子受过什么苦难,这该是上天和她开了多么大的一个玩笑啊? 难道把一个人生生折磨成这样,临死前,还要提前给喝孟婆汤,不要让她有一句怨言? 宋泾又心酸,又心疼,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把她深深拥在怀里,感受着最后一刻的温柔,喃喃重复道:“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丹洛泣不成声。 廖堂主也心如刀割! 漆黑火海,瞬间压下,这一刻,从上往下看,已经完全看不到底下原来是一个城镇,甚至都无法辨认,这究竟是陆地,还是海洋? 入目所见的,只有一片漆黑的火海,熊熊燃烧,炽烈的高温,无数的喊叫声响彻天地,人间地狱,真就不过如此! 西边武帝庙之前的秋若云和吴坤双双拔地而起,南边有道身影也再也按捺不住,同时拔地而起,可是奇怪的是,南边的那道身影在升在半空中的时候,突然停滞不前,反而把目光放在了北边的龙门湖! 还有西边的那一百二十位聚灵阵弟子,全部也纷纷拔地升空,总之所有在火海外围的修士,全部光华绚烂的冲向空中的宝塔! 空中宝塔,突然之间缩小,老太监一身大红蟒袍阴森出现在所有人的身前,他双目血红,已经没有正常人类的感情,手中的火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柄长刀,一挥之下,天地变色,阴风仿佛从地底黄泉处飘荡而起,足有百丈大小的一道漆黑刀光横着一圈向着所有人劈斩而去! 老太监阴森笑道:“来吧!这才是四境的力量!” “宋泾!本公公再也不用怕你了,哈哈哈!” 老太监全身气息外散,漆黑魔气代替了道家真罡,可是展现出来的惊人威压,的确要远超三境后期的实力! 漆黑刀光横空劈过,有如雨夜中,一道横跨南北的巨大闪电! 这一刀之下,空中刚凌空而起扑向老太监的修士全部倒卷而回,口吐鲜血,有的甚至当场暴毙,被肢解的肢解,腰斩的腰斩,血雨飞洒,场面血腥异常! 吴坤和秋若云也纷纷被猛震而回,头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体内五脏俱裂,一连串吐出好几口鲜血才跌回西边武帝庙的前边,蜷缩在地,又猛然直起腰大口大口的吐出鲜血,这才大口大口出气,从头脑空白的失神中缓过神来,可这一恢复神智,全身无论是脏腑,还是骨头,所有的地方都同时袭来一股剧痛! 火海压下,已经势不可挡! 秋若云俏脸惨白如纸,可这时,她猛然强自挣扎着站了起来,望着空中的老太监,目光从冷冽突然变成了一种似水平静。 接下来,吴坤的瞳孔猛然瞪大! 只见秋若云的手上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奇异绚烂的小弓! 这弓之气息,冰冷平静,一如现在的秋师姐,吴坤怔怔望着,从一开始,他的眼眸中就突然出现了一片星辰大海! 他脑海里猛然间剧烈翻滚,头疼欲裂,那些已经不再闹腾的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纷纷袭来! 秋若云平静之极,就像审判一般,手中绚烂碧翠的小弓猛然变大,这时候,她突然拉开了一点点! 天地轰然一震! 魏都城周边所有的山水灵气,草木精气,乃至天上的月华,地上的人气,全部似乎有所指引的一般,朝着这张碧翠小弓蠢蠢欲动。 天地元气,疯狂云集! 空中已经入了魔的老太监,在看见这张小弓的时候,头脑中竟然微微出现了一丝清醒,既沙哑又尖细震惊自语道:“守墓神器,墨氏玄黄....” 他说的不完整,吴坤的脑海里出现了完整的名字。 这弓叫做墨氏玄黄弓,应该还有九枝地母箭。 乃是守墓四大神器排名第二的惊天杀器! 可是秋若云只拉开了一点点,全身竟然就要这碧翠小弓吸干! 有一道人影,从南边空中风驰电掣而来,落在了秋若云的身旁,这人只一挥手,那小弓就瞬间缩小落在了那人的手中。 秋若云咬牙切齿,可是只短短的一刹那,她就意识全无,昏倒在地。 吴坤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口齿间血沫流出,捂着脑袋强自挣扎坐起来,无比虚弱道:“范,范叔。” 这人高高瘦瘦,满脸自责,急忙扶起吴坤,然后轰然跪下,朗声道:“属下白羊宫宫主范全,参见大公子!” 这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的响彻吴坤的脑海! 黄道十二宫,黄道十二妖! 吴坤苦笑着喃喃道:“原来,原来.....” 吴坤话未说完,那些沉寂在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就再度汹涌起来,他脑袋就像是被人千刀万剐一样,一世一世的光景,一世一世的结局。 范全明白这一切,肃穆而立,不敢有任何举动,那柄神器的提前出现,使的大公子的记忆,更早就进入了恢复的阶段! 吴坤疼的满地打滚,可仍然在口齿中艰难的挤出一句话:“快,快救人!” 范全遥望北方,负手而立,无比豪气笑道:“大公子不必担心,你的前世有一招剑法,叫做山水印,对付这个魔头,足够用了!” 他话音方落,目光所及的远处龙门湖上空,有一道半边白,半边青色的轻盈剑光毫无征兆的冲天而起! 这是一缕,很小,也很淡的剑气,就像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可紧接着,天穹高处没来由风雷浩荡,万道金光乍现人间! 如果有见多识广的人,此刻一定认得出,三百年有人持此剑气问道,直打的天劫震怒,不得不妥协为武当山降下机缘! 如今,这股气息,时隔三百年岁月,再度出现! 那轻盈细淡的剑光横空掠至魏都城上空,一切的汹涌火海都无法阻挡,一剑之下,连抵抗的功夫都没有,全部被消弭于无形! 这,这是什么样的剑意? 火海之下的所有人都震惊的望着,那个千钧一发出现的剑光,和剑光之上的一对年轻人。 男的胡子拉碴,满面寒霜,一双眼睛如山涧千年的老泉一般深邃! 女的虚弱无比,秀发轻垂,偏难掩绝世之凄美,双腿修长,脚下蹬着一双玲珑剔透的小鞋,更显其小脚白嫩细致,而细看之下,那双鞋竟然是用三境大修的骨头所制! 宋泾突然得意疏狂,眉飞色舞,都一瞬间忘了自己刚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鸟样,就在年轻人出现的那一刻,他仰天笑道:“谢小子!这老东西说我不是武当中人,无门无派,别人不能替我出头!” 女子虚脱中绽放一个大大的笑颜,轻声道:“鞋子,我很喜欢。” 少年冷漠站在老太监的对面,深吸一口气冷冷道:“宋泾弟子谢安,替宋泾求死!” 老太监刚稍稍恢复的短暂神志瞬间又被满腔杀意掩盖! 可没等他说话,那少年继续道:“伤宋泾者,杀无赦!”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宝瓶宫,宝瓶真君 天上那位别着旱烟锅的老人终于在此刻停在了一片金光聚集之地停了下来,抬起头望着再高空的另一位老人笑道:“刘姜灵,还是你快一步啊。” 刘姜灵先是想要起身行礼,然后又望了一眼底下的光晕,面露苦笑道:“真君大人,刘姜灵不便行礼,还望恕罪。” 老人笑眯眯摆手道:“无妨,无妨,此界之内不比周天,不用多礼,而且老夫今日心情不坏,正是要找你们好好聊上一聊,若不是下边那些个凡人聒噪,打坏了酒楼,老夫今日说什么也要做东,请各位喝上一樽才罢休。” 刘姜灵不明所以,眉头稍皱。 眼前的这位老人,如果不现身于他面前,他恐怕这辈子也无法得知人家的行踪,府主当年兵解之际,留下的明面后手之中,除了一丝残念以天道规则的身份永居九天之上,最明确的就是黄道十二妖,也是此方天地大序运行的根本,必要时候,可行使“替天行道,取而代之。”的特权。 就像是世俗庙堂中的十二位托孤大臣,共同辅佐那一丝府主残念。 当然,这只是表象,更深层次的便是大公子和二公子的证道大途,嫡传大位。所以以防这十二位天地大妖合利共谋,府主还广撒后手,诸如刘姜灵,还有大衍山葫芦谷之中的那位勾贤,以及四大守墓家族和守墓妖族等等这些,都是这些大妖不得而知的存在,至于还有没有其余后手,也是难说的很。 总的来说,这片天地在府主的设计之下,几乎是如一整个庙堂一般等级森严,由上至下,府主残念衍化而成的天道,黄道十二妖和四大守墓家族、守墓妖族,最后才是那些个数量不菲的微末后手,他们这些人除了黄道十二妖以外,其余的都事先不知道另外的是什么人,在什么位置,肩负着什么具体的责任,但是他们自己都无比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谢安当初在大山中见到刘姜灵出手以后便推断,这位在破马镇一直深居简出的皮影戏老人就是其中一个守墓家族的成员,现在看来,多有臆断的成分,而对于刘姜灵本人而言,如果真能成为那样的后手,也真是不枉此生了。 而如果真是守墓家族的成员,刘姜灵当时根本不会因为小二黑出手,也根本不会如此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这位黄道十二妖之中,最有分量的一位真君面前。 世事波诡云翳,谁又能保证,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那些人,还会一如既往的效忠府主呢? 至于谢安在刘姜灵不辞而被之后,在他家里看见的那句“春秋有仙人,世人皆为豢养之犬猪。”的谶语,他不知道,一切都是黄希云的安排。 算起来,谢安已经两次看见那句话,第二次是在水箱里,这话黄希云知道,宋泾也清楚,只不过宋泾不知道的是,黄希云这么安排的目的是什么。 刘姜灵沉默中,除了疑惑之外,自然便是忌惮了。 老人看的清清楚楚,笑呵呵道:“刘姜灵,你不用这么防老夫,如果老夫想怎样,那你应该清楚的很,你不会有这样站着和老夫说话的机会,至于旁的,你也应该掂量的清楚,你具不具备这样的资格。” 刘姜灵怅然点头道:“真君所言极是。” 这时刘姜灵身下的金色光幕突然剧烈颤抖,里边竟然隐隐有厉鬼哭嚎的声音传来,并非是大妖和天劫战斗的声音,老人心生诡异,忽然想起之前在大水上,有位白衣女子一直受刘姜灵暗中护法,他把目光放在刘姜灵身下的金色光圈之内,皱额冷冽问道:“里边是什么人?” 刘姜灵欲言又止,老人先说道:“是周天的人?” 刘姜灵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周天的,但不是天府的人。” “不是天府的?”老人显然很诧异,“除了府主的后手,周天之内还有谁能进入此界?” 刘姜灵瞳孔微缩,老人自己则是猛然瞪大眼眸,震惊道:“难道,难道是最顶尖的那几位?” 刘姜灵苦笑道:“正是圣宗的老祖宗。” 这话方落,一直以来都有些趾高气昂,运筹帷幄之感的老人急忙拱手沉声道:“周天宝瓶真君参见老祖宗!” 金色光墓内并无任何声音传出来,老人全身都有些战战兢兢,甚至有些冷汗落下,不禁细细回想反思刚才自己对待刘姜灵的态度,是不是有些太过于托大,不近人情了?可是似乎自己也并无过激之处,那这位老祖宗究竟是生了什么闷气? 老人最初以为,刘姜灵和自己的目的是一样的,在千眼石妖和天劫残念突破世俗天际之后,都想要来此观战,顺便捞些什么现成的好处什么的,可是现在看来,这金色光圈之内的人物,并非是天劫和大妖,而是一位,一位.....老祖宗。 难怪自己方才根本无法用此界所限制的修为神念看穿这片金色光幕,原来,原来是这种层次的大人物! 其实老人来此,还有别的目的,那位白羊宫宫主的交易,他举双手赞成,谁能想到,一位已经跨过了生死关,参商意的顶尖大能,会因为儿女私情自愿放弃修为? 老人心里暗中想着,除了自己已经掌握的几位,再加上这位白羊宫宫主,金牛宫的千眼,还有范全答应自己会全力争取的那位室女宫新任宫主人选,那就几乎是掌握了半数以上的黄道了。 这意味着,此方天地大序,有一半以上的规则在他手里掌握,那时候,就可以取而代之原来的府主残念。 而那时候,在将来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夺嫡大争中,不论谁最后胜出,都缺少不了他这位真君,而且就算出现了对所有人都是毁灭性的那种结果中,他也一样能安然无恙随着二公子返回周天世界。 老人可不像范全一样,在他看来,女人这种东西,年轻的时候也不能有丝毫阻挡他的大道,更何况他现在已经老了,历尽红尘千帆之后,返璞归真,大道才是唯一的追求。 想到这,老人心里都暗自得意,本来这个范全是最难对付的,可没想到,竟然不费吹灰之力。 那个泼妇,还真是天意派来帮助他的啊。 可是老人虽如此想着,拱手弯腰的动作姿势却从没有落下,金色光幕里的那位老祖宗不说话,他就万万不能无礼。 刘姜灵这时突然嗯了一声轻声道:“那什么,真君,我话还没说完呢,里边的人不是那位老祖宗,而是老祖宗带来此界的亲信手下。” “什么?!” 老人瞪眼正打算说为什么不早说的话时,那金色光圈之内,突然猛然传出一声娇斥,老人瞬间就又疲软,一言不发,可没过片刻,他就意识到,那身娇斥不是对自己发出的,因为金色光幕层层龟裂,一刹那化为漫天金光,原地只剩下了一个奄奄一息,瘫倒在地的白衣女子。 女子脸色发紫,全身黑气缭绕,刘姜灵失声道:“发生什么事了,黄仙子?” 白衣女子挣扎着,痛苦道:“天魔胎在我体内,快出手封印!” 刘姜灵手足无措,颤抖着嗓音道:“可,可一旦封印,您自己..” “不用管我!快!”女子说完全身涌起紫电,像一条条小蛇一样贪婪的吮吸着女子的身上磅礴的修为和神魂。 这时,老人突然上前一步,皱眉道:“让我来!” 刘姜灵一动不敢动。 老人双眸突然变成金色,在他眼里,此刻的女子身上,有无数的儒道真意被那紫色小蛇吸纳入体,而后又源源不断的输送在女子腹中的一颗紫黑色胎丸之中。 “果然是圣宗的人!” 老人一手快准狠的掐在女子的人中,另外一只手突然闪烁起一道炫目白光,做托天状,刘姜灵霎时怒喝道:“你要干什么?!” 老人哼了一声道:“天魔胎,不用天劫彻底灭杀,你想封印在谁的体内?” 刘姜灵已经六神无主,在凡人眼里,或许他还是一尊真正的神仙,可是在天魔,老人和黄希云眼里,他几乎是最末流的人物了。 黄希云挣扎出一丝神志,观望了一眼老人,虚弱点头道:“请真君放心出手,我必全力配合!” 老人嗯了一声,那只散发着眩目白光的手掌猛然托天而起,无数的刺眼白光轰然四射,这在下边人间所有人的眼里,几乎是昼夜瞬间转换,大日升空一般! 引动天劫的办法,很简单,使出一步以外的修为,天劫便不能容纳,修为越高,天劫越强。 所以当老人施法完毕之后,九天之上,猛然风雷聚集,几乎是毫无征兆一般,眨眼就降下第一道拇指粗细的天雷! 老人望了一眼天雷,又看向黄希云,黄希云摇了摇头,老人明悟,手心白光猛然更加炽烈,这时,继那道拇指粗细的天雷之后,天幕轰然巨响,竟然一连串九道水桶粗细的天雷迅猛降下! 老人又望了一眼黄希云,黄希云苦笑道:“重了点儿。” 老人有些迟疑,黄希云紧接着说道:“无妨,请真君尽力出手就好。” 老人深吸一口气,掐在黄希云人中的手突然撤起,一刹那,无穷吸力在其掌心爆发而出,黄希云身上的小蛇瞬间消散一空,全被吸在老人的掌心,黄希云腹内的紫黑色胎丸也几乎同时化为无数的紫黑之气,从她七窍和全身毛孔蜂拥而出! 天劫共计十道天雷裹挟着浩荡天威,凶猛降下,当老人手里吸纳的差不多光景的时候,老人神色凝重,沉声道:“准备!” 当紫黑色胎丸全部被吸纳出去的一刻,黄希云点点头,立刻坐直了身体,双手掐在胸前,默念口诀,全身金光斑驳,一片无形的儒道真意覆映,回荡天地之间。 这一刻,人间界,所有的读书人,都豁然开窍。 只可惜,是在深夜,唯有那些尚在头悬梁,锥刺股的人,才能捡到这么一份天地恩赐,无上机缘! 老人在天劫降至的最后一刻,猛然将手中的紫黑胎丸抛向黄希云的头顶,而同时置于黄希云人中的手掌,突然一个八卦图隐隐出现,气机猛然错位,在老人全力的牵引之下,本来应该将至老人身上的天劫,这时却突然落在了黄希云的头顶! 刘姜灵见过这一幕,失声道:“李代桃僵?” 老人做完这一切,天劫轰然降至黄希云头顶的紫黑色天魔胎,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鸣和滋滋的声音,伴随着白烟升空,一片焦糊的味道。 老人面色突然苍白之至,又看了一眼底下的黄希云暂时安然无恙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道:“知道的不少嘛,看来在府主晚年的时候,没少学东西。” 刘姜灵这时候对这位真君心悦诚服,拱手道:“多谢真君出手。” 老人摇摇头道:“这些不算什么,无非是一千年的修为而已,李代桃僵是逆天之术,在周天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在此地,只不过,用来换一次圣宗的人情,老夫心甘情愿,所以你不用谢老夫,也谢不着。” 刘姜灵吃了闭门羹,讪讪道:“无论如何,也要谢谢真君仗义出手,而且,真君,真君还是那样的恩怨分明啊,哈哈。” 天劫余威强烈,虽伤不了他们,但他们也不能将修为放低至一步以下还要站在天劫中央,两人飘身而起,一直到彻底离开了天劫的范围才停下来观望,不过两人观望的方向不同,老人看着人间,刘姜灵则还有些忧心黄希云,不停的看着天劫。 老人面色仍旧惨白,可是仍然打趣道:“恩怨分明?你是想说精打细算吧?” 刘姜灵不言不语,只是苦笑,算作承认。 老人望了一眼下边的那个少年还有少年对面的魔头,突然说道:“那里还有一尊魔头呢。” 刘姜灵顺着老人的目光望去,“那个不足为惧,和天魔比起来,几乎是蝼蚁之对于苍穹。” 老人哈哈笑道:“可是人间的那些人可不这么想啊,欸?你说谁会赢?” 刘姜灵蓦然神秘笑道:“总之,那个少年,上次没有让我失望。”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用拳头说话 老人不置可否,只是在苍白的脸上换了一种笑容,这让刘姜灵一瞬间就又摸不透老人的想法态度了,老人沉默半晌,既像是对刘姜灵说又像是对自己说道:“嗬,魏都城最卑微,却也最明亮的小家伙呦。” 刘姜灵欣慰的笑了笑,竟然一刹那有些鼻头发酸,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自己都吃不饱的穷苦少年在武帝庙悉心照顾着一对重伤的剑修夫妇,风吹雨打,寒来暑往。 那个时候,还没有那位疯老人,少年也不叫谢安,他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半年以后,在一个雪夜里,夫妇生下一个孩子,元气终于耗尽,盍然而逝。 江湖中人,生来洒脱,死的时候,也了无遗憾,其实已经比大多数人要好的多了。 临死前,夫妇二人给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分别起了一个名字。 也是从那天起,那个少年有了名字,叫做谢安。 小婴儿叫谢君常。 君常安。 刘姜灵把这一切都暗中看在眼里,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软了,他心想着,在小灵主彻底成长起来之前,应该享受一些人间烟火,多些人间温暖吧? 起码,会给自己的良心,少些负债。 人老多情,看来这话不假。 刘姜灵自己黯然神伤,老人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怪你,咱们这帮人本来就是陪葬品,如果有一天,不想做陪葬品了,为自己谋划谋划出路,也是人之常情吧?” 老人扯了扯嘴角,眼眸无喜无悲,只是浑浊不堪,“要怪,只能怪府主,府主执念太深了。” 二人都不说话了,下边,有一道剑光猛然直冲霄汉。 老太监入魔之后,神智丧志,偏偏修为杀力成倍增长,这时候的他,简直比一般的三境后期剑修也要恐怖,而且老太监比起别人,更加令人恐怖的是,他身上法宝成百上千,到目前为止,他以道家真罡转换魔气催动那些法宝,杀力惊人之至! 谢安手上提着那把宋泾在水箱里曾经教他剑意的木剑,在老太监周围不断穿梭,老太监入魔以后,修为增长过快,转化魔气也过于频繁,此时此刻,偏偏有些尾大不掉之感,而谢安正是看出了这一点,充分发挥了剑修的灵动,一道道剑气挥洒切割,不知破除了老太监祭出的多少宝贝,可饶是如此,那些破损之后的余威激荡天地元气,仍然形成了一道道陆地龙卷,裹挟着惊人的杀机朝着地上的众人肆虐开来。 谢安脸色有些微微发白,他看的见底下的修士和百姓因为他和老太监的斗法而叫苦连连,甚至多有一部分出现了巨大的死伤,可是他现在根本没有余暇去管那些,因为老太监尾大不掉不假,可是气机锁定之下,他就像是处于老太监的身体里,老太监的魔气扩散如汪洋,他则是像一叶扁舟,虽没有被打翻,可是无论做什么,都会很快再次被魔气包围。 三境以上,果然一步就是一步,照理来讲,剑修逆行伐仙,以低境搏杀高境,几乎是稀松平常之事,可是这道理,也得分情况啊。 尤其是面对,老太监这种修士,恐怕就散没有入魔,凭借着惊人的神通和实打实的修为境界,同境界的剑修都不见的能占多少便宜,更别说他这个刚入三境的了。 谢安不断腾挪转移,手中木剑还不时释放出几道凌厉剑气,看上去潇洒之至,可是底下也只有寥寥几人,看的出谢安的处境危机。 这是因为,谢安一直没有用刚领悟的曹泽的山水印。 宋泾微微皱眉,他不知道,谢安为什么不用山水印,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一着不慎,被老太监逮到机会,那恐怕想用也没机会了。 一旁的廖堂主也静静观望着,眉头沉了下来,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谢安出手,就在不久前,谢安在城南,也是和一位三境界的神殿中人交手,当初那人使出擒龙十二印,谢安冒着极大的风险三招不接,难道这次,又要重蹈覆辙?可是这次,面对可不是一个三境初期的修士,而是,早就名满天下的顶尖大修,老太监啊。 廖堂主心中隐忧不断,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家伙,不会真的是托大,不接招吧?” 宋泾摇头道:“绝对不会,他不是一个托大的人,谢小子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不然一定不会拖泥带水。” 宋泾说完忽然记起一事,心中刹那明亮,可是又不确定,心中只一个劲儿的擂鼓。 丹洛握着宋泾的手,一言不发,神色凄然,宋泾突然微笑着看着她,摇了摇头。 而与宋泾一同看出来的,甚至比宋泾都看的更加透彻的还有一个人,范全。 范全,不光看出谢安此刻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甚至在老太监的魔气气机牵引之下,已经是非死即活的局面,而且这时候,除非有修为远远超过这两人的存在,否则谁也无法阻挡接下来这场更加恶劣的殊死搏命。 吴坤在看见谢安出现的那一刻,一直咬着的牙关陡然放松,一个劲儿的喘着粗气,双眼模糊,热泪噙满了眼眶。 多少天后,吴坤心里一直记挂的朋友,终于出现了,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一个当初在魏都城里人人欺凌的小乞丐,小偷书贼,想不到,最终竟然是他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吴坤笑着,哭着,范全轻轻把手放在吴坤的肩头,连他都忘记了,一夜不休的灾难和争斗,怎么偏偏没有见到那个执拗的少年呢? 这些年,谢安有形无形的对吴坤的善意和帮助,不光是吴坤自己心知肚明,范全也清楚的很。 当然,吴坤对竹姐的心意,范全也清楚的很,平阳巷里的家家户户,大大小小的事情,范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人间烟火,本该如此,就算有些丑陋的画面令人作呕,譬如那位同在码头作苦力的王二,胆小如鼠,却偏偏色胆包天,而且还心眼小,自己沾染过、嫖过的女人,决不允许别人染指,否则必定记恨你一辈子,有机会就要算计你。他在码头上和看向赵光吉的异样凶横目光,便是因为他喜欢人家平阳巷后边医馆的那位丰韵女人,可是女人却与赵光吉走的很近。 范全看破不说破,也没理由说破,别人眼中的范全,只是他的一个伪装的面具,就像医馆里的那位老人实则是黄道十二宫宝瓶宫的宫主,这些外界的身份,根深蒂固,任谁也不会想到,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竟然是一尊可以和天道掰手腕的大妖。 大隐隐于市,这,至关重要。 范全自己也很喜欢这样每天平平淡淡的日子,大道之虚无缥缈,他已经不像是在周天的那时候痴迷了,现在的他,只想和那个大胖婆姨安安稳稳走完平凡人的一生。 只是,从今天开始,以后,恐怕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平静了。 范全凝望着空中的谢安,复杂的笑了笑,他在想谢安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生活的这个地方,有多少的非凡事物,而他竟然是那个先于那些暗中大佬、挺身而出去拯救这个不大不小的小城的人。 范全突然伸手撑起一片柔和光幕。 底下所有的修士和百姓都瞬间和空中的激烈交锋隔绝开来,没有人知道,这片光幕从何而来,就是宋泾和廖承志也不知道。 但九天之上的那位静静观战的老人知道,老人眯起了眼。 黄道十二妖,一旦出手干扰人道规则,历史运行,就自动丧失宫主之位。 范全抬起头望了一眼老人的方向,老人点点头,交易开始。 谢安灵活之至,可也总有个精疲力尽的时候,手中木剑之上剑气尽出,可几乎每次都被老太监的法宝抵挡,他渐渐的速度慢了下来,而且最最令他哑巴吃黄连的是,曹泽的山水剑意简直如鸡肋一般,他本以为他领悟了山水剑意,凝聚出心头血以后,几乎是顺利成章的就会在神台之中出现剑胚,进而砥砺温养剑气,可是另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曹泽的山水剑意引入神台之后,原来那柄琉璃小剑极为不满意,而且极为强势,就像是遇见天敌一样,硬生生把那道剑意逼出神台! 可老太监却抓住机会,猛然长啸一声,周身魔气汹涌翻滚,不断扩散,其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小节竹鞭,大力挥动之下,一片诡异黑光闪过,底下的宋泾突然大惊暗道一声:“不好!!” 只见竹鞭虽被魔气覆盖,可依然能看见一丝丝的绿意,应该也是某一件宝器,只是在场的人谁都茫茫然,不认识,但是那诡异黑光的神通出现以后,魔气瞬间更加激烈,腐化万物,激荡四方,但有一点与之前不同,天地元气不再轻灵,反而都变的粘稠不已,渐渐的没过多久,魔气覆盖的范围内,天地元气竟然消散一空! 这种变化,场中的谢安感知的尤为强烈,他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玄玉水界里的情况,宋泾说过,类似与那种隔绝天地元气的神通术法在修行界多少年来,为了针对剑修几乎是愈演愈烈,有极高明的手段甚至可以当场隔绝天地。 天地元气变成了一片魔海汪洋,谢安的身形摇摇欲坠,体内元气很快就陷入了用一点少一点的局面,到最后恐怕仍然得靠腹中残余的水箱里的元气凝液来维持。 但是,这可不比在水箱里面对宋泾,这回是生死之战,关乎底下那么多无辜百姓的生死。 谢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木剑扔掉。 老太监双目血红,口中不断传来呜呜哑哑的沙哑厉啸,而在大力挥舞了手中的那一小节竹鞭以后,他竟然立刻把竹鞭扔掉,取而代之的是一颗灰蒙蒙的石丸。 “他,他,到底有多少宝物啊?” 底下的修士终于忍不住诧异开口,“这,这难道就是皇宫大内的富藏吗?” 老太监位于魔海中央,本来就是三境后期的顶尖大修,体内元气全力施为之下,再由道转魔,人们抬头看去,真的仿佛一片漆黑的海洋在头顶汹涌漂动,情景极度震撼,这次如果真能活着出去的人,想必一定可以记着一辈子,而且用不了多久,那些京城的报纸上,就又会层出不穷的多出各种关于大衍山下,魏都城的志怪传说。 不对,这可不是传说。 灰蒙蒙的石丸方一出现,就被老太监一把抛向空中,而从那一刻起,原来的魔海全部变成灰色陆地,老太监站在魔海中央,向着谢安突然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头。 石丸瞬间分化万千。 而魔海之中本来就已经消失殆尽的天地元气,这一刻全部被石丸吸纳而起,然后迅速汇聚,一成十,十成百,百成千,千千万万的残余天地元气聚集成一道足有百丈之宽大的陆地龙卷劈空而至!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老太监的神通,不觉直起腰,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廖承志,都深深的捏着一把汗,同样是三境界后期,这个人如果没有入魔,恐怕只有小师叔有能力一战! 他法宝之多,神通之广,之强,简直骇人听闻! 可是下一刻,在所有人都为那个少年捏着一把汗的时候,谢安的耳朵里,突然传来南宫毅的一句话,这老头认出了老太监的石丸,坚定道:“小子!把宋泾的拳意打出来!你可别忘了,你不止是一个剑修!离开天地元气,你照样天下第一!” 谢安用行动回应了南宫毅的话。 在所有人的眼睛里,那片灰色陆地之上,对阵的双方,中间一条汹涌猛烈的陆地龙卷,风雷赫赫,天地震荡,然而,那个少年,全身蓦然放松,摆起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拳架,一个起手式。 可是下一刻,众人的眼睛一花,谢安的身形猛然消失在原地。 再下一刻,另所有人大跌眼镜,惊诧相交的是,那个身形比谢安高出十倍有余的大魔头老太监,竟然轰的一声重重的摔倒在地! 没有人看的清,少年用的是什么招式,这,这难道是世俗武道? 可是好像,没有人见过这样,这样慢的拳架,反而这样快的招式? 比剑修的剑都要快! 谢安轻飘飘站在老太监不远的地方,那道老太监费尽心思吸干的天地元气化成的陆地龙卷轰然砸在远处,而空中的成千上万的石丸又刹那之间合为一体,谢安拔地而起,将石丸纳于手中,耳中南宫毅笑道:“哈哈哈哈,老夫还是喜欢这样的嘛,什么神通不神通的,用拳头说话!!” 谢安冷漠的看着地上的老太监,笑眯眯道:“再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落幕不是结局 谢安其实自己都不敢相信,宋泾的武道拳意,有这样强大的威力。 只是老太监很快就从地上反弹立起,谢安拳意如奔雷一般,眨眼之间再次倾斜在他身上,可是这回老太监,完全没有被撼动,反而谢安被震的向后倒飞出去十几丈远,在灰色陆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白痕,气血翻涌,谢安半跪在地,凝神望去,只见老太监周身的魔气之下,不知何时有一层极亮的银色。 那应该是宝甲一类的护身法宝,谢安心里想着,眉头深深皱下,耳边南宫毅猛然惊诧道:“这,这他娘的又是法宝?” 谢安以心声问道:“刚才那个石丸您认识?” 南宫毅沉声道:“这东西,一般人还真没见过,不过老夫记得多年以前,老夫尚在家族里管辖情报和拍卖的时候,有一个神秘人曾经用此物换取一份情报。” “当时这石丸变化莫测,震惊了整个家族高层,一度引为机密中的机密。据老夫所知,老太监方才所使出的隔绝天地元气的神通,只是其中一个最微小的神通,当时那个神秘人说,这石丸共有七种神通,故名七窍丸,而当时那人除了亲自施展出隔绝天地元气的神通以外,还有一种神通,想必,你更感兴趣。” 谢安静静听着,老太监这时忽然发难,只见他双手竖在胸前,嘴里边不知念叨着什么咒语,而其身后魔气和脚下灰色陆地,猛然再次变幻为先前的漆黑模样,谢安凝神静气,仔细感知老太监的变化,南宫毅大叫道:“又来,你小子顶不顶的住?” “不知道,只能拼命一试。” 谢安脚下猛然滑步,速度之快堪比当初宋泾在水箱里折磨谢安一样,南宫毅只觉天旋地转,谢安就已经来到了老太监的面门,直觉告诉他,老太监这一次,掐诀而施展的神通,绝非寻常! 可是,谢安心里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魔海之中,天地元气隔绝,老太监究竟是怎么施展的神通? 思绪电闪而过,谢安于空中迅速集中精神,进入物我两忘的玄奇境地,他缓缓捏起拳头,全身经脉窍穴都像是活过来一般憋足了一股劲,而体内所剩不多的元气也在谢安捏起拳头的那一刻全部融入窍穴,行走经脉,如长江大河,千军万马! 谢安猛然睁开双眼,瞳孔一缩,拳头迅速印在了老太监的掐诀的双手上! “轰!” 没有修行者刺目而绚烂的神通光华,只有一声惊天彻地的巨响,拳意之猛烈,余威扩散,魔海瞬间翻涌,冲天而起,可是接下来,不光另近在咫尺的南宫毅无比惊讶,就是底下众人也纷纷心提到嗓子眼,因为,谢安的那一拳,不再像之前的那样潇洒,而是被老太监的一双布满魔气的双手,牢牢的捏在手中! 南宫毅大惊道:“不好!谢小子,这老东西虽然入魔,可是好像神智仍在!” 谢安却嘴角扬起,似乎预料之中的一般,以心声迅速道:“你快告诉我,他身上的那层银白色的宝甲是什么东西?我有感应,好像和我收纳起来的石丸有关联!” “没错!这就是老夫想说的第二种神通,石丸不止可以隔绝天地元气,而且可攻可守,它所吸纳的天地元气经过的它本身的转化之后,会形成覆盖全身的宝甲,这东西的防御力之恐怖,天下罕见,那人当初说,此方天地之内,不会有人能破掉这种宝甲!” “这么说,老太监手里还有这样的石丸?” 南宫毅真想白他一眼,没好气道:“那是自然!不然老夫跟你费这些口舌做什么?” 谢安嘴角突然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脑海里急速闪烁,可是却突然忙里偷闲道:“继续说,照你的意思,绣楼收下了这王八壳子,而且与之对换的情报内容,一定更是价值连城吧?” 南宫毅不说话,谢安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有保密大于天的规定,可是你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出卖一个这么重要的情报,你们有想过可能你们的一句情报会给别人引来灾难吗?” 南宫毅哼了一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关心别人!” “哈哈,”谢安笑了一声,眼神突然阴冷,“那是因为,我有办法破了他的宝甲!” 谢安话落,被老太监捏着的拳头猛然布满一层灰蒙蒙的气,紧接着,这气迅速升空盘旋,竟然化成了无数颗同样的灰色石丸,这种景象,所有人都不是第一次看见了,因为就在刚才,老太监第一次对付谢安的时候,出现过。 南宫毅自己都惊讶的说不出话,这,这,这家伙,什么时候就学会了石丸的用法? 可是接下来,与老太监吸干天地元气的景象不同,不过,众人依然不是第一次见了。 因为老太监脚下的魔海,迅速再一次变幻,成了灰色陆地。 这次,谢安自己利用石头丸子的神通,隔绝天地元气,他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使的他和老太监处于同样的情况下,为什么他失去了所有神通的能力,而老太监依然可以化用神通? 这答案,显然就是石丸,只是谢安不知道,这其中,石丸是如何发挥作用的。 但如法炮制,他还是会的。 当谢安第一次剑走偏锋,弃木剑不用,反而用宋泾的武道拳意把老太监击倒在地,从而顺利的得到了那颗石丸的时候,谢安竟然鬼使神差的与石丸建立了一种联系,准确的说,他神台之中的那柄琉璃小剑,出奇的喜欢这个石丸,而石丸也出奇的喜欢小剑的气息。 所以,当他第二次出拳之前,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就已经形成了。 第一,要试试这石丸隔绝天地元气,反而对施术人却似乎毫无影响的原因。 第二,就是拳意之中,暗藏杀机,如果真的石头丸子发挥作用,那只有两种情况,要么就是他和老太监同时都可以感知天地元气,要么就是同时失聪,全部变成凡人。 谢安最期待的就是后者。 事实,也恰恰就是后者。 老太监的魔气一刹那全部消失,但是唯一保存的就是身上那层银亮的宝甲。 可是,就算有宝甲,不可一世的老太监,终于变成了一介凡人。 也是在一刻,谢安的拳意猛然喷涌! 这一拳,不仅仅是方才全身经脉呼啸而过的千军万马,更是谢安在最后一刻,蒸发了小腹全部的元气凝液,一同由窍穴入经脉,汇聚成一道势不可挡的拳意洪流,如真龙出海,万马奔腾! 天地轰然一震,嗡嗡作响。 所有人可见,老太监的巨大身形顿时缩小至正常大小,口中吐出一口鲜红的鲜血,倒飞出去,魔气全部收敛,灰色陆地层层龟裂,一个巨大的拳影从老太监背后突出,一直砸到地上,现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九天之上,那位宝瓶真君摇摇头,扯了扯嘴角,“到底是你赢了。” 可是刘姜灵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那颗石丸。 这东西,可不止是绣楼才知道,而且一直被绣楼视为最高层次机密的石丸,竟然在他们的那个世界,遍地都是。 刘姜灵不知道宝瓶真君是故意不提石丸,还是另有所图。 他有些提心吊胆,不敢提,甚至不敢再跟这个老人多说一句话,这个人为了将来能在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夺嫡大争中存活下来,他谋划了不知多少岁月,什么干不出来? 刘姜灵不禁扭头看了看远处正在天劫之下的黄希云,现在除了黄希云,他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 所幸,十道天雷,已经十去其五,而黄希云似乎并没有出现异样,她头顶的紫黑色天魔胎,也已经变小了不少。 底下,凡人尚且不提,可所有幸存的修士都看到出来,也清晰可辨,到底是那个少年赢了。 谢安走到已经奄奄一息,不断的从口鼻涌出鲜血的老太监身前,老太监魔气尽褪,神智恢复过来,一身三境后期的修为,还有一个用无数天材地宝锻炼而出的神魂全部都已经破破烂烂。 老太监眯起眼,打算说什么,可是又咽回了肚子,他蓦然放松了身子,不再挣扎,可是终究好像是不甘心,皱起额头,开口问道:“你是谁?” “谢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太监突然放声的大笑起来,以至于满口白牙混着血沫抖落一地,谢安刚才拼尽全身力气的一拳,竟然把他满嘴牙都打碎了。 “还真是你,你信不信,其实,本公公知道你。” 谢安皱眉,“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 老太监笑了起来,可是很快满脸苦涩和沮丧道:“也是,对我而言,是结束了。” 谢安没说话,遥望底下众人,这时,漫天魔气随着老太监的大败渐渐消失,天地元气重新涌入,谢安看着宋泾,长长的出了一口浊气,露出一丝感激的真诚笑容。 老太监顺着谢安的目光扭头看去,他看见了宋泾,直到这一刻,老太监才觉万事皆空,心魔梦魇,好像才彻底放了下来。 宋泾神色复杂,但复杂中,微微点了点头。 老太监别过脑袋,望着谢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江山代有才人出,果然不假啊,是本公公老了,还想着争这个,争那个,一辈子为了权力,修为,没干过一件好事,到头来,想不到,竟然争斗出这个模样来。” “啸天说你修为平平,可心思缜密,不可小觑,本公公要是早点儿看的起你,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不过,你放心,小娃子,这一仗,本公公输的心服口服,就像是输给宋泾一样,人啊,一辈子,从来都不会败给别人,只会败给自己。” 谢安没说话,默默听着这个人最后的遗言,老太监微微停顿,突然露出了或许这辈子打娘胎起,就是唯一的一次和颜悦色,所以显的非常生硬,可是谢安心神却微微颤抖,老太监继续道:“小娃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本公公托你带一句话给宋泾,可否?” “你说。” 老太监咬着嘴唇,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告诉宋泾,我老太监,认输了。” 老太监说完这句话,气息奄奄,全身泛起点点的星光,已经纯粹是弥留之际,如果是凡人,此刻已经是气绝身亡,可是对于修士,先死肉身,再去魂魄。 老太监的魂魄,已经千疮百孔,破碎不堪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这首先就是不能入地府,只会成为阴神,而且是最弱的阴神,慢慢的神智也会消失,被天地正气磨灭。 谢安本以为,老太监最后的要求是求谢安给他一个痛快,把他死后的阴神也一并灭掉,以免遭受天地正气煎熬之苦。 可是老太监最终没有这么说,他心里到底是宋泾比他都重要。 谢安从书上曾经看过一句话,说你的敌人在你心里的分量比朋友重要,而你的朋友比你自己重要。 所以,你的敌人,是远远比你自己重要的。 这话,当然不能衡量人间,成为至理名言,但是谢安在这一刻,他想起了这句话,忽然觉得,好像,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乃至万物,都有点儿可惜。 谢安回过头来。 老太监已经没有气了,肉身化为星光消散,反哺天地。 谢安看见有一道孱弱的灵魂,不,是孱弱的阴神自老太监体内飘出。 底下有人大呼小叫,说要千刀万剐了这王八蛋。 可是谢安不动手,他们就没有资格动手。 谢安一直都没动手,哪怕此后,可以预见的会受天下正道所摒弃,排斥。 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老太监死前,已经有悔改之心了。 谢安目送着老太监的阴神飘出视野,消失在夜幕中。 河岸城码头上,何天宗神色平静,可是胸脯起伏,高岳突然兴奋的不知从何处出现,大呼道:“死了,他死了,老太监死了!” 何天宗摇头有些可惜道:“他死的太早了,不是好事。” 龙门湖上,那位形容枯槁的负剑中年人神色低沉,他旁边突然现出另外一道身影,是那位一手黑棋,一手白棋的老翁。 老翁笑眯眯阴森道:“他死了,更好,不用咱们亲自动手了。” 鹤老哼了一声道:“永远都是目光短浅!老太监是我们最后一张明牌,此后恐怕,还要顶出去一个才是。” 老翁黯然不语。 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亮了 南边大衍山上,离字火岭。 陈冲高坐在山口之上,执掌四境阵的中枢,一波接着一波的惊人杀机催发,起初还有朱雀高鸣反抗,这使得山里所有生灵都不得不用尽全力收敛气息,有的简直恨自己为什么从凡物开窍,偏偏受那份苦楚,有的甚至连后悔都来不及,直接被阵法中的杀机磨灭。 不过,这种情景直到那尊千眼石妖和天劫一同消失在天幕之后,渐渐有所平静,离字火岭之下的朱雀好似感受到了什么,不再高昂的尖鸣,只是低沉的怪吼,而一直到凭空出现了一位老人以后,朱雀猛然闭口噤声。 陈冲一眼望去,这位干瘦的老人,他见过。 就在当初雨夜里,谢安和伍阳灭门张家时,在谢安和田中对峙的时候,老人突然出现的。 陈冲的记忆尤为深刻,因为这个老人当初说了一句,以谢安二境破三境的悟性和异象,绝对不是本界之人。 这话当时谢安不明所以,可是陈冲却很清楚,因为就连谢安也不知道,黄希云和陈冲之间的关系。 陈冲望着老人,老人望着陈冲,两人倏忽不让,气氛一时相当奇妙。 最后,还是老人先笑呵呵开口道:“三境巅峰剑修,虽然在这个地方.....” “别说了,不就是在你们的那个世界不值一提吗?”陈冲打断道,“你来来回回不就这几句话吗?” 老人皱眉,陈冲继续道:“这是你和我的出身不同,你信不信,要是我在你们那个世界,我依旧是最强的剑修!” “剑修?哈哈哈!”老人非但没生气,反而放声笑了几声,笑道,“以你的悟性,老夫只相信如果是在上一个纪元的话,可能能达到相当厉害的层次,但是,这个纪元,剑修是要命的。” 陈冲听不懂,也不想说话,哼了一声。 老人也无趣道:“算了,口舌之争,小孩子的把戏,老夫今日也不是来为难你的,相反是来帮你的。” 陈冲莫名其妙,老人伸手指了指下边的山口,只见山口之下,瞬间火浪滔天,一道道恐怖之至的热浪汹涌扑面而来,陈冲蓦然感受到一股他自己根本无法撼动的威压,胸口就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他大怒切齿道:“这就是你来帮我的?” “别急,别急嘛。” 老人看了一眼他,迅速移开目光落在了下边山口之下,微微皱眉道:“朱雀,二公子有话!” 山口之下的火浪威压顿时消减大半,陈冲缓过气来,全神戒备,手中古剑发出一声声微微的轻吟。 “你的罪状自己清楚,不用老夫和你多讲,不过二公子说,等此间事了,会给你一个交代,条件是,你不能和千眼在此界兴风作浪。” 不知多深邃的山口之下,传来一声轻轻的低吼,算作答应。 陈冲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拥有如此修为的朱雀,竟然在老人面前像一只小鸟一样温顺。 他们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啊。 陈冲记不清自己是多少次,如此向往了。 朱雀突然发出一声颤抖的哭鸣,凄厉异常,就是听在陈冲的耳朵里,也好像是凡人悔青了肠子,可又自知百死莫赎其罪。 老人长叹一口气道:“别哭了,像什么样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老人似乎也被朱雀的哭声吵的心烦,蓦然全盘托出,冷冽道:“老夫实话告诉你,你的罪行,就算二公子网开一面,也绝对难逃一死,但是,但是,你的家族,不会受到牵连。” 朱雀幽幽长鸣,像对天哭诉,也像是一种解脱。 老人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此事到此为止。”老人说着望向空中的陈冲,却依然对着山口之下的朱雀道,“也别为难此界,最巅峰的剑修!” 老人特意把此界这两个字加重,陈冲不以为意,转而问道:“魏都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转过身去,作势离开,陈冲道:“你不说我自己去看!” 老人哈哈一笑道:“看就看,真是笑话,你莫非是用这个威胁老夫?” 陈冲哼了一声起身,倒提古剑就要飞身掠往魏都城,老人突然道:“老夫劝你,还是别去了。” 陈冲的身形划过天幕,这句话,他落下了,没听。 陈冲走后,那山口之下,突然缓缓升起一个火鸟的虚影,这火鸟全身金光璀璨,头冠上别着三根奇异的红色火羽,仿佛道家符箓里的起手三笔敕令。 火鸟突然张开嘴,送出了一枚巴掌大小的小小令牌,令牌上书写着不知是什么文字,但是通体金黄,流转着一丝丝奇妙古朴的韵味,而且最难得是,令牌上有相当惊人的香气氤氲,仅仅片刻光景,整个大衍山就被一种独特的香气所笼罩,而那些在四境阵消失以后,劫后重生的精魅妖物,全部如获新生,疯狂的吮吸这种香气。 老人心神一颤。 火鸟朱雀眼神充满了祈求的期待,老人叹道:“其实,这枚室女令,在你出手违背天道规则,干扰人道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作用,但是好歹,也是你的全部精华所在,你就这么送出来,以后再有机会,也决计无法复原你的宫主之位了。” 火鸟猛地摇摇头,继续递出,长而猩红的鸟喙呜咽,眼神里的期待更加浓烈。 “你是想说,不求有命,更不求世袭,只求家族平安,对吧?”老人慢慢的说着,神情之间,弥漫着看的见的沮丧,“其实,老夫,老夫有愧于你们家族。” 老人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当初和那个人说好的绝对不说,可是今天,还是对着这只其实尚在年幼阶段的小火鸟说了出来,老人不肯收下那枚令牌,那是小火鸟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了,它想换取家族平安,不为二公子除名追杀。 老人身形刹那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一句话:“你放心,小火鸟,你的家族,老夫拼了命也会保下的。” 朱雀痴痴的望着天上,浑身剧烈的颤抖,热泪盈眶。 龙门湖上,其实当谢安冲天而其起的那一刹那,有位紫衣少年就已经预料到了后边所有的结局,老太监别说一个人入魔,就是全家入魔,也绝对不是谢安的对手。 这无关乎修为,是变数。 他认为,是吴坤给谢安的变数。 这种变数,在善于以文气观人气象的廖堂主眼里,就是气象非凡。 可,其本身就是变数。 谢安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是二公子在此界唯一看不透的一个人。 少年没有老人对朱雀那么多的话,少年只对着湖底淡淡说了一声,“给你好死。”湖底的双鱼就彻底安静下来了,而宋泾之前留在湖上的那枚水道祖神符化作的洪荒神祗,也戛然消散一空。 少年懒洋洋躺在之前曹运所在的那座石桥上,老人突然出现在他身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话,选择了跪下。 少年笑道:“没关系,左老,我不杀朱雀就是了。” 少年眼眸转动,有黑白道图闪烁,少年喃喃道:“谢安,不知道你到了周天,是什么样的情形啊。” ..... 老太监彻底走后,谢安飘身而下,落在了宋泾的身前,深深弯腰拱手道:“师傅。” 宋泾哈哈笑道:“别叫师傅,我可当不起,如果你要是想学骂人的话,那倒是可以,我宋泾,别的不敢说,骂人,从来没服过谁。” 宋泾边说边扶起谢安,在水箱里的日子如潮水席卷而来,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谢安,最后别过头去,捂着面好一会儿,才转过头,笑道:“好小子,天下第一!” 谢安咬了咬嘴唇。 宋泾牵起身旁丹洛的手,“来,既然都叫师傅了,总不能不认师娘吧?” 这时的丹洛还没有恢复之前的容貌,还是姽婳的容颜,谢安一眼便认出来了,只是心里有所狐疑,但仍然低头道:“师娘。” 丹洛望了一眼宋泾,宋泾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丹洛心神微颤,最后还是笑道:“师娘没什么见面礼送给你,你可别见怪啊。” 谢安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来还有千言万语,也有很多事情想做,可是这一刻,望着眼前这两个人,一个为了镇压墓妖舍弃了肉身,一个纯粹是阴神,一切都无从开口和下手了。 宋泾明白他的心意,谢小子见不得别人受苦,尤其是好人。 宋泾岔开话题道:“你不见过廖堂主?” 谢安这才望向一旁那个永远都好似一身衣服的老人,满怀歉意道:“见过廖堂主。” 廖堂主哈哈笑眯眯道:“客气啥?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别听宋泾胡说八道,他当不了你师傅,要我说,你干脆赏个脸,来讲武堂教书得了?” 谢安也报以一笑道:“那敢情好,我正愁没有地方养家糊口呢。” 廖堂主爽朗一笑,今夜格外意气风发,“那就君子一言?” 谢安点头道:“驷马难追。” 廖堂主道:“八马也难追,对了,你要是来,你就能和你的好兄弟共事了。” 谢安当然不知道吴坤已经进入讲武堂的事情,挑眉问道;“伍阳?” 廖堂主摇头道:“当然不是,是吴坤!” 谢安深吸一口气,拱手道:“谢谢。” 只有他知道,吴坤的自尊心有多么强,吴坤对讲武堂的渴望,又有多么热烈。 廖堂主握住他的手,“是我该谢谢你。” 廖堂主说完,望向西边吴坤所在的位置,努嘴道:“你的好兄弟,是一位惊天彻底的大修,如果今晚不是他,魏都城毁自不用说,就连这些人,恐怕也活不下多少了。” 宋泾突然道:“婆婆妈妈!” 谢安心中却万分惊诧! 宋泾继续道:“好了好了,你去看那小子吧,估计也伤的不轻。” 廖堂主也赞同道:“去吧,其他的你放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里有我。” 宋泾白了他一眼道:“少婆婆妈妈一会儿行吗?” 谢安哈哈大笑,然后带着满腹的疑惑飞掠至西边,那里可不止有吴坤,还有他一直牵挂的老师傅,而且这段时间以来,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急需要搞清楚。 谢安还想着一个人。 但是,当他遥望天幕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张永远都是和煦自信的俏脸,他的心才算彻底放下。 谢安走后,宋泾突然脸色苍白如纸,手上有星光飞散,这是他作为魂魄之躯,三魂七魄不稳,即将消散其中一道或者数道的迹象。 廖堂主猛然大惊道:“你竟然伤的这么重?我去叫谢安!” “别,别!”宋泾捏着拳头,虚弱道,“别,别让他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快带我离开。” 廖堂主牙齿紧咬,双目泛泪,丹洛抬起自己的手,凄然道:“他从和大妖交手换了一剑以后,就这样了。” 廖堂主顿时明白,宋泾为什么那么着急要赶谢安去西边吴坤的位置。 “你,你啊!”廖堂主垂下眼泪,“魂魄不完整,你会沦为阴神的!连投胎都不能!” 宋泾虚弱笑道:“无妨,历史中,有一个宋泾就已经足够了。” 宋泾低下头,也红了眼圈,“谢小子要是知道真相,非和大妖拼命不可,他现在还没资格拼命,只能送死。” “这样的人,能不死就别死吧?死一个,少一个了。” 宋泾最后说完,望向廖堂主道:“去湖底秘境。” 廖堂主含泪点头。 三人身形,刹那消失在原地。 天边,第一道曙光射向人间。 不知是谁家命大的公鸡,嘹亮展喉!打破了所有人疲惫的梦境。 魏都城一片废墟。 但终于是活过来了,像往常一样,迎接朝阳。 老太监的阴神在空中飘荡不知多远,但就是不躲避日罡,反而好似在静静等待着最后一刻的解脱。 然而,有人浮光掠影,剑气纵横,空中至少有两道以上的至强气息出现在他身边。 一个人负手而立,满面苍苍。 一个人面如女子,那双眼睛却饱含岁月的沧桑,他伸出一个兰花指,指着老太监道:“我先看到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勾贤 老太监一左一右,分立两人,可这两人却似乎都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而是只瞧着对方,负手而立的老者眼神中渐渐出现一丝讥讽和轻蔑,淡淡开口道:“现在滚开,还能留你一命。” 面如女子的这人嗬了一声,随即笑哈哈道:“实话实说,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见这种话了,不过,我常常对别人这么说。” 老者低声啐了一句,“一步以下的废物。” 然后忽然抬起头望了望更远的天际,冷冷道:“大名府阮连玉,老太监是我的人,于情于理,你都不应该横插一竹杠吧?” “你是谁?” 这人正是从武当山以秘术传送至此的大名府府主,阮连玉此刻听见面前的这人轻而易举就认出了自己,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而且刚才他观望这个人的修为层次,竟然有些模糊,若不是他对老太监势在必得,决计是不会露面对付这个人的。 老者根本不屑于回答阮连玉的问题,冷冰冰道:“让开。” 阮连玉瞳孔微缩,那张比女子都光滑细腻的脸庞泛起一层冰霜,“要是我不呢?” 说罢,他微微伸出藏于袖中的双手,只见老者身旁,迅速出现了八道漆黑身影将他团团围住,一瞬间气机牵引,一股难以名状的诡异气息缓缓释放。 这身影无声无息,仿佛直接从空中出现的一般,老者额头微皱,“阴神?” 阮连玉自己则退后一步,遥遥对着老者和老太监,就像是审讯犯人一般,“你就是老太监那个神秘的靠山?” 老者神色复杂,不停的有意无意的看向天际,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阮连玉的身上,“可以这么说吧,所以,由老夫带走老太监的阴神,没有问题吧?” “不行,”阮连玉摇头道,“如果是寻常阴神,让给你又何妨,但是老太监的这尊,我是势在必得,想必你也看的出来,他的阴神对我的阵法,非常重要。” 老者讥讽轻蔑之意更加明显,哼了一声道:“想不到堂堂的大名府府主也修炼这种九幽邪术?” 阮连玉道:“正邪从来都是在于人心,而不是在于道术。” 老者哈哈笑道:“听你这么说,老夫心里顿时爽快的多了,也就是说,老夫要是违背规矩杀了你,也不会有任何的道心亏损,天地责罚?” 阮连玉终于意识到一个极重要的问题,猛然开口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老者呦了一声道:“不愧是执掌这片修真界半壁江山的人,连这种事情你都知道?” 阮连玉心里一瞬间打起了退堂鼓,正如他在武当山上,道一真人对他的评价一般,他胆小自私,早就已经抵达三井巅峰圆满,但就是不肯正儿八经的面对天劫,跨过那一步三四的天堑,他怕,他怕劫威之下,本来拥有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所以这么些年,阮连玉广泛的收集和尝试一切有可能的方法,既能躲避天劫,又能顺利抵达四境,如果不行,退一步来说,那也要尽可能将自己的修为扎实到不能再扎实的地步,再决定要不要渡劫。 总之,没有十足的把握,阮连玉是不可能去和天劫叫板的,诸如武当山千年以来的那几位,在他眼里,纯粹是傻子而以,傻子不配问道,只有谨慎起来,不断利用所有的资源度过天劫才是王道,而不是凭一腔热血,冲昏了头脑,所以视死如归。 所以,这一刻,当面前的老人有可能是他所掌握的那些极有可能是真实的情报当中的那一部分人,他心里又惊喜又充满了畏惧。 那些骇人听闻的情报显示,这片世界之外还有世界,而且有些从那个世界来的人,修为神通要远远高于这个世界的人,大衍山,黄道十二妖,还有四大守墓家族以及守墓妖族,他让道一真人推演的三个问题中,全都离不开他对那个世界的猜想。 就像是久旱逢甘露,他一直困扰于心头,几乎成了心魔的三四天堑,或许只有从那些外世界来的人当中,寻找答案。 阮连玉思索良久妥协道:“老太监给你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你不答应,那今天谁也没好结果。” 老者眯起眼,目光如刀划在阮连玉的柔嫩脸蛋上,“一个大老爷们,偏偏修炼什么九幽之术,变成了一张女人脸,而且还是一副女人婆婆妈妈的性格,你跟老夫谈条件,不怕死?” 阮连玉哼了一声顺着老者一直以来有意无意看着的方向伸出一根手指头,“你要是能出手打架,恐怕我早就活不到现在了吧?所以,那个地方一定也有你忌惮的存在,如果你强心杀我,那就试试看我阮连玉能不能在临死前,闹一个天翻地覆!” 老者想都没想,甚至没等他说完,就迅速开口道:“什么条件?” 阮连玉本人都微微诧异,他显然没想到老者这么爽快就答应下来,这位大名府的府主怔在原地,喉咙微动,内心狂喜,就差没落下眼泪了,多少年来,兜兜转转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而他多少年的夙愿,多少正道,邪道的秘术,他都一一尝试过,可以说,除却少数变态的几人以及外边世界有关系的几人,这片天地之下,他阮连玉当之无愧的古今中外,天下第一。 老人答应他则是因为,阮连玉自己都不知道,他所修炼的这种用阴神作为载体的九幽秘术,乃是一种极为邪门,以至于老人都相当忌惮的道术,老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实际上在那八道阴神以阴八卦方位站定的第一时间,他的内心就已经好奇震撼不已,此界为什么也会有这样的至邪道术? 难道,这也是府主的后手之一? 这种道术,源于九幽,而九幽和地府不同,地府是天道之下的一个不可或缺的职能部门,管理六道轮回的司职权,还是天道所赐下的,也就是说,地府虽然是一方天地运行的必然产物,但是它的存在与否,完全是天道动心动念的事情。 然而,九幽,则不同。 它生来,就是天道的对立面,所以有阴八卦,天地大序反其道而行,就是九幽的秘术。 譬如阴神,本来是天道最痛恨摒弃的东西,世间几乎处处都是阴神的天敌,且不说人人因为这种东西的晦气而喊打喊杀,就连天地之间的日光,秋风都几乎是他们的天敌,稍有不慎,就是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但是在九幽秘术之中,阴神的地位,戛然改变,它是施展几乎一切道术都无法缺少的东西,而且威力相当恐怖,但以此作为代价,施术人只要修炼有九幽秘术,都必须忍受阴神所带来的天地霉运,还有就是以自身血气魂精喂养阴神,长而久之,魂魄便会形成不可逆的缺失,这时候,施术人就算活着,也几乎已经预定了死后的天地一尊阴神之位。 老人观望阮连玉,已经病入膏肓,但是同样的,有失必有得,阮连玉的气息,已经登在了四境的门槛里,这在不经历天劫的情况下,这方天地规则只允许,世间大型的江河海神,大岳正神,可以拥有四境界的灵魂力量,肉身依然该是什么还是什么。 所以,如果真打起来,老人未必能从阮连玉身上占得多大便宜,相反一着不慎的话,还有可能因为束手束脚而受制于这种九幽秘术,而且老人其实就算阮连玉没有九幽秘术,也不会和他打架,大不了他宁愿选择放弃老太监也不会让天上的宝瓶真君和刘姜灵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尤其是那个宝瓶真君,这人不择手段在周天就已经是出了名的,他就不信,真有一天此方天地被大公子和二公子因为夺嫡而毁坏的话,宝瓶能心甘情愿的引颈尽忠? 各有各的谋划而已,井水不犯河水最好不过了,可宝瓶偏偏又是一个不讲理,心狠手毒的主。 老人必须躲着他,他可不是刘姜灵那个傻子,无欲则刚,谁都敢接触,反正他已经做好了完成任务,陪葬府主的准备,但老人还是想活着回到周天,而且是一定要回到周天。 老人想到这,不禁心里骂骂咧咧了一句:真他娘晦气,想不到宝瓶这个王八蛋,也在。 如若不然,他怎么可能在眼前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一个怪物面前处处受制,不对,是两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两人心中各有所想,各怀鬼胎,阮连玉长时间不说话,老人心里本来就越想越不爽,皱眉冷冷道:“什么条件,快说,老夫没空和你这种人耽误工夫。” 阮连玉也回过神来,收起了老人身边的八道阴神,拱手道:“敢问前辈,尊号?” “狗屁尊号,老夫没有,老夫叫勾贤,你直接叫老夫勾贤,或者前辈,倒是也行,老夫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尊号来尊号去的,要是真尊敬,直接叫老夫爹吧。” 阮连玉愣在原地,老人一口气说完,还不忘忿忿不平,啐了一口浓痰,然后又看了一眼天际才把目光重新落在了阮连玉的身上,怒道:“你愣着干鸟?有话说,有屁放!” 阮连玉苦笑道:“前,前辈,那我就长话短说,想必您也瞧的出来,我不惜神魂精血修炼九幽秘术,是为了什么。” 老人怒道:“长话短说!你这是长话短说吗?” 阮连玉直接道:“我想突破三四天堑,真正成为四境界的修士。” 老人眯起眼,“去渡劫啊?” 阮连玉不说话,脸上有些发烧,老人哈哈笑道:“想成为四境,却不想冒风险,哈哈,”老人说着把手指着天继续道,“来来来,天道干脆让你来当?” 阮连玉面色难看,而且有些纳闷,最开始不苟言笑的老人怎么突然之间话这么多? 老人又瞧了他几眼,忽然想起什么,最后长出一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和老太监有一点是真像!” “哪一点?” “贪生怕死,他是有多少法宝都带在身上,有什么天材地宝都必须第一时间给自己用上,你是宁愿用神魂精血喂养阴神,也不肯光明磊落的渡劫,两个人,没什么区别。” 老人说完看了一眼目光空洞,就连阴神也已经破破烂烂的老太监,叹气道:“想来,下场也不会有多大区别。” 阮连玉不置可否,大道之途,不贪生怕死,能行吗?至于下场什么的,阮连玉也瞧了一眼老太监,哼了一声道:“我可不会被一个孩子打成这样?” “孩子?”老人想起了当初在大衍山里,被谢安一剑击退,再一剑连坎字阵眼巨峰都轰然倒塌,都仍然有些发怵,“你迟早会为自己的愚蠢和自大付出代价。” 老人说着,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说出这么多题外话,这一来二去,感觉和眼前这个和老太监有些相似的人,很熟悉的样子。 老太监贪生怕死,终究对他还是忠心的,这些年暗中办了不少他不方便办的事情,如今落的这样一个下场,就连死后的阴神都有人觊觎,对啊,三境界后期的大修阴神,是不可多得的修炼九幽秘术的引子。 可是,你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那个小魔头?人家还没用全力呢,人家还有一道剑气,能把此方天地劈烂,何况你老太监?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收敛了脸上的一些遗憾,直接说道:“如果你愿意接替老太监的位置,我倒是可以考虑给你提供一些破除三四境界天堑的正经秘法。” “呸!”老人被自己恶心到了,“天个鸟的堑,这样搁在周天,说是笑死人,老子都不稀奇。” 阮连玉有些迟疑,老人伸出三根手指头,“老子数到三。” “三!” “二!” “一!” “我答应。”阮连玉终于开口,然后再次抱拳弯腰,“愿听从前辈驱使,大名府上上下下,也愿听从前辈驱使。” 老人哈哈笑出声,指着老太监的阴神,“那这个就是见面礼了,不要觉着老子不近人情,老子把话放在这儿,你将来死了,老子也是如此。” 阮连玉重重诺了一声。 老人满意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语气激烈,重重吩咐道:“千万别招惹那小子!” 阮连玉痴痴愣在原地,但老人不容置疑的语气令他还是点了点头,老人背着手踏云而去,只淡淡的飘出一句话,“不要找老子,老子有事情会找你,至于四境,先看你有没有资格了。” “告诉你的人,准备布防大衍山,理由自己想。” “你们这帮子贪生怕死的人,怎么偏偏都会轻视那个小魔头呢?” 最后一句话,老人喃喃自语。 越是怕死的人,就越会死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那年今日也死人 白天和黑夜不同,白天就算再长,也不如黑夜给人的压抑。 这个夜,太长了,也发生了太多的事。 所以当天亮以后,河安城中的人们纷纷聚集在魏都城的北边,观望着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邻居,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些阴郁。 这倒不是因为邻居的灾难而深感同情,类似于这样美好的品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人们划定为多管闲事以及脑子缺根弦,而是因为灾难竟如此深重,以至于一夜之间,诺大一个城池,全部化为了废墟,地上到处都是尸体,残肢,有火蔓延在各处本是民居的地方,天亮以后,渐渐平息,冒着浓浓的白烟。 他们不关心,谁死谁活,只关心,这么近的灾难,那说不定哪天就降临在河安城身上。 那些前几天还沉浸在一名叫做宋泾的神秘剑客勾结河安城里的地头蛇谭宗主抢劫官船这一特大新闻的报刊记者们,站在最前列,本来又是天大的一个新闻,但当他们亲眼看到一夜之后,恍如隔世的魏都城,全都失去了兴趣和勇气,全都叹息不已。 人群中,何府大公子,何燕良也是其中一位。 当然,何少爷本来不该挤在人群中的,凭借他的身份和地位,就是此刻把这地方的人全部都清空,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何燕良今日特意带了一条围巾,换了一身普通的玄色长衫,而且还约了人,手中提着一个花篮,上边用深蓝色棉布覆盖,但是隐约可见,棉布遮不完全的香烛。 何燕良怔怔望了片刻,突然听到一声嘈杂的嚷嚷声,转头望去,只见县里衙门的人到了,为首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跨刀汉子,骑在高头大马上,其余的全部都是步卒,约莫有三四十人,跨刀汉子走近人群,吁了一声勒住马缰,大喝道:“散了散了,县长有令,所有人不得在此逗留。” 人群顿时更加嘈杂,有胆小避事的纷纷已经移动脚步向着外围走去,可也有胆子大的,趁着人多冷不防问了一句:“凭啥不让我们看啊?” 跨刀汉子目光如电,冷冷扫过人群,突然伸出马鞭指着人群中的一个锦衣少年,冷冽道:“是你说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齐刷刷的望在了少年的脸上,少年眯起眼,先是摇了摇头,然后突然反问道:“就算我说的,又怎样?” “放肆!” 跨刀汉子冷喝一声,“来人!” “在!”步卒衙役全部洪亮应声,这在已经安静下来的人群中,声若奔雷,耳朵被震得嗡嗡响,人们也暗暗提了一口气,那少年是管二爷的嫡传弟子,一直和管二爷情同父子,甚至街坊杂谈中,都有说道那少年其实就是管二爷的私生子,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弟子,偏偏对他那么好? 还有人说,管二爷自从回来以后,和谭宗主对于凤暖阁的争斗,就是来源于这个少年,少年此前并未在河安城中,是管二爷第二次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所以这些七七八八的传闻并未取得证实,但是人们现在关心的是,一个在县衙里普通的捕快,虽然素有严厉之威名,但是究竟敢不敢动这位管二爷的亲信少年呢? 这一刻,安静的人群中,有人摩拳擦掌,有人翘首以盼,等待一出好戏,心里都激动的恨不得好戏马上开演,最好是能死个个把人,那才好看。 跨刀汉子冷声道:“把这个小子给我抓起来!” “是!” 步卒们大步流星,气势汹汹,人群也自动让开一条道,可就在这时,一声“且慢!”从空中传来,人们有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样貌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从空中飘然而至,落在了跨刀汉子的身前。 汉子急忙下马,拱手道:“是常将军。” 来人,正是魏都城衙门里的常风。 昨天一夜里,县衙都被冲掉,虽没有像其他在东边的民居那样彻底坍塌,但也几乎是残垣断壁了,所以州府连夜下令,将魏都城的衙门取消,彻底并在了河安城衙门之下,也就是说,从此,刚上任没多久的窦连胜,马上就要沦为县长之下了。 这跨刀汉子,就是来交接的。 窦连胜也派常风去请示过候少峰,可侯少峰忙的焦头烂额,只说这种小事不要来烦他,如果能查清虞河爆炸的原因,或者查出他们幕后的人有什么目的,下一步要做什么,再来找他。 侯少峰还说,乱世之中,有一块栖身之地就已经是上上大吉了,更何况就算并在袁氏州府之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名府中像他们这样进入敌方阵营中的人,多如牛毛,每个人都不照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只要忠心可鉴,在哪都不是一样的吗? 常风吃了闭门羹,但也不好说什么。 本来就是降俘,寄人篱下,这就像后妈一样,起初或许对你客客气气的,但是终有一天,有獠牙毕现的时候。 人之常情,就算再憋屈,也得咽下肚子,常风甚至都没有和窦连胜做汇报,就已经一个人来此接受交接了。 至于,后边的衙门印信,都是走走场子,过过程序而已,只要窦连胜和常风答应,其余的都不用他们管了。 常风望了一眼人群中怡然不惧,神色倨傲的少年,又看了一眼这位虎背熊腰的捕快大人,淡淡道:“他犯了什么事?” 跨刀汉子微微沉默,然后说道:“妨碍公务。” 常风摸了摸下巴,“因为那句话?” 跨刀汉子有些局促不安,喘着粗气,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不对呀,”常风道,“我看了老半天,这少年一直安分守己,可并没有说过什么话。” 人群有些熙熙攘攘,议论纷纷,且态势有扩大的趋势,从常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看热闹的人不怕事儿大,就算真是那少年说的,他们也希望出现新的转机。 所以,已经有不少人一声接着一声的应和道:“没错,不是他。” 跨刀汉子目光一沉,很快趴在常风耳朵悄声说道:“这是大人的意思。” “你说什么?”常风故意侧着脑袋,弯起一只手掌置于耳边,“大声点?” 跨刀汉子立时瞪目,怒道:“常风!你别仗着自己修为高,就能为所欲为,叫你一声常将军是尊敬你,大人派人接管你们衙门,更是出于善心好意,你们可别给脸不要脸!” 常风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我们哪敢给脸不要脸?还仗着修为,就昨天的态势,我们这点儿微末修为不够用啊。” “你知道就好。”跨刀汉子冷冷说了一句,一手按着刀柄,一手就要再次命令手下拿人,可是常风马上再次说道:“且慢!” 跨刀汉子神色已经不只是发怒了,眼神中难以掩盖的飘过一丝杀机。 “我话还没说完呢,”常风根本不理会他眼里的杀机,突然绕开跨刀汉子和那匹红鬃马,环视了一圈人群道,“我正是对大人感恩戴德,才不忍心有冤假错案栽在大人头上,而且要是有小人从中作梗,使得大人晚节不保,更是一大憾事,我常风虽算不上什么高风亮节,但是起码做人的良心还是有的,要是因为今日我撞见了这事而没有出手,大人以后被这河安城的百姓唾骂,那才是,最令我痛心的事呢。” “我劝你少管闲事!”跨刀汉子不自觉把胯上的尖刀抽出一寸,可是接下来,在所有人的眼里,这位捕快竟然脸涨的通红也没能把刀全部拔出来,反而,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量把他的刀,硬生生推回去一寸。 常风满不在意,伸出手指,指了指一直在人群外的一个目盲秃顶的中年人,道:“这位仁兄,眼瞎了,心可不瞎吧?” 跨刀汉子面色红中透白。 众人顺着常风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禁大呼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周先生?” 那位目盲秃顶的中年人站起身,笑呵呵道:“常将军好眼力。” 常风摇头反问道:“这是眼力的问题吗?” 说着,看向跨刀汉子,加重语气问道;“你说呢?” 跨刀汉子一言不发,这时那少年缓缓走上前来,先是对着常风微笑作揖道:“翟景谢过大侠。” “好说好说。”常风微笑回礼,可接下来,令所有出乎意料的是,一直温文儒雅的少年突然猛地发难,朝着跨刀汉子的脸庞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反了!来人,来人!” 跨刀汉子双目没来由惊恐万分,透出畏惧的神色,大呼小叫中再次尝试拔自己随身的尖刀,可依然纹丝不动,就像是刀鞘和刀身死死的粘合在一起一样,少年幽幽道:“捕快大人,既然真相已经大白,应该向我道歉。” 跨刀汉子怒道:“道你妈个歉,小混蛋,你找死?!”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所有人雅雀无声,少年含笑不语,常风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眯起了双眼。 “你,你!老子,老子!”跨刀汉子已经语无伦次,脸上迅速出现而来一个巴掌的血印,“老子活腻味了,敢,不对,小王八活腻味了,你老子都不敢这么对我!” 众人发出一声哄堂大笑,先前还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捕快大人,现在竟然被人两巴掌打的话都说不利落了。 少年等了一会儿再次扬起手掌,“还不道歉?” 跨刀汉子一言不发,只偷偷望向常风。 常风笑了一声挑眉道:“好了,小兄弟,到此为止吧,既然真相已经大白,他也受到了惩罚,事不过三,这第三个巴掌,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就饶了他吧。” 少年马上改巴掌为抱拳,微微低头道:“那自然听大侠的便是。” 常风看向跨刀汉子,也突然趴在他耳朵低声说道:“你记着,就算你接管了魏都城的衙门,但是我们照样该是你爷爷,还是你爷爷。” 跨刀汉子话也不敢说,灰溜溜的带着手下人走了,直到好远的地方,才听到一声骂骂咧咧,什么一群废物,老子平时白教你们了,回去全部挑大粪去吧之类的,还有各种娘亲以及其他器官一类的污言秽语! 这倒是没见得他舒服多少,但是却令在场的其他人放声大笑不已。 等笑声停止,少年才把目光看向那位目盲周先生。 “周先生,以后不用去八大胡同说相声了。” 目盲中年人低头弯腰道:“谢过翟小爷。” 常风望向周先生的目光却有些奇异,因为刚才的那道声音和这个人现在的声音截然不同,他知道江湖术士中有模仿别人说话,甚至有腹语,唇语等等,但是,有一点不能改变。 那就是刚才的那道声音,明明蕴含有不弱的修为,但是那位周先生,明摆着,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元气波动,这种情况,要么就是这个人修为比他高太多,故意隐藏而不得知,要么就是这位周先生的身上,可不止有他一个人。 少年再次谢过常风,常风笑问道:“那个周先生是个说相声的?” 少年点头道:“也才刚来不久,经常在八大胡同走动,一口单口相声说的相当精彩,只是可能人品或许有点儿问题。” 常风若有所思哦了一声,暗暗记在心里,顺着少年的话头道:“也不能这么说吧,刚才的情况,摆明了就是搞你,不管那位先生承不承认,都没有影响,再者说,这里的人,有几个敢承认?” 少年叹道:“世风日下。” 常风不置可否,眯眼瞧着那位已经转身离开的周先生的背影,少年讶异道:“怎么,大侠对他有兴趣?” 常风摇头,嘴上却说道:“有机会一定要听听他说相声啊。” “这简单!”少年拍着胸脯,“就在凤暖阁,大侠要是肯赏脸,今日我把他请去,咱们边喝酒边听相声?” 常风有些迟疑,犹豫不决,可少年不愧是管二爷的亲信,马上便说道:“大侠不必犹豫,就当忙里偷闲取个乐子,也当我交大侠一个朋友,以后说不定,还要常常走动呢。” 常风其实等的就是这句话。 “那好吧,”常风揉了揉眉心有些为难,但很快就长出一口气,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一拍即合,人群中何燕良往上拉了拉围巾,向外走去,只在半途上,何天宗一个人等着他。 何天宗开口道:“你约我有事?”然后看了一眼何燕良手中的花篮,“你提香烛干什么?” 何燕良拍了拍他的肩膀,惨淡的笑了笑,“今日死人。那年今日也死人。” 何天宗沉默半晌,用极淡极淡,却也极深极深的语气说道:“是她?” 他看不见何燕良围脖下那张惨白的、苦涩的脸。 何燕良道:“我有话跟你说,不说,怕没机会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平凡的肩膀 两人走在虞河的边上,由北向南,在临近魏都城最北边的伍家宅子后边,停了下来,何燕良抬头望了一眼曾经风光无限的伍家因为两年前陈雪的死,一直颓然不振,而现在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上了白灯笼,再把目光放远些,就是魏都城惨然的一片废墟,何燕良心中如受针扎,颤抖道:“你是大人物,魏都城的事情和你有关吧?” 何天宗紧了紧风衣,神色冷漠,淡淡道:“这些和你无关,我出来,只想听你说姽婳的事情。” 何燕良凄然一笑,“我这个做大哥的,在你面前就这么不值一提?” 何天宗不说话,何燕良收回视线,原地找了一块冰冷的石头坐下,双手交叉,“好,就说姽婳。” “所有人都知道,姽婳是十年前一个秋天死的,其实不然。她在那年之前的前一年,就已经死了。” 何天宗藏在袖子里的手,猛然紧握成拳,微微颤抖,就像是他的心一样,被自己攥在了手心,狠狠揉搓。 “那年,姽婳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家里来了无数的江湖郎中,但是无一例外全都束手无策,爹也很重视,”何燕良说到这,笑了笑,“毕竟是刚过门的九姨太嘛,老人家还没尝鲜,就大病一场,任谁也不乐意。” “住嘴!”何天宗怒斥一声,“不许你这么说。” “这是事实,你不在家,这些我都是一眼一眼瞧过来的。”何燕良也提高嗓音,重重说道。 何天宗咬牙切齿,可没了下文,何燕良看了他良久才放平语气继续说道:“更为奇怪的是,姽婳的病还传染,所有来过的江湖郎中离开以后,全部都生了一场一模一样的病,也全都没活过年底,所以,姽婳从那时候开始被认为是瘟神,家里所有人都坚持把她丢出去,可是爹不忍心,我也不忍心。” “所以,姽婳最终就被从刚搬进前院的姨太太房里再度赶回后院,哦,对了,就是你前些日子烧的那个后院,姽婳一个人在院子里不知多少时日以后,家里来了一个魏都城的医生,姓吴,据说是京城里的太医出身。” “他开出两个条件,用来帮助家里解决姽婳的问题,能治就治,不能治的话,他也一定会给出一个说法,这件事当时秘密进行,只有我和爹知道,我和爹也清楚,这个吴医生,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就已经不打算活下去了。” “当然,他用命换的那两个条件,自然对咱们家也是极大的代价,但是爹答应了,我也答应了,爹为了姽婳,我为了你。” 何天宗心神微颤,好像意识到什么重新审视了一遍何燕良,双目微红,“后来呢?” “后来,吴医生一个人和姽婳呆在后院半个月,这期间,从来没出来,也不允许别人进去,直到有一天,从后院中突然传出来一声刺耳的尖鸣,紧接着紫黑色的雾气布满家里,所有人都像是被下了诅咒一般,瘫软在地,唯独吴医生紧急之中,浑身是血的冲了出来,用家里唯一的童子之血,喂养姽婳,滋养魂魄,这才使得那紫黑之气全部收纳回后院姽婳的身上,而当众人醒来之后,只看见我和姽婳浑身赤裸的拥抱在一起,所以,后来就有人传言,我和爹共用一个老婆,欺负姽婳,你恨爹,也恨我,就是因为这个吧?可你,你知道真相吗?” 何天宗闭上眼,满脑子全是那个大姐姐,他不知道恨什么,他只知道,不应该让那么好的大姐姐,受那么多苦。 他泪水第一次滑落脸庞。 何燕良摘下围巾,热泪同样滴落,胸脯起伏道:“弟弟,大哥知道,你喜欢姽婳,或者准确的说,并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而是亲情,你依赖她,信任她,把她当做亲姐姐,可是哥哥告诉你,姽婳没受罪,哥哥也从来没有欺负她,吴医生用我的血只是喂养她,姽婳到死也是清白的,她在我怀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着,说答应过你带你去她的家乡看看,那里满开着向日葵的花。” “她说,你喜欢向日葵,漫山遍野中,心如花木,向阳而开。” “这是她,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何天宗心如重击,脸色刷的一下惨白,猛然握拳堵着嘴巴,泣不成声,没过多久他浑身颤抖,又捂着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个一直以来,在他最敬爱的大姐姐和大哥,还有父亲三者之中挣扎的年轻人,这一刻,哪里再有半点儿别人面前阴冷肃杀,足智多谋的样子,只剩下一个满腔热血的心肠,还有一个一溃千里的心里防线。 何燕良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致命的刀口,剜在了他的心底,最深最深的伤疤上。 何燕良同样哭的厉害,对于他来说,这么些年,这些事情,不能跟别人说,不能和别人解释,只能打碎牙偷偷往肚子里咽,难道要说他和九姨太浑身赤裸的拥抱在一起,而九姨太却在念叨着他的弟弟的名字? 而且,还有一个关键就是那些紫黑之气,他不是修行中人,但也多多少少对于修行者有所接触和了解,那些怎么看,都不是正道,所以,他连何天宗,这个他最心疼的弟弟,也不能说。 难道,要说,你一直敬爱的大姐姐,是个魔道中人吗? 何燕良当然不知道,天魔胎的事情。 何天宗也不知道,对于他们这些本土修行者来说,无论是周天之中的府主,黄道十二妖,亦或者大衍山最深处的秘密,以及化外天魔,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何天宗放声哭了半晌,何燕良自己默默垂泪,今天,这个背了十年的包袱,终于卸下来了。 又过了半晌,何天宗止住哭声,从何燕良的花篮里,掏出香烛和纸钱,“所以,姽婳其实是不是那个深秋死的,而是往前推一年的今日,然后你们又留了一年,最后才下葬的,对吧?” “这是吴先生的意思,他的话也和后来不请再来的一位佛家行走僧人不谋而合。” “吴先生说,姽婳体内有神魂分离,这个病的来源就是这种魔气,而魔气尚未稳固成形,应当用我的童子之血日夜喂养一年以后,才可以下葬,否则无论是土葬还是火葬,终将功亏一篑,到时候,整个河安城恐怕都要跟着遭殃,全部落一个和那些之前来看病的江湖郎中同样的下场。” “于是,我日日夜夜去,没有人知道,我去了干什么,只有人说我去了贪图姽婳的身子,而且姽婳也默许了这种事情,真的是一个骚,一个贱,天造地设的一对,何府门楣声望也从此一落千丈,要不是有些生意宽心,恐怕你再回来,就看不见爹,看不见何府了,爹也从那开始大病不起,别人以为爹为了姽婳,其实我知道,爹最怕的是你。反正一来二去,这个家从那以后,不管别人说什么,也就只能这个样子了。” “后来的那位僧人说,姽婳命格破败,这么一个没有怨言,没有怨气滋生蔓延的结局,已经是不错的了,或许也是因为这一世,她下一辈子,能够摆脱这衰败的命运,算的上不幸中的万幸了。” “总之,这件事不管怎么说,吴医生总算是给了一个交代。虽然这事情以后,你就再不给家里写信了,但没有比这样的结果更好的了。第二年,你听说有人盗了姽婳的墓,你大动干戈,杀了一百一十七人,可其实,姽婳的墓,只有被盗掘,才是一个更好的结局。” “那僧人说,天地之间,这样的人死之后,不可以继续吸纳任何山水灵气,否则天道镇压,永世不得超生,沦为阴神之属,堕于九幽。” 何天宗边听着,边已经着手点燃一支香烛,这不点还好,一点之下,泪水再次吧嗒吧嗒的落下来,深秋的寒风瑟瑟,如刀子一样划在这个年轻大人的脸上,他对于何燕良所说的,其实深信不疑,因为姽婳自死了以后,给她立的牌位,点的香烛,从来都点不亮。 这一刻,蜡烛依然点不着。说明,姽婳的魂魄依旧在天地之间飘荡,不知在何处,但何处都是流浪,从未有过安处。 何天宗咬了咬牙,满面凄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阴年阴月阴时。” 何燕良先是有些惊讶,然后也没多问,点了点头,“所以,如果埋于地下,不被人所动的话,自动会吸收山水灵气,最终完成尸变,到那个时候,就真的没有可能再行补救了,姽婳也要么再入轮回依旧延续这种破败的命格,要么就是沦为阴神。不光如此,当时那位行走僧人严词吩咐道,一定要把后院烧干净,最好是把尸体也烧了,但是,我坚持留了下来,好歹,也是你的一个念想对吧?” 何天宗沉默良久,最后时隔多年亲口叫了一声:“大哥。” 何燕良胸脯起伏,重重的哎了一声。 “对不起。” 何燕良欣慰的摇了摇头,提起了花篮,“兄弟之间,不说这个,大哥从来没想着你会记仇,你就是再是个大人物,也依然是大哥的亲兄弟。”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眼眸里全是熠熠的光辉,一起蹲了下来,把花篮里的纸钱一点一点烧干净,香烛点不着,也就搁在那,总有一天,会点着的。 做完这一切,何燕良蓦然面色苍白,但及时别过头去,佯装咳嗽,满脸通红。 何天宗则一点点的收敛了激昂悲怆的神色,冷静了下来,他立在秋风中,就像是一块黑色冰冷的岩石。 何天宗目视魏都城,突然开口道:“大哥,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何燕良也拉起了围巾,笑道:“不是说了,怕以后没机会了。” 何天宗眉头微皱,收回视线,放在他脸上,“什么意思?” 何燕良则是与他相反,他把目光从何天宗的脸上移开,放远到魏都城,同时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入目可见的凄凉和废墟,“如果有一天,河安城也成了这副模样,我不想你依然恨我,大哥所求不多,也很平凡,只是想没有遗憾,对你,对姽婳,对爹,对家,如果将来有一天,你能见着姽婳的魂灵,你跟她讲一句,何家,尽力了。大哥就这么点儿心结,天宗,你是大人物,可没有像大哥这些个平凡人心心念念的生活所愿,哪来的国家,哪来的大人物呢?” 何燕良说完长叹一口气,转身待走,何天宗却心神巨震,何燕良的一番话与当初李钊的话,都如同当头棒喝一般,令他脑袋瓜子嗡嗡作响,过去的岁月中,他何天宗凭着师傅,凭着麾下的无数精英,荡平了整个北方修行界,尸山血海,白骨累累,那情形比之此时此刻的魏都城,又何止是惨烈了一千倍,一万倍? 所以,尽管何天宗不知道大妖的存在,也不知道当初针对老太监的计划中,后续会出现这么多变故,但是,就算整个魏都城的人都死了,他也不觉得如何惨烈。 可是现在,何天宗脑海中回荡着曾经的一幕幕惨状,心中竟然有些恻隐之意,如果一将功成万骨枯,真的那么有意义的话,那对于这枯了的万骨,又算是什么呢? “大哥!” 何天宗猛然开口叫住了何燕良,何燕良停下了脚步,但是没有回头,何天宗道:“那吴医生的两个条件,你能和我讲一讲吗?” 何燕良微微停顿,回过头来,“一个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一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何燕良没多说什么,重新拉了拉围巾,向着远处走去。 原地,只剩下一个何天宗。 虞河滔滔,四野静谧,天地之间,只剩心声与之交响。 何燕良没明说,当初那个人,第一个要求,是借着何府庞大的水运系统和官府关系,给南方的革命党运走了一批至关重要的药品。 第二个,就是能照顾吴坤,就照顾一些。 何家照做以后,没过多久,那个人就暴露了,被抓了起来,砍了头。 又过些年,听说他的儿子,也被清廷砍了头。 那年,是清廷的彻底灭亡的一年。 何燕良走在荒野中,心中放下了包袱,脚下生风,英雄惜英雄,英雄敬英雄。 何天宗蓦然冷不丁下令:“请庄睿达来见,我有事情要跟他说。” 暗处有人现身,喏了一声。 这人走后,何天宗想起当年一个曹运,一个庄睿达,这个他手底下最亲近的两个人,手谈过一局针锋相对的棋局。 曹运,主张以大局杀伐,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庄睿达,主张以小见大,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何天宗慢慢迈着脚步,也跟在了何燕良的身后,可没见他迈几步,就紧紧跟在了何燕良的身后,像一阵风一样,轻轻把胳膊搭在了大哥的肩膀,一个平凡的肩膀。 今日之后,天下格局如何,暂且要放一放了,老太监的死,对北方袁氏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也要思考,孰重孰轻了。 起码,大姐姐的魂灵,大姐姐的家乡,应该抓紧时间去看一看了吧? 其实,这是一回事。 第一百一十九章 童姐之死 小师叔回到魏都城的时候,首先入眼便只有满目的苍夷,接下来他环视一圈,他想找的两个人,一个都没找到。 底下的修士眼见有人乘御剑光而至,纷纷抬头看了一眼,但是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致,事已至此,生活总得继续,大多数人已经向着河安城的方向移动了,一来是本来就迫在眉睫的鉴宝大会,二来,这也没个安身歇脚的地方。 城里的县衙和讲武堂组织人手在搭建临时帐篷,以供人们暂时居住,还有的开始实地勘量虞河的爆炸的口子,准备下一步的修缮计划,这其中有人的确发现了炸药的残余物,呈报给了窦连胜,窦连胜马上呈报给了侯少峰。 有一批修士倒是留了下来,帮助城里的百姓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批人正是那些对北方袁氏恨之入骨的修行者,每个人的境界都不高,最高的一个似乎算是他们之中的领袖,络腮胡,满脸沧桑,个子要比寻常汉子高出一截,整个人魁梧挺拔,穿着一件不合身的道袍,不知是哪家的样式,他也不过是一个二境巅峰的层次。 还有一批人正在从魏都城城北沿着虞河往上,与从魏都城向北进入河安城的人们,形成了对流,加上衣服服饰全部都是黑色夜行衣,所以显得格外瞩目,这批人中的一个精悍年轻人,望着正在虞河岸上的三道人影,怔怔出神,最后竟然掩面大哭,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苦涩。 他旁边的一个人与周围手下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发难,几个大汉上前就把这个精悍年轻人摁倒在地,可这年轻人却只是一个劲儿的流泪,根本没有反抗,他带着弟兄们忙活了一夜,擅离职守,这在军师那里,是死罪中的死罪。 如今,这样一个结局,旁人戴罪立功,他一人承担,心甘情愿,因为他最在乎的那个夏姐姐,竟然还活着! “诚哥,现在怎么办?” 精悍年轻人被制住以后,有人开口问一直在年轻人旁边的那个人,这人面上露出些许伤感的神色,淡淡开口道:“阿虎哥,忙活了一夜,死了多少兄弟,事实证明,夏姐没死,你该安心了。” 这一行人,正是阿虎所带着的一帮同样在侯少峰的眼睛里消失的人,阿虎本来的计划是,如果找到了夏姐姐的尸体,那就所有人都跟着陪葬,反正他们最初违背军师不得轻举妄动的命令,本就是死路一条,可如果,如果万分之一的情况下,夏姐姐活着,那就以自己的命,换他们的命。 这是阿虎自他的夏姐姐被军师关在地宫以后,在虞河边上张望了不知多少天以后,下的决定。 远处,朝阳初升,天地一片大气磅礴。 那三个人影在虞河边上,最出众的就是他的夏姐姐,亭亭玉立有如仙子,双手环抱,秀发及腰,随风飞舞,每一丝阳光都好像能透过她发丝的缝隙,照亮他的脸庞,每一缕清风,都好像能把她的清香在空中酝酿成醉人的酒,再轻轻送到他的口鼻。 阿虎在地上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阿诚伸手点了他的穴道,封了他的经脉,最后每个人背起一捆水草当做荆条,阿诚面朝朝阳,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弟兄们,一起随我和军师负荆请罪!” “是。” 远处的夏半烟似乎有所察觉,微微侧头,望向这个方向,可是只能看见,一群人的背影很快融入向北的人群,她有些恍神,然后又低下头,看见了自己脚下的一双晶莹剔透的骨鞋,于是满脸笑容的看着地上半坐半躺的谢安,眼睛眯成了一条月牙儿。 谢安的旁边就是吴坤。 吴坤把自己知道的,这些天发生了所有事情都和谢安说了一遍,格外提到了进入讲武堂一事,和自己莫名其妙脑袋里多出了很多不知道是谁的记忆碎片,这对于一个谢安眼中的术数天才,都有些吃不消。 谢安静静听完,心中出奇的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疲惫,他想着起因便是老奶奶身中邪毒,他去巡防营偷取千年人参,可没曾想意外的被算计进入玄玉水界,认识了宋泾,学会了宋泾的武道拳意,又继承了三百年前一代剑神曹泽的山水剑意。 真是世事变幻莫测,任谁都想不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可是,还是慢一步啊。 魏都城成了这副模样,他仰天望去,黄希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还有那尊大妖,吴坤说,具有惊天妖力可与天劫一战的大妖,这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谢安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比渴望的想和黄希云谈一谈,谈谈她那个世界的故事,谈谈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变成这样? 还有姽婳,吴坤提到那个红衣女子,谢安掐指算算,今天竟然刚好是姽婳的忌日,多年以前,那个大雨滂沱的阴天,他孤身一人来到姽婳的墓前,与姽婳的魂灵有过一个约定。 这么些年下来,他从未履行过这个约定,因为没机会见到,姽婳到死也心心念念不忘的人。 身旁清风浮动,小师叔蓦然来到了谢安的身前,谢安抬眼苦涩笑道:“小师叔,好久不见啊。” 陈冲怀抱古剑,微皱眉头问道:“黄仙子呢?宋泾呢?” 谢安眉头也稍微皱了一下,他不意外陈冲认识宋泾,但是陈冲为什么会认识黄希云?不过谢安的思绪也仅仅是一闪而过,便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天上,“黄希云在天上,不知道做什么。” 陈冲抬起头,穷目力之所尽,也不能窥见分毫,倒是他记起一事,那就是大妖和天劫争锋斗法,最终双双消失于天幕不见,陈冲沉吟片刻,绕过黄希云这个话题,问道:“那宋泾呢?” 谢安目视虞河,不悲不喜,淡淡说道:“宋泾走了。” 陈冲心坠深渊,良久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吴坤突然开口道:“小安,童姐来找你了。“ 几人都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瘦弱的书生搀扶着满身都是泥污的童姐正朝着这边走过来,谢安急忙迎了上去,童姐泪水呜咽,从怀里掏出一封已经被水打湿的信笺,递到谢安手上,哽咽道:“小家伙,你还没死。” 谢安热泪上涌,咧开嘴笑道:“童姐,您吉祥。” 旁边的瘦弱书生正是李钊。 李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童姐用命也保护的信笺的主人,最后拱手道:“李钊,久仰谢公子的大名。” 谢安抱拳回礼,“李先生,多亏了你照顾童姐。” 一旁的小师叔,吴坤还有夏半烟也都微微向着书生点头。 尤其是小师叔,他从宋泾那里学骂人,学剑法,也从廖承志那里学过望气,眼前的这个瘦弱书生,在他眼里,正气浩然,竟是令人不禁肃然起敬,从前有人说,修行之途,条条大路,有人一身正气,靠着读书就能读到三境后期,是为大儒。如果度过天劫,进入四境,那一言一行足以影响天地大序,历史进程,就和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中的圣人一般无二了。 小师叔满眼欣慰,异彩连连。 可这时,童姐把信送到以后,心结瞬间了却大半,整个人顿时就像是垮掉了一般,面色红光褪去,一片惨白,彻底瘫在了李钊的身上,李钊也马上改搀扶变为抱着,蹲在地上,大惊呼喊道:“童姐!童姐!” 谢安同样心头巨震,这一刻有如晴天霹雳,他即刻蹲下替童姐搭脉,这才发现,童姐已经心力交瘁到了一个相当严重的地步,李钊哽咽着把昨夜童姐临走还要取回那封无名信笺,从而被大水淹没的事情与谢安说了一遍,声泪俱下,谢安嘴唇乌青,悲怆喊道:“童姐!” 已经失去了心气的童姐,轻轻摆了摆手,虚弱道:“小安,我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 众人默默无言离开,都退后到了十丈左右的地方注视着一个少年,一个已经可以当谢安母亲的,童姐。 谢安怀抱着童姐,童姐全身变凉,可眼神中却熠熠生辉,她再次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那是当初谢安为了救小二黑进山之前,亲手写给童姐的,童姐提着最后一口气,惊喜道:“小安,你,你真的找到了那个负心汉?” 谢安知道童姐这是回光返照,眼泪垂落,无比沮丧的点了点头。 “他还好吗?” 谢安低声道:“他死了。” “什么?”童姐双眼噙满泪水,竟是又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怔神良久,忽然释然一般长吁短叹道,“是啊,他作恶多端,该死的很。” 谢安不知道说什么,那个人是他这辈子唯一一个愿意不亲身考验,只凭借和别人的关系就深信不疑的人,最终,却还是连他也骗了。 童姐一个人喃喃自语,手中纸条滑落,眼神迷离,“他受苦了吗?” 谢安如实说道:“身体受苦了,心却是安详的。” “那就好,那就好,下辈..子....下辈子别做人了,做人,做人太痛苦了。” 谢安咬了咬牙,泪水忍不住也掉下来,轻声呼喊了一句:“童姐。” 童姐虚弱摇头道:“小安,你别说话,你听我说。” 谢安抽泣着点了点头,眼里滑落两行清泪。 童姐拉起谢安的手,谢安用力反握着,童姐凄然不舍的说道:“童家酒楼没了,以后你要自己酿酒了,红娘子的配方童姨只给过你一个人,以后你也算是个童姨的半个传人了,你....你自己要好好珍藏啊。” 童姐说到这笑了笑,“还有,这么多年来,童姨只给酒里兑过三回水,一次是你不叫我姐,一次是你偷偷用草蛇骗我说是五步蛇,一次是你难受,要来童姨这里喝酒,童姨怕你喝多了伤身体,就偷偷给你兑了水。” 谢安泣不成声,放声嚎啕,这么多年,从小二黑的爹妈走了以后,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就是雪姨走的时候,他心里也只有仇恨,从没有这么无力,这么心如刀绞的看着怀里唯一的一个对自己好的人,生命慢慢流逝。 童姐嘴角翕张,渐渐的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可是脸上却逐渐浮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谢安趴着耳朵过去,只听的童姐最后说道:“别叫童姐了,这么多年,是姨不要脸,硬着头皮逼你喊了这么多年的姐。” “酒钱,不用还了,以后记着见着和童姨差不多岁数的女人,都要叫姐,兴许能免了酒钱,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出门在外,千万,千万要学会照顾自己啊。” 童姐的最后一句话是:“能这么死,也值了。” 说完这一句,童姐,童家酒楼的老板娘,魏都城有名的骚妇,却从来都是有情有义的对所有人的人,轻轻合上了眼睛,谢安抬起头,只能看见,她安详而惨白的面容。 谢安轻轻拢了拢童姐的发丝,眼泪止不住的哗哗而落,他真想痛骂一句,这操蛋的世界,操蛋的天下。 他轻轻趴在童姐的耳朵,对她说:“童姐,亲姐,一路,走好。” 谢安说完翻身把童姐背起来,这一刻,夏半烟和吴坤泪流满面,少年的肩膀上,少年的心上,该是有多么沉重啊。 谢安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行泪,身形突然拔地升空,小师叔眼见,有一柄剑,迎着日光,直刺苍穹! 两日后,夕阳西下,破马镇的客店里。 小二黑亲昵的趴在谢安的腿弯,谢安坐靠在土丘上,手里提着一壶红娘子。 面前跪着一尊阴神。 这阴神浑身周围被剑光笼罩,谢安胡子拉碴,脸庞瘦削的就像是刀锋剔骨削过一般,谢安开口道:“谁是谭宗主?” 这阴神颤抖不已,不光是吐出了大多的香火之力,而且全身本来的阴气也被剑光斩尽,此刻现出原形,竟然是一个个子低矮,年岁不大的年轻人。 “谭宗主是河安城八大胡同里的五大帮会势力之一,之前他与官府勾结,害了我们所有弟兄们的命,就是为了把一船炸药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到虞河,而且事后还要别人背锅!” 谢安摇晃着酒壶,满脸倦怠,“这么说,虞河爆炸和他脱不了干系?” “千真万确!”阴神惊慌着颤抖说道,“小的就是一千万个胆子,也不敢欺骗上仙啊!” “而且,小的与他相交十年,情同兄弟,换命的兄弟!可他竟然为了荣华富贵,残忍无比的置小的于死地,这种人,简直猪狗不如!小的,小的和他不共戴天!”阴神说完,全身黑光四射,怨念滔天! 谢安嗯了一声,猛灌了一大口酒,“该杀!” 阴神猛然瞪目,谢安接下来说道:“我教你剑法,给你香火之力。” 阴神本来喜极而泣,可马上就意识到,天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 阴神试探性的看向谢安,支支吾吾道:“上仙,您,您为什么要帮小的?” 谢安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摸着小二黑的脖颈,问道:“童姐的香上了吗?” 小二黑乖巧的点点头,伸出小手摸着谢安微微起伏的胸脯,眼神里一片心疼的神色,仿佛再说,谢哥哥,别难过了,这不是还有小二黑吗? 谢安紧紧搂着小二黑,然后才看向阴神,收起了所有的剑光,像女子的一丝秀发一样缠绕在指尖,谢安冷冷道:“所有算计过虞河的人,都得死。” 第一百二十章 一位僧人 河安城不似魏都城,虞河爆炸以及后续的大妖,老太监入魔等等,都没有能够影响河安城的分毫,所以河安城依旧一片歌舞升平,只是,多了许多难民,大多数围着各家店铺和酒楼找寻新的活计,也有的直接沿街乞讨了。 谢安迈步在河安城的中轴大街,东北方向就是八大胡同,他耳朵里南宫毅不断的哇哇大叫,一副很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谢安的目光朝西看了一眼,那是何府的方向,不过只片刻的功夫就收回视线,选择了八大胡同外边临街的一家茶楼坐下了。 小二先是上下打量一眼这个刚进门的寒酸少年,随后露出了一副不屑一顾的神色,懒洋洋道:“客官,喝点儿什么?” 谢安微笑道:“白开水。” 小二微瞪了一眼,谢安笑意不改,挑眉道:“不行吗?” 小二微哼了一声没说什么,故意大力的挥舞手中的抹布,擦了擦谢安落座的桌面,最后走的时候才嘀咕道:“没钱就少来这种地方,穷鬼!” 谢安听的真真切切,自从在水箱里的幻境眼睛受伤以后,他的耳朵现在出奇的聪颖,而且本来受伤的眼睛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曹泽的那道水剑意融汇于心之后,眼睛也恢复如初了。 南宫毅冷不丁怒哼道:“谢小子,你这都能忍?” “这有啥不能忍的?这地方的人都这样,你活了大半辈子,这不是第一次见吧?”谢安边说,边四处张望倾听,从外边和茶楼里边,几乎所有人的一言一行,谢安都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 南宫毅没好气道:“所以老子一辈子都只用拳头说话。” 谢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想如果南宫毅不是有绣楼的绝好家境,恐怕也不是现在这个模样了。 比如,跟他一样,在市井里摸爬滚打,或许会收敛许多。 小二马上就提着一壶水回来了,砰的一声放在谢安的桌子上,热气蒸腾溅出了不少水,可是紧接着那些飘在空中的水,全部悬浮不动,谢安不紧不慢翻过一个瓷杯,那些水滴才重新规整,化成一条细流落进了水杯。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然而小二的身形蓦然僵在原地,过了好久才颤抖道:“神....仙?” 谢安拿起水杯抿了一口,这时已经有不少目光扫了过来,其中不乏蕴含修行者神通的探测目光,谢安翘着二郎腿,不动如山,轻轻挥了挥手,小二急忙点头哈腰的认错,最后屁滚尿流的下去了。 南宫毅语气稍微好点儿,嘀咕道:“这才对嘛,这帮狗腿子,你不给他点儿厉害瞧瞧,他还真当你是软柿子好捏呢。” 谢安没回话,只是一口口不断的喝水,同时他的眼神又一遍认真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照他粗略估计,八大胡同的巷子口,就有超过一半的摊主是眼线,而且这家临街茶楼里,也有不少奇异的目光和生面孔,谢安之所以能轻而易举瞧出这些,倒不是因为他常来这里喝茶,只是,无论是魏都城还是河安城,他都相当熟悉。 所以在面对那些市井之中,狗仗人势的现象,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如果今天这个小二不这样做,他反倒觉得有问题了。 暗中布置眼线的人,细节很到位,而且也一定是个行家,因为这些眼线的位置,环环相扣,又同时设置多个中枢,一方面作为机动力量随时应变,另一方面,就算被人摧毁,消息也同时抵达多个中枢,保留呈报给上一级的机会就要大很多。 谢安习惯的用手指敲着桌面,目光深邃,开合之间,精光隐露。 他在想两个问题,第一个这些眼线究竟是什么人布置的;第二个,就是这些眼线,是要监视什么人呢,还是以防什么外边的人的进去呢? 从那尊自称谭宗主的心腹手下的阴神的口中,谢安隐隐约约得知了这回北方袁氏的勾陈有大动作在河安城,而且是何天宗亲自出门,对于这个人,谢安就算没见过,就算再孤陋寡闻,也听说过。 不到两年时间,血洗北方修行界,手下高手能人,如云辈出, 而且,对于鉴宝大会,谢安的兴趣异常浓厚,以至于本来是去讲武堂报到,从而暗中潜入湖底秘境偷取天书的事情,都要因此耽搁下来。 四大守墓家族各执一柄神器,四大守墓妖族,各有一个天赋神通,八件东西,对于想进入大衍山内部大墓的人来说,几乎是不可缺少的。 这从两年前,张家和伍家联手盗墓所遭受的巨大损失就已经可见一斑了,而且他们当时还仅仅只是在外墓,连内墓的影子都没摸到,神道所指,四大神器和四道神通幻境,都是横亘在内墓和外墓之间的天堑。 而这些,对于谢安本身来说,根本就不是传闻,因为在张家和伍家盗墓之后,他还亲自去过一次,只不过知难而退,当时的他仅仅二境修为,连元气化罡都没有掌握,碰上什么稍微厉害一点儿的机关,恐怕当场就得殒命。 谢安不是一个冒险的人,但想做的事情,也从来不会放弃。 其实说到这,谢安还有一点一直都觉得很奇怪,那就是大衍墓旁边的那座巨峰之下的脚印湖里,好像还有一座墓,那么连他都看出来的东西,按说更不应该瞒过张家和伍家这两个传承悠久的盗墓家族,可是当时伍家和张家的人偏偏没有去探查那个地方,只是一味的奔向大衍墓,且路线都似乎是提前规划好的,丝毫不差,不仅仅巧妙避开了四境阵法的一些玄妙,而且就连山里的某些妖族腹地,也完全避开了。 这要是后边没有更厉害的人指点,谢安都不相信,只是可惜伍阳对家里的事情从来都不知道,否则后来就可以从伍阳的嘴里边问出什么了。 这个暗中的人,谢安猜测,要么就是守墓家族中的其中一员,要么就是守墓妖族化为人形行走于世间,所以当初在山里救小二黑的时候,谢安第一眼望见那个平时在破马镇毫不起眼的刘姜灵刘师傅的时候,才会那么意外,又,不意外。 刘姜灵,是谢安对守墓家族的第一个猜测。 心念及此,谢安忽然想起怀里还有一封童姐临死递给他的信没看,这是他与南宫的约定,南宫当初临走的时候告诉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刺探到家族情报核心,找到有关守墓家族和守墓妖族的相关消息。 全天下不知道有多少暗中盯着大衍山,而能出的起天价的,到绣楼买卖情报的人,无非就是袁氏,还有南方的大名府。 当然,现在得重新界定了,谢安已经对老师傅和黄希云的话深信不疑了,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世界,而且这个世界的人,在那个世界的人眼里,几乎如蝼蚁一般。 所以,袁氏,神殿,大名府之上,还有那些个高高在上的,真正的神仙存在。 而这一点,已经不止一次的得到证明了。 现在因为大衍山,那个世界的人,和这个世界的本土修行者,以及世俗王权的暗中较量,都要集汇在一起,各方利益角逐之中,谢安本毫无兴趣,但是该得到的,也要得到,所以该趟的浑水,也得趟。 谢安伸手入怀,打算拆信,可就在这时,他对面突然颤颤巍巍走来一个带发僧人,一身寻常黄色僧衣,看其年纪五十不到,但好像重病缠身的模样,不断的弯腰咳嗽,一手提着一根竹杖,一手托着一个钵盂。 谢安看着僧人的这副病恹恹模样,忽然心想着,他要是咳嗽的厉害有痰从嘴里边飞出来,会不会落在那钵盂里边。 僧人直面谢安而来,终于走到谢安的对面,坐了下来,然后将钵盂置于两人中间,腾出的手抚平胸部,气喘吁吁道:“少年施主,请发发慈悲,给老和尚化点儿善缘吧。” 谢安扯了扯嘴角,看都没看他的钵盂,直接说道:“大师有话直说,不用整这些虚的,你从大门走过来,那么多喝茶的你不化,偏偏找我这个喝白开水的,这里边怕是有大师的禅机吧?” 僧人单手合十,从未放下那根竹杖,挑眉笑道:“小施主,你贵人眼拙,恐怕认不得老和尚了吧?” 谢安闻言,心中一震,仔细观察片刻也依然没有任何结果,不禁问道:“大师,您何出此言啊?” 僧人没说话,翻过一只水杯,可是桌上一壶水已经被谢安喝完,谢安正待伸手招呼小二上水的时候,僧人摆手道:“无妨,无妨。” 只见他伸出一根手指插入空杯,然后再提出来的时候,上边竟然沾满了水珠,僧人在桌面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两个字:姽婳。 谢安心神巨震,猛然想起当初何府姽婳下葬的时候,确实好像见过一位行走僧人,只是当时的僧人红光满面,佛法精湛,哪是这般颓然的模样? 僧人自顾自叹道:“十年了,也怨不得小施主,当初的你,还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呢。” 谢安惊诧道:“您真是当初的那位大师?” 僧人苦涩道:“如假包换呦。” “可是,可是您,您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这,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别说我认不出来,就算是当时何府的人,恐怕也认不出来吧?” 僧人指了指桌上的那两个字,道:“一朝染疾,十年成霜,老和尚没化骨,已经是佛祖保佑了。” 谢安沉了沉心思,同时也对老和尚的话心领神会,“因为姽婳身上的怪病?当时难道您也被传染了?” 僧人点头,谢安微微沉吟,然后问道:“那您突然来找我,是已经胸有成竹了?” “还有,我这些年一直在魏都城,您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呢?”谢安一口气说完心中的疑惑,才缓下语气,“晚辈说话直来直去,您请见谅,只是希望搞清楚个中来龙去脉,别无他意,大师有用的着晚辈的地方,尽管开口。” 僧人笑呵呵摆手道:“少年郎,心底淳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这才是老和尚喜欢的心性,至于小施主的问题,容老和尚歇息片刻,再与小施主一一解惑。” 谢安抬头招手,再次要了一壶水,这回那个店小二丝毫不敢怠慢,马不停蹄就给送过来了。 僧人绕过了这个话题,先是问道:“小施主来此,想必也是为了鉴宝大会之中的神器吧?” 谢安不置可否,抿了一口水,另一双手的手指敲着桌面,沉吟了起来,僧人见状哈哈笑道:“小施主不必隐瞒,来这的人不都是为了神器?” 谢安放下茶杯,点头道:“既然如此,大师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僧人摇头叹道:“老和尚只是遗憾,像小施主这样一夜之间名动天下的人物,竟然也会为了这么一个赝品而痴迷。” “赝品?”谢安心里打鼓一般咕咚咕咚,瞳孔微缩道,“据说,这鉴宝大会是官府冠名的,如果是赝品,就意味着袁氏欺骗了天下修行者,这可是不小的舆论压力,甚至极有可能让人翻起旧账,落一个群雄共诛的局面。” 僧人嘿嘿笑道:“就算是如此,与大衍墓相比,孰轻孰重呢?” 谢安深吸一口气,一瞬间心明眼亮,皱眉道:“照大师这么说,这个赝品能把真品引出来?” “真品已经出现了一件,小施主,”僧人微微停顿,“小施主莫非忽略掉了?” 谢安背后冒凉气,心神震撼,僧人从进来以后没几句话就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和这个世界隔绝了一般,消息闭塞,已经浑然不知外物了。 僧人没有一点儿隐瞒,继续道:“就是前两日夜间出现的一件墨氏玄黄弓,这东西想不到,竟然在讲武堂里,廖承志果然不愧是道一的亲传弟子,真有两把刷子,竟然早就将此神器聚拢于麾下。” 谢安完全不知道,一脸茫然,其实是因为他在刚从水箱里出来的时候,秋若云手里的神器已经被范全收入怀中,否则神器尚未施展开来,秋若云自己就被榨干了元气。 谢安长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如实说道:“这晚辈的确不知。” 僧人有所预料的一般神秘一笑,这才回到刚才的话题上,突然伸手指向钵盂,只见一片金色佛光从里边悄无声息的蔓延而出,不多不少只围绕了他二人所在的桌面,而谢安向其他地方望去,众人竟然丝毫不觉。 “三境后期!” 谢安脑海中第一个冒出的想法就是这几个字。 僧人并不意外谢安的神色,等金光小结界彻底形成以后才郑重开口道:“老和尚找小施主,是因为想和小施主做一个交易,而这个交易,非小施主不能也。” 谢安心思电转,眯眼道:“原来是一代佛家大修,大师请开口,如果晚辈力所能及,自当尽力。” 僧人面上依旧凝重道:“请那位白衣女子将姽婳的神魂交还给老和尚,老和尚愿意用一件真正的四大神器的消息,作为交换!” 谢安猛然直起了腰。 僧人不容置疑的语气以及这番涉及到黄希云的话,令他大为惊诧,关键竟然还有四大神器!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一个人,两只眼睛,看来,这世上,的确是眼睛比人多,要不然首先是黄希云一直深入简出,可为什么就会被眼前的这位来历神秘的僧人得知呢? 其次,从老和尚进来说的每一句话来看,他都对自己了如指掌,而且对那晚的战局了如指掌。 可是对方提到了四大神器,不管真假,牵扯到这样的东西的消息,谢安都没有立刻拒绝的理由。 谢安沉思良久还是说道:“姽婳的神魂,究竟有什么秘密,晚辈能打听一二吗?” 僧人洒然道:“这有何不可?但是一切都要见到那位白衣女子,才能告诉小施主,而且或许那位白衣女子已经知道了。” 谢安咬了咬牙,重重道:“好,就依大师所言,但是晚辈有一个条件。” 僧人突然满脸笑意,但却笑而不语,再次伸手入空杯。 谢安道:“不能伤害她。” 僧人爽朗一笑,还是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桌上金光弥漫,人却瞬间消失不见。 谢安回过神来,茶楼依旧,茶客们吃吃喝喝,有说有笑,大多都是近来魏都城的事情,以及还有些时政,军阀之类的。外边那些眼线依旧在四处张望,夕阳隐去不见,已经是夜幕降临了。 秋日短,寒夜长。 桌子上的水壶水温依旧,冒着热腾腾的热气,老和尚翻起的茶杯也已经归回原位,但是那钵盂的位置,有一个圆形的水渍。 圆当中,老和尚写着:苦海无边,佛因渡人而自渡。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好戏开场 老和尚虽然走了,可是谢安依然沉浸在刚才两人的对话之中,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如身在汪洋中,石不转水转,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身不由己。 谢安把目光朝外,只见外边突然熙熙攘攘了起来,好多人争相涌进胡同里,有人呐喊着管二爷今日宴请其余三位老大在凤暖阁开席,同时也是鉴宝大会的第一天开幕,据说能见着一位顶级大官亲口致辞呢。 不光如此,最重要的是,今天凤暖阁开放,不光吃喝不要钱,还有那位说的一口极上品的单口相声的周先生,也会参演。 谢安出了茶楼,随着人群慢慢涌动,八大胡同里边和外边的风景已经是决然不同,里边灯红酒绿,各色霓虹,人们的穿着也大多考究起来,至于外边街上随处可见的黄包车,这在里边也几乎仅仅是寥寥数辆,且都是装饰精美,不知是给哪家当红的角儿拉包月。 谢安混在人群中,一直到了一处叫做风月居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风月居也是一等一的青楼妓院,只是距离凤暖阁尚有一段不近的路程,可是人山人海中,竟然硬生生的把人堵到此处,寸步难行。 风月居前有不少站街的风尘女子,浓妆艳抹,不断的伸手舞动手绢,招揽顾客,可是言语中又颇有微词,都对凤暖阁一家独大的局面,深感不满。 这时,一声更加嘈杂的声音压过众人的嚷嚷,从风月居里边走出了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壮汉,这壮汉身形之魁梧,令谢安第一眼就想起了武藏,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和武藏的身材相仿的人。 这人当然不是武藏,谢安虽从未亲眼见过,但是这么多年的市井生涯,也多多少少听过康八爷其人,康八爷常常自比水浒之中的李逵,以一身精湛的肉搏摔跤之术闻名。 至于这份基业,那乃是他爹厉害,从几十年前的江湖手里抢过来的,而到了他这一辈子,要头脑没头脑,要身手,这年头,枪炮横行,也只能吓唬吓唬老百姓,所以在五大帮会势力之中,他是排在最末的。 谢安虽久仰其大名,但是论到真格,这样的人,他还不放在眼里,不过他倒是特别希望能见到那个叫谭宗主的人。 这个人,谢安这几年沉浸在修行世界中,还真是少有听闻,据那尊阴神说,谭宗主手段通天,与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心性狠毒,素来都不讲江湖道义,利字当头,什么事情都能干的出来。 人群让开一条道,康八爷和几个贴身扈从大摇大摆的走向凤暖阁,谢安只瞧了一眼便不再看了,而是把目光望向最前边的五层绣红高楼,谢安耳边,南宫毅突然说道:“别看这败家子,他爹却是真豪杰!” 谢安微微皱眉,以心声说道:“怎么,你认识?” “当然!他爹当年力战日本道场,血洗一百条人命,何等壮哉!只可惜最后没死在日本人手里,倒是被我们的官府联合绞杀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谢安沉吟不语,又不禁望了一眼这位康八爷,这时人群开始走动,原来是时间到了,凤暖阁那边开始请人进场了。 南宫毅又没好气说道:“你看着吧,这边其他的地头蛇都没一个早到的,他倒好,比这些百姓们都到的早,这是忙着去了给人家官府捧场呢,害怕官府到最后用这个说事儿,弄的他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南宫毅说着长叹一声道:“今非昔比,今非昔比啊,康家的豪气,全败尽了,再没有下一代了。” 谢安感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南宫毅突然岔开话题,“谢小子,你不会真趟这趟浑水吧?那大和尚不是跟你说了,这神器是赝品?” 谢安轻声笑道:“假不假,可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人群涌动,谢安缓慢移动步伐,最后只落了一个楼外的次座,整座楼已经被他前边的人全部占领了,而他后边的人,还有的唏嘘没有座位,实在可惜。 又过了不多久,从里边出现了一个宫装女子,姿色妖娆,在众人面前盘旋一圈以后,盈盈笑道:“凤暖阁多谢诸位乡亲豪侠驾临,管二爷说了,今日请各位务必尽兴,一切花销都记在凤暖阁的账上,只是店小人微,诸多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各位海涵。” 女子一番话不紧不慢,如珠落玉盘,煞是动听,众人摩拳擦掌,有的已经微微弯腰,生怕别人看见一些尴尬的场面。 一声声口哨声响起,有人大呼道:“小娘子!” 还有人笑道:“说话功夫这么厉害,想必见识过不少男人吧?” 又是一阵轰然大笑,夹杂着污言秽语的插科打诨,而那女子竟是极为受用一般的朝着众人抛了一个媚眼,佯怒道:“一个个嘴上叫的凶,真刀真枪起来,恐怕加起来都不是个儿吧?” “哎?还是个野蹄子!” “老子就不信了!” “老子的威武时候,你恐怕还在娘胎里呢!” ...... 一声声不服气的污言秽语飘荡在人群里,女子仰起白净的脸蛋笑道:“今日份吃喝不要钱,可要是想别的,那还得看各位带够了钱没?” 这话顿时使得众人群情激奋,不断的有人扯着脖子,呼喊嗓子,正是情绪高涨的时候,哪里能被钱财挡住了去路?别说钱财,就是现在那女子说用寿命换,想必也有不少人心甘情愿,天下的男人,不都一个样? 女子笑呵呵捂着嘴,纤细的腰肢在秋风中摆动的前仰后合,格外令人火热,可是女子却再没有多说,转身就回了凤暖阁里边,楼上凭栏而望的人又轰的一声迫不及待向里边涌去,只为能多看一下女子的芳颜。 谢安幸好是有座位的,不然就刚才的一番拥挤,就足以让南宫毅破口大骂。 但是,谢安事先察觉到,凤暖阁周围有好几道不弱的感知力一直在循环往复,南宫毅如果说话的话,谢安不能保证他不暴露。 这样的座位,一共有六排左右,分立凤暖阁两侧,中间腾出一个场子,而且第一排的座位都空着,有人专门看守,好像是专门给什么人留着一样,谢安所在的是靠南的一边,最后一排的末座。 不多时,有人上了茶水,热气蒸腾。 而最外边,人群猛然散开,本来就拥挤不堪的地段,这时候更加没处落脚,除了有人被迫被挤入其他的店铺里边以外,竟然有人直接骑在前边同伴的身上,非要一睹凤暖阁今晚的盛状! 一辆车子缓缓驶入,引的所有人一阵噤声观望,紧接着就是议论纷纷,车子停在了外边,无数道眼光聚焦之下,从车上先是下了一位不高不低、中等身材的一位中年人,只是这人略显壮实,眉目挑动之间,凶神恶煞,令人不寒而栗,有一种嗜血的寒意。 这人在下车以后,马上就开了后边的车门,并且用手挡住车沿儿,竟是标准的一派奴才作风,那这车里的人,莫非真是那些资历深,位高权重的大官? 众人满怀期待和猜测之下,可却出了一位年轻人,脸色白皙,一身黑色风衣,铮亮的皮鞋落地,一股冰冷的感觉顿时弥漫全场,这人双手插在裤兜里,转头对着所有人微笑道:“多谢诸位乡亲,豪杰捧场,容天宗稍作安排,咱们马上开始!” 这二人,自然就是高岳,何天宗。 何天宗在高岳的陪同下,缓步进入凤暖阁,尚未登门就已经出了一位贼眉鼠眼,满脸皱褶的老人,老人远远提起长衫下楼拱手行礼,何天宗笑着摆了摆手,看向老人身后跟着的两位魁梧的大汉,一个是那位康八爷,令外一个竟是萧威! 老人冷汗津津,何天宗的态度一直捉摸不定,但是有机会合作,总是天大的好事,他那样的人物,总不至于为难河安城一个小小的帮会吧? 老人依旧抱拳,点头哈腰道:“何大人远道而来,小的有失远迎,还请何大人恕罪!” 高岳一脸的鄙夷和不屑一顾,何天宗反倒是要客气许多,笑道:“管二爷不必多礼,我从来不是一个拘泥于礼数的人,听小威说,管二爷这两日以来,一直精心操办,这就够了!” 老人脸上绽出一个巨大笑容,心想这银子到底没白花,有些时候事情做了,但是想让上边知道,还得多使点儿美言的银子,往往会事半功倍,老人感激的瞄了一眼萧威,很快收回视线,陪同何天宗上楼梯,问道:“不知何大人接下来有什么吩咐?” 何天宗看了一眼高岳,高岳意会,满脸苦涩,何天宗笑着拍了怕他的肩膀,道:“这事情最初就是交给你的,可别让我失望啊!” 高岳垂头丧气只能拱手道:“是!” 何天宗这才望向管二爷,“给我开一间密室,其余的你先和高大人商议,不过外边的乡亲和修行中人这么热情,那就尽量别等了,先,先准备点儿其他的杂活,给客人们逗逗闷子!” 管二爷点头称是,几人沿着楼梯上了二楼,何天宗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五楼,然后马上把目光瞥向萧威,“你跟我来!” 萧威大大咧咧道:“是!” 他旁边与他几乎差不多身形的康八爷,则好似老鼠见了猫一般,全场尴尬,既不像萧威和高岳等人一样理直气壮,又不像管二爷那样索**颜婢膝到了极点,只是一个劲儿的站着,每当何天宗的脸就要朝他这边看过来的时候,他就必须事先准备好一副谄媚的笑脸,但又要与众不同,尽量显得格外真诚些,就是要有那种打心眼里,钦佩这位年轻大人的感觉! 管二爷的行事风格极快,还是颇令何天宗喜欢的,不多时,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这五层绣红高楼暗有玄机,找一间密室,几乎是顺手的事情。 何天宗和萧威进去以后,管二爷等人很快就又出现在二楼,这回管二爷换了谄媚的对象,但力度从来不变,恐怕是用尽了全身的解数,乃是极限中的极限,只一个劲儿的堆笑脸,提出一套又一套的方案,高岳不吃他这一套,何天宗虽然也不吃,但是面子上总好过去,可是高岳竟然连面子上也不给管二爷好看,在听了不少什么英明神武,智慧过人等等之类的话以后,高岳直接冷哼道:“闭嘴!” 这一声,没把管二爷吓着,那位康八爷,却冷不丁尿了出来,所幸不多,不然,又要令人笑掉大牙,等何大人一行彻底走了以后,整个河安城恐怕都会拿此说事。 康八爷冷汗浃背,搓了搓手指,把头埋的更深了。 管二爷却依然一副笑脸,不过嘴是闭上了,但眼神依旧眉飞色舞,一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皮膏药的模样,高岳无奈道:“现在邀请的人,还有谁没到?” 管二爷急忙道:“只剩下,李双喜李爷还有范彪,彪爷。” “那些江湖门派还是世俗家族呢?” 管二爷微微一滞,低声道:“今夜咱们不是说好的不请他们吗?江湖门派自然不用提,在何大人和高大人的威名下,整个北方谁还敢私自山头?原有的也纷纷归于麾下了,至于大人说的家族,您是想问,伍家?” 高岳淡淡道:“伍家离的最近,自然是要礼数上照顾周全,关键还有符箓孙家,以及尧洲吕家,鲁地孔家这几位不得不通知到吧?” 管二爷迟疑了一下,然后面露苦色,突然趴在高岳的耳朵边上低声说了几句,高岳猛然大惊道:“什么?为什么不早说?” 管二爷为难道:“这不是您神龙见首不见尾,小的找不见您人嘛。” 高岳面色阴沉,更显其凶神恶煞的气概,管二爷道:“要不,要不先这样,反正您关注的那边,已经有人过来了。” 高岳道:“这当然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那几个家族,每一个都事关重大,千万不能虚与委蛇,一定要妥善安置,尤其是鲁地的孔家!” 管二爷重重哎了一声。 高岳嗯了一声,面色稍好,道:“那就先按原计划来吧,大人有吩咐,先让这帮人活跃起来。” “得嘞!” 管二爷领命而去,康八爷在原地尴尬了不短的时间,这正好有空子抽身,也急忙尾随而去。 高岳望了一眼两人,眼神渐渐变得阴冷。 楼上,最顶层。 一位紫衣少年缓缓举杯,一饮而尽,最后轻咳了几声,缓缓道:“好戏开场了。” 左老低语道:“谢安在外边。” 少年笑眯眯道:“我知道,这家伙一夜之间,名动天下,恐怕也就底下那些凡夫俗子不知道,他们中间有这么一位人物吧。” “那,那主人,打算何为?”左老皱着眉头,可眼中却闪过森然杀机。 少年有所感觉,轻轻拍了一下老人的手道:“现在不能动他,就算抛开和黄希云的约定不管,你忘了当初在张家,你动他的时候,那位圣宗老祖宗的反应了?” 老人霎时噤若寒蝉。 少年道:“世俗的事情,就先让他们狗咬狗嘛,至于神器,那就不是他们的事情了。” 老人重声道:“老奴明白!” 第一百二十二章 神奇有诅咒 谢安当然不知道此刻,在眼前的这座五层绣红高楼之上,有着两位和黄希云属于同一世界的人,在盯着他,他眼睛里只有他这里出现的每一个人。 谢安尽可能用最认真的态度去观察,同时用最少的感知力去探测别人,因为就在刚才,他在探测与他同排的另一端的首位时,被人家强硬怼回,而且还带着一声不满的冷哼,谢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那人倒是也没多说什么。 短暂的接触,谢安就已经发现了他此行,遇到的第一个三境中期的修行者。 谢安对魏都城和河安城之外的江湖知之不多,修行界也知之不多,所以光从气息上,谢安并不能判断出,这个与他一样潜伏在人群中的大修,是什么来头,不过估计,目的应该是殊途同归的。 除此之外,谢安还想找那位与他在茶楼有过短短一番交谈的僧人,这个人所施展出来的手段神通,在当时就给他极大的震撼,绝对是实打实的三境后期,而且,就算在那些三境后期的大修里边,这个人的手段也绝对不是那种泛泛之辈。 谢安现在了解的,除了黄希云和老师傅之流的人物,小师叔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位,因为小师叔他早就见过了,当初小师叔在张家看家护院,他多次光临张家硬生生的没看出来小师叔是什么修为,而且每次都是小师叔想给他看到什么程度就看到程度,这一情况要一直延续到南宫的情报显示那位神秘剑客就是小师叔的时候,谢安才真正的提高了警惕,而且,对他有极浓厚的兴趣。 再后来,就是那次在城南与田中大战之后,小师叔突然莫名其妙的告诉他,可能过不久就要渡天劫,当时,谢安自己都差点儿被自己惊讶的晕厥过去,他想过这个名动天下的小师叔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可谁曾想,能达到那样的高度? 关键,小师叔还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剑修! 小师叔之后,就是宋泾了。 其实这两个人,谢安有点儿矛盾,谢安没见过小师叔出剑,只见过他御剑乘风,平地起飞虹,朗朗夜空之下,有如蛟龙出海,气象万千,想来其心中剑道立意也不会低,而宋泾的话,谢安见过他出过一次剑,在水箱里,一剑浩荡,蓄千刃之势,如狂风绝息,比起小师叔多了些肆虐疯狂的味道,却没有小师叔的圆润。 只不过,宋泾真正厉害的地方,是他的天分,谢安都难以置信,一个被一层一层打落修为的人,究竟是怎么跨过人妖天堑,悟出那种剑法,那种武道拳意来的? 所以,谢安打心眼里,还是比较敬佩宋泾一些。 再有的话,就是廖承志了,这个人可不能光看他表面那样,出手也不像别人那样的雷厉风行,但是这个人读书种子,一身学问撼动天地日月,望人观气的一手绝学,享誉极久的一段岁月。 所以天下讲武堂多如牛毛,可偏偏只有这座,魏都城的这座,才能每逢开学或者求贤的时刻,引得全天下蜂涌而动。 至于老太监,谢安吃不准,因为这个人的修为战力,不能用入魔的时候作为比较,而且他身上法宝太多,不能相提并论。 其他的三境后期,谢安好像不记得有谁了,武藏只是一个三境初期巅峰,摸到中期门槛的人物,就已经做到了神殿日组的组长,可想而知,天下之大,三境之少,三境后期更是少之又少! 那位僧人,算作第五个。 而且,是可以排在前三位的一名,佛家大修! 谢安沉吟着不忘观察来来往往熙攘的人群,这时,他旁边的一位儒衫中年人笑着开口道:“小兄弟,这么费劲的感知,看来来者不善啊。” 谢安微微一怔,中年人脸色悠然,含笑望着他,谢安摸了摸下巴尴尬道:“修行末学,好奇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中年人呵呵笑了一声,眯眼道:“谢安要是修行末学,那天下间谁还敢称呼自己是前辈呢?” 谢安心底猛的一沉,“您认识我?” 中年人捧起桌上的茶杯,依然悠悠然道:“前两日一战,不说天下闻名吧,就魏都城和河安城的修行者,谁能不知道你谢安力战老太监,为天下除魔卫道?” 中年人说完喝了一口茶,只抿了一小口,然后随手拿起桌上的点心,也只轻轻啃了一口,动作轻柔的都有点儿像女人家了,而且绝对不是平阳巷范全老婆的那种女人,必须是那种久居闺阁,待字出嫁的姑娘家家,谢安见过娘的,可没见过这么娘的,他之前说吴坤就有点儿娘,此刻看来,到底还是冤枉了吴坤,吴坤人家那是恪守君子本心,而眼前的这位,简直就是,就是....有点儿恶心了。 谢安不是个嘴善的人,这一点宋泾领略过了,在宋泾之前,老师傅还有黄希云等人都领略过,吴坤自不用说,常常被谢安噎的连怎么卷舌头说话都忘了,所以不久前在茶楼里,当那位僧人边咳嗽边托着那个大钵盂的时候,谢安总担心,他咳嗽出一口浓痰的话,会不会掉在钵盂里。 现在,面对着这么一位比老太监还娘的人,谢安差点儿就脱口而出恶心两字,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因为更加令他震惊的是,这个中年人的脸蛋好像光滑的令人敬畏,这,这不会就是个女人吧? 怎么说,我也是看过不少书,走过不少路,见过不少人的人,难道行走江湖十余载,善恶不辨情有可原,连男女也分不清了? 谢安揉了揉眼睛,这次真忍不住了,不禁说道:“敢问,阁下是男是女?” 这中年人眼眸古井无波,也是除了这身儒衫打扮以外,最像中年人的地方了,他毫不生气,反而笑了笑道:“当然是爷们,纯的。” 谢安拱手恍然道:“失敬失敬。” 中年人笑意盈盈的盯着他,突然翻出手心道:“给你看一样东西。” 谢安把目光顺势落在他手上,只见这人手心突然变成了一片虚无,而在虚无中,隐隐出现了老太监的影子。 谢安刹那直起腰,皱眉道:“你究竟是谁?” 中年人挑眉反问道:“怎么,你心疼了?”说完马上摇摇头道,“不应该吧,怎么说也是你亲手杀死的老太监,如今这尊阴神暂居我这里,也是各取所需,井水不犯河水吧。” 谢安咬着牙不说话,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这是第六个三境后期的人物,起码是三境后期。 这场鉴宝大会,真的很不简单啊。 谢安对中年说的话不理不睬,从其手心虚无处移开目光,看向凤暖阁正堂,中年人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再次问道:“怎么?你这么一个大好人,连老太监的阴神都能放走,难道不会心疼?或者找我索要,甚至大打出手之类的?” 谢安回过头,眯眼道:“你可真像个女人。” 中年人哈哈一笑,“怎么说?” 谢安道:“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纠结这些?我放了,为什么别人抓起来我就要找人家拼命?老太监得罪的人何止千万,莫非我要把这些人全部都杀了才行?” 中年人托着脸颊,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在理。” 谢安回过头去,继续看着凤暖阁的正堂,这时有人在正堂前搭起一个不高不低的木台,一位目盲中年人被人扶着上了台,顿时底下一阵喝彩声,并且有不少人大呼道:“周先生!” 而就在这时,先前出现的那位女子突然款款来到了谢安的这一排座位,而且谢安眼睁睁的看着,这女子径直从一排首位一路走到了他这个末座,女子轻启朱唇软语轻侬道:“是谢公子吗?” 谢安点头,马上跟了一句,“姑娘,咱们好像素未谋面吧?” 女子笑呵呵点头,然后说道:“小女子当然没福气认识谢公子,不过我家小少爷有请,还有您的一位老熟人。” “谁?” “他说他叫常风。” 谢安脑海里迅速想起了窦连胜,还有他身边的年轻人,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还是在大衍山里救小二黑的时候呢。 “可是,我和这位常风只有区区两面的缘分。” 女子马上继续说道:“常风说,有件事情想必谢公子感兴趣,请楼上一聚,而且楼上的观感比之下边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呢。” 谢安扯了扯嘴角,旁边的中年人打了个哈欠笑道:“不敢了?” 谢安哼了一声,看向女子,“带路。” 女子盈盈一笑,头走带路,而谢安的屁股刚离开座位,马上就被引得后边的一众人疯狂争抢。 最后等谢安走到凤暖阁门边的时候,那些争抢的人群突然轰的一声炸开,哎呀嚎叫着躺在地面,每个人都像是被暴打了一顿一样,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可接下来的几个月恐怕是要卧床度过了。 谢安回头看了一眼,那中年人端起茶悠悠然向他敬了一下,光滑细致的脸蛋上看不出深浅,那双眼睛里,也充满着复杂多变的诡异。 谢安吞了一口吐沫,毫无疑问,前有僧人,后有这位怪诞中年人,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既来之,则安之。 谢安深吸一口气,随着女子上了三楼把手边的一间雅间,里边摆着一桌子饭菜,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一位锦衣少年,一个就是常风。 常风率先起身,拱手道:“谢公子。” 谢安微笑道:“别叫我公子,我什么德行,你是清楚的,公子可不敢当。”说完看向那位锦衣少年,“这位,才是真公子。” 锦衣少年起身,常风介绍道:“这位是管二爷的亲信,翟景,别人都叫他小少爷,不过谢公子...呃..谢兄,直接称呼他翟景即可。” 谢安哦了一声,缓步移动到桌子跟前,刻意挑选了距离雅间大门最近的位置,锦衣少年急忙伸手道:“谢神仙请坐,小的凡夫俗子,万万不敢以少爷自居。” 谢安笑着摇头,“神仙可不敢当,修行路上的倒是不假,小少爷也不用客气,我进来可不是攀关系的,既然常风有事情要说,那就先说正事吧。” 三人相继落座,常风看了一眼外边,又看了一眼锦衣少年,少年自信点头道:“请常大哥务必放心!如意是我贴身的丫头,绝对不会背叛我。” 谢安眼帘稍垂,原来刚才的那位女子叫做如意,此刻他的感知力轻微的覆盖整个房间,那个女子就守在门外。 常风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坐到谢安的旁边,道:“谢公子来此地不就是为了神器吗?” 谢安不说话,这在常风和锦衣少年的眼里,自然就是默认,而且就算谢安不承认,也只能是撒谎,今天来这里的修行界中人,表面上谁也不提,可暗地里,谁不盯着神器? 常风指了指那位锦衣少年道:“这位,就是守墓家族的传人!” 这话一出,谢安瞳孔猛然缩成一粒米光,精光四射,就像是山泉在日光下激荡起了一个漩涡。 而谢安的心情,也如一个海上龙卷一样,波涛汹涌! 锦衣少年翟景站起身,递出一叠已经发黄的书册,谢安接了过来,看了半晌然后颓然合上书页,扔在桌面上,冷冷的瞧过二人,“你们和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在你们后边指使?” “无人指使!” “放屁!”谢安猛的大骂道,“一个后边有窦连胜,一个后边是管二爷,是谁让你们擅作主张,把这事情透露给外人?当我是三岁孩子?要么,就是这家谱有问题,你们想骗我?” 南宫毅突然冷不丁说道:“姓翟,这小子来头好像还真不小,老夫记得当初家族里调查四大守墓家族的时候,确实出现一个翟姓。” 谢安对南宫毅的话倒是置若罔闻,因为那份家谱无论从年代上还是里边所记载的内容上,都几乎毫无破绽可言,谢安也几乎百分之八九十相信了这个,但是怪就怪在,为什么一个常风能把这件事告诉自己?而一个小少爷,能把这件事告诉自己? 如果这里换成管二爷,还有窦连胜,他都觉得事情还能谈下去,可现在,他们要给不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来,谢安就当白知道这件事,扭头就走。 场中一时安静,锦衣少年突然啜泣起来,收好桌上的家谱,颤抖道:“谢神仙,神器有诅咒,求求你救救我娘吧!” 少年说完,似乎知道谢安的顾虑,抬起头道:“这也是管二爷的意思!”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道题 凤暖阁底下木台之上,灯火通明,待目盲相声演员的随从全部下台之后,全场寂静,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望向台上的那位周先生,周先生清嗓一声,下边立刻掌声雷鸣。 管二爷在二楼的栏杆处清出一片安静的地方,独自凭栏而望,像他这种在江湖中混迹多年的老油条,第一重要的就是眼珠子,这不止是决定了你能混到什么位置,更重要的是,你能活多久。 管二爷的眼光,这方面,不知要比谢安强出多少倍,他一个凡夫俗子,根本没有修行者的神通,也就没有感知力这种手段,但是他一眼望去,就知道谢安方才旁边的那人不简单。 管二爷的第二眼,望向了那一排的首座,然后便迅速伸手招呼手下,替那位客人上茶,要最好的。 过不多久,周先生开始表演,管二爷空出心神侧耳倾听,只听的这位周先生说道:“谢谢各位捧场,也谢谢管二爷的豪爽大方,谢谢父老乡亲们。在表演之前,先出一道题目吧,咱们今天的表演,与这题目大有关联,请各位仔细听,仔细着斟酌。” “说有一百只药瓶,九十九瓶是水,只有一瓶是毒药,现在要准备老鼠试吃,问,最少需要多少只老鼠才能准确的试出,这一百瓶药水中,哪一瓶才是毒药?” 周先生说完,像正常人一样含笑望着众人,闭口不言,而下边却像是炸开了锅一般,有人直接脱口而出是一百只,也有人立刻骂道:“说一百只的都是废物!” 接下来就说什么的都有了,七十只,五十只的,还有两只,一只的竟然,几乎是纯粹起哄了,不过大多数还是在一百以内,毕竟人家问最少,要是一百只老鼠的话,傻子也知道,肯定能试的出来了。 至于一百往上,那纯粹是扯淡,如果之前那些说一只,两只的还能有点儿噱头,引人深思推理一番,那一百以外的就只能令人恶心了。 还有不少人不满周先生今日的风格,大呼道:“做什么题?大伙是来找乐子来的,你这不是糊弄人吗?” 周先生对此不理不睬,依然含笑不语,一双眼睛虽失明不能视物,但这时候,在灯光下,任谁都觉得台上的这个人,谁都看的清清楚楚,如君子观物,明察秋毫。 楼上的管二爷也眨巴眼睛,不知不觉陷入了这个趣味问题当中,可想了一会儿就觉得心烦意乱,只想着能不能先用十只老鼠类比一下,后来还是没结果,颓然叹了一声,这时楼道里有轻微而有节奏的震感,管二爷知道这是康八爷来了,除了他没人走路能有这么大响动。 管二爷回头望去,康八爷已经站在不远处,管二爷笑着伸手示意他过来,康八爷有些拘谨着走了过去,管二爷问道:“这位周先生的问题,你知道答案吗?” 康八爷迟疑着笑了声道:“二爷这是在取笑我了,我除了会摔跤,什么时候看过算术?” 管二爷叹道:“也是。”说完摇头继续道,“老康啊,这年头可不比前几十年了,只会摔跤的话,人家谭宗主和你单挑吗?” 康八爷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且是最真切体会过的,这时沉默不语,手指夹着裤子黑色袍子的边沿,轻轻捻动,管二爷望着他的样子,想起什么突然温和说道:“我当年走了以后,你一个人面对谭宗主,辛苦了。” 康八爷咬了咬牙,摇头道:“不辛苦。” 管二爷把目光投向外边缓缓道:“范,李两家虽然没错,可他们置之不理,对谭宗主强占我的地盘竟然不闻不问,单凭这一点就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老康你放心,我这次和何大人合作,等他们的事情办完了,咱们给配合漂亮了,以后有何大人罩着,整个八大胡同,整个河安城就是咱兄弟两的天下了。” 康八爷面露难色,皱眉道:“李双喜其实还好,他老婆管的凶,还有几个儿子,他玩不起命,最可恨的就是范彪,他,他最无情无义了。” 管二爷目露凶光,“这我知道。”说完,敛去凶煞,欣慰笑道:“李双喜拖家带口不敢玩儿命,所以你没家没口,就愿意为我管老二拼命?” 康八爷魁梧的身子蓦然站直,沉声道:“二爷救过我的命,二爷也曾真心照顾过我。” “真这么想?” “真这么想!” 管二爷收回视线,嘴角咧起,指着他道:“善!” 下边的人不知吵嚷多久,人群再次被分开,这回一次性来了两个大人物,其中一个略显消瘦,身上长衫,锦衣华缎,制式新颖,一看就是省城里锦绣缎庄的手笔,这种长衫与普通的长衫不同,它两边袖口处细看的话,有两道细微的针线痕迹,那是特意缝制的飞刀袋,除此之外,他的袖口翻起,露出白色的一圈,那是飞针袋。 正如康八爷会摔跤一样,这位消瘦中年人也有一门看家绝活,飞刀和飞针,他叫李双喜。 另外一位脑门铮亮,肥头大耳,可是要说肥吧,他这人好像也不胖,看上去胖的原因是因为他个子不高,而且身体壮实,所以给人一种胖胖的观感,而其肥头大耳则是因为他的眼睛实在太小,几乎就如鼻梁上落了两只苍蝇,这样一来,显的整个头大,耳朵也大。 这位叫做范彪,别看他眼睛小,他最令人称道的还恰恰就是那双眼睛,据说能看透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河安城里曾有好事者分析,一是因为人家心眼子聪颖,所谓心有灵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二嘛,就是据说在神仙人物中,有开天眼一说,所以关于这五大地头蛇,传闻里,与修行界最沾边的就是这位范彪,而最嚣张跋扈的也是他。 不过,说起嚣张,他也从来没做过第一,一直都是千年老二,之前管二爷在的时候,他欺负三个,后来管二爷走了,他还是欺负三个,跟人家谭宗主碰过一次,谭宗主当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更不要命,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两人在一众随从的陪伴下,大摇大摆的穿过人群,范彪第一位,长衫李双喜第二位,周围人看向两人的目光千姿百态,有人故意装的没看见,低下头思考周先生的问题,有人则是一副谄媚样,大老远就跳高喊着:“所有人都让开,范爷驾到!” 当然,也有人根本就没多看一眼,别说是他,就是袁氏内阁高官在此,也不会有第二种态度。 这就是修行界与世俗界的区别,虽同在一片天空下,但是从有人可以感知天地元气开始,就已经意味着,这些人有机会拥有两种人生。 范彪和李双喜很快接近了木台,范彪微微瞄了一眼周先生,眼神中很快流露出一丝异样来,但也同时很快就消失不见,李双喜则是从头到尾的沉默,目不斜视,镇守本心,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捏起了一串碧翠佛珠,轻轻捻动。 一入楼,管二爷就摆出一副笑脸,笑着招呼上了二楼,几人在那处雅致的栏杆前落座以后,纷纷客套着寒暄几句,范彪眯起眼仿佛没长眼,看了一眼康八爷笑道:“呦,老八也在?” 康八爷低哼了一声,范彪目露凶光,管二爷不紧不慢端起茶杯笑道:“康八爷可是何大人钦点的人物,不早来不行啊。” 范彪闻言,立刻收起之前轻视加讥讽的目光,马上拱手道:“原来是这样,早该如此了,八爷待人情深义重,绝对值得托付,何大人果然厉害,用人识人,一阵见血,我范彪拍着胸脯佩服!” 范彪说完这番话,管二爷也放下了茶杯,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标准笑意,李双喜则一直静默,捻动佛珠,除了刚开始和众人打过一声招呼以外,其余的时间似乎像个旁观的路人一样,康八爷也不说话,气氛微冷,范彪立马对着康八爷表态道:“八爷,以后但凡用得着我范彪的地方,尽管开口,之前谭宗主那厮不是收了你一家场子吗,我范彪前不久就已经替你要回来了,正打算什么时候完璧归赵呢。” 管二爷心里冷笑,范彪见利忘义,真跟谭宗主有的一拼,要不是他刚才说的那番话,范彪这辈子都不会把场子还给康八爷的,谭宗主逃了,那他底下的产业,就是有能者先得。 所谓市井小人,范彪可真是演绎的淋漓尽致。 康八爷看向管二爷,管二爷微微点头,康八爷这才说道:“那就有劳范爷了。” 范彪笑道:“好说好说,都是自家兄弟,咱们同气连枝,现在二爷回来了,继续带着大家发财多好,要不是谭宗主那个卑鄙小人,咱们现在的日子保管比以前好上十倍!” 说到谭宗主,李双喜第一次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皱眉问道:“你们有谁知道谭宗主人在哪?是生是死?” 范彪摇头大大咧咧道:“李爷,你管那厮干嘛?” 李双喜冷然微哼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还欠我一柄飞刀。” 管二爷眼睛微眯,范彪似乎知道其中详情劝道:“都过去的事情了,再说小林当初不是也没把嫂子怎么样嘛。” 范彪不提还罢,一提这个,李双喜眼睛里,就要喷出火来一样。 管二爷正打算询问详情时,这时,从外边突然传来一声和煦的声音,“大家都在啊。” 范彪猛一下率先起身,站的笔直,俨然一派唯来人马首是瞻的模样,其余人也起身对着来人恭敬道:“何大人,萧大人。” 何天宗走进来,轻声笑道:“大家不必多礼,都请坐吧。” 范彪快步上前用自己的衣袖给预先留给何天宗和萧威的坐位擦拭了好几遍,笑哈哈道:“大人,坐,二爷家的凳子有点儿脏,我给您擦擦!” 管二爷眼睛微眯,杀机毕现。 何天宗笑而不语,萧威却冷冷道:“滚开!” 范彪急忙缩着脑袋,“马上滚,马上滚!” 几人落座以后,何天宗先把目光看向外边,在极远处,高岳点了点头。 何天宗脸上笑意浮现,这才收回视线,看向下边,只见说相声的不说相声,观众也都在嘀咕什么,竟然很少有人骂场子,何天宗咦了一声纳闷道:“这是怎么了?” 管二爷一五一十把事情的原委与何天宗说了一遍,何天宗听完眼睛一亮,笑了起来,环顾众人问道:“你们有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范彪最积极,举手道:“一百只!” “哼!”管二爷微哼了一声,然后才面向何天宗摇头道,“小的不知。” 康八爷五大三粗,那股拘谨不安的感觉自从何天宗入场以后就又上来了,低下脑袋道:“不知。” 何天宗最后看向李双喜,李双喜深吸一口气道:“回大人的话,我不知道最少几只,但一定不是一百只。” 何天宗蓦然哈哈的笑了起来,连声道:“有趣有趣!”然后望向萧威,萧威瞪眼道:“大人,我,我,我连一百都数不过来!” 何天宗笑的更大声,前仰后合,良久说道:“你们瞧瞧我们的萧大人,哈哈哈,七窍通了六窍!” 范彪逮着机会就拍马屁,抢先道:“萧大人威武!” 李双喜和管二爷都对他投以异样目光,何天宗微微一滞,然后又笑了起来,指着范彪说道:“这位,这位是?” 范彪挺直腰板,马上点头哈腰笑道:“大人,我叫范彪!” 何天宗压了一下手,点头道:“哦哦,那范兄,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呀?” 范彪委屈的僵住表情,这戏份管二爷和李双喜都自觉恶心。 何天宗解释道:“你知道七窍通了六窍是什么意思吗?” 在管二爷和李双喜面前,范彪还真能委屈巴巴的摇出头来,何天宗唉了一声叹道:“一窍不通啊!” 萧威脸色阴沉的难看,瞪了一眼范彪,何天宗眼睛微眯,这个范彪真傻还是假傻,不好说,但是,脸皮是真的有的。 李双喜意外的兴趣盎然问道:“那大人,这个问题究竟怎么解?” 何天宗嗯了一声喃喃自语道:“一道题,两个世界啊。” 片刻后,这位年轻大人突然又怅然若失的叹了一声,只觉索然无味,似乎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他身边遇见的每个人都带着不知道多少张面具,令人捉摸不透,也无穷无尽,他累了,然后毫无征兆的起身下楼,连桌上的茶水都没碰一下。 何天宗独自登台。 何大人素来礼数周到,先扶着周先生坐下以后,灯光聚焦在他头上。 今晚还有何大人致辞。 何大人只说了一句,十个字:“愿灯长明,天长安,人团圆。” 何大人说完便下了台,上了车,车子缓缓开动,驶向外边,出了人群,出了八大胡同,出了河安城。 萧威还在凤暖阁二楼,他一直望着这位年轻大人的身影消失以后,才蓦然发觉眼睛已经湿润了。 泪眼模糊中,他再望向之前何大人在此极目远眺的地方,那个地方有高岳。 高岳身边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叫庄睿达。 和曹运一样。 也是一名剑客。 何大人刚才在密室里吩咐了他三件事,其中一件就是:以后无论什么事,都要听庄睿达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醉李钊 谢安在楼上也看得见何天宗致辞,作为此次官府代表中最高品轶的官员,何天宗没有说更多的官话,甚至,没有说更多的话。 谢安在窗边望着车子走了以后,有些黯然神伤。 第一是因为何天宗短短十个字组成的一句话,还真有点儿触动他的心肠,尤其是在魏都城已经变为废墟的情况下,百姓们连年穷困积攒的压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寂寞和孤独,说不好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谢安不晓得,方才在河安城里的魏都城难民,有多少如他一样神伤,有多少甚至会哭出来。 第二,是何天宗其人。 当初姽婳和他的约定中,出现最多,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名字,这是谢安第一次看见这个人,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就是姽婳当时说的那个人,但他没想到姽婳心心念念不忘的人,竟然这么年轻。 一个人如果做到,能让别人到死也念念不忘,那该是很幸运的吧。 谢安抬起头,望向天幕,自己如果像姽婳那样死去,心里念念不忘的人,有谁呢,黄希云和老师傅,宋泾,还是南宫?小二黑,吴坤,还有竹姐,他猛然发现,原来,原来自己心里这么小,竟然装的就那么几个人。 常风和锦衣少年一直都不说话,桌上的饭菜也凉了大半,谢安收回心神,从窗口处转身坐回原来的位置,问道:“你们知道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吗?” 常风直接摇头道:“我知道肯定不是一百只。” 锦衣少年欲言又止,谢安眼睛里有异样闪过,咧嘴笑问道:“小少爷知道?” 翟景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道:“这个问题,我最初是不知道的,也是看过了答案后才明白的。” 谢安冷不丁问道:“宫里的?” 少年眼睛一闪显然有些意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道:“确实和宫里有关,这是当初一个洋人提出的问题,至于周先生为什么用这个问题作为开题,我就不知道了。” 谢安舔了舔嘴唇,有些伤感道:“一个问题,两个世界啊。” 常风突然问道:“谢兄知道答案?” 谢安笑道:“这个问题并不如何困难,只是,总归是别人的思路先进一些吧。” 锦衣少年深以为然,竖起大拇指赞道:“谢公子果然不是一般人。” 谢安揉了揉眉心跳过这个话题,回到锦衣少年之前所说的神器诅咒上边,边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边问道:“据你所说,神器的诅咒,是一代延续一代,而且同气连枝,那假如现在下边同样有守墓家族的传人出现,你们能感知到吗?” 锦衣少年点头肯定道:“当然可以,只要出现在我面前,不管用什么伪装,都没用。” 谢安沉吟起来,然后看向常风,“为什么找我?” 常风道:“因为谢公子当日剑气纵横,正气冲霄汉,普天之下,恐怕再没有像谢公子这样一颗心如赤子完璧。” 谢安皱眉道:“说人话。” 常风尬笑了一声道:“因为当日谢公子放了那只狐狸,救了那匹白狼。” 谢安淡淡哦了一声,然后看向锦衣少年,“你呢,既然你是守墓家族的传人,那你自然清楚神器的重要性,管二爷也清楚的很,他那样的老江湖,怎么可能如此放心的把这事儿交给你全权处理呢?” 翟景叹道:“谢公子有所不知,二爷的心思并不在修行界,甚至不在这片胡同里,二爷早就想退隐江湖,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匆匆忙忙就撤出河安城,要不是知道凤暖阁之下有本家的神器,他说什么也不会回来帮我这个忙的。” 谢安心里有些奇怪,问道:“管二爷和你究竟是什么渊源?” 翟景道:“他和我娘相交莫逆,情同兄妹。” “你娘是谁?” 翟景蓦然咬了咬牙,眼神阴狠,“李双喜的老婆就是我娘!” 谢安猛然大惊,望向常风,常风显然已经知道了,点头道:“所以此事事关重大,承蒙翟兄弟这两日相交以来看的起我,我不能轻易把此事泄露给旁人,尤其是大名府,所以,旁的修行者中,给我以最震撼,最信任之感的就是谢公……谢兄了!” 接下来,常风又把两日前他在魏都城北边初遇锦衣少年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锦衣少年这中间感叹道要不是那狗腿子捕快狗仗人势,借着打压他来打压管二爷,他还不认识常风这样一位心性淳朴的侠士,这年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比在虞河里遇见一只三条腿的青蛙都难。 谢安听得倒是不喜不悲,正如翟景说的一样,这年头,黑白不重要,真相也不重要,他明白,所以在一团黑暗的浆糊中,常风这样的人,虽然几乎如米粒之光,但因为有,这个世界就不全是黑暗。 谢安也对常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刮目相看,而不再是像之前那样的观感,认为常风和窦连胜两人都是奸滑之辈,和那些唯利是图,见风使舵的官府中人一般无二,因为那次大衍山之后,窦连胜和常风尾随他到了菜馆以后,常风其实用的是一具替身,而窦连胜明明是县长,却自称是师爷,还口口声声报效国家什么的,还有一点就是,谢安在窦连胜上任以前就知道窦连胜其人和死了的张大帅是故交,所谓一丘之貉,物以类聚,谢安当然没好印象。 不过,现在看来,不说窦连胜,起码常风还是多多少少有点儿侠义气概的。 但光凭这一点,就想达成此事,当然是不可能的,谢安面对着一个是刚见面的少年,一个是也仅仅有过两面之缘的常风,现在依旧是观望的态度。 常风还特别提到了那位周先生,说这位周先生有点儿特别之处,明明是他那个位置的声音,他事后也没有否认,但那道声音蕴含有修行者的神通在内,可是他本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元气波动。 谢安暗暗记在心里,关于这一点,他也不觉得那位周先生是修行中人,确实有些奇怪。 锦衣少年和常风说了这么多,当然也瞧得出来谢安对此事的态度,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最多的失望,还有只剩下万分之一的期待,常风叹道:“如果谢兄觉得为难,那咱们的事情就不用继续往下谈了,但是有一点我相信谢兄一定能做到,那就是今日的事情,务必替我们保密。” 锦衣少年还不甘心,最后问道:“真的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吗?” 谢安沉默良久,然后说道:“我可以先听听你们是如何打算的吗?比如,如果我答应,你们让我做什么,而我可以得到什么?” 翟景沉声道:“我要李双喜死!要我娘亲活!仅此而已,而谢神仙自然可以得到我们翟家的神器——无念如意。” 谢安心里咕咚咕咚响,说不痒痒那是假的,方才在家谱上他已经看到了翟家的守护神器的名称,但是此刻从少年嘴里亲口说出来,还是别有一番激动的心情在内。 无念如意,神器之属,究竟有何等惊世骇俗的神通威能,实在令人期待! 谢安激动了一会儿,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权衡利弊,想了想眯眼道:“可是正如你所说,守墓神器和守墓家族同气连枝,你能感应到别人,别人自然也能感应到你,现在这么多人盯着神器的事情,你安不安全都不好说的很,而再加上如果鉴宝大会上,官府所拥有的那柄神器吸引出了凤暖阁之下你家的那柄神器,又该如何?” 谢安说到这交叉双手,向后靠在椅背上缓缓道;“到那时候,神器已成无主之物,有能者得之,天下修行者疯狂争抢,我又有什么优势在内呢?” “这一点请谢神仙不用担心,”翟景自信解释道,“首先别的守墓家族中除了神器传人的一般成员,通常是无法感知到我的存在的,因为神器的这一代契约仍然在我娘身上,他们只能感受到我娘的存在,除非他们也学会了操纵神器的口诀,与神器建立了联系,而这一般来说,如果不是家族面临生死存亡,是不可以轻易授予别人的,这是大忌!” 谢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那这么说,你们守墓家族中神器传人和普通成员是有巨大区别的,对吧?” “不错!” “所以,你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神器传人,而只是拥有血脉的普通成员,如果不是因为你学会了神器操纵的口诀,那你也仅仅可以感受到别的守墓家族中神器传人的存在,而无法感知一般成员?” “正是如此,而我娘又被李双喜牢牢控制,所以我娘也不会有人感知的到,再有就是如果官府所拥有的那柄神器真能引起我家的神器相与之呼应的话,那到时候,我会把口诀亲口传授给您,这道口诀是我家世代相传,能在一定程度上指引神器,但也只是一定程度,如果要真正完成契约,使得神器认主,还需要我娘的亲口法宪。” 谢安听明白了,守墓家族的最核心,就是神器,神器传人,其余人虽也存在感知力,但微乎其微。 少年一口气说完,真诚的望着谢安继续道:“谢神仙,从您进门以后,我没有一句话不是真的,就在刚才,我完全可以说这道口诀的作用奇大,但是我没有,我一五一十的把所有的事情都做最客观的陈述,只是为了让您有个合理的心理预期,如果,如果您能答应,那我也无比真诚的希望,咱们大家合作共赢。” 谢安动了动喉咙,但是没说话,因为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事已至此,答应不答应就一句话,而少年说的也句句在理,那道法诀的作用,虽然只是一定程度指引,但是比之疯抢乱撞的别人,已经不知道占据多大的优势了。 谢安沉默良久,最后长长出了一口气,环顾二人道:“我,答应。” 锦衣少年霎时间欣喜若狂,攥紧双手,胸脯起伏,常风则立刻笑逐颜开举杯道:“我说什么来着,谢兄绝对是信得过的。” 锦衣少年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谢安也举杯,三人干杯饮罢,锦衣少年道:“那,接下来,咱们商量商量具体的细节?” 谢安摆手道:“且慢,我有一个条件。” 翟景和常风同时僵住,常风还是老练一些,沉稳道:“谢兄请讲。” 谢安道:“这件事,我不会用你们管二爷或者窦连胜的任何一方势力,一切都只能是我一个人去做,所以请二位也务必保密,如果中途泄密,我会立刻停止所有的行动,因此造成的后果,也与我无关。毕竟我这个修为本事,论起和那帮大佬硬碰硬争夺神器,还是差了点,这我有自知之明,还有就是丑话说在前边,我就算信得过二位,也信不过二位身后的人。” 翟景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这个自然!” 常风也表示同意,谢安轻嗯了一声,道:“那接下来,小少爷可以说说你的计划了。” 三人紧锣密鼓商议着,而外边嘈杂的人群中,终于被一个醉汹汹的声音压住,只听这人朗声道:“叫你们妈呢叫!一个这么简单的问题,想这么久,还站着看戏干什么,不如回家养猪了!” 众人怒目相向,只见人群最外围不知道什么时候,斜倚着墙壁站着一个瘦弱的读书人,读书人一声青衫已经看不出多久没洗了,上边全是酒渍,这时见众人把目光投向他,他摇摇晃晃的穿过人群,登上木台,满身酒气,周先生还真像是能看见一样的,立马就问道:“留过洋的读书人?” “狗屁读书人!”这人一上台就坐在台上,没有一点儿风雅的样子,下边已经有人皱眉,什么时候这种人也能轻而易举就上的了台了?没人管管吗? 这人手中还提着一个酒瓶,满脸胡茬和酒红,大汗淋漓,最后猛灌了一口索性就解开衣带,开怀大敞,接着他上一句话喃喃道:“狗屁,全是狗屁,百无一用啊!” 台下这回真忍无可忍了,有人跃跃欲试,撸起袖子,口中东南西北都纷纷骂出些不堪入耳的脏言秽语,起码是短短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这酒气熏天的读书人的祖宗十八代,几乎全被问候了个遍。 可是读书人置若罔闻,周先生也像是没听到,周先生眉眼低垂,温和问道:“那究竟是多少呢?” 读书人头歪在一边,看着下边的所有人,一根一根的伸出七个手指头。 周先生笑了起来,却也没继续多说什么,因为读书人刚伸出七个,就又掰回一个,道:“第一,我叫李钊,是各位的爷爷。” “滚!让他滚下去!” “这是什么人?随便说了个七,就能打肿脸装胖子?” “我去他祖宗!” “管他对错,河安城的醉汉里边敢这么和老子说话的还没出生呢!” “那要不是醉汉呢?人家是读书人!” “去你娘的!抬杠是不是?读书人从来都不会跟老子说话!” “轰他下去!” 群情激奋中,读书人又掰回第二根指头,只剩下一把手了,一样的大声道:“日你们先人的,安静点儿,我李钊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跟你们聊聊,哎?还有五根指头,就说五件事吧,说的不好,你们打我。” “哼!好小子,就依你所言!” “狗屁!我还有一百件和你娘的故事呢,要不要我也上去给大家讲讲?” “老子日!” ....... “安静!”周先生猛地提高嗓门,道,“先听他说完!” 李钊把头埋低,灯光聚集在头上,他看的见自己脑袋的影子一点点的变大,最后轰然以头撞地,入目一片漆黑,原来是自己脑袋的影子把自己包围了。 今天是童姐死的第三天,可他亲眼看见谢安就已经进了这八大胡同,来看表演了,凑热闹了? 过了良久,李钊没抬头,但是把手朝上伸起,掰回第三根指头,痛哭问道:“萍水相逢,你们拼命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出手 “什么狗屁?” “快轰他下去!” “没人管老子就要动手了?” ...... “第二,我想和各位讲讲,今日之中国。” “住口!” “哪来的流浪汉,想要危言耸听?没门!” “中国这么大,关我鸟事?” 李钊毫不理会,继续说道:“从不远处,清廷腐败,中国积弱多年,洋人叩开国门,又是割地又是赔款,泱泱华夏,竟无一人扛起中国的脊梁,纷纷窃国逃命,美其名曰舍车保帅,真乃禽兽不如!” “那也是国家的事情,关老子们鸟事?你快让开,你让老子听不了相声,这就关老子的事了!” 李钊心神微颤,面色苍白,却依然说道:“好,就算国家的事情,你们觉得远,那就说点儿离你们近的,河安城的百姓们有没有被无限收税?你们有没有觉得,自己明明还不错的家世,这几年越往后越差?你们有没有被人欺负了,报官无门,你们有没有觉得,清廷灭亡了以后,那些身居高位的新一代统治者,喊着民主的旗号,却从来没有真正给过各位民主?你们又什么时候,有过人权,有过不被人当狗使唤在人前人后,有过真正作为人的尊严?” 底下有一瞬间鸦雀无声,可紧接着又是骂声四起,但相比之刚才,好像已经好很多的样子。 有人沉默,可有人居心叵测突然问道:“那你说说来,你的意有所指,究竟是在说谁?” 这话说出来摆明就是一个陷阱,要李钊往下跳,无论是说袁氏中的哪一位,还是南方的任何一位,都有攻讦政府官员的嫌疑,尤其是袁氏,这在袁氏的一贯行政中,绝对是大忌中的大忌,袁氏不反对民间议政,但是也绝对禁止,攻讦政府高官,视为反叛,至于罪名安排成清妖余孽还是异端邪说,就要看其言论,有多可恶,该不该杀了。 如果李钊这时候指明袁氏,那他绝对不会再有当初遇见何天宗的运气,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格杀勿论。 可他们不知道,李钊本就是因为言论的问题而被袁氏的人追杀,以至于当初在前往魏都城的路途中,被人截杀无路可逃时,被何天宗恰好遇见,才起了恻隐之心,救出虎口,留下了一条风雨飘摇的性命。 所以,在此刻,李钊明知是陷阱,可依然怡然不惧,头顶天,脚踏地,朗声道:“我李钊说的就是袁氏,周兴泰、傅文甫、段瑞之流!” 众人这一刻彻底噤声,但接下来,令他们更加震惊的是,李钊马上就又伸手指着南方严词道:“还有汪卫,陈实之流!” 这下,全场鸦雀无声。 但紧接着,在木台下的座椅中,有人站了起来,怒喝道:“异端邪说,更是清廷余孽,我堂堂河安城,岂容你撒野?” 李钊哼了一声,眯眼道:“阁下是此地父母官?” 这人不置可否,冷冽道:“来呀!拿下!” 人群之外,有人影晃动,一声声刀出鞘的刺耳尖鸣响起,还有一声声枪上膛的冰冷铿锵。 李钊怡然不惧,讥讽问道:“敢问今年收了几回税,又是如何巧立名目的?” “放肆!”这人转身对着百姓说道,“这醉汉纯属邪教,请各位父老莫听他的一派胡言!” 这人说完,将目光放远至人群外,对着一个跨刀汉子下令道:“粱捕头,你还不动手?!” 李钊哼了一声,“且慢!” 那人回过头来,目光中精光四射,“你还有何话讲?” 李钊大义凛然道:“我自知一死,但请让我把话说完!” 那人不耐烦冷哼道:“没门!动手!” 人影晃动,本来一副欢腾的场面,立刻就像是炸了锅一样,不少人离席逃命,不敢看这热闹,但也有人目光火热,一定要亲眼看见台上的那个醉汉人头落地才舒服! 自从清廷倒台以后,已经很少见过官府在众目睽睽之下砍人脑袋了,听说现在都改成枪决了? 李钊最后朗朗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国之不国,家又何在?我说的是他们,但是更可恨的就是你们!是你们,是你们,你们用最无辜的眼神,最弱势的外表包装着自己,这个国家,这个国家到了现在这副千疮百孔的局面,完全是你们的麻木,你们的懦弱,你们的冷血,你们的无情无义造成的!” 跨刀汉子在李钊说时就已经凶神恶煞的走到木台跟前,李钊一刹那眼若铜铃,怒声对他喝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那位跨刀汉子猛然楞在原地,肝胆俱颤,竟是半点移动不了脚步。 而这话说完,底下稍微安静的人群瞬间就又不乐意了,集体大声讨伐,各种难听的言语都清晰地飘进李钊的耳朵里,可无论是骂他祖宗的,还是骂他自己的,都不是最难听的,毕竟大家不都是一个祖宗? 李钊最觉得难听的,是那些人竟然饱含期待的一声声富有节奏感的,喊着:“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 李钊含泪望着眼前台下的人们,活蹦乱跳的人们,每个人都会挥手撸袖,每个人都会拐着弯的骂人,也都会直接的用最粗俗的语言来表达内心的不满,可是,可是也恰恰是在这样嘈杂的时候,他仿佛自己的灵魂被抽离至高空,俯视人间,就像是面对着一群行尸走肉,他们嘴皮子底下也再没有一句有用的声音,而那些或光鲜,或平俗亦或者丑陋的外表之下,该是藏着一具具怎样苍白的灵魂啊。 李钊皱着眉,心中如受千刀万剐,这一刻,底下无数清醒的国人,竟然好像连他这个醉汉都比不上。 但,同样是为了他们,不知道,在暗处,在看不见的地方,有多少人在竭尽全力的拼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国之将亡,竟然是这样一副歌舞升平的太平模样,人心已经摔在地上,拾掇不起来了。 李钊强自咽下本来还想说的满腹牢骚,事实上,也不允许他继续说下去了,李钊满面凄然,收回一把手,站起身来,低着头,竟然无比落寞失望的鞠了一躬,“对不起,各位,我喝多了。” “那就快滚下去!” “现在滚还来得及,老子没空陪你玩,叫上你娘还差不多!” 也有人比较中肯,只是说道:“一场闹剧而已,还请周先生开始表演。” 李钊惨淡一笑,然后慢慢下了木台,落地之时,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五层绣红高楼,他蓦然觉得,这地方,真不适合自己。 周先生突然喊住他,“李钊!” 李钊从高楼上移开视线,落在这位目盲中年人身上,最后拒绝了这位周先生有可能的善意,摇头道:“先生请继续表演,请恕我李钊叨扰之罪。” 李钊说完不再看他,默默走到那位跨刀汉子身前,聚拢双臂,挑眉道:“拷上吧?还是直接就地正法?” 跨刀汉子还沉浸在刚才的惊骇之中,这时回过神来,依然惊心动魄,原来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竟然有这样的气场,方才的一下,令他如面对一尊活神祗,威压临身,寸步难移。 汉子一言不发,转头望向木台下那位发号施令的人,那人挥了挥手,跨刀汉子微微愣神,然后点了点头,拿出铁链锁住李钊,低语道:“对不起了,兄弟。” 那位县长大人的意思,就是要秘密处决。 跨刀汉子说完,李钊冷哼一声,酒劲儿上涌,这个时候,还真感觉了无牵挂。 只是有些遗憾。 他抬起头,仰望星空,有所期待,不知他死后的中国,会在多少年后,好起来? 但是,李钊在抬起头的那一刹那,却猛然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双清澈的眼眸,还有一缕白光。 不光是他,所有人都抬头望去,只见夜色下,不知什么时候,一缕白芒如惊虹游龙一般从天而降,大地猛然撼动,有一道三尺剑光,有如清风明月,无处不在,却无坚不摧! 李钊和跨刀汉子都未看清,可是他两人都同时感觉到,手中的铁链,几乎在一刹那的功夫后,化为齑粉! 跨刀汉子戛然怔住,震惊的无以言表,李钊低下头,赌气一般道:“谢安!我不用你施舍!” 待白光敛去散尽,场中有人也认了出来,纷纷高呼道:“谢安!是那个独斗老太监的神仙人物!” 谢安负手而立,飘飘然如羽化仙人,站在李钊的旁边,扯了扯嘴角道:“我从来不施舍,但也从来不欠别人的。” 说完看向那位发号施令的河安城县长,“这个人,管我叫爹,以后我不希望你们找他麻烦!” 李钊勃然大怒,“去你妈的!童姐尸骨未寒,你就来这种销金窟,你对得起她嘛?!你知不知道她死全是因为你!给你取那封烂信,臭信!” 谢安心中绞痛,可是目光依旧望着那位县长,冷喝道:“闭嘴!” 那县长本身已经吓的面无血色,可是他对修行者早已经憎恨到了极点,因为就在前不久他的儿子就是死在一个不知名的修行者手里,还也就在这凤暖阁,所以他心底怒气冲天,再加上此刻这么多河安城的百姓围观,他更加不能就这样下不来台,县长咬着牙鼓起勇气道:“修行者就这么霸道?” 谢安哼了一声,身形突然倏忽间残影一片,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县长的身前,揪着他的衣领道:“你信不信,就算不用修行者的神通,你的脏事丑事,我也能给你一样一样如数家珍的抖出来?” 县长面色惨白,终究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无力点头道:“那,那一切听上仙吩咐!” 座椅上此刻还在的几个人中间,那位面如女子的中年人看了半大天击掌笑道:“小子,有点儿魄力。” 谢安看都没看他,中年人起身轻声笑道:“后会有期!”话落身形如轻烟飘散,而一直在座首的那位老人突然道:“年轻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谢安哼了一声,“你是谁?要是我不呢?” 老人眯起眼,不再多言,双手之间猛然棋子翻动,只见一白一黑两道光芒同时临近,谢安放开那位县长,含胸拔背,正面迎敌,并指作剑,体内剑意浩荡,天地元气疯狂呼应,一滴心头血凝聚,漫天剑意刹那乍现,只听的轰的一声,场中一瞬间绚烂无比,各色光芒呈现,木台轰然坍塌! 地面尘土飞扬,一片狼藉。 两人交手只互换了一招,便都停手,老人原地不动,谢安退后了五步,手腕处滴滴渗血。 老人一手白棋,一手黑棋,双目间精光如电芒一般吞吐,突然桀桀怪笑道:“要不是有别的原因,老夫今日必取你性命,小子,敢不敢再约个时间?” 谢安站直身形,今天因为听了李钊的一番话以后,出剑何其快意,不光是因为李钊竟然为童姐伤心至此,更是因为李钊心怀天下,乃是真正的君子,真正的读书人。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是谢安真正佩服的,所以刚才别说是和那老人互换一招以后还有余力,就算被那老人一招破灭生机,他也要拼死护下李钊! 谢安道:“随时候教。” “好小子!嘿嘿,”老人思索片刻杀机毕露道,“这样吧,下次,不管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下次见面,老夫和你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去见阎王!” 谢安面无表情,同样冷冷道:“好!一定奉陪!” 老人嘴角扬起,身形也如之前的那位中年人一样化作轻烟,霎时消失在场中。 老人走后,谢安嘴角流出一股鲜血来,气喘不止,浑身气机紊乱,他现在和三境后期的硬碰硬,还真是一点儿胜算都没有,除非不听黄希云的话,再次借用那柄小剑的剑气。 能杀了老太监,完全是偶然中的偶然,第一是因为老太监入魔以后,心智降低,第二是老太监不知为什么对剑修有着天然的惧怕,竟然作茧自缚用那石丸营造了绝对无元气的空间,最后反而被谢安在南宫毅的一旁协助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当双方都是绝元状态下的时候,谢安身负宋泾的武道拳意,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谢安忧心忡忡,这一交手以后,他对自己的情况认识的更加深刻,也对三境后期这样一个此界已经是巅峰中的巅峰有了一个更加清楚的认识,元气化罡,三境后期几乎是心心念念的事情,而且天地四方,即是身体四方,他们身边没有元气,只有纯厚的罡气! 四正为罡,一境修气,二境修意,三境修罡。 三境以后,稍微前进一步,都好比在二境之中攀爬无数回。 尤其对于剑修来说。 谢安自从有准备计划给雪姨报仇的时候就已经瞒着黄希云修习小剑之上的运气法门,所走窍穴关府也一直以来都比较通顺,可是三境以后,用罡气行走的时候,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的窍穴就像是堵了一样,每一座都像是有大军镇守雄关一般,他引进而来的罡气很难运转如意,化成他一直所修炼的那柄琉璃小剑的剑气。 所以他现在对敌,除却借用小剑本身的剑气以外,最大的依仗就是这些年以来,潜移默化而来的小剑剑意凝聚而成的心头血,而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这种心头血,就算用二境的实力释放出来,凝聚天地元气形成剑气也都往往无坚不摧! 黄希云给他的小剑,似乎,真的是他配不上人家,这小剑,总给谢安一种很危险的感觉,就好像,只要人家不受他压制的话,从头顶百会穴冒出来,随时都能斩天裂地。 所以,当初谢安去大衍山救小二黑的时候,他有一万分的自信,谁也挡不住。 除了小剑剑意,还有就是曹泽的山水剑意,小剑虽然不喜欢,但谢安自然不乐意,不可能因为你不喜欢,我就放弃了当年的剑神的绝世剑意吧? 而且,谢安还打算着,曹泽的剑意,几乎可能是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他主要的对敌手段。 除此之外,就是宋泾的剑意和拳意。 谢安听说一个人不能同时拥有两道及以上的剑意,除非是有惊世天赋的人。 可是谢安现在已经有三道了,当然就差凝聚成一体。 但可惜的是,谢安从没有自己的剑意,谢安每当想起这个,都有些黯然神伤,水箱里,宋泾说假借外力,终究不是上乘。 谢安深以为然,但黄希云从来没有说过,让他体悟天心,凝聚自己的剑意。 那将来如果渡劫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没有自己的道,一定是不行的。 谢安咬了咬牙,长出一口气,心思电转中,平复了气血,缓解了一下伤势。 谢安走到李钊身边,和他并肩向外走去,他当然不是来看戏的。 李钊,这样的人,更不应该掺和在修行界里边,谢安心里给他有个好去处。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李钊默默跟在谢安后面。童姐在天之灵,一定能看得到,这一夜,这个在世上最在乎她的两个人,并肩而行,渐行渐远。 第一百二十六章 命运 两人出了八大胡同以后,街面渐渐人烟稀少,李钊罕见的一言不发,只默默的跟在谢安身后,一直出了河安城以后,李钊才皱眉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谢安没有停下脚步,反问道:“你来魏都城干什么?” 李钊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我想去讲武堂试试运气,哪怕当个教书匠也好,总好过没日没夜的被人追杀,而且也算学有所用,但愿将来我能教出一些真正有用的年轻人,就这么简单。” 谢安有些欣慰的笑了起来,李钊却紧接着自嘲道:“可是好像这个地方,并不适合我,凡夫俗子终究和你们这些牛鬼蛇神混不起,起码我不可能做到,别人为我而死,短短两日之后,我就去逛窑子。” 谢安撇嘴道:“还生气呢?” 李钊哼了一声不说话,谢安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望着前边不远处伍家的宅子,前两日虞河大水,伍家多多少少也有些影响,但好在几乎可以不计,也算的上是不幸中的万幸,谢安背着双手道:“我的意思也是你别掺和这些事情,老老实实在讲武堂教书就行。” 李钊挑眉,有些讶异,“你的意思,你有办法?讲武堂考核可不是一般的严格,就拿前边的医药一说,据听说那位老奶奶的病难倒了一大片修行者。” 谢安吹口气翻了个白眼道:“前两天我出那么大风头,怎么搁你这就变的一文不值了?” 李钊神色为难不说话,谢安眼睛微眯拍着他的肩膀嘿嘿道:“放心吧,就凭你用心待竹姐,我就一定帮你这个忙,你现在心里一定又想着什么不愿意拖欠我之类的吧?” 李钊还是不说话,不过这回,算是默认。 两人一直走到伍家前边的龙门湖上,谢安随意望向湖中央的凉亭,突然看见有两人猛地跳水下去,眉头瞬间一皱,可很快就舒展开来,神色不变,李钊肉眼凡胎,不能看那么远,而且还沉浸在酒劲以及刚才的事情中,良久说道:“谢安,我还是不想欠你的。” “婆婆妈妈!”谢安收回视线,不自禁用起了宋泾的口头禅,笑道,“只要你真教出了像你这样的人,我觉得,还是我赚了。” 李钊心神微颤,屏息凝气,抿了抿嘴唇,而谢安也好似一下子变了个人一样,从刚才的嬉皮笑脸变得黯然伤感,一片颓然,可这其实在李钊眼里,谢安好似从来都这样,他就算再跟你嬉皮笑脸,你也想不到,他心里,他眼睛里,藏着什么事。 谢安不理会刚才的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望着着广袤无垠的龙门湖,秋风瑟瑟,已是寒秋的深夜,背后又是伍家大宅,想当初雪姨和小二黑的爹妈都曾在此带着他,观望过这龙门湖的江潮,那时候,他心里哪有什么家国,哪有什么人心鬼蜮,只有懵懵懂懂的憧憬,是关于下一顿饭在哪着落的憧憬。 那时候,雪姨是他的依靠,是他的眼睛,带着他一点点的掀开世界,一点点的扒拉人的丑恶和善良。 那时候,小二黑的父母,是他的梦,仗剑天涯,快意恩仇备至,相濡以沫,同归田园互暖。 可如今,对他最好的几个人,都早就赴了黄泉,而且,已久了。 谢安心里微微一叹,气若游丝,回过头看着李钊,有那么一刻,他真觉得,原来当自己的臂膀变得结实一些以后,真的能做不少事情,就像是雪姨,就像是小二黑的父母。 这一刻的李钊,虽然满肚子学问,一腔热情,可是对修行界,与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他一般无二,可是谢安心里只想成为他的眼睛,不想成为他的梦,这样的人,应该是比他更加宝贵,将来要是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没有这些超脱世俗的修行力量,那是不是会好一些? 谢安沉默良久,李钊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谢安回过神来,摇头淡淡道:“没什么。”说完,谢安便动身去往伍家,走了一半突然回过头来,笑道:“你可能不信,我和你一样讨厌修行。” 李钊楞在原地,谢安已经快步走了出去,叩开伍家家门。 等过了好半晌,伍家家门重新打开,只不过这次从里边出来的是一个小胖子年轻人,长着一双滑溜的眼睛,径直朝着李钊走来,李钊没动,小胖子近身弯腰拱手道:“李先生,晚辈伍阳,请李先生家里暂住,小安已经吩咐过了,等讲武堂后续一有消息,立刻便送李先生前去。” 李钊回了一礼,又看了一眼从伍家大门到眼前的这个小胖子身后的一段小路,不禁皱眉问道:“谢安呢?” “小安另有要事,不过请先生放心,我和小安是多年的朋友,先生待我完全可以和待小安一样,我对先生亦是如此。” 李钊心里没来由涌起一些失落之感。 先是从童姐嘴里不断的听到这个传奇的名字,后来又是两面之缘,每一面,这个自幼孤苦的消瘦年轻人,都给他以极大的震撼,可是当真正有一番接触下来,却总是有种,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李钊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很安全,也很信任,同时却也有点儿心疼。 李钊不再多说什么,伍阳笑道:“先生请。” 说完头走带路,李钊再一次默默的跟在另外一个人的身后,这回他顺着谢安的目光望向了广袤的龙门湖,只见夜色下,三座石拱桥如女子脸蛋上无言的泪痕,他心中也似有湖面上的寒风掠过,万般哀愁。 伍阳和李钊进入以后大门以后,从龙门湖上的凉亭上突然又闪现出两道漆黑人影,只听其中一人不满道:“怕个鸟?府主是不是也太谨慎了。” 另外一人哼了一声道:“背后议论上级已是死罪,更何况议论府主?” 先前那道声音立刻软了下来,求饶道:“错了错了,错了还不行嘛,我只是好奇,一个谢安为什么这么令府主感兴趣。” 另外那人不再纠结此事,忽然问道:“绣楼那边有消息了吗?” “他们说正在查,而且河安城和魏都城都不大,自小无父无母的人就算多,也总查的过来的。” “那就好,你继续盯着他,我回秉府主,看接下来怎么安排。”这人临走不忘吩咐一句,“我们天罡堂随府主来此的消息千万不可泄露出去,侯少峰那个废物把事情办成这样,不值得再信任了。” “属下明白!” ....... 那人嗯了一声,再次潜水下去,可没等凉亭上剩下的那名属下稍稍缓过气来,突然头顶处传来一道细细微微的声音,“大名府,天罡堂?” 这人刹那间亡魂皆冒,眼珠子迅速转了两圈以后,猛地冲到亭边就要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可是他的脚步又刹那间僵在原地,因为他眼睛所见,底下的湖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道道森然的冰冷剑气。 这人冷汗津津转过头来,只见亭子中央,一个少年正含笑望着他,见他转过头来笑问道:“聊聊?” 这人惊魂未定在原地伫立良久,然后深吸一口气道:“聊什么?” “比如你叫什么?” “无可奉告。” 少年摸了摸下巴,缓缓道:“如果你那位同伴在的话,我不会多此一举问的,因为,因为你和他还不一样,他死都不会说,可你不会,对不对?” 这人瞳孔猛然瞪大,紧接着,眼前寒光一闪,他的心口处,一道无形剑气破空而至,轻而易举就划开了他的胸口衣襟,寒气指透心窝。 少年挑眉,脸上笑意不减,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这人喘着粗气,身子颤抖起来,终于支支吾吾道:“我,我叫松阳。” “天罡堂是什么,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是,是府里高于青天堂的情报机构,直属府主,所以,所以别说外界,就是府里也只有几个人知道。” 少年沉吟着暗暗记在心里,“你们让绣楼查什么?” 这个叫做松阳的人,一听这个脸色立马就阴沉下来,一言不发,少年眯眼冷哼道:“我既然问你,就代表着我听见了你们所有的话,你说了一点和说了全部有什么区别吗?” 松阳竟然马上摇头道:“没区别。” 少年自己都有点儿诧异,没想到他刚才还一言不发,现在立马这么爽快,“那不就得了?但在我这,你说了一点可能会没命,说的多了,我一定放了你,至于以后怎样,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松阳沉默半晌皱眉道:“要是我说了,你真能放我一条生路?” 少年凝神盯着他,轻轻晃动手指道:“我这个人,从来不食言。” 松阳闭着眼睛长出一口气,沉默半晌道:“查魏都城一个无根之人,无父无母,而且不是父母双亡的情况,就是没有父母。” 少年猛然心神一沉,如坠冰窖,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心湖之中,有如凿开了深不见底的漆黑窟窿,不断冒着丝丝的凉气! 而与此同时,他两人都不知道,远在大衍山中,共有八处地方,包括之前的坎字巨峰和离字火岭在内的四境阵法的八处阵眼,全部一一亮起,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应和召唤一样,有惊人的力量缓缓涌动! 山里一条条的阵法丝线明暗交织,全力凝聚天地元气与之抗衡,就好像不如此的话,整座山都要拔地而起! 至于山里的妖物精魅更是骂娘声一片,这几日不知道为什么,动不动就牵扯出四境阵法的杀力,而且一次比一次凶险! 亭子里,松阳继续道:“府主亲自驾临,就是为了这个人。” 少年眼睛里突然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为什么要查这个人?” 松阳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尽管直属于府主,但是府主的事情,多半我们是不知道的。” “为什么盯着我?”少年继续问道。 “这也是府主的命令,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只有执行,没有多余问的权利。” “那你们来此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松阳第三次摇头,这次还带着一些不甘心的自嘲,“问我?我只是个小喽喽,虽在天罡堂中,可知道的都不一定有侯少峰多,所以,你今天问我,结果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知道的不多,但是,我的命就到此结束了。” 少年停止询问,双臂环抱,“我说过了我不杀你,而且今天这事我不说你不说,不就行了?” 松阳苦笑着,满面悲怆,第四次摇头道:“你不懂,对了,你叫谢安对吧?” 少年点了点头。 松阳突然咧开嘴竖起一个大拇指,笑道:“我知道你的事情,从一个市井少年变成今天的样子,说真的,就前两日杀老太监一事,就足以震人心肺!” 谢安并不领情道:“这是因为替你们大名府除了一个劲敌吧?” 松阳认真道:“不是,我这是真心话。” 他刚说完,湖里突然有动静传出,而且不止一个方向,谢安眉头瞬间沉了下来,松阳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摊手道:“你看,他们来了,你快走吧,再不走,就算你是三境的剑修,也走不了了。” 谢安相信他说的话,而且也确实没理由再待下去,身形倏忽飘动,只短短的一眨眼间,就已经远远掠出湖面。 亭子里,松阳摊在地上,表情呆滞,他怀里有一块玉轻轻飘动,此刻戛然粉碎。 谢安离开龙门湖以后,心情沉重,可也没什么好说的,松阳的生死,从来都不是他掌握的。 但是现在,经过那位僧人和中年人以及那位一手执一颗棋子的老人以后,谢安无比确定,他已经被人盯上了,而且,每一个都不是善茬,最关键的是,这种敌暗我明的状况,最令他可恨。 谢安的身形一直掠出好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无边荒野之下,东边就是魏都城的废墟,谢安心烦意乱,和老人交手之后的暗伤涌动,心口就如火烧一般的疼痛。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当松阳说出那个无根之人的时候,谢安的心神会那样激烈的不安。 从伍阳家出来,伍阳告诉他,他爹不日就要为雪姨召灵。 从凤暖阁出来,他还和常风以及那位锦衣少年达成了一个协议,为了神器,谢安自认为很有必要,如果真能顺着翟景这条线顺利得到那个无念如意,那将来不管大衍墓如何,总归是一件极大的助力。 除此之外,还有姽婳的约定,这个约定和何天宗有关,当谢安在楼上看见了那位年轻大人以后,心里就有了谱。 还有吴坤,宋泾,黄希云。 谢安胸口被压的快喘不过气了。 一切平静的表面之下,没有人不盯着神器,不盯着大衍墓。 他胸口还揣着南宫通过童姐给他的一封信。 空旷原野下,谢安沉重的移动脚步,向着武帝庙走去。 老师傅每天疯疯癫癫,记忆全失,他答应过老师傅,一定给他治好,湖底秘境下的天书是关键之中的关键。 可其实,时间回到两年前,乃至更久以前,他还只是一个魏都城的无名小辈。 但命运的因果,只会迟到,从来不会缺席。 谢安本以为,这一切和黄希云和老师傅有关系,甚至没有他们,自己或许还只是个普通人,可是当那个无根之人的话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时候,他的心湖竟然掀起惊涛骇浪。 也许,恰恰是反过来的,正是因为他,才会有的黄希云和老师傅。 谢安,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但该做的事情,一样得一样不落的做下去。 就像小时候没饭吃,也得一顿不落的吃。 这就是谢安。 第一百二十七章 疗伤破境(一) 凤暖阁下边尽管发生了一段小插曲,可是事后,当周先生开始表演相声的时候,先前害怕的躲在远处的人们又折了回来,一样的人声鼎沸,好像刚才的事情,并不存在一样。 芸芸众生,浑浑噩噩。 周先生的表演一直持续到深夜,月已西移才收场,而且还预告了明天鉴宝大会正式开幕的时候,会破例有一段神仙舞,绝对是史无前例。 就这样,当看热闹的人们陆陆续续离开了以后,自然也有不少要在此留宿的人们,管二爷事无巨细样样安排妥当以后,特意命人给最顶层的贵客仙人续上上好的春烧一坛。 还有萧大人,自然也安排了上好的房间,不过当管二爷问及萧大人是否也需要美女暖被窝的时候,被人家怒目瞪开。 范彪在何天宗走后就已经借机离开了,心事重重的模样,而意外的是李双喜是一直留到最后,好似意犹未尽的模样,管二爷当然意会,特意离开栏杆处,新选了一间雅室,而且支开了康八爷,只有他们两人。 李双喜毫不客气坐下以后,收起念珠,开门见山问道:“二爷,敢问你知道谭宗主在何处是不是?” 管二爷不置可否,不紧不慢的坐在他对面,双手交叉道:“这事儿,你不是更应该问范彪吗?” 李双喜皱了眉头,“为什么这么说?” 管二爷轻呵了一声,“那你又为什么这么问呢?” 李双喜目视他良久叹了一口气道:“都是几十年的老兄弟,还生我气呢?” 管二爷马上摆手道:“生气可不敢,这年头本就是墙倒众人推,我管老二一着不慎输给了谭宗主,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李爷我虽不敢生气,但总不至于让我管老二对你感恩戴德吧?” 李双喜眉头皱的更深,突然厉声说道:“谭宗主我比你更恨他!” 管二爷这才想起方才在栏杆处,李双喜和范彪言语之间,确实有着对谭宗主痛入心髓的憎恨,只是那时他正打算问的时候,何大人的出现打断了他。 管二爷正色起来,挑眉问道:“你和谭宗主后来究竟有什么过节?” 李双喜双目就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道:“他派人强奸我老婆!” 管二爷目光瞬间眯起来,表情僵住,身子后仰,沉默片刻笑道:“谁不知道你李爷爱家如命,如此看来,谭宗主你是势在必得了?” 李双喜哼道:“刚才在栏杆处已经说过了,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管二爷眼珠子转动,不说话,李双喜则目不转睛盯着他继续道:“就算你对我李双喜之前的作为多有不满,可是干咱们这道的,仁义不在,生意总是有兴趣吧?” 管二爷确实来了兴趣,听李双喜的口音,只要有人能提供谭宗主的行踪,就算要了他家的基业,也好像不在话下。 管二爷眯眼道:“当然,请李爷说说看。” “只要你把谭宗主的行踪交给我,我撤出八大胡同,名下产业全部归你!”李双喜说完也身子后仰靠在椅背,而其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支明晃晃的柳叶小飞刀,“如果我李双喜食言,就有如此刀!” 话音方落,李双喜眉目间戾气突然涌起,猛攥手心,再伸开时,他手心的那柄飞刀竟是立刻化为齑粉! 管二爷脸色则瞬间阴沉下来,这份功力,绝不是外家飞刀绝技,这么多年来,看来李双喜并没有闲着,除却飞刀,还有一身上乘的内家功夫。 只是,有一点奇怪,他就算离开多年,可回来以后,也从未听人提起过,李双喜什么时候练就了这样一份深厚的内力? 难道是他之前一直扮猪吃老虎,故意隐藏实力? “怎么说?二爷!” 管二爷心念思索着,神色恢复如初,淡淡道:“你怎么就能确定,我就一定知道谭宗主的行踪呢?要知道,我跟他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就算我知道,他现在也只能是一具尸体。” 李双喜神色阴戾,哼了一声,“废话少说,二爷,出了那档子事以后,谭宗主根本无处可藏,除了这深不可测的凤暖阁机关暗道,他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可去?” 李双喜说完又眯眼补充道:“而且,那档子事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谭宗主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抢劫官船,这事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要不是他和官府暗中勾结,我把自己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用!” 管二爷脸色再度变化,可是心中却隐隐有种不对劲的地方,他沉吟良久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包名贵香烟置于桌面,挑眉道:“来一根?” “我不吸烟。”李双喜哼道,“这你难道不知道?” 管二爷这时瞳孔蓦然微缩,笑呵呵道:“疏忽了,疏忽了。” 说完,管二爷竟然立马起身干脆道:“没错,谭宗主确实在我这,但是我现在还不能给你,何大人有令,一切得等一位姓庄的先生来彻底验收以后,才能做决断,所以,暂时恐怕还得李爷稍作等待。” “姓庄?”李双喜紧皱眉头,“何方神圣?” 管二爷拍拍手洒然道:“修行界的事情,我们凡夫俗子就不要多过问了,总之肯定是你我都吃罪不起的人物,不过,我可以答应你,等庄先生验收完毕以后,我会把谭宗主优先交给你做处理。” 李双喜咬了咬牙,神色阴晴不定,手里那串碧绿念珠又再度出现,李双喜轻轻捻动片刻道:“那就一言为定,事成之后,李家基业,全部划归你二爷名下!” “好!” 李双喜说完起身离开,管二爷则独自待在房里透过窗户向外张望,一直看着这位昔年的朋友走出八大胡同以后,才收回视线,然后回到桌旁座椅坐下,脸色蓦然苍白之至,缓缓伸手点燃一根香烟以后,长长吸了一口气。 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李双喜。 李双喜是不吸烟,可是每次他递烟,李双喜从来都是会接过去然后别在耳边,而且,李双喜,从来都不信佛的。 这个人是谁?什么时候替换了李双喜?真正的李双喜又在哪里? 管二爷这样一位老江湖,此刻后背湿透了,阵阵发凉。 如此周密的部署,如此高明的易容术,只能说明这背后的人,绝非易于之辈,他虽然是河安城的地头蛇,可是放眼天下,几如虾米一般大小。 管二爷心情沉重,手中的香烟只吸了一口便一直搁置,因为李双喜的老婆,翟景的娘亲,也势必陷入更深的水火之中,他要马上想出对策才行。 猛然间,烟头烧手,管二爷咝了一声,扔在地上,狠狠用脚踩灭,然后起身出了房间,径直向三楼走去。 而李双喜在出了八大胡同以后,蓦然拐向更北的地界,八大胡同本身就已经地处河安城东北,更北就只有一片荒野、峡谷和山脉。再北数百里才是云州城,也就是说,这数百里荒野在深秋以后,完全是一片荒芜,人迹罕至。 东边虞河依旧贯穿流动,有狐兔出没的荒丘野坟,秋风瑟瑟,还有几声寒鸦低鸣。 李双喜一直走,不知走出多远以后,确定后边没有尾巴,才原地撒了泡尿又折返回来,穿过一片秸秆地,停在了一处荒坟的跟前,突然默念了几声以后,荒坟戛然而开,竟然飘出些许异香来,李双喜霎时眉飞色舞,闪身没入。 荒坟重新合上,寒鸦振翅,月隐云中。 ....... 谢安回到武帝庙的时候,老师傅已经憨憨入睡,谢安疲惫而熟稔的躺在自己的地方,神坛前,以供桌为分界,这是一个上下床,老师傅在上边,谢安在下边。 谢安胸口暗伤涌动,气血翻腾,有如火烧,躺了片刻实在没办法,疼痛难忍,于是起身坐好,入定运气。 可是这不运气还好,一运气,体内经脉有如针扎一般,那个老人的两枚棋子所化神通不知究竟是什么来头,威力奇大,关键是后续对修行者气血经脉的摧毁,更是令人后怕。 谢安心里不禁嘟囔,早知道就不跟他赌了,下次遇见你死我活,多半是自己凉凉啊。 一炷香以后,谢安张嘴喷出一口血来,血液粘稠,呈现一种焦糊的黑色,散发着腥臭的味道,谢安脸色苍白,再次闭眼入定,体内气息稍微顺畅一些,而这时经过了一个周天的运气以后,谢安也发现了老人在他身上种下的暗伤是什么东西了。 那是一团黑色的凝气。 是老人右手上那颗黑棋子上所散发的气息。 黑气在其体内先是潜伏下来,缓缓移动,带着试探性的目的不断的破坏他体内的经脉,等到谢安刚才运气的时候,那团黑气竟然已经走遍他全身大部经脉,虽没有彻底毒化他,可是黑气每走一座窍穴关隘,都会残留下一点儿东西,所以他刚才一运气就会感到全身经脉都如针扎一般。 那老人的神通手段,暗藏杀机,诡异奇绝,绝非正道。 而且谢安刚才吐出的那口黑血,只是他清理出来的一道经脉内的黑气,可是随着气血涌动,刚清理出来的经脉,很快就又被黑气所覆盖。 这是最麻烦的,谢安开始还以为自己受伤不重,但现在看来,那只是黑气潜伏,并未发作罢了,也幸好是他运气细细查看,否则再等几日,气血败坏,恐怕要瘫痪成一个废人!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小剑运行窍穴经脉的地方,丝毫没有被黑气所感染,而且黑气好像极为惧怕那些经脉之中的森然剑意,主动退避三舍,就连那些虽同属于小剑运行窍穴经脉,但不是小剑剑意停留之所的其他穴道,也没有被黑气所感染。 谢安诧异之中,计上心来。 他打算诱导出一丝丝小剑本来的剑气进入其他经脉。 打定主意,立即便付诸行动,心念所至,谢安眉心神台之中的小剑猛然欢腾颤抖,一缕极小极小的剑气破窍而出,顺着百会穴猛然乍现空中! 而后,天地猛然一振! 武帝庙上空数百里星云,霎间规避,全部如风卷残云,消散一空! 这等天地异象,使得这片天地之下,有数的几位正好在河安城和魏都城地界的强者全部惊诧观望,眼神中涌出浓浓的火热和震撼。 这其中,就有和谢安见过的那位面如女子的中年人以及那位和谢安交过手的老人! 而谢安本人自然不知道这一切,这不是他第一次借用小剑的剑气,当然以为应当和往常一样,外界不会有丝毫的异象生出,只要妥善利用,不强硬逼迫自己的话,后续对自身造成的伤害也是在可控范围之内的。 更何况,谢安本身就是打算用小剑的剑气疗伤,去驱赶那些如附骨髓的黑气。 然而他一直不知道的是,之前他借用剑气没有天地异象的原因是,他的神台之中,一直有黄希云的一道神念分身,而这道神念,在黄希云全心全意对抗天魔胎以及后续的天劫时,被黄希云悄无声息的收回,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明明仍然在水箱里参悟曹泽剑意的谢安,可以一瞬间感受到黄希云似乎是遇到了危险。 小剑剑气乍现以后,极尽欢腾! 天地元气疯狂云集,只片刻功夫,武帝庙上空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一样的五色奇观! 谢安眉目清明,猛然睁开双目,双目之内一柄琉璃小剑缓缓旋转,谢安猛然提气,从气府开始,顺着巨阙,鸠尾,中庭,膻中,再到督脉至阳,风府,剑意刹那如长江大河汹涌浩荡,又如一条火龙滚壁一般炽热蒸腾,而一直以来罡气难以行走这条经脉的难题也似乎迎刃而解,此刻谢安只觉全身通透,黑气尚未被剑气临身就已经全部退避龟缩! 但是此刻,箭在弦上,谢安心湖之上,一滴殷红心头血蓦然从湖底飘出,大放光明! 天地风起云涌! 谢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回,只借用的一丝丝极小极小的剑气,竟然有这等威力! 当心头血和面前小剑剑气融合完毕以后,剑气猛然化身万千,从谢安身上每一个毛孔穿刺进去,这一进去,几乎如用百万大军驱赶蚂蚁一般,所有黑气竟还没等那磅礴的剑气发挥作用就彻底烟消云散,别说后边的大军,就连先头部队都没塞好牙缝! 剑气携天地元气入经脉,大肆奔腾游走,谢安全身被拉扯的比之刚才针扎都痛苦一万倍,脸色惨白如纸,大口大口的喷出黑血,可谢安心念系在那剑气之上,只觉全身无比贯通,除却丹田早已破损,不堪大用以外,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元气满满! 谢安竟然有感觉,只要自己此刻用心参悟曹泽的剑意,再开辟一条独特的剑意运行窍穴经脉,借着此刻小剑欢腾,说不定可以允许曹泽的山水剑气与其共享神台! 那样的话,自己或许一刹那,就可以跻身三境中期! 而且有了曹泽的山水剑意,近期就算再碰上那位老人,也不是没有胜算! 毕竟山水剑,甲天下的传奇,可不是凭空捏造的! 谢安心中畅快舒怡,尽管肉身现在被那磅礴的剑气来来回回贯穿经脉,有如遭受抽筋扒皮,千刀万剐之痛,可是这种破境契机面前,别说这点儿疼痛,就是再疼十倍百倍,放眼天下的三境初期剑修,也绝对会甘之如饴! 谢安如老僧入定,精气神悄然合为一体,收回一切的感知力,只一心感知体内剑气纵横的模样,还有心湖之中的另外一滴心头血。 这滴和小剑的那滴不同,小剑那滴是殷红的,绚烂的,而这滴是青白相间的。 心头血凝聚出来,按道理就是下一步顺着人体最重要的任督二脉通往神台,凝聚剑气,随之在神台之火的温养砥砺之下,不断成长。 曹泽的山水剑意所凝聚的心头血已经自心湖之内飘出,可是最关键的时候,谢安没着急,他在等一个时机,这个时机就是等体内小剑剑意彻底欢腾以后,开始收缩的时候,他再运转那滴山水剑意的心头血,开始进取第一个穴道! 或许那样,能浑水摸鱼也说不定啊。 如果混在小剑剑气收缩的时候,穴道经脉打开,他强硬携带山水剑意的心头血冲入神台,到时候,小剑就算不乐意也没得办法! 大不了,就在神台里打一架! 谢安虽极其不明那柄霸道独居的琉璃小剑,也极其害怕它惊人的破坏力,方才只借用了极小极小的一丝丝,没想到还没彻底进入经脉呢,那些黑气就全部如雪逢烈日一般的消融掉了。 那可是三境后期的修士所施展的神通啊! 但是,小剑再厉害,也只能是谢安是它的主人,而不能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的事情可以商量,这件不行! 谢安咬牙默默蛰伏,忍受万般痛苦,静静等待一个时机,这次成,哪怕是后续争夺大衍墓的有关机缘,自己也多了一份筹码!而且还是很大很大的筹码! 第一百二十八章 疗伤破境(二) 谢安在供桌之下,默默盘膝等待,他此刻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大熔炉,也像是一个兵荒马乱的战场,剑气纵横经脉之中,带着他的血肉精气四处闲逛,趾高气昂,就像是一个得胜归来的大将军,身后率领着一群众将士,雄赳赳气昂昂接受检阅。 可这对谢安本身来说,几乎是死去活来的痛苦,尽管剑气入己身,已经将破坏力降到了最低,可是那种痛彻心扉骨髓的疼痛却是无法避免的,谢安自己都在想,之前自己借用小剑剑气灭掉那条黑蛇妖,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可想归想,心念电转间,谢安的精神就全部集中在那剑气之上,就这样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谢安脸上豆大的汗珠落下又蒸干,蒸干又落下,脸色也从惨白逐渐转为红润,当天边夜色褪去,出现了第一道鱼肚白的时候,谢安猛然睁开了双眼! 双眸之内,一道青,一道白! 青色虚缈,远山如黛,白色沉炼,如龙化鱼。 曹泽的山水剑意,取自天下山水,无数生灵,乃是超脱人道,集万千生灵于大成,其立意之高远,莫说三百年剑道,就是五千年以来,也极为罕见! 它甚至不属于儒释道三教道统的任何一家,因为它拥有佛法的慈悲为怀,拥有道家的天人合一,也同时具备了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宋泾曾对夏半烟说过,曹泽的剑意不是杀,而是和,所以水箱之内,曹泽一生庇护无数天地所不容纳的阴神,最终为其超度,凝聚神魂,而至重入轮回,不管多少年后,原来至邪至秽的阴神,又是一个能在天地之间增光添彩的生灵,这种皆大欢喜,才是曹泽剑意真正的神髓。 于是,在谢安领悟曹泽的山水剑意的时候,夏半烟天眼之下,会出现的那样感人至深的一幕,当那位身穿白色宽袍的高大中年男子真正化归天地的时候,无数阴神在水箱里齐齐放下过去,含泪为之送行,并且尽皆功德圆满,全部进入轮回道。 当时的谢安虽看不见这一切,可是谢安无比清楚的体会的到曹泽山水剑意的宽容和博大,也正是因为如此,谢安才会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前辈,一直心存深深的敬意。 只有真正的武者,才能谈止戈,也只有真正的强者,才愿意心甘情愿守弱。 谢安心湖澄澈。 当小剑剑气上的那滴心头血消耗殆尽,所有纵横于经脉之中的剑气全部归巢,而这就是谢安一直忍痛等待的时机! 谢安趁着剑气归巢,经脉窍穴大开之际,猛然携着那滴山水剑意凝聚而成的心头血轰然冲击神台! 而与此同时,其神台之内的琉璃小剑突然有如人发怒冷哼一般,猛然微颤了一下,这一下一圈无形光晕瞬间遍布神台周围,充满着凌厉的剑气,就像一道剑阵一般,剑尖朝外,抵御那道陌生的剑意。 可接下来,令小剑都大感诧异的是,那道由这个弱小主人带来的剑意,竟然如此浑厚绵长,方一入神台,就给其一种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之感。 小剑微微一滞,神台之火大涨,好似极为欢悦,也就是这微微一滞的功夫,山水剑意一青一白刹那分开,分别从左右两个方向包围神台,在那凌厉剑阵之外,细细徘徊。 小剑对此,怒火中烧,极为不满,无数岁月以来,除了那些个不要脸,坐镇周天的极大人物以外,从来都是它包围别人,什么时候,别人也能包围自己? 而且还是,同属于剑? 小剑刹那发威,神台周围的剑阵猛然激荡出一片凌厉剑气,这一动不要紧,谢安整个人眉心渗血,脑袋就像是要爆炸裂开一般! 谢安刚红润起来的脸色,刹那间就又苍白起来,而且他心神集中在神台,小剑的一剑之下,他心神都有些受损,不禁心里腹诽大骂,这他娘的,到底谁是主人?黄希云搞的什么鬼,养条狗还知道亲顺主人呢,这小剑在他神台之内白吃白喝不说,出剑的时候竟全然不计后果,逮着谁都杀? 谢安咬牙切齿,小剑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后退,以往自己没有本钱和它较劲,现在倒是要新仇旧账一起清算清算。 谢安强忍疼痛,重新集中精神,在小剑挥洒出第一片剑气之后,猛然指挥着曹泽的山水剑意强硬穿过小剑的剑气,扎根神台,可接下来,令谢安更加叫苦不迭的是,曹泽的山水剑意竟然也不听使唤了,一下子他沉入眉心的心神就像是个旁观者,光杆司令! 全都反了天了吗? 山水剑意不光是没听谢安的指令强硬冲入小剑剑气之内,反而主动退避三舍,在更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而与此同时,原来的一青一白两道如烟如龙的剑意霎时间由上而下的扩展,不出片刻的功夫,竟然硬生生在小剑剑气近身之前,形成了一副山水画。 画中,青山绿水,生机盎然,高处,无尽星河,璀璨流动,有一人白衣如仙,飘然出尘,只见其一手执剑,一手解下腰间的酒壶,而后猛灌一口,手中长剑突然轻轻一挥。 星河刹那断裂,流萤纷纷似火,如雨从天而坠,虚空崩碎,时间停滞,不知多少深远的密密麻麻星空,全部在一束通天彻地的剑光之下,化为虚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谢安整个人愣住了好久,好久。 如果这才是剑修的话,那在谢安的认知范围内,所有他见过的剑修,包括小师叔和宋泾在内,全部都只是小孩子过家家,不对,只能是蝼蚁搬家,充其量比起别人,算是大一点儿的蝼蚁。 而那人则是高居苍穹。 天壤之别,云泥之分! 谢安根本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或者相似的场景去和别人描述他所看见的一切,哦,对了,他忽然记起一事,那就是在张家灭亡之后,他第一次去武帝庙去寻找老师傅的时候,老师傅望着他的玉衣,曾经施展过一招剑法。 那一招剑法,把整个天穹都给拉下来了。 阴阳颠倒,昼夜刹那变换。如果非要找一个场景来与此刻他所看见的场景做类比的话,那只有老师傅的那一剑了。 起码给他的震撼是同一级别的! 那就是,老师傅那个世界的剑修吗? 谢安心中涌起浓浓的火热,有如有一把手紧紧攥着他的心脏,也如同心里养了一只小猫,此刻迫不及待的要跳出心窝,一直用爪子磨蹭着他的心湖净水。 谢安都忘了,山水剑意脱离他的掌控以及小剑逆主的事情。 他此刻,还真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了,置身事外,像一个看戏的观众,眼花缭乱,静待下文。 而当画中白衣男子轻斩一剑以后,才放下酒壶,似乎是爽心快意之至,漫步虚空,一步一生莲,不多时就已经莲花遍布天宇,有如神道,佛音禅唱阵阵,还有儒家高大法相,威天临地,道家八卦加诸己身,白衣男子在不知道走了多远、多久以后,怔然停在了一颗水蓝色的星球之外,神情陡然落寞,但难掩其眉宇之间,充满了信心。 谢安看的遥遥出神,而再反观那柄小剑剑气的时候,小剑剑气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戛然静止,然后疯狂后撤,龟缩于神台之内的剑身上,发出一阵阵颤抖的低鸣,而后山水画毫无征兆的合拢,再次化为一青一白的两道剑意以后,悄然沿着小剑剑气退避的路径弥漫而上,如水似云,无定形,但却无处不在。 很快,山水剑意就接近了神台,谢安心中狂喜,万万没想到,在他心目中最桀骜不驯,最不可一世的小剑也有怕的东西,曹泽的山水剑意,竟然有这种惊世骇俗的力量! 难怪可以问剑于天道,逼迫天道妥协。 可这其实,谢安只是从零星的所见所闻中判断得出这一结论,真正的情况远非如此,山水剑意虽然厉害,可在此方天地之内,还远远没有达到让小剑惧怕的程度,小剑真正惧怕的,不是剑意,而是画中那个白衣男子。 但当画卷消逝,山水剑意重新化为一青一百的剑意以后,本已经龟缩的小剑,突然心中忿忿不甘,邪念又起,就在谢安本以为一切顺利的狂喜之下,小剑突然从神台之中拔地而起,剑尖光芒闪耀,有如烈日星芒,同时一道道斩天裂地的剑气猛然从剑身化身万千激射而出,一股谢安从未感觉过的威压与凌厉刹那间遍布泥丸宫,谢安脑海狂震,就像刮了一场剧烈风暴一般,恶心疲软之感迅速袭来,眼前一黑,口鼻中和眉心同时喷出血来! 山水剑意也似乎是惊诧万分,猛然抖动回缩,如水倒流,如云聚拢,可饶是如此,也被小剑绝世锋锐的剑气切割了大半,瞬间化为虚无,小剑得势猖狂,更加变本加厉,这回不是被它主人借用而出的一楼剑气,而是它自己、琉璃小剑本尊肆虐泥丸宫,有如赤龙滚壁,地牛涌动,大肆绞杀泥丸宫内神台附近的山水剑意,外边供桌之下,谢安口鼻喷血三丈,除却眉心,七窍皆流血不止! 情势万分危急! 外边,天边的鱼肚白渐渐也消失了,当第一缕太阳的金光穿过云海,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的时候,老师傅忽然悠悠转醒。 老师傅呢喃呓语着不知道什么文字,最后忽然发现了什么,趴下了脑袋,看着底下的谢小子,眉眼之间,突然有金光掠过。 而这道金光霎间便没入谢安的泥丸宫! 小剑正处于得志癫狂的时候,步步紧逼,追杀围剿那道已经龟缩的只剩下一点的山水剑意,可这时它哪里能想到,半路竟然又杀出一个程咬金,不对!这他妈哪里是程咬金! 这分明是程咬金的祖宗! 小剑全身都刹那间颤抖不已,那是来自灵魂剑胚的恐惧,比之方才画卷里的那位白衣男子都令它恐惧一百倍,这回它再也不敢造次,索性直接全身都没入神台大火之中,所有在外边的剑气全部收缩,转攻为守,牢牢护住剑身,可那道莫名其妙出现的金光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它,不紧不慢的悠悠然辗转,所过之处,但凡是有小剑剑气的地方,全部都像是纸糊的一般被轻易破开,最终毫无阻碍的铿锵一声印在小剑剑身,小剑彻底哀鸣,金光乍现,神台之火剧烈焚烧! 小剑没了声音,当这一切都稍微安静下来以后,那团仅剩不多的山水剑意第三次试图攀上神台,这回疲惫的连水气和云气都没有了,只有一点最初心头血的模样,青白相间,缓缓飘向神台。 外头谢安昏迷之中,老师傅从供桌上跳下来,先是在谢安身边搜了搜有没有带吃的来,最后什么也没有,不禁嘟囔嘴,然后还是把他扶起来,眼神有些呆滞,不知所措。 老师傅摸了摸下巴,抓了抓耳朵,又挠了挠腋下,实在百无聊赖,走出大门,仰望苍天。 老师傅叉着腰,虽只有一只眼睛,可这只眼睛的目光之深远,一直望穿了天幕,再九重天! 那个地方,一位腰间别着一支老旧旱烟锅的老人猛然一个哆嗦,吓的差点儿跪下! 刘姜灵也心神巨震,微微抱拳弯腰,施了一礼。 而不远处黄希云的天劫,也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共十道天劫,前五道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可后五道,用了三天。 刘姜灵一直担心黄希云会不会出事,不断的询问这位宝瓶真君,可老人也吃不准,毕竟这种天劫有府主的意志在内,府主说这片天地之内不许超过一步以上的修为,那就不行,黄希云除非有超过府主的修为,否则必须照规矩办事! 而这就要掌握一个度了,如果放在周天,别说这点儿力量的天劫,就算再厉害十倍也不是黄希云的眼中之物,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将修为限制在四境巅峰,或者可以微微超过一点一步,但绝不可以多,总之,要平衡好一个度,既要完好无损的度过天劫,又不能引来更大的天劫! 所以,老人不是故意摆架子对刘姜灵有所隐瞒,而是老人真的吃不准黄希云到底有多大能耐。 可是这时候,当那位圣宗老祖宗的目光射穿天幕抵达此处的时候,老人心里就有谱了,苦笑道:“这回,黄仙子必然安然无恙了。” 刘姜灵深以为然。 紧接着,天劫震动,两人目光投向黄希云头顶,只见紫黑色天魔胎被天劫轰然击碎,融为虚无。 而最后一道天劫的余威也紧接着降临在此刻已经虚弱不堪的黄希云身上,最关键的是,黄希云已经抗了两日的阳光,这回她睁开眼的时候,双目血泪涌出,日光万千。 刘姜灵还是有些担心的皱起眉头,天劫已经是最后一道,至强至霸,十几人环抱不住的天雷金光柱,横压黄希云头顶,这种时候,气机锁定,旁人已经不能代劳。 而且,刘姜灵知道,黄希云不能见日光。 黄希云脸色惨淡,她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只关心天魔胎的事情,当她感知到天魔胎已经消失的时候,会心的舒了一口气。 黄希云张开双手,积攒起全身最后一点零零碎碎的精气神开始迎接最后一道天劫! 可就在这时候,她心中突然有感,瞳孔瞪大,向下望去,只见老师傅皱着眉头忽然对着那恐怖的天劫轻轻挥了挥手,而这一挥之下,刘姜灵和宝瓶真君全部瞠目结舌,怔然不动,因为那道足可毁天灭地,代表着此界最高力量的天劫,竟然在这一挥之下,纷纷倒卷而回,竟然....竟然像是丧家犬一般,落荒而逃! 宝瓶真君虽根本不应该感到丝毫意外,可回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不知多少岁月没见过这等神迹了,怔然良久,而后默默低头苦笑出声。 刘姜灵也是与他一样,自从来了这地方以后,许许多多周天的事情,好似都已经成了真正的过去一样,好像一个梦,他有时候都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梦。 黄希云虚弱起身,恭敬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老师傅根本没再看向此处,他把目光转移到了另外一个方向,那里一尊千眼石妖和天劫大战,已经打到更高的天穹了,不死不休! 老师傅看了几眼,自觉无趣,回到庙里坐在谢安跟前,就这么静静的等着他醒来,肚子里都叫了不知道多少声了,还有好像这王八蛋小子很长时间都没来过了! 老师傅越想越气,怒目看向谢安。 而谢安的身上,有一道青白相间的气流,从眉心而下,运转全身,终于在不知道多少周天以后,自己找寻了几处相对满意的窍府,连接而成山水剑意的运气路线。 路线初成,山水剑意的心头血自动回归心湖,泥丸宫神台有剑气培育,天地元气附着其身,逐渐变质,化为罡气,而罡气之后,吸纳如体,经脉之中洪钟大吕,有如龙吟! 修行界认为,元气化罡,是三境初期,而罡气化龙,则是三境中期。 第一百二十九章 山水剑意,重现人间! 云霄高处,再九天之上,当天劫彻底散去,刘姜灵迅速施法替黄希云遮蔽日光,可无论他怎么施法,日光总能清晰无比的找见黄希云的位置,刘姜灵心神震撼,黄希云虚弱的脸色苍白,微微摆手道:“没用的,多谢刘老了。” 宝瓶真君眉头微皱,似乎明白其中道理,开口道:“府主营造的这个世界,和周天唯一相同的,就是日光。” 黄希云眉目微微一挑,可怔神片刻就恢复原样,依旧虚弱点头道:“不错,看来真君不愧是登上三十三天的大能,晓的其中三味。” “万万不敢。”宝瓶真君显然察觉到黄希云方才的异样,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面色郑重,正式恭敬弯腰行礼,抱拳道,“在圣宗面前,宝瓶绝不敢妄提这点儿微末修为。” 黄希云伸手拭掉脸上和眼角的血痕,瞧着他惨淡摇头道:“真君莫要如此,我在这里不过是狐假虎威,扯了我家主人的大旗,若真抛去门派之别,真君说不好还不一定正眼看我呢。” 宝瓶真君霎时间面无血色,黄希云继续笑道:“你瞧,真君还是太拘谨些了,真君如果真的怕我,为何还要使那么多的小心眼呢?” “宝瓶不敢!”这位不知在魏都城的市井之中隐藏了多久的布衣老人,此刻双腿战战兢兢,连声求饶,再无半点在刘姜灵面前的趾高气扬。 黄希云眯着眼,刚擦掉的血痕迅速又被新流出的鲜血所覆盖,只不过她对此表面看上去尚不在意,只是笑道:“真君又言重了,我刚才不过是打个比方,咱们中间不还是横亘着圣宗和你们天府吗?” “所以,一个天府的护法,面对一个圣宗的,呃....圣宗的小妖女,再怎么不济,也不必行如此大礼,咱们还是按规矩办吧。” 黄希云说完,宝瓶真君只有点头的份,苦笑道:“仙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黄希云撇嘴轻叹一声,“要我说啊,他乡遇故知,咱们不止应该真正抛去门派之别,更应该抛去那些鬼蜮伎俩,和和气气做朋友,多好?” 宝瓶真君这次真不说话了,无话可说,束手而立,心底却如擂鼓一般咚咚作响,黄希云也不拆穿,只是自顾自又叹了一声悠悠道:“哎,你有一句话不对,这个世界和周天相同的地方可不止是日光,人心不也是一般无二吗?” 黄希云说完,漫步向前,刘姜灵担忧问道:“仙子不回人间吗?您已经足足照了两日的日光了。” 黄希云摆摆手,看向更远处,宝瓶真君和刘姜灵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里与此处,虽同在万千朝阳日光之下,可是那个地方的金光却别样璀璨,而且不时传来惊天动地的剑气呼号,以及雷鸣风动。 宝瓶真君和刘姜灵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尤其是宝瓶真君,他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千眼石妖,如果不是黄希云当时炼化天魔胎所营造的巨大声势使得他误打误撞摊上了黄希云的事情,那此刻说不好,他已经坐收了渔翁之利了。 这事儿,太巧了,也太窝囊了,宝瓶真君自己心里想着,脑海里却不断的回荡着方才黄希云的话,他实在吃不准黄希云到底知道他多少东西,可照理来讲,不应该啊,自己这么多年,从没有泄露过身份,更没有当众显露神通,就连两年前那尊意外从大衍墓中的跑出来的墓妖为祸人间,他都忍住了。 再加上此方天地限制神通,黄希云就算在圣宗有惊天彻底的修为,可在这里,也只能藏着掖着。 老人郁闷的想着,一直不言语,黄希云看了片刻,突然转头看着他道:“真君,这尊千眼石妖,照你说,该怎么处置?” 老人心神巨震,倒吸一口凉气道:“自有天道归置,哪里容的上小人插手?更何况....” 黄希云摇头打断道:“听我说,我想听实话,你来这儿无非是看中了千眼石妖的黄道十二宫宫主玉笏,我可以承诺你,我绝不插手,但是有个条件,你得答应我。” 老人怔神良久,眼珠子飞快转动,最后颓然放弃,缓缓道:“仙子请讲。” 黄希云眯眼打趣道:“承认了?” 老人苦笑摇头道:“圣宗门下,果然个个洞察人心。” 黄希云暗哼一声,指着不久前老师傅出现的位置,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为武帝庙里的少年,护道三载,或者,护道至他成功渡劫晋升四境,有问题吗?” 老人一刹那傻眼,不是因为黄希云对那个叫谢安的少年的关照,而是因为黄希云竟然提出了这么简单的一个条件? 只进入四境,这,这,要是在周天,别说一步之内的四境,就是让第二步玄五行的修士,一息之内跨越天堑壁垒进入第三步阳关,又有什么难的? 老人当然不会真的以为,黄希云的条件就这么简单。 黄希云紧接着就说道:“不可以使用你的道法神通,也不可以为他挡天劫,只要你安安稳稳在他的路上做一个观望者,在他面临与大道无关的生死关前,拉他一把,但只能拉一把。” 老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照这个意思,就是既要让他自生自灭,又要让我平安护送其进入四境? 哪有这样的事?哪有这样不讲理的条件?老人有些敢怒不敢言,神色难看,这天地之内,在他久远的记忆里,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四境界的人了吧? 可黄希云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仰起凄美惨白的脸蛋,毫不畏惧阳光的刺骨,只短短片刻功夫,她的脸蛋就已经渗出血迹,令人触目惊心,但她自己笑着说完,充满了期待。 黄希云继续道:“别觉着我欺负你,你应该对我有信心,而我对他有信心,所以,你看着吧,这桩买卖,你稳赚不赔。” 老人不置可否,黄希云笑问道:“怎么,真君觉着有问题?” 老人真想大骂一声,可活了老王八一样年月的心境还是令他平心静气下来,老人望了望远处璀璨的金光,目中涌出浓浓的火热,最终妥协道:“仙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老人说完一阵心痛和走了极大霉运的颓然,而黄希云血迹斑斑的脸蛋却绽放出一个极轻松的笑容,舒心爽快之至,她捂着嘴银铃一般的笑出声,“我想,以真君的身份,总不至于为了一个此界的末流少年食言吧?” 老人斩钉截铁道:“当然不会!” 下一刻,黄希云整个身体突然毫无征兆的仰面倒地。 刘姜灵和老人同时震惊,刘姜灵立刻上前扶着黄希云,这时黄希云不止脸蛋上渗出血迹,全身的衣服也已经被点点渗出殷红,刘姜灵紧张大呼道:“仙子,仙子醒醒!” 老人眼珠子转动,刹那间明白,为什么黄希云要提出这样一个条件,她是要让自己接班啊! 老人看着地上这样一个其实,其实本来就是一个弱女子的黄仙子,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很久违很久违的感觉。 先是有范全为了他的丑婆姨,自愿放弃黄道十二宫宫主之位,交出玉笏,而且范全还答应用朱雀所在的室女宫宫主之位作为加码,和老人换一个六十年平平安安。 老人根本就没有道理不答应。 这比之黄希云的条件,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可是范全就那么做了,有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在范全眼里,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那位十里八乡有名的泼妇,或许到死也不会明白,她的枕边人,她欺负了一辈子的男人,为她放弃了什么。 与她同理,黄希云的条件虽然可苛刻,可没有一处不是为了那少年想的,如果老人用自己的道法帮助少年提升境界,那少年将来在感悟天心之时,首先多出的一个障碍,就是自己的道法。 从来都是以心问道,而不是以道问道。 所以赤子之心,最容易接近天心,黄希云第一个条件就是不许老人用自己的道法帮助那少年破境,为的就是不让老人的道法,反成了少年日后的阻碍,老人想到这,不禁想通了所有关节,黄希云这么做,是对少年的有着多么深远的希冀啊,因为如果少年将来的成就还比不上老人,那就谈不上阻碍不阻碍了,换一句话说,她不让这位登上三十三天的真君传道那少年,是怕他的道污染了少年的前程! 老人心神震动! 那这么说,黄希云有意让那少年进入周天世界! 宝瓶真君从没有这么震撼过,这样一位弱女子,心比天高,他为了那个少年,用了所有的心血,铺就了一条,一条登天路。 地上的黄希云面如土灰,用最后一点意识吩咐刘姜灵道:“请把我交给谢安。” 刘姜灵重重点头,黄希云缓缓合上双目,脸蛋上自始至终都挂着浅浅而安详的笑意。 九天之上,天地元气自成罡气,而且罡气之迅猛远比三境界修士的罡气激烈,所以元气化罡是初期步入三境界的象征,罡气化龙是中期的象征,小师叔那晚那样的一剑横空,龙游天际,惊动四方,则是后期的象征,更是后期巅峰的象征,那时候的修士体内罡气不止有龙吟异象,更是宛如真龙出海,动辄神通百变,天地色变。 但是像此刻,在九天之上的这几位,那就不是三境所能踏足的地方。 因为这里的罡气,每一丝都宛如三境界巅峰修士,不含神通的全力一击,这里是四境的象征! 所以黄希云怎样怎样,底下的谢安一丝一毫也不知道,这回可不像在水箱里,有黄希云的神念分身抽离他的神台而有所感应,这回他是丁半点儿都不知道。 更何况,谢安本身就在破境的收尾阶段,此刻心神沉浸其中,浑然不知外物。 小剑已经没有半点儿脾气,乖乖的没入神台大火中,接下来山水剑意的剑气,就要轻松的多,但仍然有不少凶险在内,毕竟如果融合成功,谢安就成为了拥有两道剑意的三境中期剑修! 两道剑意,第一凶险自然是融合,谢安的更加凶险,当然现在已经安稳度过,可下一步就在于,第二道剑意所寻找经脉窍穴本身的契合程度了。 因为往往第一道剑意会选择最合适的落脚处,余下给第二道的就是人家第一道剑意挑剩下的,自然很差,而如果有第三道,就更是如此,那是第一道和第二道剑意一起挑剩下的。 所以山水剑意循环至久,最终选择了少阴肾经,以及少量的心脉,任督二脉的部分穴道,作为搭桥。 天地元气云集,化罡,化龙。 谢安浑身包裹在一个蚕茧之中,老师傅昏昏欲睡,根本毫无兴趣,他的朋友是地上的蚂蚁,只是不知道咋回事,最近地上的朋友,越来越少了。 如此不知道多久以后。 天上,有一道虹光轰然降落至武帝庙前。 魏都城和河安城里的那几位天下有数的强者再次抬目惊诧观望。 那道人影一落地就跪在门前,大声道:“求老祖宗救仙子一命!仙子殚精竭虑,至死为谢安铺路,至情至性,天可怜见!” 老人微微侧目,不是因为那道人影从天而降的巨大声势,而是因为,那人说了一句,老祖宗,好像格外令他亲切。 老人从地上趴了起来,慢悠悠走出门外,望向那名女子,手指突然不自禁微微弯曲,中指搭在食指上,宛若捻动一颗棋子。 老人看了良久,一句话不说,把女子抱回庙里,呆呆望着。 刘姜灵长跪不起,女子突然睫毛轻轻动弹,透过缝隙看到了盘坐于供桌之下的少年,欣慰一笑再次合上。 而就在此刻。 刘姜灵眼见,有天地山水气,四方集聚,有的就地取材,来自虞河和大衍山,而有的竟然是万里之外,有数的几处名山大泽。 少年头顶,五色莲花悄然绽放。 有一青一白两道盘旋而上的剑意浑然出现在莲花之上。 少年轻轻睁开眼眸,一如既往的清澈,只不过这次,平添了几分虚缈,比山泉更像山泉! 如雨后雾朦胧,空谷烟云乱。 “三境中期,山水剑意。” 不光是刘姜灵,这一刻,认得此天地异象的人,全部喃喃自语,不是说山水剑意,就是在说曹泽。 武当山上,那位身与山合的掌教老道,蓦然心有所感,而后刹那间竟然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着,仰天大声恭敬道:“道一不才,恭迎山水剑意,重现人间!” 第一百三十章 神秘坟茔 谢安醒来以后,第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黄希云,浑身是血,本来一身洁白的素裙此刻血迹斑斑,恍惚之间,竟然像是那位红衣女子。 谢安猛然间脑海一片空白! 老师傅见他醒来,慢慢悠悠道:“醒了?” 谢安指着黄希云,嗓音颤抖道:“她怎么了?” 老师傅摇头道:“你问我,我问谁?” 谢安勃然大怒,几乎是从地上一个箭步就跳到黄希云的身边,大声质问道:“我问你她怎么了?没跟你开玩笑!” 老师傅神情微微一怔,然后有些沮丧的还是摇了摇头,“我真不知道,你凶什么凶?” 谢安呼吸急促,他伸手放在黄希云惨白的面孔上边,但是迟迟不敢落下,他担心他这一放下,如果黄希云真没气了,他该怎么办? 少年眼眶里噙满泪水,压抑着胸口的气血激荡,老师傅突然伸手指了指外边跪着的刘姜灵,“你想知道,问他,我不知道,还有我还没吃饭呢!” 谢安像是抓住了一丝希望,神情恍惚,眼神呆滞,但却猛然抬头望向外边,只见不知道比他从前所见苍老了多少岁的刘姜灵同样满面悲怆的跪在外边,谢安擦了眼泪,又是一个箭步冲到刘姜灵的身边,刘姜灵看着谢安的模样,奇怪的心里涌上一丝安慰,眉头微微舒展一些,摇头道:“别担心,黄仙子只是受了一点儿伤,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谢安双目泪如泉涌,可是眉眼之间终于展露出一点喜色,他一句话没说,又迅猛折回庙里黄希云的身边,这次踏踏实实的把手放在黄希云的鼻尖,气若游丝,可这一瞬间,简直比让他从三境中期直接跨越到后期,不,直接跨越到四境都令他欣喜万分! 那一刹那,不知时隔多久,当谢安再次看见这个女人,知道她还活着,心里一直紧绷的心弦仿佛戛然断裂,谢安张嘴吐出一口鲜血,跪在地上,双手紧抓着黄希云的手,把头伏在地上,脸蛋紧贴着冰凉的地面。 老师傅有些奇怪的望着他,但是很快就又嘟囔道:“喂,小东西,我还没吃饭呢!” “闭上嘴!” 谢安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他哼了一声,起身朝外走去,可是走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道:“你要是能治好她,我就给你饭吃!” “当真?”老师傅喜上眉梢,咧开嘴痴痴笑着,露出满嘴的黄牙。 庙外的刘姜灵有些哭笑不得,这要是放在周天,打死他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的。 谢安点头道:“当然,你救不救?” 老师傅眼珠子骨碌碌转动,“那不吃牛肉?” 谢安哼了一声道:“爱救不救!” “别别,小东西,算我怕了你行吗,就牛肉!”老师傅嘟囔嘴,从远处爬回黄希云的身边,边爬边悄悄看谢安,有些没好气嘀咕道,“就你欺负我,他们见了我都叫我老祖宗呢。” 老师傅说到这,猛然抬起头对着谢安翻了个白眼问道:“你知道老祖宗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该死的人,一直没死!” 谢安扯了扯嘴角,没好气说完,然后大踏步出了庙门,老师傅虽然记忆全失,神志低下,可不管怎么说,能举手投足降服墓妖的存在,起码这点儿修为,还是在的,所以只要他答应救黄希云,就没有问题。 谢安接下来,想知道所有的事情。 他径直走向刘姜灵身边,低声问道:“刘老,当初你为什么突然离开小镇?” 刘姜灵长出一口气,“事关重大,还是请黄仙子和你说吧。” 谢安摇摇头道:“我有的问题当然会问她,但是刘老,有的问题,还非得你回答不可呢。” 刘姜灵不说话,谢安蹲下身,真诚望着这位在破马镇靠一手精湛绝伦的皮影戏远近闻名的老人,“刘老,大衍山里,你为什么救小二黑?” 刘姜灵心神刹那震动,他最怕的就是谢安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刘姜灵沉默半晌道:“如果我说我喜欢那个孩子,你信吗?” 谢安眯起眼,目光中清澈见底,不见一丝杂质,“信不信,我说了不算,刘老,你既然这么拼命救黄希云,那我应该也不算外人吧,起码我心里这么想,所以不管刘老说什么,我都信,也都会当真。” 刘姜灵咬了咬牙,颓然道:“谢安,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我对天发誓,从没有害过小二黑,只是有些事情,暂时不能告诉你,否则,会坏了黄仙子的大局。” 谢安闭上眼眸,深吸一口气道:“真不能说?” 刘姜灵重重点头,“真不能说。” 谢安猛然睁眼道:“那小二黑的父母,当年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刘姜灵脸色刷的一下惨如白纸,与谢安对视半晌,点头道:“知道。” 谢安目光悠悠转冷。 可刘姜灵此刻,当谢安真正问出来的时候,他反倒好似轻松了许多,摇头道:“但我还是不能和你说,如果黄仙子醒来,对你交一切底的时候,我自会负荆请罪。” 谢安目光已经冷冽到极为瘆人的地步,“这么说,当真和你有关?” 刘姜灵叹气道:“谢安,言尽于此吧,多说无益,该是什么,永远还是什么,一定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的。” 谢安低垂眼眸,然后转身望了望里边的老师傅和黄希云,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好像真的一点依靠也没了。 这些年,无论是在吴坤还是伍阳,竹姐亦或者像童姐那样的魏都城普通人眼里,谢安都是一个自立自强的执拗少年,可其实,越是这样外表坚硬的人,内心就越渴望依靠。 小二黑的父母,那个给他起名的一对恩爱夫妇,在一个雪夜里走了。 雪姨死在了神殿日组的手里,张富贵虽然也已经死了,可他的雪姨,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老师傅疯疯癫癫,仅有的黄希云也成了这副模样,谢安有些恍然,自己这些年看上去明明感觉拥有了一切,但是怎么好像和当初在武帝庙无家可归,一无所有时,一模一样呢? 谢安收回视线,对刘姜灵说道:“刘老,麻烦您帮我一件事吧,帮老东西买点儿吃的,但,别买牛肉了,顺便买一壶春烧。” 谢安说完缓步出了武帝庙,无论怎么说,今天凤暖阁的鉴宝大会都是一定要去的。 传闻中的四大神器,谢安真正的已经知道了两件,一件是墨氏玄黄弓,那僧人说的时候,样子不像是骗人,而且这也极好取证,当时老太监入魔以后,在他出来之前,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如果真有人使用,绝对瞒不过。 另外一件就是翟景的家族神器,无念如意,这个短暂的接触下来,给谢安的真实感甚至要略强于僧人口述的另外一件,只是真实归真实,后面有没有其他的暗箭,谢安就不得而知了。 谢安当然不会打算就听翟景和常风的一面之词,其中涉及到一个最重要的人物,李双喜,谢安起码必须格外关注一下。 还有管二爷,或许也是突破口也说不好。 谢安从来不相信,天上能掉下馅饼来,起码,他长这么大,不知多少次饥肠辘辘,可天上也从来没有掉过馅饼。 谢安想着想着,已经走到了武帝庙西边的荒野,举目望去,百草凋零,一片凄然萧索,东边大半个魏都城全部沦为废墟,但其中仍然有不少忙忙碌碌的人影,还有一簇一簇的篝火,大半都是重建家园的普通人和官府的人。 不过,其中还有一小股修行者稍微引起了谢安的注意,照理来说,此刻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会云集凤暖阁,这批人反倒不去凑热闹,心甘情愿的帮助这些人们建坝堵河,修缮房屋。 其中一个最高的人穿着一件样式独特的不合身道袍,谢安定睛望去,好像当初在水箱里,看见过一个玉牌,上边的标志是炼神殿,而这个标志和那人身上道袍的标志很是相同。 谢安观望了一阵,然后移开目光,没有施展神通,信步朝着河安城走去。 而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一双目光静静瞧着他,目光的主人是一位头发花白,年近七旬的老人,老人抽下腰间别着的旱烟锅,抽了几口,深深皱着眉头。 最后看了一眼南边大衍山中离字火岭的方向,长叹一口气,微微跺脚喊了一声:“土地!” 立刻地面上,一阵青烟袅袅升起,一个矮侏儒模样的小老儿现身,方一现身就对着老人恭敬施礼道:“土地拜见宫主大人。” 老人摆摆手道:“免了免了,有件事请你帮忙。” 土地小老儿受宠若惊,平日里,老人哪里这么和颜悦色的跟他说过半个字?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咬人的狗不叫,老人突然这么慈眉善目,肯定不是突然开窍觉着他长得顺眼。 土地怦然一声跪在地上,开始哭喊:“宫主大人,小神,小神微末之流,哪里值得您生气,要是小神哪个地方做的不对,求您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把小的,把小的就当个屁放了好不好啊。” “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求宫主大人网开一面,念及上苍有好生....” “住嘴!”老人眉头皱起,用旱烟锅敲了一下土地小老儿的脑袋,“我还没说什么呢,你这是干什么?” 土地支支吾吾道:“您,不,小的贱命一条,哪值的大人和颜以对?” 老人笑骂道:“你真是属核桃的。” 土地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看样子好像是自己多虑了,马上谄媚道:“您还别说,小的自娘胎生下来,就有人给小的算卦,说这辈子一定会遇见一位上仙贵人说小的属核桃!我娘不信,说这世上哪有属核桃的?您瞧,现在,还真应验了!” 老人不客气的骂道:“你有个锤子的娘!从哪学成了这副狗样?” “有的有的,大人就是小神的再生父母,”土地说完,突然满脸凄然,“是啊,小的娘早就死了,命苦至此,要不是遇见大人,小神甘愿化去神格修为,反哺天地之间。” 老人眯起眼,伸手作一个古怪印诀,道:“本宫主帮帮你?” “别别别,开玩笑的,大人,”土地马上换上一副笑脸,“俗话还说呢,好死不如赖活着,再有....” “再废话,本宫主真要帮帮你了。”老人收起戏谑的脸色,严肃起来,同时收起了旱烟锅,土地马上噤声。 老人指着前边已经渐行渐远的谢安,道:“你盯着这个人,如果有生命危险,立刻禀报。” 土地顺着老人的手指看了一眼谢安的背影,摇头道:“就这么个小子,值得您格外关注?” 老人挑眉道:“还废话多?” 土地马上点头哈药应承下来,老人不再正眼瞧他,淡淡道:“那就滚吧。” 土地一溜烟消失不见,老人这才忿忿自语道:“你以为老子想管?” 老人说完,身形化作流光消失在原地。 一直等老人走了以后,原地的天地元气才忽然释放出来,原来方才老人不知什么时候,隔绝了天地,所以刚才的谈话,任何检测天地元气,截获元气信息的情报机构都没有一点儿办法察觉,当然,更别说,老人本身的神通之广,就凭此界内那些三脚猫的修行者,更是远超他们的认知。 但,老人走了以后,在河安城北边,一位锦衣瘦高中年人的身前,方才的那位土地老儿的身影蓦然出现。 土地首先便施礼道:“李爷。” 这人正是李双喜。 李双喜淡淡嗯了一声,土地低声对他密语了几句,李双喜脸色变幻了好几次。 最后说完,土地拱手道:“还请李爷在天魔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小神的全部身家可都压在了您身上。” 李双喜眯眼道:“好说好说。” 土地拱手致谢,然后消失不见,李双喜在他走后转身向更北的荒野走去,一样的穿过一片秸秆地,在一处毫不起眼的荒坟前停了下来。 李双喜轻声道:“天魔大人,宝瓶真君有动向。” 坟茔里,传出一道沧桑诡异的声音:“知道了。” 紧接着,一只通体血红的乌鸦从坟茔里飞出来,停在了李双喜的肩头,李双喜眼睛里涌出浓浓的火热,脸上难掩的欣喜,那声音继续道:“此间的事情暂时不用你管了,让萧乘醉借用这具宿体躯壳,你跟随血鸦寻找下一位黄道十二宫宫主。” 李双喜眉头微皱,“可是大人,他好色成性,如果让他进入李双喜的身体,那李双喜的老婆怕是要有问题啊。” “有什么问题?”那声音蓦然提高嗓音,“神器的诅咒在,乘醉不敢轻举妄动的,少管闲事,你去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李双喜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拱手退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再见方啸天 约莫中午时分,天气突然由晴转阴,日光隐去,乌云密布,秋风乍急,天地之间一片萧索凉薄。 谢安在到了凤暖阁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的局面,许多人都对什么神仙舞议论纷纷,谢安像昨晚一样稍微收敛感知力,多用五官去感受,但以他现在三境中期的修为,就算大幅度收敛,感知力的精微细致也绝不是三境初期可以比拟的。 就比如,现在谢安有意无意就可以清楚的感知到身边所有人的心跳,呼吸,如果是凡人,谢安可以很轻松知道这些人的身体健康程度,如果是修行者,谢安则可以通过分辨元气的聚拢程度,去判断大抵是什么层次的。 除人以外,像空中元气的一些轻重缓急他也可以准确把握,运足目力,谢安甚至都可以清楚的看见空中细密微小的悬浮颗粒,地面上小虫子摩挲爬行,地底下草根被仓鼠咬断,等等,这一切在三境之前,是一个未知的微观世界,而在三境中期之前,是一个模糊的世界。 现在,无比清晰。 谢安都很想知道,像那些个三境后期的大修,他们运足感知力的话,那他们眼前的世界是什么模样的。 谢安混在人群里,以他那张普通的消瘦脸蛋,只要稍微躲避下与人对视,以免被别人发现那双清澈的出奇的双眸,那谢安就几乎身无长物了,只要人群在,他躲在里边,浑然一体,保管没人发现的了。 当然,修行者的神通探测除外,比如那些个三境后期的人物,这片天地之下,除了某些秘法,好像没什么办法,能这么大摇大摆躲过他们的感知力。 谢安一点点的向前移动,身边有位虬须大汉怒斥道:“挤什么挤?” “对不起对不起,”谢安立马给人家道歉,大汉怒哼一声别过脸不再看他,身旁的同伴忽然小声道:“你疯了,这人好像是昨晚的那个神仙!” 大汉愣了神,猛然再侧头看谢安的时候,身旁已经被别人顶了上来,他踮起脚尖向前边的人群中观望,也不见谢安的身影,蓦然长出一口气,拍打胸脯。 “没事,人家不会跟咱们计较的,”身旁的同伴看着大汉五大三粗的模样却被吓的脸色苍白,不禁笑道,“你这个人,嘴上叫嚷的凶,真遇到点儿事儿,还不是胆小鬼一个,真白长了一身横肉。” 大汉恼羞成怒,脸色通红,怒道:“那也比你强,你...你手无什么鸡的力气,长得又丑!” “那叫手无缚鸡之力,胸无点墨,怎么行走天下?” 大汉脸色更红,“你....你你。” “你什么你,说话都不利索,我玉面小飞龙真后悔和你结伴行走江湖。” 大汉被噎的一句话说不上来,只一个劲儿的嘟囔嘴,嘀咕着你还不是一样之类的话,远的不说,上个月在河安城北的云州城摆摊算卦,竟然被一个脸上长着一颗大黑痣的大妈吃了豆腐,还玉面小飞龙呢,幸好是江湖之中的微末之流,否则传出去,非要人笑掉大牙不可。 但嘀咕归嘀咕,大汉尚不敢把这事儿翻出来,因为这几乎已经是身边同伴一辈子的奇耻大辱,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担心他说出来被人家用牙齿生生磨碎,再有就是毕竟自己刚才确实被吓着了,事实胜于雄辩,没什么好说的,江湖规矩,一码归一码,不能因为自己出丑,就把别人的丑事抖落出来,大汉常常在同伴面前自诩大丈夫是也,光明磊落是底线中的底线。 可大汉想着想着,当脑海中出现了那位名叫如花的大妈时,仍旧还是忍不住的笑出声,同时伴随着一阵反胃。 同伴手中拿着一根卦杆,上书“吉者自吉,心诚则灵”八个饱墨大字,瘦削身材,几如皮包骨头,鼻梁卡着一副圆墨镜,两撇胡子一左一右分立嘴边,威风凛凛。 同伴瞧见大汉猥琐的笑容,立刻便心领神会,不由勃然大怒,当众吼道:“程门!说好的不提这事儿,你他娘的还要脸吗?” “没提啊。”大汉摊开手,一脸无辜的模样摇头晃脑,从他手中轻轻接过卦杆,尖细嘚瑟的哼唱道,“吉者呀自吉,心诚呀则灵,咚咚锵锵嚓!” 谢安本来就是要挤人群的,鉴宝大会尚未开始,没必要着急,更何况这事儿不是着急就有用的。 浑水摸鱼,藏在人群里,闷声发大财,事儿后拍拍屁股一溜烟儿的消失,这是谢安心里最完美的计划。 不过,很快他就碰壁了。 原来今天和昨晚相比,不知什么时候,在凤暖阁前设置了一道屏障关卡,共有两道,第一道鉴别修行者和世俗中的百姓,第二道则是分流,以至于更里边的座位区域也分的清清楚楚。 人群就在这儿堵住了,比昨晚更堵,有一副巨大的水墨山水画横在空中,上边留白处写满了文字,是关于座位从前到后的依次定价以及入场注意事项等等。 其中开篇特别提到了,本次鉴宝大会,将在凤暖阁的地底进行。 谢安眼睛微微眯起,凤暖阁的地底,那不是翟景说的藏着无念如意的地方吗? 谢安又对着那些禁制屏风大致观望了一下,修行者想要进去,只有两个办法,要么里边的人做担保邀请,要么先递上能表明的身份的信物,比如宗门玉谍,或者家族信物之类的,等里边核实完毕,才可以放行。 但世间无论怎样的禁制屏障,想要进去,都有一个共同的方法,那就是硬闯。 可是谢安看了几眼以后,有点儿奇怪,因为这些禁制软绵无力,但却层层叠加,好像棉花一样一层一层的堆叠起来,不对,不是棉花,应该是棉花针,因为谢安从哪些软绵绵的青色云气中,感受到了一股很礼貌,很周到的——剑气。 短短一夜之隔,他自己的身体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想不到凤暖阁这里,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除了修行者的通道云气缭绕,世俗百姓那边的就要相对“世俗”一些,金碧辉煌,红毯铺地,至于进出条件,好像要求不高,钱是硬道理。 最前边的雅座,竟然要价一万块大洋,这明摆着,前边的座位就不是卖的,因为这个价钱,已经不是卡死了大部分人,而是所有人。 肯定是特意留给某些人的,谢安心里想着,目光从画中留白处移动至画上着墨处,只见这画中内容包罗万象,气象巍然,两岸青山间,一条碧翠的大江缓缓流淌,仿佛女子腰间的丝带,散发着迷人的气息。 河边有一个小村庄,寥寥几户人家,有上了年纪的老人靠在土墙边晒着太阳,也有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在田里好似插秧,家里妇人起锅做饭,茅草屋外袅袅青烟,直上天堂。 山上有人砍柴,有一条大蛇从林子里探出脑袋,可奇怪的是,没有人害怕而逃,反而都笑着打招呼,似是习以为常,真是奇哉怪哉。还有人站在山崖处伸手招向空中白鹤,白鹤婉转落下,乖顺无比,密林处有猴子嬉闹,而且隔着大江分在两岸,都对对岸的猴子手舞足蹈,不知是欢快还是愤怒,另有黄牛踏足云巅,含笑望此人间。 黄牛之上,有恢弘壮丽,气吞山河的天门一座,谢安从最初的平和一直心神沉入其中,好像不是在看一幅画,而是在听一个故事,画的主人一定是一位丹青圣手,否则怎么可能如此生动细致,却又不失含蓄隐晦的描绘出这样一座人间呢? 可是当谢安瞧见那座天门之时,平缓的心境戛然破裂,他仿佛看见千军万马、无数的修行者在天门后厮杀,无穷的剑气冲天而起,宝气珠光,神通道法更是层出不穷,尸体满地,血流成河,一直打的昏天暗地,全部陨落才罢休。 谢安猛然脸色发白,从画里移开目光,只觉胸口烦闷,有想呕吐的反胃感,这时天边猛然一道闪电划破云层,紧接着雷声大作,震耳欲聋,仿佛被装进了一只空鼓里,有人在外边迅猛擂鼓,而里边的人脑袋都要被震碎了。 谢安看向其他人,只见其余人都神色如常,还像方才那样满脸期待着那段神仙舞,说不定是什么漂亮仙子亲自引舞,如果同时伴以一展歌喉,那就更令人销魂了,也算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际,不虚此行。 有一部分修行者在那道独属于修行者通道的门前徘徊,有部分散修已经失败了,被里边的人拒之门外,捶胸顿足,唉声叹气,也有人在焦急等待里边的结果,看见了失败的这些人,心中更加没底,也不由得更加紧张,但也有人气定神闲,眉眼间充满倨傲,身上穿着终南山和龙虎山的内门弟子衣服,果不其然,这种道统门下的弟子,很快就受到了里边的邀请。 谢安目光悠悠转动,竟然瞧见了刚开始进来的时候,碰见的那位虬须大汉,还有他身旁的瘦弱同伴,这两人一副活生生的江湖术士打扮,组合滑稽不说,典型的给人一种江湖骗子的感觉。 尤其那支卦杆,谢安定睛望去,纯粹是新做的吧? 谁家算卦,一天做一个卦杆啊? 谢安当然不知道,原来的那支卦杆,正是在上个月那瘦小的文弱同伴遇见一位名叫如花的女子以后,从此看见长条的东西,就无比恶心,所以卦杆首当其冲,而且这种情况一直持续月余光景,直到今天才有所好转。 虬须大汉眼若铜铃,却不装东西,大撒手似的,看一圈就看一圈,什么也没记下,可是那位瘦小同伴,透过墨镜瞧见了谢安,眉头微微一皱,不过目光根本没有停留,继续扫动,最后放在了半空中的那副山水画上。 大汉左右各望了一眼,皱眉问道:“咱们走哪个门?” “走个屁的门!”瘦小同伴没好气道,“左边要钱,你有钱吗?” 大汉摇头,同伴伸手指着右边云气缭绕的通道,“右边要神仙,你是吗?” 大汉头摇的更厉害,同伴前伸脖颈,摊手道:“这不就完了?” “那咱们来这里干什么?” 同伴嘿嘿一笑道:“行走江湖啊。” “我去你娘的!” 谢安没空倾听这两个蹩脚的江湖骗子的谈话,不过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也同时是他的问题。 那就是怎么进去,第一道门能区分世俗百姓和修行者,谢安毫无疑问一定会被分到右边修行者的行列中,那第二道门,他没有任何的身份玉牒。 谢安不能借助翟景的关系,目前为止,还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他和翟景有过于亲密的关系,而且对于这一点,翟景昨晚的话越真实,那就越不能让别人知道。 谢安摸着下巴沉吟起来,原地不动,他连第一道门都暂时选择了没进去。 过了一会儿,谢安突然看见了个人,大高胖子,方啸天。 方啸天这种人,胆小怕死却左右逢源,在哪都似乎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巡防营被侯少峰的人端掉以后,谢安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人,将自己步步引入水箱,却意外令自己因祸得福。 可是谢安却一点儿都对他感激不起来。 不过,方啸天这样众星捧月一般的出现,却让谢安想起了当日夜里,他夜探巡防营的时候,遇见的那为倒霉蛋孙仙长。 谢安嘴角突然咧起,计上心来,他不止有极高明的易容术,还有孙仙长的身份玉牒呢。 谢安闪身出了人群。 方啸天没来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一旁的中年文士打趣道:“方将军体力全用在了脑子上,身体就单薄的很了。” 方啸天抬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天幕,“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不多用点儿脑子,雷劈下来,都有可能砸死你。” 中年文士讪讪而笑,目光却总不经意的看向方啸天身后的那位冷艳女子。 有一个稚童的声音从女子背后响起,“大姐姐,什么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女子摸了摸他脑袋道:“就是有坏人总盯着你看。” 女子说完,稚童猛然缩紧身体,试图揪着方啸天的衣服,可方啸天一手打开,面无表情,冷漠之至,女子脸色却微微发白。 那位中年文士听的出来,女子的话含沙射影暗示他总看人家,所以立即移开目光,但那位中年文士更是瞧的出来,老太监死后,方啸天已经打算和过去彻底决裂,打算寻找新的靠山。 这时,就在冷艳女子轻轻搂紧身后害怕的稚童时,方啸天和她自己的瞳孔猛然瞪大! 因为不远处,有一位他们非常熟悉的孙仙长,正缓缓移步而来,不光是他们两个,方啸天身边的所有人都好似活见鬼一样的愣神望着来人,方啸天眼珠子疯狂转动,立即脱口而出道:“老孙!你还活着!”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入阁 谢安自己都差点儿被他逗笑了,这个方啸天,别的不说,光是这点儿贪生怕死的反应能力,还真是没让他失望。 方啸天迎面快步走过来,给谢安来了一个大大的熊抱,谢安在他耳边低声道:“方将军,好久不见啊。” 方啸天心里叫苦不迭,虞河地宫都爆炸了,这个煞星还没死,前两日听闻老太监死在一个叫谢安的修行者手里,他第一反应就是地宫里当初那个假扮孙仙长的少年剑修,可心里怎么也还存着一丝侥幸,因为据他观察,当初那个少年虽然修为不弱,可是和满身法宝的老太监相比,还是差着十万八千里,但此刻亲眼再见谢安时,方啸天彻底打破了心底最后一丝疑虑。 能从水箱里安然无恙的出来,老太监自己恐怕也够呛。 方啸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手勾搭在谢安的肩上,感动道:“老孙,你活着实在太好了,上次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向你道歉。” 旁人不知所以然,还以为两人因为女人有过一点儿矛盾呢,毕竟方啸天身边从来不缺女人,而孙仙长却恰恰好这口。 方啸天身边的人,是北方有名的几个修行家族,包括鲁地孔家,书香门第之内的那位中年文士,还有尧洲吕家的少年才俊,沉默寡言,看上去极具涵养,但是偏偏没有符箓孙家的人,按道理,符箓孙家的地位比之前连个家族丝毫不低,甚至还有后来居上的势头。 说到修行家族,这是一种介乎于山上修行门派和世俗凡人之间的产物,这种家族有自己的生意和世俗身份,同时也有自己的修行力量,虽然在钱财上比不上很多超然的家族势力,同时在修行上比不上山上门派,但两者结合起来,却能做很多山上修行者不方便干,而同时世俗的凡人势力却干不了的事情。 所以这种家族往往最受各种军阀势力喜爱拉拢。 鲁地的孔家,世出大儒,在笔杆子上,一呼百应,往往很容易在一件天下大事上,左右舆论的风向。 尧洲吕家稍微次之,但据说冶炼技术相当出色,一度是某位姓阎的军阀头子的御用兵工厂,这几年更是在这位阎长官的支持下,派遣出色的家族后人外出留学,学习国外先进的技术,不断改良自身的冶炼工艺,但这尚且不值一提,最令吕家成为阎长官掌上明珠的是,吕家的可以制造出类似修行界法宝之类的武器,比如,机枪,突然有大炮的威力。 至于符箓的孙家,也就是那位孙仙长所在的家族,本来是一个毫不出众的存在,但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后来居上,不仅频繁出现在京城各大拍卖行里,而且在业内的生意中,也多有强取豪夺,势力如日中天。 好像是有传闻是因为一道神秘的祖神符箓。 相对来说,魏都城和河安城这点儿弹丸之地,还不足以让孙家上眼。 若不是瞧在老太监的面子上,方啸天也不一定能结识这位孙仙长,而当那位孙仙长莫名其妙的失踪以后,更是引的这些方啸天身边的家族人物互相猜测,再加上老太监的陨落,已经是一种人人自危的局面。 说到底,方啸天本身其实只是一个凡人,充其量,只是脑子精明而已,可在这乱世之中,光有脑子精明是远远不够的,最关键的是一棵靠得住的大树。 几人心里各怀鬼胎,方啸天搂着谢安的肩膀已经走到众人的身前,一阵嘘嘘感叹,“上天有好生之德啊,孙仙长这样的好人,热心赤诚,果然是自有天佑。” 谢安抬手抱拳对着众人微微施了一礼,然后面露难色,指着自己的嗓子,嘶哑的支吾了几声,方啸天心里冷哼,可嘴上却及时替谢安解释道道:“老孙方才对我讲,他受伤极重,不能多言,至于这次九死一生,中间细节就更不方便和大家言明,但请大家不要担心就是了。” 众人齐齐拱手,那位中年文士道:“但愿孙仙长早日康复。” 谢安含笑点头,致以谢意。 那位吕家的年轻才俊一直没说话,不过微微望了一眼冷艳女子,然后对着身后的几位随从道:“请先通报里边吧。” 随从应声而去,递上了身份文牒,不多时里边的人就已经出来了,笑着迎接道:“原来是诸位大家族的人物,二爷请了多日,今日几位终于肯赏脸了。” 中年文士仙风道骨,轻轻捋须道:“好说好说,不知管二爷在何处?” 迎接的人彬彬有礼说道:“二爷已在里边等候,只不过此次鉴宝大会,二爷只是替官家打下手,真正的地底我们都是没有权限进入的,全是为各位远道而来的仙家准备的。” 说完,这人侧过身子向里边伸手道:“几位先请进吧,只是不知几位是直接进入地底呢,还是先和二爷一叙?” 中年文士正打算说话,方啸天突然抢在前头道:“直接进入地底。” 迎接的人望向这位一身名贵的高大胖子,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既如此,请各位随我来吧,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方啸天看向谢安,笑眯眯道:“仙长请吧?” 谢安用手摁了一下喉咙,点头沙哑道:“请。” 几人很快鱼贯而入,谢安经过云气缭绕的大门时,那些隐藏在“棉花”云气中的剑气,突然微微一动。 而此刻在二楼的隐秘暗室里,一位白衣文士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一手托着脑袋,一手不断的向空中抛一枚银白色的银币,身前站着萧威,杨左图,高岳,还有几个生面孔,但都恭敬的垂手而立。 白衣文士察觉到剑气的异动,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然后看向众人道:“何大人调度至此的人,都到齐了吧?” 高岳在此之前一直贴身服侍何天宗,此刻上前一步拱手道:“负责监视南边大衍山的张大千,洪亨,孙农,石天四人中,张大千没来。” 白衣文士摸了摸瘦削的下巴淡淡道:“按照勾陈的规矩,应该怎么处置?” 高岳并非勾陈众人,没有发言权,杨左图道:“延误军令,理当处死。” 白衣文士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看向高岳旁边的三人,“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为他求情,如果是情有可原,我不会一上手就杀人的,这样不吉利。” 那三人面面相觑,全都微微颤抖,最后扑通跪地,其中一人求饶道:“庄大人,属下等真不知道,并不是刻意隐瞒啊。” 白衣文士轻叹了一声揉了揉眉心,不再理会跪着的几人,反而看向一位身穿军装的中年人,笑道:“宁将军,多年不见啊。” 这人正是调动大军主驻扎在魏都城的宁厚,但随着魏都城情势后续的失控,他撤到了河安城,军队化整为零,随时听从调遣。 宁厚拱手道:“承蒙大人错爱,还记得末将。” 白衣文士收起手心上的那枚银币,摇头道:“错爱?宁将军言重了,何大人不也是对你记挂的很吗?” 宁厚不知眼前的这位庄大人心里想的是什么,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可在他眼里,这位庄大人的心思,就是一百个女人加起来,也远远不及。 宁厚不敢说话,生怕说错,白衣文士坐直身体,正色道:“你们都是勾陈里精英中的精英,这次何大人要用假的山河图引出真正的守墓家族,所以请各位把招子放亮堂些,凡是三境界以上的修士,不得轻举妄动,务必查清底细,必要时,用点儿手段跟踪,潜伏。” “三境以下的修士,一旦发现可疑的,立即予以控制,不管是什么门派的,背后是什么人,但动作一定要快,不要拖泥带水。” 白衣文士说完若有深意的看向萧威和杨左图,“遇到厉害的,还得烦请二位出手。” 萧威一直沉默,脸色不太好看,杨左图应声道:“尽力而为。” “行了,各位都去忙吧,大网撒鱼,小网捕虾。” 众人领命而去,只有地上的那三个跪着的人不敢动,白衣文士嘴角翘起突然道:“萧威留下。” 萧威脸色阴沉,白衣文士看向地上跪着的那三个,摆手道:“你们也去吧,我没空处置你们,这次戴罪立功可免一死,不过如果让我知道你们对张大千的行踪刻意隐瞒,刚才那句话就作废。” “属下等万死不敢。”三人齐声重重说完,急忙屁滚尿流的退了出去,暗室里只剩下白衣文士和萧威。 萧威第一次开口道:“庄大人,有什么吩咐?” 白衣文士笑着起身,眼眸里流露真诚,轻声道:“小威。” 萧威神情微微一滞,然后低下头嘟囔道:“我以为你耍足了官瘾,不理会我们这些老兄弟呢。” 白衣文士摇头道:“你还不了解我?何大人赶鸭子上架,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知道吗?曹运,失踪了。” 萧威心底刹那间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白衣文士摇头道:“没什么意思,只是万事小心,曹运的失踪绝对不是偶然,我怀疑有多年前的余孽在兴风作浪,而且离我们并不远。” 萧威这才明白过来,“你意思我们这里边有内奸?” 白衣文士又摇了摇头沉吟道:“应该不是,曹运和我的行踪只有大人知道,而且从来都是单线,就连我都不知道曹运在哪,更不知道他在哪出的事,只是他的命牌突然断了联系。” “难道,难道已经....”萧威深吸一口气断了话头,惊诧说道,“可是普天之下能杀曹运的人,屈指可数吧。” 正如白衣文士说的那样,他从来都不知道曹运的行踪,在他眼里,曹运一直都是失踪的,但此刻,庄睿达也这么说,就不由得他不心神震撼,往最坏的方向推测。 “哈,小威,你要之前这么说还无伤大雅,要是现在还这么说,就有点儿坐井观天了吧?光说前两日的魏都城大战,就能挑出几个随意击杀曹运的人,不过,曹运应该没死,因为命牌一直隐隐有所关联。” 萧威长出一口气,心情突然沮丧到极致,“这件事何大人都没跟我提过。” 白衣文士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大人不想让你担心。” 萧威默默的点了点头。 白衣文士喉咙微动,面露犹豫,可是想了想还是说道:“小威,这里边,现在,我只信得过你,我希望你也一样。” 萧威目光中既失望又害怕,颤抖道:“连杨左图和高岳也信不过?” 白衣文士眼睛眯起,长出一口气重复道:“我只信得过你。” 萧威不说话了,这种风波诡谲的局面下,人给人的压力,反而不在修为层次上,每一个人的笑脸背后,都不知道藏着多锋利的刀刃,他从来不怕敌人,就算遇到比自己强的强者,他也从来只会敬佩,可是此刻,他一个直肠子,只觉得背后发凉,心里发苦。 他想起了何大人在灯光下的致辞,愿灯长明,天长安,人团圆。 萧威沉默良久道:“我想大人了。” 庄睿达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笑了笑,但眼神中,要多苦涩,有多苦涩。 谢安化身孙仙长跟随众人穿过那道门之后,人渐渐稀少,而且里边的人群不似外边那样杂乱,里边的人大都是一拨一拨的,被专人领着,他们这一行一直进入了凤暖阁后院,在一座井边停了下来。 迎接的那人笑道:“此处就是通往地底的贵宾入口,几位大家族的成员,二爷早有安排。” “那就多谢二爷了。”中年文士说着,彬彬有礼,气度超然,眼光不自禁飘向那位冷艳女子。 迎接的那人不再说话,从怀里摸出一枚和世俗银元一般大小却显然不是银元的银币物件,朝着井口向上一抛,霎时间,青光涌动,禁制散去,一个真正的黑黝黝的井口呈现出来,但马上,井口发亮,从里边缓缓升上一位妙龄女子。 谢安一眼望去,有些讶异,因为这女子,正是翟景身边的那位如意姑娘。 女子此刻当然不认识谢安。 谢安故意学着孙仙长的好色做派,朝着女子多看了几眼,特别对腰肢上下,格外关注。 方啸天瞧见谢安的模样,翻了个白眼,装的真传神啊。 但谢安一直和方啸天寸步不离,方啸天也知道谢安的手段,剑气突发,他可能瞬间就融化了。 所以方啸天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面上还是很配合的。 女子一出来就轻轻施了个万福,盈盈笑道:“几位来的可真是时候,神仙舞已经准备就绪了,几位此刻下去既不用像前边的人枯燥等待,也保管比后面的人还要大饱眼福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 地宫 几人心怀好奇,同时又各怀鬼胎,接引女子眼眸扫过众人,目光先落在那名吕家的少年才俊,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吕家的吕世英公子吧?” 吕公子第一次露出笑容,拱手道:“公子不敢当,不过吕世英的确是在下。” 女子笑嘻嘻撇嘴道:“还不敢当,吕家家世显赫,晋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素闻吕公子谦虚,淡薄虚名,今日一见,更是远胜传闻啊。” 吕世英笑笑摆手,不再说话,女子又望向孔家的那位中年文士,眼眸异彩纷呈,娇滴滴道:“可是文笔天下无双,诗酒双绝的孔令臣孔先生?” 中年文士自女子从井口出现以后,就已经意动神摇,正有些懊恼方才为什么女子先问吕世英而不是先问他,但当此刻女子银铃一般的软语飘到耳朵里的时候,简直就像是春风化雨,融化了他的骨头,中年文士挺胸拔背,姿势正直道:“姑娘过奖了,只是俗世虚名,像姑娘这秀外慧中的女子,想必不会在意这些吧。” 女子眯眼成了月牙儿,捂着嘴笑道:“先生可真会说话。” 女子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谢安和方啸天的身上,以及那位冷艳女子还有一个眼睛黑溜溜的稚童,不过这次没等女子说话,方啸天就抢先指着谢安介绍道:“姑娘,这位是孙家的孙青城孙仙长,至于我嘛,姑娘报上你伺候的女主人名字,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女子眼眸水灵扑闪,在谢安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奇怪的什么也没说,反而对方啸天笑道:“方将军大名,自然是如雷贯耳。” 方啸天没心思理会这种司空见惯的漂亮话,对于女子的姿色也提不起丝毫的兴趣,别的不说,眼前的女子漂亮是漂亮,可是比之那位郦姓的冷艳女子,还是稍有不及的。 女子果然看着冷艳女子大大称赞道:“姐姐好美啊。” 冷艳女子神色如常,一言不发,她身边的稚童笑哈哈道:“大姐姐,我说你好看吧,你看,这个漂亮姐姐也这么说。” 冷艳女子摸了摸他的头,“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郦姓女子说完,微微看向方啸天,可方啸天的目光从来没在她的身上停留,倒是那位孔先生,看着两个美女,兴致渐浓。 这时,从外边又走进了一批修行者,共有五人,看身上统一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同属一个门派,接引他们的人看向谢安这一批的接引人,笑道:“吴管事,还唠嗑呢,上边突然发话,放低了进门的条件,所以你领的人再不下去,恐怕我这儿就要人满为患了。” 接引谢安这一批人的中年汉子马上打了个哈哈道:“马上,马上。” 说完看向女子,抱拳道:“如意姑娘,你看这,要不先下去再聊?” “好好,”女子面露歉意,“吴管事,是如意给你添麻烦了。” 吴管事性子好爽,摆手道:“哪里的话,都在一个锅里抡勺,以后这种话少说。” 女子笑意盈盈,手里多出一枚和吴管事之前开启井口禁制一样大小的硬币,只不过这枚是金色的,女子握在手心,口中默默念起咒语,只见一眨眼的工夫,女子再伸开手的时候,手心上凭空多出十多枚同样的金色硬币来。 “这就是为各位准备的临时身份证明,只要下了井,之前的身份全部作废,能证明各位身份的只有我手上的这些金色印章,此次鉴宝大会的分量,想必各位比我更清楚,所以官家如此行事,也请各位多多担待。” 女子说完开始分发那些金色硬币,吕世英突然开口道:“如果不小心丢失了怎么办?” “那请吕公子务必迅速向大会前台报备,否则如果别人捡到了你的身份硬币,干些出格的事情,虽不至于为难吕公子,但不也是平添麻烦吗?” 吕世英不说话,轻轻摩挲金色硬币,其余几人也不禁稍微抓紧自己手中的硬币。 当女子发放到谢安身上的时候,女子突然咧嘴一笑,但什么话也没说,可谢安迅速就翻转手心,将硬币藏了起来。 女子分发完毕,又嘱咐道:“这些硬币上都有独特的禁制在内,第一可以准确标记各位的位置,也就是说此次鉴宝大会的所有人员,官家上边可以随时掌握任何一位的行踪。第二,硬币上有充值功能,鉴宝大会之上,如果有道友想要相互买卖物品,必须通过硬币上的钱财才能交易,如果用世俗的金银之物,那就不受官家保护,出了岔子,也怨不得官家。” 女子说到这,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当然这些规矩都是为了以防不测,给那些宵小之辈做的准备,为的只是给大家营造更好的环境,我想各位大人物,一定也能体谅官家的良苦用心。” “至于钱财嘛,二爷吩咐过了,以他个人的名义,在孙,吕,孔,还有方将军的户头上都预先充值了一万块大洋,二爷说,一点意思而已,真遇到好东西,这一万块说不定连个皮毛都不是,但好歹也免去了几位一下去就得充值的麻烦,因为里边衣食住行,都是要收费的。” 谢安听到这里心神微动,一万块啊。 这八大胡同销金窟,还真是名不虚传。 如果能迅速变现,他心里都想卷着一万块逃跑了,毕竟他听那位僧人说,这里边的神器是假的。 而且如果真是假的,那幕后之人居心叵测,说不定正酝酿着什么歹毒阴谋,而他一进一出,既不用担风险,又白吃一万块,何乐而不为? 可是谢安想来想去,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就是十万块,他也想探个究竟,而且这次鉴宝大会上,各地修行势力可能都会露面,他久在魏都城,对外边的世界虽有耳闻,可还是见的太少了。 女子说完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几位请随我来吧。” 说完一马当先,走在井口,别看这井口看样子不大,但因为有神通禁制在内的原因,几个人一起上去,也丝毫不挤。 井口之下,灯火通明,多是夜明珠镶嵌,柔和的淡淡清辉洒在众人身上,加上温度渐渐低,好似在一望无垠的海面上吹风,颇有一番情调。 谢安左右观望了一下,也觉得不可思议,这凤暖阁的地底,果然别有乾坤,谭宗主当初接管以后不知道有没有发掘的这么细致,但这凤暖阁物归原主回到管二爷的手里时,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缓缓下降没多久后,谢安几人的视野猛然开阔起来。 只见这井底之下,不知多大,仿佛整个河安城的地底都被挖空了一般。 而与此同时,几人各自的金色硬币同时发出淡淡的亮光,形成了一片朦胧的烟雾,将几人笼罩其内。 他们看底下的别人也是如此,只是一团烟雾,和一点金色的亮光。 女子解释道:“这种烟雾也是金币之上禁制,除非有三境后期的人物,否则仅仅凭借感知力,是没有办法看破旁人的真实身份的。” 谢安这一群人里边,只有谢安对此,大为惊讶,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好在大家现在都已经看不到彼此的面容了,否则,一定会对谢安投来鄙夷的目光。 因为类似于这种遮蔽身份的神通手段,在其余相当多的拍卖行里,都会使用,以免此时结怨,日后寻仇,而且宝贝价值越高,这种遮蔽身份的神通手段也往往越高级。 底下人群川流不息,在谢安的眼里,就像是一片片云朵在走来走去,他试探性的放出感知力,可是一触及那些云气,就立刻好像被吞噬了一般,消弭于无形。 他不甘心的又多试了几道,但全部都是一样的结果。 谢安嘴角上扬,有些满意这样一个结果。 方啸天啧啧道:“这次鉴宝大会,还真有点儿样子,不比襄樊城的绣楼差。” 这时,谢安耳朵里,感觉好久不见的南宫毅突然冷不丁哼了一声道:“眼珠子长鸡屁股上了,绣楼的拍卖会要是搞成这样,老子恨不得当场把自己吃了。” 谢安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耳朵里这个老头,“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我都快忘了你了。” “你以为老子想?”南宫毅忿忿道,“你昨晚那是人发出的动静吗?谁家破境有这么汹涌的剑气流动?要不是老子自损魂力,关闭五识,陷入休眠,恐怕已经被你的剑气找到,切割粉碎了。” 谢安摸了摸下巴,尴尬的笑了笑,及时转移话题道:“老南宫,依你看,这官家的手笔如何?” 南宫毅沉吟道:“还算尚可吧,不过,奇怪的是,从你一开始进来到现在,这里总给人一种锦衣夜行的感觉,气派上去了,可手段却有些拙劣,不匹配。” 谢安不解,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南宫毅道:“再看看吧,我也不确定。” 女子领着众人一直走,现在的这条路就像是一个大集市,他们竟然看见了有许多进来摆摊做生意的人,卖的多是修行界内的物什,什么法宝啊,符箓啊,还有一些基础的练气法门,以及一些空白符纸,还有可以作为小型纳物空间的玉器等等。 也有些卖成品丹药的,不过这比较稀少了,这方面,卖药材的人倒是要比其多出十几倍。 谢安看的眼花缭乱,好多只是在书上见过,真想拿起来把玩把玩,或者亲自闻一闻,看是否与书中记载的相同。 还有一少部分人在招募,拿着一个白板简洁无比的写着“土里”,“山里”,“水里”等字样,这些人全都是黑色长袍,内衬一个白色里衣,袖子翻在外边,有一节白,两节灰的区别,象征所准备生意的大小,谢安只知道“土里”的意思是盗墓,“山里”和“水里”是什么意思就不知道了。 他正打算请教南宫毅,南宫毅突然骂道:“一帮丧尽天良的狗东西!竟然可以把这种人放进来!” 谢安开口问道:“水里和山里是什么意思?” 南宫毅气忿忿道:“就是共同围杀山神,水神,以分担天地气运,增强自身福祉,这种招募者往往都是某些江湖组织受人之托,真正的雇主一定是一位三境以上的大修,面临破境。” 一直走了不知多久以后,期间又遇见了一位驯兽师,掌心上就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动物园,有猴子欢鸣,候鸟迁徙,老虎厮杀,万马奔腾,而当驯兽师单独拿出其中任何一个的时候,都迅速变大,活灵活现的出现在地面上,看的谢安心痒痒,真想带着小二黑一起来看看。 终于在路的尽头拐角处,有一个巨大的深坑,里边已经有人在落座观望,下边不时传来一声声呐喊呼喝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决斗。 女子瞧见此幕,转头对他们说道:“这里是斗兽场,也是决斗的地方,哦,对了,忘了和各位说了,这里是禁止私斗的,如果各位真遇到了非出手不可的情况,还请在此地报备,等上边审批过后,自会给各位一个公平的平台,但是,” 女子说到这,迟疑了一下,面露怯色,“万事和为贵,无论是官家还是其他人,都希望这次鉴宝大会,有一个相对另所有人都满意的结局。” 那位孔令臣瞧着底下的鲜血淋漓,不禁打了个寒战,连忙道:“正是,正是啊,君子动口不动手。” 冷艳女子和方啸天同时暗哼了一声。 女子点头笑道:“不愧是大儒,到底是有涵养。” 谢安没太注意这点儿小插曲,静静观望下边的深坑,只见这深坑从上而下,呈锥形设计,最上边的座位不光视野好,而且很难被底下的交手波及到,而相对的,最下边的就最惨了。 几人在女子的引路之下,终于走出那条集市一般的大路,拐过了转角以后,眼前蓦然焕然一新。 只见一个不知多大,多宽广的广场,金碧辉煌。 在入口处,有一个红木高台,有人在排队处理着什么事情,看样子这应该就是前台了,而这广场就是鉴宝大会,修行者的座位区域了。 整个区域不知多大,但层次分明,从后到前,颜色分别从赤橙黄绿青蓝紫变化,紫色最为尊贵,赤色最为低阶。 而在座位区域的前边,又是一个巨大的悬空石台,石台上边的顶壁铺着一层黑蓝色的幕布,而在幕布之上,镶满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夜明珠。 这一细看,极容易沉醉,给人一种何其深远,星罗棋布的神秘美感,而且还真好似茫茫夜空一般,且是那种,夏季雨过天晴的夜空。 女子任务完成,松了一口气,指着靠前的蓝色区域道:“几位贵宾的位置在蓝色区域,小女子介绍到此,接下里几日如果各位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咨询前台。” 女子说着扭头指了指一旁不远处的红木高台,最后说道:“祝大家都有一个好收获。” 女子说完转身就走,孔令臣急忙道:“我们如果今天不走,住什么地方?” 女子笑道:“每一个人的座位,都是一处独立的小空间,内有设置房间的,大家持硬币前去认主即可。” 孔令臣又急忙道:“可是,可是,我一个人住害怕。” 女子眼珠子转动,有些玩儿味问道:“那依孔先生的意思呢?” 孔令臣还没说话,那位冷艳女子就破天荒开口道:“我和他住。” 这话一落地,所有人都傻眼了一样,但唯独方啸天神色如常。 一直在女子身后的稚童,周身白雾翻滚,代表着稚童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情绪激动。 但孩子一直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冷艳女子跟他说过,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方啸天不说话,旁人更没资格表态,吕世英突然道:“敢问姑娘,神仙舞不是已经准备就绪了吗?” 女子长长昂了一声,恍然道:“对对对,差点儿忘了,神仙舞请各位移驾百姓区域观看,因为这个是唯一不收费的福利,而且主要是针对百姓们。” 女子说完,莲步轻移,走向红木高台,与那边的人说了几句话以后,那边的人直接抛出一些另外一种银色的银币,女子收下,轻轻致谢后,返回到众人面前。 “这些银币与金币是区分开的,银币则是百姓们的区域的临时身份证明,与各位手中的金币在信息上没有区分,但却在进进出出上,有所不同。” “比如持有银币的不能进入修行者的区域,持有金币的则不能进入凡人百姓的区域,其余的除了某些特殊的地方,大家都可随意参观。” 女子说着伸手指了指广场周围的八个大门,他们现在的位置就是其中的一个大门,“广场周围共有八个大门,分别按照八卦方位布置,咱们从乾位进来,相对的坤位就是凡人百姓的区域,所以请各位抓紧啊,想看的可千万不要错过了。” 就在这时,众人头顶的黑蓝色天幕,突然缓缓流动,像一个黑色的星空旋涡一般优雅而神秘,紧接着从里边,伸出一根洁白如葱根的细腻手指,闪闪晶莹。 大家虽都知道这是画面,但都不明所以,正各自纳闷好奇的时候,女子突然眼眸亮起,惊喜道:“神仙舞,开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神仙舞 谢安这一行人里,其他人都来不及先去蓝色区域的座位上认主,就抢先去对面的坤门,不光是他们,之前在面前本来空无一人的座位区域竟然一刹间各色光华涌动,同时出现了不少云气包裹的修行者,有的也是朝着坤门去,有的则是走向其余对面的三个门。 不过谢安一直没移动脚步,在众人都熙熙攘攘如白云流动之后,他径直走向蓝色区域,当然方啸天也必须跟在他身边。 方啸天看其他人都走了以后,马上哭丧着脸求饶道:“小祖宗,算我错了好不好,我给您赔罪了,您说您那么大的修行人物,至于和我一个凡人计较吗?” 谢安眯眼道:“和你计较什么?” 方啸天愣神道:“莫非您不打算杀我?” 谢安摇头道:“我不会杀你,但你也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方啸天以为谢安指的就是这次鉴宝大会上不要泄露他的身份,马上点头道:“这还用说?您放心吧,只要您不杀我,以后的表现保管比刚才还要好。” 可谢安却继续摇了摇头道:“这个是你现在活命的条件,水箱那档子事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你别忘了当初咱们还想还有没有完成的约定呢。” 方啸天肥胖的大脸上,那双机灵的眼珠子骨碌转动,“千年人参?哎呦,小祖宗,多大点儿事,至于您耿耿于怀吗?地宫炸了,大不了我再给您买一颗不就行了?” 谢安哼了一声挑眉道:“还装糊涂?” “不敢不敢,”方啸天打了个哈哈笑道,“小祖宗,不是我装糊涂,你问的那件事,我要是说出来,对大家其实都没有什么好处的。” 两人走着,谢安猛的停下脚步,“张富贵当初和你交换的什么情报?” “得,看来是非说不可了。”方啸天收起玩世不恭的神色,郑重道,“这事儿和伍家有关,也和綉楼有关,更和神殿有关。” 方啸天说着眯起眼,“神殿知道吧?如果我说了,小祖宗,神殿的修行者杀到,对咱们可都没什么好处。” 谢安心中已经有所预料,但是方啸天说和綉楼有关,还是不得不令他心神一震。 谢安冷冷道:“说,我不杀你。” 方啸天深吸一口气,脸色微白,沉吟半晌道:“先进去再说吧,总不能在这里说。” 那位如意姑娘说的果然没错,谢安掏出金币以后,上边写着十八号,他来到蓝色区域内写着十八号的座位上,心神沉入金币内,只见座位和金币同时迅速亮起一道蓝色纽带,而谢安和方啸天的身影也几乎同时一眨眼就消失在原地。 座位空间内,确实有一座房间。 房间不大,但装饰豪华,清一色的红木家具,青瓷绿碗,房顶是透明的,透过房顶可以清晰的看见之前的那座悬空石台和顶部的星空装饰,桌面上摆放着一株兰花,透着沁人心脾的香气,整个房间给人一种淡雅的富贵。 谢安是第一次住这种房间,还是借着孙仙长得身份,如果仅凭自己的话,恐怕这辈子也没机会了。 方啸天却好像是司空见惯一样,进来也毫不客气,直接坐在椅子上,倒了一口茶水,谢安眯眼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方啸天为难道:“张富贵已经死了,你又何苦?” 谢安道:“他是我杀的。” 方啸天猛然愣神,抬眼怔怔然望着谢安,良久道:“那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谢安点头道:“神殿的,而且有天申令,是月组的人。” 方啸天脸色再变,苦笑道:“那就是说,你什么都知道,但是还是杀了。” 谢安不说话,冷眼瞧着他,这在方啸天的眼里,那少年明晃晃如清泉的眼眸,明显闪烁着极其强大的自信,而这种自信,不是因为他多强大,而是因为有些事情,必须得做。 这是方啸天第一次真正对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心里升起畏惧的感觉。 好像他站在那,比什么都有用。 如果说第一次在地宫里两人的斗智斗勇,只是让他觉得谢安心思缜密,但此刻,他只觉得眼前的少年比老太监都难缠,这种人才是真正的煞星,亡命徒。 方啸天一个人思索良久,然后突然起身作了一揖道:“谢安,先前是我小瞧你了,我方啸天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这给你赔礼了。” 谢安淡淡道:“说正事。” 方啸天深吸一口气道:“好,我能告诉你,当初张富贵其实并没有和我交换什么情报,如果真的是他们那个层次的重要情报,岂是一株千年人参能解决的?而且,我也没有资格获取神殿的情报。” “张富贵给我千年人参,只是做一个封口费,因为我恰巧知道,张富贵当初和綉楼交换了一个情报,而交易地点就在春香楼!” 谢安眼眸猛然亮起,一颗心也刹那间提到了嗓子眼。 方啸天继续道:“綉楼把有关伍家夫人陈雪的所有情报都卖给了张富贵,而且这是蓄谋已久的事情,因为据我所知,当时在半年前,伍家夫人身边所有的人,都已经被换成了綉楼的人。” “至于后来,张富贵杀伍夫人的事情,我也是始料未及的,照理来说,就算当时因为大衍墓的事情,神殿和伍家有了嫌隙,但是以神殿的身份,就算有仇也应该光明正大的来,这种手段,不仅仅自降身份,更是给天下人一个极为不好的舆论导向,以后天下人谁还敢和神殿合作?” “这还只是其一,其二你想想,为什么当初神殿抓了陈雪,伍家的人却一直没有出手营救?反而静待其变?” 谢安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可理智尚在,他想起当初好像是因为玉衣和那一刀一剑的事情,皱眉道:“不是因为分赃不均吗?” “分赃不均?”方啸天摇头苦笑道,“那你再想想,如果分赃不均,伍家就在那,为什么神殿没有血洗伍家,却偏偏抓了一个陈雪呢?” 谢安霎时间如醍醐灌顶,吞了口唾沫,沉默不言。 方啸天轻叹一声道:“这也只是我的推测,反正如果我是神殿的人,伍家这种只在一州之内小有名气的小家族,敢染指我想要的东西,直接杀过去灭门就是了。” 谢安又吞了口吐沫,轻轻磨牙,除了感觉震撼以外,还有就是自己对外边的世界,尤其是各种修行道统势力,知之甚少。 谢安长出一口气道:“你说的在理。” “那当然啊!这点儿道理,其实是个明眼人都能看的清楚,”方啸天边说边喝了口茶,忽然意识到不对的地方,嗯了一声小声道,“当然,你不一样,你还小,对外边的世界知道的不多。” 谢安重新梳理了一下方啸天的话,道:“你确定是綉楼给的消息?” 方啸天嘿嘿笑了一声道:“綉楼的大小姐你知道是谁吗?南宫仙儿!我亲眼看见的她和张富贵交易!” 谢安的心中刹那间就像有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入! 谢安脸色蓦然惨白,方啸天也察觉到不对劲,讶异道:“怎么,认识?不会吧!” 谢安摇了摇头,轻轻挥了挥手道:“行了,就到此为止吧,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方啸天不知所措,但还是站起来试探着问道:“你没事吧?” 谢安蓦然提高嗓音,“出去!” 方啸天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急忙道:“好好好,出去就出去,真是的,叫人进来的是你,现在赶人走的也还是你。” 谢安颓然摊在椅子上,双手交叉,不再说话。 方啸天看了一会儿,道:“如果你真认识,也其实没什么难过的,綉楼做的就是这种生意,普天之下谁不知道。” 方啸天说完,停顿了一会儿,突然道:“对了,谢安,有件事不知道你考虑不考虑?” 谢安睁开眼,但半眯着,饶是如此,方啸天也能感觉到其中的深邃和清澈。 方啸天深吸一口气道:“我本来是老太监的人,天下间大大小小的势力,不管是你们修行界的还是世俗界的,都略知一二,如果你需要一个帮手,而且,而且不嫌弃我的话,大可以合作。” 谢安冷笑道:“老太监刚死,而且就死在我手上,你就迫不及待的投诚?” 方啸天哈哈道:“这有什么,乱世之中哪有永远的对立,只有永远的利益,不过说真的,我对老太监那样,可不一定代表着我对你也这样,说不定哪一天,我方啸天能为你拼命呢。” 谢安皱眉道:“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比我狠。” 方啸天说完就离开了房间,谢安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脑子里一团乱麻,心里如受刀割。 他不是责怨綉楼,不,他也有点责怨,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机构,雪姨的死,他们不能逃脱责任。 但,更令他心痛的,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南宫去交易的情报,为什么偏偏是她。 可谢安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又想人家就是做这种生意的,没道理去责怪人家,要怪就只能怪张富贵。 但要是这么找借口的话,张富贵也怪不着了,他和雪姨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如果不是神殿,就是雪姨伸出脖子让张富贵杀,张富贵恐怕也不会这么做。 那神殿呢,如果雪姨只是一个普通家庭的普通女人,雪姨还会死吗? 这样一层层下去,好像最后只能怪雪姨命苦了。 谢安攥紧拳头,自己的手指都要掐断了。 南宫毅突然在他耳边道:“谢小子,老夫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但,綉楼就是这样,祸福相依,情报是没错的。” 谢安淡淡道:“你都听到了。” 南宫毅嗯了一声轻叹道:“但说到底,綉楼难逃其咎,老夫早在当年就极为痛恨这种用别人的生死由天去赚自己的盆满钵丰。” “所以,老夫先跟你讲句抱歉,替綉楼。” 谢安摇了摇头道:“不用,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早不在綉楼里,怨不着你,再说,天下的道理,哪有能说得清的。” 谢安自己的心颤抖起来,眼圈红红道:“只能怪雪姨命苦吧。” 谢安垂手起身,南宫毅问道:“你做什么去?” 谢安抬起头望着漆黑深邃的星空,只见此刻原先的那根洁白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作了两根,两根手指交叉环绕,其细腻柔软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但紧接着,两根手指,突然化作人形,一男一女,男的丰神如玉,一身红蓝相间的宽大舞袍,腰间系着金色玉带,举手投足令人如沐春风。 女的则是顾盼如花,秋波流转,洁白的脸蛋上,霞晕浅浅,两个细腻的酒窝更恨不得让人狠狠啄上一口,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被男子搂在怀里,关键是那双美足,就像是沐浴在牛奶中,别说亲人家脸蛋,此时此刻,就是让亲那双美足,想来也有不少人争先恐后,心甘情愿。 这就是神仙舞。 不知什么人以修行者的神通幻化,这一男一女出现以后,对着大家鞠了一躬,然后丝竹声响起,两人脚尖踮起,如惊鸿一点在水面,雪地轻痕。 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好,都齐聚在此了。 谢安只觉没劲,或许自己本来就不是欣赏这个富贵层次舞蹈的人,就好像同样的房间,方啸天就觉得平平常常,但自己就觉得别扭。 南宫毅道:“要看就好好看么,神仙舞不是那么简单的。” 谢安闻言再抬起头的时候,突然之间,那一男一女同时化为两只飞燕,结草衔环,在夜空下翩翩起舞,又过了一会儿,变成了两只鸳鸯,以天为水,双双嬉戏,不亦乐乎,再过片刻,鸳鸯不在,飞燕也不在,那一男一女突然变换出无数整装待发的兵丁战士,气势恢宏,为首的将军一声令下,所有人的喊杀声惊天动地,但这声音也就出现了一刹那,马上就又成了下棋落子的声音,而画面也陡然一变,只见一白一黑两位老道人正坐在方寸之外,闲敲棋子落灯花。 接下来的,从老道人,变到佛门僧侣,从庙堂之上的威严赫赫,再到市井江湖之中的粗言俗语,每次上一个图景的末尾就是下一个的开头,如此不知变化多少次以后,好似令人置身于大千世界中,红尘纷纷,喜忧参半,但俱都乐此不疲。 谢安心神不知不觉,沉醉其中,念及自身,从小到大,每一点苦难只当是寻常,而每一点美好,他都如命一般的珍惜。 谢安眼角不知不觉的落下眼泪。 南宫毅突然冷不丁哼了一声道:“醒来!” 谢安这才猛然醒来,背后已经湿透。 谢安心神同时猛然震动! 这神仙舞,不简单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初见庄睿达 南宫毅胸有成竹道:“都说了让你好好看,神仙舞,绝不是那么简单的。” 谢安挑眉问道:“听你的意思,好像对这种蛊惑人心的东西,烂熟于心的感觉?” 南宫毅嗬了一声道:“谢小子,将我军不是?” 谢安扯了扯嘴角,不说话,南宫毅继续道:“烂熟于心倒不至于,但是不瞒你说,类似的东西,绣楼也有。” 南宫毅在谢安耳朵里,翘起二郎腿,摆出一个优哉游哉的姿势,继续说道:“况且就算没有,以绣楼的实力,这种东西,怎么也听说过吧?” 谢安皱眉道:“别跟我提绣楼。” 南宫毅噤声片刻,哼道:“不提就不提,但绣楼对天下的情报的掌握程度,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 谢安揉了揉眉心,抬步出去,摸向怀里金币的时候,突然想起,在井口边,那位如意姑娘分发金币的时候,悄悄把一张纸条塞到他手里,谢安刚才一直沉浸在和方啸天的谈话中,竟然把这事儿忘了。 那姑娘给他纸条,摆明了,就是认出他来了。 只是他不知道,那姑娘怎么识破他的易容术的。 谢安拆开纸条,上边简洁写着,请到赤色九号一聚。 字迹清丽,但难掩仓促。 谢安掌心微光闪过,纸条刹那间融化。 南宫毅也纳闷道:“那姑娘怎么认出你来的?” 谢安不说话,直接出去,径直奔向赤色区域,一路上,整个广场空空荡荡,座位区域自不用说,就算是有人,也一定待在自己的小房间内。 谢安慢悠悠来到赤色区域,望向红木高台,上边有人看见他,似乎是认出了他是蓝色区域的贵宾,微微颔首一笑,谢安神色如常,但没直接走向九号坐席,而是从来时的转角绕出去,停在了那个深坑边上,下边的决斗已经结束,但是周围一圈圈的座位上,之前观战的人从来没有离开座位,都痴痴地望向天幕星空, 有人泪流不止,有人嘻哈大笑,有的人甚至边抹泪边一步步离开坐席,从高台之上一跃而下。 谢安心神震撼,南宫毅哼道:“瞧见了没,这就是神仙舞,而且不夸张的说,就是老夫也从没亲眼见过这么厉害的手段,要知道,那些人可都是修行者,此刻那些凡人指不定都成了什么样子了。” 谢安轻轻咬牙,地宫里纷杂繁复,看似热闹,实际上,不知暗暗潜藏着何等惊人的杀机。 正想间,那位从高台之上一跃而下的人,忽然被一道矫健的白色身影接住,然后轻轻放回坐席上,自己则坐在一旁,每当有人要跳下来的时候,这白衣人总会出手将人救起。 谢安看的出神,此刻头顶星空上神仙舞尚未结束,丝竹声从最开始悠悠如白云清泉,突然之间急转而下,鼓声加入,咚咚而鸣,每一声都像是砸在了人们的心坎里,这么一来,从高台之上跳下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谢安再抬起头看向那段神仙舞,只见此刻,星空急剧变化,日升月落,大河涛涛,世事如白云苍狗,弹指一瞬,沧海桑田,光阴果如白驹过隙,眨眼间,红颜易老,山河枯荣。 白衣人突然大声道:“楞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啊。” 谢安怔了一怔,然后也没说话,起身飞跃,和白衣人一左一右将那些从高台之跳下来的人救起,可没过多久就发现,这也不是办法,因为这时候,刚救起的人就又去寻死,谢安着急开口道:“点他们穴道。” “不行,”白衣人忙的不可开交,迅速道:“他们沉醉的过深,此刻体内气机絮乱,不受控制,如果强自镇静,当场就会爆体而亡。” 谢安心中大骇,“那怎么办?” “叫醒他们。”白衣人身形矫健潇洒,而且在他们两人快忙不过来的时候,这人瞬间化身七道身影,每一道都仿佛本尊一般,谢安感知力释放出去尝试分辨真假,但是全部都无功而返。 谢安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这底下但凡跳下高台的人,全部都失去了金币的神通禁制,也就是说,他可以清晰的看见他们都是什么人,而且感知力也不再受之前的云气所阻挡,可以很轻松的就知晓每个人的修行程度。 还有,那白衣人,竟然也没有任何的遮蔽身份的神通限制,谢安从一开始就能清晰的看见他长什么样子,只是修为上,有些含糊,不知道是三境界中期,还是后期,而当此刻那白衣人幻化出七道身影之后,他更加没有办法准确把握了。 但直觉上,谢安第一联想到的就是,凤暖阁之外的禁制中,那些暗藏的剑气,就是这人的手段。 谢安心念电转,在白衣人施展神通之后,他们的压力顿时减小,加上他,深坑之内,共有八道身影在忙碌的救人,每次救起以后,以感知力透入心湖之内,强行震撼,这些人全部都一个反应,先是茫茫然手足无措,但紧接着,竟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就这样大约一炷香以后,深坑内几乎所有人全被叫醒,这些来自魏都城和河安城之外的修行者,全部对着二人拱手致谢,然后撤出此地,有的去了广场的座位区域,有的则是去凡人区域的现场观望神仙舞。 谢安累的气喘吁吁,随便选择了一个座位坐下,南宫毅突然啧啧道:“这神仙舞来头真不小,这些人尽管刚才沉醉,九死一生,但此刻心境上,更上一层楼。” 谢安也瞧出来了,这些人面露喜色的原因就在于此,白衣人七道身影合为一道,轻飘飘落在他旁边,同样坐下喘着粗气,但脸上笑意浓厚道:“谢了啊,小兄弟。” 谢安摇头道:“咱两都是救人,谢什么,你如果谢我,我是不是还要对你道一声谢?” 白衣人神色微僵,尬笑道:“小兄弟真会聊天。” 谢安突然开口道:“你就是外头那些禁制中剑气的主人吧,也就是说,你是这次鉴宝大会的幕后人,刚才那些人差点儿死了,也是因为你?” 白衣人挑眉道:“怎么,如果是的话,小兄弟要打抱不平?” 谢安沉吟着不说话,过了半晌道:“一开始是有这个想法的,但你救了他们,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衣人笑哈哈道:“你更会聊天了。” 白衣人说完擦了一下额头的细汗,牢骚道:“这些人可真重,而且心境杂念过多,叫醒他们又不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真是难搞,对了,认识一下,在下庄睿达。” 谢安自报家门,“谢安。” 白衣人微微愣神,眯眼笑道:“你可真实诚,这样可不好,在这地宫里,什么都可能发生,要是每个人都问你叫什么,你也都说了,日后恐怕要惹麻烦上身的。” 谢安皱眉道:“惹什么麻烦?我来这儿只想着见识见识所谓的神器,第一不想着争抢,第二不想着欺负别人,哪来的麻烦?” 白衣人扯了扯嘴角,自顾自叹道:“要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那样我们也不用费那么大劲给这里的人遮蔽身份,只可惜啊,不是。” 白衣人说着站起身,他似乎也无法穿透谢安身上的金币神通,饶有深意道:“原来你就是谢安啊。” 谢安也站起来,白衣人指了指下边血迹斑斑的决斗台,“麻烦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你不找,它就不找你了,人活着不总是有麻烦的?所以你的名字告诉我就可以了,别人要是问你,可千万别轻易就说啊,还有,鉴宝大会也没几天的时间,我可不希望在下边的台上,看见你的身影。” 白衣人最后说道:“那样,说不好,就少了一个...呃....会聊天的朋友。” 谢安伸长脖颈,“咱们就已经是朋友了?” 白衣人故作惊讶道:“当然了,要不是朋友,我才懒得跟你说这些呢。” 白衣人说完起身掠至地表,回头望了一眼谢安,笑嘻嘻的走开了。 谢安心里充满了狐疑,可他不知道,南宫毅在那人走了以后,蓦然长出一口气,在他耳朵里拍着胸脯道:“好厉害的命运因果术,这人修为不高,但神通深不可测!” 谢安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什么是命运因果术?” 南宫毅啧啧道:“是类似于佛家因果,道家轮回的道术,这种道术厉害的地方不是与人厮杀,而是推演天机,修炼这种道术的最重要的不是师门,或者某些秘书法诀,而在于所修炼之人的心性根骨,就像佛家的《金刚经》、《涅盘经》,人家从来都不会小气藏拙,反而公之于天下,但成佛的,修炼出大智慧的得道高僧,又有几个?” 谢安有些明白了,南宫毅继续道:“绣楼早年曾经费了大力气去培养这种人,因为这种人对于天机的推演着实可怕,对了,你知道龙虎山的开天眼吗?” 谢安点头道:“略有耳闻,但没见过。” 他当然不知道,水箱里,夏半烟就是开了天眼的人,当初宋泾能看的出来,但是他看不出来。 南宫毅道:“开天眼也是这种命运因果术的范畴,只是尚不纯正,若不是龙虎山道统源远流长,实际上,依老夫看,开天眼有些旁门左道的意味,因为他不是凭借智慧的心眼,而是直接就可以反应到身体上来,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也能知晓一般人没办法轻易知晓的事情。” “所以相比来说,刚才这个叫庄睿达的人,就了不起了,老夫如果不是拼了命的隐匿身形,恐怕都被他发现了。”南宫毅说完心里就不踏实起来,又不确定的嘀咕道,“就是那样,老夫其实都不确定他到底发现了没有。” “总之,这个人,你要小心。” 谢安带着满腹的狐疑,沉默不语,从深坑跃起至地表,这次直接转过拐角,走向那个赤色区域九号的坐席。 一到跟前,立马有赤色的微光如纽带一般出现,谢安整个人都被吸了进去。 赤色区域的房间,比之蓝色不知要简陋多少,但还是要比外边的普通客栈要好得多,起码比之他在破马镇的小店不知道强了多少个层次。 里边果不其然,就是那位翟景,翟少爷。 翟少爷脸色微白,看见谢安以后,马上就拱手道:“是谢公子吧。” 谢安点了点头,翟少爷道:“匆忙之中出此下策,请谢公子一聚,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会如此的。” 谢安直接了当道:“说正事。” 翟景突然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道:“谢公子,李双喜,李双喜被人换了,我娘亲此刻有巨大危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谢安心乱入麻,沉吟半晌皱眉道:“你先详细说说吧。” 翟景把管二爷和李双喜的那次谈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加上管二爷的推测,谢安听得背后发凉,翟景最后道:“如果真如二爷推测的那般,那我娘亲,那我娘亲不光是性命朝不保夕,而且神器的下落将很有可能再次茫茫然无踪,落入贼子之手啊。” 谢安关心的却是,谭宗主竟然就在管二爷的手里。 谢安道:“谭宗主现在人在哪?” 翟景哈呦一声,哭丧着脸道:“谢公子,您,您,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关心他啊,他只是个末流人物,和神器毫无关系,而且我...” “我问你,他是不是真在二爷手里?”谢安斩钉截铁摆手打断他,“他对我很重要。” 翟景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谢安记下来,淡淡道:“那好,你继续说吧。” 翟景嘴唇发白,道:“小人别无他求,只求迅速救我娘亲,如果您答应,我现在就立马把我家神器的口诀传给公子!” 谢安眼眸亮起,“那鉴宝大会呢?” 翟景心急如焚,苦苦求道:“我的谢公子,谢少侠,如果您救出我娘亲,再进来不是什么也不耽误吗?” 谢安想着,翟景道:“而且,除了他们的禁制入口以外,这地宫,我娘亲还知道一个安全的入口。” 谢安摸了摸下巴,深吸一口气,“说口诀,成交。” 第一百三十六章 萧乘醉 翟景欣喜若狂,谢安扶起他坐下,自己也坐在椅子上,道:“你得和我说一下你娘的情况,比如,我怎么认出你娘,又或者,怎么让你娘认我。” 翟景从怀里掏出一方杏色手帕,叠的方方正正,深情道:“这是我和我娘之间的约定,谢公子把这个给我娘看,她就明白了,至于怎么认出我娘,李双喜府上,你一去便知。” 谢安微微皱眉,翟景坚定道:“你只要看见,就一定会认出来的。” 谢安点头道:“那口诀呢?” “口诀就在家谱上,为表诚意,我可以先把家谱给你,但是,真正的口诀尚有四句作为神器之引,所以,谢公子,也容我先卖个关子,一切等我娘亲出来,再由她亲口授受其余四句如何?” 谢安眯起眼,慢悠悠道:“那如果我救出了你娘,你们母子二人反悔又当如何?” 翟景从怀里掏出那部泛黄的家谱,听谢安这么说以后,脸色苦涩道:“请谢公子务必相信我的为人,而且就算不相信我,常风大哥也总不能不信吧?世俗中人且有惺惺相惜之说,你们神仙人物难道不更应该是英雄惜英雄吗?反正,常风大哥言语之中对你推崇备至,他说如果这天底下还有一个人能帮我,这个人非你莫属。” 谢安很奇怪为什么常风会对自己有这么高的评价,不过,对于这个算上昨天在凤暖阁里才仅仅有三面之缘的修行者,谢安打心眼里,倒是也觉得,他和某些修行者不同,起码和神殿的人,有着很大的区别。 不过,谢安更奇怪的是,翟景为什么那么相信常风。 谢安本来是话到嘴边,他不是一个喜欢打听别人事情的人,但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忍不住问道:“常风和你什么关系,难道就真的像昨天说的那样,刚刚认识?” 翟景知道谢安的担心,点头道:“没错,的确只是刚刚认识,而且还是因为那位河安城的梁捕头的栽赃而结缘,这件事当时河安城很多人都亲眼所见,谢公子如果想查证,也容易的很,随便找个人问问就行了,最好是找那位梁捕头。毕竟这乱世之中,纷纷繁繁,小心驶得万年船,我理解,我也知道谢公子的担心在什么地方,你放心,如果真是我骗你,你最多是救了人,得不到神器,这与你此时此刻的境地相比,反而还多了一桩善缘,而如果我没骗你,那你就可以有极大先机得到我家的神器。两面不亏,何乐而不为呢?” 谢安摇头道:“但是,如果我救出了人,而你骗我的话,得罪李家的人是我,所以善缘不善缘暂且尚未可知,但先得罪一个李双喜,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谢公子,怕李双喜?”翟景面色难看,用力将手按在桌角,指节发白,怒斥道,“他李双喜是个什么东西?二爷之前那么对他好,可他后来在谭宗主霸占凤暖阁的期间,连个屁都不敢放!这种人,外厉内荏,何惧之有?” 谢安扯了扯嘴角,淡淡道:“小少爷又说错了,这个李双喜不是被人换了吗?” 翟景突然醒悟过来,颓然点头道:“不错。” “那既然如此,前边是怎样的龙潭虎穴还不知道呢,我如果冒着风险,却最后被你们骗了,那该怎么办?” 谢安手指敲着桌面,“更何况,我对守墓家族知之甚少,如果救错了,引起更严重的后果来,那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翟景面有薄怒,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道:“那谢公子的意思呢?不会就此拆台吧?” 谢安摇头道:“当然不会,小少爷,我这个人说话直,但绝不无理取闹,你如果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我刚才的话,就不会生气了。” 翟景轻叹道:“也不是生气,只是着急,谢公子如果一直按兵不动,我娘亲可是危在旦夕啊。” 谢安轻嗯了一声道:“我会去救你娘的,但是想要多提出一个条件,也算是请小少爷帮忙。” 翟景呼的一口长出一口气,舒眉道:“原来是这样,谢公子何必绕这么大弯子,但说无妨啊。” 谢安道:“据你所说,神器的传人如果面对面和另一个家族的神器传人,甚至哪怕是普通成员,也会心生感应,对吗?” 翟景点头道:“没错,这是自然,兹当是神器的传人,就比一般的家族成员有更强的感应,这当你得到神器,再由我娘亲帮你完成传承以后,你自会知晓。” 谢安立马摇头道:“我不会要你们的神器的,只是可能会在将来的某个时间借用一下。” 翟景蓦然呆住,心中如擂鼓一般咚咚响,“你,你说什么?你不要?” “不要,”谢安继续道,“所以我要你帮的忙,就是帮我看一个人,是不是守墓家族的一员。” 翟景怔神良久,然后起身拱手道:“谢公子大德,翟家永世难忘。” 谢安哈哈一笑道:“不生气了?” 翟景面上发红,低语道:“之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以为谢公子会临时起意,坐地涨价。” 谢安也站了起来,收起了桌上的家谱和那方杏色手帕,玩笑道:“你不是说英雄相惜吗?都戴了这么高的帽子,我想摘也摘不下来了啊。” 翟景满面感动,谢安抬脚出了房间。 原路返回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谢安担心的是,那枚金币会暴露他的行踪,但是转念一想就又释然了,摇摇头苦笑着自己也被连日以来这么多事情冲昏了头脑,自己此时此刻的身份证明上,明显是孙青城,孙仙长啊。 谢安微笑着大踏步出去,而在地宫深处的某处暗室里,一位白衣文士面前摆放着几面镜子,每一面镜子上,都显示着地宫各处的画面,有凡人区域沉醉在神仙舞中不能自拔的百姓们,也有修行者区域内相对安静的座位区域,以及琳琅满目的集市。 还有一面上,显示着各处的通道,人来人往。白衣文士盯着乾位的通道,看着谢安的身影从地底上升至地表,摸了摸下巴道:“这位不是孙仙长吗?” 高岳皱眉道:“显然是冒充。” 高岳说完就想起昨晚管二爷在他耳边低语的那些话,就是关于这些家族的,不禁说道:“管老二说,之前他去请孙家的人,可孙家的人似乎对咱们极为不满,隐隐有调兵遣将的意味,火药味十足。” 白衣文士笑了笑道:“对咱们不满?不应该吧,咦?我说呢,这回好像没有见过其他孙家的人啊。” 高岳道:“照理来说,孙家和咱们关系向来不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成了这样,孙家符箓术不可小觑,所以我没敢轻举妄动,只是告诉他以安抚为主。” 白衣文士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来,谢安所假扮的孙青城已经遭遇不测,而凶手就是谢安,但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嫁祸给了我们?” 高岳盯着谢安背影,哼了一声道:“反正和他脱不开干系。” 白衣文士微微沉吟,高岳又皱眉沉思道:“不过,也没什么道理可言,据咱们的人查访,这个谢安是土生土长的魏都城孤儿,而孙青城则是关外的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啊。” 白衣文士淡淡哦了一声,摇头道:“我也不信,这个孙青城有了解吗?” “有的,”高岳一五一十说道,“这个人贪财好色,而且贼胆包天,论起败家来,更是他认第二,都没人敢认第一,可也就是这么个人,他们孙家的老掌柜却非常喜欢疼爱,于是孙青城理所当然的在孙家位居二掌柜,多与世俗来往,和修行界倒也因为家族的关系,不太陌生,对了,这个人和方啸天的关系不错。” 白衣文士听到这,眼眸奇异的一亮。 高岳纳闷着继续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前不久奇怪的失踪了,为此,好像听说孙家老掌柜都派人到绣楼去查访消息,哎,说到底,本来就是不入流,略懂符箓之术的修行者,真掺和在那些大修里边,恐怕连个虾米都不算,无非扯着虎皮做大旗,好好的清福不享,混这种生活,搁在我身上,打死也不愿意。” 白衣文士笑哈哈击掌道:“高岳呀高岳,怪不得何大人喜欢你呢,刚才看见了一个会聊天的,现在又遇见一个,不过你是真的会聊天。” 高岳凶神恶煞的模样实在长错了地方,这时候摊开手就像是老虎对着你开玩笑,令人不寒而栗,可他自己却不以为然,挑眉耸肩道:“本来就是啊,搁谁谁愿意啊。” 白衣文士没有答话,眼睛一直在许许多多的画面中寻找,这里边每个人身上都有金币或者银币,所以这些人在镜面里,不光是云气无法遮挡面容,甚至来时候登记的临时身份也都全部都呈现出来,白衣文士在找方啸天,很轻松的就在凡人区域的一大帮子人里找见了。 只见此刻方啸天和周围的其余人不同,周围的人几乎全部都沉醉在神仙舞的收尾阶段,一个劲儿脸红脖子粗的高声喝彩,仿佛着了魔一样,但方啸天不同,从来都很安静,眼睛里带着戏谑的痞色。 高岳皱眉道:“大人,按照您的规矩,神仙舞之下,没有癫狂的人,都是重点排查对象,那这个人?” 白衣文士搓着手指,咧嘴道:“更是重点对象。” 高岳站直身形,领命道:“是!” 与此同时,在整个地宫里,当神仙舞进入收尾阶段的时候,萧威,杨左图,还有宁厚等人,各自率领着自己的手下,周身云气遮蔽身份,与其他人并无不同,但就在高潮跌宕,尾音潺潺,神仙舞留给人无尽遐想空间的时候,这帮人悄无声息一进场,就借助着救人的名义,迅速控制了那些不受神仙舞蛊惑的人。 白衣文士对着暗处说道:“用不了多久,就该请咱们的谭宗主出场指认了。” 暗处有声音沙哑回应道:“谭宗主不敢不从。” ..... 河安城的李府,就在八大胡同这片地界,但不是最莺歌燕舞的那条街,而是更北的一条街,这条街因为有李府,而李府中唯一的一位太太又不喜欢那些莺歌燕舞,所以原先的青楼妓院全都被迁走了。 但青楼走了,不代表就没人寻找商机,这么多有钱人扎堆的地方,空荡荡的一条街不明摆着暴殄天物吗?于是后来又有人开始陆陆续续整出一些好玩有趣的东西,比如木马人儿,糖人儿,还有纸鸢,花鼓等等,可这些没待一个月,就被李府的那位太太全部赶走了。 后来又来了一批国外的洋玩意儿,但这次更惨,也就一两天的时间就被赶走了。 人们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着这位太太到底喜欢什么,什么吃的喝的,玩的耍的,都试过了,全都不行啊,于是人们开始着眼于女红和文玩,起初情势尚好,待了足足有半年时间,但半年后,那位太太一把火就烧了所有人的摊子。 李双喜叫苦不迭,但是从来没有责骂过这位夫人,于是外界盛传李家河东狮吼,李双喜黑道帮会里叱咤风云,可在老婆面前,就是个软蛋。 这话,也不知道是夸奖,还是讽刺了。 总之,李双喜个人很受用。 就这样试探来试探去,人们和李家夫人斗智斗勇的岁月不知持续多久,但最终,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这条街,被一种东西占领,而且一直持续到今日,那就是酒。 于是这条在八大胡同里,最北的一条街,被人们习惯性的叫做,酒巷,而且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前身叫什么名字了。 这里辛辛苦苦斗争而来的酒家集市,不知养活了多少人,也养富了多少人,不光是八大胡同平时里所用的大量酒水,就是整个河安城、魏都城乃至更远的云州城,都大多在此地进酒。 李家太太好白酒。 于是酒坊林立,人们取这句话中的几个字,也戏称这条街叫做,李太白。 此时此刻,日已西斜,街道两旁到处都是酒坛子,有大的也有小的,棕色的,青花的,酒香浓郁,秋风微涩醉人,这回可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了。 路边有大黄狗趴在李府门前,百无聊赖,仿佛也已经被这迷人的酒香醉倒了,或许掰开它的狗脑也能看见远方思念的另外一只心仪的大狼狗呢。 酿酒不用人多,酒市也是求者自来,没有来逛的,所以相对安静许多。 残照夕阳,将一个人的影子铺满了整条路,一直延伸到李府门口,大黄狗猛然激灵的抖动耳朵,然后欢快的朝着人影跑去! 李双喜换了一身衣服,这回这身,是一件粉色的长衫,格外引人注目。 只是李双喜在大黄狗欢快跑来的时候,自己望着路两旁数十家酒肆,眉目之间欣喜异常,自己啧啧道:“萧乘醉啊萧乘醉,到哪都不缺酒,天意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孙家老掌柜 李双喜出现在街面上,就迅速有人笑着打招呼,这是这条酒巷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管李双喜作何反应,拳打脚踢还是热诚回应,都没变过,经年累月,一向如此。 李双喜倒是都没有以上两种反应,从来都是冷眼相对,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眼中的这位有些沉默寡言的枭雄,变了一个人似的。 前不久李双喜无端暴戾,不止毁了一处酒斋,而且还打了人,可今天,李双喜却又穿着奇异,微笑着和所有人打招呼,嘴里边不断啧啧的感叹,终于忍不住顺着最浓郁的酒香走进了距离他家最近的一处酒坊,名字叫做太白斋。 一进门,斋里热气腾腾,从里边不断的飘出酒糟的气味,外头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客人,一碟花生米就当了下酒菜,掌柜的是一个短褂,小眼睛中年人,见一身粉色衣衫的李双喜走进来,急忙放下手里算盘,笑着说道:“李爷,又给夫人打点儿酒喝?” 酒客们也抬头望去,纷纷停下了刚才还在热议的话题,闭口不言,好像瘟神过道,大家唯恐避之不及,李双喜看着灰白有些发潮的墙壁的上挂着的菜单,挑着最贵的说道:“你这里那个春烧,给我来一坛子,要快!” 掌柜的笑眯眯道:“得嘞,你且稍坐,您不用说,春烧啊,就是给您酿的,一直备着呢。” 李双喜笑了笑伸手掏钱,掌柜的急忙两只手推在身前,严词拒绝道:“您瞧,您这不是见外了?小的们在这儿有口饭吃还全凭您和夫人赏赐,一家老小才不至于饿死街头,身无长物,只有这点儿微末伎俩能讨您欢心,钱是万万不敢收的,只求您啊,多来小店,要不然回了家老婆又要训话了。” 李双喜微微一滞,掌柜的高声向着后堂呼喝道:“李爷的春烧拿一坛子上来!” “得嘞!”后堂有人高呼一声,不多时,立马就有人呈上来,恭恭敬敬递到李双喜手中,道:“李爷您慢用!” 李双喜满怀歉意的一笑,掌柜的大方之至,挑眉问道:“还要点儿下酒的小菜不?夫人爱吃鲈鱼,您要的话,小的立马吩咐后堂做去,不用您亲自在小的这破店里等候,过会儿啊,小的亲自为您送到府上去。” 李双喜摆手道:“不用了。” “真不要?”掌柜的面有愠色,“您千万别客气啊,您越客气,小的心里就越发寒。” 李双喜摇摇头笑道:“真不要。”说完打开酒塞,深深嗅了一鼻子,顿时眉眼舒展,和那些抽大烟的人一模一样,身上销魂,脸上更是笑意难耐,眉飞色舞道,“掌柜的,多谢了。” 掌柜的点头哈腰,“那您慢走,有事儿言语一声。” 李双喜一撩长衫,前脚刚出门,酒斋里就有人疑惑道:“李爷什么时候这么好这口了?他不是烟酒不沾吗?” 有人接起话头道:“富贵人家,钱花不完呗,要说这,何家老爷子前些年还不抽大烟呢,这些年身体虽然一日不如一日,但烟抽的是越来越厉害呢。” “可不是嘛。”又有人来了兴趣,说道,“人家们哪能和咱们相提并论,人家们烟酒不沾那顶多是为了健康长寿,咱们烟酒不沾,那可就是没钱喽。” “你少酸了,葛花匠,”掌柜的看着最后说话那人,哼了一声道,“有钱没钱也得把账结了!” 这位葛花匠一只腿屈着,脚踩在凳子上,拿起酒杯做了一个金樽对月的姿势,摇头晃脑道:“金掌柜啊,你可真是俗人一个,长了一双势利眼,一颗白眼狼的心,老子以前在何府的时候,没少照顾你生意吧?那时候你咋不跟老子要钱呢?” 掌柜的哼一声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像你一样,自甘堕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葛花匠衣衫褴褛,活像一个流浪汉,此刻约莫是喝多了,被掌柜的话一刺激,更是脸红脖子粗,砰的一声重重放下酒杯,怒道:“老子,老子自然有老子的追求,总有一天,老子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得得得,”掌柜的冷笑一声,“你就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掌柜的不说话了,手底下算盘噼里啪啦的代劳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声音,酒斋里人不多,有人忽然想起什么,就问道:“欸?葛爷,你之前在何府可是包月包年的花匠,最后到底因为什么走了啊?” 流浪汉脸上露出笑容,好似因为听到了久违的葛爷,撸起袖子道:“要说起这事儿,我怕吓着你们这帮小鱼小虾,当年老子都差点儿吓的尿裤子,那是因为何府的九姨太,简直就是吃人的妖怪啊,当时....” 一阵阴风忽然吹进堂中,流浪汉猛然清醒,然后满身大汗,急忙止住话头,牙关颤抖,好像濒临死亡的模样,其余人聚精会神,正听得兴起,马上骂道:“葛爷,你还能不能行了?话说一半干叫我们心痒痒?” 流浪汉慌乱中起身,酒杯都打碎在地,急忙赔罪道:“今天到此为止,改天给大家伙儿好好说说,酒钱算我身上,来日一并送来!” 最后这句是和掌柜说的,可掌柜的还没来得及质问,流浪汉就一溜烟出了店门,掌柜的怒骂一声道:“他说的不算,又无抵押,今天谁也甭记账!” 这时候角落边的一张桌子上,一位一直没说话,道骨仙风的仙长开口道:“掌柜的,做一条鲈鱼。” 掌柜的把目光望向角落,这人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听闻要鲈鱼,不禁问道:“可是给李府太太送去的?” 仙长点了点头,掌柜堆出一个笑脸,目光扫过众人道:“除了这位少年的酒钱,其他人今天都不能记账!” 说完吩咐里边,“快做一条鲈鱼!” 几位店里其余的酒客也看着这个生面孔,都不禁心里嘀咕,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和李府的那位性格怪癖的太太有瓜葛。 这位仙长正是谢安。 谢安对此地谈不上熟,也不算陌生,很久以前还常常来,最近几年就很少了,反正没饭吃的时候,魏都城和河安城哪也去,说不着饭辙就着落在哪家了,但相对稳定以后,就很少来这了。 翟景说的果然没错,他娘亲的名气还真是大,都不用进府里,外边这些人口中的话题,三句不离李家太太。 谢安当然也看见了李双喜,也看见了那位流浪汉。 流浪汉,言语之中当初在何府做过花匠,而且好像知道姽婳当初的一些真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就突然不说了,好像涉及了一个大秘密,谢安本来也是有极大兴趣知道姽婳的过去的,所以他刚才一直在静静倾听。 至于李双喜,谢安已经知道了他不是真正的李双喜,所以方才微微释放感知力探测,可是毫无作用,这个人身上好像有一层迷雾,谢安隐隐约约只能感觉到一些紫色邪气,就像凝望深渊一般。 不多时,新鲜喷香的鲈鱼就做好了,谢安起身到柜台接过,掌柜的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两块大洋随着鲈鱼一起放在谢安的手中,小眼睛转的骨碌骨碌,低声道:“还请仙长在夫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谢安毫不客气的收下,钱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他的仇人,笑道:“掌柜的太客气了,对了,刚才的那位葛爷是什么人啊?” “他?哎,”掌柜的叹了一声道,“本来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大概十年了都,从何府包年的花匠沦落到街头流浪的地步,至于原因,每次喝多了只说半句就不说了,好像是和当初死的那位姨太太有关系。” 掌柜的说着就又拨拉算盘,皱额道:“仙长是哪里人啊?” 谢安昂了一声道:“我之前住在魏都城,这不是魏都城毁了吗,托人找了点儿关系,来寻李太太。” 掌柜的竟然肃然起敬,竖起大拇指道:“如此说来,一定是很近的关系,而且仙长超脱世俗,想必一定和夫人的求子有关吧?” 谢安笑笑不说话,提着鲈鱼就出去了。 李府占地不大,谢安悠哉悠哉围着转了一圈,终于在四下无人的后墙,选择翻进去。 这种手段,几乎是轻车熟路了,早年间刚学会飞跃的本领偷书的时候,就常常用在各家倒霉蛋身上。 进去以后,入目竟然是一个花园,满院子树枝枯叶,还有仅剩的一点儿姹紫嫣红,不知是什么花能活到这个季节,而且宅子不大,这花园几乎占据了大半。 谢安轻飘飘落地,他目光如电,几乎在一眨眼的功夫就扫过花园全貌,所幸没人,但奇怪也奇怪在,没人。 偌大的花园,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谢安都有点儿怀疑是不是前边有什么天罗地网在等着他,要是常风和翟景联手来骗他,还真是要中招了。 谢安心里有点儿后悔那么草率就答应了他们。 但此刻箭在弦上,而且事关神器,谢安不想放弃这么个机会,翟景给他的家谱,不像是假的。 谢安突然又翻出去,然后径直走到正门,正大光明的敲开门,里边有人探出脑袋问道:“您找谁?” 谢安此刻道骨仙风的模样,捋着胡须道:“你家太太在不在?” 那人皱起眉头,“我家太太不见客,您请回吧。” 说完就要合上大门,谢安急忙伸手道:“等等,你家太太不在,你家老爷总是在的吧?” “老爷正在会见贵客,您有什么事?有预约吗?” 谢安摇了摇头,那人还算客气,嗯了一声道:“那您是谁,我可以代为通报。” 谢安道:“孙家,孙青城。” “什么?您是孙家的人?”那人冷不丁挑眉道,“可是符箓孙家?” 谢安点了点头,那人立刻打开门笑逐颜开道:“快请进,孙家是贵客,老爷此刻就是在会见你们家的人呢。” 谢安抬起的脚,落在门内,但一动也不敢动了。 “额...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有件事尚未办妥,等晚些时候再来吧。” 谢安又把脚拿了出去,心里一阵发凉,这要是当面看见,岂不是当场拆穿? 可就在这时,里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小刘,是谁啊?” “回老爷的话,正是孙家的一位仙长!” “孙家?”一身粉色衣衫的李双喜出来瞧见谢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您是?” 谢安脸上一万条黑线,巧不巧,赶鸭子上架,这,这。 谢安支吾道:“孙...孙青城。” “是你?”李双喜笑道,“快请进,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家老掌柜正苦苦寻你呢。” 说着就拖着谢安的肩膀,谢安这下没有半点儿拒绝的可能了,又心里一万个后悔,刚才为什么要从后院翻出来,选择从前门进,真是脑子让驴踢了。 两人每走一步,谢安心里就提升一分警惕不安,同时观察如果一会儿起了冲突,从哪逃比较合适。 不过,话又说回来,孙家只是个一般的修行家族,以他现在的修为,谁逃还说不定呢。 谢安镇定心神,脑子飞速运转,想着什么既能浑水摸鱼见到那位李家太太又能一直装下去的好办法,毕竟如果真起了冲突,那恐怕再见李家太太,就难如登天了。 李府后院太大,前院就小的很了,两人没走几步,就只经过了一处回廊,正厅就已经映入眼帘,大老远,谢安就瞧见了厅里坐着几位年纪不小的老人,李双喜笑着高声道:“孙老掌柜,你一直找的人找见了!” 厅里有位年纪最大的老者迅速起身,大概是起的猛烈了些,身子一顿摇晃,旁边的几位老人马上全部起来上前搀扶,老人快步走到门口,望着谢安,老泪纵横道:“青城,青城!” 谢安恭恭敬敬低头,沙哑道:“老祖宗。”说完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面露凄然,“孩儿不孝,在外遭奸人暗算,身受重伤,已经不能长时间站立说话了。” 老者身边的另一位长髯老人马上道:“是不是方啸天那狗东西?” 谢安眼珠子转了转,然后默默的闭眼点了点头,而远在地宫之内的方啸天,猛然打了个大喷嚏! “这混账,王八蛋!” “亏得我们家那么用心待他们袁氏!真是狼子野心!” 顿时老者身边的几位老人同时怒骂,老者却双手颤抖道:“没关系,没关系,人活着就好。”说着就要上前抓谢安的手,可谢安急忙捂着胸口,嘴角挤出一丝鲜血来,老人脸色刹那惨白,看着李双喜道:“这,这,请李爷快找郎中救救我家青城啊。” 李双喜笑呵呵道:“先安顿在我府上住下如何?” 老者连连点头,谢安心里蓦然长出一口气。 可老者身边有一位黑衣老人突然说道:“老掌柜,应该先问问咱们的水道祖神符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联手 黑衣老人刚说完,谢安心底一沉,李双喜倒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但是老掌柜迅速微斥道:“问什么问?青城身受重伤,有什么话不能等他好了再问?” 黑衣老人闭口不言,两手拢在袖筒里,李双喜招呼之前的小刘道:“把孙仙长送回客房,顺便去请个郎中过来。” 小刘点头承应,可心里有点儿狐疑,这位孙仙长刚才明明活蹦乱跳的样子,哪里是像受过伤的人,不过,那些神仙人物的事情,他也懒得多想,随即扶着谢安从偏厅穿入后院,选择了一间靠东的客房住下,临走前不忘吩咐道:“天凉了,今天有雨,仙长要是觉得冷,可以随时招呼小的在房里添个火盆。” 谢安沙哑道:“还不至于那么脆弱,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节了?” 小刘掰起指头,想了想道:“寒露好像是过去了,不远就要霜降了吧。” 谢安虚弱的点了点头,小刘倒退着出门,点头哈腰道:“您歇着。” 小刘走后,在门口不知道和一位丫鬟说了什么,谢安透过窗户只能看见丫鬟连连点头,最后小刘离开,丫鬟推门而进,水灵的眼睛转的滴溜滴溜,娇声问道:“老爷,可需要暖床?” 谢安顿时哑口无言,原来小刘刚才一直在门外和这丫鬟交代的是这种事,想来是因为孙仙长好这口,名声在外,谢安气喘吁吁摆手道:“不用不用,你出去吧。” 丫鬟捂着嘴笑了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关上门出去了。 她一出去,谢安就精神了,一双眸子清澈如水,仔细打量了一下房间,这房间比之凤暖阁地下蓝色区域的房间差了不少,但是比赤色区域要好得多,八大胡同里这的几位地头蛇,果然是富得流油,说不定之前管二爷在他们的金币中预存的一万块大洋还真是九牛一毛。 可对于谢安来说,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傍晚时分,天地秋风乍起,后院树影婆娑,这场从午时便开始酝酿的秋雨,终于在一声平地惊雷之后,淅淅沥沥的落下来了。 谢安现在骑虎难下,偏偏遇上孙家本家人,一走了之倒是不难,但是翟景的娘亲恐怕就见不到了。 这么拖下去,肯定不是办法。 正思索间,外边脚步响动,李双喜带着一位郎中和孙家老掌柜进来,谢安一眼瞧见郎中,心里顿时诧异万分,这人,这人却正是平阳巷后边的那位老郎中。 老郎中腰间别着一支烟杆子,眉头紧皱,进门以后二话不说,直接上来搭脉,谢安眼珠子转来转去,轻咳了几声,老郎中问道:“可是与人交手了?” 谢安心里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更加诧异万分,他万万没想到,这老郎中竟然帮他圆谎,连忙点头道:“不错,生死攸关,所幸捡回一条命来。” 老郎中长长叹了口气,移开搭在谢安腕上的手,抽出烟杆子,不紧不慢的吸了起来,孙家老掌柜着急问道:“大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郎中悠悠道:“脏器肺腑均有不同程度的受损,这不是最关键的,关键之处在于他的神魂受损极重,恐怕会有失忆的风险。” 老掌柜脸色又惨白一片,失声道:“那,那性命?” “性命倒是暂时无碍,不过,这也得看他后续的造化了,”老郎中故作沉思状,想了想说道,“我先开几副药,暂时稳定他的病情,不过,七日以后,需要一味关键的药引子,是修行界之中的物什,你们有办法搞到,他就能活。” 老掌柜急忙道:“大夫请讲,老朽就是掘地三尺,也一定把东西原样不动的送到先生眼前。” 老郎中望了望李双喜和老掌柜欲言又止,唉了一声道:“神魂修补,最是棘手,所用之物,已经超出了一般天才地宝的界限,我看两位都是世俗普通家族的人物,还是算了吧。” 李双喜突然开口道:“先生先说说究竟是何物呀,我们虽是普通人,但我们也好说歹说认识几个不普通的人,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先生不妨说说看,实在不行,我们再放弃也不迟啊。” 老郎中收起烟杆子,伸手指着南方,缓缓道:“既如此,说给你们听听也无妨,魏都城南边有座大衍山,你们都知道吧?” “知道。”李双喜和孙家老掌柜齐齐点头。 “南山里边有一座离字火岭,如果你们能将其中的朱雀击杀,取出朱雀胆来,入药为引,那此人就还有一线生机!” 这话说完,不光是李双喜和孙家老掌柜齐齐震惊,就连床上的谢安也在原有的惊诧和疑虑上更上一层楼。 这个老郎中平日里深居简出,只在平阳巷后边开了一间小医馆,他怎么知道这么多有关大衍山的事情? 老郎中说完,看着震惊的两人,摇了摇头道:“都说了不说也罢,看来的确是难为二位了。” 老郎中说完起身打算离开,外边秋雨淅淅沥沥,寒气透窗而入,孙家老掌柜突然说道:“且慢,请大夫稍坐片刻,容老朽和李爷商议一番。” 二人随即互换了一个眼色,一直比较洒脱的李双喜此刻面容上也遍布阴翳,老郎中轻轻嗯了一声坐下来,待二人出去以后,老郎中望向床上的谢安道:“行了,别装了,胆肥而无脑,怪不得黄仙子要我保护你呢。” 谢安镇定心神,皱眉问道:“你认识黄希云?” 老郎中嗬了一声道:“那又怎样,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吗?” 谢安扯了扯嘴角,“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安说完,饶有深意的看着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我没想到,一直在魏都城贫民区行医的霍大夫,竟然也是修行中人。” 老郎中露出讥讽的神色,“修行,你们也配谈修行?” 谢安心底一沉,老郎中不想和他多在这些事上边多废话,事实上,以他周天世界真君的身份看上去,谢安他们确实不配谈修行二字。 天道苍茫,他们的眼睛里,恐怕连天都没看明白,更别说道了。 老人淡淡问道:“你来这冒什么险?不会是为了黄仙子吧?” 谢安顺着他的话,一句一句反问道:“凭什么说冒险?还有为什么你说是为了黄希云?难道她受伤的事情,你全然知道?” 老人瞧着他,失声苦笑道:“真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什么也不知道,提着脑袋就闯到贼窝里来了,胆肥而无脑,胆肥而无脑啊。” 谢安也不生气,正愁一肚子疑惑没地方问呢,之前问刘姜灵,刘姜灵推脱到黄希云身上,可黄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就算醒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和他说。 而且老人说贼窝,言语中好像知道李双喜根本就不是李双喜。 谢安对眼前的这个老人,顿时产生了一种深不可测的可怕感觉,这就好像他一直以来都觉着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一切,好似处于深渊之中,裹挟在一股惊天的暗流涌动里,可老人就在深渊的对面。 谢安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也不是此界的人吧。” 老人吧嗒抽了一口烟,挑眉道:“算你小子还有点儿眼力。”说着吞云吐雾,继续道,“至于你的几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其中一个,以免的你今后再傻不拉几的送上门来。” 老人又吸了一口,指着外边说道:“这个李爷,可不是真正的李爷,身上魔气极重,多半是天魔的人,天魔你不知道,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过你也别多问,总之像你这样的,人家一根指头就能要了你的命。” 谢安猛然直起腰道:“那这么说,李双喜已经看出我并不是孙青城了?” “那还用说?”老人白了他一眼道,“他不拆穿只能说明他在孙家还有利可图,而且看那个老掌柜对你的重视程度,说不定你还会成为极重要的筹码呢。” 谢安背后流出汗来,眼珠子转了转,颓然道:“可我现在还不能走。” 老人意料之中的点头道:“我知道,所以,现在我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第一和我好好配合演一出戏,如果那个李爷真去大衍山杀了朱雀,取回朱雀胆来,那咱们谁也不欠谁的,到时候你装模作样的服下,最后我自有办法取出来。当然这期间,我会施法让别人都看不出你的真实身份的,保管比你拙劣的易容术要强上一千倍,一万倍。” “第二呢,就是你随便,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会保你一命,但就这一次,我和黄仙子的约定就算完成一半了。” 谢安想都没想,直接道:“我选第一。” 老人笑了笑,“真不吃亏,和你的黄仙子一个德性,果然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 谢安也咧嘴笑了笑,老人突然眯起眼道:“不过,在此之前,让你耳朵里的那位先出来吧?” 南宫毅在谢安耳朵里早就踉踉跄跄,心神巨震,因为在他看来,眼前这位老郎中之深不可测几乎就如那日谢安在武帝庙破境的时候,全身涌动的剑气一般。 根本不是一般修行者该有的气息。 南宫毅慌乱中出来,神魂长大,变成正常大小,长长作揖到地道:“南宫毅参见前辈。” 老人道:“我不是让你出来请安的,是你在他耳朵里,对他隐蔽身份没有半点好处。” 南宫毅使劲点头道:“明白!” 谢安心里倒是忽然想起在凤暖阁,翟景身边的那位如意姑娘能认出他来,或许就是和南宫毅有关。 老人张开袖子,淡淡道:“那就请南宫先生先屈尊在此吧?” 南宫毅不敢不从,立马闪身进入,临走望了一眼谢安,谢安对着老郎中道:“南宫先生是我的朋友,请您也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放心好了。”老郎中重重吸一口烟,屋子里已经一片青蓝色,谢安轻咳了一声,老人把烟杆子递到他身前,问道,“抽不抽?” 谢安摇了摇头,老郎中哈哈笑道:“不抽白不抽,我这烟可不是一般的烟,凡人抽了,多的不敢说,延年益寿还是绰绰有余的。” 谢安猛然一下子从老人手里边把烟杆子抢了过来,老人这下笑的更厉害,眉毛眼睛都笑弯了,谢安狐疑的试探着抽了一口,烟气瞬间入心肺,行走奇经八脉,好似一股子热流行遍全身,最后才从脚底板升起,好像一片暖云托着他,一直飘到了不知高处的天边,其中韵味,简直妙不可言。 过了好久,谢安才睁开眼来,老人问道:“怎么样?” 谢安心悦诚服的感叹道:“好像这辈子我都站着,但刚才躺下了。” 老人笑弯了腰,谢安作势就要抽第二口,老人瞪眼一把抢过来,怒道:“得,还上瘾了,贵着哩!” 老人说完在谢安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慢悠悠抽着,门外传来脚步声,老人趁人还没到,对谢安吩咐道:“那就按第一个计划,臭小子,还好我今天留了个心眼,派土地跟着你,要不然,你说不好都活不过明天。” 门被推开,李双喜和孙家老掌柜神色凝重的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衣老人,就是之前提议问谢安水道祖神符之事的那位。 老郎中翘着二郎腿,问道:“怎么样,商量的如何?如果你们确定去击杀朱雀,我这就开方子。” 李双喜道:“朱雀不难杀,我们可以放出任务,高价聘请其他能人异士,只是有一点,能不能请先生将七日之限稍稍放宽些。” 孙家老掌柜也附议道:“对对对,七日太少了,光是筹备到足够多的银子,都恐怕不止七日。” 老郎中斩钉截铁道:“不行,七天就七天,如果不信,可以另请高明。” 孙家老掌柜哎呦一声道:“大夫您看样子也是神仙中人,这朱雀哪是如阿猫阿狗一样好杀,总得宽限几日吧?” 老郎中不想多言,起身就走,李双喜突然道:“且慢!” 老郎中侧目望去,眯眼道:“怎么,李爷有意留下老夫?” 李双喜拱手道:“不敢,双喜凡夫俗子,断然不敢为难老先生这样的神仙中人,不过,孙家的五掌柜,也略通医道,不妨也请他一观,好让老掌柜放心?” 老郎中嘿嘿笑道:“这有何不可?尽管来试便是!” 老郎中起身离开谢安床前的小凳,那位黑衣老人则坐了上去,可他不是把脉,反而掌心光华涌动,一道紫色符箓瞬间出现在掌心,然后迅速燃尽,化作一道紫芒刹那间就没入谢安的眉心。 谢安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以后,那黑衣老人起身,对着老掌柜微微摇了摇头,老掌柜这才对着老郎中说道:“一切听先生所言便是,七日之内,孙家如果取不回朱雀胆,那就是青城命已至此。怪不得旁人。” 老郎中轻轻嗯了一声,走到桌前,着手开方子,可这位本名萧乘醉的李双喜,眉头反而更沉。 因为床上躺的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在他再进来以后,原来的不相全部消失,仿佛此时此刻,床上躺的就是孙青城本人! 李双喜不禁看向桌前的那位老郎中,可奇怪也奇怪在这里,老郎中明显只是一个不入流的修行者,观其气,也不过是个二境的根底,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段!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五行神符 老郎中开完药方以后,被小刘送出李府,李双喜和孙家的两位老人最后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谢安,也一齐出去,外边已经是夜幕降临,雨声渐急,三人走到走廊尽头分开,李双喜说道:“我去为青城仙长加一个火盆,以免夜里着凉。” 孙家老掌柜满脸的心事重重,漫不经心拱手道:“那就有劳李先生了。” 李双喜笑了笑然后负手离去,黑衣老人看着李双喜的背影,眉头深皱道:“大哥,这人信得过吗?” 孙家老掌柜摇头道:“不知道,但纵使信不过也没关系,他一个凡夫俗子,能翻起什么大浪来,咱们初来此地,一切都还没有站稳脚跟,而且现在和袁氏他们闹得很僵,借着他这位地头蛇,也能给我们带来不少方便。” 黑衣老人轻轻嗯了一声,孙家老掌柜不知道为什么眼神突然飘忽不定,迅速转移话题,问道:“青城果真是如那郎中所言?” 黑衣老人沉吟片刻道:“紫符进去以后,确实是感受到青城体内生机灭绝,不过至于神魂一类的东西,我就不清楚了,咱们家的神通尚未能触碰到那个层次。” 老掌柜唉了一声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多半是水道祖神符惹的祸,这浑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偷了水道祖神符,我看他就要大祸临头了。” 两人边走边说,黑衣老人话少,老掌柜心里烦闷一句接着一句,“这次带你们来,本来是要领略下神器风采的,可这下好了,能救活这浑小子就算不错了。” 黑衣老人道:“这不影响,而且就算我们要招募能人异士,现如今的情况下,也只有在凤暖阁的鉴宝大会上,才更容易招到有能耐的人物。”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次出来,总觉得是错了,所以一路以来,我处处要求大家低调,为的就是不要节外生枝。” 黑衣老人顺着老人的话想起什么,说道:“高岳已经多次派人来请过了,依我看,青城的伤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指向袁氏,况且就算是和方啸天有关,但那也不能说明就一定是袁氏的意思,所以我觉得,咱们其实有必要和高岳他们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谈谈,如果真是他们,也该讨个公道出来。” 老人嗯了一声点头道:“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如果能抓到方啸天就更好了。” 黑衣老人点头应道:“是。” 老人揉了揉眉心道:“行了,就到此为止吧,一会儿还要和李先生说几句话,商议一下后边的事情具体该怎么做,对了,你马上联系家里,多准备些银两,如果不够的话,另外一道火道祖神符也可以作为押价。” 黑衣老人脸上涌出肉痛的神色,但老人是大掌柜,有决策之权,只能低头应道:“是。” 老人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吧,黑衣老人还是忍不住,临走皱眉提醒道:“大哥,为青城这事儿,咱们已经押上了三道祖神符,你有没有想过血本无归?” 老人神色瞬间阴沉下来,“你是大掌柜还是我是大掌柜?” 黑衣老人顿时噤声,轻叹一声,抱拳离开了。 李双喜并没有去谢安的房里,而是绕到花园之后,在一株歪脖子老树下,突然默默念起咒语,然后光华闪过,从里边闪身出来一个粉裙姑娘来,正是白天去谢安房里问谢安需不需要暖床的那位。 粉裙姑娘一见李双喜立刻盈盈施了一个万福,道:“萧公子。” 李双喜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问道:“李太太在里边怎么样?” 粉裙姑娘秀眉轻蹙道:“还是不吃不喝,人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了,只是一个劲儿的饮酒。” 李双喜眼神微眯,然后道:“你去白天的那位仙长房里送一个火盆,这里的事不用你管了,自有我照料。” 粉裙姑娘点头道:“是。” 李双喜又道:“如果有机会接近他,就千万抓住,这个人身上疑点很多,我担心他也是奔着李太太来的。”李双喜说到这,突然想起一事,那位孙仙长白天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袋打包好的鲈鱼,而据那位太白斋的掌柜说,李太太不正是喜欢吃鲈鱼吗? 李双喜想到这,脸色顿时阴沉的可怕,这个人绝对就是奔着李太太来的。 粉裙姑娘接着李双喜的话头,幽怨道:“不好接近啊,白天小刘已经吩咐过了,可是我进去问他要不要暖床,他可是一点儿都不上心。” “哦?”李双喜眼眸一闪,“有这种事?传闻中这位孙仙长可是好色的很呐。” “难道是我长的太丑了?”粉裙姑娘瞪大水灵的眸子,皱着琼鼻说道。 李双喜笑呵呵捏了一下她的脸蛋,“你丑?之前在这具身体里边的万游谷,好像都被你迷的不知四六了吧?” 粉裙姑娘双颊酡红,娇滴滴撒娇道:“哪有,他是被李太太迷的,小青,小青只钟情公子一人。” 李双喜脸上笑容更加邪魅,目光落在粉裙姑娘的雪白脖颈,最后轻轻嘬了一口,软绵绵道:“等魔尊大人的大事毕了,咱们先杀万游谷那个禽兽,再远走高飞好不好?” 粉裙姑娘使劲点头,双眼泪花扑闪,然后整个人倒在李双喜的怀中,轻轻依偎,而李双喜的目色却渐渐阴冷。 两人分开以后,李双喜闪身进入树里,粉裙姑娘则取了火盆,悄悄进入谢安的房间里,她放下火盆向着床头一步步走去,只听的谢安鼾声如雷,并且时不时伴有急促的喘气声,好似心肺之间火急火燎,粉裙姑娘认真的看了片刻,没有发现丝毫破绽以后,便悄悄出去了。 而在她刚出去以后,谢安的眼眸便立时亮起,外边明明风雨交加,可那女子不带伞身上也一点儿雨滴也没有,地上的脚印也没有一点儿湿气,谢安坐起来,透过窗户看见女子悄悄转过雨廊,向着院中的一棵歪脖子树走去,然后身影刹那间便消失在树前。 谢安眯起眼,正打算推开门的时候,那位老郎中突然冷不丁出现在他身旁,骂道:“你干什么?” 谢安猛的吓了一跳,长出一口气道:“前辈,你能不能每次出现的时候打声招呼,这深更半夜的,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老郎中哼道:“还不是你心中有鬼?” 谢安不想跟他多争论这个,心里没鬼的人谁来这种鬼地方?谢安指着外边那粉裙姑娘消失的地方问道:“前辈,那颗树依你看,有什么玄机在内?” 老人兴许是担心烟气暴露,放在腰间的手又拿了下来,烟瘾难耐只能抠唆手指,不耐烦道:“一个神通遮蔽的小空间而已,至于里边的东西,如果硬要看的话,势必会被别人发现。” 老人说完皱起眉头道:“你到底来这是要干什么?我怎么觉着你好像不是为了黄仙子报仇啊。” 谢安想了想摇头道:“不是,里边困着我一个朋友的母亲,我想把她救出来。” 老人摸了摸下巴,眯眼道:“什么人值得天魔这么上心,浑小子,我看你的朋友不是等闲之辈吧?” 谢安没说话,老人想了想马上便翘起嘴角道:“我猜,和神器有关吧?” 谢安皱眉道:“这你别管,你到底帮不帮?不帮就废话少说,之前的约定也作废,你休想得到朱雀胆。” 老人嘿了一声挑眉道:“你以为没了他们,我就得不到朱雀胆?” 谢安脸上露出讥讽的神色,“你别唬我,你能不能得到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很确定,就算你能得到朱雀胆也一定有诸多不便之处,我说的没错吧?” 老人这回眼睛里蓦然闪过精光,啧啧道:“到底是儒道圣宗的弟子,洞察人心都有一手。” 谢安不晓得什么是儒道圣宗,此刻也没打算问他,继续问道:“你到底帮不帮?” 老人搓了搓手指,有些犹豫不决,谢安翻了个白眼直接开门,老人急忙挡在他前边,给他头顶赏了一个板栗,怒道:“就算帮也得从长计议不是?你现在出去且不说能不能进去,进去以后又能干什么?” “我强闯不就完了?反正你说过你会救我一命。” 老人气的脸色发白,吹胡子瞪眼骂道:“打小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谢安哈哈笑了起来,这时外边那株歪脖子树重新打开,里边光华再次闪过,一身粉色衣衫的李双喜再次出现,老人和谢安心中都同时一凛,李双喜微微一望谢安的房间,不过很快移开了目光,然后径直朝着前院安排给孙家老掌柜的房间走去。 老人神色微动,突然道:“走,趁他不在,现在进去!” 谢安心中一喜,两人轻轻推开门,来到老树的跟前,谢安微微释放感知力,可老人只看他一眼就打断了他的感知力,老人低声提点道:“这么近的距离,如果你用三境中期剑修的感知力探测,这里的主人一定会有所警觉的。” 谢安皱眉道:“那咱们现在这个样子,说话什么的,他们不会知道吗?” “当然不会,你正常说话能引起元气波动吗?”老人白了他一眼,然后又指着他脚底下一个若有若无的水气凝聚而成的水圈说道,“况且我早有准备,哪像你这样的冒冒失失,你记着,修行世界里,如果将来你有可能到达另外一个更广袤,更残酷的世界,千万得记住,好人不会早死,坏人也不一定活不到最后,只有一种人短命,那就是逞莽夫之勇的人。” 谢安哦了一声,也翻了翻白眼,他自认为自己凡事已经够小心了,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在水箱里待了一段时日以后,感觉跟这个世界总有一种隔绝陌生的感觉。 谢安双手环抱胸前,努努嘴,懒洋洋做了一个请便的姿势,老人没好气道:“别不当回事,我现在跟你说的话,都是给你续命呢!” 接下来,老人不说话,只盯着这棵歪脖子谁,谢安眼见老人也没做什么,但只眨眼功夫,树干上的禁制顿时消失,出现了一个洞口,老人低沉道:“快进去!” 谢安不敢耽误,两人迅速进入以后,树洞眨眼消失,禁制恢复。 而此刻正在孙家大掌柜房间里的李双喜突然眉头一皱,轻轻咦了一声,不过很快就神色如常,估摸着可能是禁制运转中的一点儿小问题,因为如果有人强行破掉的话,那给他这边的反馈绝对不是这么微小且短暂。 李双喜没放在心上,孙家大掌柜显然也没有察觉李双喜的异样,只是神色忧虑道:“杀朱雀是何等艰难之事,李先生可有把握?” 李双喜笑道:“这有何难?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老掌柜出的起价钱,别的都好说。” 老掌柜脸色不悦,皱眉道:“已经允诺给你一道木系祖神符,难道还不够吗?” 李双喜哎了一声双手交叉,轻叹道:“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一码归一码的事情吧?木系祖神符只是我答应一定会替老掌柜寻到青城仙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于后边的给青城仙长治病,那就得另算吧?” 老掌柜拳头攥的噼里啪啦,突然起身怒道:“万先生!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李双喜仰天呵呵一笑,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摇了摇道:“老掌柜,别动怒啊,我现在可不是万游谷,我叫萧乘醉!” 老掌柜刹那间心神巨震,同时也好像明白了什么,冷汗浃背,牙关颤抖着说道:“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好大的野心!难道,难道你们不止是想要一个,而是想要集齐五行神符?” “五行神符,本来就不属于你们。”李双喜站起身替老掌柜斟满一杯茶,又把他轻轻扶回座位上,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东西,更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不知道你们孙家究竟是怎么得到的这种东西,又或者你们本来就是世代传承的守护人,但有一点我可以无比清楚的告诉你,那就是如果你们继续霸占着五行神符,终有一天,不是青城仙长一个人躺在床上了,而是各位都得下地狱。” 李双喜说完轻轻摇晃自己的茶杯,看着失神落魄的老掌柜真诚笑道:“老掌柜,别愣着啊,喝茶,上好的人血茶,个中韵味,妙不可言呐。” 老掌柜已经面无血色,房间里灯光昏暗,桌上的的一杯猩红的茶汤正冒着蒸蒸热气,老掌柜一顿反胃后,虚弱道:“那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李双喜道:“万游谷应该和你说了吧?我就不用多言了。”李双喜说到这轻轻抿了一口茶,还不忘啧啧自语道:“这万游谷狗鼻子是真灵,如果搁我身上,怎么也不会找到你们就是五行神符的持有者。” 老掌柜沉思良久,颓然妥协道:“如果我给你全部的五行神符,那你能保证救活我的青城吗?” 李双喜咧开嘴笑道:“如果是那样,别说是一只朱雀,就是十只,也不在话下,请老掌柜放一万个心便是。” 老掌柜突然老泪纵横,呜咽的哭了起来。 李双喜瞧着笑道:“您这样子可真像一个好父亲,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位床上躺着的青城仙长,根本就是你的私生子吧?” 老掌柜点了点头。 李双喜一口气喝完所有的茶汤,叹道:“我也有父亲啊,只不过,我的父亲和您比起来就差的太远喽。” 第一百四十章 相见 在谢安和老郎中进入树洞里的秘境以后,花园的院墙外突然翻进了两道人影,只是这两道人影一片虚无,好似完全隐匿在磅礴大雨中。 其中一人矮个子老头,另外一人大长脸,活似一张驴脸,此刻脸色阴沉似水,更是拉长的惟妙惟肖,只听他忿忿不平说道:“凭什么老子前边做了那么多事情,到头来,却白白让他萧乘醉捡功劳?” “上仙说的是!”小老头也义愤填膺,小眼睛转的滴溜滴溜,“更可气的是,上仙血本尽下,就连那道木系祖神符都容纳在阵法中,如果这事儿成了,功劳全是他萧乘醉的,如果这事儿,小老儿是说如果,万一黄了,保管错全在您一个人身上呢。” 驴脸中年人脸色阴沉,深以为然,切齿道:“魔尊大人太不公平了!” 两人迅速来到老树前,驴脸中年人沉声吩咐道:“你在这盯着,萧乘醉要是来的话,提前告知我一声。” 土地连连点头,驴脸中年人身影一闪就没入了树干之中。 土地摸了摸下巴,面露沉思,神色复杂,不知道想些什么,但很快也化作一缕轻烟钻入地下,整个后花园雨声淅沥,再无其他声音,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谢安和老郎中进入树干以后,第一映入眼帘的便是无边的青翠葱茏,好似地面上的花园全被搬入了这树干之中,要不然为什么地面上偌大的一个花园凄凄惨惨戚戚,而偏偏树干里边的世界却如此青翠欲滴? 谢安心里有点儿轻微的震撼,当魏都城和河安城不再似几年前那样平静以后,他算是真正接触到了外界许许多多奇妙的神通道法。 老郎中深吸一口气,眉头微皱道:“这是木系祖神符箓的神通。” “有水系,有木系,是不是还有金系,火系,土系?”谢安扯了扯嘴角,眨巴眼睛。 老郎中点头道:“那当然了,这本来是五行神符,只是被用在此界以后,变成了敕封五行神灵的东西,实际上,在周天世界,五行神符的来头极大,而天魔最怕的,就是这五行神符,可以说是天敌中的天敌。” 谢安听的云里雾里,老郎中说完也没打算详细解释,两人眼前有一条向下的石板路,无论是地面还是两旁的石壁都长满了各种花草,一股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扑鼻而来,谢安整个人由内而外的透着清爽,比抽着老郎中的旱烟都来的舒坦。 两人拾级而下,提高十二分警惕,木系祖神符的神通笼罩之下,老人也不敢托大,因为在此方天地之内,这种符箓几乎就代表着天花板的高度,如果不是孙家后辈子孙太差劲,当今天下的孙家单凭其中一道符箓,就足以俯瞰整个修行界。 谢安更是一颗心悬到嗓子眼,他亲眼见过这种祖神符箓的威力。 走廊的尽头有三条岔路,老人停了下来,不敢肆意放出感知力,用指头沾了点儿吐沫分别放在三个岔路口停留了一会儿,最后指着最左边通道说道:“这个地方的风力最强,应该是连接着另外一端的出口,最右边的风力最弱,洞口也最深,适合作为关押之地。” 老人说完看着谢安,“走哪个?” 谢安沉默了一会儿,指着中间的岔路道:“走中间的。” 老人诧异道:“为什么?” 谢安道:“如果走错了,无论是回到左边还是右边都比较方便,而且如果里边有左右通透,相互连接的门户,更是轻松。” 老人笑眯眯点头道:“得,听你一回。” 正说话间,老人突然一把手把谢安揽入怀中,然后身形一闪就没入了中间的岔道,躲在一片巨大的芭蕉叶下,谢安知道是有意外发生,屏息凝气,同时更加收敛周身所有的气息,生怕有一丝一毫泄露而至于功亏一篑。 两人都向外偷偷望去,只见从他们刚进来的地方,石板路的起始地方,一位长脸如驴的中年人正款步下来,而从最右边的通道中,果然出现了那个粉裙女子,女子见了中年人盈盈笑道:“是万大人啊,我当是谁呢。” 这位被称作万大人的驴脸中年人嗤笑一声道:“你还以为是萧乘醉呢吧?” 女子脸色如常,并不因此有一点变化,依然笑道:“萧大人和万大人哪个不是大人,在小女子心里都是高不可攀的天宇呢。” 万游谷哼了一声道:“废话少说,我要提走李太太。” 女子脸色微微一僵,“这,这恐怕得先知会萧大人吧?” 万游谷怒道:“小浪蹄子,你还真是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吧?你别忘了,李太太包括孙家都是老子先找着的!他萧乘醉想要抢功,门儿都没有!” 女子幽幽道:“万大人误会了,只是此刻李太太已经不像是之前的模样了,自从李双喜的魂魄消散以后,李太太茶不思饭不想,生机已经濒临绝灭,若不是有木系祖神符的生命力供养,恐怕此刻已经是一具骷髅了。” 万游谷眼睛微眯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女子环抱双臂,展露出优美的身段,道:“也就是说李太太最好不要离开此地。” “不可能!”万游谷拂袖怒道,“我可以一并把木系祖神符带走!” “大人若执意如此,萧大人一定会如实禀告魔尊大人,到时候恐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小女子劝大人还是要多多思量思量。” 万游谷鼻尖微哼一声,不理会粉裙女子,径直朝着最右边的通道走去,女子放下双手,焦急道:“大人!您,您真要一意孤行?” 万游谷头也没回,身影直接消失在右边的通道内,女子脸色发白,咬了咬嘴唇,然后便朝着阶梯上方走去,可就在这时,一直隐藏在中间通道的谢安突然发难,用的不是修行者的元气,而是宋泾的武道,只见身影恍然之间刹那便出现在女子的身后,女子只猛然感觉身后一阵劲风扫过,然后眼前一黑,人已经软绵绵躺下。 整个过程,只在一息之内,眨眼之间,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不光是女子没反应过来,就是老郎中都瞪大双眼,惊讶道:“小子,心狠手辣啊!” 谢安把女子轻轻抱着走到老郎中的身前放下,然后又不放心伸手下了几道禁制在女子体内,然后才向右望了望说道:“她要是出去报信,等那个萧乘醉来了,说不得还得牵引出他们背后的那位魔尊大人。” 老人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谢安打头阵,两人从中间的岔路绕到右边,老人想起什么突然一拍脑袋说道:“等会儿,不对呀。要是你把人救走了,然后你也一走了之,我的朱雀胆怎么办?” 谢安鄙夷的看他一眼道:“我说答应你,就绝不会反悔。” 说完不等老人如何反应,就悄悄一路摸着前进,老人在他身后望着他,脸上的笑意逐渐绽放,就像一朵皱巴巴的牵牛花忽逢朝阳,老人喃喃自语道:“臭小子。” 最右边的地道最深,也最潮湿,起初还有风凉的感觉,到最后就只剩下寒冷了,但绿意葱茏丝毫不减,那股沁人心脾的芬芳也愈来愈浓郁了。 谢安和老人不知悄悄走了多久,终于瞧见了亮光,前边是一个石室,两人迅速贴墙,偷偷望去,眼中只见一个绝美的女子,肤若凝脂,眼若桃李,光洁的下巴挂着两滴泪珠,楚楚然我见犹怜,一头青似如瀑,白衣胜雪,哪像一个为人母者,简直就是一个姑娘,一个仙女。 谢安看的有些眼睛发直,这女子除了黄希云,他认识的其他女子都比不上,包括南宫、竹姐还有夏半烟,方啸天身边的那位冷艳女子等等。 老郎中推了他一下,谢安回过神来,脖颈有些发红,女子旁边就是那位驴脸的万大人,此刻万大人脸色阴沉在女子面前绕了几圈,最后负手站立沉声说道:“事已至此,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女子凄然不说话,万大人继续道:“遇上我还算你运气好,要是真正落在萧乘醉手里,保管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人好色成性,白白玷污了你清白的身子不说,到最后再百般折磨你,你还不是得说出神器的下落?” “你要是现在告诉我,我别的不不敢说,给你一个痛快还是绰绰有余的,总比你受尽凌辱而死要强吧?” 这位万大人说着重重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来,一手掐在女子洁美的下巴上,幽幽道:“李夫人,我这番话发自肺腑,你应该听的出来。” 女子只一个劲的哭,脸庞上滑落两道清泪,手里抓着一个飞针包,看样子像是李双喜之物,此刻女子伤心欲绝,紧紧攥着这个飞针包,真好似全部的飞针一根一根插入心肠,痛不欲生。 万大人咬了咬牙,蓦然提高嗓音,不耐烦道:“他已经死了!你伤心有个卵用?如果被萧乘醉那色胚再玷污了身子,那你将来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你九泉之下的丈夫?难道,难道这就是你自认为的对的起你丈夫?莫非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万大人左右来回踱步,心情烦闷之极,拳头攥的嘎嘣作响,女子仍然一言不发,万大人眼珠子转动,合计了一下时间,最后厉声说道:“我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说还是不说?” 女子默默摇头,万大人咬牙切齿,火冒三丈,掌心处突然光华涌动,然后整个地底空间的葱茏绿意全部拔起,如燕归巢,纷纷扬扬穿过无数角落和通道,就像有灵性一般的欢鸣高歌,最终凝聚出一块汉白玉材质的手掌大小的符箓,静静悬浮在万大人手心上,而与此同时,也就几乎眨眼的功夫,整个地底空间再无澎湃生机,阴风阵阵,石壁剥落,那白衣女子的容颜也刹那枯黄萎缩,眼窝深陷,一头青丝化成了银雪。 红粉骷髅,只在人家一念之间。 女子体内生机剧烈流失,但仍死死抓着怀里的那个飞针包,万大人怒声高亢道:“李夫人,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我彻底收起木系祖神符,那三息之内,你肉身腐朽,就是大罗金仙降临此地,也绝无逆转的可能!” 女子眼泪落下,但眼神之中坚定渐浓,欣慰更甚,这落在谢安眼里,分明与当初小二黑母亲死去的时候,完全一模一样啊。 谢安心头一股无名热血激荡,眼神清澈深邃,闪烁着激烈的恨意,老郎中似有所感,急忙压住他肩头道:“别冲动!他不敢杀那女子的!” 可谢安下一刻抬起冷冽的双眼,直勾勾望着他,冷冷道:“我敢杀他!” 老郎中心头一沉,暗道:“坏了!” 只见谢安一点点卸掉本来是孙仙长的伪装,而后身影刹那间便消失在原地,老郎中阻拦不及,只能挥手布置出一道隔绝的禁制来,如此一来,就算里边打成一锅粥,外边也不会有丝毫察觉,尤其是在那道木系祖神符被万游谷收起来之后,老郎中更加肆无忌惮。 万游谷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那块悬浮在自己手心的木系祖神符就不见了,再睁开眼的时候,地上那白衣女子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位背影消瘦的少年,少年看都没看他,在符箓中注入真气,木系祖神符顿时光华大炽,澎湃的生命元力涌动,尽皆传输到女子体内,也仅仅是片刻的功夫,女子的容颜刹那间就又恢复如初。 女子生死关走了一遭,心中仿佛从天上地下都轮回了一圈,瞪圆水灵的双眸第一次开口,诧异问道:“小少侠,你是?” 谢安从怀里取出翟景给他的杏色手帕轻轻放在女子的手心里,女子一见此物,身躯颤抖,顿时泪流满面,而且放声嚎啕,连日以来所有的委屈全部都宣泄了出来,再没有一个堂堂夫人慷慨赴死的骨气,这时候,只觉得牵挂的人还在,心中便有了活气,而且身边,身边还有一个依靠。 有牵挂,有依靠,才算的上是一个女人。 谢安缓缓起身,转过头来,眼眸无尽阴冷,他此刻已经卸掉了孙仙长的伪装,一切都是以本身面目示人,万游谷心中诧异惊慌之下,不禁踉跄了一步伸手指着他颤声道:“你是谁?你...你怎么进来的?” 谢安不带有丝毫感情,站的笔直,淡淡道:“要你命的人。” 谢安紧接着就有第二句话,但这句话不是对万游谷说的,而是对他自己说的,几乎细不可闻。 “山水剑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 嫁祸 萧乘醉所扮演的李双喜志得意满的从孙家大掌柜的房里出来,嘴里轻轻哼着小调,从前院绕到后院,雨水虽急却不能丝毫落在其身,他整个人的身体四周都好像有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形似雨衣,雨水从头顶自动分开,落在两旁,就连鞋面上,也干干净净。 萧乘醉望了一眼谢安的房间,然后抬步走去,可这时,他忽然站定身形,眼帘低垂,一抹精光闪过,然后猛然转身,在前院转后院的雨廊尽头有一道黑影也几乎同时隐去身形,但就这电光石火的工夫里,萧乘醉就已经看清那人是谁了。 是那位孙家的五掌柜,一名符修。 萧乘醉嘴角勾起邪魅,笑了笑并未多作理会,不过也不再继续向谢安的房间走去,反而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花园中央的那颗歪脖子树下,被雨水浸泡的发软的黑泥地上,那名土地小老儿盯着萧乘醉,眼神中一阵惊恐和后怕,直到萧乘醉走后,他才拍着胸脯长出一口气。 可萧乘醉走后,那名在雨廊尽头转角的黑衣老人却蓦然现身出来。 老人走到谢安的房间前,里边有火盆的微微亮光,但老人迟迟没有推门而入,就这么站在门前,片刻以后,突然以手代笔,凌空挥舞了几下,口中念念有词,天地元气凝聚,一道崭新的紫色符箓形成,悄悄隐没在门上,老人做完这一切,尝试着心念所动,紫色符箓立刻亮起微光重新显现,老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也离开了。 他走以后,萧乘醉又出现了,那名在院中歪脖子树下隐匿的土地小老儿眼见这一切,心里既狐疑万分,又瞬间高高悬到嗓子眼,一个是二境的符修,一个是天魔麾下的高手,无论是哪个,他都惹不起。 一旦被发现,少不了脱层皮。 对于土地这种末流神灵来说,他和那些山水正神虽同属于天地大序中的官轶,但在真正的地位上,与人家几乎是天差地别,云泥之分,人家干的事儿少,但掌管一地之山水气运,同时享有人间香火,天地恩赐,而他们却是最末流,最卑微的小兵,干的事儿多、杂不说,而且如果山水气运受损,往往被送出去顶雷的也还是他们。 多少年来,其中悲苦冷暖,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如果不是魏都城大衍山和虞河的山水正神前些年被下了地狱,他绝对也没这几年的逍遥日子,更别提想要和某些大佬合作,以求翻身。 这种但凡是个修行者就能欺负他们,符修更甚的日子,他过够了,被人挥之即来,驱之即去的生活,更是让他觉得比之阴神都尚且不如。 他一心求解脱,但当真正进入了这个大局以后,土地小老儿又心头紧张且害怕着,往往想着想着便汗流浃背,除了此时此刻面对被被萧乘醉发觉的风险,万游谷还要他在此望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位宫主大人还要他盯着谢安,他夹在中间,提心吊胆,生不如死。 雨越下越大,已如黄豆,每一滴都像是追魂夺命的鼓点敲在了他的心头。 萧乘醉并没有发现他,甚至萧乘醉连感知力都没有放出去,他只想看看这个孙家五掌柜想要做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房间里躺的那位孙青城毕竟不是这位五掌柜的儿子,所以想要控制五掌柜,可没有像控制孙家老掌柜那样简单。 虽然他心知肚明,房间里躺的那位并不是孙青城,但这个时候,不是也得是,送上门的买卖,不管你对李太太有什么阴谋,萧乘醉对自己的将计就计,都自信无比。 但他哪里知道,此时此刻,就在自己引以为豪的设计中,正有人在杀人越货! 树洞秘境里,谢安和万游谷一触即分,磅礴的剑气余威疯狂肆虐整个石室,每一道剑气都带着青色和白色,共有成千上万道剑气以谢安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青白剑罡呼啸所至,山水剑意如洪涛海啸,大岳倾倒,石室通明,潮湿的石壁砰砰作响,火花四溅,万游谷后边的石壁乃是剑气最为集中的地方,更是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万游谷倒退数十步有余,半跪在地,心神巨震,脸色惨白,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来,终于好似认出这个少年,伸出手指颤巍巍道:“是你!” 谢安眼神阴冷,一步踏出,整个地面微微震动,青白二气在其周身缓缓旋转,谢安第一次用曹泽的山水剑意,果真有惊天动地的威力! 万游谷气血难平,擦掉嘴角的鲜血喘道:“以一人之力,杀了老太监,明明三境中期的修为,却有着不亚于三境后期的战力,原来是有极高明的剑意傍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谢安通过刚刚一番交手,便知道万游谷的修为不弱,但好似和老太监比起来,尤其是当时入了魔的老太监仍有一段差距,这样的人应该不是如老郎中口中所说的天魔,谢安开口道:“你是此界的人,不是天魔?” “天魔你都知道?”万游谷万分讶异,“看来你身后也有一个不是此界的人吧?” 谢安攥紧拳头,剑意汹涌,“为什么要为虎作伥?” “为虎作伥?这话从何谈起啊?你了解天魔吗?”万游谷从半跪的姿势站起身来,与谢安对视,一连问出三个问题,最后叹气道,“也罢,或许你连此界将在不久之后灭亡都不知道呢。” 谢安又上前一步,浑身青白二气已如实质,随时都可再次化为万千恐怖剑罡,万游谷两手平推道:“停停停,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你能杀了老太监,自然是天底下少有的高手,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能否留我一命?” “不能,但你可以说说看。” 万游谷拉长驴脸,“咱们好像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没有。”谢安眯眼道,“但我担心放了你,你背后的那位魔尊大人会找我麻烦。” “你杀了我他一样会找你麻烦。” 谢安摇头嗤笑道:“这我不信。” 万游谷霎时便脸色土灰,怔然良久以后,叹气自语道:“我也不信,但如果你拿走木系祖神符,魔尊大人一定不会放过你。” 万游谷说到这,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看地上的女人话锋猛的一转道:“你,你不是为了木系祖神符,而是为了这个女人?” 万游谷紧接着就直起腰板,伸长脖颈,极为震惊道:“你,你晓得她身上的秘密?” “这你不用管,你应该关心的是,自己怎么死,痛痛快快的死还是受尽折磨而死,正如方才你对李夫人说的那样。” 万游谷心里苦笑,短短一炷香的工夫,同样的情形在自己身上上演,只不过这回自己成了阶下囚。 万游谷猛的眼底一寒,攥紧拳头,“我要是不说呢?” 谢安冷笑道:“那你不是成了自己口中的蠢货了吗?” 万游谷脸色惨白,苦笑一声,松开拳头,放下了所有的防御,长出一口气道:“罢了,为了一个痛快,值了,我可以告诉你两句话。” 谢安洗耳恭听,一直在石室外边的老郎中突然道:“抓紧时间!” 万游谷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缓缓说出了第一句话:“天之不详,蟒雀吞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话一落,万游谷就浑身颤抖起来,口鼻眼角均溢出鲜血,情状极为可怖,谢安听得云里雾里,神色凝重万分,但都悉数记下在心里回味,万游谷最后咬着牙说道:“春秋有仙人,世人皆为豢养之犬猪!” 第二句话一出口,万游谷浑身冒起黑烟,一声声凄厉的惨嚎惊心动魄。 而谢安在这一刻,心神猛然巨震,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这是他第三次听见这句话! 第一次在破马镇刘姜灵的家里井口,第二次是在水箱里的铁盒上。 万游谷浑身冒出血水,痛苦喊道:“你说的,给我个痛快!” 这一刻,谢安有些犹豫茫然,不知所措,万游谷大声骂道:“你个混账!王八蛋!出尔反尔!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谢安不是出尔反尔,也从来没想过要放万游谷活着离开,但此刻,他的心神剧烈不稳,心湖翻起惊涛骇浪,就连身边一直盘旋的青白二气都同时剧烈颤抖,那句话就像是一根埋在他心里的刺,他从第一次看见这句话,就深深的烙在心口上了。 谢安手心里冒出冷汗,身形突然一跃就来到浑身渗出血水,痛苦万分的万游谷身前,一把拽住他厉声问道:“这两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万游谷双眼充满血水,凄厉道:“你要不就给老子个痛快,要不就少废话!” 此刻,他连声音都变了,好似吞了火炭,热浪和腥臭混在一起,谢安盯着他,万游谷恨意滔天道:“早知你如此出尔反尔,老子还不如不说!” 谢安眼神一狠,不再多问,伸手并作剑诀,只轻轻一刺,剑气便汹涌而出,穿透了万游谷的心脏。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点儿恻隐之心,谢安一直都不缺,其实万游谷说的对,他还不如不说,他即使不说,谢安也不会用比刚才他说出来所受的痛苦更惨无人道的手段去折磨他的。 一切都是万游谷自己把谢安想象成他,而他折磨人的手段,可是层出不穷的。 万游谷全身异象消失,但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的模样,头发花白而凌乱,剑气入心肺但不止于心肺,一瞬间便搅碎了他心湖气海,全身经脉,生机刹那断绝。 谢安怅然若失。 石室以外的老郎中迅速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地上万游谷的尸体皱眉道:“这是天魔惯用的手段,他体内的禁制自动焚化,痛苦虽是痛苦,但终究比不上此界人类的种种刑罚,若非这样,他是决计不会说出来以博取一个最后的痛快的。” 谢安淡淡点了点头,老郎中看出谢安的失魂落魄,猛然喝道:“谢小子!快想想怎么善后吧!这个时候,优柔寡断,是要坏大事的!” 谢安以为老郎中只想着朱雀胆,皱眉道:“答应的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老郎中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只是单单为了我的事?笑话!你现在要是不迅速处理后事,等那个李双喜来了,一切就都晚了,魔尊必然会知道是你杀了人,又抢走了东西!” 谢安眼眸亮起,胸口憋着的一口气慢慢呼了出去,歉意道:“对不起,是我心神不宁。” 老郎中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道:“废话少说,摊上你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当时老子答应黄仙子的时候就知道没好果子!” 谢安不理会他,调整心神,看了一眼石室,然后摸了摸下巴沉吟道:“这个人的尸体,必须处理掉,你有办法吗?” “这有何难?”老郎中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一道无形的火焰扑闪而出落在万游谷的尸体上,顿时尸体连烟气都没有升起就化作了一点点的细小颗粒,老人用手一招,那些细小颗粒好似有灵性的一般全部飞入老人的旱烟锅里,谢安瞧着一阵反胃,“你的烟叶就是尸体?” “不全是,什么都有,天地万物,均可抽。”老人说完又瞪他一眼,“你又说废话了,赶紧想辙!” 谢安道:“只要这个人的尸体处理干净,也就没什么难的。” “可你要救的人怎么办?她离不开木系祖神符,要是光明正大的从树洞里出去,那个李双喜一定会察觉的。” 谢安突然饶有深意的看着他,可这个目光落在老人眼里就极为阴险了,老人哼道:“别看老子,老子也没辙,她要是能离开木系祖神符还好说,可难就难在她离不开木系祖神符!” 李夫人突然轻声欣慰道:“别管我,我知道景儿还活着,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谢安摇头道:“夫人请千万别这么说,翟小少爷还在等您回家呢。”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谢安安慰道,“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 李夫人沉吟不语,谢安想了想,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道:“假如不从那个树洞出去呢?” “放屁,不从树洞里出去,那从哪....”老人说着突然就没声儿了,脑海中同时亮起一道电光,喜上眉梢道,“从最左边的那个通道?!” 谢安笑着点头,“可行吗?” “没问题!”老人心情激荡,大呼道:“刺激啊!臭小子,鬼心眼真多!” 谢安眯起眼道:“如此一来,外边的李双喜只会认为是刚才死的那个人把人救走,把东西抢走,和咱们没半点儿关系!”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间烟火气 李夫人颤颤巍巍起身,施了一个万福,虚弱道:“谢谢。” 谢安受之有愧,侧过身子,躲过李夫人的万福,轻声道:“快走吧。” 他心里清楚,如果没有翟景的交易,他可能此刻正在凤暖阁地下呢,绝不会有今天这一出,所以说到底,还是交易,谢安无功不受禄,当然也没打算放弃翟景允诺的条件。 老郎中想起一事,突然道:“如果你从树洞出去恰好碰见外边的那个李双喜怎么办?” 谢安其实也早就想到了,深吸一口气道:“只能赌一赌了。” “不行,”老郎中嘟囔道,“如果赌输了,我的朱雀胆怎么办?” 谢安沉吟着,皱眉道:“离字火岭之中的朱雀难杀吗?” “不容易,依照你们的修行境界,起码需要五个以上的第三境界中后期的修士,剑修更好!”老郎中如实说着,抽出旱烟锅,挑眉道,“怎么,你莫非想凭借一人之力击杀朱雀?” 谢安指了指他的旱烟锅,道:“收起来,容易留下痕迹。” 老郎中扯了扯嘴角,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依言收了起来,谢安继续道:“当然不是凭借一人之力,大衍山之内有一个极为厉害的阵法,我是在想,如果借用阵法的力量击杀朱雀可行不可行?” 老郎中转了转眼珠,“你是说那个限制大衍山所有妖物精魅的四境阵?” 谢安点了点头,老郎中想了想就马上摇头道:“不行,阵法一旦运转到可以击杀朱雀的高度,那大衍山的其他生灵怎么办?” 谢安长出一口气,老郎中说的没错,朱雀如果临死反扑,恐怕会与阵法有一个惊天动地的交锋,而且黄希云说过,如果四境阵都不堪重负的时候,那就代表着距离天劫降临也不远矣。 届时,必然是生灵涂炭。 这种事,谢安断然做不出来。 老郎中一针见血,继续道:“而且就算你能借助大衍山的四境阵击杀朱雀,那你此刻也不能和我们一起离开,李双喜一旦知道你不见了,那偷梁换柱的效果必然会大打折扣,起码救走李夫人,取走木系祖神符的嫌疑,你也要分一半,刚才死的那个人,分另一半。” 谢安轻轻摩挲下巴,点头道:“在理。” “所以,你仍然是要面对假如出去以后刚好碰见李双喜的问题。” 谢安想了想道:“不怕,他李双喜自己都是假的,我是假的怎么了?他瞧出了我,我也知道他,今天傍晚时分你来瞧病的时候,他没拆穿我就代表着他在我这个假的孙青城身上依然另有所图,而且还是正中下怀的那种,还有看那个孙家老掌柜对我的态度,李双喜所图的极有可能是借助我去控制孙家,所以在他的目的没有达成之前,绝对不会轻易动我的。” 老郎中也嗯了一声道:“有道理。” “还有你的朱雀胆一事,既然是用来救我性命的,那孙家一定会竭尽全力,只是不知道孙家是否知晓这个李双喜的真实身份,如果知道的话,那李双喜想要控制符箓孙家,就一定得保我平安,否则,孙家就是玉石俱焚,也不会让李双喜得逞。这样一来,朱雀胆也是囊中之物。” 老郎中想到极端的情况,皱眉道:“如果李双喜孤注一掷拆穿你怎么办?” 谢安摊开手无奈道:“那我就没办法了,他拆穿我,我拆穿他,动手就跟他打,打不过就跑呗,反正总的来说,咱们不是还意外收获一枚木系祖神符吗?到时候如果朱雀胆的事儿凉了,大不了我把神符赔给你。” 老郎中笑骂道:“果然是做贼的出身!算盘噼里啪啦的响!” 谢安心思电转,眼神蓦然一沉,微微搓着手指,道:“如果李双喜真的那么孤注一掷,那血本无归的人,一定是他!” 老郎中不说话,谢安随即转头望向李夫人,拱手道:“夫人,翟小少爷已经在凤暖阁等候您了,管二爷也在,此地已成魔窟,您还是尽早离去吧。” 李夫人点头,突然苦涩道:“景儿一定和你做了什么交易吧?” 谢安微微停顿,缓缓道:“这话,还是问您儿子吧。” 李夫人不再多言,谢安却忽然记起一事,问道:“夫人能不能告知在下,凤暖阁地宫的一个秘密入口?” 李夫人饶有深意的看着谢安,怔立良久后走到他身前,掰开谢安的手掌,在上边慢慢写了几个字,谢安瞧的清楚,感激道:“谢了,夫人。” 李夫人微微点头但没说话,神色中多有难过,老郎中看着谢安,临走前犹豫了一下,最后嘱咐道:“臭小子,一切小心,千万记得,逞莽夫之勇是没有用的,打不过跑就对了!” 谢安心里一暖,笑道:“你不是答应黄希云要救我一命吗?” 老郎中和李夫人已经走到石室门口,老郎中头也没回骂道:“山在何处,水在何处,晓得鞭长莫及吗?” 声音回响,谢安心里极暖,爽朗的大笑起来。 他们走后,谢安一点点的拾掇起孙仙长的伪装,然后仔细的看了一遍石室,确认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以后,才顺着石壁通道往外走,走到岔路口的时候,谢安特意瞧了一眼那个被他下了禁制的粉裙姑娘,悄悄解开禁制,姑娘还在昏迷之中,这让谢安心中更喜,一旦事情败露,粉裙姑娘将会是一个极好的人证,她会如实说出当时的情景,且尽最大可能摆脱自己失职的罪过,从而给那个驴脸中年人身上泼脏水。 谢安身形一晃,便上了阶梯,出现在树洞的入口处。 树洞进来的时候有禁制,出去的时候则极为简单。 只是看不到外边的情况。 谢安一咬牙,心一横,赌一赌,猛的一闪身就出了树洞,这一出去,李双喜并不在花园之中,这让谢安更加大呼天助我也,随后片刻不停息,再一闪身,便进了自己的房间,火盆的微微亮光映红了自己的脸颊,谢安的脚下一点雨水都没沾到,当他在床上躺下的时候,一切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然而,一直在那棵歪脖子树下,所有人都忽略了的土地小老儿,此时此刻,震惊无比的瞪大自己的小眼睛,他万万没想到,从里边出来的人,竟然,竟然不是万大人! 一夜雨。 后半夜的时候,谢安从轻憩中察觉到后院花园中传来几声愤怒至极的声音,其中夹杂这粉裙女孩的哭喊声和求饶声,以及李双喜阴柔冰冷的嗓音,最后花园地面震动,一个矮个子小老头竟然也被震荡出来,于是老头也加入了求饶的行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着什么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之类的惯话。 李双喜神色阴沉到了极点,他就是个傻子也不会相信这番说辞,最终老头和盘托出,和粉裙姑娘之前所说的完全吻合,这位穿着李双喜皮囊的萧大人,瞬间便暴跳如雷,杀机毕现,当场就扬言要禀告天魔大人,严肃处理万游谷那个王八蛋! 后来,声音又多出几道,是孙家的人,还有小刘,但他们出现以后,李双喜的声音反而小很多,最后一群人渐渐散去。 谢安脸上浮现笑意,沉沉睡去。 翌日天微亮,雨仍然在下,只是小了不少,但天色灰蒙,不见日光,秋寒渐甚,平添一股压抑。 小刘说寒露过去了,霜降也不远了,霜降过后,就是立冬了。 魏都城和河安城这一片所在晋州北部,每年冬天,都是一个值得人们向往的季节,对孩子们来说,虞河水面开始结冰,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溜冰欢愉时刻,而对大人们来说,冬天也是一个休养生息的时候,可以放松一年劳累的身体,要么走街串门约上三五好友驰骋牌桌,往往针锋相对,面红耳赤,但下了牌桌又称兄道弟,彼时的恩怨全部烟消云散,要么就寻个茶馆坐在火炉旁,吐沫星子飞溅,讲述些奇闻异事,柴米油盐,说到兴起时,往往打赌为乐,引的众人忍不住下注,第二天再见分晓,但通常当天晚上,就会挨自家婆娘一顿臭骂。 女人们也成群结队,但派系分明,且派别众多,谁家和谁家不和,谁又说谁坏话了,甚至谁家男人多看了谁家女人一眼等等之类的话题都是经久不衰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女人这种生物,在这样的八卦上,总有敏锐的感知力,同时在同样具有如此优良素质的同类面前,却又像个刺猬一样,互相排斥。 但,这些所有的琐事加起来,其实也不过芝麻绿豆大小。 凡人世界里,无论男女老少,都只期盼着明天会比今天好一点,他们没有天下,没有天道,没有元气,没有修行,只有自己朴素无华,日渐一日的简单生活。 这在冬天里,这些每个人的小期盼,小拌嘴,以及所有一切的小幸运,小快乐汇聚起来,都将会随着一场漫天大雪,默默无闻的冲向年关。 对于这些,谢安太熟悉了,吴坤也太熟悉了,那位范全更是乐此不疲。 魏都城的修缮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县衙其实都没出多大力,更多的是人们自己努力着,都憋着一股心劲儿,争取在立冬以前,那些被大水毁去房屋的人家能盖起属于自己的温暖小屋,取代帐篷。 讲武堂的弟子,没有一个去河安城的凤暖阁见识鉴宝大会的,全部都投入到帮助人们重建家园的事业中,天还没亮,虞河东边的高地上足有几百顶帐篷就全部都亮起了光,远远望去,汇聚成一团温暖的火,燃烧在淅淅沥沥的秋雨中。 吴坤这几日躺在帐篷里养伤,竹姐和范全的老婆轮番伺候,今天已经可以下床了。 期间伍阳来过一次,和竹姐在帐篷区域的远处好像大吵了一架,最后不欢而散,竹姐打那回来也一直闷闷不乐,常常一个人发呆,但是照顾吴坤的事情,从来没落下。 秋师姐也来过一次,说起了神器的事,吴坤笑着说放心,神器一定会完璧归赵,秋师姐才喜上眉梢,放心离去。 范全的老婆这几日和竹姐相处下来,破天荒的对竹姐的印象大为改观,再不像以前那样尖酸刻薄的对待竹姐,反而事事谦恭,尽管嗓门一如既往的亮,以至于往往在北边说话,南边的人都听得一字不差,但是话里话外都透着对竹姐这个小姑娘的尊敬关怀,以及有些过分的顺从。 大胖女人不光在竹姐面前那样,而且还逢人就夸,说小小年纪,性格坚韧,心地善良,虽然有时候在某些大事情上有些六神无主,但女孩儿嘛,终归是要男人拿主意的。 竹姐不仅要照顾吴坤,老奶奶也要照顾,老奶奶依然常常一个人发呆,然后抱起自己的二胡咿咿呀呀的拉起来,人们起初很不喜欢,但是范全的大胖婆姨立刻便一个一个数落过去,说要不是吴坤,他们现在早就做了水鬼了,做人得讲良心不是? 她这么说,人们也有苦难言了,这个母夜叉,你要是和她争辩,那保管全城的人都笑话你。 当然,人家其实说的也没错,那个在魏都城几乎成了笑柄的少年,这一次,还真是救了大家的性命。 此事不提,短短几日,人们都好似忘了大水灾难下的悲恸,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活下去,再加上大胖婆姨时不时的大嗓门,总能逗人发笑,这在吴坤眼里,这样的魏都城,好像比灾难前,都更具生命力。 吴坤心情不错,下了床,走出帐篷,一直走到虞河边,静静站立,忽然抬头望向北边的星空,即使在大雨天,那里都好像有一颗永远不灭的星辰。 范全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替他披上了一件外褂,吴坤头也没回,笑了一声道:“范宫主。” 范全脸色顿时巨变,双眸中难掩巨大的兴奋,激动道:“大...大公子,您,您全想起来了?” 吴坤摇了摇头,“没有,但总归是记起不少来,人间千年,沧海桑田,这一路下来,可真是大梦春秋,恍如隔世。” 吴坤说完转过头打趣道:“范宫主,你信不信,你现在都打不过我?” 范全苦笑道:“属下怎敢和大公子动手。” 吴坤笑了笑转过头去,望着深远的虞河,长叹一声眯眼道:“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范全立马跪下,双目泛起泪光,“不辛苦,一点儿都不辛苦,属下,属下其实正有事禀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吴坤怅然道,“从我看出你放弃了宫主之位时,就明白了。” 范全默不作声,一个劲的流泪。 “起来吧,不用自责,我怎么忍心怪你们呢?黄道十二宫,本来就是父亲刚愎自用,害人害己,如果由我做主,我绝不会让你们背井离乡,遭这份罪的。” 吴坤说完看向整个天幕,肩膀无力塌落,好像整个人都一瞬间垮掉了一样,他由心而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憋了足足四十九世。 这位大公子,想起过往种种,泪流满面。 范全更是心痛如绞,颤抖哽咽道:“公子,公子宅心仁厚,范全有愧于公子,有愧于天府。” “不,不,你错了,范宫主,是我有愧。这几日当我陆陆续续想起了一些事情,然后看见你仍然好好活着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漫长岁月里,枯燥等待,最终还要落一个陪葬的结局,是我姬家有愧于你,是天府有愧于你,所以我会尽全力补偿你,以及...其余的几位宫主。” 范全嚎啕大哭,重重磕头,心如刀割。 很久很久的以前,在另一个世界,姬家云易天府对他有再造之恩,也就是那位一手造就了今天这个局面的府主大人,然而今日,在府主的大公子刚刚苏醒之时,他本要说的话,便是脱离天府,愿意放弃一切道行和修为,与他的荔枝相伴终生,平安六十年。 这已然便是有愧。 然而,然而大公子竟然丝毫不以为意,还愿意为他着想。为人臣者,做到这个地步,真的是...难言的幸福。 吴坤扶他起来,偷偷瞥了瞥此刻正在远处紧张的偷偷观望一切的大胖女人,笑道:“荔枝婶比我对你好,要跪你跪她去。” 范全泪流更甚。 吴坤喉咙微动,欲言又止,犹豫好久最后还是不说了,只轻声道:“回去吧。” 范全轻轻点了点头,这么个大男人,和千眼石妖并肩齐驱的黄道十二宫宫主,因为脸上挂着泪珠,所以一直低头走路,不让别人瞧见,脖颈发红。 吴坤看着他的瘦高背影,由衷笑了笑。 他其实还有一些掏心掏肺的话没说出来。 他想说,你的大胖婆姨这几天性情突变,不仅对竹姐好起来,而且对老奶奶也好起来的原因不是别的,只是因为,他知道了我是修行者,所以不想给你们那个平凡的小家添麻烦,所以才卑躬屈膝。 她不跟你说这些,正如你也不跟她说你为了她放弃了什么。 这点点滴滴,全是看不见的爱。 吴坤明白,从周天世界带着巨大使命而来的范全经过了不知多少年的枯燥等待以后,终于不再是背井离乡了,他找到家了。 原来这世上,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公子! 范全走后,吴坤一人站立良久,竹姐从他身后悄悄走了过来,手中撑着一把泛黄的油纸伞,吴坤不用撑伞,她可不行,秋雨最伤人,她一个纯粹的凡人之躯,很容易落下病根。 但竹姐还是把伞撑在了两个人的头顶。 吴坤察觉,连忙将自己身上刚才范全为他披上的褂子给她披上。油伞下,竹姐脸色憔悴,笑问道:“我应该叫你吴坤呢,还是吴大仙人?” 吴坤笑了笑,柔声道:“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 “那可不成,你如今和以前不同了,是和小安一样的神仙,我怎么好意思叫你小名?” 吴坤愣了愣,竹姐捂着嘴笑道:“好了好了,逗你的,我还是叫你老……吴吧。” 吴坤整个人都透着笑意,但如今面对竹姐不知道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竹姐也沉默半晌,视线拉远,望着依旧还是残破的魏都城道:“想不到范叔也是神仙,本来一个你就已经够我震惊的了,再加上范叔我都怀疑咱们平阳巷是不是都是神仙,就我一个凡人?” 吴坤苦笑道:“哪有那么夸张,不过,算上整个魏都城的话,或许隐藏的神仙也不少。” 吴坤说完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想不想当神仙?” 这回轮到竹姐发愣了,睫毛扑闪了几下,试探道:“你,你什么意思?” 吴坤摇头道:“你就说你想不想嘛。” 竹姐眼珠子转了转,“那成为了神仙,是不是就会像你们那样可以飞天入地,降妖除魔了?” 吴坤道:“我倒是想给你一个闲职,飞天入地可以,降妖除魔就没必要了。” “切!那有什么意思?”竹姐挥舞了一下拳头,眼神灼灼,英姿飒爽道,“我的梦想就是做一个女侠!像小安那样的!” “小安是贼。”吴坤和竹姐说了几句话心情就舒缓开来,没好气纠正道,“你要是成了神仙,也学小安那样,那天下还不得大乱?” 但他说到此处忽然意识到什么,拍了拍额头道:“哎呀,我忘了,你们口中的神仙只是修行者,和我说的神仙,还是有点儿区别的。” “能有什么区别?”竹姐听不懂,疑惑的歪着脑袋。 “我说的神仙呀,可不是一般的修行者。”吴坤说着抬起头,用手指在天上轻轻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天上密集的乌云无端汹涌而动,急剧散开,露出一片明亮的天空,最神奇的是,那片天空之下,雨也停了,风和日丽,仿若神迹。 吴坤继续说道:“我说的神仙要凌驾在此界之上,拥有超脱此界诸多规则界限的能力,当然,相对应的,也有呵护一界平安,天地大序的责任。” 吴坤说完收回手指,望着已然是一脸震惊和茫然的竹姐笑了笑道:“就像现在这样。” 竹姐张大嘴巴,“这,这...你怎么做到的?” “简单,你成了神仙一样可以。”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现在就是神仙?” “我……我比神仙厉害!我能敕封神仙!” “那,那打架厉害不?” 吴坤翻了翻白眼,一脸黑线,“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总想着打架?” 竹姐嘟嘴撒娇道:“好吴坤,好老吴,你就告诉我嘛。” 吴坤马上就心软妥协道:“好好好,厉害,厉害总行了吧?起码小安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竹姐脸上顿时绽放了一个迷人灿烂的笑容,眉飞色舞道:“那你让给小阳好不好啊?” 这话一落,吴坤脸色刷的一下苍白起来,嘴角强行挤出一丝笑容道:“为什么?” 竹姐眼帘低垂,手心攥着衣角,低声叹道:“雪姨过几天就要召灵了,他说,等雪姨召灵以后,他们家就要彻底退出江湖了,而他也要去参军了,我不想他死,” “所以那天你和他吵架就是因为你不想他去参军?” 竹姐点了点头。 吴坤哑然无言,心情一下就从云端落到了冰点,竹姐抬起头,轻声道:“如果你觉得为难,那就算了。我也不要做神仙了。” 吴坤微微颤抖,“他,他就那么...重要吗?” 竹姐无比认真道:“起码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命。” 吴坤如受重击,面如土灰,闭上双眼轻轻道:“明白了。” 竹姐咬着嘴唇,“如果,如果你能让他成为你说的那种神仙,我,我可以留下来,和你在一起。” 吴坤下意识满脸震惊,他万万没想到,竹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怔神良久仰起头长出一口气,然后蹲下来抱着脑袋,最后竟是哈哈的大笑起来,竹姐脸色苍白也蹲了下来,眼中泛起泪花,哽咽道:“吴坤,别这样,你对我好,我知道,我也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只是,只是...” “好了。”吴坤打断她的话头,抬起头望着竹姐带着两行泪痕的秀脸,柔柔道,“我知道,不讨厌,不讨厌我就心满意足了。” 竹姐泣不成声,微微颤抖,吴坤看着她柔弱的肩膀,一如当初比他还身世凄惨的小丫鬟,孤苦无依,饱受欺凌,人们常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些年,他吴坤一颗心天地可鉴,但为什么竹姐偏偏不为所动呢? 伍阳,都是因为伍阳。 吴坤当年在讲武堂和伍阳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多学员同时奚落吴坤,嘲笑吴坤,竹姐不知道,正是他心爱的那个男人做的好事,本来吴坤时时告诫自己,这件事就彻底忘掉,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可是每每当竹姐那么在乎伍阳的时候,那件事总是又像跗骨之蛆一样的翻了出来,令他不得不想。 吴坤无力的摇摇头,苦笑出声,不知道怎么了,自己好歹也是周天云易天府的大公子,如今记忆恢复大半,轮回四十九世,照理来说怎么也该道心通明,勘破红尘,可在竹姐身上,他真一点儿也没有大公子该有的样子,他只是吴坤本人而已。 这一点上,他格外羡慕谢安,如果像谢安那样,见女的就如见猛虎,唯恐避之不及,那或许就会少了许多牵绊吧。 可他更羡慕的是范全,如果方才竹姐不是用牺牲自己成全伍阳的态度来央求自己,而是让他放弃修行,道行,跟她相伴终老,他想,他可能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吧。 吴坤猛然意识到,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不可分割的感情。 吴坤轻轻扶着竹姐起来,竹姐也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这个份上,但两个人这样一直不清不楚,还不如说开些好,竹姐擦了一下眼泪轻声道:“对不起。” 吴坤摇摇头,“没有对不起,你放心,有合适的机会,我会和伍阳谈一谈的。” 竹姐瞪大双眸,梨花带雨,吴坤接着道:“但这绝对不是我得到你的条件,我吴坤就是再喜欢你,也做不出这种事。” 竹姐心里轻轻颤抖,吴坤后退一步,拱手道:“保重。” “你,你做什么去?你伤还没好利索!” 吴坤心里竟然一暖,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的卑微程度,旁人永远无法想象和体会,就算明知那个女人不爱自己,但希望永远都不会彻底破灭,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那女子开口哪怕说出一点点的关心和在乎,都足以让这个男人心里,星火燎原。 吴坤心里对自己骂了一声:没出息。 随即负手而立,遥望天际,笑道:“你不是要让伍阳做神仙吗?我得去找个位置!” 吴坤拔地而起,天微亮,魏都城虞河东边的高地上,猛然一道刺目白虹冲天而起,毫不掩饰其恐怖之极的气息,引动天地风雷,八方而至,回响不绝! 这是吴坤第一次,第一次运用身为天府大公子的神通,也是他轮回四十九世以后,第一次回归本心。 天地震动! 当他彻底穿越云海,面对天幕阴云之上的朝阳万丈时,有无数道金光自远方迅速奔来,沐浴其身,更有九条金色天龙凭空幻化,自更高的云海之上探爪下来,最后低低俯首,有无数条丝线纵横穿梭,代表着此界天地大道规则,每一条都饱含着无上天威,最终都化成了一个金甲战士,面对着吴坤,遥遥单膝跪地,朗声道:“属下等,恭迎大公子归位!” 吴坤一步踏出,天地和鸣! 九天之上的更九天高处,一座虚无缥缈的宫殿与地面上的大衍山遥相呼应,吴坤仿佛轻车熟路一般的扶摇而上,九条金龙摇曳飞舞破开云海,最终当吴坤落地宫殿大门之前时,他猛然回头看向更远处的天际,大声喝道:“千眼匡龙!” 此刻依然正与天劫大战的千眼石妖猛然肝胆欲碎,一口血喷将出来,灵魂战栗,而就这一分神的空子,他对面远处有光芒极盛的金色枪芒瞬间便跨越不知多少距离,穿透了他所有的防御,洞穿了他的胸膛! 千眼石妖哇的一声吐出更大的一蓬血雨,这血雨在这九天罡风之下瞬间便消弭于无形,枪芒穿过以后,余势仍然不减,一直在极远处,猛然炸裂,在千眼石妖身后留下了一串足有万丈长远的火红光束,映红了整片天幕。 千眼石妖巨大的身形顿时萎靡不振,化作了正常人大小,同时周身黑气尽褪,露出了一张惨白而狰狞的面庞,然而他根本顾不得伤势,双眼茫然而震惊,全身颤抖,喃喃自语道:“大...大公子回来了?” 这话一出,他自己的脸色更白,好像天塌了一样茫然无主的跪在地上,这一刻想必让他再承受刚才那一枪,他也觉得比大公子归位要好一千倍,一万倍。 吴坤第二声压低嗓音,“跪到我跟前来!” 千眼石妖不敢不从,身形化作流光穿天而过,只一刹那便来到了吴坤的身前,这一下,他彻底绝望了,因为他无比清楚的感知到,眼前之人毫无疑问就是货真价实的大公子,口中边吐血边低声呜咽道:“匡龙...恭迎大公子归位!” 千眼石妖身后,金光一闪,那位代表天劫的金甲将士同样单膝跪地,右手捂在左胸,恭敬道:“属下,恭迎大公子。” 吴坤挥了挥手,金甲将士瞬间化为丝线,消弭在天地间。 吴坤站在千眼石妖身前,缓缓伸开手道:“把摩羯令交出来。” 千眼石妖浑身颤抖,但仍旧依言照做,只见其头顶突然金光汇聚,一枚古朴且散发着异香的巴掌大小的令牌缓缓出现,飘到了吴坤的手里,吴坤用手一捏,令牌便戛然消失。 而千眼石妖却猛然苍老了几百岁、几千岁一样,样子腐朽,面上狰狞虽存,但那股凶狠戾气却再也不见,仿佛被拔了牙的老虎,也像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太岁。 吴坤负手而立,身上金光纯粹,弥漫如水,看着地上跪着的这个老将,怔立良久,脑海中浮现出很久很久之前,这个叫做匡龙的妖物,不过是父亲手底下的一截灵木,因父亲以大神通雕刻成形,才开了神志,日后修行万年之久,才有了今天来之不易的神通道行。 这么想起来的话,一个个想过去,其实当初父亲带来此界的黄道十二妖,都好像并没有精挑细选过,每一个都是他身边的东西,譬如那位宝瓶真君,只不过是父亲书案上的笔洗,只不过神志早开,在天府获得天君之位后,才来的此界。 还有范全,范全只不过是父亲的白羊。 以及朱雀,人马,双鱼等等都是如此,吴坤不管父亲怎么想,他也想不通,但他刚才就和范全说过,他要善待这些人,无论有罪还是没罪。 “匡龙,你知罪吗?”吴坤眼神灼灼,淡淡问道。 “知罪,属下知罪!请大公子责罚!”事已至此,千眼石妖一点儿也不挣扎,缓缓磕了一个头,这一磕,头便埋在地下再也抬不起来了。 “那按照天府的规矩,叛逆罪,该如何处置?” “该当抽筋剥皮,打碎神台气府,永世流放万古横沙中,受三千年火焚,三千年噬心,三千年雷斩,剩余一千年,自行了断,共计一万年。” 千眼石妖说着浑身便又颤抖起来,悔不当初,老泪纵横,“属下,属下自知罪孽深重,回头已然来不及,也心甘情愿遭受惩罚,但,但求大公子一事,最后一事!” 吴坤闭上眼睛,“你说吧。” “朱雀没错!求大公子能网开一面,从轻处罚,当初若不是属下和双鱼一直怂恿朱雀,她也断然不会违逆府主命令,这么多年来,她一个小姑娘被关在大衍山中守墓,已经是苦不堪言,所以,所以,求大公子千万网开一面,如果,如果非要惩罚的话,属下愿代朱雀再受一万年煎熬!” 吴坤背着的双手搓了搓手指,沉吟片刻道:“算你还有良心。” 千眼石妖呜咽出声。 吴坤眯眼道:“我现在再给你一条路,不用受两万年的万古横沙煎熬,你愿意吗?” 千眼石妖猛然抬头,感激涕零道:“如果大公子能赐属下一个速死,那属下,属下来世必当做牛做马以报大公子恩情!” “不用死,”吴坤摇摇头,洒然道,“你替我办一件大事,找出其余的几位黄道十二宫宫主,这事儿就算翻篇了,我说的。” 千眼石妖老泪滚滚而下,心脏狂跳,他哪里想的到竟然还会有活命的机会,“您,您此话当真?也不为难朱雀?” 吴坤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先管好你自己吧!” “属下遵命!” “别想的那么简单,父亲当年册封黄道十二宫宫主都是留了心眼儿的,你们互相之间并不可以感知对方,换句话说,如果眼力脑子不行,就算对方走在你面前,你都看不出来。但是,我要的是快!” “太慢的话,你一样会死,朱雀也不会幸免。”吴坤语气蓦然冷冽,弯下腰盯着他,“别再跟我求情,讨价还价,你应该知道,如果是父亲,不会再给你开口的机会。” 千眼石妖身躯又颤抖了几分,连连点头。 吴坤拍着他的肩膀,直起腰围着走了一圈,道:“你一定在想,你匡龙空有一身蛮力,如何能与那些其他的宫主斗智斗力?我给你提这么个要求岂不是为难你?” “属下,属下不敢。”千眼石妖面露苦涩,大公子其实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吴坤轻轻笑了一声,“不敢?嘴上不敢吧!不过嘛,你也别担心,我会给你派个此界剑修的。” 吴坤说到这嘴角忍不住翘起,露着极欣慰的笑意,他想着一个最最合适的人选,那个最好最好的朋友,那个心思缜密,心底无比赤诚,但却鬼精鬼精的少年! 如果抛开修为,一千个匡龙也不是他的对手。 吴坤想完了一切,突然走着走着在千眼石妖的身前站定身形,然后退后一步,认认真真拱手道:“前辈,罪论完了,该说功劳了。您本父亲随身侍从,多少年来精心服侍不说,如今却落得个凄惨下场,这一切,姬家有愧,您有功。我代父亲,代姬家,代天府上下,郑重感谢您!”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三件宝物 谢安醒来的时候,已经时近中午,还是一个女子叫他醒来的,这女子看样子也是李府丫鬟的装饰,但是否和粉裙姑娘一样,也是那位神秘魔尊大人的手下,谢安就不得而知了,但谢安心里宁愿相信最坏的结果。 火盆里碳火已经烧的见底,女子替谢安取走火盆以后,还询问他是否需要换洗衣物,谢安婉言拒绝,捎带又问了一句李爷呢,女子笑着回答说李爷今日陪夫人回娘家了,谢安一听便知一肚子鬼话,心里冷笑一声,不再多言,女子提着火盆轻轻退出房间。 这个女子,比之昨日那个粉裙姑娘多了一分英气,少了一分媚态。 谢安当然没心思想这些,他现在只想着老郎中是否已经将李太太安置妥当,如果安置妥当的话,她和翟景母子两一见面,会不会立刻出尔反尔,这不是谢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极有必要做的考虑,别说是交易双方涉及了一件大墓神器,就是寻常金银,反悔不认账的又有多少? 谢安从小养成的习惯性思考方式就是,他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方式来推测人心。至于自己怎么做,那是自己的事,但千万不要以为,同一件事上,别人会和自己的想法相同。 不是有句话叫先小人后君子吗,谢安从来都觉得这话一点儿错都没有,尤其适用于市井江湖中,哪怕是生活琐事,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谢安躺在床上,轻轻叹了口气,昨夜睡觉的时候光想着偷梁换柱的刺激了,今天醒来才发现心里其实一直都有点儿隐忧,本来想的是和李夫人一起出去,只可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老郎中,他单枪匹马硬闯魔窟,就算打的赢,也未必走得了。 谢安靠了起来,一只手垫在后脑勺,此时此刻,如果他所料不错,那位神秘的魔尊大人一定雷霆震怒,漫天遍野的寻找那个在地宫里死去的那个驴脸中年人,谢安想到这不禁又开心的想笑,但当他想起那个驴脸中年人临死前说的那两句话时,他的心情和思绪几乎是一瞬间便冷静下来,这种冷静夹杂在脖颈后背的丝丝凉风中,心脏咕咚咕咚猛跳,谢安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天之不详,蟒雀吞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春秋有仙人,世人皆为豢养之犬猪。 到底什么意思呢? 后一句谢安已经见过三次了,但第一句是第一次见! 谢安反复咀嚼这几句话,前前后后不下数十遍,但依然毫无头绪,他知道肯定涉及到老师傅和黄希云那个世界,但谢安一直都想知道,他们那个世界,和自己现在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关联? 老师傅和黄希云以及隐姓埋名了一辈子的老郎中,还有那个在张家大宅遇见的左老,他们来这儿为什么,有什么目的? 谢安想着入神,他冥冥之中,总感觉这事儿和自己很有关系,尤其是那次在龙门湖上的观潮亭里审问了一个大名府天罡堂的小厮时,当那小厮说出无根之人的刹那,他的心湖猛然间掀起惊涛骇浪! 那小厮说无根之人并非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而是根本就没有父母! 多少年来,谢安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身世一直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自他有记忆起,他就一直在城西的武帝庙,别的孤儿好歹知道自己父母的坟茔在哪,就算不知道的,也知道他们的爹妈怎么没的,世上还有什么亲人之类的。 可谢安,举目无亲。 所以,他从小就不合群,吴坤当初特别希望他能从武帝庙里搬出来,到他家去住,谢安当然知道那里有不漏风,不漏雨,有吃的,有喝的,但谢安不愿意。 他最怕的就是,这种天伦温暖,别人家的。 后来遇上了老师傅,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自那以后,谢安不管刮风下雨,都不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一个大雪天,武帝庙里刺骨寒风,他两个裹着一条破被子,老师傅要多给他一点儿,他要多给老师傅一点儿,最后两个人让来让去生了气,到了后半夜老师傅搂着小谢安,被子上铺了一层雪。 雪停以后,谢安修缮了屋顶的窟窿,来年开春以后,谢安开始背着竹篓进山。 那一年,谢安开始修行。 谢安前十八年,过得真苦,但幸福处,也是真幸福! 正想间,那女子又敲了门问道:“孙仙长,新的火盆已经备好了,我给您送进来?” “进来吧。”谢安长出一口气,甩了甩脑袋,摆脱回忆,女子进来以后,眼睛明亮,在谢安身上停留片刻,突然说道:“孙仙长可真年轻呀。” 谢安皱着眉,没说话,女子继续道:“您且好好养伤,有事您言语。” 谢安故作虚弱的摆了摆手,女子退下。 女子出了门,在雨廊处那位小刘在等待,见女子过来,小刘悄声问道:“怎么样,看出了吗?萧大人要的急!” “看出了。”女子神情凝重,眼眸突然变成金色,小刘急忙伸开掌心,只见女子金色双瞳里一道淡淡的人影突然飞了出来,落在小刘掌心,小刘看了片刻,喜道:“果然不愧是龙虎山的天眼绝技,这孙仙长外高明的易容术,也难逃被你看穿的下场。” 女子收了神通,眼眸金色褪去恢复原样,也望着小刘掌心的那道消瘦人影,皱眉道:“这个人是谁?” “这不用你管,你暂时待命即可,我要迅速报告萧大人。” 小刘说着就已经起身,掌心的那道人影也隐去不见,但走到一半突然回头道:“对了,朱雀胆一事,你师傅怎么说?” 女子摇摇头道:“朱雀不是那么好击杀的,况且师傅说大衍山内有一个极为厉害的阵法,有这个阵法在,恐怕拼尽龙虎山的家底也未必能成功,这一切尚得和萧大人从长计议才行。” 小刘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转过角落就消失不见。 女子一个人呆呆出神。 ……… 凤暖阁地底,神仙舞已经告一段落,今日官家亮相了几件修行界的异宝,前几件还好,多是提升修为,稳固境界的丹药,这对于二境的或许用处极大,但三境以上的修士就几乎视之如鸡肋了。 然而,压轴三件,却一件比一件令人震惊! 以至于人们在看到这些宝物的时候,不禁想到了那位死去的老太监,难道袁氏这么薄情寡恩,老太监尸骨未寒,如此快就发掘了他的遗留宝库? 第一件是木雕灵器,属飞行之用,这几乎就是铁证了,因为老太监每每出行,必乘坐此类似之物翱翔九天,宛若仙人。 这里要知道,修行者,二境以上的可以纵横起跃,身轻如燕,有点儿类似世俗界的轻功,但无论是速度还是高度,都不是世俗界轻功可以比拟的,甚至有专修此道的,动心动念之间,身影飘落百丈开外,原地还留着一道残影呢。 到了三境,可以短暂御空,即像原地飞虹,拔地而起,然后驰骋空中,元气凝实,化为罡气,支撑身体不落,这是二境远远无法达到的层次,就算再厉害的二境,也必须换气。 而到了三境后期,乃至巅峰圆满的层次,这一御空时间将极大的拉长,一般的三境前期,或者中期可能一次只可以停留一炷香,哪怕两柱香,终究也不会太多,可像小师叔那晚纵横星空,如鱼戏水,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一种飞行灵器,就极为的火热和抢手。 这种东西,就算是三境后期的修士也异常热衷,因为它不用消耗自身元气!如此一来,无论是跑路还是对敌,都稳稳的占据先机。 它们有的以事先准备好的灵符作为驱动,有的则是以一种叫做悬灵的山野精魅作为机械承载,但这两种都不如何罕见,无论是飞行灵符还是悬灵,都是烂大街的东西,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飞行灵器真正可贵的地方,便是以极小的代价,换去极大的收获。 这种令人眼热的差异当中,又恰恰显现了制作飞行灵器的匠人,是多么可贵。 除了一种不需要匠人。 那就是天地生成的,万年难得一见的巨大悬灵,死后成尸,自成飞行灵器,永不坠落。 这才是真正罕见的宝贝! 而今日,官家所展示的第一件宝贝,就是这种巨大悬灵尸!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但接下来的两件,更是让他们目眦欲裂! 第二件,是三境后期的远古剑修神台! 众所周知,神台是一切剑修的重中之重,无论是日积月累的砥砺剑气,还是刻画剑意,沟通天地大道,都在其中,而其死后,神台也会极速消融在泥丸宫,除非本人自愿,或者旁人有惊天彻底的手段,才可以在死亡的一刹那剥落神台,如此才可以永垂不朽! 那是一方漆黑的磨刀石,静静悬浮在广场前端的第二个刻满了符箓的水晶格子中央,上边岁月沧桑,一股不甘的剑意似在悄然弥漫,全场鸦雀无声! 第三件,是一枚灰蒙蒙的石丸。 许多人都没见过,正自诧异这是什么宝贝,看上去毫不起眼,可偏偏是压轴中的压轴! 有人则越看越面熟,猛然认了出来,惊呼道:“是那日老太监和谢安大战时,老太监施展的神通枢纽!可以抽离天地元气,令剑修失去倚仗!!”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随即,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想了起来,后边的座位上立时许许多多的人都从小房间里出来,和身边的同伴议论不休,谈及当日那场大战,无不直呼过瘾,尤其谢安最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是有如神来之笔! 但,这丝毫不掩饰,那枚石丸在其中发挥的巨大作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当时老太监在用石丸施展神通的时候,明明是抽离了天地元气,但他自己却丝毫不受影响! 仿佛是两个世界! 天下修行者中,用抽离天地元气的法子克制剑修不在少数,但能做到这种限制别人而不限制自己的,在场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无一例外,全都是第一次遇见! 赤橙黄绿青蓝紫,神秘的紫色席位仍旧没人,蓝色青色的已有一些,但相比赤色,橙色的还是少之又少,所以此刻,广场陷入嘈杂和混乱中最多的也就是后边的区域,而前边的都已经开始举牌竞价了! “一千万大洋!!” “什么?” “一叫价,就是一千万?” “一千一百万!” “一千两百万!” …… “一个亿!!” “我的天呐……这!” “果然是稀世珍宝!” 后边的人群更加激奋,完全陷入了一种别样的狂欢中,这时候尽管自己没钱买不起,但仍旧感觉好爽,因为只有在这时候,才没那么多自己平日里见得最多的讨价还价,毫厘不让,而是一种真正的挥金如土! 钱,已经成了一串数字! 一具万年难得一见的悬灵巨尸,一方远古三境后期的剑修神台,照理来说都是惊天动地的宝物,但此刻与那枚小小的石丸相比都好似苍白鸡肋起来,人们奔着的就只有那个,不讲道理的石丸! 竞价仍在继续,只是到了一亿以后,声音开始变少,到最后,仅剩的两个声音一老一少都微微蕴含怒气,一声接一声,寸步不让! 蓝色区域老人突然冷哼一声开口道:“这位小兄弟,何苦咄咄逼人?” “呦?这可赶巧了,在我看来,咄咄逼人的是你吧?”年轻人语气轻松,玩儿味之极。 “哼!少废话!七神丸老夫势在必得!” “那就接着来呗,看你家有钱还是我家?” 两人丝毫不让,良久以后,先前那道苍老声音深吸一口气,妥协道:“年轻人,做人留一线,如果你把这东西让给老夫,老夫承诺之后的所有宝物,再不染指半分!即刻便离开此地!” 年轻人没说话,就在这时,又有一老一少缓步穿过人群,竟然直奔最前边的紫色区域! 第一个紫色区域的客人! 少年不顾周围人无数道诧异的目光,边走边乐呵,对着身后的老人笑道:“左老,这东西,不是周天最普遍的储物丸吗?怎么这么抢手?” 老人也笑道:“当然比不上咱们天府的无念如意,无论是从绝灵程度还是空间大小,都没得说。” 第一百四十五章 咬人的狗不叫 老郎中并不如何认识和熟悉凤暖阁这种烟花柳巷,所以昨日深夜将李夫人带了出来就又陷入了难题,而当他意识到凤暖阁周围的元气异常浓密时,这个难题便又扩大了不知多少倍,因为这个地方修行者扎堆,且有几道极其强悍的气息。 三境破四境,本来是不需要什么天劫的,但因为府主当年立下规矩,才使得这个一步修行,变得如此艰难。 人挪死,树挪活。所以有极聪明的人开始思考到这个问题,如何可以不度天劫就能够安然破境,即使会为此付出一点儿代价也心甘情愿,毕竟天劫之下,武当山历史上的几位惊天剑修已经活生生的给大家做了示范。 老郎中就感受到了几道隐隐踩进了四境门槛的气息,意外中心里升起深深的忌惮,要知道他在此界也因为天地压制的原因,只能将修为发挥到四境,再高,就必然会招致天劫,他倒不是怕天劫磨灭,如千眼石妖那般公然对抗天劫,他也不是做不到,而且他也一定做的比千眼石妖都要强,但那哪怕是一点动心动念,付诸行动,都代表着反叛。 老郎中没有给自己攒下雄厚实力的话,绝不会轻易把底牌露出去的,这也是为什么在那虞河大水的那天晚上,与白羊宫宫主范全的谈话中,这位宝瓶真君对千眼,双鱼还有朱雀极为鄙夷的原因了。 老郎中一生精打细算,正如他和谢安说的那样,逞莽夫之勇是最没用的,所以他是十二位黄道宫主之中,唯一一位在周天就已经获得真君头衔的。 这个真君可不是单单一个头衔而已,他虽然修为被压制,但无论是秘术还是眼力,乃至对天地气运的把握都不是其余十一位宫主可以比拟的,甚至一个真君抵得上他们十一位加起来,所以在黎明前,当吴坤扶摇而上九天,真正回归本心,成为大公子的时候,只有他没有感到意外,只有一点儿惊诧,惊诧大公子为什么这么早就苏醒了,而且还是这么大张旗鼓。 但也仅此而已了,老郎中心底再无波澜,跟明镜儿似的,他无比清楚的知道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夺嫡之争无论谁赢谁输,对他们这些本来就是陪葬品的人,没有半点儿好处。 府主手握天元,乃是此界之根本,当大公子和二公子胜利的那一方出现,天元会自动吞噬万古,化为神药,以供天府新主开启新纪元,这在周天是那些大佬们惯用的手段,一点儿都不稀奇! 养一界万古岁月,最后用一界的无穷生命力,抵抗纪元结束时的大道消融之力,为的就是令天府未来的新主人出场即巅峰,维护道统不至于没落。 每一个纪元新旧交替时,都是周天最黑暗的时刻,往往伴随着无休止的杀戮,血腥,但同时也是最有机会的时刻,旧的陨落,新星冉冉升起,当纪元风暴过后,大道消融之力消失,天地大序重新排定,而这时候,道统最为广布,修为最高的几家便会得到最丰厚的赏赐——天地道运、仙运、武运,同时受万界香火,纪元之内,永盛不衰! 上一个纪元的末尾,周天里一个超大王朝被现在的三教道统联合诛灭,光是典籍上有限的记载,就可以感受到当初万界崩碎,生灵涂炭! 被灭的超大道统,人们习惯叫做剑王朝。 于是除了儒释道三教的超大道统以外,他们吃剩下的,又形成了两家道统,一个就是老郎中所在的云易天府,一个就是东海深处的无边剑林。 但随着纪元初定,万象更新,这一个纪元的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到了后期,谁能想象到,当初只是吃剩下那点儿玩意儿的云易天府和东海剑林,竟然后来居上,尤其是天府,稳稳压过三教的任何一家! 如此一来,天运把更多的倾斜给天府,而天府也必然如当年的剑王朝一样成为众矢之的,府主兵解之前日夜忧心,到最后性格乖张,戾气深重,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他甚至在怀疑天府的这一切风光,是某些幕后大佬的故意捧杀! 宝瓶真君当时作为府主书案上的笔洗,他对府主晚年的种种变化,记忆犹新。 十二万九千六百年的风光和基业,乃至无数生灵的命运走向,府主不堪重负,又不能放弃,所以就有了此界。 大公子和二公子当中一定会有一个人,继承天元,继承这一界浓缩毁灭而形成的无穷之力,成为天府新主,抵抗大道消融之力,在最混乱的纪元风暴到来之时,新主出场,就是巅峰! 这就是府主苦心孤诣无数年的结果。 这也是板上钉钉的命运,不光是他们,这个小天地,地球上的无数生灵也将在最后时刻,全部沦为陪葬品。 所以,他才要反抗。 李太太被他暂时安顿在自己的药铺里,这几日药铺比较忙,赵光吉也来帮忙了,赵光吉对此实际上极为欢喜,以前是老人不让,否则他打死也不去河安城的码头上,能天天见着药铺里的那位丰韵女人,他何乐而不为? 老人今日没心思管他,独自坐在屋檐下,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兴许是今日大公子归位,他想起了许多周天的往事,也想到了自己百转千肠多年的生死谋划。 天魔的突然出现和儒道圣宗的老祖宗给他心头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阴霾,他此刻相比那晚和范全交谈时的自己,已经少了一大半自信。 但更多的是疑虑。 如果说天魔来此是觊觎府主精心培育已趋向成熟的世界,那还说的通,毕竟天魔作为周天的第一大邪道修行势力,他们也要面临成为众矢之的的局面,可是儒道圣宗又是为什么呢? 他们第一没有如此之大的压力,儒道圣宗在周天已经根深蒂固,和三教一样,教化万民,即使将来圣宗衰落,但也改变不了儒道读书人遍布周天的结果,这和天府的势力性质上从根本就是两个概念。 就好比,天府是世俗中的庙堂国祚,而圣宗就是书院,铁打的书院,流水的帝王,无论将来谁成为新秀,屹立周天,也不会影响儒道的根深蒂固。 第二,就算圣宗的人的确是胆小如鼠,目光短浅,非担心会在将来的纪元风暴中有问题,可那来到此界也没用啊,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又不是类似天魔的邪道修行者,就算府主活过来,把天元交给他,也用处不大的,道不同。 但除却这两点,在天魔和圣宗身上共同存在的,最令老人觉得万般奇怪的是,他们怎么来的此界?据老人所知,当初府主和他们经历了一段许久许久的星空古路! 老人心情沉重,疑虑重重,院子里满是烟雾缭绕,不知道的还以为药铺着火了,丰韵女人忙完了手中的事情,轻轻走到老人身前,开口问道:“屋里那个女人怎么办?” “你给她换身衣服,我会在她身上下隔绝气息的禁制,今晚便让光吉送走吧。” 女人皱眉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更严重的事情?” 老人忧心叹道:“大公子现世,你也看出了吧?” 女人点点头。 老人的旱烟锅一明一灭,“现在范全虽然放弃了宫主之位,但是令牌并没有给我,所以依然是个变数,朱雀的令牌我已经安排了计策,不用我们出手,但我心里总还是隐忧不断,大公子苏醒的太快了!” “大公子会不会找上我们?” “说不好。”老人摇摇头,“照理是不会的,大公子之前并不知道咱们的真实身份,就算苏醒了也没用,我现在只担心谢安,如果大公子和谢安一合计此事,那谢小子一定会怀疑到我身上来!” 老人说到这又不禁想起了黄希云和他的霸王约定,正是因为这个约定,才令老人在谢安面前暴露了不是此界的身份,虽然谢安不知道他是宝瓶真君,但如果吴坤和谢安谈及周天往事以及关于此界的一些由来秘辛以后,谢安一定会想到他。 老人懊悔不已,当初若不是他贪图千眼石妖的摩羯宫令,也不会碰到黄希云,落得个如此掣肘的下场,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女人脸上不知何时布满阴翳,突然眼底一寒道:“杀了他如何?” “没用的,”老人下意识摇头,不过等回过神来倒是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向来温顺的女人,最后移开目光,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道,“症结不在谢安,即使杀了他,黄仙子呢?他们儒道圣宗的人都有极为厉害的观气手段,令人无所遁形,况且,谢安可是人家的掌上心肝,你杀了他,不是引火自焚吗?” 老人说完往后一趟,正好靠在窗沿下,从头到尾的叹了口气无奈道:“事已至此,只能且走且看了,那日我被黄仙子一眼认出,心里就已经凉了大半截了,今日大公子归位,更是雪上加霜,咱们往后啊,可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可是,可是咱们手里就差三个宫主令牌就能超越半数了,范全的,朱雀的已经在计划之内,剩余一个无论是千眼石妖还是双鱼都行,届时不管大公子和二公子谁赢,就算此界立刻毁灭,你我不都还可以安然无恙走上星空古路,返回周天吗?” 女子说着已经带上了哭腔,心急如焚,“多年谋划,我,我不想毁于一旦!” “哭什么!”老人一声微斥,“哭有用的话,也用不着咱们多年心血了!直接到府主墓前大哭三月,三年也行!求他改变主意不就完了?” 女人止住哭声,“那你抽烟有什么用?” “你!”老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真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你不难养,那你说怎么办?” “别急,让我想想。”老人嗓音蓦然低沉,眉头深皱,刚才他自己提到了大墓,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如果四大神器和四大守墓妖族中,少了几个会怎么样?” 老人猛然坐了起来,眼神灼灼,精光四射,“那大墓会不会永生永世都无法开启?” 女人也恍然大悟,但紧接着就摇头苦恼道:“可是四大神器和四大守墓妖族咱们都不知道具体的,他们藏的更深!从第一代开始,好像就是在此界凡人凡物中选取的,并非周天来的。” “不不不不,”老人摇着烟锅否定道,“大衍山里的雪狼谷和黑蛇都是守墓妖族,这我无比确定!” “你,你怎么知道?”女人诧异万分,眼里全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明知道大衍山和自己息息相关,还偏偏选择了大衍山作为族群聚居之地?” 老人没有解释这一点,只是如实陈述道:“之前在大山里有过一场大战,黑蛇和雪狼都参与其中,他们最后施展的神通我看的清清楚楚,一个是李代桃僵,一个是风雷翅,这绝对骗不了人。” 女人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震惊之色无以言表。 老人隐藏了当时谢安最后使用的惊天剑气没说,也隐藏了关于勾贤的事情,沉默了一会儿补充道:“这事儿,刘姜灵也知道。” “刘姜灵?他不是当年最末流的那个吗?” 老人哼了一声,语气不悦,用烟锅指了指她脑袋,“收起你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姿态吧!你说人家末流,可你不知道吧?人家现在和圣宗打的火热!几乎是黄仙子的贴身侍从!” 女人更加震惊,“黄仙子怎么知道他的?” 老人眉目阴沉,神色复杂,但语气中难掩敬佩,“这就是圣宗的厉害!观气手段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所以我才要你以后夹着尾巴做人,少在男人身上施展点儿神通为妙!” 女人脸上微红,老人不再言语,掐灭烟锅,别回腰间,起身向外走去,女人转头问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看看谢小子,朱雀胆一事多半还要着落在他身上,你记得我跟你说的话,还有别忘了屋里那个女人!” 老人背起双手,身影佝偻,这走在街上,落在任何一个人的眼里,都只是一个风烛残年,和蔼可亲的老爷爷,而谁又能相到,都是两手两脚,一张人皮,可老人的心底就装着,千万年的事儿呢? 老人心里阴郁,他不怕和大公子和二公子中的任何一个撕破脸皮,他怕的是得不到六枚以上的黄道宫主令,如果得不到,那左右都是个死了。 千眼石妖反叛,那是愚蠢。 真正咬人的狗,是从来不叫唤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绣楼来人 凤暖阁地底的竞价仍在继续,蓝色区域的一老一少针锋相对,丝毫不让,这渐渐的已经演变成一场闹剧,起初台上的小姐还在替二位报价,到后来,索性连价都不报了,全场雅雀无声,只剩下这两个无理蛮横的声音。 “两亿!” 终于老人怒不可遏,几乎是把此次鉴宝大会之行的所有预算都拿了出来,而就在众人期待年轻人的新一轮报价时,年轻人突然笑道:“两亿你拿走,就当我卖前辈个人情,这七神丸让给前辈就是了。” 没有人能看得见此时此刻老人的脸庞有多么扭曲,本来最多一亿多一点儿就可拿下的东西,硬生生被年轻人顶到了两亿的天价,这在有史以来的拍卖会中,价格之高也足以排进前五,老人脸色阴沉的就要拧出水来,关键是临了了人家还摆出一副高姿态,什么让给老人,这不明摆着在老人头上拉屎撒尿还要老人笑嘻嘻的接着? 杀人不过头点地,老人心里已经燃起滔天杀意,只是有碍于官家的面子,否则此时此刻就要让那位年轻人身死道消! 广场之上其余的众人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有人已经起哄架秧子,点火道:“头上拉屎不忘和你要纸,要是我,干脆死了算了!” “这口气着实咽不下去!别说是蓝色区域的贵人,就是我这等赤色区域的末流,也决计无法忍受!” “就是!就是!谁受得了这等鸟气??” 人们议论纷纷,台上的拍卖小姐对两人的恶意抬价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倒也不是多意外,几乎每次的拍卖会上,都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只是毕竟不如大家和和气气的好,此刻见事情终于有了结果,忙不迭喊道:“两亿一次?两亿二次?两亿三次!成交!” “恭喜蓝色区域十九号的这位前辈以两亿的绝对优势拍的今天的压轴宝物,七神丸!” 人群起哄一般的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掌声,拍卖小姐笑嘻嘻道:“事后请前辈到前台亮出金币,咱们的工作人员自会将宝物提取给前辈!” 老人一声不吭,也没见他履行之前的承诺,只要年轻人将七神丸让给他,他立马就走,反而毫无动静,就像是屁股生了根,似乎是在憋着什么坏一样。 人们唯恐天下不乱,倒是对这样的情形喜闻乐见,最好当场大打出手,那不就更有热闹可看了?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暂且是告一段落,拍卖小姐目光扫过全场,经过了刚才的一幕,不禁说道:“还有两件宝物,一件是悬灵尸,一件是远古剑修神台,还有哪位贵人有意,现在就可以开始竞价了,只是还希望各位本着善意竞价的心态,千万不要无谓甚至恶意抬高价格。” 紫色区域的第一位客人,也是目前为止的唯一一位,在女子话落以后,少年的声音蓦然响起,“我要远古剑修神台,起价多少?” 女子伸出五根指头,但这时突然有官家的工作人员飞跃上拍卖会的高台,在女子耳边轻轻言语了几声,女子马上便掰回去四根指头,笑道:“起价一千万!” 这话一落,尚没有人开口竞价,但令所有人诧异的是,少年自己马上开口道:“两个亿!就这数了,如果有人高出这个价,哪怕是一块大洋,我也不会再开口了。” 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刻他们都忘了女子为什么突然从五根指头,变成了一根,这明摆着是临时提价,要是照平常的情况,这帮人一定要大闹特闹! 然而现在不同了。 两亿!! 要知道,这是少年自那女子说出底价以后,尚未有人竞价就已经自己说出了这样一个天文数字,而方才那颗压轴中的压轴的七神丸也才在轮番恶意竞价以后上涨到两亿,但此刻,这少年,竟然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无以言表,全场再一次陷入鸦雀无声的境地,前后两次,虽同是两亿,但出手的手笔,两拨人的格局大小,跃然纸上,真不愧是紫色区域的贵宾,包括那位常年在拍卖会上走动的拍卖女子,此刻也樱唇微微翕张,一双美目痴痴的望着最前排的座位,她真想进那个小房间再仔细看看,这少年究竟是何等人物? 广场就这么在诡异的安静中持续了盏茶时间,少年轻咳一声问道:“姑娘,还不问价吗?” 拍卖女子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致歉,然后扬起手中的木槌,几乎是毫无悬念可言的快速道:“两亿一次?两亿二次?两亿....” 女子想也没想就待落锤,然而就在此刻,一道苍老声音冷不丁从最后方响起,“且慢!” 女子手中的木槌在半空中,戛然而止!然后猛然望向广场的入口处,只见一行四人缓缓踱步而来,因为有金币的禁制众人看不清面目,但这四人打断了女子的最终敲板,那就说明,他们的出价,会…高出两亿?! 这什么情况啊,压轴三件,难道属最后的那件便宜吗?! 广场穹顶星空神秘璀璨,四人举止有容有度,虽看不清面目,但身上的衣物无不是最顶尖的布料,随行中有一女子稍稍漏出来的首饰都极尽奢华,且最关键的是几人那种华贵雍容绝不是一点儿钱就可以拾掇出来的,他们穿过人群,在众目睽睽之下,果然落座了紫色区域,拍卖会进行到此,终于出现了第二位紫色区域的贵人! 拍卖台上,女子更加哭笑不得,这比起刚才那轮恶意竞价更富有戏剧性了,女子从事拍卖行业这么多年,这种跌宕起伏也就碰见仅此一回而已,待那四人亮出自己的金币,紫色光芒顿时冲天而起,女子轻挑秀眉笑问道:“列位贵人,您几位是要出多高的价呢?” 先前那道苍老声音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同样笑道:“就如同这位少年说的那样,老夫出两亿零一块,行吗?” 女子摇头道:“这个层次的宝物,我们每轮竞价都不得少于五百万。” “那就两亿零五百万吧,和两亿零一块也没多大区别,但是老夫也要说明,老夫只出价这一次,后边兹当是有人高出这个价,老夫也绝对不会再开口。” “额....应该是没有了吧..”女子对着自己额前的秀发轻轻吹了口气,弱弱开口,老人接着笑道:“就算没有,该走的程序也是要走的,小姑娘,你请开始吧。” 女子点了点头,和方才一样,扬起手中木槌,“两亿五百万一次?两亿五百万两次?两亿五百万三次!成交!” “恭喜老先生以两亿五百万的价格拍得远古剑修神台,恭喜!” 这话一出,板上钉钉,其余所有看热闹的人全都不禁吞了一口吐沫,有极少数人本来还在和同伴炫耀自己刚才拍得的几粒二境丹药,但此刻,在人家这种手笔面前,羞愧难当,将丹药深深的藏在怀中,甚至恨不得刚才就不是自己拍的! 那种风光得意劲儿,荡然无存。 最开始花两亿拍得七神丸的那位蓝色区域十九号的老人,这一刻现身出现,终于算是履行了承诺,走向广场后边的前台,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根本就不是他自己主动履行承诺,只是在后来的这一行四人的巨大手笔下,心里即使憋着坏想要报复那个年轻人,也再也提不起兴趣了,不过是再丢人现眼一次,及时止损才是正道。 总之这回,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 果然在老人刚离席走向前台的时候,紫色区域刚拍下远古剑修神台的那位老人立即说道:“那个,那个悬灵尸也不要耽误时间了,也两亿五百万,凑个整数,小姑娘你问价吧。” 女子张大嘴巴,一动不动。 “我的天呐,这人是赵公明吧?” “除了财神爷,就是疯子吧?悬灵尸纵然万年罕见,但其真正的飞行作用相比其余稍微上等的飞行灵器,也并未高出多少,实话实说,如此鸡肋的东西,一亿足以封了天了,这人有毛病吧?” 场下乱成一锅粥,有人高声道:“强烈请求官家彻查此人身份,核对财产!如果是滥竽充数之辈,岂不是把大家都当猴耍?” 女子听着苦涩回应道:“在紫色区域的贵人,金币之内都已经预存三亿,我想不用再核查什么了吧?” “不行!”有人起哄道,“就是预存四亿,老子也不信他花钱这么花的!” “没错,有胆子取消金币禁制,把真实身份亮出来让大家瞧瞧!” 众人一片嘈杂,都是得益于金币上可以遮蔽自身的真实身份,所以话语之中多有逾矩,平时该说的不该说的此刻全都来了,有的表面上温文尔雅,此刻满嘴脏话,毫不避讳,真正好似实现了言论自由,这不是国人目前一直鼓吹的民主吗,但真真儿的成了这样的民主,又有什么好处呢? 言论自由,从来都不是建立在对别人的恶意中伤之下,所谓民主和自由,也必须是建立在每个人都高度自律,尽量不给被人添麻烦的基础上。 修行者,修力不修心,此刻原形毕露,尚且都不如那些个读过圣贤书的凡人呢,若此刻谢安在此,一定会用他们和李钊做一个比较,李钊那日大醉酩酊,在台上说的那几句话,还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后来想起此事,其实童姐最终还是遇见了一个好男人。 只可惜,红颜命薄,虽然童姐已经不算是年轻的女子了,但如今这句话得换个方式理解下,所谓红颜命薄,其实只是在形容这样一类女人,不管年纪多大,当福运降临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好男人,自己反倒却抓不住这福运了。 童姐死了,李钊为她心疼,这其实,真的是好事儿了,只是说到底,过不去的坎还是生死为大,谢安有时候在想,童姐在天之灵,望着人间的一切,会作何感想呢? 而像李钊那样的人,手无缚鸡之力,但胸中却有万丈豪情,这样的人,比之此刻在广场上,对着别人起哄的修行者,又有哪点儿不如呢? 谢安当日夜,送李钊去伍家的时候,对他说的那句讨厌修行,真不是假话。 扯远了,回到地宫,两亿五百万的天价拍一具悬灵尸,这不光是刷新了在场所有人的观念,如此传出去恐怕要震惊整个修行界,想必不久之后在那些茶馆说书人乃至娱乐报纸上都会出现这等奇事,那些个闲着无聊的小说编撰者更是会夸大其词,天马行空。 有钱人的钱,难道真的是这么花的?难道不应该是,越是有钱的人,越精打细算吗? 左老站在紫衣少年的身后,脸色不好看,这么些年来,无论是在神殿之中的超然地位还是凌驾于此界之上至尊高贵的身份,都没有让他们在别人面前丢过风头。 左老沉声道:“主人,那边的小蝼蚁不识好歹,老奴差人教训他们一顿?” 少年摸了摸下巴笑道:“干什么,人家一番好意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要教训人家?” “一番好意?”左老有点儿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明明是他们抢了主人的风头,为什么主人还说他们一番好意?” 少年悠悠叹了一声道:“左老啊,你怎么比我还争强好胜?人家这是给咱们送钱来了。” 左老深吸一口气,少年闭目养神,手指敲着桌面,一袭紫衣冷冷幽幽,令人只觉深不可测,如此半盏茶的功夫以后,少年突然开口道:“既如此,我出两亿五百万!” 全场哗然!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这在旁人眼里已然是火药味儿十足,但紫色区域两个相邻的座位中间,突然有两人出现,然后站在属于少年的那个座位前,老的拱手道:“少年英才,老夫佩服,不妨交个朋友,这两件东西对我们其实都只是个乐子,今天我全送给少年英雄如何?” 小的是个女子,老的说完看了她一眼,女子微微屈膝,施了个万福,“小女子南宫仙儿,见过两位前辈。” 少年说的话全部应验,左老此刻震惊的心中直打鼓! 少年笑道:“好说好说,老先生仗义疏财,义薄云天,也必然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本事,所以,交朋友可以,但用钱未免也太没有诚意了吧?” 这要是让别人听到,保准暴跳如雷,四亿大洋交朋友,你说没诚意? 但老人还真就脸红了,急忙赔礼,腰更弯一分,拱手顿首道:“是老夫浅薄了,这里替天申令主人赔罪了,方才的两件小玩意儿,当做赔罪,不当交朋友了!” 老人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枚漆黑的令牌,上边刻着一弯冷冷的紫月,双手呈递,恭敬道:“绣楼求见天申令主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双鱼入彀 老郎中在去李府的路上,忽然记起一事,用脚跺了跺地,呼唤土地的时候,却并没有回音,这事儿令老郎中心思一沉,他之前派土地盯着谢安,现在土地没有回音,只能说明,土地被李府魔窟的人发现了。 顺藤摸瓜,不光是此刻在李府伪装孙仙长的谢安会暴露无遗,他自己宝瓶宫宫主的身份,也必然会彻底显现在天魔面前。 谢安倒不是最令他担心的,除了土地以外,就凭他那点儿易容术,当时的李双喜就应该已经发现了,但也正如谢安自己说的那样,李双喜需要一个孙仙长,至于这个孙仙长是真是假,不重要,只要不是李双喜自己找来的,那孙家的人就不会起疑,他们修为太差,自然也看不出来,只要李双喜尽量隔绝他们见面,以防话语中露馅就没问题。 可关键的是他自己的身份,现在大公子已经苏醒,在没有找到剩余的三枚黄道宫主令之前,他还不想将自己的身份公诸天下。 超过半数的黄道宫主令,他想得到以抗此界天道,将来通过来时的星空古路返回周天,那其余的十一位,除了范全和他多少年来手里已经掌握的另外三个,剩下的包括已经公然反叛了的千眼、朱雀、双鱼,估计也全都是这么想的吧,要不然大公子毫不遮掩气息的现世,他们为什么不露面呢? 老郎中心中隐忧更甚,别到最后弄来弄去,自己苦心积攒了无数岁月的谋划,全部变成了他人的嫁衣。 他背着双手,低着头,边想边走,走到龙门湖的时候,他突然神色巨变,然后猛然抬头望向湖里,只见广袤的水面上停着一只血鸦,用尖长的细喙挑击水面,一圈圈细密的波纹向外荡漾,湖水深处有金色光芒冷不丁闪过。 血鸦也看见了他,一双毫无生气的眸子仔仔细细的盯了一会儿,然后便移开了目光,继续低头挑击水面,老郎中蓦然攥紧拳头,这东西,他认得。 同时,在这一刻,他也知道了,除却黄仙子利用此界天劫,当然说白了,是利用府主的神通消灭的那一天魔胎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天魔种族也降临了此界。 血鸦族。 这种在周天号称最善占卜和追踪的族类,是整个天魔一族的智囊,他们的本命物血鸦,更是有着堪比儒道圣宗的望气手段,所以,方才血鸦看见他的那一刻,老郎中的真实身份便已经无所遁形。 就如同黄希云第一眼瞧见他,便知道他是周天的宝瓶真君。 老郎中静静站立了一会儿,身影从佝偻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伟岸起来,他反倒彻底放下疑虑,既然瞒不住,也没必要瞒着了。 血鸦突然振翅,水面上惊鸿一点,迅速飞跃到桥头,老郎中的视线随着血鸦而动,最后竟然发现,在桥头处原来一直有一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背影,这人手中提着一根鱼竿,身边放着一个鱼篓,就像是魏都城里的普通人家来此垂钓,一切都毫不违和,自然而然,但老郎中的眼神突然怪异起来,在看了片刻以后,猛然无比震惊的瞪大! 血鸦就停在这人的肩头,这人转过头来,轻轻抚摸了一下血鸦的羽绒,斗笠下露出一双明亮之极的眸子,笑道:“去吧,替我招呼一下客人。” 血鸦欢快而鸣,但不是奔着老郎中去的,而是直接跳跃空间,此刻这里如果有旁人的话,一定会惊讶的合不拢嘴,因为血鸦就只振翅一下,身影就蓦然消失,然后在极远处的空中再次出现,而紧接着中间的这一段空间,荡漾出和方才水面上一样的细密波纹。 这是,此界修行者,从未见过的手段,也是他们永远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血鸦走后,这人转过头来,笑容和煦,仿佛邻家的大男孩一般,望着老郎中道:“真君还愣着干什么,故人相逢,怎么不得喝一杯?” 老郎中这时终于看清这人的脸庞,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是他。 老郎中轻轻走到这人跟前坐下,苦笑着皱眉道:“想不到这么个弹丸之地,竟然能把周天堂堂的一位天君吸引过来。” “天君?哈哈。”年轻人嗓音清爽,笑了起来,“天君算什么,圣宗的老祖宗都来了,我还不是个屁?” 老郎中闻言愣了一愣,这回真正苦笑起来,点点头叹道:“说的也是,我一个真君更是个屁了。” 年轻人收起笑容摇摇头道:“府主的天地压制下,除了圣宗的老祖宗,咱们天君和真君有区别吗?” “没有。” “这不就是了。”年轻人说完伸出手指,鱼篓另一侧的的桌案上放着一个空杯,只见他手指轻轻一切,空杯从中裂开,变作两个,年轻人拿起酒壶倒满两杯酒,先拿起一杯递到老郎中身前,继续道,“既然没区别,就不要说什么真君天君了,咱们都一样,来,喝一杯?这可是这地儿有名的酒,叫什么春烧来着,我喜欢,不比周天的差。” 老郎中伸出手接住酒杯,年轻人拿起自己的酒杯轻轻一碰,仰起头先干为敬。 老郎中迟疑片刻,也仰起头灌进肚子里。 春烧度数不低,入喉辛辣,但酒香浓郁,所以会喝的往往都会先用舌头一卷,含在嘴里,不着急下肚,只待酒水顺势沿着舌头两侧自然进入喉咙,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留住酒香,回味无穷。 年轻人就是这么做的,相比之下,老郎中就要显得粗糙许多了,年轻人彻底吞咽了口中酒水之后,看着他笑道:“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老郎中辣的脸色微红,归还酒杯摇头道:“以前就不会喝酒。” 年轻人目视前方,悠悠道:“当初咱们第一面见,还是在你们天府的兰星河上吧,岁月匆匆啊,光是在此界,就已经不知多少年了,终于是快熬到头了。” 老郎中沉默不语,年轻人想起往事,忽然笑了起来,转过脸问道:“对了,当年东海剑林的那个剑痴还在吗?” 老郎中皱眉道:“你是说那个别出心裁领悟岁月剑意,一坐就是三万年的魏鸾?” “除了他还能有谁?”年轻人说起这个人啧啧嘴,眼眸更加明亮,由内而外,发自肺腑的感叹道,“兰星河上那一批次,问鼎天道的众人中,他第一个进入三十三重天的玄境,第二个进入的和他相比足足相差了一万年之久!” 老郎中道:“但可惜的是,三万年过去,他也没出来,当时以第五号位进入的你,也仅仅在一万年之后就顺利获得天君席位。” 年轻人翻了翻白眼,“喂,我是问你他现在还在没,你又来了,说好的不说什么天君真君的。” 老郎中摇头道:“不知道,如果现在还在的话,这都四万年了吧,太不可思议了,如此岁月,兰星河的历史上,见证了周天不知多少惊才绝艳之辈,但从没有一个人可以问道四万年。” 年轻人目光忽然深邃起来,神秘莫测的笑道:“那可不好说,如果是剑王朝的遗修呢,上一个纪元传承下来的人,有点儿超脱常理的地方,不也很正常吗?” “不!”老郎中蓦然提高嗓音,“我不相信他是剑王朝的遗修。” “证据呢?” 年轻人笑笑不再说话,又缓缓饮了一杯酒,这才眯起眼道:“你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担心,如果兰星河放进了剑王朝的遗修,那三教必然再次联合起来,对你们天府兴师问罪,纪元之交,府主兵解,你觉得你们天府能撑过几个回合?” 老郎中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跳的砰砰响,冷汗顺着两鬓流了下来。 这时水面微动,年轻人立马不再看他,仔细的盯着手中的鱼竿,可是过了片刻鱼竿又毫无动静了,年轻人微微失望,眼帘低垂,回到刚才的话题上继续道:“魏鸾啊魏鸾,四万年问剑道,宝瓶你想想,这是东海剑林该有的实力吗?再者说,剑王朝当年就有遗言,终有一天会卷土重来,那到目前为止,这一天除了纪元之交的关键时刻,还会是别的吗?还有可能是别的吗?如果一个剑修真的越过三十三重天的玄境,他会有怎样恐怖而惊人的杀力?这个,你恐怕比我更清楚吧。” 老郎中心神颤抖,已经六神无主,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那杯春烧下肚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此刻只觉汗流浃背,血流加快,年轻人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补充了一句:“那将会是和府主,三教圣人一个层次的战力,届时放眼天地间,再没有人能阻止他登顶,而一旦他顺利到达了四九境,拥有了和府主,三教圣人一样的境界,那,那就是真正的大道之下——第一人了。” 老郎中猛然攥紧拳头,“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年轻人直接了当道:“求合作。” “为什么是我?黄道十二宫宫主可不止我一个人!和你合作,背叛天府,我做不到!” “背叛?”年轻人轻笑出声,“如果连天府都将不复存在,何来的背叛?” 老郎中不说话了,良久长出一口气道:“入主李府的魔尊大人,就是你吧?” 年轻人摇摇头道:“是,也不是,魔尊可不是我,魔尊是夜叉族的,只不过我们正在合作,所以说是我,也没问题,因为是我的主意。” “夜叉族也来了?”老郎中眯起眼,精光四溢,“天魔三族,看来是倾巢出动啊!” “三族?你,你知道龙狼族的下落?”这回轮到年轻人讶异了。 “前不久,刚被圣宗的人灭掉天魔胎。”老郎中语气不善,阴狠道,“你们算是出师不利,先折大将,还管别人,先管好自己比较妥当一些吧!” 年轻人反倒很平静,只是冷冷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不重要,只要你能和合作,就算有戏。” 老郎中咝的一声双手叉腰,纳闷道:“这你都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就为了府主的大衍丹?” 年轻人比出一根指头摇了摇,“大衍丹我们当然要,但我们还要那卷天书!” 老郎中讥讽笑出声,哼了一声道:“果然不愧是天魔,贪得无厌已经到了无耻下流的地步,干脆你们把周天也收了算了,省的大家费心了?” 年轻人哈哈笑道:“宝瓶啊,这可不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吧,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就为了刚才的一杯酒,你也不能这么生气不是?” 老郎中气急,就要运气给他把酒再逼出来,年轻人急忙制止道:“得得得,行了,算我错了行吧?你小声点儿,吓跑我的鱼就不好了。” 年轻人说完专注钓鱼,好像刚才一切都没发生一样。 老郎中实在心里打鼓,按捺不住问道:“你说的这两件东西我都没有,此界刚开时,天书是留给大公子的,大衍丹是留给二公子的,但是大衍丹缺少丹魂,名叫天元,是此界的根本,大公子和二公子同时在此界历练问道,谁最后能第一个进入天庭,谁就能得到天元的认主,我只能和你说这么多,我也只知道这么多,所以你为什么要找我合作?” 年轻人不看他,只盯着水面,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说为什么今日黎明时分,有一道极强的气息破天而去,原来是两位公子中的一位,难怪难怪。” 老郎中一脑子浆糊,此刻已经云里雾里,不禁重新捋了一遍和年轻人的对话,仍然迷茫道:“你到底为什么要找我和你合作?或者我——能做什么?而你又能为我做什么?” 年轻人道:“你不是一直想找其余的几位宫主吗?我有血鸦,花点儿时间,总有一天能全部替你找着,届时无论你是想留在此地与天道分庭抗礼做一个土皇帝,还是想返回周天,我都没意见,咱们的合作也到那为止,但是有一点。” 年轻人眼神蓦然冷冽,“你成为一半天道的时候,必须遵守诺言,遮蔽全部天机,隐去府主的莫测神通!” 老郎中刹那心神巨震,“你,你要用周天天君的神通战力??” 水面猛然金光璀璨,年轻人不再是一副阴柔样子,豪气干云,仰天哈哈长笑起来,然后鱼竿猛然高提,一青一红的两尾小鱼瞬间脱离水面,光华流转,首尾相接,形似太极,年轻人起身站立,如山如岳,朗声道:“不行吗?这个地方,应该只有一个天君吧?” 这是年轻人自两人见面说话以来,第一次正经的说出天君这两个字。 这在一位已经是真君,其实已经地位很高的的老郎中心里,分量极重极重! 站的越高,越知道自己渺小! 年轻人伸开手,那两尾小鱼刹那便缩小到他手里,年轻人转过头笑眯眯道:“怎么样,如果答应,黄道十二宫之双鱼宫,就是见面礼。”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有的人,天生就是混蛋! 老人尚未想好年轻人的条件,但年轻人手里的那两尾小鱼却是已经令他极为动心。 他知道,有血鸦在的情况下,龙门湖底的双鱼绝对不可能瞒得过年轻人,但他没想到的是,年轻人钓的鱼,竟然就是这双鱼。 要知道当初双鱼和千眼乃至朱雀都是因为反叛而被天劫封印在此处,其中蕴含有天道威严,也就是府主的神通,但饶是如此,还是被年轻人轻轻松松就钓了上来,这要是换成他,是万万不可能实现的。 天君,真君,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老人沉默良久,思前想后还是有些疑虑深深的地方,开口道:“我想知道,你在此界求合作,那你说魏鸾的事情是何用意?” “当然是为你们天府着想啊,我这个人从来都不阴险,万事都摆在明面上,当年在兰星河上,咱两能成为故交,不就是因为同样的光明磊落吗?” 老郎中扯了扯嘴角,不情愿的承认,“这一点倒是比其他天魔更让人讨喜。” “哈哈,那当然,起码你不能否认的是,我绝不是危言耸听。”年轻人说完叹了一口气,也忧虑道,“如果真的是那样,你们怕魏鸾,我们又何尝不是呢?三教更甚!” “大道之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三十三重天之上的剑修了,更别说四九境了。”年轻人神色恬淡如水,偏偏眼中火热浓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郎中舔了舔嘴唇,突然道:“其实你说的,当初府主也有想过,只是兰星河上,从未出现过天君剑修,所以此事最后便不了了之了,也不知道府主兵解之前,还有什么别的安排没有。” 年轻人闻言目光微微收缩,有些讶异脱口道:“哦?” 老郎中最见不得年轻人自负清高,看不起别人的模样,尤其还是自己的老主人,冷哼了一声道:“这不奇怪,你能想到的事情,府主当然更能想到!” “那是当然。”年轻人眼珠子转了转,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出口,老郎中陷入深思熟虑,年轻人合作中的利害之处,就在于大公子的提前苏醒,不得不令他也加快寻找其余黄道宫主的速度,否则,多拖延一刻,便有无穷变数。 从根本上来讲,人家大公子和二公子,还毕竟是老主人的儿子,最次也只是无法继承大位,可人家性命无忧啊,且此番大衍界历练,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他们就不一样了,从一开始就是陪葬品。 所以,想活着,就必须站在府主计划的对立面。 只是苦于无法通过神通感知其余的几位黄道宫主,否则,老郎中绝不会冒极大风险与一位天君合作,遮蔽天机,一旦失去了府主的神通限制,那这一界,恐怕会在这个血鸦族天君的一念之间,土崩瓦解。 还有天书,大衍丹,这个代价也太大了。 难道要成为天府的千古罪人! 可是,不合作,他真担心自己的多年谋划,到最终化为泡影,自己仍旧离不开一个陪葬的结局。 街面上有许多凡人来来往往,吆五喝六,他在这儿不知道见证了多少姓氏一代代的繁衍,但在此刻,这些凡人的命运,竟然从来没有被作为哪怕一丝丝的考量,都是生命啊,可现在就如同蒙在鼓里的蝼蚁一般,到毁灭时,可能连半点嘶哑的机会都不会给他们。 所谓医者父母心,老郎中并非大奸大恶之人,这一刻,他真的生出些恻隐之心,尤其是当年轻人说,要他遮蔽天机的时候,他无比清楚的知道,一个魔道天君的神通战力,有多么的恐怖。 老郎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年轻人似乎看出老郎中的顾虑,摇头叹道:“妇人之仁,是要坏大事的。” 老郎中沉默不言,年轻人将手中的双鱼伸到他面前,“宝瓶,下决定吧,这个世界发展延绵至今,就算我们不动手,大公子和二公子又会罢休吗?说到底,只是你和谁合作的问题,而不是此界安危的问题,更不是这些个凡人有没有活路的问题,我想,即使你不跟我合作,两位公子得到天元,这些人也终究难逃一死吧。” 老郎中点了点头,抬起头看着年轻人深邃的眸子,良久点头道:“好吧,我跟你合作。” “这才对嘛,哈哈。”年轻人笑逐颜开,说着将手中的双鱼装进鱼篓,而双鱼一落鱼篓之中,老郎中立刻再也感觉不到双鱼的存在,有些诧异愣神的望着年轻人手中的鱼篓,年轻人笑道:“听说过龙王篓吗?” “龙王篓?!”老郎中极为震惊,年轻人继续道:“没错,这还是我当年刚成就天君之位的时候,龙王阙主人送给我的呢,今天一并送给你了,没有多大的用处,不过对水系神通的妙用,你日后自然知晓。” 年轻人一副云淡风轻,可老郎中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龙王篓,龙王阙主人,这随便拿出一个,就足以震动周天,这可是天地之间原生的神祗,就是三教圣人也得让三分! 年轻人压了压斗笠,拍了怕老郎中的肩膀,背着双手悠哉悠哉离开了,老郎中蓦然开口道:“那,那朱雀胆一事?” 年轻人头也没回,淡淡道:“都说了,魔尊大人并不是我,你做你自己的事情,不用顾忌我,我来找你不是兴师问罪的,只是求合作。” “对了。”年轻人突然站定身形,“那个土地看见了你们的事情,不过,他已经说不了话了,我也当没看见,我从来只会找一个合作伙伴。” 年轻人说完这回真的离开了。 老郎中一个人立在瑟瑟秋风中,看着地上的鱼篓,这一刻才真正松了口气。 李府。 谢安一个人躺在床上百无聊赖,从他醒来到现在,除了那姑娘进来送过药汤和饭食以外,再没有人进来过,这时,他想到了那封南宫写给他的信,也就是童姐用生命从大水中抢回来的一封信。 此前每每想打开时,总被人打断,现在倒是一个好机会。 谢安伸手入怀,除了摸到信笺以外,还摸到了那枚从老太监手里得到的石丸,他哪里知道,就这么一枚灰蒙蒙,从哪看都只是一颗普通的毫不起眼的石丸,竟然在拍卖会上卖出了两亿的天价! 谢安取出信来,拆开以后,里边写着两句话:四大守墓家族我爹已经全部找到,不日就要与人交易,下家不知。 有人要对付你,千万小心!! 字迹娟秀,而且谢安非常熟悉,就是南宫的字。 这一则消息中,并没有说明四大守墓家族究竟是哪几家,但从南宫的语气中,不难判断出他爹应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确定了,否则也不会着急的寻找下家,这种情报一类的东西,越早出手,价值便越高,他爹是个十足的生意人,这点儿道理自然明白。 谢安陷入沉吟,想不到绣楼当真有惊天彻地的手段,真的能挖掘出如此深藏的家族,而与此同时,谢安不得不担心翟家的神器,别他忙活了半天,把人救走,最后神器却被绣楼的下家捷足先登! 这可真是冤大头了! 至于第二句话,谢安就更摸不着头脑了,谁会对付我? 他思来想去,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死仇之人,张大帅的人吗?如果是张大帅的人,南宫也不会花这么大力气特别指出来了,这个人一定是一个非常不简单的人,谢安有那么一瞬间,隐隐想到了,大名府天罡堂。 就是那个一直在寻找无根之人的组织。 可是无根之人,后边又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还有当时在茶馆碰见那个神秘僧人,他指明了要用姽婳的神魂来交换一个真正神器的秘密,那姽婳的神魂又暗藏着什么秘密呢? 比神器都重要吗? 还有,谢安在凤暖阁之前碰见的那个面如年轻女子的神秘中年人,乃至和他动过手的,差点儿给他种下暗伤的那个执棋老人,都好像认识他,且话里话外,都透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机锋。 就连方啸天,好像都知道许许多多的内幕。 谢安心情沉重,从水箱里出来以后,真的感觉对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陌生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魏都城和河安城里涌入了如此之多的修行者。 而且,细细想来,从他出来以后,好像整件事情,都是无巧不成书,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在暗中推动,谢安难得空闲下来,这么一细细思量这几日一连串的事情,不禁后背发凉,他从水箱里一出来,立刻有大水弥漫魏都城,然后他就阴差阳错的杀了老太监,然后紧接着就有鉴宝大会,关键是在鉴宝大会还没开始,就碰见了常风和翟景,然后又被人家晓之以利,就来到了李府,而且在最关键的时刻,差点儿露馅的时候,偏偏李家请来的郎中就是平阳巷后边的祁大夫。 老郎中并非一般人,是和黄希云一个地方的人,一切都像是被人设计过得那样,每一个点都不让你闲着,又能让你化险为夷。 可是如果真有幕后之人,那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谢安摇了摇有些发沉的脑袋,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在老郎中这些人的眼里,自己仿佛蝼蚁,而在那些譬如那位面如女子的神秘中年人眼里,自己恐怕就跟傻子一样。 他心中忿忿不平,总有一天,要彻底搞清楚,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包括黄希云那个世界的,也包括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修行界! 正想间,李双喜和老郎中突然推门而入,谢安看见是他,索性连装病都不稀得装了,不过也没有太过分,只是收起了信笺,李双喜上前笑眯眯问道:“孙仙长今日感觉如何?” 谢安淡淡道:“还好,只是昨晚外边嘈杂,有些没休息好。” 老郎中立马皱眉道:“这可不好,你神魂受损,最怕的就是休息不好!” 谢安心里笑出声,这老家伙助攻打的是真好,李双喜轻咳了一声,面露苦涩,老郎中故作惊讶问道:“敢问李爷,昨晚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丫鬟与人通奸,被抓住了以后求饶,是我管教无方,吵嚷了仙长。” 谢安点了点头,“没关系,今天休息好就可以了。” 老郎中上来搭脉,谢安故意行气在经脉中,急促跳动,老郎中会意,深深皱眉道:“还说没关系呢!你看看你,今日神魂受损程度更厉害,恐怕撑不过七天了!” 谢安立马震惊,哭腔喊道:“老祖宗,老祖宗!” 李双喜眉头皱的很深,望向老郎中道:“朱雀胆一事已经在谋划中,还请先生多施妙手啊!” 老郎中摸了摸下巴,然后抽出烟杆,吧嗒吸了两口,凝重道:“最多五天,五天以后还没有朱雀胆的话,那我只能保证他还活着,但神智将彻底丧失!李爷,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李双喜无力点了点头,实则心里腹诽不已,装蒜还装的真行! 老郎中长叹一声,“届时,孙老掌柜一定会非常痛心!” 李双喜咬牙切齿,但脸上还堆着笑容,“二位放心好了,这事儿暂时不必惊动老掌柜,我去想办法,总之五日之内,朱雀胆双手奉上即可。” “一切全凭李爷做主,”老郎中吧嗒又抽了一口,“我只是个李爷请来的大夫,每日向李爷报告病情即可,至于告不告诉孙老掌柜,这事儿还是李爷做主好了。” 李双喜点头致谢,老郎中满脸认真的继续说道:“可千万不能再让病人休息不好了啊,李爷,否则,五天会缩小到三天!甚至一天!” 李双喜急忙点头道:“一定,一定!” 老郎中笑呵呵道:“那就请李爷忙去吧。” 李双喜抱拳离开,谢安马上便说道:“我不能再拖太久了,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快点儿吗?” “别急,我这不正给你想的嘛。”老郎中把烟杆子递到他面前,“来,抽一口?” 谢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吧嗒的抽了一口,顿时神清气爽。 老郎中想了片刻无果,不耐烦道:“你不一直鬼点子多吗,你想想!” 谢安摸了摸下巴,阴恻恻道:“你不是说休息不好会缩减时间吗,你今天晚上来大闹一场,就说是孙青城的仇人,来索命的!” 老郎中神色一动,“这可行吗,万一被魔尊大人注意到怎么办?” 谢安哼了一声道:“又没让你真来大闹,就当放鞭炮一样,雷声大雨点儿小,再说不逼他们一把,你怎么知道他们有多大潜力,说不定他们其实一天就够了!” 老郎中嗯了一声点头道:“如果魔尊亲自出手,片刻就可以击杀朱雀,只是相应的也会受点儿惩罚,承担一点儿风险!” 老郎中说完,猛然想到什么,惊诧道:“不对,你说逼他们一下什么意思??” 谢安阴恻恻缓缓道:“你明天还来!后天还来!看他们着急不?” 谢安说完又慢慢抽了一口烟,小小年纪,这个时候就跟个老奸巨猾的混蛋一样,老郎中一把夺过谢安手中的烟杆子,想起方才那位血鸦族天君,感叹道:“有的人,天生就是混蛋!” 第一百四十九章 病不在身 凤暖阁地底,当那老人拿出天申令的时候,后边区域的人尚未看清,老人和年轻女子就已经被少年邀请至小房间里,在房间里,老人和少女都同时卸下金币的禁制,露出真实面容,以示尊敬,少年望着女子的姣姣面容,展颜笑道:“南宫仙儿,人如其名,果然美的不可方物。” 女子低下头,轻声道:“公子过奖了。” 左老在少年身后目光灼灼,他和少年从最初就没有用金币的禁制,所以面目真容自然是一览无余,左老仔细看了一会儿女子,忽然道:“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女子微微愣神,最后摇头道:“小女子生的一副普通面孔,老先生记错了也说不定呢。” 左老欲言又止,少年摆手打断他,“哎,左老,不能这么唐突佳人。” 左老这才不说话,少年说完笑眯眯望向南宫家一老一少伸手道:“两位请坐吧。” 老人和女子微微抱拳后,落座在少年的对面,少年看着老人手里的天申令,悠悠道:“早就听说绣楼神通广大,耳目之能冠绝修行界,今日算是真的领教了。” 老人面相消瘦,颧骨较高,一双眼睛灼灼释放着光亮,客气道:“哪里哪里,天申令主人之于老朽才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想不到竟是一位少年,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老朽佩服的五体投地。” 老人说完恭敬的将天申令呈递在少年面前,继续道:“至于绣楼这点儿微末本事,如果少年英雄看的上眼,眼下就有一桩惊天动地的买卖,不知组长是否有兴趣呢?” 少年先是摇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神殿的事情了,所以请老先生不用称呼我组长,我大名叫姬神秀,老先生如果不见外的话,叫我神秀就好了。” 少年说完,接过天申令,目光微微一扫,只见光华一闪,就没入少年掌心,少年若有深意的笑道:“这东西,可还是有点儿渊源的。” 老人没听出少年的言外之意,对少年的名字倒是有些惊奇,眉头一挑,显得有些讶异,“姬姓?” “怎么?有问题?”少年眼眸扑闪,同样有些奇怪问道。 “没有没有,只是,只是不太常见,所以有些惊奇罢了。”老人含糊说完,眼神微微一沉,若有所思,只是不知想些什么。 少年哦了一声,大大方方切入正题,笑道:“不知楼主老先生所说的买卖,是怎么个惊天动地法呢?” 少年这话一出,老人还没说话,倒是老人身旁的那位少女有些局促不安,摆动裙角。 左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少年亦然,只是相比左老,少年更加不动声色。 老人想了想道:“再过两日就是鉴宝大会的终章,届时会有此次官家向大家展示的真正宝物,是一件守墓神器,这事儿神秀兄弟该知道一二吧?” “当然,来这儿的不都是奔着神器来的?”少年说罢,拍了拍衣衫,眼眸闪过异彩,“难不成老先生所说的买卖,和这神器有关?” 老人重重点头! 少年没想到老人说的还真和神器有关,神色微微一滞,然后轻笑一声双手交叉仰头靠在椅背,缓缓道:“老先生不会是打算就像刚才一样,把神器买下来,然后拱手相送吧?” 左老没关心其他,在少年身后目光幽幽,一直盯着南宫仙儿,若有所思的模样。 老人斩钉截铁摇头道:“当然不是,官家的鉴宝大会,别的能买到,可这神器却是万万不可能的,老朽虽然有几分薄财,但也绝没有到能撼动袁氏的地步。” “老先生过谦了吧。”少年捧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知道是呛着还是怎么,轻咳了几声,脸色便通红了起来,老人神色有些怪异,凝重道:“怎么,神秀兄弟身上有伤?” “旧疾而已,老先生不必挂怀,还是说正事要紧,”少年缓过气来,不紧不慢说道,“既然不是买卖这一件神器,那在下就猜不透老先生葫芦里的卖得什么药了,还请老先生明示。” 少年从一而终的恬静态度,令这位绣楼南宫家的当代家主心里狐疑起来,他本来以为当他拿出天申令的时候,这位一直神秘万分的神殿月组组长一定会万分惊讶,可事实上,少年只是说了一句,那枚天申令大有渊源而已。 “老朽花费了数年时光,日夜呕心沥血,终于得到了四大神器的准确定位。”老人想了想,还是一字一句将这个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少年果然瞳孔一缩,目光如电,而其身后的左老就认真听了这么一句,更是惊诧万分,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老人心里比较满意此刻少年和他身后那位老人的反应,微微放松心情缓缓道,“所以,老朽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如今修行界,最能出的起价钱的神殿月组。” 左老目光微沉,少年倒是没有他那么激动,幽幽道:“老先生,看来之前的大手笔,只不过是投石问路啊。” 老人笑了笑没有否认,这是自然,谁没事干用四亿大洋交朋友? 少年没拒绝的态度,但紧接着就伸出两根指头说道:“有两个问题,第一,我想知道田中人呢。第二,你说的这些,我该怎么相信你?” “简单,神秀兄弟说的田中想必就是那位手持这枚天申令的年轻人吧,他已经死了,只是他临死前,经脉寸断,人已经进入走火入魔的癫狂境地,也是因为如此,老朽才知道了一些关于神殿月组的蛛丝马迹,如此顺藤摸瓜,才找到的小兄弟,这中间也殊为不易,可以说,这在绣楼的历史上,找一个人,从来没有这么辛苦。” 老人说着,他身旁的女子神色有些沮丧,好似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发白的嘴唇,少年没管女子的神态变化,眯眼道:“你们对田中用刑了?” “绝对没有,这一点老夫可以用性命担保,只是在老夫之前,他似乎受了一点苦头。” 老人言之凿凿,又长吁短叹,“修行中人,生死一线,本就是可怜之至,绣楼自古便有规矩,不可以用刑,尤其是对修行中人,杀人不过头点地,可侮辱人就不是大丈夫所为了!” 少年点了点头,长出一口气摆手道:“老先生不必如此,田中本来就是弃子,他的死活我早就不关心了。” “那第二个问题,老朽可以先言明一事,等到后天鉴宝大会开始的时候,神秀兄弟自然就知道老朽所言非虚了。” 少年和左老眼眸同时微缩,老人坐起身来,一字一句道:“鉴宝大会的神器,是假的!” 左老心神一震,不禁看向自己的小主人,这事儿他知道,何天宗是左老收的徒弟,也是当初大衍山气运消散时,分担一小部分气运的人,何天宗当时的计划,包括炸虞河,给老太监设局,乃至后边的鉴宝大会,牵制魏都城的讲武堂,老人都一清二楚,所以鉴宝大会上,用假的山河图,吸引真正的其他神器家族,老人自然也知道。 可这事儿毕竟涉及到守墓神器,其机密程度可想而知,但此时此刻,被一个毫不相干的情报机构说出来,老人心里还真是有点儿震撼的。 天下绣楼,掌观山河,真的是名不虚传。 老人对眼前这二位的反应更加满意,但并不喜形于色,只是微笑道:“和神殿的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绣楼的情报,还请神秀小兄弟放心便是。” “你的条件呢?要钱?还是要势?”少年突然毫无征兆的开口道。 老人对这二者都摇了摇头,然后忽然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儿,满脸欣慰,最后突然起身,认认真真拱手道:“老朽就这一个闺女,自幼修行出了岔子,气府深处乃至神台都有暗伤,这几年我到处求医问药,但是终究毫无作用,反而伤势越陷越深,今年年初的时候,她,她连最后的心湖,都有了崩碎的迹象!” “众所周知,在修行上,人乃万物之灵,不外乎有气府,神台,心湖三宝,可是如今她三宝俱损,药石无用,老朽恳求,老朽作为一个父亲,恳求小组长能救我女儿一命!” 老人说完,双膝一软,慢慢跪在地上,这一下,少年和左老都同时讶异起来。 而老人身旁的女子也一瞬间猛然睁大双眸,无比意外和震惊,原来,原来此次这位平素里严厉寡言的父亲执意带她出来的目的,竟然只是为了替她求人救命,而且筹码还是父亲辛苦了无数个日夜才查得的天机,女子抿唇,泪如泉涌,急忙起身搀扶,哭道:“爹,别求他!” 老人一把甩开,怒道:“你听爹的话!” 女子嘴唇乌青颤抖,眼泪一颗颗晶莹的划过脸庞,她这一刻才看清,原来老人的脸上也遍布沟壑,她的父亲,作为绣楼的家主,骄傲了一辈子,临老临老了,还要跪在地上求人。 天下间,从来都是别人求着她爹做生意,从没有她爹求着别人的时候。 女子心如刀割,过往的一幕幕闪过脑海,涌进心里,原来自己的父亲,那张严厉的外表之下,竟然也藏着和天下间其他父亲一般无二的拳拳之心。 女子这一刻,不再骄傲,自娘亲走后,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对不起父亲,更对不起母亲,这个家无论做了什么,无论在外边如何的褒贬不一,但从来没有对不起她。 少年慢慢的深吸了一口气,心神微动,可这时左老忽然记起什么来,突然道:“你就是谢安身边那个女扮男装的人!当初谢安和田中在城外交手的时候,你就在边上对不对?” 少年闻言立刻收起刚才所有的同情,冷静下来,左老没等女子说话,又立即望着地上跪着的老人冷声问道:“既然药石无用,你们又怎么知道我家主人能治你女儿的病呢?” 老人抬起头目光灼灼道:“因为两位根本不是一般的修行者!” “哦?何以见得?”左老目光如刀,语气已经剑拔弩张。 老人似早有准备的模样,怡然不惧,目光扫过两人,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叠厚厚的黄纸,上边写满了细小的文字,老人迎着少年和左老的目光,道:“这上边是老朽合整座绣楼之力发掘了将近一千年以来,两位的踪迹,从南非到大英帝国,再到北美洲,甚至南北极冰川,两位都有走过,做过海盗,当过某些宗教王室的幕后,还传过道术,开宗立派,岁月悠悠,迄今为止,两位可以说的上是享尽了人间荣华,但是试问,哪个修行者可以活这么久?” “还记得刚才我对你家主人姓姬有点儿讶异吗?实话告诉你,那不是讶异!而是确定!因为老朽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们的底细,若是没这点儿准备,老朽怎敢贸然前来求医?!” 左老心神震撼,盯着老人手里的一叠泛黄的纸页,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今天这个此界的普通人,给了他太多的惊讶。而少年的脸上却显现出了一点点渐渐扩大的笑容,边点头边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老人的话还没说完,他将手中的纸页放在地上,从怀里又掏出了一叠和刚才的纸页几乎相同的纸页来,继续道:“除了你们以外,还有几个寿命异常的人,光在魏都城里,就有三个!这些是调查资料,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但我知道,你们绝对不是一般的修行者。” 少年眼神中异彩连连,女子也震惊的无以言表,她从来不知道,这些父亲是怎么得到的! 左老也陷入震惊中,小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安静的可怕。 但没过多久,少年就开始击掌,随后起身扶起老人和悦道:“老先生,您辛苦了,多少年来,您算是第一位让我感到深深敬佩的人了,绣楼,果然名不虚传!” 老人起身,颤抖着反抓住少年的手,诚恳哀求道:“你,你,小组长,神秀小兄弟,老朽别无所求,你们既然不是普通的修行者,那四大神器对你们想必用处极大,远非那些普通的修行者可比,老朽不打算打听你们,也从没想过依附大树,只是...只是求你们如果可能的话,出手救救小女!” 少年望向女子,眼神渐渐柔和,左老附耳上来,低声道:“她和谢安认识,且关系匪浅,我们救了她,保不齐将来她会反咬我们一口,主人三思啊!” 老人听出味儿来,头摇的拨浪鼓一样,急忙拉着女儿的手,“不不不,小女和谢安只是泛泛之交,而且如果论及老朽的话,和那小子还算有过一桩过节,早年在大山里,那小子的丹田气府,就是被老朽亲自毁掉的!至于后来小女和那小子的交情,是老朽管教不严,不关小女的事,那小子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一定是想着接近小女以图报仇雪恨!” “爹!”女子猛然站起身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谢安!” “住嘴!”老人气急,女子眼泪噙满眼眶,猛的一巴掌打在老人手里的黄纸页上,顿时黄纸凌乱洒落地面,老人眼眸喷火,猛地回头一巴掌抽在了女子的脸上,怒道:“为了一个穷山僻壤的孤儿,你值得吗?!” 女子捂着脸,伤心欲绝,绝望的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接近疯狂的老人,这就是她的亲生父亲,有句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一度被人们奉为至理名言,孝字当头,子女们本毫无反抗的余地,可女子在这一刻,五味杂陈!在爱的面前,她是没资格怪自己的父亲,因为就在刚才,就在过去的不知多少日夜中,父亲呕心沥血,跪地求人,都只是为了给她救命。 但是,难道就因为给自己救命,自己就应该支持父亲,不在乎别人的生命吗? 当年是这样,为了一条二十年的稀有五步蛇,父亲不惜一掌毁掉小小少年的丹田气府,现在还是这样,此刻明知道对方和谢安似乎是仇家,仍然不顾一切! 可怜那个小小少年,傻乎乎的从来没有想过报仇,如果他要想报仇,您的女儿还能活到现在吗? 这就是穷乡僻壤的少年。 女子泪流满面,老人重新趴在地上,一张张的捡起那些黄纸页,紫衣少年扶起老人,摇头道:“别捡了,老先生,我相信你。” 老人颤抖着热泪盈眶,“这么说,你,你答应了?” 左老突然上前一步,冷冷皱眉道:“让我们救人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你们先杀了谢安!” “没问题!”老人斩钉截铁,语气蓦然冷冽,“老朽必当竭尽全力,诛杀此子!” “且慢!”女子一声娇斥,目光仔仔细细扫过在场的少年,左老,最后对着老人跪下,慢慢而细致的磕了一个响头,再抬起头的时候,女子嘴唇咬出血,脸色一片苍白。 “我不治了。” 老人心神巨震,肝肠寸断,“仙儿,仙儿...” “爹,你是一个好父亲,但你终究不是一个好人。” 女子热泪盈眶,摇头打断,说完站起身来,摇摇欲坠,但心里有个少年,阳光明媚。 第一百五十章 最深处有妖魔 拍卖会上,当绣楼拍下了最后的两件宝物以后,在更深的地底有一处房间,一位白衣文士面对着数面镜子,镜子中闪动着拍卖会何处的情况,他身旁有一个形状佝偻的的中年人,两眼无神,还有一个留着长辫的年轻人,同样的两眼无神,只是状况好像比中年人要好一些,但这二人都好似经历了什么非人折磨一般。 白衣文士静静站立,没过多久,房门被推开,萧威和杨左图进来,对着白衣文士抱拳道:“庄大人,神仙舞之下,没有沉迷其中的人全部已经控制起来,接下来,您看如何处置?” 留着长辫的年轻人猛然抬头看见了杨左图,两眼顿时来了精神,一个箭步冲到杨左图身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乞求道:“杨大人,杨大人,我,我是孟穿肠啊,您忘了?就是当日在船上要我冒充宋泾的那个剑客,您还说要替我引见何大人呢,杨大人,杨大人...” 杨左图一脚把他踢开,从始到终目光都未曾在他身上停留一瞬,萧威倒是看了一眼,这人又立马跪在萧威的身前,一样的哭腔哀求道:“萧大人,您一定还记得小人吧,当时您还故意挨了小人一剑,对了,两袖青蛇!对对,两袖青蛇,你忘没忘?!” 萧威当然记得,他此刻其实是有些于心不忍的,但也不好多说什么,房间中的情形,很明显庄睿达已经开始利用这两个人最后的剩余价值,而且几乎是已经提前宣判了这两人的死刑。 萧威望着那个白色的背影,心中突然怅然若失。 如果是何天宗,可能并不会如此残忍。 白衣文士回过头来,问道:“那个方啸天有没有抓住?” “抓住了,不止他,还有一个女子以及一个小孩子,对了,这个小孩子好像有点儿问题,大人快过去看看吧。”杨左图说着眉头深皱,这个平时老实巴交的中年人从来都是古井无波,但这一刻说起那个孩子的时候,竟然神色异常凝重。 “哦?一个孩子?”庄睿达可以想到方啸天绝对不会束手就擒,而且也一定会出什么幺蛾子,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变故竟然不是发生在他本人的身上,而是发生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庄睿达沉吟片刻,然后看向萧威,“小威,你说说。” 萧威摇头道:“这个我并不清楚,当时我和杨大人兵分两路,方啸天那一行人是杨大人抓住的,至于那个小孩的神异,我也是听杨大人方才提起的,还是由他详细说说吧。” 庄睿达点了点头,看向杨左图,杨左图紧张道:“那个小孩,好像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什么?”庄睿达闻言微微诧异了一下,然后就不可思议的笑道,“就算是妖物,你们两位也不至于被吓到这个地步吧?” 杨左图马上摇头纳闷道:“也不像是妖物,如果是妖物倒好说的很了,这个孩子好像…好像是某种器灵,无魂无魄,偏偏对修行者的法术有着惊人的消融力,若不是当时在场的不止我一个人,恐怕很难将其控制住,但凡是修行者的法术,到了他的身上,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一点儿作用都不起。” “除非是世俗武技!” “有这种事?”庄睿达闻言眼珠子转了几番,但好像马上想到什么,面色几乎是一瞬间就沉了下来,“带我去看看!” “是!” 几人起身,庄睿达看了一眼谭宗主和孟穿肠,边走边道:“谭宗主跟我走,孟小侠就暂且留在此地吧。” 谭宗主毫无生气的应了一声,地上跪着的孟穿肠已经六神无主,哭天喊地,杨左图冷哼一声,一指出去点在他的天灵,这位一直想见何天宗,身负绝艺但又苦于报国无门的年轻人顿时口鼻喷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到最后,何天宗也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 萧威看在眼里,心里不禁纠动一番。 庄睿达带着几人出了房间以后,入目一片黑漆漆的荒凉,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拍卖会整个广场的地下,依稀可见几点灯光将周围的区域围成一个圈,有不少军士在把守要道,都是宁厚的部下,几人顺着楼梯继续往下走,这片空间的地底,仍有空间! 不知走了多久,下了多少阶楼梯,总之地底越来越荒凉,空间也越来越狭小,但每一层的边际都有几点灯光围成一个圈,最后隐约听见哗哗的流水声,想来应该是地下河。 庄睿达忽然抬起手掌朝着远方的黑暗中轰出一掌,只见光华璀璨,元气波动之下,竟然在边际处有一圈无色涟漪微微荡漾在四周,迅速将庄睿达的掌力分散在各处,这么一来,整座空间只是微微摇晃,并未有实质性的破坏。 庄睿达眼眸发亮,啧啧感叹道:“谭宗主啊,四大守墓家族本该同气连枝,你看看你们先辈的手段,光是地底塔的设计就足以惊艳世间,更别提有这样的卸力智慧,简直是叹为观止,惊为天人!只可惜后辈子孙不肖,我要是你的先人,非被你气的从坟头爬出来,哈哈。” 谭宗主依旧面无表情,一片惨白。 庄睿达说了半天见他没反应,又骂道:“管老二那个匹夫,你看看,把人折磨成什么样了?!” 杨左图突然道:“管老二也有问题,我总觉得他费尽心思不止是为了和咱们搭上关系,依傍大树,而是另有所图。” 庄睿达呵呵笑了一声,“这你得问小威,何大人走之前,就属小威和高岳与管老二待的时间最久。” 萧威摇头道:“这事儿你们还得问高岳,我这人性子直来直去,管老二那副德行我不喜欢,当然人家也不喜欢我。” 庄睿达哈哈笑了起来,“是个会聊天的。” 几人终于抵达地底,面前是一座石拱桥,桥头两端各站着几名军士,桥下是湍急的地下河,黑黝黝一片,不见光亮,想来一开始听到的哗哗水声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桥上还有一名巡逻的军官,此刻看见几人下来,急忙过去站的笔直,敬了一个军礼,朗声道:“庄大人!” 庄睿达摆了摆手,看向桥的另一端,“宁将军在里边吧?” “是!” 庄睿达轻嗯了一声,然后抬步过桥,桥的另一端是一座高大的石山,几人走到桥中央的时候,庄睿达突然心有所感,抬头望那石山,只见微微光芒映衬之下,这石山竟然是一个巨大的佛首,但和一般佛首的慈眉善目不同,这具佛首怒目圆睁,舌绽春雷,满脸凶煞的戾气。 脚下水声哗哗,阴风阵阵。地底空间除了佛首石山,再无他物,空空荡荡,一片荒凉。 庄睿达看了良久,忽然觉得有些目醉神驰,他修行的是极正宗的命运因果术,对某种隐藏在事物表面之下的东西感触尤其敏锐,他此刻闭上眼睛,只觉得千里黄沙,不见天日,尸山血海,漫天妖魔。 “大人?”杨左图这条路已经走过一次,没有丝毫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他瞧见庄睿达的异样,不禁奇异出声。 庄睿达听到这一声,猛然睁开眼从幻觉中醒悟过来,已不知不觉满头大汗,他下意识回头望向谭宗主,谭宗主的眼神依旧无神,但却慢慢转动了一下,与他对视,可只片刻以后,就移开了目光,从头到尾,这双死鱼一般的眼睛从来没眨一下。 “装神弄鬼!” 庄睿达猛然攥紧拳头,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眯起眼笑道:“谭宗主,现在外边要找你的人多的是呢,你要是想出去,大可不必耍花样,这事儿完了我自会给你自由,但是你可要想好了。” 谭宗主恭敬抱拳道:“全凭大人吩咐。” 庄睿达鼻尖微哼了一声,继续向前过桥,萧威看了一眼谭宗主,然后也抬头看了一眼那巨大的佛首,眉头渐渐皱起来,不知道想些什么。 佛首从嘴巴往下,有一道阶梯,顺着阶梯往上走,一直在进了佛首之内后,里边的景观赫然一变。 只见与外边漆黑昏暗的环境不同,这里边无数颗夜明珠镶嵌在石壁上,散发着阴柔的冷光,照亮了偌大的一个山洞,而且里边也不似外边那般荒凉,只见绿意葱茏,草木之盛甚至要强过外界的某些山谷,远远的佛首咽喉处,有一块老旧的石碑,上边布满蛛网,但几人走近以后,仍然依稀可辨几个血红大字:地狱界。 庄睿达看了一眼,心里又升起刚才在桥上的那种奇怪滋味,最后摇了摇脑袋,只觉古怪,于是索性不看,扭头问这几人道:“方啸天他们人呢?” 杨左图回道:“大人请稍等。” 杨左图走到不远处的石柱边,伸手在墙壁上按了一下,机关触动,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只见从佛首的咽喉处缓缓升起一座巨大牢笼,牢笼升起之时,带起了无数水花,一直升到半空,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时,牢笼上还在哗哗流着清水。 庄睿达神色微动,杨左图解释道:“这就是弟兄们抓住的所有人,神仙舞之下,他们恪守本心,并没有被侵蚀心智,至于这座机关,我无意间发现,便用上了。” 庄睿达看了几眼,只见大高胖子方啸天确实就在其内,身边有一个冷艳女子,还有一个害怕的哆哆嗦嗦的孩子。 “把方啸天先放出来,其余人让谭宗主感知,看有没有四大守墓家族的成员。”庄睿达说完,实在不想呆在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地方,捂着口鼻就从佛首嘴里出来。 “是。”杨左图应了一声,萧威则走到谭宗主身前,冷冷道:“开始吧!” “没有,一个都没有。”谭宗主说完便闭上眼睛,杨左图哼了一声,一手点在他心窝,目光如电,夺人心魄,“谭宗主,你老实点儿!说出来还有命,故意隐瞒的话,保管你生不如死!” 谭宗主斜睨了他一眼,长出一口气摇头道:“真的没有,我劝你们迅速把这些人放了吧,如果再待在这儿,说不定会有不太好的事情发生!” 这是谭宗主迄今为止,说的最完整,语气也最正常的一句话。 “你!”杨左图手指向前递进一寸,谭宗主顿时闷哼一声,胸口处流出血来,但他竟然阴诡笑道:“爱信不信,但守墓家族的人,的确是一个也没有,你杀了我也没用!” 萧威和杨左图不同,他不嗜杀,而且他从进来就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提醒道:“杨大人,先别管他,把方啸天和那个女子,还有孩子都放出来吧。” 杨左图皱眉道:“可是大人只让放一个啊。” 萧威神色凝重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地方确实透着诡异!” 杨左图想了想,点头妥协道:“好吧。” 说完移开谭宗主胸前的手指,拔地而起,从水牢中把方啸天一行人放了出来,可他刚进水牢,就有一人双眼血红,疯了一样的冲上来,杨左图瞬间大惊失色,猛然一掌递出,那人顿时血肉横飞,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杨左图心神未定,又有一人同样的双眼血红冲了上来,杨左图情急之下,来不及分辨,又是一掌递出,眨眼间,牢里多出两堆热腾腾的血肉,这时方啸天神色惊慌无比,大声道:“快跑!” 这一声大喊出来,牢里其余还正常的人顿时都发了疯一般朝着出口涌去,杨左图怒道:“大胆!都不要命了是不是!” 可那些人还真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不要命,前赴后继,杨左图眼底猛然一沉,只见掌心光华涌动,猛然挥动,一股巨力顿时脱手而出,那些人全部被击倒在地,退了回去,也只这一刹那的功夫,杨左图身形电闪,将痴呆在地的方啸天一行三人全部拉出牢笼,飘然落地。 孩子的哭声呜咽响起。 萧威眼睁睁看着刚才水牢中的骇人景象,心中震撼一点儿都不比杨左图少。 杨左图放出三人以后,迅速拉动机关,水牢徐徐落下,可水牢里边的人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的嘶吼,然后对着地上的那些血肉一哄而上,疯狂抢夺! 萧威看的冷汗直流,这些人之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感觉,好像...变的不是人了! 他缓缓转头看向谭宗主,谭宗主也神情万分惊恐,抓着萧威的胳膊,连声颤抖道:“快跑!快跑啊!” 萧威当然没动,而且他控制着谭宗主,没有庄大人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去。 杨左图对方才的情形不知所以然,后怕不已,但稍稍定了定神,还是依照命令将方啸天几人送出佛首,送到庄睿达的身前,可这一出来,异变再起! 只见方啸天和那冷艳女子顿时满脸黑紫之气,然后迅速跪在地上,不停的呕吐,庄睿达和杨左图都心神震撼,看着地上的呕吐物,只见是一团不断蠕动的赤红蛆虫! 而与此同时,巨大佛首石山突然微微震荡,有万丈金光从佛眼中激射而出,整个地底空间都一刹那亮如白昼! 庄睿达看见地底空间内的石壁上,有无数壁画,但只可惜是金光只一瞬间就荡然无存,而地上的那两摊方啸天和冷艳女子呕吐出来的蛆虫也化为了两摊脓血,最后白烟阵阵,不复存在。 庄睿达心神不宁,杨左图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将,此时此刻,也感受到了恐怖的气息。 他们都是修行者,照理来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但是此时此刻,如此诡异的情境下,他们也不禁肝胆发寒,好像暗处有一张血盆大口,随时随地都能把他们吞噬!那些不知名的赤红蛆虫,更是好像有灵性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庄睿达这是第一次深入地底,万万没想到下边竟然如此诡异。 不过,他想了想便镇定下来,他此刻手中握有真正的山河图,这可是神器,就算有什么诡秘的东西在,恐怕也不是上古神器的对手吧? 而且令他奇怪的是,那孩子一直在女子身旁哭泣,他为什么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再看方啸天和冷艳女子呕吐完毕以后,心神依然惊慌之极,尤其是方啸天,眼神迷离已经找不着北了,只是一个劲的大喊道:“快跑,快跑,这下边,这下边有妖魔!” 杨左图颤抖了一下,失声道:“什么?妖魔?!”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死一伤 庄睿达神色凝重,给杨左图使了个眼色,杨左图会意,急忙运用真气按在方啸天的胸口,如此盏茶时间以后,杨左图收掌,方啸天缓缓长出一口气浊气,然后才微微定住心神,睁开眼看见这二人以后,立马既震惊又怒目相向,“两位,两位这是什么意思?” 方啸天心思细腻,说完以后,就立即恍然的长长昂了一声,眯眼道:“两位是官家的人吧?” 杨左图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聪明。” 方啸天指着自己鼻子,挑眉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方啸天!怎么?你很了不起吗?” “呦,这不是知道吗?这位兄台,那你既然知道我是方啸天,为什么还要抓我?这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方啸天说完咝的一声吸了口凉气,拍下脑袋,故作震惊道,“难道,难道几位是南边的奸细?” “少废话!”杨左图有些不耐烦,言语中冷冽刺骨,“我们是勾陈的人,任务在身,不分敌我,像你这种小喽喽,更是不在话下。” 方啸天轻晃脑袋撇了他一眼,然后移开目光落在了一直没说话的庄睿达的身上,一边啧嘴一边摊手耸肩道:“那好吧,算我位卑言轻,但即使如此,两位也起码得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抓我吧?” 庄睿达开口道:“你是老太监的手下?” 方啸天神色微变,“老太监已经死了,我跟他没有半点瓜葛。” 庄睿达不关心这些,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神情举止方面上一切的变化,微微停顿道:“那谢安你认识吧?” “不认识。”方啸天这回更厉害,头摇的拨浪鼓似的,这使得他又高又胖的身躯跟着摇晃,令人眼晕,一旁的杨左图冷笑一声:“你最好老实点儿,这里可不是你耍花样的地方!” “真不认识!”方啸天伸长脖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们不会是要屈打成招吧?这人谁啊?是不是什么通敌叛国的大罪之人,然后你们又偏要找个同党替死鬼?我看戏文里都是这么栽赃的!” 方啸天说完又立刻换上了一副求饶面孔,声泪俱下,“两位大哥,两位大爷,你们都是修行中人,何苦和我一个凡人一般见识?再者说,我也曾经为咱们袁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你们又是勾陈的人,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啊?” 庄睿达听着嘴角荡起一丝弧度,眼前这个人奸滑奸滑的,还真是有点儿意思,于是笑着提点道:“你先别着急,我给你提个醒,说个人,你或许就认识了。” “什么人?”方啸天下意识开口,但很快就嘟囔道,“你还算客气,比他好多了!我跟你们讲,以礼相待还好说,屈打成招,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我娘以前就找人算过卦,说我这人以后一定是吃软不吃硬的好汉!” 庄睿达眼神微眯,方啸天一直话痨,好像有些故意为之的意味,但仍然顺着话头继续道:“符箓孙家,孙青城你认识吧?” “孙仙长?那是当然!那是我老哥们!”方啸天说到这蓦然停顿,轻咦了一声,揉了揉眉心,“对了,你刚才说的那个名字是什么来着?我刚才被吓的一时半会儿可能神志方面有点儿含糊,请你再说一遍,让我细细想想。” “谢安!他...” “谢安?认识认识!”庄睿达话说到一半就被方啸天打断,且是立马拍了一下脑袋,好似恍然大悟,失去的记忆全部想起来的模样,这种平滑的过渡令庄睿达都有些哭笑不得。 方啸天眼神一变,目光灼灼无比肯定道:“嘿!你算问对人了!我想起来了!这小子,整个儿就是一王八蛋,你们一定还不知道吧?他现在就伪装成我那好哥们青城仙长的模样,在你们鉴宝大会上闲逛呢!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好心!快快,你们快把我放了,去抓他呀!” 方啸天越说越激昂,同仇敌忾,义愤填膺,好似受了极大委屈今日得以翻身一样,撸起袖子狠狠拍了一下大腿,道:“不,先不要放我,恶贼人人得而诛之,我方啸天岂能置身事外?实不相瞒,当初我还差点儿被他骗了呢,只是无奈我一个凡人,人家是货真价实的修行者,胳膊拗不过大腿,这才不得不屈居于他的淫威之下,否则,当时见到他,就要他好看!” 庄睿达双手环抱胸前不说话,静静看方啸天一个人表演,方啸天眼珠子倒是灵动之至,转的骨碌骨碌,“哎?走啊!我带你们抓他去呀!他就在蓝色区域十八号!” “行了!”庄睿达淡淡道,“抓人的事不必你操心,我只想知道,真正的孙青城在哪?” 方啸天心思电转,他马上就知道了对方的来意,孙青城是孙家老掌柜极为爱护的人,孙仙长消失在他那里,孙家迁怒到袁氏身上,这一点,令他们勾陈损失巨大,所以才这么火急火燎,孙家可不是普通的修行家族,那是有着极厉害符箓的传承家族,虽然后辈子孙不肖,但是符箓却是真真儿的。 方啸天摸着下巴,露出狐狸尾巴,眯眼道:“我要是说了,你们能放过我吗?” “少废话!”杨左图平生最恨的就是方啸天还有老太监这种阴诡狡诈的人,更何况他和老太监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老太监尽管死了,但没死在他手上,他心中的仇恨自然而然的迁怨到了方啸天的身上,可不料这时方啸天竟然一反刚才点头哈腰的态度,目光冷静的迎上杨左图,微哼道:“怎么?难道你们打算就是我说了,也不肯放过我?堂堂勾陈难道就这点儿本事?同室操戈倒是无所不用其极,对付外人就怂包了?” “你!”杨左图怒极,眼神中闪过森然杀机,庄睿达不悦道:“左图!” 杨左图狠狠瞪了一眼方啸天,然后低下头去,庄睿达看着方啸天笑道:“方将军误会了,即使你不说,我们也不会继续关着你了,事实上,我们抓你进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误会,真正的原因并非是因为孙家之事。” 方啸天嘿嘿一笑,语气也缓和下来,“这才是勾陈的度量嘛,国之栋梁,可不能只有手上的功夫不是?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古人的话也得牢记心上呢。” 方啸天说完看向低着头闷闷不乐的杨左图,“大人,您知道这句话吗?不,我应该这么问您,您读过书吗?” “你!”杨左图这回火冒三丈,若不是白衣文士在此地,他早就一掌削平了此人的脑袋。 方啸天笑哈哈道:“对不起大人,打扰了打扰了。” 庄睿达摆了摆手,杨左图强自压下怒火,庄睿达随即收起笑脸,眼眸寒光吞吐,“方将军,兜了这么久的弯子,现在可以说了吧?” 庄睿达此刻已经确定,方啸天的话痨是有意为之的,这个人从一开始到现在,话属他说的最多,可真正有用的信息却连杨左图那一句自报家门都不如。 只是不知道方啸天出于怎样的目的,照理来说,如此聪明的人,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不说出点儿真材实料来,这事儿他庄睿达怎么可能就如此善罢甘休? 方啸天也一下子收起笑脸,郑重起来,想了想才缓缓道:“既然你说会放了我,我跟你说说也没什么不行,不过孙青城现在具体的下落我也不知道,但我最后一次见他的那个晚上,大名府青天堂的人来袭击营地,领头的就是侯少峰,还有他们青天堂的堂主,叫白…白什么来着忘了,不过侯少峰你们应该认识吧,所以我判断孙青城虽然被谢安伪装,但谢安不会滥杀无辜,所以真正的孙青城一定是在后来青天堂打扫战场的时候,落入到他们手里。” “嗯,有道理。”庄睿达眼神微动,“可你又怎么知道谢安不会滥杀无辜?” “他?他要是肯滥杀无辜,那天晚上我就没命了。” “谢安为什么会找你?” “喂,”方啸天扯了扯嘴角,伸出两根手指,“这好像是第二个问题了吧?” “大人问你话你就说!”一旁的杨左图语气不善,欺身向前,踏出一步,地板瞬间龟裂,延绵十丈有余。 “好好好,我说我说。”方啸天摇摇头叹气道,“你们可真难缠,谢安找我是因为我手里当时有一株千年人参,他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然后见财起意来抢我东西了,他这个人就这样,魏都城这片儿地,你打听打听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就这么简单?”庄睿达有些将信将疑。 “就这么简单!别的人家图我啥呀?”方啸天当然不会说出谢安问他张富贵一事,免得自找麻烦。 庄睿达沉默不语。 “好了吧?该说的我都说了,那现在可以放了我吧?”方啸天往远处望去,只见一众荷枪实弹的兵丁军士,害怕道,“求求你们了,快放我出去吧,我真的全说了,你们不能卸磨杀驴啊。” “请方将军放心,不过还有两个问题,要请方将军赐教,我保证这是最后两个问题,而且只要方将军说的准确,我保证不仅放你出去,而且地宫之内,没有人再能动你。” 庄睿达说着缓缓走到冷艳女子和那个孩子的身边,孩子顿时吓的抓紧了女子的衣襟,方啸天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眉头深皱道:“你要干什么?” “据左图和小威说,这孩子非常不简单,不光是无魂无魄,而且对修行者的法术也有着逆天的消融之力,这话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这孩子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而已!你们,你们难道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方啸天大惊失色,低声嘶吼,面目狰狞,拳头紧攥,这是他从水牢里被放出来以后,第一次神色如此失态。 女子也面露惊恐,俏脸发白。 “是真是假,检验一下便知!”庄睿达当然不信,笑眯眯说罢,不顾方啸天如何失色,他眼帘低垂,突然瞳孔一缩,指尖处光华闪动,周遭天地元气凝聚,立刻便有一道拇指粗细的剑光轻而易举就洞穿了那孩子的身体! “不要!”女子和方啸天同时惊喊出声!响彻整个地宫! 杨左图胸有成竹,看了一眼方啸天,冷笑出声。 然而紧接着,浓郁的剑光过后,那孩子竟然仰起头重重喷出一口鲜血,幼小而脆弱的身体上顿时被鲜血染红大半,一个拇指粗细的血洞贯穿前心后背,孩子五官扭曲到一体,嘴唇乌青,一口一口的溢出鲜血,女子刹那泪流满面,将孩子紧紧搂在怀中,十指翻飞,替孩子封住血脉要穴。 庄睿达和杨左图同时瞳孔紧缩! 这电光石火间的一切,太令他们意外了,尤其是杨左图,不禁悄悄望了一眼庄睿达,一脸震惊! 孩子没流泪,疼的说不上话来,但紧紧咬着牙,好久以后才牙缝里轻声对女子说道:“大..大姐姐,不...不疼,你别..哭。” 女子摇头流泪,紧紧搂着孩子,“不哭,不哭,大姐姐不哭,小贝贝也不疼!” 孩子睫毛颤抖,已经奄奄一息,全身染血,但仍在最后关头,艰难的咧开嘴,一边笑一边呕血,轻轻道:“大...大姐姐,你真的...真的好美的。” 女子心如刀割,方啸天大吼一声扑上前去,他高胖的身材这一刻蜷缩蹲倒在地,抓着孩子的小手,哭道:“小贝贝,小贝贝,你,你坚持住,大哥哥给你找大夫!” 孩子眼睛几乎彻底闭合,只留下一条极小极小的细缝儿出来,满脸粘稠的血污,孩子看着方啸天,嘴唇轻轻抖动,眼泪忽然忍不住的从眼角滑落,但终究也没说出什么话来,庄睿达的一剑几乎是彻底搅碎了孩子的心肺,孩子终于没再撑出一句话的功夫,小手一松,闭眼了。 “小贝!!”方啸天仰天怒吼! 女子也面如死灰! 方啸天嘶吼之后,猛然回头像一只猛兽一样,双眼血红看向杨左图,杨左图此刻处于极大的震惊中,他明明在之前看到了这孩子可以免疫法术,怎么,怎么到了大人的手里,就成了这副模样?! “刽子手!我跟你拼了!”方啸天猛然跳起,他本手无缚鸡之力,但此刻一拳冲过去,竟是虎虎生风,已经是拼命的把式,可杨左图很快眉头皱下来,杀机展露,轻而易举就避过方啸天的一拳,而且心中突然歹念横生,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杀了这个老太监的亲信,此刻不正是他自己找死吗? 方啸天冲势巨大,被杨左图躲过以后,收不住拳脚,继续向前冲了几步,然而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杨左图身形倏忽飘动,猛然一指戳向方啸天的天灵,这一招与方才在房间里点孟穿肠的那一招,如出一辙! 修行者对上凡人,连压倒都谈不上,只电光石火之间,就要让方啸天血溅五步,但这时一阵芬芳传来,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杨左图的身后,手上出现了一条红色的飘带,飘带如蛇,天地元气涌动,瞬间变指向杨左图的后心,杨左图冷哼一声,后背罡气猛然爆发,一股比女子力量不知强大多少倍的劲风瞬间便如潮水向后涌去! 整个过程不过寥寥一两个呼吸之内,女子和方啸天几乎同时身陷杨左图的巨大杀招之内! 然而,蓦然此刻,白衣文士突然动了。 杨左图的速度已经够快了,起码比之仇恨攻心,不要命一般全力一击的女子不知快了多少倍,这就是三境界和二境界的天差地别,其实就算杨左图不防备,单是凭借三境界的元气化罡,布满全身,那女子的神通就伤不得他分毫! 但庄睿达失望就失望在这一点。 杨左图已经彻底恼羞成怒,且对老太监的仇恨已经彻底迁怒到了无辜的方啸天和女子身上。 庄睿达最讨厌的就是,第一就是欺骗,第二就是报私仇,屠杀无辜的人! 他的速度,比杨左图更快! 只见,原地一道白影闪过,庄睿达的残影尚未消失,本尊就已经再次回到了残影的位置,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可地宫内,蓦然响起一声凄厉吼叫,这不是方啸天的,也不是女子的,女子被杨左图的罡气反震倒地,但毫发无损,空中的杨左图却血洒半空,整个人脸色瞬间面如土灰,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然后重重落在地上,一脸委屈、痛苦和不置信的神色! “废了你的三境修为,以示惩戒!剩下的等此事了了,回勾陈再说!”庄睿达冷冽的声音淡淡响起,杨左图钢牙都快咬碎了,指着方啸天还有那个女子怒道:“大人,大人!这两人一定有什么阴谋!我千真万确的看到了那孩子的神异之处,否则,否则我和他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栽赃陷害他!大人!” “住口!”庄睿达冷哼一声,“你处处杀招,还说无冤无仇?勾陈之中,携带任务的属下,第一忌讳是什么?说!” 杨左图虎目泛泪,嘴里边不断吐出鲜血,急火攻心,哭求道:“大人,大人!我杨左图在勾陈中多少年来,哪次不是肝脑涂地,难道,难道您就这么信不过我?” “说!”庄睿达言语中已经怒不可遏,丝毫不容杨左图解释,他此刻情绪激动,既是对杨左图生气,也是对自己生气,看着那无辜孩子的惨死,他真后悔自己为什么明知道杨左图和老太监有血海深仇,可仍然就信了杨左图的一面之词! 杨左图立即住口,怔在原地,良久以后,失望透顶,饱含委屈,低声呜咽道:“第一忌讳,不许带私仇。” 庄睿达长出一口气,闭上眼不再看他,“滚吧。” 杨左图苦笑几声,默默起身,不再多说什么,沿原路返回上边的地面,走的颤颤巍巍,沿途军士一言不敢发。 庄睿达这才看向地上方啸天和女子,满怀歉意道:“对不起,两位,刽子手…是我。” 方啸天一声不吭,表情呆滞,轻轻走到女子身边拉起女子,然后又走到孩子的尸身旁边,轻轻抱起孩子,这一抱,只觉孩子身体余温还在,仿佛没死,只是睡着了一般,两人不禁悲从中来,心肠寸断,再次哭出声来。 孩子名叫小贝。 小贝最喜欢的是说他的大姐姐漂亮,但大姐姐这几日常常心事重重,总是不爱搭理他,在那日和谢安一行中刚入地底的时候,女子还严厉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嘴。 孩子懂事,从那以后再不敢说了。 但这不代表,孩子心里没记着,一直到刚才,他临死前,才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那是孩子的真心话呀。 方啸天和女子一步步下了台阶,一步步过桥。 庄睿达怅然若失,忽然道:“小威。” 萧威其实有所感觉到外边发生的事,这时从里边出来,面色深沉,但不说话。 何大人走后,他总觉得不得劲。 庄睿达幽幽叹了一口气,“命人送送他们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连环计 萧威点了点头,可忽然想起什么,满脸奇怪的问道:“对了,宁厚呢?他不是就在这里边吗?咱们进来也不见他人啊。” 庄睿达也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不在里边?” 萧威摇摇头,想起了自己之前过桥的时候,就似乎觉得有些不对了,照理来说,桥上巡逻警戒的那名军士在发现了庄睿达之后,宁厚也应该第一时间就出来迎接,毕竟何天宗走时,将勾陈的大权全部交给了庄睿达,所以不管以前如何如何,现在的庄睿达绝对是他们这一帮人权利的巅峰。 甚至,有何天宗的敕令,整个北方,但凡是袁氏所辖修行界,不管是山上宗门还是世俗中的修行家族,都必须受庄睿达约束和调遣。 孙家之前本来也是要受到这种约束的,但自从孙青城在方啸天那里失踪以后,孙家便有些不满了,只是苦碍于老太监势大,才不得不忍气吞声,静待有可能的上门要挟,但时待多日,一直不见有人上门,再过几日,竟然听到了老太监都陨落的消息,这才令孙家意识到,孙青城的事情并不简单。 但有一条可以肯定,这事儿一定和方啸天有关,至于背后是袁氏还是大名府,就不得而知了,方啸天为人捉摸不定,任何事情一旦和他沾上边儿,就很难下定论了。 所以鉴宝大会筹备期间,高岳曾多次邀请孙家,但孙家一直不冷不热,原因就在于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孙家老掌柜对袁氏和大名府的态度,都是一个字,远。 这也让高岳感到异常为难,因为孙家这种家族,和尧洲吕家以及鲁地的孔家,都不是一般的修行家族,硬碰硬的话,当然不是袁氏、不是勾陈的对手,但微妙之处恰恰就是不能硬碰硬,这中间涉及到许许多多的政治因素,譬如袁氏现在看样子是一统天下,但是南方是显而易见的对头,且除了南方,还有诸如张作霖,吴佩孚,冯玉祥等实打实的军阀在内。 如果他们贸然动手,强自压迫,孙家弃袁氏而去,反投其余势力,甚至如果不惜鱼死网破,将其手中的符箓交出去,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这就是高岳当初在凤暖阁和管二爷说起此事的时候,为什么心情那么沉重的原因了,而这还不算,更糟心的是,正当他打算请何天宗做主的时候,何天宗已经打算撤出此地,将大权全部交给庄睿达了。 这些事,萧威虽然心直,性子大老粗,但也明白,只不过不参与。 如今何天宗走了,临走还在凤暖阁暗室跟他细细交代了几件事,每一件都如山岳压顶,他不得不担任起某个特殊的角色。 宁厚的突然失踪,是一个突破口,也像是一道猛烈的亮光照进了庄睿达的脑海,撕破了这层看似平静而正常的地宫外表。 他几乎一瞬间就联想到之前方啸天神志凌乱时,说出的下边有妖魔之类的话,但紧接着更多的问题就涌现出来,譬如方啸天之前故意而为的话痨,到底是为了隐藏什么或者拖延什么呢? 当他想到这的时候,立刻就想到杨左图,杨左图说那孩子神异的时候,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像是胡编滥造,但他刚才沉浸在失手误杀那孩子的心境中,情绪波动太大,根本没有细细思量,再加上杨左图所述那孩子神异之处太过于匪夷所思,这才令他理智的天平更倾向于杨左图公报私仇,然而那孩子,那孩子如果真的是那种东西的话,这种神异也不是没有可能! 庄睿达心神猛然一亮! 方啸天! 方啸天怎么可能不认识杨左图呢?他就算不认识自己,可杨左图他没道理不认识的啊! 还有,谈话中,方啸天明知道杨左图和老太监是死对头,他还兜了那么多圈子激怒杨左图,这,绝对不是方啸天嘴贱,他就是为了让杨左图对他出手!包括那个孩子,也一定是方啸天做的局! 庄睿达心神一凛,如果这个猜想成立的话,那方啸天如此大摇大摆的离开,就不再是意外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关于妖魔,关于宁厚。 萧威不敢打扰,庄睿达如此沉思半晌,突然对着桥上的巡逻官招手,大声道:“来人!” 巡逻官小跑着上来,“大人有何吩咐?” “你确定宁将军就在里边?” “卑职确定!这里的布防和岗哨都是宁将军一个人命令弟兄们做的,这里每一个人都能作证!” 庄睿达脸色极为难看,心神更加不宁,语气同时也更急,“那,那你们在我们来之前有没有听到里边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巡逻官仔细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不过很快咝了一声皱眉道:“奇怪的声音倒是没有,不过大人来之前,这里边传出好几拨惨叫来,如果非要说有奇怪的声音的话,那就只能是这个了,但是卑职当时只以为是宁将军在刑讯他们。”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巡逻官坚定的点了点头。 庄睿达面色阴沉如水,挥挥手道:“好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巡逻官小跑着离开。 巡逻官离开以后,萧威也脸色难看起来宁厚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庄睿达目色深邃,不知想些什么,但看向他的时候,萧威立刻坚定道:“我和杨大人离开之前,宁厚的确是在此处。” “这就奇怪了呀。”庄睿达悠悠说了一句话,有些懊恼方才放了方啸天离开,本来还有一个问题的,就是关于他说的妖魔。 现在结合种种迹象,方啸天说的并非空穴来风,而且庄睿达蓦然想起,当时杨左图和方啸天一道出来的时候,杨左图最初也是万般惊恐的模样。 这种表情,在一个万物修行,以人为先的修行世界里,出现在一个三境修行者的脸上,很不合理。 “对了,你们刚才在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庄睿达突然开口问道。 萧威眉头深锁,道:“我也正有事和你说,里边的事情的确诡异的不一般。” 萧威把刚才杨左图释放方啸天一行人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通,庄睿达听的入神,来回踱步,萧威最后说完以后,庄睿达也同时站定身形,萧威静待下文,可庄睿达就那么静静的站着,不知过了多久以后,这位擅长命运因果术的年轻文士猛然目光凌厉起来,“不对!不对!那个小孩儿真的有问题!” 萧威心底蓦然一惊,后背发凉,庄睿达怒声道:“谭宗主呢!” “在里边啊!” “快回去看看!” 两人迅速返回佛首巨口形成的山洞之内,只见偌大个山洞空荡荡,了无一人,谭宗主早已不知所踪,萧威顿时傻了眼,而庄睿达却似早有预料,目光冰冷,不断的点头,气急笑道:“好啊,好啊,好一个方啸天!” 萧威难以置信,心中顿时如坠冰窖,短短盏茶时间,那么大个活人竟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他脑子一团浆糊,不知所措。 庄睿达冷静的可怕,迅速打开机关,机关响动,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过,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佛首咽喉处,只见从下边缓缓升起的,竟然,竟然是一副画! 萧威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他此刻的心境了,他只觉的脑子嗡嗡作响,庄睿达猛然并指如刀,横空切过,水牢刹那一分为二,里边的画卷飘飘然落了下来,画中所画,个个栩栩如生,正是此前他们所见的那些被抓起来的人。 庄睿达从半空中接过这幅画,满脸苦笑,然后仰天长叹,手心猛然一抖,画卷瞬间化为点点星光,画卷中的人顿时全部呈现在二人眼前,惊慌的,哭泣的,愤怒的,绝望的,一切的一切,那些被抓进来的人,应该有的神态,声音全部出现出现两人的面前。 萧威如在梦里,他长大嘴巴,这不是欺负他一个武夫吗?可他也不是没见过修行者啊,但自打从娘胎里出声,哪里见过这种手段啊? 庄睿达咬牙切齿,不断的点头冷笑,“画乾坤,画乾坤,好一个画乾坤!可你们以为就这样从我眼皮子底下把人救走就完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萧威上前,实在难以理解的问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庄睿达撇了他一眼,“还不明白吗?山河图真正的主人出手了!” “可,可是山河图不就是谭宗主的家族传承之物吗?后来被何大人得到,这又从哪冒出来一个真正的主人?” “不错,图是他们家的,何大人得到的山河图也是真的,但是四大神器真正的传承神通,却并非是借助神器本身传承,甚至在施展某些神通的时候,连神器都不用!” 萧威傻了眼,“你的意思是,我们之前抓住的那些人中有山河图的真正主人?而谭宗主并不是神器的真正主人?” 庄睿达摇了摇头,“谭宗主当然不是神器的真正主人,如果他是神器的真正主人,何大人就不用苦心孤诣设计这一出鉴宝大会了,四大神器同气连枝,真正的传承主人彼此之间都有极强的感应,如果他是其中一位的话,我们利用他的感应直接在镜面中就可以分辨了,而不用非得抓起来,一个个仔细感知。” 庄睿达说完,负手轻轻踱步,低头沉吟道:“至于你说的第一个问题,到目前为止还不能确定是那个人就在我们抓的那些人当中,我们自己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自己人?”萧威瞪大双眼。 “哼,怎么,自己人就不会吗?”庄睿达抬起头,缓缓开口,目光幽幽望向那个写着地狱界三个血红大字的石碑,“此前我就和你说过,这里边,我只相信你,我希望你也一样,难道你忘了?” 萧威沉默一会儿,摇头叹道:“没忘。” 但是萧威仍然对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清不楚,紧接着就皱眉问道:“可是我和杨大人不久前把那些人安顿在此处的时候,明明是活人啊,现在变成画,那人呢?还有,如果刚才就是画的话,那方啸天他们三个为什么就是大活人?而且难道他们当时离的那么近,也没有有所发现吗?再有,一直在此镇守的宁厚呢?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消失的无影无踪吗?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这里边到底是真有妖魔还是有人故弄玄虚,杨大人之前释放方啸天的时候,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萧威一口气把心中的疑虑全部说了出来,庄睿达目光深邃而冷冽,一直盯着那个写着地狱界三个血红大字的石碑,然后一步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了石碑跟前,向下看就是深不见底的佛首咽喉,庄睿达指了指下边,“真相,就在这下边。” 萧威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大人,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如果下边真有妖魔,那,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庄睿达冷哼一声,一袭白衣如沐浴圣光之下,他盯着下边无穷的黑暗深渊,朗朗道:“我辈修士,何惧妖魔?” 萧威心中一紧,望着这个何大人最信任的白衣文士,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庄睿达可以那么的受何大人倚重了,因为就在刚才某一个瞬间,他真以为,是那个天大地大,唯我昂扬的何大人回来了! 萧威不再多劝什么,恭恭敬敬抱拳道:“庄大人,万事小心。” 庄睿达冷峻的面庞上,自进山洞以后,第一次展露真诚笑容,“放心吧,小威,我下去以后,有几件事需要你亲自去办。” “第一件,立刻封锁凤暖阁所有的进出口,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也不许再放任何人进来,至于理由你去找高岳,让他想!只要一点,别引起恐慌,和混战,后天的神器鉴宝,我没回来,就延后。” 萧威重重点头。 “第二件,去找管老二,凤暖阁是他的老地盘,一定要仔细着核查还有没有别的秘密入口或者出口,记住,不要表现过分,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正常检查而已。而且这个人的生死一定要牢牢控制在自己手心里,我担心整件事,与他也未必完全没有干系。” “第三件,也是最重要的,去找杨左图,让他别记仇,为了何大人,大局为重!方才是我错怪他了,方啸天的确有问题!那个孩子有很大可能是神器器灵!” “神器器灵?”萧威瞪大一双铜铃大眼,震惊不已,庄睿达点点头,眉头深锁,解释道:“你两刚才在指挥室,杨左图第一次和我讲起那个孩子的神异时,我就已经有所猜测了,无魂无魄,能免疫三境大修的神通,这等惊天神异,简直闻所未闻,除了神器器灵,我根本无法想象天地间还有什么东西,能同时达到这两个条件。” 萧威对神器不甚了解,但光凭一点能免疫三境大修的神通,就已经是骇人听闻了,更何况还有一个无魂无魄,所以当时杨左图和他讲起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杨左图天方夜谭,但此刻庄睿达提出神器器灵这么一个猜测,又好像极为的合情合理。 庄睿达似乎想通所有关节,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也怨我当时感情用事,错怪了杨大人,那孩子根本不像是神器器灵,相反有情有义,和一个真实的可怜孩子没什么两样,而恰恰也是死在我手里,所以我来不及多想,只觉得是杨左图利用此事,报自己的私仇,置方啸天于死地!” 萧威苦涩道:“杨大人不是一个不顾大局的人。” 庄睿达又叹了一口气,“是啊,是我错怪他了,所以你要很快找到他,我担心,我担心他万念俱灰,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你告诉他,他不是想要杀方啸天吗,这回我不管他,但是如果再看见那孩子,千万留下!” 萧威咝了一声道:“那孩子不是死了吗?” “哎呦,我的萧大人啊,孩子会死,器灵会死吗?”庄睿达没好气说完,眼神微眯,脑海里与方啸天短暂的接触画面一幅幅缓缓掠过,最后由衷感叹道,“方啸天果然奸诈狡猾的令人佩服,他一个凡人落在我手上,明知几乎毫无逃脱的可能,而且只要假以时日,那孩子的神异之处,也一定会被我渐渐揭晓,可他却正是利用了此事,扰乱了我的判断,把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杨左图报私仇一事上,这才几乎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就从我手底下光明正大离去的,这种心智,这份胆魄,简直近乎妖邪!你说地底下的妖魔可怕?我告诉你小威,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而且,他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萧威听得一半恍然,同时也脖颈发凉,大为震惊,如果是他,决计是不可能如此细腻从容的就从庄睿达手底下逃走的,“难道,难道方啸天就是背后故弄玄虚的那个人?他才是真正的山河图主人?这里边的一切,都是他一手设计的吗,包括救走另外的那些人?” “不会。”庄睿达摇摇头,“如果他是神器真正的传承主人,那第一他不会毫无元气波动,第二,他也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铤而走险,他直接和他救走的那些人一道离开不就完了?所以这事儿,还是另有其人!” 萧威沉吟着,还是有些想不通的地方,“那如果他不是神器主人,那神器器灵又为什么会在他的身边呢?而且,当时他也在水牢里,那个救人的人,又偏偏为什么不把他一起救走呢?” 庄睿达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但也就是这一点令他百思不得其解,还有就是妖魔之属到底是否存在,如果妖魔的确存在的话,那刚才这个小小的地方,就集聚了四股势力,方啸天,他们自己,妖魔,还有一个神秘的山河图主人。 这是鉴宝大会以来,最令他感到,距离四大神器最近的一次。 庄睿达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先下去看个究竟,你速速封闭凤暖阁所有的出口,方啸天此刻一定想方设法的要出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是!” 萧威重重应了一声,庄睿达最后长出一口气道:“记住我说的那三件事,一件都不要落下!等我回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黑斗笠 萧威终于还是晚了一步,也是庄睿达晚了一步。 当萧威火急火燎的赶回指挥室的时候,立刻在那数面大镜子之前,下达了庄睿达的命令,然而立刻便有手下回应,方啸天的金币刚刚提交上来,也就是说,方啸天并不是短暂的离开,而是永久的离开了。 萧威心神一凛,庄睿达说的果然没错。 指挥室的地上,孟穿肠蜷缩在地,不知生死,房门被打开,高岳匆匆进来,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萧威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和高岳说了一遍,但想了想还是略去了有关那孩子是神器器灵的细节,包括庄睿达深入地底佛首咽喉处的事情,萧威也只字没提,高岳比萧威脑子活泛,听到半道就意识到是方啸天的问题,眉头深锁,一直到萧威把话说完,语气冷冷道:“那大胖子方啸天,整个儿就是一奸诈狡邪之人,与这种人打交道,一句话也不能信!” 萧威叹了口气,“庄大人只是眼见那孩子惨死自己手中,心中不快,这才迁怒到杨大人身上,其实也是赶巧了,杨大人正巧和方啸天有深仇大恨,这才造成了现如今的局面,如果非要说谁对谁错的话,只能怪暗地里的人太过于狡诈了。” 高岳沉默不语,但听了萧威的话以后,忍不住抬头望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个大汉和寻常不一样了,自从何大人走后,萧威好像再也不是那种上边说什么他做什么的人,他现在也会自己思考和判断问题了。 高岳脸上不知道欣慰还是苦涩,摊开手笑道:“这事儿怨我,何大人把筹备鉴宝大会的事情交给我,还把山河图交到我手上,是我办砸了,让敌人混了进来,不过,萧兄现在的变化如果何大人看见,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萧威想起何天宗,那天何天宗致辞之后,背影落寞,他这个既是属下又是兄弟的身份,一颗心其实也跟着何天宗走远了。 如果可以,萧威实在不想参与这些你死我活,明枪暗箭的破事,只是何天宗吩咐了他几件事,他现在一件还没办到呢。 想了想,萧威收回心神,面朝那些镜面,轻叹一声道:“高大人,何大人之前一直让我遇到事情多向你请教,以前我还不服气,但是现在真遇到事情了,还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你了,真希望,很久之前,咱们就是兄弟。” 高岳拍了拍他肩膀,突然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咱们,会成为兄弟的。” 萧威猛然回过头来,高岳则已经退后一步,然后拱手抱拳,郑重道:“庄大人吩咐我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妥,凤暖阁从现在开始,不会再飞进一只苍蝇,当然,也不会放走一只。” 萧威愣了愣神,仍然有些意外高岳刚才那句话,但高岳已经转身离开,走到房门处突然回头道:“萧兄,如果将来有机会,还请你指点一下在下的修为?” 萧威更摸不着头脑,高岳笑了笑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而在高岳离开不久以后,萧威盯着那些镜面,只见各处的通道全部悄无声息的封锁,而且出入口处,原有的勾陈手下猛然增加了一倍,萧威在一处画面上,瞧见了高岳的身影,高岳身边还跟着急匆匆如临大敌的管二爷,还有一个,是宁厚的手下,这人现在一身便装,但萧威仍然认的他,石天。 石天是何天宗当时点名的监视南山中那些日本人动静的一组人中的,最好分辨的一个。 这人颔下留着一大蓬胡须,别人的络腮胡,尤其是中国人的,通常最过分也不至于把整张嘴都包裹起来,除了那些流落街头的老乞丐和资深流浪汉,但石天这个人的络腮胡就留的有些过分而且离谱,整张嘴都被包裹起来这还不说,就连耳朵,鼻头都看不见了。 五官只剩下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很特殊的眼睛。 无论什么时候,这双眼睛都只有平静,包括之前被庄大人问责的时候,石天的眼睛也是平静的,但是面上惊恐。 所以在萧威眼里,他们当时那三个人,石天,洪亨和孙农,只有石天是最好辨认的。 还有一个张大千,萧威没见过,也不知道。 石天还是宁厚的手下,高岳把石天叫到身边就意味着他打算用军队的力量,封锁风暖阁。 修行者,三境后期之下的,如果没有特殊的飞行宝物,面对一大批荷枪实弹的军队时,往往是绝望的,因为他们没有办法立刻御空,且无限停留,只要有换气,就终究难逃子弹,而且军队人多势众,令行禁止,一旦动手,每个人前赴后继,悍不畏死,这是最让那些以单打独斗称雄的修行者头疼的问题,当然用于世俗武夫上,也是一样,这就是为什么历朝历代的改变,最终摧枯拉朽的大杀器,还是要停留在军队上。 高岳做事,雷厉风行,手段严厉,真对得起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 萧威稍稍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杨左图了。 杨左图好像藏起来了一样,他知道指挥室的秘密,所以萧威从镜面上根本没有办法发现杨左图,偌大个地宫,镜面只能监视鉴宝大会上广场周围的绝大部分外人走动的区域,以及出入口,但地宫整个就是一个倒塔形状,底下仍然有好多层,所以其实还有地方是没有办法监控到的。 但萧威本来也没打算在镜面之中找到杨左图,第一杨左图修为被庄大人强行打落至二境,此刻神魂激荡,心湖受损,算的上是身负重伤,一定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养伤,而监控范围内,人群涌动,别说是一向心思多变的杨左图,就是他这个粗莽汉子也不会把这作为养伤的地方。第二,就是杨左图心里,确实有了恨。 如此苦心,披肝沥胆,最终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关键是方啸天什么时候成了受害者了?他和老太监一道曾经是多么的臭名昭着,什么时候,勾陈的胳膊肘朝外拐了? 一个三境是多么的不容易,就这么被庄睿达硬生生打落,说他不气,谁也不信,但这点儿气,在杨左图的心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结局就不好说了,萧威拿不准,他只知道杨左图是一个很佩服何天宗的人,何天宗手底下,庄睿达,曹运一个智计过人,一个剑术超凡,本来是要稳稳压他和杨左图一头的,但是杨左图从来只佩服,只信服何天宗一个人。 如果不是何天宗的命令,庄睿达想要发号施令,想要让杨左图俯首称臣,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话又说回来,普天之下,真能把这件事变成事实的,也就只有何天宗一人了。 所以,杨左图即使从此以后对庄睿达怀恨在心,也不会背叛何天宗,背叛勾陈。 庄睿达说,这次所有的人中,他只信任萧威一个人,这话当时听在萧威耳朵里,很不是滋味,他一丁点都没有因为自己受信任而高兴,他只是觉得,如果何大人在的话,一定不会说这种话。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何天宗就是这样,即使错了,也心甘情愿的承担一切后果,从不后悔,天大地大,唯我昂扬。 萧威搬了把椅子,躺在上边,这几天,身心疲惫,他脑海中第一挥之不去的就是不知道是因为庄睿达还是因为什么,总感觉身处于一个巨大的口袋中,而这个口袋的组成,就是那些个出现在他身边的,所有的人。 第二,就是刚发生不久的,地宫最深处的离奇怪事。 凤暖阁底下的地宫地图,是管二爷交给高岳的,全部为了鉴宝大会,管二爷之前也从没提起过地底下有妖魔怪事一类的,而且看他样子,他也不敢,他巴不得能攀上袁氏勾陈这棵大树,又怎么会自断前程呢? 萧威不禁再一次从头梳理思路,从他们进去,杨左图开启机关,把方啸天一行三人放出来,然后就是庄大人推理自己被方啸天算计,从而在佛首石山洞口有了冤枉杨左图的一幕。 然后就是,宁厚、谭宗主的失踪,水牢里的人突然变成了一幅画! 他记得谭宗主在感知有无四大守墓家族之时,望着水牢里的人曾经对他说了一句话,让他尽快把这些人放了,否则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当时他只以为谭宗主的害怕里边的妖魔,可现在想想,忽然意识到,如果妖魔并不存在的话,那谭宗主这个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呢? 难不成,他知道什么?或者其实有所感知?只是他感知到的那个人,比起他们来说,更令他感到害怕? 可是如果妖魔不存在的话,那杨左图上去水牢之后,那两个突然失控,双眼血红奔向他的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时候的水牢,里边应该已经是一幅画了吧? 萧威想到此处,忽然眼神明亮起来,对呀,水牢共升起两次,那这两次里边都是画呢,还是说第一次是实实在在的人,而第二次才是画呢? 先不管这个暗中做手脚怎么做的手脚,实际上,如果是第二种可能的话,那方啸天其实和这个山河图主人,根本就没有实实在在的联系,因为恰恰是山河图主人在出手救人的时候,方啸天已经被提了出去。 于是也就没有了他之前问庄睿达的一件事,那个山河图主人为什么偏偏不救方啸天,而方啸天却还要替那个人隐瞒所有。 这是基于对水牢升起两次,只有第二次是画的猜测上进行的后续推理,而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方啸天的行为就极为反常了,而且山河图主人故意不救他,也有点儿反常了。 一个不救,一个还要替他隐瞒,这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不太可能,更何况方啸天是什么人? 总之,这两种情况的后续推测,照萧威看,他比较倾向于第二种,也就是只有第二次是画的情况,所以他当时不太听的懂庄睿达的话,而他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庄大人实际上是倾向于第一种,那就是因为那个孩子,方啸天和那个神秘的,从始到终都未曾露面就把人救走的山河图主人,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某种交易也说不好。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就算有,也不应该抱着侥幸心理,方啸天之所以没有被救出去,绝不是因为阴差阳错,正好他被提出去的时候,那个神秘的山河图主人才开始救人,一定是因为神器器灵,这二者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 所以庄大人第一时间就认为,佛首外边和里边发生的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于是他察觉了那孩子有问题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立刻返回佛首山洞之内! 萧威渐渐明朗。 而至于妖魔的存在与否,还是有人故弄玄虚,庄大人下去就是为了探个究竟! 如果有妖魔,那就是除却他们,方啸天,山河图主人的第四股势力,而且能把人不知不觉就变成那种生食人肉,双眼血红的怪物,简直光想一想,就令人背后发凉! 萧威终于想通这其中关节处,就在于水牢的两次升起,到底是两次都是画,还是只有第二次是画,也就是说,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偷梁换柱? 这也是为什么,庄睿达临行前千叮叮万嘱咐让他控制管二爷的原因,凤暖阁是管二爷的老产,地图也是他给的,这一切到底和他能不能脱了干系,确实难说的很,管二爷那样的老江湖,如果真要隐瞒什么,脸上绝不会有一丁点儿变化,保管任你修为再高,也难以洞察他的心思。 萧威心情复杂且沉重,他花了那么久才终于理清脉络的事情,何天宗每天都要面对,原来这种尔虞我诈,暗箭难防,才真是最恐怖的。 他也同时想到高岳,高岳听他说完,就把管二爷控制住了,人家本能一样的思路,他却得花很久才想通,这一刻,萧威服气了。 他长长久久的,呼出一口心肺浊气。 而此刻,就在凤暖阁的地底,某一处地下河的岸边,漆黑无光,却偏偏风力强劲,带着刺骨的寒意。 有一个全身黑色,就连头上也带着黑色斗笠的人,隐藏在无边的黑暗中,终于在听到一阵响声以后,这人划亮了一根火柴。 “哧啦!” 无边黑暗,一亮百明。 远处缓缓走来两个人。 一个高大身材,身材臃肿,一双精明的小眼睛悠悠望着光亮处,正是方啸天! 只是他此刻再哪有之前痛彻心肝的神态,包括他身边的那位冷艳女子,都是平静而淡然。 火柴熄灭! 黑衣人嗓音沙哑,缓缓开口道:“方啸天,诡诈无比,果然名不虚传,竟然真的可以如此之快从一个修有命运因果术的大修手里逃出来。” 方啸天笑了笑,眯眼道:“说不靠你,就不靠你。但虽是如此,咱们水牢之中的约定该兑现了吧?” 那人摘下斗笠,“给你,一方黑斗笠而已,希望你真如自己说的那样,有能力照顾好神器器灵。” 方啸天接过斗笠,眼神火热,上边画着一个鬼头。 “日组,鬼仙行。” 第一百五十四章 狮子座 老郎中如约定一般的来到了李府外边,但他站立的位置很远,这条太白街顶头就是李府,这时候不少门店已经打烊,也有再连夜酿酒的酒家,灯火昏暗,但酒香浓郁。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尤其是晚上,而且今年的暮秋好似比往年更加接近冬日,刺骨寒风毫无声息,但就是能轻易穿透人们的衣裳,老郎中站了一会儿,紧了紧衣服,然后目光环视一周,衣角突然猛烈震颤,下一刻,他的身形就出现在了李府的门前。 老郎中捏着嗓子,蓦然高声道:“孙青城!老子知道你在里边,有胆子出来光明正大一战?” 李府一瞬间响声四起,有人撑着火把打开房门,却什么都没有看见,正纳闷不已的时候,身旁的同伴不知为什么突然晕厥在地,这一下众人更是惊恐,四处张望,却只见黑漆漆的天空还有一如往常平静的太白街,毫无出奇诡异之处,但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前排的三五位家丁下人全部软绵绵倒地,后头人们有胆大的上前颤巍巍探了一下鼻息,不禁亡魂皆冒,大喊一声:“有鬼呀,有鬼呀!” 人们炸开了锅,里边却传来一声不悦的怒哼:“慌什么慌,成何体统!” 先前出来已经自乱阵脚的人们回头望去,松下一口气来,纷纷上前说道:“刘官家,张三,王五不知不觉就倒地死了,大家伙儿连个声儿响都没听见,这也不像是那些神仙人物动手啊,您说不是鬼是什么?” 其他人惊慌附和,来人正是小刘,小刘沉吟片刻,皱眉道:“你们当真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是啊是啊,如果大家伙儿瞧见了还能这么慌张吗,就算是神仙人物,也得讲究个冤有头债有主不是?” 小刘也纳闷起来,刚才那道声音中气十足,不像是鬼魅阴神之流,而且明摆着冲着那位孙仙长来的,难道是孙仙长在外边招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 萧大人现在又不在府上,只是吩咐大家照顾好孙家人,尤其是后院的那位孙仙长,这现在是如何是好? 如果是普通的修行者,他也不在乎,真动起手来,萧大人立马就会察觉赶到,但是,但是看现在的情形,又极为不像正大光明的修行者,哪个修行者出手连天地元气都不用借用了? 可是事实,就是大家什么也没听到怪声。 其实他也是多此一问,因为他也没听到。 小刘在原地踱步,他知道里边的孙青城并不是真正的孙青城,来人如果冲着孙青城来,其实是找错了地方,但现在难就难在他们不能当着孙家人揭露孙青城的真实身份,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正思索间,后院突然传来一声女声尖叫,小刘心神一沉,急忙道:“快去后院!” 众人举着火把急匆匆赶到后院,只见一直照顾谢安的那位女子已经满脸惊恐,靠在树下,伸出一根指头颤抖着指着墙头,嘴唇乌青,小刘这下真的心神不稳,大步流星走到女子身前问道:“怎么了?” 女子颤抖道:“有,有阴神!” “阴神?”小刘瞥了一眼后边跟过来的人,“你们先退下,对了,分出几个人去前门!” 众人依言退下,小刘这才对着女子悄声问道:“你看清了吗,真的是阴神鬼物吗?你有没有用天眼?” 女子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是阴神。” 小刘咬紧牙关,脸色也白了一分,“什么样的阴神这么可怕?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是...是一个吊死鬼的魂魄!” “我去!越说越离谱!”小刘骂了一句,然后看向谢安的房间,“他怎么样?有没有事?” 女子听见这个,神色反而有所缓和,摇了摇头,但却忽然说道:“他好像不知道孙仙长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过,前门处又传出一声惨叫,小刘站起身来,一旁的其余下人双股战战,而孙家老掌柜一行人也出现在雨廊里,向着这边赶过来,那个最沉默寡言的黑衣老者也赫然在列! 小刘扶起女子,低声嘱咐道:“千万不要露出破绽。” 黑衣老者看都没看小刘他们一眼,径直走向谢安的房间,打开房门一看,谢安脸色苍白,却昏睡不醒,嘴角溢出一口鲜血来,黑衣老者目光一沉,一个箭步冲到床头,伸手点在谢安的心脉附近,一道乳白色光华顺势进去,而此时此刻逢场作戏的谢安也悄然把修为压入心湖,他本身丹田气府就是受损极重,所以体内并没有像其他一般修行者充沛的元气,只有心湖和神台这两个地方,值得特别掩饰,但相对气府来说,这已经是轻松之极。 因为别人最不容易探查的就是心湖,一个人心境的高低,好坏,深浅,别说是修士,就是凡人,也最难试探,而神台仅次于心湖,这就好比一个人想什么,任谁也不敢百分百确定。 最后才是丹田气府,以及全身流淌的元气,这是最容易的,有的医术高手甚至都不用把脉,就从声音,举止上就能判断出一个人修为的深浅,如果是凡人,则可判断体内是否健康,有无隐疾。 谢安恰恰丹田气府受损,只能是一个纯粹剑修,所以最容易被探查的地方,反而在他身上没有,否则当时刚入李府,就难逃孙家这位黑衣老者的法眼。 孙老掌柜紧跟其后进入了谢安的房间,瞧见此幕,心都凉了大半截,颤抖道:“青城,青城怎么样了?” 黑衣老者一口气运完,乳白色光华消失,回过头来有些为难,欲言又止,孙老掌柜老眼浑浊,急道:“老五,你倒是快说呀!” 黑衣老者道:“青城需要好好休息,咱们出去说吧。” 老人当然没意见,但出了房门以后,黑衣老者却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房间的门框,他心神微动,只见门上紫色光华微微闪动,却再也形不成完整的符箓,化为点点星光,消散在天地间了。 那一晚,老人特意在谢安的门头上,施下了一道符箓,就是信不过李家的人,今晚果然出了事。 孙家老掌柜仍然是最着急,最紧张里边的“孙青城”的身体,眼神一刻也不离开黑衣老者,“老五,到底怎样了,你跟我说实话!” 黑衣老者叹气道:“青城需要休息,现在出了这种事,能好的了吗,我刚才以本命元气渡入他体内,只觉丹田气府空空如也,经脉之中干涸无比,恐怕,恐怕就算好了也会成为一个废人。” 老掌柜脸色一下惨白如纸。 “更何况,他五脏皆有一股莫名的阴冷之气,朱雀属火,看来那位郎中说的没错,而且咱们探查不到的神魂之属,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但总归好不了。”黑衣老者说完,心里存着一丝挣扎,望向已经面如土灰的大掌柜,长出一口气道,“大哥,其实,其实依我看,如果为了救青城,损失那么多祖神符,实在...” “住嘴!” 老掌柜一声严斥,然后狠狠道:“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救活青城!” “这...”黑衣老者终于没说出后半句“值得吗?”,摇了摇头,拱手苦笑道:“那老五没二话,自当竭尽全力。” 老掌柜突然双手捂着脸,整个人摇摇欲坠,身后的另外几位老人急忙上前扶住,其中一位面如火烧,红彤彤的老人以眼神示意老五,黑衣老者会意,微微叹了一口气,望向别处,但一转头正好望见了小刘和那位一直照顾谢安的女子。 黑衣老者眼神微缩,走向二人身边,眯眼道:“我家青城的房间,有没有什么人施法进去过?” 小刘不知道,被问了个傻眼,看向女子,女子摇头道:“绝对没有,在此之前,我一直守护仙长,一直到那位神秘的阴物出现都不曾离开小院。” 小刘突然微微碰了一下她的手,而女子也忽然意识到阴物一词,有些说漏嘴了! “绝对没有?阴物?” 黑衣老者果然一连抛出两个疑问,准确的说第一个是质问,因为他无比确定,一定有人施法进去过,否则他的符箓不会破掉,这种符箓是他的独家秘密,虽不算什么高级符箓,想要破解也不难,但难的是不留下痕迹,而且一般人不会想到门上有符箓。 女子再一次坚定点头道:“绝对没有人进去过,至于...至于阴物,女婢也不清楚,只是早年学过几年道法,胡乱猜测的,因为那东西实在太过于吓人了!” “什么东西?” “一只吊死鬼!黑发覆面,一身白衣,舌头伸出老长,就在墙头上!” 女子泫然欲泣,身子微微颤抖,黑衣老者看了一眼墙头,什么也没有,猛然从袖中抛出一道符箓升空,符箓燃烧,天地元气凝聚,猛然再燃尽的一刹那,释放出万千光明,照亮整个李府极其周围,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尖叫道:“快看房顶,那是什么?!” 众人纷纷望去,只见谢安的那处房顶,有一只如女子所说的白衣黑发,猩红长舌鬼,但光亮出现的片刻,那鬼只一刹那的功夫也消失不见。 “哪里逃!” 黑衣老者瘦小精干,大喝一声,脚一蹬地就掠上房顶,同时左右手都出现了两道黄符,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缓缓环视,可周围再哪有那只吊死鬼的踪迹? 连气息都没有了。 空中燃烧的符箓,持续盏茶时间终于消散,房顶上的黑衣老者也无功而返,心事重重。事出反常必有妖,照理来说,真是阴物鬼魅一类的东西,他手中的黄符正是克星中的克星,且当下时值秋日,天地之间肃杀之气最为浓郁,这些个阴物就算生前有三境修为,也要受天地和阴物本身限制,最多只能发挥出二境的修为,那二境的修为,也不能就这样在他面前来去无踪啊。 还有他施在谢安门上的那道符箓,如果是阴物破坏,那符箓应该直接就灰飞烟灭,而不会还残存着那些星光。 黑衣老者落地径直落在了女子身旁,看了一眼小刘,先是问道:“你家李爷呢?” 小刘低头道:“小的不知,老爷很早就出去了,而且这几日常常这样,小的,小的一个下人怎么能知道这些。” “下人?”黑衣老者瞥向女子,“她也是下人?” “她..她当然是下人了。” 黑衣老者转头看向女子,问道:“你说修行,你跟谁修行?你师傅是谁?” 小刘和女子同时哑然失言,黑衣老者蓦然提高嗓音,“你一个二境界的修行者,还说早年学过道法?你是什么天赋?年纪不大就已经是二境界,早年又学了几年呢?” “还有,李双喜到底是什么人?他一个地痞流氓,连一个下人都是二境界的修行者?难不成现在的地痞帮会,都是天王老子不成?” 小刘战战兢兢,冷汗津津,女子也不敢说一句话。 而这时,那位知晓李双喜真实身份的孙家老掌柜突然道:“老五!这是人家家事,咱们不好插手!” 黑衣老者咬了咬牙,“大哥,这,李双喜到底是什么人,您知道吗?!” 孙老掌柜怒道:“老五!” 那位搀扶的红脸老者也示意黑衣老者,黑衣老者仍然心有不甘,他早就觉得李双喜有问题,而且好像大哥也有问题,凭什么要相信一个地痞流氓,连修行家族都不算的小喽喽? 但此刻,孙老掌柜已经怒不可遏,黑衣老者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小刘和女子长出一口气,但黑衣老者临走仍然怒瞪了他两一眼,最后孙老掌柜面色不善的从黑衣老者身边走过,来到小刘和女子的身前,皱眉道:“李爷回来,让他立即到我房间来!” 小刘重重应声。 孙老掌柜看向谢安的房间,身心俱疲,缓缓道:“别再让什么东西打扰他了,算我求二位了。” 小刘和女子同时跪倒在地,“万万不敢!” 孙家一行人离开。 而此时,在谢安房间里,老郎中看着谢安笑道:“怎么样,这声势起码得让你少活三天吧?” 谢安有些好奇老郎中方才的手段,不禁问道:“那个吊死鬼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郎中微哼一声道:“臭小子,要饭的也有自己的打狗棍,这是不传之秘,你懂不懂规矩?” 谢安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就好像有多了不起似的。” 老郎中嘿嘿笑了一声,不再说话,而心里则想着,黄道十二宫宫主之令,能跟你说?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夜叉天君 老郎中的手段,微微施展,就是一步巅峰,想要无声无息捉弄他们几个,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院子中的人渐渐散去,小刘和那女子平复心境悄悄合计了一番,也离开了后院,但李府今夜折腾的不轻,各处守卫也多了一倍不止。 这帮守卫和小刘还有那名女子,从根本上,区别很大。 他们只是李府先前的原班人马,而小刘和女子,包括之前的那位粉裙姑娘,都是化身李双喜的萧乘醉带过来的。 老郎中在房中逗留片刻,对谢安说道:“那个李双喜不在府里,趁这会儿时间,我也该走了,明天晚上就不用来了,经过今夜的这么一通折腾,他们只能打碎牙,吞自己肚子里,估摸着,明天屠杀朱雀一事就有信儿了。” 老郎中说着起身,谢安突然问道:“朱雀胆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为什么这么势在必得?” 老郎中闻言嘿嘿笑了一声,依旧是一贯的该说说,不该说的一个字儿也不会多提的作风,不咸不淡道:“这事儿,你去问黄仙子,她清楚。” 谢安没有多问,实际上他也早料到老郎中会这么说,就好像他问刘姜灵的时候,刘姜灵也会推到黄希云身上,他们这些来自外来世界的顶尖大能,无论如何如何尊重他,照顾他,其实都和黄希云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或许,也和老师傅有关系。 但总之,面子不是自己挣回来的。 谢安也不失落,和老郎中告别,老郎中身影一闪就消失在房间里,他走以后,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一个火盆上的火焰在动了。 谢安想起了吴坤。 吴坤,竟然也是那个最神秘的天外世界的人。 多年兄弟,按道理不会因此而有任何隔阂,毕竟只是单方面的一个身份转变,双方谁都没有对不起谁,但谢安心里总感觉怪怪的,就好像再和吴坤像从前那样的话,别人会说他贪图吴坤的修为,神通,道法,乃至地位,可谢安从来没这么想过,但世事就是这样,你不想,不代表客观事实就是那样的,别人嘴里的话也会要多恶毒,就有多恶毒。 于是谢安这几天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吴坤,但想到伍阳的话,又何尝不是这样? 如果再想到南宫仙儿,那就更离谱了,所以谢安一直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他从来不愿意和南宫见面,有什么事可以借用信笺说话,童姐的酒楼作为一个中转站,双方大可不必非得见面说,这一度令南宫怀疑谢安是否仍然因为小时候父亲毁了他的丹田气府而耿耿于怀,铭记在心,但当谢安说出如果非见不可,那就尽量隐藏身份,最好女扮男装的话时,南宫就明白了谢安的心境。 他不是记仇,他是有一番愚蠢的骨气。 谢安自己心绪紊乱,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谢安忽然听到外边嘈杂声一片,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猛然看见自己床前的火盆跟前,坐着一个身影消瘦的中年人。 这人是李双喜,当然,也是萧乘醉。 谢安知道李双喜不是李双喜,这人也知道孙青城不是孙青城。 谢安眉头微皱,但没说话,中年人边烤火边笑着先开口道:“谢安,魏都城的小毛贼,因和一位武帝庙的老神仙结缘,所以从一介凡人摇身一变成了修行者,而且还是一名极厉害的剑修。” 谢安毫不惊讶这人能说出这些话来,神色如常的说道:“你也不是李双喜。” 萧乘醉点了点头,“不错,在下萧乘醉,真正的李双喜已经死了。” 萧乘醉,萧大人,粉裙姑娘之前有提到过,所以应该不是假的,谢安心里想着,也不再装模作样,坐起身来,与那人四目交汇,缓缓道:“那咱们各取所需?” “正是此意。”萧乘醉眯眼道,“不过,在各取所需之前,谢少侠是不是应该先归还我的一件物件?” 萧乘醉说着左右手食指和拇指分别摆出一个八的模型,然后交叉比对,合起来正好是一个长方形的东西,谢安知道他说的是木系祖神符,但没有证据就让他这么交出去可没门,再者说就算有证据,此刻有求于人的也不是他,而是他萧乘醉。 谢安摇摇头,皱眉道:“我听不懂萧兄的意思。” 萧乘醉仰头笑了一声,“我看是谢少侠故意装作不懂吧?难道非要让我把全过程全部说出来才行吗?” 谢安面色微沉,“你到底想说什么?” “从你进府指名道姓要见夫人我就知道你是奔着夫人来的,现在夫人失踪,你说我会怀疑谁呢?” 谢安摇头道:“如果我是奔着夫人来的,那我得手以后又为什么还要留在此地呢?” “这个不是问题,因为你们还想要朱雀胆,又或者是某位在暗处的人和你达成某种交易,他帮你悄无声息的进入树洞秘境,抢走夫人和木系祖神符,然后再杀掉万游谷那个蠢货,把一切都嫁祸在他身上,来一个死无对证,我这么说,没错吧?” 谢安目光微眯,心中有些讶异和震惊,眼前这个人的推断一点儿不错,但他死猪不怕开水烫,轻笑道:“证据呢?” 萧乘醉把手伸进火里,从里边轻而易举的取出一颗火炭把玩在指尖,悠悠道:“早知道你会这么问,但你不想想,我如果没证据会和你开诚布公吗?” 谢安心里嗤笑一声,呵呵道:“唬我?在我看来,恰恰相反,你是因为没证据才和我开诚布公的。” 萧乘醉表情僵住,但只一瞬间就又重新展颜,一口把双指间的火炭吞进肚子里,囫囵道:“果然有点儿东西,谢安,看来你是吃定我了?” “不敢,正如我开始所说的,咱们各取所需是最好的,你用我要挟孙家,我要朱雀胆,事成之后,江湖路远,井水不犯河水。” “那我的符呢?” 谢安摊开手,无奈道:“你的符,怎么说也不该和孙青城要吧?老掌柜要是知道了作何感想?” 萧乘醉脸色泛白,比划了一个抹脖颈的姿势,目光微寒,“尖牙利嘴,你就不怕我回头杀了你?” 谢安笑道:“这就恼羞成怒了?”说着起身下床,怡然不惧,悠悠然坐在火盆的对面,继续道,“先别说你也心知肚明的我后边的顶尖人物,就是我,你就那么有把握杀了我?我可是听说五行神符对天魔一类的东西,克制效果极为明显,如果我真有,你这么威胁我,不怕我杀了你?” 萧乘醉气极反笑,“那好,如果我不要了木系祖神符,你可否给我交个实底,那天晚上的事儿是不是你做的?” 谢安果断的摇了摇头,且坚定道:“不是我。” 萧乘醉咬牙切齿,既无奈又可恨,就像给一头驴前边拴着一根胡萝卜,明知道就在眼前可说什么也够不到,他的心猫爪挠似的痒痒,最后终于在长瞪了谢安一眼以后,第一次失态的骂道:“你可真不要脸!” 谢安哈哈笑起来,然后起身返回床铺,故作虚弱不堪的样子,摆摆手说道:“病人需要休息,你再胡搅蛮缠被老祖宗看见了,一旦生意凉了,老祖宗孤注一掷,你恐怕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萧乘醉满脸黑线,怒哼一声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吃人的早晚要全吐出来!” “静候佳音。”谢安别过脸去,萧乘醉拂袖而去。 这一次,两个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彻底捅破,萧乘醉也无比确定那晚的事绝对和谢安脱不了关系,而谢安也知道萧乘醉的底线,就是孙家手里的五行神符。 谢安心里犯了嘀咕,他允诺给老郎中说,如果朱雀胆得不到的话,就把木系祖神符交给他,这是不是有点儿亏了啊? 谢安有些郁闷的摇头,没文化,真可怕。 萧乘醉离开了谢安的房间后,小刘和女子在房外等候,萧乘醉摸了一把女子的腰间嫩肉,看向小刘道:“准备进山。” 小刘心神一凛,眼睛瞪的老大,“大人,咱们不再和龙虎山的人合计合计?” 女子也面露复杂神色,但没说话,萧乘醉道:“魔尊大人亲自出手,用不着龙虎山的人了,告诉他们,之前是我求着他们,现在下不下山都一样了。” 这位夜叉族魔尊大人的亲信手下还沉浸在与谢安刚才一番谈话的憋屈之中,且是越想越气,这时候提到龙虎山更是想起之前如果魔尊大人不出手,他还必须求着龙虎山那样的大道统才有可能快速击杀朱雀,心中憋屈更甚,怒骂道:“他们龙虎山归根到底还不是一个喽啰,要不是此方天地压制,老子求着他们?做梦!” 小刘哪见过一向风流写意的萧大人发这么大火,不禁偷偷瞥了一眼谢安的房间,然后忽然记起一事,说道:“孙老掌柜吩咐小的转告您,说让您一回来就去找他,有要事相商。” “有他妈个要事!老色鬼!”萧乘醉不耐烦骂道,“还不是为了催我朱雀胆一事,你告诉他,今夜我就进山,明日午时他送不来剩余所有的五行神符,就等着替他的私生子收尸吧!” 萧乘醉说完看向谢安的房间,“你们命人给我看好他!” 女子战战兢兢,点了下头,小刘跟随萧乘醉向外走去。 这一夜,已经是后半夜,天空月朗星稀,一条虞河连通的河安城和魏都城,大部分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但无论什么时候,总是有些例外的。 河安城再往北的荒野中,一片秸秆地外,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坟头,此刻坟头突然黑黝黝的光芒闪过,一个背生双翅,骨瘦如柴的老人出现在坟头跟前,遥遥望着南边的大山。 而没过多久,一位如翩翩少年郎的年轻人也突然出现在他身旁。 年轻人就是之前在龙门湖畔用龙王篓钓双鱼的年轻人。 而背生双翅的老人,则是夜叉族成功觉醒的天魔巨擘。 两位都是从周天花费极大代价降临此界的魔道天君。 老人眯着眼悠悠道:“你要保那个宝瓶真君一命?” 年轻人摆手道:“不是保命,是交易。” 老人哼了一声道:“我记得你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从来只会找一个合作伙伴,现在看来,你我之间的合作到此为止了?” “呃…差不多吧。”年轻人不紧不慢说着,“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为什么非要利用宝瓶夺得天地大势?你我抢下半数以上的黄道宫主令不也一样吗?”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天幕,说道:“这话你已经问了无数次了,我每次跟你说,你都完全听不进去。” “本来就是如此,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假借他人之手,还是一个周天天府的真君,人家能心甘情愿的把命交给你吗?” 年轻人又摇了摇头,“这我不确定。” “那不就是了?你每次都是这样的措辞,可做起来又总是两面三刀!” 年轻人轻叹道:“这并不矛盾,因为相比一个真君的不信任,我宁愿不承担一个四九境天地大能的反噬!” “天府的府主已经死了!兵解了!没了!”老人咄咄逼人,身上黑光幽幽,尤其是背上的双翅,看上去就如同刀剑一样吓人! 年轻人丝毫不在意老人的愤怒,揉了揉眉心,突然冷不丁说道:“谁亲眼见过府主兵解?” 老人哑然失言! 年轻人继续道:“就算是兵解,谁知道一个四九境天地大能,还藏着什么后手?你别忘了,人家的两个儿子还在这儿呢,由得外人来此放肆!” 老人终于有所收敛,一个天君,在一个四九境天地大能面前,仍然是不够看。 可老人喉咙微动,欲言又止,从内心深处,他其实并不相信一个死人还能奈何得了他,但年轻人的话,又不能不让他重视。 天魔三族,血鸦,龙狼,夜叉,唯有血鸦善于谋略,决胜千里。 老人沉默半晌,年轻人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咱们当初借助秘法悄然降临,府主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会想到他精心策划的大衍界,会被咱们抢先进入。” 老人点了点头。 “这没错,我相信府主也一定没有察觉咱们的秘法神通,但是我有时候又在想,连咱们都能想到的事情,一位算破天地的府主,他不知道?” 老人直觉上,只觉年轻人太过于畏首畏尾,不耐烦道:“废话少说,你就说今晚的朱雀我动不动手?” 年轻人摩挲手指,笑道:“当然,朱雀背叛府主,咱们这是替他们清理门户。”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杀劫 年轻人说罢,老人将信将疑道:“说惧怕府主后手的人是你,现在巧言令色诛杀人家手下的人还是你,真不知道你这个人脑子里想的什么。” 年轻人笑呵呵反问道:“怎么,难道不是吗?朱雀,双鱼,千眼背叛府主早在千万年前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 年轻人说到这,伸手指了指天幕,脸上透着一股古怪,笑眯眯道:“连天庭的天劫都下来了,你想想他们还有几斤几两?” 老人皱眉反驳道:“可是天劫终究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封印起来了而已,这说明府主从内心深处,仍然对这几个背叛者留有不知名的后手。” 年轻人不以为然,摇了摇头,“别自己吓自己,我看,府主还是在乎他们身上被册封时留有的黄道十二宫宫主令牌。” 年轻人想了想,“如果非要说后手的话,倒也说的过去,但我要纠正一点,令牌是后手,而从来都不是他们这些个持令人。” 老人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且他们早就踏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但此刻,真正对一位府主货真价实的属下动手的时候,心里仍然不禁咚咚擂鼓。 年轻人转移话题,突然问道:“五行神符的事情,你们办的如何了?” 老人哼了一声道:“这不是正在办吗?哪像你甩手掌柜一般,不管不顾,只想着出主意。哦?对了。”老人突然想起什么,眼神阴翳,“你现在已经换了合作伙伴,照你只会和一个人合作的习惯来看,咱们之间已经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了吧?” 年轻人挑眉,“所以呢?” “所以五行神符的事情,各操心各的,凭什么我夜叉天君就得给你血鸦天君提鞋跑腿?” 年轻人仰头哈哈笑了一声,好似听到了极为滑稽的事情,忍俊不禁,“别这么小气嘛,哈哈,况且什么提鞋不提鞋的,大家身上都流淌着同样的血脉,何必在这种事上伤了和气?还有,习惯是习惯,能立就能改嘛。” 老人懒得搭理他,背后双翅忽然微微颤动,引起一阵轻微的蜂鸣,年轻人眯起眼说道:“说不定,我真改了,同时和两个人甚至更多的人合作也不是没有可能,我说真的!” 老人身形倏忽消失。 年轻人有些无奈的耸肩,然后紧接着蹲下来垂头丧气,一只手拄着脑袋仰起头看向天幕的最高处,那里有一片金光氤氲之地,是一座类似世俗王庭的宫殿,而在宫殿正下方的人间大地上,正对着的地方,就是魏都城的大衍山,更准确的说,就是葫芦谷。 这是此界之内,唯一两个地方,年轻人从来没有涉足半步的地方,就连神念都没有走过一分一毫。 年轻人看的有些痴,一双眼眸似要穿透一切,凌驾于整个天幕高处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星空,而在无尽的星空之中,有一条很长很长的路。 来此十万载,家乡变故乡。 萧乘醉在魏都城南静候这位夜叉天君,也就是他们所说的魔尊大人,那个管家小刘一直跟在身边。 天空中突然一前一后划过两道虹光,如果放在寻常人眼里一定是视若流星,包括那位小刘,他的修为都不足以支撑他在这么远的距离分辨那虹光的真假,萧乘醉瞳孔微缩,难以掩盖其中的震惊,但就在这时,他们身旁突然冷不丁传来了那位夜叉天君的声音。 “不用看了,是周天的人。” 老人出现在这两人的身后,收起双翅,道道如剑戟一样森寒,萧乘醉和小刘都立刻齐齐抱拳行礼,尤其是小刘,这是他第一次亲眼得见魔尊大人的真面目,既恭敬又害怕道:“参见魔尊大人。” 老人淡淡应了一声,看向萧乘醉,“万游谷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萧乘醉立马道:“属下认为一定是谢安做的,万游谷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自提人,然后消失这么久!” “证据呢?” “证...”萧乘醉语滞,想起这就气不打一处来,良久咬牙切齿道,“属下愿用项上人头保证!如果不是谢安做的,属下,属下这就把头割了去!” 老人听得脸色阴沉,抬起手打断他,皱眉冷冷道:“你动气了!跟一个下界凡人动什么气?愚蠢!本座说了多少次,生气只会干扰你的判断!你记着,无论是万游谷还是那女人都不是什么大事,即使那个女人是四大守墓家族之一,也不算什么。但是有一点,五行神符必须全部收入囊中!” 萧乘醉冷汗津津,点头称是。 小刘早就吓的双股战战,他和万游谷一样都是后来一点点归顺的凡人,就好比现在的龙虎山一样,萧乘醉在接替万游谷之前,一直在龙虎山活动,目的就是掌握世俗本土修行界,从而做一些魔尊大人不方便出手的事情。 这是极为关键的,也是那位血鸦天君出的主意。 老人忽然说道:“你把那个叫谢安的人带来。” 萧乘醉不明所以,挑眉道:“可是他现在伪装的是一位孙家的私生子,如果把他带出来,孙家其他人会怎么想?而且经过今晚前半夜那么一闹,孙家之中那个五掌柜已经怀疑我们了。” “怀疑?”老人哼了一声,盯着萧乘醉重重望了一眼,“那就彻底打消他们的怀疑,把他们全带过来!” 萧乘醉大惊大骇,连忙跪倒在地,老人双拳紧握,杀机延绵,这种气息竟悄无声息汇入天地,秋风霎时间更紧,就像是刀子一样划过两人的面庞,而那条不知深远的虞河,竟然一瞬间上冻了! 一人之气息,改变天地之气象! 萧乘醉提着心肝,向前跪了两步,一直到了老人的脚下,仍然是战战兢兢劝道:“魔尊大人,此时此刻把他们叫来,恐怕会前功尽弃啊!别人我不担心,那个五掌柜,他也掌握一枚五行神符,而且还是金系神符,此人为人刚烈,一旦他知道了咱们的真实身份,后果不堪设想!您就简单试想一下,如果,他交给一位除咱们以外的任何一位周天来客,那咱们再想拿回来,就势比登天了!” 老人心中郁结难平,不知道是因为之前的那位年轻人还是因为此时此刻的处处掣肘,竟然还要他亲自出手诛杀朱雀,这样一来,如果府主真的有后手,冤有头债有主,最终承受一切怒火的只能是他,别人倒是乐享其成! 这么亏本的买卖,也就他一步步被那血鸦天君一步步引到此处的,他倒是落个干净清闲,老人越想越难受,再看萧乘醉,想起万游谷,更是怒火中烧,恶狠狠骂道:“一群废物!” 萧乘醉只能把头埋低。 小刘更甚,从第一次老人发怒,杀机隐现,他就没抬过头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松开拳头,天地之间的那股惊人的肃杀之气也消失的干干净净,刚上冻的虞河也即刻消融,老人平复心情,只说了一句:“不管用什么办法,本座只要五行神符。” 老人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原地。 小刘如释重负,今天才终于得见这位魔尊老人的惊天修为,而萧乘醉额头细汗汇聚成一股小流,顺着脸颊鼻头流了下来,老人走后,他心头响起一句话是小刘听不到的。 “得到了五行神符以后,把他们全杀掉!” 萧乘醉站了起来,在原地站立良久,老人这么走就说明已经不需要他一同去南山的离字火岭了,小刘从始到终除了害怕再没有第二种情绪,更没有第二种思考,脑子一片空白,这时候才稍微缓过神来,已经几乎将刚才的情形忘掉一大半,比如老人长什么样子,他完全没有印象。 “大...大人,咱们...”小刘轻声说出口,萧乘醉叹了一口气,眼神萧索,不知道想些什么,只是苦笑一声道:“大开杀戒。” 小刘心中一咯噔,萧乘醉已经率先走在前边,长街孤寂,他一个人的身影缓缓前行。 小刘快步追上,影子重叠之后,多出来的部分,好似萧乘醉斜斜提着一把长剑。 当夜,李府内。 孙家老掌柜的房门中,灯火彻夜未熄灭,东北关外的孙家老宅,有一名妇人于睡梦中惊醒,然后起身站在院子天井之下,痴痴而望。 已经是五更时分,如果是夏天,天色已经开始亮起来,可是秋冬之交,夜色依旧相当之浓厚。 妇人不知为什么,泫然欲泣,轻声念叨了一声:“老爷子。” 魏都城,武帝庙。 刘姜灵这几日就照顾老师傅就得了,反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本是周天世界天府中人的老人就跟在了黄希云的身边,黄希云在哪,他在哪,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好像是为了什么事弥补,也像是有种,风烛残年的依靠意味。 只是不知道黄希云是否感知到这些,总之黄希云自那次由吴坤一语法随,虞河水倒灌巡防营地宫的那天早晨,和刘姜灵谈过一些心事以外,其余时间,都再没有过类似那天早晨的情况。 其实包括那天早晨,黄希云说的最动情处,也只是一句,他乡遇故知。 但在刘姜灵眼里,当时女子的雍容气度,那份宇宙八荒,普天之下独一份的圣宗胸怀,深深感染了他。 老师傅依旧会动不动就痴呆一会儿,从来没有清醒的时候,但痴呆的程度好像也不一样,有时候他会认识地上躺着的就是黄希云,有时候就不认识。 老师傅从始到终,只知道叫谢安的名字。 要么就是小东西,小东西的叫。 刘姜灵是好不容易才取得老师傅信任的,关键是刘姜灵带来了谢安之前很少很少给老师傅吃的东西。 一大坛子春烧酒,还有一只叫花鸡。 老师傅吃了以后,也如当时和谢安的承诺的一般,对黄希云大大鼓捣了一气,但是作用几乎很渺小,老师傅甚至在痴呆的时候连神通都不会用,但有时候,偏偏是无意之间,老师傅就能把刘姜灵惊讶到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 譬如,老师傅无意间打开了黄希云的戒指,那是一个藏书阁。 老师傅当时就欣喜万分,进去以后再也不出来,直到里边突然有一名黑衣剑修出现,仔仔细细打量了老人一番,最后颇有忌惮的问道:“你是什么人?” 老师傅根本不理他,看见了书就像是孩子看见了母乳一般,眼里再无其他东西,就连和谢安之间的承诺都全忘了,完完全全置黄希云于不顾,而刘姜灵在外边又束手无策,因为黄希云的戒指,可不是一般的戒指,这在周天是可以媲美天府神器无念如意的东西,是一件极为厉害的储物戒指,里边自成天地,也有时空轮转,没有主人的允许,外人,别说是他,就算十个宝瓶真君联手,也绝对没有办法打开这种东西! 天君之下,没有人能用神念打开这种储物神器,即使黄希云的真实修为还不足真君,也就是说不如那位宝瓶真君。 而相比无念如意,只有一个地方不足,同时这个地方也是无念如意的顶尖逆天之处! 黄希云的戒指虽有时空,却与外界本源相通,也就是说,里边的时间度量和外界一模一样,而无念如意则不同,据说里边的时间可以随着使用者的修为加深而进行一些神奇莫测的微小变化! 譬如,外边两天,里边实则一天。 别说二倍小,这简直不能再大了,这种逆天的程度导致了无念如意的稀有程度,尊贵程度牢牢稳稳,永永远远的霸占着周天神器榜单前五。 别人修炼十年,你只需要五年? 山中无岁月,对于修士来说,修炼一千年,几百年几乎是常有的事,而如果在无念如意之内,假如时间缩小一倍,那是什么概念? 如果是种植神药呢? 炼器呢? 时间,永远都是至高的法则。 任何一点点修改这种法则的东西,在周天都被冠名以神器之上,禁器之称。 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天地大机缘降落,再加上物主本身就是一方天地大能,这才或许有机会诞生一件禁器。 无数个纪元以来,岁月悠悠,多少天资绝艳之辈,沉溺兰星河之内,参悟大道,直指四九境界,这中间有成功的,有当时就化为飞灰的,但无论怎样,其实拉长了时间轴,那些成功的最后也难逃一死。 这是永恒,好比周天神器前十榜单,永远只有六件禁器。 刘姜灵杵着脑袋有些为难,黄希云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啊。 谢小子不知上哪去了,只有他能管住老师傅。 老人正兀自为难的时候,天上掉落两道虹光。 一道是吴坤,一道是千眼石妖匡龙。 老人一瞬间瞳孔瞪老大,双手颤抖,老泪纵横,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吴坤,终于在老人的脑海中出现了另外一幅画像。 白衣胜雪的天府剑仙,腰间别着一个酒壶,潇洒从容,一步儒家气象,一步道家气象,一步佛家气象,三步入兰星河,一剑横空万里,一剑星河俱灭,一剑万剑归宗,三剑出了兰星河。 周天最年轻的天君! 老人由衷开心,重重跪地,朗声哽咽道:“老奴刘姜灵恭迎大公子归位!” 第一百五十七章 勿以善小而不为 吴坤扶起刘姜灵,刘老之前他是见过的,破马镇上的传奇人物,有手艺从来不露弄得人心痒痒,以至于不惜给他添油加醋,和小镇上的风流韵事联系在一起,加上刘老之前常常将手伸在下半身,故而即使不知道其中缘由的人听了以后,也信了大半,比如吴坤当初听谢安说起刘老这些事的时候,吴坤就真的信以为真了,后来谢安见他认真了才笑着说人家刘老是正儿八经的手艺人,你可别被我带跑了。 吴坤这一世,过的也不舒服,娘亲生下来他就没见过,只有一个奶奶,一个爹,有人说他爷爷就是将军巷后边药铺的老板,可是奶奶从来不领他去,他也从来没和那位老板说过一句话。 可是就如竹姐那样的平阳巷普通人家,乃至魏都城里的绝大多数人家,都为吴坤如今的惊人变化感到无比诧异和震惊,其中夹杂着多少羡慕和嫉妒也难说的很,毕竟天下之大,修行者比之凡人,要少上许多,而吴坤这样的修行者更是凤毛菱角一般的存在,所以人们心中自然而然的把吴坤曾经的苦难抛之脑后,更是无形之中赦免了自己曾经对这个命运多舛的少年所造成的伤害。 但事实上,落在吴坤自己身上,也没有多么的震惊,当他恢复了一部分记忆以后,没有一点儿庆幸的感觉,只有一种紧迫感,这是他在此界历练四十九世的最后一世,一切都要收尾和结束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还没做呢。 千眼石妖能从封印之下出来,这绝对不是别人炸毁一个虞河那么简单而已,当初河面之上的虞河石眼,就已经是伏笔了,而如今的吴坤其实很清楚能做到这些的人是谁。 这方天地的最终走向,还是要取决于他们二人的最终结果,是胜负之外的结果。 吴坤之所以要历练四十九世,就是为了追求这个冥冥之中的结果,父亲当时什么都不说,但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天书就不会带到此地,这绝对不是他和姬神秀打一架的事情,更不是单方面的你死我活,不择手段,吴坤当年第一世历练之前,就无比坚定的相信,此界最终的压胜之物,一定与他两的大道之争息息相关,至于具体是什么,他就不知道,如今四十九世历练结束,他揭开尘封的岁月回首望去,仍然是不清楚,但,他心中有了底气。 圣人云:大道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吴坤有了输的底气,即使他接下来所奋斗的一切,都会令父亲失望,甚至因此而失去一切,包括性命在内,他也怡然不惧。 刘姜灵抬起头望着吴坤,擦掉脸上泪痕,心中仍然是激动之至,吴坤朝后看了一眼千眼石妖,这位已经化作人形的粗莽汉子点点头,然后退了出去,在武帝庙外悄悄布置了一层结界,同时顺着几道从不远处而来的窥探目光凝神回应,顿时河安城中,有几处地方不约而同的响起了几声闷哼,急忙伏地认罪。 千眼石妖匡龙也不追究,赶跑了他们就再也不吭声,但是他忽然抬头望向一无所有的空中,皱了皱眉,而远在河安城北边那片秸秆地旁的荒坟边上,那位儒雅明朗的年轻人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拱手抱拳低声道:“血鸦族恭迎大公子。” 这位年轻人不以天君自居,也不以天魔自居,这已经是足够的尊重了。 匡龙也不知道天魔的事情,心中有些讶异和震撼,但那个层次的事情,他也没资格多问,索性闭目,好整以暇。 庙里,刘姜灵和吴坤把所有的事情都简要说了一通,其中不光涉及了谢安一直想知道的当初小二黑父母之死,还涉及了他在小二黑身上下的苦心,还有一直隐藏在暗中的勾贤,勾贤好似无所不知,一直盯着他,最可怕的是,他对此浑然不知,直到那次大衍山中,勾贤设计对小二黑动手,才令他明白过来。 除此之外,就是老师傅和黄希云的事情了,吴坤知道老师傅不是一般人,一直教谢安修行的那个神秘的白衣姐姐也不是一般人,但当他亲耳听到老师傅的真实身份以后,还是一时间沉浸于无穷的震撼之中,周天圣宗老祖宗是何许人也?这个名号,就是父亲活着,也要亲自迎接。 刘姜灵还说了关于天魔一事,以及宝瓶真君,吴坤一直静静听着,想不到这一趟本来是看望老师傅寻找谢安,到最后这二位一个没见着,反倒是得到了刘姜灵口中不少有用的东西。 刘姜灵说完再次跪地,声泪俱下,望向吴坤恳求道:“此界与别界不同,府主当初创造此界的时候,不惜用四九境的顶尖修为一步步温养和磨砺,如此长达万年之久,其中更是有府主游历周天之外的无数混沌原界,一点点,一点点积攒下来的混沌元气,所以此界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已经是完完全全独立的一界了,且是想必是有史以来,无数个纪元之中,那些天地大能所创造世界中的最最完整的世界,它没有过多的府主的意志,一直都是安静而祥和的独自衍化,时至今日,文化昌盛,万象皆备,老奴,老奴实在不忍心它将来会湮灭成为一粒星河尘埃,所以才出此下策,借用了魏鸾的一缕剑意,种植在了小二黑的父母身上。” 吴坤没说话,也没打断,缓缓坐在了黄希云的身旁,神色祥和,不知想些什么,刘姜灵也摸不清,但只觉自作主张,罪孽深重,可他问心无愧,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大公子,老奴当年只不过是兰星河上的一个看门小厮,能有今天的造化,已经是对府主感恩戴德之至了,然而正是因为如此,老奴才不希望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大道之争,有些许一丝一毫的瑕疵,天道天道,天在上,道在下,人命关天,如果不惜毁掉此界亿万生灵的代价而去成就四九境,那这样的天地大能,又有什么意义呢?” 吴坤笑了笑,第一次开口道:“刘老,你...你做的好。只不过魏鸾的剑意,因果交织,就是父亲也难以参透,你这样种植在小二黑的父母身上,他们势必要承担相对应的大道因果,恐怕要落得一个永不超生的下场,你,你这不也是草菅人命吗?” 刘姜灵猛然向前跪了两步,重重磕头道:“老奴一人之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何足挂齿?当初小二黑的父母乃是大衍山山水气运的原定的接班人,但是大公子有所不知,此界山水气运的交接极为凶险,不仅交接双方神魂沉入天地,而且山水气运也会全部聚拢,届时例如那些在暗处的,对大衍山心怀不轨的人全部蜂拥而至,后果不堪设想啊!” “所以你就提前将魏鸾的剑意悄无声息的种植在他们二人身上,等到因果成熟,潜移默化,交接之时,天地色变,小二黑父母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被大道因果之力磨灭所有生机,而,而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原本聚集而起的大衍山山水气运全部消散于天地之间,而本该功成身退的原山神水神也因此而触发天道杀机,被永远下了地狱界,永世不得翻身,对吗?” 刘姜灵浑身颤抖,“大衍山,大衍山本来就不该有山神水神,也不该有山水气运,这是破绽,这是天大的破绽啊!一旦被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利用,那大衍山的大墓将先天失去一道屏障!” 吴坤沉默不语,刘姜灵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原本作为看护之用的山神水神一旦倒戈,就是插在心脏的一把尖刀,这就好比世俗王朝的核心人物中,突然冒出一个敌国的内奸,那将是致命的打击。 刘姜灵长跪不起,拱手请罪,“老奴目光短浅,只能看到这一步,于是竭尽全力也要让大衍山的山水气运全部消散,从此再没有山神和水神,与其提心吊胆,还给别人以可乘之机,不如彻底断了山水神祗的这一层防护,一了百了,所有人从此再也不分你我,想要进入大衍山内墓,必须有四大神器和四大守墓妖族的天赋神通。” 吴坤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的记忆尚未全部恢复,尤其是关于最早以前的那些盘根错节,父亲设置天地,其中后手不计其数,他和二公子姬神秀虽贵为公子,但在此界,只有磨砺道心的份,毫无其他优越于旁人的地方。 吴坤想了想,先是抬手示意刘姜灵起身,然后转移话题问道:“老师傅呢?谢安呢?” 刘姜灵指了指黄希云的戒指,苦笑道:“老圣人此刻正在黄仙子的藏书阁里徜徉书海呢,谢小子也不知道去哪了,估摸着和河安城的鉴宝大会有关系吧。” “藏书阁?” 吴坤来了兴趣,笑呵呵道:“那些恐怕都是谢安偷来的书吧。” 刘姜灵早有耳闻谢安的贼名,但也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辩论是非,只是说道:“黄仙子身体不知如何,大公子如果神通恢复,不妨尝试一救,无论从谢安身上讲还是圣宗方面,我们与黄仙子和老圣人修好,总归是一件好事。” 吴坤看了一眼黄希云,神念扫过,摇头道:“她的伤并无大碍,只是心力交瘁,需要休息,至于什么时候醒来,这完全取决于她的意愿,否则老师傅早就将其救醒了。” 刘姜灵恍然,原来老圣人并不是不管黄希云,而是这么一回事啊,可是心念一转,就意识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不禁问道:“那,那老圣人到底是真疯还是假傻呀?” 吴坤笑道:“那你说呢?” 刘姜灵语滞,吴坤笑哈哈继续道:“我看,这就好像黄仙子的病,他什么时候愿意醒过来,就什么时候不疯了。” 刘姜灵心中擂鼓一般,大公子这话,有足够的分量! 吴坤毫无征兆已经起身,负手向外走去,他此行只是为了寻找谢安,然后把千眼石妖交给他,接下来就是一个个的挖出那些隐藏极深的黄道宫主。 吴坤出了武帝庙,抬头仰望夜幕。 刘姜灵拱手送别。 吴坤脸上挂着不知是好是坏的表情,突然回头道:“小二黑的父母一事,我不一定能替你拦住谢安,你去补救补救吧。” 刘姜灵身形彻底僵住,深深点了点头。 吴坤一步跨出魏都城,一步升空直入云端,但突然心有所感,又笔直落下,落点是破马镇。 小二黑的破店这几日生意又不好了,好像之前的大批修行者什么的都莫名其妙消失了一样,所以这几日冯屠户还有李三,以及李二姑还有李三老婆都不来了,不过那位大和尚一直在,说要一直等到讲武堂重新招人的时候,这期间除了小店哪也不去,至于一切花销,他进山打猎作为补充就是了。 小二黑虽然不会说话,但也听过佛家慈悲为怀的心肠,现在好像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难道不应该是大和尚不杀生才对吗? 小二黑也不管这些,反正也没什么亏损,而且大和尚力气极大,每日的打猎除却他自己吃的,还有盈余,除此之外,砍柴,挑水的力气活大和尚也一并包了,小二黑乐见其成,难得几日清闲,自从谢安上次回来,他心情好很多,只觉得谢哥哥无论经历什么,都会安然无恙的回到小店来。 小二黑有空会常常去那间隐藏起来的香火祠堂祭拜父母,同时也是看望那名好像命也不怎么好的阴神。 阴神在祠堂之中吸纳香火之力,如今已经不再咳血,除了周身还有一团黑雾以外,和正常人已经无异。 小二黑从来不害怕阴神,他有时候祭拜父母的时候都在想,如果他的父母能像这位阴神大哥一样时常出现在他眼前,那该多好啊。 菜馆生意不好,大和尚和小二黑都闲,阴神练剑,三个人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直到前两天,大和尚突然想起一事,他之前有一位修炼闭口禅的师叔,一连十年都没说过话,但却常用手语与人交流,所以大和尚灵机一动,就要教小二黑手语,于是一番试探下来,小二黑极聪明,一天时间就已经触类旁通,这令大和尚脸上无光,郁闷了一天一夜,要知道他当初可是花了足足半年时间,才有这个水平。 小二黑不管做什么,多忙,都会抽出时间擦拭那块写着“蜀道难”三个字的招牌。 天未亮。 菜馆前边一直延伸到那片土丘,是一片空地。 阴神每天只有这个时候,才敢出来练剑,用来躲避天地肃杀之气。 谢安答应他,等他把剑法练好了,就放他出去报仇。 但是菜馆总共的三个人中,小二黑不懂,大和尚左瞧右瞧,也没看出来谢安教给阴神的是一招多凶猛的剑法。 阴神小林,平心静气,缓缓提剑,站在菜馆门前,一步迈入清冷夜色中,然后在不大不小的空地上,一招一式,剑意略显生涩,但基本剑招却是游刃有余。 从天而降的吴坤远远望了一眼,面露微笑,身后的千眼石妖匡龙突然看着有些心意舒畅,不禁讶异道:“此界竟然有如此顺畅包容的剑意,竟是,一点儿杀意都没有。” 吴坤笑而不语。 山水剑意,能渡世间阴神鬼物。 第一百五十八章 美得他们! 天亮以后,云海之中,吴坤轻轻穿行,他把匡龙留在了菜馆,等待谢安。 吴坤要去一趟武当山。 小二黑有些意外这样一个不速之客,照理来说,开店的应该广迎八方宾客,但是当他第一眼看见匡龙的时候,就有点儿害怕,阴神突然持剑向前一步,站在了小二黑的身前,全神戒备,匡龙估计是在此界第一次展露笑容,弯下腰笑呵呵道:“我是你谢哥哥的朋友。” 小二黑皱眉,随后用手比划了几下,匡龙不知其意,大和尚突然说道:“小二黑跟你说,他知道的骗小孩儿的路数都是先说这个。” 阴神笑了笑,匡龙也笑了笑,小二黑也笑了笑。 匡龙指着天上的云海,“吴坤你认识吗?” 小二黑点了点头,匡龙也点头笑道:“那就好办,如果你不相信,我就站的远些,总之不会打扰你们,但随叫随到。” 这位之前不可一世的千眼石妖,心境平和,伸出手指指了指菜馆北边的荒地,靠近虞河的地方,“就那里吧,你们可以看得见我。” 小二黑不置可否,大和尚替他做主,大咧咧说道:“随你的便,反正就是住下也没关系,不过要住下的话不能白住,起码谢安回来之前不能白住。” 匡龙摇了摇头,“不住了,就那里吧,免的你们还得重新适应一个新朋友。” 说完看向阴神小林,竖起大拇指道:“好剑法。” 小林兀自起疑,千眼石妖的身影就原地消失,下一刻人们朝着他之前指的方向望去,这个粗莽汉子果然出现在了那块虞河边的荒地上,盘膝而坐,面对东方。 太阳快升起来了,又是崭新的一天,天地之间,正气浩然。 小二黑有些好奇的多看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望向阴神小林,手上比划了几下,小林点头笑道:“好好,这就回去,明天再来练剑。” 小二黑笑嘻嘻点了点头。 大和尚伸了个懒腰,哈欠连天,对着小二黑说道:“还学不学手语了?” 小二黑指了指大山,又指了指那名盘膝而坐的千眼石妖匡龙,好像是在说今天有客人,要多打点儿吃的回来,大和尚会意,扮了个鬼脸,“就你心眼子多,人家还不定是什么人呢。” 小二黑不为所动,眼神炽烈,大和尚连忙道:“好好好,听你的就行,不过我得先去给李二姑挑一担水,昨个儿答应人家的。” 小二黑弯曲食指轻轻刮脸蛋,大和尚边走边哈哈笑道:“不羞不羞,和尚还俗了!” ..... 萧乘醉这回也战战兢兢起来,不似之前那副潇洒从容的做派了,在孙家老掌柜的房间里商量了一夜,老掌柜知道萧乘醉的真实身份,而且之前万游谷也有意将孙家发展成为天魔麾下的家族,只不过在萧乘醉眼里,孙家唯一值钱的东西只有五行神符,其他的不足挂齿,所以他的目标当初是龙虎山。 一夜的商量过后,两人来来回回不知道做了多少轮博弈,桌上的茶水也换了一壶又一壶,终于临到天亮,这位老掌柜做出了让步,“只要他活,我死不死无所谓,一把老骨头而已,但是老五不好说,他控制着金系神符,如果有必要,你们杀了他也没所谓。” 萧乘醉听得心中一怔,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萧乘醉起身,老掌柜将土系神符掏了出来,再一次问道:“你们确定今天朱雀胆就可以取出来?” “老掌柜请放心吧,魔尊大人亲自出手,十个朱雀也挡不住。” 老掌柜面色微白,将土系神符交到萧乘醉手里,眼眶微红,“别让老五受罪。” 萧乘醉点了点头,“金木水火土,水系祖神符在孙青城身上,金系在老五身上,木系和土系你给了我,还有一个火系神符呢?” 老掌柜道:“你放心,火系神符已经在路上,好歹你们也给我一个台阶,素来交易都不是单方面的,如今我连朱雀胆都没见着,你们就要全部的五行神符,也太不合规矩,太欺负人了吧?” 萧乘醉收起土系神符,拱手道:“好,既然如此,咱们彼此都静候佳音吧。” 老掌柜颓然坐下,祖宗的基业今天算是彻底败光。 萧乘醉本来还有一句话,但没说出口,推门离开。小刘在门外守着,萧乘醉边走边自言自语道:“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有一道神符有闪失,立刻灭掉他们所有人。” 小刘心神一凛。 萧乘醉径直来到后院谢安的房间,那位有着龙虎山道统的女子正替谢安换火盆,萧乘醉冷冷道:“不用换了。” 谢安早就醒来,看着来势汹汹的萧乘醉心中一沉,萧乘醉示意小刘和女子出去,最后靠近谢安轻声道:“今天,就今天,所有的事情都会结束,孙家也会彻底失去价值,沦为刀下鬼,但谢安不会,所以你要做谢安还是要做孙青城,全在你一念之间!” 谢安不关心孙家怎样,眯起眼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承认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是我做的,我就是谢安,不承认就永远做一个孙青城呗?” 萧乘醉眼神冰冷,邪魅道:“光承认可不行,我说过,你吃进去的东西,要原封原样的吐出来!” 谢安把双手垫在头底,一字一句道:“你看,你又在威胁我,我记得上次我警告过你,不要威胁我,我如果真有神符,你不会有下次威胁我的机会了。” “狂妄!” 萧乘醉直起腰来,全身散发着彻骨的冰寒之气,“一个小小的下界修士,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谢安把手拿出来,放在口鼻之间,嘘了一声道:“别大喊大叫,更别唬我,这不好。商量就是商量,咱们又不是死敌,而且从某个层面上来讲,咱们还是合作伙伴呢,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谢安从始到终都没有动怒,更没有和他生气,头脑一直清清楚楚,萧乘醉看着谢安那双清澈见底的双眸,心中不禁想起昨晚魔尊大人对自己的训诫。 为什么他一个低贱的下界修行者,都能有这样的心境? 萧乘醉双拳紧握,良久不说话,谢安当然不知道萧乘醉想什么,先开口说道:“你大清早来了不会只是发发狠吧?” 萧乘醉拂袖转身,侧过脸道:“跟我走一趟。” “去哪?” “大衍山,离字火岭!” “杀个朱雀没必要带着我去吧?难不成担心锦衣夜行,非要拽着别人欣赏天魔的惊天神通?” “少废话!大人想见你!” “要是我不去呢?”谢安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事实上,他早就担心对方会这么做,那是最坏的结果。 如果对方要铁了心的杀人灭口,那带着他去,不管取不取朱雀胆都不影响他们强自把谢安变成一个正常人,因为谢安本身就没病,到时候再带他回来,还给孙家一个完完整整的孙青城,当孙家交出所有的五行神符,他们再一并全杀掉! 眼前的萧乘醉决计不是他的对手,即使他是黄希云那个世界的人,但他看不出老郎中的问题,就说明他仍然没有到达老郎中那个层次,再加上天地压制,他有山水剑意,实在不行还有神台的琉璃小剑,谢安自信光一个萧乘醉一定没有能强制他的神通手段,但那位魔尊大人就说不好了。 从老郎中对魔尊有意无意的重视程度,这位素未谋面的魔尊大人,恐怕就连黄希云也不是对手。 谢安心念电转,萧乘醉却阴恻恻道:“去不去,可由不得你!” 谢安问道:“老掌柜去不去?” 萧乘醉哼了一声,“先管好你自己!” 谢安蓦然心惊,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萧乘醉转过身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还是那句话,做谢安的话就好好配合,这里的事情和你没关系,至于你救走夫人一事,我们也可以不追究,这算的上是我们仁至义尽了吧?你要是再不知好歹得寸进尺,非要做孙青城,那就是死路一条!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死了白死,五行神符,魔尊大人一定会得到!” 谢安轻叹一声坐起来,“我当然是做谢安了。” 萧乘醉鄙夷的冷冷道:“贪生怕死,果然是极劣等的下界贱民。” 谢安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哈哈笑出声,然后穿上鞋袜,披了外套,临走前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能不能让我走之前见见我的大夫?” 萧乘醉有点儿纳闷,他知道那个老郎中是谢安的同伙,心想着正好一网打尽,冷笑道:“求之不得呢。” 谢安笑的更大声,“那就多谢李...李爷了。” 两人从后门出去,特意绕开孙家,吩咐留守的女子一旦孙家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去那位老郎中家里瞧病,如此简单搪塞过去就行,毕竟别人不需要担心,就是那个最难缠的老五,不过有老掌柜在,他也翻不起大浪来。 出了李府,两人便不再掩饰,各自施展神通,拔地升空,身形之快简直令人眼花缭乱,谢安虽然还没有到达三境后期,无法较长时间的在空中停留,但他自从进入了三境中期以后,从河安城到魏都城南的这一段路,已经不需要再换气了。 萧乘醉仍然有些鄙夷,而且之前在谢安身上吃了暗亏,这时候心中那点儿忿忿不平全部涌了出来,竟是要在谢安面前极尽显摆自己的修为,他在此界被压制在一步以内,这时候偶然露出四境修为,身形快若流光,不断的超过谢安好远,然后下一刻再突然出现在他身边,谢安心中嗤笑之余,也暗暗心惊,小师叔当时已经足够令他震惊的了,想不到真正的四境,竟是这种风光,绝不是三境可以比拟的。 谢安彻底相信,头顶的这片天幕之上,有一个更大的世界。 当初武藏临死前,说的一步四境绝非止境,可能只是开始,玉衣之上有仙法,可以突破一步四境,如今想来,都要一步步被印证成为事实了。 谢安想起武藏,心中有点儿黯然,还有田中,不知道田中现在怎么样了,自从上次城外一战,田中道心算是重新拾掇起来了,可世事无常,神殿日月两组吃了亏以后,从来没有再现身过,这其中不能说没有猫腻。 或许有一场更猛烈的风暴,就要席卷而来了。 黄希云重伤,老师傅痴呆,宋泾成了魂魄之躯,小师叔濒临破境,南宫曾经还是间接害了雪姨的幕后之一,他的身边仅剩下的一个吴坤,竟然还也是那种真正的神仙之流。 谢安不知道该依靠谁,但想到这,又不禁摇头苦笑,从他有记忆起,他不都是靠自己吗? 两人速度之快,眨眼即至魏都城,南城。 当初因虞河被炸断而硬引来的大水并未伤及到平阳巷以及老郎中所在的柳林巷。 谢安和萧乘醉双双降落,萧乘醉眼里的挑衅意味十足,好像是得意于自己刚才的修为碾压谢安,而谢安只不过是一个能逞口舌之力的下界贱民罢了,而他根本不知道谢安刚才在想什么。 谢安收拾心神,一到巷口就瞧见了烟雾缭绕的老郎中,两人眼神交汇,似乎极有默契一样的笑了笑,老郎中用烟杆子指了指萧乘醉,“这是要上哪啊?” 萧乘醉道:“当然是去诛杀朱雀,但为了病人能及时服下朱雀胆,还请老先生与我们一同前去。” 老郎中故作震惊道:“这么快?” 萧乘醉点了点头,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先生从来都好像不怕他似的,而他自己竟然也好像有点儿习惯这种被居高临下的感觉,老郎中对他说话总喜欢鼻孔朝天,而他则习惯仰起鼻息。 这,有点儿奇怪,但偏偏是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老郎中轻叹一声收起烟杆子,自言自语道:“大清早的不让人安生,走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夫便陪你走一遭。” 萧乘醉再次点头,老郎中走到他身边嘿嘿道:“不过老夫可丑话说到前头,老夫虽然懂点儿微末修行,但可万万不是朱雀的对手,真打起来,可别指着我帮忙,而且你还得照顾老夫呢,否则老夫不去!” 萧乘醉道:“那是自然!” “那行吧,同意就行。”老郎中走在谢安旁边,谢安看了一眼萧乘醉,“请吧?” 萧乘醉脸色古怪,没了之前来的时候那番气焰嚣张,拔地升空,谢安和老郎中随即同行,互换了一个眼神,老郎中悄然以心声交流:“怎么回事?是不是既要杀人,还要抢我的朱雀胆?” 谢安先嗯了一声,然后又哼了一声:“美的他们!” 第一百五十九章 齐聚南山 三人前往大衍山离字火岭,御空而行,但这次,萧乘醉收敛了不少,不止是因为那个让他莫名其妙有些害怕的老郎中,而是之前他在和谢安较劲的时候,无意间展露出来的四境修为,令整片天地元气都动荡开来,这种声势,但凡是修行者就能感知得到。 修为越高,便越能感知到那股四境修为带来的压力,天地元气狂暴汹涌,尽管在当时萧乘醉就已经悄悄按捺下去,并及时撤掉自己的四境神通,但还是有不少人感知的一清二楚。 凤暖阁地底,不知名的深处,当时方啸天和那名神秘的带着黑斗笠的人的交易地点在地下河的一处岸边,而这时突然光华一闪,那位喜着白衣的庄睿达就出现在了岸边。 一样的地方,漆黑一片。只是方啸天和那名带着黑斗笠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空气中残留着火药的味道,那是火柴点燃之后的余味,庄睿达目光明亮,漆黑之中丝毫不影响他的视力,他蹲下来,果然找到了火柴点燃之后的残留小木棍,而且还是两根,庄睿达环顾四周,这是管老二当时给他们的地底地图之外的地方,这好像是一个天然的钟乳洞,头顶是拱形的,有无数的岩石突刺。 地下河的哗哗水声在这里清晰可闻,阴冷潮湿,庄睿达环抱双臂,微微沉吟,可突然之间,他目光如刀望向一处黑漆漆,遍布绿色苔藓的墙壁,只见那墙壁不知被什么力量迅速消融,庄睿达猛然向前一步,指尖剑气吞吐,一道刺目光华乍现,直奔那面墙壁,但只刹那的功夫,那墙壁,包括所有之前看到的钟乳洞场景全部消失,一幅被剑气切割成两半的画卷轻轻从空中飘落。 好厉害的画! 庄睿达是何天宗手下唯一一个三境后期的大修,但并不擅长战斗,光凭借剑术的话,可能连曹运都打不过,然而庄睿达修习的是最神秘的命运因果术,凡事表象之下的东西往往难逃他的法眼,那个天下皆知的绣楼为了情报的广泛而精确,不知曾经花了多少精力想要培育这样的人才,但最终都以失败而告终。 原因就是,修习这种道术神通的人,首先就必须身具慧根。 而现在庄睿达堂堂一个三境后期的命运因果术修行者,竟然被一幅画连续欺骗了两次,不管后边如何揭穿,但当时的他,心中真的信以为真,就好比方才,他真的以为这是一个天然的钟乳洞。 庄睿达心中大骇不已,但同时,他更加确定,山河图真正的传承主人一定现身了。 画卷落下,庄睿达接过画卷,只见好一幅意境深远的深渊沟壑图,两侧青山绿水,中间是一道深不见底鸿沟,边上寒气直冒,且层次分明,地上的草色也由近及远慢慢变白,一直延绵到万丈悬崖处完全凋零,空中悬挂着一轮血红大日,有一只血色乌鸦于高空展翅啼血,整个给人一种诡异之极,身临其境的感觉,画主人的画工手笔不可谓不精妙绝伦! 庄睿达是饱读诗书的人,但此刻他没心情欣赏这幅被他一剑斩成两半的画,因为另外一半上,写着一幅字。 袁氏已死,勾陈必亡。一线生机,尽在画中。 饱墨蘸取,银钩铁画,字迹苍松遒劲,连画带字,必然是出自一个大家。 但也是在看到这幅字的时候,庄睿达眼神闪过异样,摸了摸下巴,然后他竟然嘴角翘起,将没有字的那一半直接扔掉,只留取了有字的那一半。 画和字不同,一个再会画画的丹青妙手,哪怕其能将世间一切美景跃然纸上,栩栩如生,也绝不可能将某一个人的书法,临摹的点滴不差。 书法是蕴含一个人精气神,习惯,修养,阅历,品格等等在内的东西,它是含蓄的,但也是最真实的。 庄睿达对这些看的是一清二楚。 勾陈手下,有一位叫张大千的人,曾经深得何天宗器重,而其凭借的就是一手妙不可言的书法,而且这个人画画也精彩绝伦。 还记得,当初勾陈总舵大堂上的两个勾陈大字,就是由这位张大千下笔,然后再由曹运以剑照样刻画而成。 巧不巧,南山中负责监视日本人行踪的那个四人小组,只有张大千一个人失踪了。 庄睿达心念及此,胸有成竹,不再继续下去,而正好外边萧乘醉的四境修为激荡天地元气,感应八方,庄睿达心生好奇,身形再次没入地下河。 他走以后,就连原来的地下河都消失了,又是一幅画轻轻飘落。 有一个头戴黑斗笠的人望着半空之中的那副画,突然嘶了一声有些不悦,伸出手指在画上轻轻点拨,只见原来画上的着墨较浅的地方,再次变得浓重起来,扑面而来一股墨香恢弘之气,这下这人才笑道:“久不动笔,习惯了打打杀杀,竟是连画都画不好了。” 而这人旁边,一个大高胖子已经震惊的无以言表! 这人当然是方啸天。 方啸天吞了一口吐沫,竖起大拇指道:“张先生果然是神鬼莫测,就一幅画真能把一个三境后期的大修迷惑的神魂颠倒,不分黑白?” 黑斗笠汉子哈哈笑道:“方老弟,这事儿还得多亏你的器灵还有计谋呢,要不是如此,我岂能这么轻松的糊弄庄睿达?” 画卷轻轻飘落,画中间赫然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地下河,而庄睿达的身影就摇曳其中而不自知,黑斗笠汉子满意的笑着继续说道:“要知道,庄睿达可是何天宗手底下,最厉害的人物了。” “那有怎样,他千不该万不该把咱两抓在了同一个水牢之内。” 黑斗笠汉子闻言也想起当时的事情,有些惊讶道:“我当时确实没想到,你一个凡人还真有本事从庄睿达手里逃出来。” “不止如此,杨左图也重伤了,从三境跌落至二境,我这也算是买一送一,仁至义尽,他们失去了杨左图,就只剩下萧威那个莽夫,张先生在此次鉴宝大会上,应该是稳稳当当做好了那只黄雀。” 黑斗笠汉子眼神微眯,轻轻摇头道:“高岳不是一个善茬,实际上,杨左图,萧威,高岳三人中,我一直觉得高岳才是何天宗真正的心腹,这个人修为不高,战力几乎是三人中倒数的那个,可头脑冷静,杀伐果断,实在让人不放心。” 方啸天不说话,他与眼前的这位神秘人物只是在水牢之中才认识的,缘由也恰恰是庄睿达以为自己杀死了的那个孩子,那孩子是神器器灵,方啸天心里清楚的很,当时老太监为了让鹤鹿二老出手对付宋泾,不惜把最宝贵的宝贝拿出来交换,这在当时的方啸天心里,只有两点感触。 第一,宋泾对于老太监太重要的,不,应该是宋泾的死,对老太监的死太重要了。 第二,老太监所图之大,已经超出了以往的任何一次谋划,老太监很有可能不光是为了宋泾,譬如大墓。 当然这一切随着老太监的身死已经彻底变作了死结,方啸天也没兴趣解开这个死劫,他有兴趣的是自己白白得到一个神器器灵,只是老太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那孩子是什么神奇的器灵,直到他在水牢里遇见了这位黑斗笠汉子,他才知道,那孩子是山河图的器灵! 于是一个瞒天过海,同时引君入瓮的毒计就形成了,计谋是方啸天出的,这是他给他接下来打算依靠的大树的一张投名状,而黑斗笠汉子相信他的条件就是,他能从庄睿达手里安然无恙的逃出来。 庄睿达其实什么都分析对了,但他哪里能想到,方啸天智计无双,否则又怎能在你死我活,尔虞我诈的修行界中,凭借一个凡人之躯就混得风生水起呢? 方啸天料定,庄睿达必然会反应过来,但聪明人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总不自觉地聪明反被聪明误。 一个连环计。 方啸天身旁的冷艳女子依然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好像丝毫不为眼前的景象折服震惊,黑斗笠汉子将伸出手,画卷自然而然的掉落在他手上,同时摘下自己的黑斗笠,扔给方啸天道:“神殿日组,这颗大树比老太监如何?” 方啸天接过斗笠,笑了笑道:“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黑斗笠汉子摘了斗笠,露出一张朴素之极的面容,比杨左图那个农名样还要朴素,走在街上,必然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汉子挑眉道:“当然是真话。” 方啸天略微迟疑,道:“我还是想老太监活着的时候。” “为什么?怕当汉奸?” 方啸天摇头,“汉奸算什么?老太监卖国早已经是天下皆知,我跟着他早就当了汉奸,这年头,汉奸还不是遍地都是,有几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这位张先生嗯了一声,“你倒是够真实的。” 方啸天长叹一声,意态阑珊,有些萧索意味的说道:“我只是有些害怕,老太监那样的人物都死了,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这无关靠山的大小,这和走的路有关系。” 张先生拍了拍他肩膀,“神殿是永不灭的。” 方啸天心里冷笑,脸上苦笑,“但愿如此吧。” 鉴宝大会上,今天是自有交易的时间,明天就是结束收官之日,也就是所有人都期待的神器现世的时刻,但当萧乘醉的四境修为展露分毫之时,整个凤暖阁地底刹那间安静了下来,但没过多久,就爆发出一阵比先前不知响亮了多少倍的嘈杂之声。 “烟火气尽褪,这,这就是四境!” “难道是武当山小师叔渡劫成功?” “不可能!渡劫引来的天地异象何其庞大,哪会这样无声无息?” “真的是....四境啊!” ..... 人们议论纷纷,像炸了锅的蚂蚁,不少人已经纷纷打算离开鉴宝大会,亲自循着气息源头观望一番,这是只有各门各派历代史书上所记载的境界层次,千年以来,再没有真真正正的四境修士,所以几乎是所有人都趋之如骛,纷纷在前台处交还金币,但高岳早有命令,凤暖阁严禁出入,这么一来,人们更加炸锅! 发生了什么事? 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堂堂袁氏难道要与天下修行界为敌? 指挥室里的萧威也如临大敌,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满头大汗,不知所措。 而地面上的凤暖阁,在二层的一间暗室里,管老二战战兢兢的站在高岳的面前,还有一位叫石天的年轻人,管老二已经解释了好久,地图没有问题,至于下边佛首地图也有标注,只是什么妖魔之类的,他一介凡人,实在是不知道。 高岳脸上古怪,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但总之这么问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年轻人石天静静站立,门外从地底上来的手下不断地报告下边的的修士已经炸锅了,人人都想出去,见识那个四境气息的真正源头。 高岳也不知是拦着还是放,如果放了,庄大人那里怎么交代,可是如果不放,那么多修士,众怒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高岳沉吟良久,最后还是对着身边的年轻人下了命令,宁厚之前所有的军队,全部荷枪实弹,准备战斗。 人,还是不能放。 凤暖阁地底乱作一团。 有人甚至已经把前台都拆了,但很快有无数如潮水一样的军队涌进来,无数个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广场上的人们,这下人们安静了许多。 萧威从镜面上看到一切,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真担心一旦修行者不再各自为战,全部同仇敌忾的话,那可就是一支完全由修行者组成的军队,一旦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而高岳担心的倒不是打不过,是无论打不打得过,这都对袁氏有一个伤筋动骨的巨大打击。 但人还是不能放。 高岳起身出去,下到地面之下,来到鉴宝大会的前台,开始解释,他不出现,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人群又骚动嘈杂了起来。 火药味儿十足! 而紫色区域的那位紫衣少年和老人他们当然拦不住。 又是四境界! 两人缓缓移步,一步仿佛千里,瞬间便正大光明的出了凤暖阁! 少年和老人走后,所有人都瞪大眼眸,这,这,什么时候,四境变的如此稀松平常了? 而出了凤暖阁的少年和老人却并未觉得有何惊讶之处,尤其是老人,遥遥望着南山离字火岭的方向,沉声道:“主人,小朱雀有危险!” 少年眯起眼眸,杀机吞吐,冷冷道:“是天魔。” 老人攥紧拳头,同时精气神集中,胸背也好似一刹那开阔伟岸了不少,战意高昂! 少年抬头望天,继续道:“拿走双鱼已经是给你们面子,没想到,诸位给脸不要脸!” 这话以少年的无上神通传递,天地元气汹涌澎湃,一瞬间覆盖万里,隆隆作响,天地都好似只剩下这一句话! 而与此同时,河安城中,魏都城中,同样有数道气息狂奔而至,天空白日飞虹,数道绝强的气息奔在前头,又有稍微次之的紧随其后! 目标都是,南山离字火岭! 这一刻,河安城和魏都城所有的凡人,都仰天而望。 破马镇上东边的小菜馆,小二黑也看着天空,小脸上写满了忧郁。 但紧接着,他就开心起来。 因为,龙门湖突然一声爆炸,水柱冲天足有百丈之高! 小师叔,一袭黑衣御剑而行,后来居上,远远超过了最开头的那道白虹! 第一百六十章 封印破 大衍山占地极大,自古以来都只有一条官道通往南边的外界,事实上,以大衍山为界,北边就只有魏都城、河安城还有云州城,再往北就不是晋州的地界了。 而南边因为大衍山这个天然屏障的原因,北边的人们很少去过,而外边的人也很少来此,里里外外有如两个世界,若不是虞河常年流淌,还真如一个世外桃源一般。 这全部归功于大衍山。 没有人知道大衍山的来历,当然一座山的来历也素来不是那么重要,若不是前几年在大衍山发现了古墓,或许人们至今也不会多看这座大山两眼,又若不是魏都城有一个天下闻名的讲武堂,或许世人都不知道,茫茫大山后边,还有一片从古到今,世世代代在此生活的人们。 大衍山中又以葫芦谷最为重要。 葫芦谷往北,人们还常常进去,就比如以打猎卖肉为生的破马镇冯屠户,又比如人们之前埋葬死去的人都喜欢在山里找一个风水尚可之地,但葫芦谷往南,就罕有人迹了。 这里生活的人们,祖祖辈辈都有说,葫芦谷往南有吃人的大妖怪,千万不要羊入虎口,而那些妖怪呢,又有神仙们下的阵法阻拦,平时也不会出来兴风作浪,所以无论是上山干什么,砍柴,打猎,采药都不要惊动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即可。 人们不是没想过离开这个鬼地方,到大城市去,但是就如同中国遍地的小乡村,小城镇一样,又有多少人真鼓起勇气背井离乡? 而且大衍山里,还真有不少好宝贝,就比如药材,河安城的何府就涉及一些药材生意,大衍山里的药材总是比其他地方的药材要好上一个档次。 至于,那些山魈精魅,鬼妖,那不是凡人们的世界,偶尔抬头惊艳一下,其余的更多的就是害怕了,敬而远之。 所以当今天天上飞掠而过几道惊人的虹光时,人们抬头之后,便赶紧招呼自己的孩子们回家,不知道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凡人与修行者,走在路上,融在一体,仿佛毫无差别,修行界与凡人界也同处于一片天空之下,但就像这大衍山南北,终究还是两个世界,里里外外,并不互通。 魏都城东边的虞河已经修补的差不多了,再往东,是榆树镇,榆树镇和魏都城中间隔着一片巨大的南北纵深的峡谷,峡谷再往东,也是大衍山的范围,是一片凶悍之地,时常听闻狼嚎,那个地方叫雪狼谷。 此时此刻,在那个人迹罕至的雪狼谷中,有一个狐媚女子坐在山头,遥望远方,女子一袭红衣,身材婀娜,肤若凝脂,发如水瀑,只是脸上尽褪脂粉气,有一种令人很意外的寻常百姓家女子身上的那种朴素,眉如远山,轻轻蹙额,又给人一种深宅大院里的幽怨。 女子身边欢快的跑着一条雪白的小狼,小狼绒毛细密而光滑,一双大眼毫无凶戾之气,额头上有一个可爱的小红点,突然一下跳到女子的怀里,摇头晃脑,奶声奶气问道:“九姐姐,我这次是不是能见到救我命的那个人呀?” 女子宠溺的摸了一下小狼的脑袋,柔声笑道:“这得看你父王放不放你出去,那个人嘛,倒是来了。” 女子说着眼底闪过一个黑衣少年的身影,一剑绕指柔救了她,一剑飞虹起,顷刻间杀了大山里有名的血君。 更有一剑,声势之浩大,惊天动地,将葫芦里仅有的两座参天巨峰的其中一座,拦腰斩断! 然而最令女子印象深刻的其实并不是少年这三剑,而是少年最后和那个小小少年并肩走入树林阴翳之中,最后那个小小少年硬要趴在哥哥的肩头,于是少年就背着他,一大一小,好似人间那点儿温馨美好,全部落在了少年的肩膀,而人间最后那点儿信任和希望,全部落在了他肩头的那个小小少年身上。 她是修行有成的妖,早就具备了人间的感情,也曾经用心相信和爱护一个男人,但在最关键的时刻,她能为之付出生命的男人却一点儿都不惜李代桃僵,把她推到了剑气的锋口。 这其中辛酸,反差,只有她自己心如刀割。 小狼一听父王,立刻便不高兴了,嘟囔嘴道:“父王才不会让我去呢,祖爷爷也管的严,我都不喜欢他们。” 小狼随即抬起头,扑闪着那双人畜无害的无辜大眼,“我只喜欢九姐姐。” 女子微笑着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小狼脑袋,“胡说八道,你父王和祖爷爷都是为你好,外边的世界可没有家里安全,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父王得心疼死。” 小狼一听这,竟然在女子怀里直起腰来,如人一样手叉腰站立,哼了一声道:“谁敢欺负我?三领主,快出来!” 一个灰头土脸,好像是受了什么非人折磨的年轻男人立刻不知从什么地方连滚带爬的出现在女子所坐的山头,毕恭毕敬又面露苦色的说道:“小祖宗,您有什么吩咐?” “那什么,没事,就是刚才想起你了,对了,让你薅的羊毛你薅完了吗?” 男人浑身一哆嗦,打了一个激灵,女子倒是轻轻抿唇笑了起来,男人哭丧着脸,支吾道:“那,那是一千只羊的样毛啊....小祖宗,您又不许用神通法力,我,我这,就是长了一双猴子的手,也没那么快啊!” “废物!”小狼奶声奶气。 男人立刻跪地磕头,女子笑道:“行了,别折腾三领主了,你这段时间可没少折腾人家。” 小狼翻了个白眼,“谁让他追我恩人的朋友?” 男人百口莫辩,心想当时要不是因为你,我能冒那么大险去追他吗?再说,我哪知道那小娃子后边有那么厉害一个人啊! 小狼看了看他,学着父王平时的语气咳了一声润润嗓子,沉声道:“你先起来吧,本祖宗有话问你。” 女子看着小狼的滑稽模样,再次笑出声。 男人起来,笑脸迎上去,拱手道:“小祖宗请问。” “如果我到外边去,有人欺负我,你怎么办?” 男人立刻义正言辞,“属下必当舍命给小祖宗取下那人的人头!” “那如果你打不过呢?” “那属下也必先死在小祖宗前头!” 小狼满意的笑了笑,然后看向女子,耀武耀威道:“九姐姐,看见了吗,三领主多忠心耿耿,没人敢欺负我,你去和父王求求情,我想出去见一见我恩人,求求你了,我的好姐姐。” 女子道:“我一个外人怎么好和谷主求情,你何不让三领主去求情?” 小狼眼睛一亮,哎了一声,道:“好主意啊!” 可这话男人听见以后,刚站起来就立马又毫无征兆的跪地上了,而且跪的极低,几乎是整个上半身都贴在地面上了,以至于小狼一回头,视线里都失去了男人的身影,小狼不明所以,疑惑道:“三领主?三领主?” 男人没抬头,向后颤颤巍巍举起一只手,“属下...在!” 小狼这才看见他,轻轻晃了一下脑袋,脸上一副关爱属下的模样,奶声奶气的心疼道:“不是让你站起来了吗,你怎么又跪地上了?来来来,站起来,别怕,大不了不让你薅羊毛了嘛。” “属下,属下万万不敢!” 小狼顿时不高兴了,怒道:“你刚才还说的能为我死,现在就反悔,信不信我告诉父王,把你扔进炼神洞?” 男人又打了一个哆嗦,女子已经笑的前仰后合,正打算替男人求情的时候,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是谁要三领主进炼神洞啊?” 小狼一听,顿时蔫儿了下去,直起的身子也趴了下来,两耳耷拉到脸蛋,而三人背后光华一闪,一个身着白袍的中年人无声无息的出现,三领主和女子同时行礼,中年人摆了摆手,然后看向小狼,佯怒道:“就你最胡闹,人家三领主当时为了你的伤急破了脑袋,你非但不领情,还要说什么把人家扔进炼神洞的混账话,你还有良心没有?” 小狼翻了个白眼,别过脑袋,不看中年人。 女人和男子相视一笑,中年人虽是口气严厉,但是脸上,目光中全部充盈着对小狼的浓浓宠溺。 中年人看向三领主,“把少主待下去,我有话和九娘单独说。” 三领主领命而去,小狼略有挣扎,但最终还是雷声大雨点儿小,中年人望着他两的背影,轻叹一声道:“到底是被我惯坏了,这将来还怎么承继大位。” 女子也望着渐行渐远的小狼,宠溺的笑道:“孩子嘛,都这样。” 中年人突然正色道:“山里要发生大事了,那人又回来了,而且这次还有数道绝强的人族修士气息,九娘,依你看,会不会是恩人有危险?” 女子摇头道:“这九娘就不知道了,照理说,恩人剑术超凡,当初血君都不是一合之敌,能遇到什么危险?” 中年人嗯了一声,还是忧郁道:“话是这样说,但是恩人毕竟只有三境,而刚才那几道气息中,有一两道就是三境后期巅峰,更有甚者,最开始和恩人同行的,竟然有一道是四境的气息!” 女子面色也沉了下来,四境和三境,那是天壤之别,二境界后期巅峰的剑修越境击杀三境初期的其他非剑修,这听说过,但也是凤毛麟角、惊为天人的存在了,而要是三境界剑修越境击杀四境,这压根就从来就没听说过。 中年人继续道:“九娘你之前和血君在一起,对守墓妖族也不是不知道,而如今你也在谷里住了这么久日子,也该知道,我们雪狼族也是守墓妖族的一支,所以这帮人族修士来势汹汹,就算恩人没有危险,咱们也不能置大墓不管吧?” 女子已经知道了中年人的意思,微微欠身道:“全凭谷主做主便是,有用得着九娘的地方,谷主开口便是!” 中年人又叹了一口气,有些为难道:“可是,可是你的肚子...” 女子马上摆手打断,“不打紧的。” “那好吧,我的意思是,咱们雪狼谷也去凑凑热闹,但是小家伙不准去,届时谷里中空,你留在谷里,千万照顾好他。” 女子点头道:“请谷主放心!” 中年人笑道:“你也算他半个救命恩人,他和你亲近,我把他交给你,我也放心。” 女子想起了那枚当初被她气急吞掉的那枚宝贵的换元丹,同时摸了摸肚子自嘲道:“也是自救而已,何足挂齿。要是没有那枚换元丹,我恐怕也保不住我肚子里的孩子。” “血君死了,孩子没错。好好生下他吧。”中年人说完,转身待走,女子突然道:“谷主!” 中年人回过头来,女子郑重道:“谷主,如果您见到了那个人,请告诉他,当日谢谢救命之恩。” 中年人轻轻点头,“我也要谢他的。” 光华一闪,中年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女子突然眼眶微红,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自语道:“孩子啊,我的孩子,等你长大了,千万别学爹娘,做个有福气的普通人吧。” ...... 大衍山,离字火岭。 一如既往的高温,灰烬,黑烟弥漫,寸草不生。 但就在萧乘醉和谢安抵达离字火岭的时候,那方火山口之下,突然传出一声剧烈的嘶鸣,有一道冲天的火柱轰然而起,如一条从地狱冲出的火龙一般,霎时间黑烟弥漫半空,遮天蔽日,而在火龙之后,无数的金色符文就像是炸了锅的蚂蚁一般纷纷攘攘从山口冲了出来,仅仅持续半刻就全部化为点点光芒,消散在天地之间。 这一刻,几乎是所有的修士,都全部感受到了地底火山口之下,涌出一道骇人的威压! 谢安心神与四境阵联系紧密,几乎是同时,他感受到大山之内,一条条阵法丝线全部亮了起来,而且是从未有过的激烈! 鸟兽冲散,精魅躲藏! 萧乘醉脸上露出喜色,而空中那几道后来的气息也相继落地,小师叔先到,站在谢安不远处,浑身笔直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只是小师叔并不认识谢安,但却很熟悉那个孙仙长的气息,有些奇怪的望了他这边一眼。 小师叔之后,几乎是一息的功夫,谢安就又看见了熟人,是那个面如女子的中年人,中年人不紧不慢,落地之后,也是望向谢安这边,眼神中古井无波,但看向谢安身旁的萧乘醉的时候,有些深深的忌惮。 他之后,又是一个熟人。 谢安眼睛一瞬间眯了起来,杀机隐现。 是那个李钊当日醉酒胡话时,和他动手的老者,老者一手执黑棋子,一手执白棋,与中年人还有小师叔的落点都有些距离,像是刻意保持的一样。 老者也是朝着谢安这边看了一眼,但只轻飘飘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专心致志的看着底下的山口。 再往后,就是一个背负长剑的干瘦老者,老者身旁有一个下半身没有腿,全靠刀枪剑戟走路的奇怪中年人,正是十八先生。 这两位与那位执棋老者的距离不远。 这些人都是先到的,空中还有几道稍微次之的气息,大名府的,袁氏这边的,都有,相继落地,只是这些谢安都大多不认识了。 有的虽然见过,也不认识。 比如有一位,正是那晚在龙门湖上的观潮亭上与那个告诉他无根之人秘密的年轻人一起的天罡堂中年人。 还有一个碧眼邪魅,身旁跟随着不少人,常风和窦连胜竟赫然在人群之列。 这人是侯少峰。 又有几道落下来,谢安看见了伍家三叔。 伍阳的三叔,伍阳的三叔是末流修行者,好像连二境都不曾够到,他又凑什么热闹呢? 谢安心里狐疑,伍三叔也没认出他来,站到了侯少峰的那一列。 人越来越多,到后来,就出现了各色门派。 老郎中以心声传递给谢安,笑呵呵道:“你们这里的修士,也挺热闹的啊。” 谢安没说话,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是他从来不曾有的。 就好像一个人在孙青城的面皮之下,悄悄观望整座天下。 谢安沉默良久忽然说道:“你这个朱雀胆的要求,还真是不错。捅破了窗户纸,不知道能揪出多少秘密来。” 老郎中嘿嘿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最多是围观的苍蝇而已,那个李双喜只展露了一点四境的神通,就令你们这里的修士惊为天人,趋之若鹜了,你想想,他们有什么资格争夺?” 谢安摇头道:“你别小瞧此间的修士,且不说天地压制,你们也最多只能显露四境的神通,光说此界的人心叵测,各种鬼蜮伎俩,你们就不一定能应对下来,这可是和修为没有关系的,瞧着吧,好戏还没开场呢。” 谢安说完这话,突然望向葫芦谷的方向,那里是大墓的方向。 老郎中倒是没再继续说话,神色也有点儿阴沉,就在这时,当山口所有的金色符文全部消散一空后,山口突然一前一后飞跃而出两道,人间至强的气息! 真正的人间至强,起码不是那些个本土门派可以理解的层次! 两道四境气息! 而且,还是……四境巅峰! 气息如龙,风暴狂肆,一举一动都吸引着天道巡视,天雷滚滚! 所有人都张大嘴巴,瞪大双眸,震惊无比! 本来已经被黑烟遮天蔽日的天空,这下更是乌云四起! 朱雀的天道封印破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二公子的条件 天上惊雷滚滚,有金色光芒隐现,半空中当那两道众人瞩目的光芒分散开来以后,人们才得以看见,这两道代表着此界最高境界的两位,究竟是什么样子。 一位背身双翅,形容枯槁,双手负后,周身黑气缭绕,紫电吞吐,宛如一尊睥睨天下的魔神。 另一位,全身缭绕三色火光,头顶色浅,额头霜白,长长的华丽尾羽缓缓扇动,便有灼热之极的火浪扑面而来,赫然是火鸟朱雀的模样。 朱雀眼眸中杀机凌厉,突然仰天怒鸣,双翅剧烈挥舞,同时身形猛然拔高数十丈,只见天空之中乌云刹那崩碎,全部如火烧一般冒起了滚滚浓烟,而紧接着一道天火银河乍现,从乌云之中猛烈倾泻,霎时间,离字火岭周围的整片天地,温度骤高,如置于天地熔炉之中,朱雀每扇动一下翅膀,就有更猛烈的火焰,如雨倾泻而下,简直像是天塌了一般,流星坠落,生灵涂炭! 而底下围观的众人无不大惊失色,纷纷撤离,尤其是侯少峰还有其他身上有明显的门派标识的低阶修士,全部用起了吃奶的力气,各种法宝光满闪耀,辉映天地,来不及走的,修为低的更是瞬间身上着起大火,惨嚎阵阵,一时间,这个山口就是人间地狱,山口之下的树林全部起火,连成一片! 不出片刻功夫,纷纷攘攘来看热闹的人全部撤到极远处,而剩下只有谢安三人,那个面如女子的中年人,还有执棋老人,背负长剑的老者,下半身全是兵器的十八先生。 当然还有小师叔,小师叔面色阴沉,目光中也充满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想起当时黄希云要他以四境阵法看守朱雀,可现在看来,什么四境阵,根本不管用,朱雀神威如火,要不是山口之下的原有的金色封印,恐怕当时他早就化灰了。 他又不禁想起当时出现的那位灰衣老者,老者和朱雀有过一番细细交谈,而且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老者的身份地位,要远在朱雀之上,这意味着什么,一个在此界已经是巅峰层次的朱雀,竟然还要卑躬屈膝的面对那个老者,那这人,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大浪淘沙,火炼真金。 剩下的人,都是有着绝强修为的人间巅峰。 不过谢安倒是没用自己动手,包括老郎中,都是萧乘醉暗中施法遮起一道若有若无的光幕,将朱雀神通的恐怖高温抵挡在外。 这一点,老郎中有点儿不得劲,看向谢安,谢安笑了笑,突然伸手指了指老郎中腰间的烟杆子,老郎中立时怒目相向,哼了一声,心神传音道:“不给。” 谢安笑而不语,神色淡然的看着场中,剩下的人,或多或少他都见过,有的还结下了死仇,譬如那位执棋老人,说下次见面,一定要分出个胜负生死来。 谢安又看向小师叔,小师叔眼神中有些火热,当初小师叔委托他做渡劫的护道人,他当时没拒绝也没答应,不过现在想想,见识了真正的四境风光以后,他还真的颇有些期待小师叔如果渡劫成功后,会是什么样的一番场景,这可是人间本土修士,千年以来,第一次跨过天劫壁垒,成就四境界! 天空阴沉似水,同时又火浪滔天,悬天的火瀑终于在一番酝酿以后,彻底形成,先前是天火银河,这回是银河倒灌了! 然而,众人所感的威压和难以抵挡的的朱雀高温,这仅仅是朱雀那一式神通的余威,它真正的目的是那个背生双翅的老人! 老者屹立半空,面对这种令底下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神通,云淡风轻,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望着高高在上,处于天火中央的朱雀笑道:“如果你就这点儿本事,实在不配本座打破天地封印放你出来给你一个面对面的机会,你比起你家大人,实在是差远了!” 天火瀑布瞬间临身。 老者背后双翅猛然一鼓,只轻轻张开了一下,立时在老者的背后出现了一轮黑日缓缓旋转,诡异妖艳之至!众人眼见,说是黑日,倒不如说是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好似通往不知名的世界一般,谢安目不转睛的盯着老者的神通,也心有震撼,只见老者背后的黑日方一出现,天地元气瞬间凝滞,那些众人难以抵挡的高温也几乎就在一刹那消失的无隐无踪,漫天火海全部如河如海,一股脑全部被那轮黑日所吸纳! 萧乘醉眼里闪烁出奇异的光芒,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场中的战斗,尤其是老者的黑日神通,好像对他有极大的裨益一般,这个阴冷又自负风流的异界修士,好像是一瞬间进入了悟道的冥想境界。 谢安再次习惯性的扫视了周围一圈,看看山口周围的那几个人有什么反应,大多是震惊,但只有那个面如女子的中年人神色阴沉复杂,他,更像是对此情此景并不意外! 朱雀的漫天火海,只数息功夫便全部被老者纳入身后的黑日之中,老者仰天笑道:“小朱雀,别怪本座心狠手辣!将来你家大人追责起来,本座绝不逃避!” 朱雀哀鸣一声,满目凄凉,眼角滑落泪珠,老者吸纳了它的神通之后,天地元气凝滞,它再也无法凝聚而起似刚才那般威力的天火燎原了,但它也没什么说的,先前在火山口之下,老者就答应它会给它一次全力出手的机会,现在这机会用完了,技不如人,引颈待戮,无话可说。 众人眼见,半空之中的朱雀一点点变小,最后竟然变成了只有寻常的孔雀一般大小,老者伸出一只手掌,遥遥对着空中的小朱雀,然后背后黑日突然加速旋转,朱雀在那一刻,最后看了一样天幕,闭上了双眼。 谢安眉头突然微微皱下,神台之中,自上次融合山水剑意以后一直沉寂的琉璃小剑突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它感受到了主人的召唤! 但老郎中立刻制止,并且心神大骇,不可思议的看着谢安,然后以心神传声道:“浑小子,你,你要干什么?你忘了你来这是干什么来了?” 谢安有如魔怔了一样,老人的话在他心湖上如石激涟漪,令他恢复心神,谢安这才发现,那条一直是小剑独有的运气经脉窍府,竟然不知不觉之间,充满了心湖的小剑剑意。 谢安猛然发现,朱雀,和小剑,好像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而老郎中也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看谢安恢复正常以后,不禁问道:“谢小子,你体内到底有什么东西,不像是圣宗黄希云他们的法力神通!” 谢安摇了摇头,没打算告诉他,但老人的这一席话却令他想起了当初在水箱里,宋泾知道自己体内有一柄小剑,而宋泾都能看出来的东西,老郎中却看出来?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要么宋泾也是天外神仙之流,要么宋泾和黄希云实际上暗中认识。 前者,谢安确认不是,那便只有后者了。 那宋泾传授他武道神通,上古妖族的剑意,也一定是黄希云暗中授意的。 谢安心思电转,当初在水箱里他就感觉奇怪的地方,这下印证了他的猜测。 谢安心里感动莫名。 黄希云,那个不能见日光的女人,自从老师傅疯癫以后,她便扛起了所有的事情,一个女人,即使是出自他们那个世界威名赫赫的宗门,也仅仅是一个女人而已。 就像当初的雪姨一样,他以为雪姨是无所不能的,可后来雪姨还是死了。 黄希云,这些年,他不知道理直气壮的差遣过多少次,与其说是师徒,倒还不如说是姐弟,黄希云无条件的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看的见的就无以为报,而现在,谢安渐渐懂得,黄希云在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受苦,一个人和别人交易,一个人为他继续默默付出,这样的人,把心和命都给了他。 谢安眼角有些湿润,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 老郎中识相的没再多问,他心知肚明谢安所有的东西都是黄希云给他的,所以问也没用。 而他们身旁,从悟道之中猛然回神过来的萧乘醉突然眼神明亮,整个人比起之前更加神采奕奕,风度翩翩,对着空中大呼道:“大人!留下朱雀胆!” 老者在空中哼了一声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难道还不明白朱雀胆的重要性吗?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交给一个外人?” 萧乘醉被这一句话喝的双眼失神,而谢安在其旁边嘴角翘起,原来萧乘醉都不知道老者为什么要把他叫过来,谢安挑眉看向老郎中,“你看吧,异界之人,空有一身修为,有什么用?修为是实打实的,面对面的,人心却是隔肚皮的。” 老郎中眼中杀机隐现,缓缓点了点头,攥紧拳头突然道:“谢小子,我朱雀胆势在必得!” 谢安轻轻摇了摇头,“难办。” 空中的朱雀已经开始咳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多盏茶时间就要消融在老者的神通之下,老郎中着急道:“谢小子,你鬼主意多,你只要帮我拿下朱雀胆,条件任你开!” 老郎中很明显是自知不敌那位魔尊大人。 谢安心里有个大致的判断,突然问道:“朱雀胆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你那天那个吊死鬼,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郎中陷入为难,眉头深蹙,正犹豫之间,天地突然猛地大放光明,又是两道四境气息充斥天地,强行介入那位魔尊大人和朱雀之间的较量,只见一个灰衣老者突然探手而出,强行打断魔尊老者和朱雀之间遥遥相连的气机牵引,然后就在空中高举一只手掌,猛然握拳,这一下,刚才还在凝滞的天地元气全部解除束缚,天地中央自灰衣老者起,仿佛全部燃烧昂扬,一圈广阔无边的涟漪猛然荡漾开来! 大放光明!有如神祗! 这与老者之前的黑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魔尊老者神色第一次凝重起来,但也不意外有人相救,之前和那位血鸦族的年轻天君就有过一番细细推演,现在的情况,早是预期之内。 魔尊老者怒哼一声,天地中央荡漾而起的涟漪全部又倒卷而回,但就这一眨眼的功夫,那位刚出现的灰衣老者就一把手将朱雀救了起来,朱雀变的更小,停留在老人的肩膀上,而最高处的天幕上,一位紫衣少年缓缓走了下来。 他就像是在走楼梯,从最高处的天幕,一步步走下来,每每抬脚,必有金色光芒汇聚而成的阶梯出现在他脚下,这等风采,恍若神人! 少年走到了与魔尊老者面对面的高度,而灰衣老者就站在他身边。 魔尊微哼一声,“二公子,别来无恙啊。” 少年摇摇头道:“在别人家的地盘上撒野,你还能说出这种话来,脸皮之厚,可不愧是响誉周天。” 灰衣老者摸着肩头咳血的朱雀,眼神中杀机毕露,魔尊瞥了一眼他,嘿嘿笑道:“呦呦呦,左大天君,这么看着本座干嘛?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本座即使让你三招,你恐怕也不是本座的对手吧?” 灰衣老者咬牙就要向前一步,可魔尊根本不予理睬,说完又看向少年,“二公子倒是天赋异禀,但是有件事也请二公子别忘了,你爹苦心孤诣设立如此完美的世界,可不是让你打架的,你若和我动手,即使赢了我,也难免毁坏道心,到时候得不偿失,你不后悔?” 少年嗤笑一声道:“老夜叉,当年在兰星河登天,你还记得我是在第几重天救你的吗?” 魔尊沉吟一声道:“三十二重天,距离天君只剩一步!” “所以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报答我父亲的?”少年义正言辞,咄咄不让。 魔尊长叹一声道:“朱雀给你就是了,所谓的朱雀胆只不过是一个噱头而已,本座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只是周天纪元大战将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少年眯起眼,环抱双臂,“所以你这么做只是为了引我出来?” “不,大公子也行,只要来一个能做主的就可以。” 魔尊说完望向葫芦谷,伸出一根手指,“天才地宝,能者居之,府主的神通本座不敢领教,但除却府主,这片天地之内,没有人是本座惹不起的,当然包括你和大公子,所以本座既然来了,就没道理空手而回,只是想请二公子与本座合作,打开大墓!” “你放屁!”少年身旁的灰衣老者大怒喝道,“凭你一个西地流放的天魔乱族,也想染指府主的东西?简直是痴人说梦!” 魔尊哼了一声,但没说话,只是等待少年的下文,少年眼神微眯,笑了笑,“这有何不可?” 灰衣老者立马焦急道:“主人!” 少年摆了摆手,继续道:“父亲生前最喜欢儒道圣宗的包容,所以他创下了如此精美绝伦的世界,绝对不止是为了给我和大哥参悟天心所用的,所以夜叉大人尽可以放手一搏,如果能打开大墓,得到父亲的传承,那就是在下也要恭喜夜叉大人呢。” 魔尊脸色阴沉,“少废话!阴阳怪气的,你就直说合不合作,你以为本座不知道?最终要进入大墓,得见府主的真正传承宝库,必须要有你和大公子二者之一的心血,而且,这还关乎着本座能不能安然返回周天,所以如此重要的事情,二公子和本座玩笑,未免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吧?” 少年眼神奇芒闪烁,拍了拍手,洒然点头道:“没问题,但我有一个条件。” 少年突然望向底下的谢安,毫无一丝保留和遮掩的说道:“这个人是大衍山山水气运的绝大半继承者,除了我和大哥,他的心血对父亲的内墓更是必不可少的,你杀了他,把他的元神魂魄拘禁出来给我,我就答应你。” 少年这话一出,底下几乎所有的人都望向谢安! 也就是孙仙长。 这人是谁啊?? 谢安轻轻闭眼,心湖激起千层波浪。 老郎中倒是毫不意外,当年刘姜灵做这事的时候,他在暗处心知肚明。 他几乎是那个面如女子的中年人同时在心里默念道:“无根之人。” 只是面如女子的中年人还比他多一句。 “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名扬天下 朱雀的神通已经彻底消失,高温散去,余下的树林大火对修行者几乎可以不计,但空中接连而来的又两道四境气息,令之前四散逃命的修行者依旧不敢轻举妄动,有的已经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胆子大的留下来站在极远处远远观望。 四境阵法对人类修士没有限制作用,但对妖族,精魅等有极强的杀力,可朱雀出现的时候,谢安和小师叔都清晰的感知到四境阵被某人以极大神通轻轻遮掩,以至于朱雀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放手一搏,现在看来,这个以极大神通遮掩四境阵的人必然是那魔尊老者无疑了。 面如女子的中年人突然朝远处招了招手,那个碧眼邪魅的侯少峰立刻飞掠到了中年人身旁,中年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侯少峰应声而去,中年人随即和其他所有人的目光一样,几乎都在谢安身上,大衍山气运的绝大半继承者,这不是相当于一个山神吗? 而像大衍山这样的庞大山脉,其中灵草灵物不计其数,这种地方的山神,气运之庞大,几乎是仅次于数千年来的历代正朝册封的天下五岳,而那个“孙仙长”一个人就是大半继承者?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什么时候,山水正神的气运可以加诸某一个人身上了?就算大衍山的山水正神没有找到合适的继承者,那大衍山的山水气运也应该一点点归于天地,反哺世间才对呀,这,这继承在一个人身上,是什么情况? 人们将信将疑,但对这种天地异宝又几乎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好比有人说什么什么地方挖出金矿了,人们即使没有亲眼所见,也必然动心不已。 这些包含着大小门派不计其数的人群里,都已经摩拳擦掌了,眼神中难以抵挡的火热,这些年来,尤其是北方的门派,无不是在何天宗的淫威之下苟延残喘,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谁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可胳膊有拗不过大腿,人家手下不仅高手众多,而且一言不合就搬出军队来,这谁顶得住。 所以自好些年前,中国的山上门派,民间修行家族都已经渐渐式微了,以至于现在的人们在街上瞧见一些个服饰统一,显然是有门有派的人物时,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崇敬,只会有敬而远之这一种态度,以及敢想不敢说的鄙夷。 枪炮横行,杀人最好的办法,无异于此了,那个属于刀剑的时代,已经只剩下一个尾巴了。 所以,对这些门派来说,中规中矩的经营下去,是万万不可能中兴的,别说他们,就是龙虎山和终南山都已经下山入世了,不如此根本无法支撑庞大的门派运转,而真要不食人间烟火,也行,譬如武当山,你得拿出真本事来,人家过个几百年就有一个三境后期的巅峰剑修,那可是唯一一个跳出时代,敢一人一剑挑战军队的大杀器! 除此之外,便只有天才地宝,强行用天地气运堆积出一个门派的中兴之主来,譬如神器,天地山水气运,还有什么传说中的神兽祥瑞,以及远古三境后期以上的剑修遗物,最好是神台剑意,但无论如何,一方天地的气运总数是固定的,所以一个强盛必然是以另一个衰弱为代价的,而以上的那些东西,无论是什么都非同凡响,很可能会因为某一个人得到而导致一大片百姓生灵涂炭,这也是为什么鉴宝大会上,南宫毅和谢安斥责官家,怎么会把那些暗中招募修士围杀山水神祗的人放进来的原因。 而像谢安这样,一个人继承大衍山大半山水气运,这,这即使那紫衣少年没有把这个作为和那魔尊老者合作的条件,天下其余修士也必然群起而攻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谢安一死,气运重新分配,那么多气运,这可是肥的流油的肉! 魔尊看了一眼底下的谢安,有些惊讶道:“就这个人?是府主墓葬之地的气运继承者?” 少年目光也向下,谢安正好看向他,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目光交汇,也是谢安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比黄希云的目光都要精纯深邃的眼神,人看向他,心底总不自觉便升起自惭形秽之感,就好像要彻底为奴为仆才能让自己心安。 谢安心中擂鼓一样,血脉喷张,如望神祗,而少年沉静如水,云淡风轻,如望蝼蚁。 谢安从不知道,这些年无论自己在做什么,背后都有少年的这一双眼睛。 而少年也在暗处待了无数个日夜,今天第一次,正大光明的面对谢安,当初张家灭亡,他的计划失败,伍阳并没有将那一刀一剑合璧,从而使得地底墓妖复活,天下大乱,同时一刀一剑合璧之后,玉衣便可遮蔽天地规则,那时候,少年将凭借神通之力赶在大公子这一世苏醒之前进入大墓,那一切都将会是一个定局。 再无道心因果之争,大公子可能都苏醒不过来,这片天地就烟消云散,化为茫茫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而失败的这一切都源于张富贵,少年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张富贵都会有感情? 于是当晚,少年不得不以身犯险,施展道破之术,破除一大半天道对千眼石妖,朱雀,还有双鱼的封印,而从那一刻起,少年的道心之争已成定局,他必须要等到大公子苏醒以后,同时砥砺道心,而检验他们道心的东西,就是府主当初留在此界的最高层次的后手,黄道十二宫宫主! 这里边有反叛的,譬如那三位,这里边也有像范全那样忠心不二,有情有义的,这里边不知道还有多少的变故会出现在其余的宫主身上,但要完成大道之争,这是必过的一关。 紫衣少年本来不需要和大公子进行这一番凶险到了毫发的大道之争,任何的一处因果都会影响到最终的结局,但是因为大衍山气运转移到了谢安身上,因为张家大宅的失败,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他被迫接受命运安排的那样,和大公子光明正大的砥砺道心,最后光明正大的接受检验。 少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以尊主的眼光,不会看不出他现在带着面具吧?” “当然,本座不仅仅知道他带着面具,而且还知道他本来是谁!” “哦?”少年有些讶异的笑道,“看来尊主在此界的功课没少做啊。” 魔尊老者沉吟一会儿,道:“难怪他要朱雀胆,原来如此,照你这么说,这个人倒是非杀不可了,也罢,本座就当这个刽子手。” 少年没说话,魔尊老者看向下边的萧乘醉,命令道:“动手,杀了他。” “得令!”萧乘醉嘴角邪魅翘起,转而望向谢安,“小崽子,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大的来头?大衍山气运的继承者?” 谢安一点点去除孙青城的伪装,露出本来面目,脸上不悲不喜,淡淡道:“我也是刚知道我竟然有这么大来头,穷苦了半辈子,这时候还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不过,既然是你们要撕破脸皮,那也没什么好说的,总归还是免不了你死我活,我有准备。” 而远远观望的小师叔瞧见此幕,原来这个气息熟悉的人竟然真的是谢安,他立刻飞身落在谢安的身前,长剑在侧,就如同谢安当初在张家大宅里第一次看见他那样,像一尊冷冰冰的雕塑。 老郎中也忽然哼了一声站在谢安的前头,“小子,你想杀他?” 萧乘醉眼神微眯,滑稽的笑出声道:“就,就凭两位?” 小师叔长剑出手,老郎中更是嗤笑道:“不自量力!” 谢安望向两人,洒然笑道:“让我自己来,一条贱命而已,如果真是他们所说的大衍山气运的继承者,死了也能反哺天地,何乐而不为?倒是你们两个,一个天劫在即,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一个也同为异界之人,为我结下仇怨,日后恐怕麻烦缠身,我于心不安。” 谢安深吸一口气,“这些都是实话,即使你们和黄希云有过怎样我不知道的交易,自今天起,也作废掉了,我谢安一个人事情,以后,自己来抗。” 小师叔眉头深皱,心神微颤,他终于知道临行前,他在龙门湖湖底秘境,宋泾对他说的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了,宋泾已经是魂魄不稳,但最终竟然对这个只有一段几天缘分的少年念念不忘,宋泾说:“远古妖族,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其剑意武道之浩瀚,磊落,远非现如今的一般人能够理解,能得我传承者,唯有谢安一人。” 小师叔看着这个身形瘦削的少年,心中有千言万语没有说出口,那天在菜馆前的那个晚上,他问谢安,你知道千年以前的武当是什么样?现在想想,谢安或许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谢安却从来都是那么做的。 武当,天下宗门,唯此一家,以命叩玄关,问天道于剑,前赴后继,悍不畏死。 小师叔喉咙微动,最后只说了一句:“活下来,去看看宋泾。” 谢安眼神微动,“他,他在哪?” “湖底秘境,活下来,去看他。”小师叔随后看向萧乘醉,一身剑意流畅而逼真,冷冷道,“他死,我誓死杀你。” 萧乘醉有些心惊而讶异,他不是为了小师叔的那句狠话,而是因为小师叔身上的那一片剑意,他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人身上的剑意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好似在周天遇见那种顶尖剑修的感觉,不过这毕竟是在此界,萧乘醉立刻稳定心神,微哼道:“一步以内的废物,剑意再强,也是废物!” 小师叔目光凌厉,他不屑于做此口舌之争,退后一步,老郎中陷入为难,一边是谢安的话,一边是和黄仙子的约定,要保他一命,老郎中犹豫良久,长出一口气道:“黄仙子吩咐过,要我关键时刻救你一命,但即使没有这个话,你今天深陷此境地,也有我一半的责任,若不是朱雀胆一事,你可能早就脱身了,所以有我在,你不会死,除非,除非。” 老郎中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除非魔尊出手,他是周天的天君,神通之强,深不可测。” 老郎中这番话说的有理有义,谢安没再推辞,拱手道:“既然如此,那谢安多谢老先生了。” 老郎中哼了一声,指了指自己腰间的烟杆子,“小子,别大意,这个人少说也是阳关境界的修士,绝非你们一步以内的修士可以匹敌,但天地限制一步,你好自为之!活着出来,这烟你随便抽。” 谢安笑的既苦涩,又欣慰。 他转头望向北边的魏都城,神色风轻云淡,目光从菜馆一直到武帝庙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气势猛然飙升,有一青一白两道剑意呼啸汹涌,大衍山周围所有的山水意象,全部蜂拥而聚! “剑神曹泽!” “山水剑意!” “这人不是那个杀了老太监的谢安吗?他怎么会有剑神的剑意?” “不,也难怪,他若非没有曹剑神的剑意,又怎么可能杀得了老太监?” 底下众人议论纷纷,认出了谢安周身的剑意缭绕,大惊之下,就是先前对谢安那点儿歹心也被浇灭了大半,山水剑意,那是三百年前曹泽的成名绝技,以天地山水立意,万象枯荣更新为剑,其广阔,其浩瀚,当不输于宋泾所参悟的远古妖族剑意。 谢安伸出并拢于袖中的双指,眼神更加清澈而纯粹,指向萧乘醉,淡淡道:“人间剑修谢安,请赐教。” 万众瞩目! 这是那个前不久刚杀了老太监的少年第二次在天下人面前出手,而且这回,是迎战四境,站在了最高的舞台。 小师叔满目感慨和担忧,谁又能想到,在天下不知,世人不晓的大衍山北边小城里,有一个更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如今只用了一战,就站在了天下大潮的顶峰。 这一战,是第二战。 无论输赢,谢安都将名扬天下!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要取一把剑 距离大衍山千里之遥的武当山上,吴坤默默的站在那位身与山合的道一掌教旁边,负手而立,衣袂猎猎,老人无比恭敬和赤诚,从怀里取出三枚玉牌,轻声道:“本来是四枚的,陈冲那枚被他自己取走了。” 吴坤没理会老人的玉牌,注视着大衍山的方向,突然也轻声言道:“陈冲这一世过的怎么样?” 老人郑重道:“修为境界一日千里,剑意浩然,当得起人间剑修的牌面,起码比阮连玉要好得多。” 吴坤摇头道:“我不是问这个。” 老人眼神迟疑,拱手长叹一声道:“当年你渡劫而去,天道留下两道剑意残魂,我担心阮连玉图谋不轨,将古剑置于大衍山深处,但又担心阮连玉跟随你已修炼的神通无敌,就是大衍山深处他也能想方设法窥测天机,所以故意从两道剑意残魂中再分离了一道纯粹剑意,掌握在自己手中。” “后来倒是我多虑了,大衍山的天机遮蔽使得谁都没有办法探查到古剑的真正下落,于是阮连玉气急败坏来此强行逼问我古剑下落,以山下宋氏门阀数百人的身家性命作为要挟,我宁死不肯说出古剑下落,可那数百人,却尽数因我被杀。” 吴坤听到此处,微微皱眉,眼神微动,闪烁冷芒,老人眼眶微红,继续道:“数百条人命,堂堂延续了千年之久的宋氏门阀,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只,只剩下了一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他爹娘把他藏在井口之下,也是天可怜见,那日丹江水涨潮,水没过井口,这才令弟子们发现了这个还幸存的婴儿。” “他叫宋泾,是我收的第二个徒弟。” “第二年,有一名神异女子突然来到武当山,跟我说她愿意收留古剑之上的残魂,十五年后会送两道残魂之中的一道上山,而且她知道关于你的一切,我没有理由不答应,也没有实力不答应,但所幸的是,十五年之后,陈冲真的被送上山来了。而且是一名年仅四岁的二境巅峰剑修,一身剑意根底无比扎实,充沛如意,实在是令我既欣慰又震惊!” 老人眼神浑浊,想起当年种种,无不撕心裂肺,他一个人顶着多大的压力没有人知道,但今日见到昔年的剑神曹泽转世,所有压抑在心口的往事全部倾泻出来,何等痛快,“你问我陈冲过的好不好,我只能说在那以后,因为宋泾的原因,小冲一直过的无忧无虑,但也就十年左右,等陈冲长大以后,宋泾被我废了丹田气府,逐出了武当,小冲受的打击很大,一个人下山去了。” 吴坤讶异道:“废了丹田气府?为什么?” 老人道:“第一是因为门规不许门下弟子与天地山河神祗有凡人之间的男女之情,第二则是我的私心了,宋泾天赋太过于扎眼了,他留在武当,势必会分去本属于小冲的气运,而这,是万万不能允许的。” 吴坤眨了下眼,“就为这?你废了他的丹田气府?他全家都是为了武当死的,万幸活下一个,你竟然这么狠心对他?” 老人长出一口气,面色悲怆,因为他下半身与武当山合为一体而不能下跪,于是以头杵地,重重道:“道一一生修道,从不指望自己能有体悟天心的那一刻,但求武当千百年来,有人真正能度过天劫壁垒,达到一步最高成就,如此,别说宋泾,就是道一自己,万劫不复又如何?” 吴坤轻叹一声,面朝起伏的云海,微光荡漾,美不胜收,他用手捏了一下老人的肩膀,忽然说道:“除此之外,阮连玉有没有再找过你?” “有。”老人抬起头,如实说道,“就在不久前,他问我关于黄道十二宫和大衍山的事情。” “你说什么?” “我....我说出了无根之人的秘密。”老人再次磕头请罪,吴坤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吴坤再不说话,老人也不敢抬头,吴坤目光穿越云海,直达大衍山,谢安和萧乘醉远远的当空对立,万众瞩目之下,一个三境中期的人间剑修,对战一个老郎中口中的至少阳关境界的异界修士。 这个阳关境界,谢安是第一次听说,他也不知道那是一步以上的第几步,但这片天地之下,他就只当对方,是一个四境修士就好了。 谢安的心境从撕下孙青城的伪装开始,就一直毫无波澜,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是明知必输必死,但又无比平和的走向最终的结局,就好像一个老人临终时,一辈子岁月光阴缓缓从心田流过,各种喜怒哀乐都止于此了。 谢安缓缓提气,天地元气云集,身体中那条刚开辟出来的专门运行山水剑气的经脉如巨龙走江,汹涌澎湃,萧乘醉见状阴笑一声,全身气息再不加掩饰的释放开来,一股浩瀚无匹的阴邪气息铺天盖地,比之谢安不知猛烈了多少倍,刹那间汹涌而至! 天地变色,乌云四起,一片灰蒙蒙的冰冷,所有人眼前景象瞬变,如置冰天雪地的炼狱之中。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 下边的人除却心怀鬼胎的那几位,都为谢安捏起了一把汗,对面那人丝毫不留情,也不戏弄,一上手就是四境界巅峰! 那位面如女子的中年人眼神阴翳,似乎在担忧着什么,马上伸手招呼了一下离他不远处的那个天罡堂中年人,也是像侯少峰的那样,这位面如女子的中年人在其耳边吩咐了几句话,天罡堂中年人立刻领命而去。 这一切当然也落在了其余几位人间大修的眼里。 譬如那位背负长剑的老者,还有那个执棋老人,他们二者名义上是大名府的麾下,但只有极少数人能认得出来,这两位就是成名早在数十年前的大魔头——鹤鹿二老。 空中萧乘醉结界布置完毕,突然升起手指,指尖摇曳着一朵妖异的黑火,指向谢安阴邪笑道:“谢安,现在怎么说?你还能有之前的威风了吗?你不是会逞口舌之利吗?怎么不说话了?” 谢安置身于萧乘醉的结界之中,天地元气运行不畅,但好在一身剑意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依旧圆转如意,从心湖之中激发一滴心头血,入神台激发剑气,剑气行走经脉,一点点的壮大,最终谢安整个人被青白二色包裹,就像两条龙一样围绕着他缓缓飞舞,谢安轻轻闭上双眼,萧乘醉冷哼一声怒道:“狂妄!” 话音方落,萧乘醉指尖朝前一点,那朵妖异邪火立刻就像是一尊天地之间的火神一样,威武雄壮,一股与寻常火焰截然相反的阴冷气息,仿佛从九幽冥下破土而出,迅速缠绕而起,直奔谢安而去! 谢安在那一刹那,猛然睁开双眼。 右手一翻,双指并拢作剑,指尖一点,大方光明! 曹泽的山水剑意能度世间一切阴邪鬼物,这时的谢安浑身沐浴在一青一白两道圣洁光辉之中,尤其是指尖一点,格外明亮,一道自天地山水而来的剑气,如陆地龙卷迅速绽放,如雪花倾泻,万物银装素裹,以谢安为中心,朝着那些阴冷无比的黑气奔腾而去! 轰! 天地之间只响起了一声,紧接着就是无边无际的静谧,静的令人可怕,众人眼前只觉白茫茫一片,仿佛失明失聪,浑然不知外物,只觉整片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而紧接着,就是一股沉闷,一股极为强烈的失重感,仿佛从万丈深渊之中坠落,这是何等的神通,何等的交锋? 如此不知持续多久,终于又是一声轰鸣,众人醒悟过来,急忙审视周边环境,只见原来的离字火岭早就消失不见,方圆百里大地深陷数十丈有余,草木山脉,尽被摧毁,原地只有一片废墟,一个深坑,火岭之下的岩浆全部覆盖了一层银白色的雪花! 空中原来的位置上,只见萧乘醉一人,谢安不知踪影。 众人再往远望去,之间不知多远的天幕上,有一个黑点不断扩大,终于落地之时,竟然正是谢安! 谢安重重落地,衣衫褴褛,全身血染了一般,面如土灰,四境界的一击,恐怖如斯! 底下状态还算比其他人要好很多的阮连玉,还有执棋老人以及那位背负长剑的老者都心中大骇,眼神中充满了火热的光芒,他们苦苦追求了一辈子的四境界,竟然真的是与三境界天差地别! 但实则也不然,萧乘醉这样的四境界和人间修士侥幸度过天劫的四境修士仍然有天差地别的区别,这其中就要涉及到同境相争,神通的强弱之别,就好比围棋国手,同样是九段也有强九和弱九之分,萧乘醉刚才的黑火师承天魔夜叉一族的本命神通衍化,与之前魔尊老者炼化朱雀时背后的那轮巨大黑日同本同源,如出一辙,所以即使在场的几位大修能度过天劫,也未必就有如此恐怖的战力! 而这些道理,他们更各自彼此心知肚明,所以更恐怖的就是,谢安竟然在这一击之下,活了下来! 谢安面如土灰,毫无生人气息,全身气息紊乱,已经是被萧乘醉的一击彻底摧毁了体表的元气化作罡气的防御,整个人不断咳血,任谁看来都是油尽灯枯的地步,甚至空中的那位魔尊老人都只看了一眼谢安的情状就移开目光望向紫衣少年,笑道:“一个凡界的蝼蚁而已,二公子用此作为合作的条件,实在是有些令本座诧异,不过正是从此也能看出二公子合作之心,天地可鉴。” 紫衣少年冷笑一声道:“你以为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谢安就死了?你好好看看!” 魔尊老者挑眉,心中讶异,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二公子如此忌惮和上心,好奇间不禁再次看向谢安。 所有人也在看谢安。 谢安仰面朝天,血水不断喷涌出来,但他没死! 他气息虽然极尽紊乱,但胸脯起伏,那一青一白的两道剑意就像是有灵性一样,不断的从天地之间搬来元气,进入谢安体内,再把他体内被萧乘醉种入的邪气黑火一点点的驱逐出来! 这种情形,就像是有两位对天地元气极为敏感的天才修士,同时为谢安疗伤! 对于谢安本人而言,那就是在与萧乘醉对攻一招之前,山水剑意只是以他为中心,辐射天地,而现在,山水剑意就更像是一个枢纽,它们把谢安和天地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魔尊老人一眼便瞧出异样来,震惊道:“这,这是什么剑术?” 紫衣少年轻轻闭上眼,缓缓道:“大哥的剑术,与山河同在,与日月同辉。” 左老也瞧着心惊不已,想当初在张家大宅里看见谢安的时候,正是谢安二境破三境的时候,五步生莲,七步问道,这即使放在周天也是惊才绝艳之辈! 而且现在看来,谢安身上的秘密还不止如此呢,他什么时候又修行了大公子的剑术,那日虞河大水,谢安突然出现,那道随之而来的剑气冲霄汉他就觉得不对劲,原来竟是大公子的剑术! 这个人如果不除,将来绝对是一个大祸根! 魔尊老人虽然心惊,但也依旧没有把谢安放在心上,怒目看了一眼萧乘醉,冷冷道:“如果有第三招,你就等死吧。” 萧乘醉咬牙切齿的望着谢安,心中翻起惊涛骇浪,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不死?他方才的一式神通就是遇见周天之中的三境修士也绝对没有存活下来的道理,他一个下界贱民,难不成比周天之中的修士都要强悍? 萧乘醉再次扬起手掌。 这一次,他眼里都要喷出火来,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虽然能赢了对方,但不是碾压的优势,即使赢下来,都觉得心中不解气。 萧乘醉就是这样,他这次不再是指尖的黑火了,而是整个手掌都化为了黑洞。 茫茫然阴冷,戚戚然阴邪,浩浩然无尽。 四境界以上。 萧乘醉孤注一掷,当他毫不顾忌,施展这一式神通的时候,气息刹那飚升,超过了四境界,而遥远的天幕上,终于第一次凝聚出一道拇指粗细的金色雷光! 而魔尊老人立刻出手,挡掉那道天劫,并且沉声道:“尽管出手即可,天劫本座替你拦下!” 底下有人咬牙切齿,这,这太不公平了!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绝对不是本土的修士,难道是来自天外天的另一个世界?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之前四境对上三境不说,现在更加变本加厉?还要不要脸了? 萧乘醉的神通尚未凝聚而成,整片天地就笼罩在了一股所有人从没有经历过的威压之下! 那是超出四境界的威压!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谢安,站起来!” 人群竟一瞬间炸锅,纷纷振臂高呼:“谢安,站起来,你是人间剑修的牌面!” 而谢安浑然不知。 他意识虚无,濒临死境。 他恍惚好像来到了一个红墙大院,里边有一口枯井,枯井旁边写着,四境以下,止步! 而与此同时,武当山上,吴坤突然转过头不再看那片微光荡漾的茫茫云海,而是望向老人,嘴角翘起轻声说道:“我要取一把剑。” 第一百六十四章 剑来 武当山下有一座太和宫,位置偏僻,常年紧锁。宫殿年久失修,墙壁上的红漆已经片片剥落,宫闱内外杂草丛生,远远看上去仿佛一处遗迹。 这是武当山的禁地。 相传当年剑神曹泽的渡劫之地就是从此处飞升于天幕之外,与天劫交锋,一时间武当山上气运尽出,与天证道,然而盛极必衰,当曹泽失败,天劫怒火化为无限杀机,笼罩此处,草木生灵均未能幸免,那条闻名于此的丹江就是在那时候被蒸干的。 不过到最紧要的时候,天劫收了手,将所有杀机全部收缩在宫内的一口枯井之内,枯井之中有什么外人从来不知道,就是武当山的弟子,随着一代又一代的过去,他们也不清楚枯井之中究竟有什么,只是知道,枯井旁边有有一座石碑,上边写着:四境之下,止步。 这几乎是太和宫的标志,人们言谈中偶尔提起这座久远的宫殿时,都会想到这句话。 这可不是空穴来风,很多年前,有一位身具数道剑意的剑修强者来此,可只远远看了一下枯井,就心血翻涌,一身剑意差点儿支离破碎。 身具数道剑意,单凭这一点,就已经站在了天下剑修的金字塔顶,而连他都被枯井之中的杀机影响,旁人更不必说了。 可是无论过去多少年,会有多少人遗忘曾经武当山剑神曹泽的光芒,那位身与山合的掌教老道也从来不会忘记,他知道吴坤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要取的那把剑,就在枯井之中。 是天劫杀机笼罩的最深处,甚至于乃是天劫封印在这枯井之内,而那把剑就好像是绝世凶兵,当世不容。 吴坤话音一落,身形已经消失在山顶,老人拱手相送,头埋的更低,一时间,岁月仿佛轮转,老人心中无限感慨。 谢安好似灵魂飘荡,他已经忘记了全身的疼痛,萧乘醉的那一式神通他也忘记了,他好像进入了某种奇怪的境界,就好像修炼宋泾的武道时那种忘我的玄妙境界,黄希云曾经说过,武道和修士,修行路上虽然路数不同,但都脱离不了上体天心,所以各自都有各自的缘法,各自都有各自的悟道境界,全身心融合天地,专心而不专一,形散而不神散。 这就是修士的忘我境界吗? 谢安原地停顿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他虽然在修行上,远不如修习宋泾的武道那样来的容易通透,但修士的忘我境界他好歹也经历过一两次,譬如在修炼神台那把琉璃小剑的时候,但像现在这样的几乎是完全神魂分离,他还是头一次遇见。 他知道自己受了很重的伤,全身骨头寸断,五内俱焚,但山水剑气在疯狂的替他修补经脉窍穴。 但此时此刻,在一座莫名其妙的枯井面前,谢安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他环视一周,四面都是杂草和白雾,谢安定了定神,走向了唯一可见的枯井。 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其猛然吸了进去。 谢安猝不及防,如坠万丈深渊之中,心神巨震之下,却猛然在耳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安。” “吴...坤,你是小坤?” 此时此刻站在真正的太和宫枯井之前的吴坤,点了点头笑道:“不错,是我,你不要问,也不要分神,以后我会跟你说清楚的,现在你好好听我说,我给你一把剑,你去打赢他。” “山水剑意是我上一世所创,但其真正的根源却是周天之中的一位前辈所留的绝世剑意,你现在此界之内根本没有办法发挥到极致,等将来有机会进入兰星河,你就明白了,山水剑意的威能究竟恐怖到什么程度。除此之外,你身上包括宋泾的武道剑意,都不是此界之物,上古妖族全是父亲拘押在此界的剑王朝遗修,因上一个纪元大战中落败而被三教联合化为妖族,所以,第一你要相信自己,你所修炼的剑意,从根本上讲,乃是天地间最纯粹的剑意!” “周天?这就是你们的那个世界的名字?” “嗯,别着急,等此界事了,我一定会让你去见识见识此界天幕之外的世界,见识见识万界之主,周天世界。我想黄仙子也一定是这么想的,真正的剑修一定要到周天去,真正的问道之人,也一定要去周天去,只有那个地方,才是强者如林的地方,你要相信,魔尊包括与你对阵的手下,他们看你的目光中那种轻视是有道理的,因为在周天,一步修士连做他们的看门护院都不配,这就是周天。一步以上,还有四十九步!” “四十九!!?”谢安整个人都傻掉了,吴坤及时打断道:“这些以后再说,现在你仔细回答我一个问题,想好了再说!” 吴坤神色认真,语气也渐渐激烈,谢安屏息凝气,眼神如炬,“你问吧。” 吴坤一手负后,另外一只手掌缓缓朝天升起,“你愿不愿意,以永生永世的大道之名起誓,以周天万界的生灵为重,阻止无休止的纪元大战?” 谢安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纪元大战,但光一个生灵为重,就触及到他的心底深处,他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当初小二黑的父母在一个雪夜里含笑逝去的时候,他自己无比难过的同时,也曾想过这样的事情,中国大地每天都不知道发生多少,后来雪姨也死了,他失去了所有的依靠。 这也是为什么,那日在大衍山救小二黑的时候,他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以后,暗示那个吞下换元丹的九尾狐妖,要用自己的血去救雪狼谷的小狼,尽管那些狼之前在疯狂的追逐小二黑和根生。 这也是为什么,谢安从来都拒绝吴坤当年让他去家里住的原因。 吴坤当时年少不明白,可竹姐却清楚,他记得有一次和竹姐说起这事儿的时候,竹姐对他说,小安什么苦都能受的了,但唯独受不了,别人家团团圆圆,他一个人孤苦孑然。 你可不能小瞧这一点,竹姐说,世间再怎样伟岸的英雄,心也不过巴掌大小,他什么苦,什么罪都受的,甚至死也不怕,但你能相信吗,每一次过年,当天上烟花绽放,邻里乡亲团团圆圆,围坐在一起吃热乎乎的团圆饭,而小安一年之中,哪天都不饿着,就是吃百家饭,也要厚着脸皮去吃,但唯独,唯独那天他饿着。 吴坤想起过去种种,他问道一掌教,陈冲过的好不好,其实心里也在问自己,这一世自己过得好不好,他觉得遇见小安,不管怎么样,真的挺好的,也真的挺满足。 人世间历练四十九世,这一世,他找到了比父亲留下的传承和天府大位更珍贵的东西,所以他找到输给二弟的底气。 吴坤眼眶微红,又轻声问了一遍:“你愿意吗?” 两个善良的人,心路历程几乎一模一样。 谢安深吸一口气,鬼使神差的也像吴坤那样一手负后,另外一只手掌高高朝天举起,整个人含胸拔背,顶天立地,“我发誓,我愿意。” 谢安话落,枯井之内的景象戛然变化,纷乱无比,有一道道冲天而降的天雷怒火,有万古星辰,有武当大大小小的山门,弟子,还有武当山下无数的普通百姓,还有一条亘古至今的丹江大河,悄然流淌。 紧接着,一道道无比汹涌的杀气从画面中扑面而来,杀气有如实质,冰冷切肤,似乎蕴含着什么高贵不可违背的意志,谢安脸色顿时煞白,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来,意识再次陷入模糊,可最后关头,他隐约听到吴坤无比欣慰的低声说:“剑来!” 谢安意识消失在枯井之内。 而真正的枯井旁边,吴坤那一声,口含天宪。 天地法则汹涌而动,整座武当山轰然作响,无边落木萧萧而下,簌簌秋风横卷万里,鸟兽俱散,神鬼皆惊! 枯井之内,大放光明,有一道璀璨的光亮直上云霄,远远而望,仿佛整座武当山就要举霞飞升一般! 远隔万里的其余诸大道统,龙虎山,终南山,还有佛门少室山,全部不遗余力开天天眼观望此处气象,然而无一例外,在刚开的一刹那,宗门长辈全部重伤! 武当山上的苍穹,金色雷光汇聚,出现了四境以上的力量,就是大公子也不能例外! 但这一次,吴坤却偏要任性一下,当枯井之中的万丈光芒内,有一丝丝无比锋锐的凌厉剑气出现时,吴坤抬头仰望天劫,穿过天劫,就是那座天庭,他好像瞧见了父亲的模样,眼眶通红,微微拱手轻声道:“朝歌在此,借天地法则一丝宽容!只为正道,儿愿意永生永世留在此界!” 云海汹涌,金色雷光聚而不散,吴坤撩起衣袍,轻轻跪地,又坚定无比的重复了一句:“儿愿意永生永世留在此界,绝不反悔!” 风中不知是谁传来一声叹息。 吴坤闭上眼睛,心如刀绞,大道之前无父子。 可云海究竟还是散去了,金色雷光也不复存在,一前一后,从始到终也没有一丝天劫降下阻止枯井之内的那把剑出世。 吴坤拜谢磕头,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指指着枯井,默默道:“从此以后,谢安就是你的主人了,去!” 武当山顶的道一掌教身与山合,自然能体会太和宫的变化,吴坤说完那句话的时候,他抬头仰望那道万丈光柱,只见有一道青白剑光迅速游曳,破天而去! 老人单手竖在胸前,三枚玉珏,一一破碎。 这一日,承载着武当山所有气运的那把本该其实属于陈冲的问道之剑,吴坤嫁接给了谢安。 老人无法阻止,因为那本来就是剑神曹泽的剑。 这其中因缘,谁也说不清楚。 老人一生,做过不少违心事,也常在深夜中忏悔,求那些很多因他而死的人,九泉之下能原谅他,实在不能原谅的话,就只报复他一人即可,千万不要在陈冲渡劫时有任何心魔滋生,还有包括把他最心爱的弟子逐出山门,都只是为了陈冲。 为了武当。 老人无怨无悔。 今日,吴坤把武当山千百年来的气运全部转嫁到谢安的身上,老人有点儿心疼,太心疼了,以至于老人嘴角淌血,眼角流泪。 真正的身与山合了。 而大衍山离字火岭上,谢安本尊仍然躺在,但山水剑意的疗伤速度简直惊人,起初谢安还奄奄一息,就一会儿的功夫,谢安脸色已经渐渐有了血色,胸脯起伏的气血也渐渐平缓下来,众人依旧在高声呐喊,瞧见此幕,更是连惊讶都忘了,只有一个劲的欢呼,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萧乘醉哪里受的了这个,这就好像一帮蝼蚁从跪着站了起来,谢安的伤势每好一分就是对他多羞辱一分,他的怒火也是一浪高过一浪,最终全部算在谢安的头上,他掌心如虚无的黑洞,里边隐现滋滋雷鸣,萧乘醉怒道:“去死吧!” 掌心平推,元气枯朽。 天魔夜叉族最擅长的天赋神通,元气枯朽! 这比抽干元气对付剑修的那种法子,更恐怖,这种神通之下,元气枯朽,对手依然能用,但全是废招,而且对体内的生机有极大的破坏力,萧乘醉是真不要脸了,完全不顾身份,对谢安下了他最强的杀手! 只见一幕灰蒙蒙的气从萧乘醉平推的黑洞掌心中涌出,几乎是眨眼即至,可空中的紫衣少年却闭上眼睛,魔尊老人有些脸红,他以为紫衣少年不想看的原因是萧乘醉完全不顾身份,有失周天的气度,但紫衣少年真正的担心是,远远的,有一道剑气直指此地。 下一刻,天地轰然震动,有一声极尖鸣的劈空之声从很远很远处传来,以至于听起来,如果不是那声尖鸣,简直就是天雷! 一连串的天雷! 而地上的谢安,在萧乘醉的神通灰气就要临身的前一刹那,猛然睁开了眼睛,脑子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一样,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剑来!” 空中极远处的那声尖鸣变成了欢呼! 速度之快,竟然瞬间跨越千万里距离,完全超过了此界对于一步力量的限制,几乎是周天之中唯有阳关以上境界才能施展的缩地成寸,咫尺天涯! “这是!” 魔尊老人又惊又骇,“难道,难道是府主??” 少年神色阴翳,很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偏心大哥,明明此界不允许有这种力量,这是铁律! 左老也满心震惊,他看向谢安,每次,只要有大事,和这个人沾上关系,总是无穷的震惊。 剑气近。 这不是四境界,这是四境界以上的剑气。 萧乘醉张大嘴巴,他和所有人一样,眼中的天地,只剩下那一道破空而至的青白剑光。 魔尊老人眼神蓦然沉下来,就待出手,却被少年拦下,“你救不了了,这剑在,咱们都没有办法,这是唯一允许的四境界以上力量,你要是用同样的力量,父亲的天劫就来了。” 萧乘醉如芒刺背,冷汗顿生,亡魂皆冒,他,他不敢相信,他甚至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败,会死! 谢安恢复了神智以后,体内窍穴如水充盈,剑意充沛,尤其是当天上的那柄青白小剑旋转飞舞的时候,他更是感觉到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就像高高在上的君主,巡视人间。 谢安伸手一挥,剑气如云坠地,猛然炸裂,万里焦糊,摧枯拉朽! 萧乘醉眼眸惊恐,临死看向天上的魔尊大人,大呼道:“大人救我!” 少年替魔尊老人摇了摇头。 死了一个他,根本不足挂齿,但接下来,恐怕是该和大哥见上一面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本命飞剑 谢安的一剑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也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期。 吴坤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远隔万里给他送来这一把剑,有夺天地造化,惊天地泣鬼神的威能。谢安从来没有见过天地之间,原来还存在着这种随心所欲的力量,就好像一剑在手,整座天地都是纸糊的一样,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破开高高的天幕,远遁宇宙洪荒。 谢安突然对这个世界陌生起来,他今天第一次打心底有这种感觉,就好像蝼蚁突然有朝一日抬头眼见苍穹,就算你是一只大一点儿的蝼蚁,也还是蝼蚁,苍穹之下,其实并不区分,蝼蚁是大是小。 他想起老师傅常常趴在地上观望蝼蚁社会,他以前偶尔有想过,人类目前所生活的世界外边会不会也有一双高高在上的眼睛,现在看来,不止是有一双眼睛,而且连整个社会赖以生存的土壤都是那双眼睛的主人所创造的。 谢安真不知道是应该感谢这位主人呢还是怎么样,同时他也不知道,他应该感谢吴坤,黄希云这些让他趴在了窗棂上瞧见了真相的人呢还是怎么样。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 本都各自以为是世界的主角,每个人费尽了心血,熬尽了脑汁,互相倾轧,你死我活,然而到头来,这个世界都只是别人一手创造出来的,主角,从来都不存在。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谢安吸了一口气,刚才的想法只是一瞬间冲进脑海中的东西,也是此时此刻他心底最直观的观感,谢安仔细打量了一眼已经飞跃回手中的长剑,长三尺三寸,微薄且宽,剑身如上好的玉器一样,从不同的角度看,都是一样的淋漓剔透,谢安自问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剑了,任谁握着这把剑,抛去修为不说,都会感觉,提着一整条碧翠山水一般。 萧乘醉已经死了,四境以上的力量让他没有任何的反抗机会,直接毙命而亡,谢安没有生出半点怜悯之心来,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魔尊老人和二公子,既不宣战也不妥协,魔尊老人比谢安还不喜不悲,就好像死了一个什么无关紧要之人,以至于令一旁的左老不得不怀疑刚才这位魔尊是故意做出的靠前施法营救的样子。 事实上,萧乘醉不是无关紧要之人,老人也并非如脸上的那样云淡风轻,只是,修行之人,尤其是到了他们那个层次,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不得不抛弃许多凡人俗世的感情,就像大公子,大道之前无父子。 老人轻咳一声润了润嗓子,镇住了方才被那一剑也搅的有些震惊的心神,然后回头望向紫衣少年道:“现在怎么办?是本座亲自出手呢,还是二公子变更合作条件?” 少年眯眼道:“你不怕我父亲的天劫?” “怕。当然怕。”魔尊老者凝视着谢安,就像看猎物一般,“可是即使在一步以内的神通,本座也有数种秘法可以抵挡他刚才的那一剑,无非是花些代价而已,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爹可真是够没谱的,任何一方天地的规则都是铁律,私自更改的话,各种气运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聚集在一起,积少成多,聚沙成土,到最后恐怕有谁也无法预料的结果出现。” 少年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第一次点头代表他相信老者有这样的秘术神通,要不然他也不会轻而易举的进来此界了,第二次点头,少年是与魔尊大人有着同样的看法,气运一变,因果就会变,这就像一个色盅,多摇哪怕一下,带来的结果就可能会多出无数种来。 一如乱麻。 但魔尊老人不甚清楚,他却感知的清清楚楚,这是父亲的意思,从天庭之内流出的意思,他不敢妄断父亲的思量,但已经兵解了那么多年的父亲,唯独这一次有明显偏心的倾向大哥,这不合理,也不合情。 少年微微沉吟,再次看向谢安,这一刻,他又想起和黄希云之间的约定来,不动谢安,刚才虽然有些违约,但少年从来都不在乎这些,他是游戏的主人,就是规则本身,等到哪一天,他如果觉得和黄希云的约定比一个实打实的天君助力更重要的话,那他或许会立即撕毁和这位夜叉族天君的合作,甚至不惜刀兵相见,他本来也和这帮心怀不轨的魔头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黄希云毕竟修为不高,或许远远超过一般人,但天君,整个周天也是稀罕之极的大修大能。 黄希云甚至连真君都没有。 少年不是傻子,大道之争,凶险到毫发处,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是最终关键的胜负手之一,所以他除了自己,不笃定任何人,任何事,这与吴坤截然不同,而客观来说,少年的做法比之吴坤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二公子看着底下的谢安,最后点点头道:“杀他还是要杀的,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我倒是想问问大人,既然是合作,你开什么条件呢?” 魔尊老者摊平一只手掌,二公子皱眉道:“五五?” “不。”魔尊老者瞳孔微缩道,“本座只想请二公子你点个头,将来大墓开启,里边的机缘我等见者有份,先到先得!” 少年眼中闪过异芒,深邃且沉静,令人不知深浅,一旁的左老倒是难以遏制的大怒道:“放你娘的臭屁!见者有份,先到先得,我们怎么知道你还憋着什么坏,素闻夜叉族向来喜欢在地沟里寻找食物,这已经是祖祖辈辈的天赋,我们哪比的过你?” 魔尊老者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听了笑哈哈道:“左天君,出言不逊可不是你该有的风度,更不是天府该有的待客之道!” “客?你也配!一个强盗进了别人家,还要跟主人说,见者有份,先到先得,这种不要脸的行径难道就是贵族的作客之道?” 左老气的急赤白脸,他早就对天魔进入此界耿耿于怀,但少年却冷不丁打断道:“我答应。” 左老震惊道:“主人!” 少年摆手道:“不必多言!” 魔尊老者满意的笑道:“哈哈,你瞧瞧,这才是天府的度量!” 左老望着少年,少年神色如常,悠悠道:“但愿,能尽早打开大墓。” 少年说罢,低头俯视下边的谢安,突然高声道:“谢安,活的久一点,我会一直盯着你!” 少年话落,空中的这三位大佬身影一闪,凭空没入天地,消失不见。 谢安不知道在哪和这位公子结下了仇怨,只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但也没什么好怕的,这时候他们走了以后,谢安收起了手中的山水剑,这剑和山水剑意完美契合,几乎就好比是山水剑气凝如实质,他心念一动,轻而易举就可以收入体内。 这倒是省了了一个大麻烦,要知道剑修往往只修本命剑气,而有一极少部分的剑修会修炼本命飞剑,剑气和飞剑的区别就是一虚一实,剑气好说得很,但凡是剑修,不论剑意的高低,总归在神台中会温养砥砺自己的本命剑气,但是飞剑则不同,它是外物,要将真正的铁剑修炼入体,藏于神台,这可是一个浩大而艰巨的工程,从古到今就没有听说过有几个人做到这一点,而收益也是相当的客观,本命飞剑比之本命剑气首先在威力上就不可同日而语,相传远古时期,妖族个个都有自己的本命飞剑,于是妖族剑修曾经是在整片天地之下,都是极为鼎盛,而正所谓物极必衰,也有后人评价,这也是远古妖族的剑修不明不白消逝于历史长河中的原因。 天之不容。 这些事情,书上没有,谢安知道也是因为,他其实已经有一把本命飞剑,那把琉璃小剑。 当初黄希云跟他粗浅的讲过一些关于本命飞剑和本命剑气的事情,主要是为了叮嘱他,琉璃小剑上的剑气极为恐怖霸道,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使用,就算是使用也只可以借用小剑之上的剑气,而不能催促小剑出窍,一旦出窍,必引天劫。 还有就是,令他不要修习小剑的运气法门,以免被小剑之中蕴含的凌厉杀意摧毁生机,只不过谢安一开始是很听话的,但后来为了给雪姨报仇,他开始修炼了小剑之上的运气法门。 现在为止,谢安身上最强的两道剑意,都有了自己的本命飞剑! 谢安经此一劫,差点儿死在萧乘醉手里,但他现在不光没有后怕,而且还心满意足,他心中有点儿憧憬,吴坤说的周天是什么样的,那里又有怎样厉害的剑修。 一步是蝼蚁,蝼蚁到天的距离,是四十九步。 谢安一点儿都没有自惭形秽,妄自菲薄,就好比面对萧乘醉的时候,自己有什么就打什么,不可能因为对方的实力高过自己,就连亮剑都不敢了,那不配叫做剑修。 二公子几人走后,天地间所有的神通全部撤掉消散,又恢复了之前的天朗气清,只是地面一片废墟已经是难以变更的了,陈冲和老郎中站在谢安的跟前,没有一点儿庆功的意味,都只觉刚才命悬一线,尤其是那人最后的一式神通,若不是从万里之外突然而来的一把小剑,谢安光凭借自己刚领悟没多久的山水剑意,是决计没有办法抗下的。 老郎中长出一口气,这小子活下来最好,不然答应黄希云的事情没办到可就惨了,儒道圣宗的人太聪明了,不好对付,倒不是说他有什么致命的尾巴在人家手里攥着,只是得罪一个那么聪明的人,总是一件不太明智的事情,这种感觉就像是那日和血鸦族天君在龙门湖畔合作细谈的场景,你答应他会觉得有安全感,不答应他,做梦可能都会被吓醒。 这不是因为对方是天君,而是因为对方肚子里的九曲十八绕,还有那颗七巧玲珑心。 谢安对他说,此界的人或许修为比不上他们那个世界的人,但是人心绝对丝毫不差,这话说的真对,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自私,和无所不用其极。 老郎中兑现诺言,把烟杆子从腰间抽了下来,递给谢安,笑道,“谢小子,朱雀胆的事情,不怪你,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咱们两清。” 谢安也笑道:“那就多谢老先生宽宏大量。” 老郎中突然道:“你身上还有五行神符,小心天魔找你后账!” 谢安心中瞬间凛然,老郎中嘿嘿干笑了两声,不再说话,起身远遁。 小师叔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只不过在谢安眼里,小师叔绝对不是像外表看上去那样无趣,这个人可能是为了某种风度吧,可能,故意做出的一种奇怪造型,谢安皱眉道:“行了,别端着了。” 小师叔哈哈一笑,“人多,得端着。” 火山口外围还有诸多修士,但事情一来一去实在太快,不是说看的过瘾不过瘾,这简直就纯粹热闹啊,他们连个事情的起因结果都没看明白。 打的倒是昏天暗地的。 火山口内围还是只有那么几个人,人间的顶尖大修,那位执棋老人突然咳了一声道:“谢安,咱们又见面了。” 小师叔察觉道气氛不对劲,挑眉问道:“什么事?” 谢安摆手示意无妨,然后上前一步,遥遥面对老人,不咸不淡道:“自当领教前辈高招,还要感谢前辈上次的黑棋神通助我阴差阳错突破初期呢。” 执棋老人没立即答话,只是凝神盯着谢安,手里一手把玩一颗棋子,眼眸渐渐泛起碧翠光芒,冷幽幽道:“剑神曹泽的传人。老夫自知不敌,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今日咱们既分高下,也分生死!” 谢安摇头道:“我和前辈没有深仇大恨,所以我看生死就不必分了吧?” 小师叔怒哼一声:“这种人,你跟他客气什么?打杀了便是!” 执棋老人也怒哼一声道:“武当山尽出些杂种!当年的宋泾便是一个!现在的武当山小师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谢安,你不必可怜老夫,你还真未必能破了我的天地棋盘!”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天地棋盘 天地棋盘。 这谢安不会不知道,在场的所有人也清楚的很,之前虞河大水的时候,老太监的八部天龙塔是天下防御力排名第二的至宝,而第一就是这已经销声匿迹极久极久的天地棋盘。 这两件宝物虽然在排名上仅仅只差一位,但在人们心中分量可决不能同日而语,起码的一点是八部天龙塔那是有名有姓的出处,佛教圣地五台山的镇教之宝,而天地棋盘,没有人知道这东西从哪来的,只是在数百年前,修行界之内突然出现了这一方东西,而刚出现就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为此引起了诸多大门派争端,有的因此一夜之间被血洗山门,有的则因此却借机上位,成就了山门风光。 但,那场风波的源头,天地棋盘,却鲜有人知,也不知道风波结束之后,这方宝物落入谁家,就好像凭空捏造了一件神物作为导火索,继而引发争端,处心积虑的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人们只知道,在后来的绣楼统计天下异宝的榜单之上,第一的位置赫然变成了这方天地棋盘,如此多年过去,从未改变。 这段往事并不如何珍奇,后世有些小说家也曾演绎出好多版本,所以谢安即使在一个穷乡僻壤,消息闭塞的魏都城,对这些也多少略知一二,但谢安心里却隐隐生出一丝期待来,防御力排名第二的八部天龙塔号称坚不可摧,唯有当初曹泽的山水印能破,现在出现了一个防御力排名第一的,他更是想试试有了本命飞剑,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而且,那个传闻之中的天地棋盘,倒是很令人心馋,在场的有不少人是手谈高手,即使抛去异宝一说,也很想见见这究竟有怎样的魅力。 面如女子的阮连玉双手各自拢在袖筒中,目光微眯看了一眼执棋老人,又看了一眼那位背负长剑,一直比较沉静的干瘦老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远处有有人御空飞行,正是他之前派出去的侯少峰,还有那位天罡堂中年人,这两人侯少峰他没见过,但那个天罡堂中年人他是见过的,而且还和他的一位属下打过交道,现在看他们两个都对那个面如女子的中年人毕恭毕敬,谢安心里这才知道,那个一直笑嘻嘻,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感的中年美男是谁了。 大名府府主,阮连玉。 至于执棋老人和背剑老者,他就不认识了。 这个恩怨也结的有些奇怪,只是动了一手,便要生死立见,但上次那个执棋老人阴险之极,他在黑棋之中暗藏杀手,当时谢安和他还是天壤之别,这种人对一个晚辈下此毒手,难怪小师叔说不用多废话什么,打杀了便是。 谢安想到这回头看了一眼小师叔,突然意识到什么,讶异道:“你认识他?” 小师叔果然冷哼了一声,“杂种中的杂种,人间极品,不认识岂不是有些糟践人生?” 执棋老人阴笑道:“武当山小师叔剑术冠绝天下,可惜破不了老夫的天地棋盘,于是出言不逊,以发心中之怨?” 小师叔咬了咬牙,看向谢安道:“谢安,之前拜托了你三件事,现在再厚颜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谢安会意,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不等小师叔说话,就朝着对面的执棋老人高声道:“谢安领教天地棋盘!” 执棋老人眼神中闪过异彩,也高声笑道:“不愧是曹泽的传人,有几分豪气!可老夫平生杀的人,全都是似你这般豪气冲天的好人!” 老人说罢,手上的两枚棋子突然升空,然后一前一后,成对角之势,交相呼应,而与此同时,天地元气再次激荡起来,且是疯狂朝着那两枚棋子涌来,一时间风起云涌,天地色变,不出片刻就形成了一方虚虚实实的巨大棋盘,纵横交错出三百六十一个点位,每一个点位都亮起了光芒,然后向下延伸成缕缕气柱,沟通天地,霎时间一股难以名状的气息扑面而来,底下众人目不转睛的张大嘴巴,期待后续,老人凝神静气,手上印诀翻飞,这次和以往不同,亲眼见过了谢安的那一剑锋芒以后,老人也不确定天地棋盘能不能挡住谢安的那一剑,所以老人几乎是涌上了浑身解数,终于在不知道打出多少道印诀以后,棋盘越来越真实可见,只是棋盘的边界模糊不见,仿佛包罗天地,无边无际,每一个点位也更加真实,缓缓旋转,远远望去,就像是半空之中悬浮着三百六十一个青色漩涡。 那最开始的一黑一白两子,巍然不动。 老人长出一口气等待接招,看向谢安说道:“老夫生的晚,没机会和曹泽真正请教剑术,实为平生一大憾事,老夫得到此物以后,遍观天下剑修,没有一个人可以破的了我这天地棋盘,今天所幸遇见了曹泽的传人,不管成与不成,老夫死而无憾!” 谢安望着空中的瑰丽景象,这就是天地棋盘! 棋盘之上每一个点都互相连接,纵横交错,每一道向下眼神的气柱都勾连天地,如此在受到外界的攻击时,能够迅速的因势利导,或分担或转换,把力量分散卸掉,归于天地,所以棋盘的防御力不是它本身有多坚固,而是它的方式,这种方式导致了别人要想攻破棋盘,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棋盘还没有完成力量分散和转换的刹那,攻破所有的点,要么就是一剑把这天地斩碎。 谢安看出端倪,心里有数,天地棋盘在老人拿出来以后,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惊艳,但是那种伤害转换的方式却令谢安耳目一新,如果能有什么办法用于自己身上,那估计命会长很多。 三百六十一个点,三百六十一个阵法,三百六十一道气柱。 真正的同气连枝,光看上去,就知道处于棋盘笼罩之下的执棋老人有多安全了。 谢安没什么好办法,也没有能一剑斩碎天地的能力,他只有尽全力一试,尤其是现在刚拥有了曹泽剑意的本命飞剑,在此之前,山水剑意从来都是一种随性随心的淡泊气息,可是那把剑,却添进来了杀意,凌厉,无坚不摧! 谢安深吸一口气,体内刚才的伤仍然没有痊愈,但兴奋令他忍痛运行那条山水剑意独有的经脉窍穴,一座座窍穴如残破的关隘,本该休养生息,但主人的命令不得不再次吹起冲锋的号角。 火龙走江,倾泻而出。 谢安心湖一点心头血,摇曳其上,冲入神台,山水剑气顿时倾巢而出,一青一白如龙绕柱,直冲霄汉,而谢安手中,那把晶莹如玉的小剑再次出现,欢呼雀跃,谢安猛然踏步凌空而起,高举长剑,陆地飞虹,整片大衍山都有无形的山水之气蒸发而起,全部朝着谢安手中的长剑涌去! 如百川归海,万鸟回巢! 底下众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曹泽的一剑山水印,和天下间防御力最高的天地棋盘,究竟哪个更强! 执棋老人面色阴沉,他心里完全没底,谢安高高凌空,剑气浩然,铺天盖地的凌厉气息令他心惊肉跳,可事已至此,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再次结印,催动棋盘,一时间,天地中央仿佛只剩下这两人的神通光芒,璀璨宛如星空,浩然无匹! 谢安一直飞跃到棋盘上空,面对着三百六十一道璀璨光点,他只感觉面前的整个就是一方天地,他要以一剑下去,将这片天地摧毁! 而就在这时,那位背剑老者突然先是看了一眼身旁的十八先生,十八先生点了点头,这位背剑老者手指突然微微弯曲,就在谢安要全神贯注挥出至强一剑的时候,弹射出一道阴邪诡异的剑气,这剑气如一条小蛇一样迅速在空中游曳,眨眼即至谢安背后,谢安心神沉溺山水剑意之中,毫无防备,眼见就要被那背剑老人偷袭得手,可老人耳边突然听到了小师叔的一声冷哼,“鹤老,还是一样的无耻啊。” 老人嘴角翘起,似乎并不意外,且目光一直追踪着自己偷袭的那道剑气,而果不其然,小师叔一直为谢安护驾,那道小蛇剑气在接近谢安后心不足十步的时候,被另外一道隔空而来的剑气挡掉,可就在这时,老人偷袭不成却反而笑道:“陈冲,当年你输给我们兄弟两,说好的不许泄露我们的身份,不会食言吧?” 小师叔冷冷道:“要是食言,我就不会以心声传音了,直接大声说出来,我想阮连玉对你们的身份很有兴趣吧?” 老人不说话,小师叔继续道:“谁能想到,当年不可一世的大魔头鹤鹿二老,竟然能自降身份,委屈在大名府之下,难道是仇家太多,强行易容,遮掩气息,寄居他人屋檐之下,寻求庇护?” 老人嗤笑道:“仇家?天下间除了几个人以外,谁还能奈何的了我们兄弟两?不说别的,真要是想躲起来,光凭我这一手易容手段,就是阮连玉,也看不出来,而你,若不是宋泾,你会看得出来?” 小师叔闭眼假寐,不置可否的说道:“那我就奇了怪了,为什么你们那么怕我泄露你们的身份?” “这当然不能与你说,总之,我们做事,你别往好处想就是了。”背剑老人说完,眼神一转突然问道,“你知道宋泾为什么无论我们怎么易容他都能轻而易举的辨别吗?” 小师叔摇头,老人眼神深不可测,神秘的笑道:“因为呀,武当山真正的种子这一世应该是宋泾,而你只是被道一那个老东西强行扶上的台面而已,只有宋泾才是真正的先天剑心通明,你是吗?你问问自己,在剑修的天赋上,你比的过宋泾吗?” 小师叔皱眉极深,“你怎么知道这些?” “嘿嘿,这你就别管了吧?还是那句话,这些都不能和这个外人说,我们兄弟两游历人间多年,见过多少剑修已经说不清楚了,但有一点,其实你的天赋真的很一般,不是世人所说的那样无敌,至于你的剑术,若不是有前世造化,恐怕连三境都难,更别说三境后期巅峰,所以,你们武当山这一世如果由你来渡劫,都不一定比的过让谢安渡劫,只可惜宋泾废了,要不然宋泾才是上上之选。是道一执念如此,害人害己尚不自知,你以为他真的就那么好吗?” 小师叔心里泛起惊涛骇浪,竟然险些心神失守,只觉的脑瓜子嗡嗡作响,他说的没错,宋泾一直都是以惊人的天赋出现在他的生命中的,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宋泾也有可能是作为武当山种子之一的人选,一直都没想过,直到后来宋泾被逐出山门他也没有想过,他以为这个种子,只能是他。 而空中的谢安,已经挥出了那一剑! 天地陷入一片青山绿水之中,人们耳边一瞬间安静下来,好似面对着一片崭新的天地,没有尘世的喧嚣,只有涤荡心灵的鸟语花香,简直比佛门圣地还要清净,还要发人深省,底下众人目光渐渐清澈而纯粹,他们只见从天而降一道恢弘剑气,如彩虹剥落。一道接着一道,共有三百六十一道一一砸向那些棋盘之中的光点,而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人们只听的一声咔嚓,但却并未看见棋盘破裂,只是有无数涟漪重重叠叠,密密麻麻,一圈环绕一圈,仿佛雨滴深坠湖中。 而片刻之后,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 大衍山之上,从剑气和棋盘的交接点开始,一股无穷的恐怖杀机随着那些涟漪疯狂扩散,整座山里草木竹石尽皆粉碎,化为废墟,好在四境阵不遗余力的抵抗那股莫名其妙的杀机破坏力,这才令山中的精魅妖物尚留有一席自保之地,否则无数在山里修行的妖物,全都要莫名其妙的毙命在这杀机之下! 这时,最震惊的不是别人,只有谢安!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曹泽的山水印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如春分和煦,而是蕴藏着极深极深的杀意,这种杀意之凌厉凌厉到对天地万物一视同仁,几乎是如上苍,如天道一样的目光! 天发杀机,移星换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大衍山轰隆隆作响,如地牛涌动,从无数个角落莫名而起无数道地裂,然后就是从地底深处涌出来的陆地龙卷!疯狂肆虐,摧毁一切! 谢安一直不知道山水剑意的真正面目,这时候,接着天地棋盘的转换,扩大到天地之内作为影像,山水剑意的真正杀机才真正的第一次显露出来! 底下众人纷纷自保,来不及感叹,整座大衍山已经几乎面目全非!鸟兽四散,花木凋零! 他们都以为是谢安的一剑和天地棋盘相碰而产生的后果,就连执棋老人也这么以为,可只有谢安知道不是,因为那些四散肆虐的狂暴元气,无比蕴含着山水剑意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这才是真正的山水剑意! 这才是曹泽的当年渡天劫的时候,用以证道诸天的剑意! 第一百六十七章 棋盘中的小生灵(上) 执棋老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谢安随手试探的一剑在经过他那方视若珍宝,比自己性命都重要的天地棋盘衍化扩大之后,会形成如此骇人听闻的恐怖景象,他双眼瞪若铜铃,口中颤抖疾呼道:“谢小子,你使了什么妖法?!” 谢安毫不理会他的大嚷大叫,他所有的精神力全部牵系在半空中的那方硕大棋盘之上,而直到大约一炷香时间以后,剑气消失殆尽,谢安才回过神来,天地棋盘毫发无损,所有的剑气全部被分散消化在天地之内,谢安对其越发兴致浓厚,眼中弥漫着火热的神色,再望向执棋老人的时候,只见这位不出世的大魔头嗷嗷大叫,狼狈不堪,不断的躲闪棋盘带来的反噬之力,犹如一条丧家之犬,底下众人忍俊不禁,纷纷大笑起来,修行界中被自己的法宝追着打的,他不是第一个,但如此狼狈的,绝对可排前三之列。 小师叔本来就不苟言笑,这时候看着执棋老人和一直对谢安不怀好意的背剑老人,更是没什么心思笑,而且背剑老者之前对他说的那番关于宋泾和他在剑道之上的天赋之论更是令他心焦,他不是嫉妒宋泾,而是为掌教道一师兄担心,要知道,天地气数非人力可以染指,如果这一世的渡劫之人真的是宋泾的话,那道一师兄如此把武当山的气运加诸他的身上,无异于火中取栗,几近是自取灭亡。 背剑老人双手交互拢起,眼神阴翳环顾四周,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涯告诉他,他们兄弟二人遇到了从未有过的险境,在场的修士中,除却那些凑数的低阶修士不必说,府主,小师叔自然不是对手,可现在又凭空多出了一个谢安,令他极为不安。 尤其阮连玉一直笑意连连,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现在谢安成了众矢之的,傻子也猜得出来,府主对他这个无根之人,势在必得,他身边不断有人过去听命,然后急匆匆离去,过不多久便有人回来复命,似乎在紧锣密鼓的安排着什么,但那位天罡堂的中年人只是出去了一次,再回来以后就一直守在他身边,默不作声。 背剑老人心神不宁,手心冒汗,再看执棋老人已经彻底乱了阵脚,天地棋盘这个东西,早年间他们因缘巧合之下得到,知道是惊天彻地的宝物,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兄弟二人谁也不能通晓其中奥秘,可又不能大张旗鼓询问别人,一旦事情暴露,恐怕立刻就要陷入被天下修士无休止的追杀境地,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诸事纷杂,错综盘结,只要府主在,背剑老人心里清楚的很,明面上他们兄弟二人绝对占不了丝毫的便宜,府主的神通远非一般的三境后期巅峰可以比拟,身具五种剑意,就算是有曹泽遗泽的小师叔恐怕也不是对手。 他心里萌生了退意,但执棋老人身陷天地棋盘的反噬,自己想走又走不了,想出手的话,小师叔一旁盯着他,更是难如登天,真是骑虎难下。 十八先生面色倒是宁静的很,只有望向谢安的时候,眼里才会闪过一丝不经意的笑意。 空中的谢安只向下看了那么一眼,小师叔朝他点了点头,谢安便心神大定,不再管其他的事情,收拾全部心神对付这个奥妙无穷的棋盘,就连之前和执棋老人的生死约定也全部抛之脑后,现在执棋老人是生是死与他全无干系,他一门心思沉浸在曹泽的山水剑意和这棋盘之中。 所有人都收起心神,抬头望向空中。 如果说谢安之前的出剑是试探的话,那这一次,比之上次,一定会更加汹涌猛烈百倍不止! 谢安束手而立,收起试探之意,几乎如虔诚的僧侣面对佛祖,他一手缓缓扬起,眼神中倒悬两道青白之气,指尖自然并拢形成剑诀,只是可惜了那一身黑衣破景,如若换成干净的白衣,一定更有剑仙风采! 天地棋盘不在乎黑衣白衣,当它感应到天地元气疯狂向着那个黑衣少年涌入之时,棋盘立刻放置执棋老人,任由其自由,所有的矛头几乎同时指向了谢安,三百六十一道气柱,三百六十一道龙卷,几乎是刹那功夫将谢安淹没,执棋老人恢复了自由,从半空中吐血坠下,背剑老人眼疾手快,背上青光一闪,宝剑出鞘载着执棋老人从空中返回自己身边,心神探视之下,这才发现,就刚刚的短暂的反噬,执棋老人一身的修为几乎被毁去大半! 他知道执棋老人会受伤,可没想到,竟然这么重! 自天地棋盘归他们所有之后,这是前所未有的! 执棋老人上气不接下气,全身道行残败,双目通红,血泪滚滚,抓着兄弟的胳膊咬牙切齿道:“谢安,谢安!他使了什么妖法,夺走了棋盘!” 背剑老人心神巨震,猛然转头望向空中,可入目所及,只见三百六十一道通天彻地的龙卷,蕴含恐怖的力量,哪有谢安的身影? 执棋老人哇的一口吐出血来,五指如钩,紧紧抓住自家兄弟,“没了棋盘,没了棋盘,你我将沦为丧家之犬,再无立足的余地!” 背剑老人眼神一寒,可不远处小师叔猛然向前踏出一步,背剑老人怒道:“陈冲,少管闲事!” 小师叔冷哼一声,外人不曾听到,可在两位老魔头的耳边几乎是炸雷一般的声响,执棋老人顿时脸色土灰,再次吐出一口鲜血来,背剑老人心中有恨,怨毒的望了一眼小师叔,最后还是抱起执棋老人,身形一闪退至远处,不再掺和此间的事情。 阮连玉摸了摸自己那张俊美的脸蛋,这时场中高手只剩下他,小师叔。 二人的目光于空中,隔着离字火岭的火山口,瞬间交汇。 阮连玉嘴角翘起,先是抱拳施了一礼,轻声道:“师尊,弟子有礼。” 陈冲冷哼道:“曹师爷是曹师爷,我是我,再者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使师爷重回我身,也不会认你这个徒弟!” 阮连玉一点儿也不生气,直起腰来,笑呵呵道:“我一没有伤天害理,二没有欺师灭祖,师尊...哦不,应该叫你陈冲才对,在我面前,你连小师叔都当不起,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我?” “没有伤天害理?没有欺师灭祖?”陈冲拳头紧攥,一字一句质问道,“那我且问你,宋家门阀是怎么灭门的?又是谁以此要挟我掌教师兄?” 阮连玉叹气道:“这可就怪不到我头上来了,要怪就怪你那个掌教师兄太过迂腐,天道常变,能者居之,师尊命丧天劫之下后,试问当世,谁是我的对手?” “所以就可以肆意屠杀生灵,包括山水生灵,以求获取气运躲避天劫?” “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方法吗?如果人人像你们武当那样,那用不了几年,修行界恐怕也要灭绝殆尽了。”阮连玉轻轻说着,好像是在说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他眉眼轻蹙,真恍若一名怀着闺中之怨的女子,轻声道,“而如果我成就了四境界,天地气运势必大洗牌,一切一切的生灵依然会在我的神通之下重新生长出来,届时不管修行界还是世俗界,一片欣欣向荣,不好吗?” “无耻!” “随你怎么说。”阮连玉大袖一挥,第一次展露出些许怒容,清冷道,“我阮连玉并非嗜杀之人,但总有人不理解我,挡在我的前面,所以为了天下苍生,我含恨出手,你们谁能理解?师尊,师尊又何尝理解我?” 陈冲快被他气笑了,眼神中杀意翻涌,一字一句咬牙道:“你可真是无耻到了极致,我活这么大,就是市井之中的妇人,脸皮都没有你这么厚!” 阮连玉稍稍沉默,突然反问道:“如果你不相信,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留着你和武当呢?” 陈冲冷冷嗤笑道:“那是你没把握!武当虽微,可气运之昌盛你不是没见过吧?当年你在太和宫的古井之内,是亲眼见识过曹师爷所留之剑气的!” 阮连玉哎了一声摇摇头,叹道:“懂得自然懂,不懂的我也不必与你多言,但我可以告诉你,师尊的剑气固然凌驾天下,但离开了武当,你们哪个是我的对手?” 陈冲拳头嘎嘣响,“你可以试试!” “不必了。”阮连玉缓缓道,“我说过我不是嗜杀之人,如果想杀你,我甚至都不用自己出手,引来天劫是什么样的,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陈冲喘着粗气,气急道:“你少在这装好人!” 阮连玉摆手道:“你且渡劫看看,如果你成就了四境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只盼,修行界,出一个四境界就好。” 陈冲欲言又止,阮连玉把手比在嘴唇嘘了一声道:“其实很简单,不用纠结,世人不信我,我也没办法,我如果真是想一人揽下所有气运,那我为什么不杀了宋泾?” 陈冲心神大惊,“你,你知道宋泾的身世?” 阮连玉哈哈长笑,眼神秋波深邃,迷人之极,“我要是说宋泾是我故意留下的活口,恐怕你也是不信的了?” 陈冲如遭雷击! 阮连玉则是摇头叹气,“你连剑心通明都没达到,还是不要渡劫的好。” 说完,阮连玉不再看他,目光移向半空,天地棋盘所形成的三百六十一道恐怖气柱只稍微接近他,就自动绕道散开! 小师叔心神翻涌,难以自制,可见识还是有的,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的很,阮连玉根本不用真正出手,就凭借刚才的一幕,气柱规避,这个人的修为就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境地! 而空中气柱之内的谢安,在被天地棋盘吞噬之后,心神感应之下,体内血脉精气如龙奔走,心湖刹那剧烈动荡,几要坍塌,一个硕大的漩涡缓缓形成,紧接着谢安脸色刷的惨白,好似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元力,只见一滴心头血,从其心湖漩涡的最深处猛然乍现,仿佛是压榨到极致的剑意心血,只一出现,谢安整个人的周遭空间便响起了一连串的密密麻麻的火花交响,绚烂夺目! 天地元气,猛然聚集! 一青一白两道剑气,从眼眸中夺眶而出,迅速长大,有如真龙盘旋在谢安左右,谢安双目冷冽清澈,手指剑诀倒立,手心翻转,一把青光凌厉的小剑立刻出现在其掌心,而后同样迅速变大,直到三尺左右之时,青光暴涨,左右青白剑气尽数吸纳入内! 轰! 天地一震! 谢安头脑短暂的一片空白! 他在气柱之内,浑然不觉外物,只觉,手中有这三尺青锋,足以凌驾天地! 这是他自那柄琉璃小剑之后,从未有过的感觉! 而这二者又有细微差别,琉璃小剑不受他控制,充满了霸道凌厉的意味,有种遇神杀神,遇佛诛佛的桀骜不驯,而山水剑意,则是充满了一种度化,好似春分和煦,春雨无声。 谢安欣喜若狂,吴坤对他说,山水剑意最初是由他们那个世界的一位强者创下,此界根本无法发挥其威力的万一,只有到了兰星河之内,才可以窥见其全貌,谢安这一刻握剑,从没有那么渴望的,想要到那个强者如林的世界! 而他不知道的气柱外界,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眸,包括一直淡然的阮连玉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因为他们所见,本是青天白日的世界,没来由日落月升,一片星光璀璨! 天地之间,无比安静,气柱的肆虐之声也好似消失不见,人们只能看见,谢安一人,一剑,当空而立! 而在片刻之后,不知是由什么缘由,于无穷黑幕的天穹极深极远处,有一道极亮极璀璨的细小光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穿梭而下! 沿途,天穹撕裂,火雨纷繁,天地元气颤抖相迎,直到那细小光线落入人间,落入棋盘,落入谢安手中的三尺青锋之上时,谢安福至心灵,轻轻举剑,心头血附着其上,剑意浩然,广发天下! 棋盘猛震! 三百六十一道气柱,三百六十一个阵眼,突然之间消弭于天地之内,而几乎是与此同时,谢安的身影也消失在众人眼前! 那条不知从何方而来的细小金线,也同时消失不见。 天地复归清明,大衍山残破一片! 人们好似大梦春秋,一开始追随而至的几位四境界全部消失,现在就连谢安也不见了踪影,如果不是地上,林间的残破废墟,人们一定只当是自己做了一场大梦。 世上,哪有那....那种层次的战力? 阮连玉眉头紧蹙,心头无名火起,他体会的到那条细小金线之中蕴含的力量,那是远远超过那三百六十一道气柱力量总和的恐怖气息! 这个无根之人,难道刚一出现,就要脱离他的控制吗? 阮连玉遥望大衍山深处的大墓,看了一眼,就不自觉叹一口气。 这个像弱女子一样的中年人,实在不能抑制那股心头烦躁,于是轻轻抬手,小师叔眼眸猛然瞪大,脱口而出大呼道:“不要!” 可为时已晚,在场所有低阶修士,全部人头落地,死前连一声惨呼都没发出来,比踩死一堆蚂蚁,都简单。 小师叔霎间怒火冲天,剑气浩然冲天,然而,只在一半的时候,阮连玉就已经飘身到他的眼前,指尖轻点他心湖,小师叔哇的一声吐血出来,阮连玉阴柔道:“我已经很烦了,别招我,我是不想杀你,但别逼我,天下第一,就要有天下第一的样子,刚才说你没有剑心通明,现在看来,你连自己都控制不了,更别说剑了,听我一言,渡劫必死。” 小师叔回过神来,阮连玉已经飘身离开他身旁,盘膝坐在火山口的上空,他看了一眼天罡堂的那位中年人,中年人点头领命,阮连玉闭上眼睛。 他要等,等谢安出来! 而那位天罡堂中年人则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没过多久,整片大衍山,忽然响起了一连串的惨嚎。 世居于此的无数山水生灵,精魅妖灵,全部被一批修为极高的人类修士挖掘出来,剥夺神志生命,化为气运。 这种事情,在这些人的手中,几乎是轻车熟路,仿佛职业一般! 而在魏都城武帝庙里,也有人在遥遥望着大衍山中的景象,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自感罪孽深重的刘姜灵,刘姜灵自知有人开始收拢大衍山其余气运,正待动手之时,一个熟悉不过的女声在他背后响起: “别管他,是谢安的事情,就要让他自己处理。” 刘姜灵猛然回头,喜极而泣,黄希云一袭白衣躲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眉眼轻盈,继续道:“大公子苏醒,我圣宗的小主人也总不能一直在大人的翅膀下让别人笑话吧,那还是我的小主人吗?” 日光爬上窗棂,窗沿下捧着一卷不知道是什么志怪小说,正津津有味的独眼老师傅突然笑哈哈插嘴道:“完喽,完喽!” 于是,在房间之内,原地波澜起,露出一道窄门,那位戾气深重的另一半小师叔忙不迭的又送出一本来,一路手忙脚乱,大汗淋漓,生怕稍有片刻延迟,黄希云讶异望向小师叔又看向刘姜灵,两人同时露出苦笑。 前者是无奈,苦逼。 后者则是习以为常,你昏睡的日子里,他就这样,稍有懈怠,就是一顿胖揍。 黄希云脸上笑意浮现,原来消除戾气,也可以用这种方式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棋盘中的小生灵(中) 谢安进入了一个玄之又玄的空间内。 他本身负伤极重,光是萧乘醉的那一击就几乎令他生机断绝,若不是山水剑意玄奇莫测的疗伤效果,他恐怕当场就得暴毙,再加上后来吴坤于万里之外授其本命飞剑,天地棋盘的摧枯拉朽之力,几番心神拉扯下来,谢安疲惫不堪,双眼布满血丝,犹如两汪血洞。 但在这个空间内,谢安好似活在别人的身上一样,之前全身各处的疼痛和困倦,都荡然无存了。 他心里狐疑之际,也不忘四处打量,缓步向前,只见这是一个云雾迷蒙的奇异空间,四周安静的可怕,入目所及只能看见一些光怪陆离的影像,由一些个似云似雾,不断漂浮的神秘物体所托载,这些东西就像是河安城街上小吃里的,只不过有一点不一样,这些个,是五颜六色的。 谢安眯起双眸,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伤痛之感消失的缘故还是什么,总之心情也莫名其妙的变得轻松愉悦起来,一点儿也不再去思考那些个绑在自己身上的谜团,还有外边处处存在的刀锋凶险。他脚下极软,低头望去原来竟是踩在一片广袤的浅滩之上,他弯腰下去,细细触摸,很奇怪的是,这样的浅滩并没有水,缓缓流动的,竟然全部是天地元气! 谢安心中诧异之余伴随着欣喜,这样的情境,他并不陌生,当初在玄玉水界中,整片大湖都是天地元气形成,只不过那样的沙滩仍然是有些硌脚,可比不上此时此刻的元气浅滩,要不然他当时也不会突发奇想用湖底散发着玉光的修士骷颅给夏半烟做了一双特别的小鞋。 想起那双鞋,谢安又不自禁想起第一次见夏半烟的时候挠她脚心的情境,于是童心大起,索性脱去鞋袜,赤脚踩在数不尽的元气微波之上,脚心传来舒缓痒动,谢安哈哈笑出声打破玄境中的安谧,而就在这时,所有的云朵不约而同的一齐涌来,谢安急忙后退闪躲,可在那些虚幻云雾之中的影像中,他猛然看见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谢安闪躲的身形刹那怔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如遭雷击! 女子一身浅色白衣,笑意和煦,如春风送暖,万物复苏,任谁看了也都保管会将所有的烦恼抛之脑后。这样的一位女子,恍如神人菩萨,同样如谢安一般赤脚行走在元气微波里。女子身后跟着两个不大的顽童,胖的那个嘟囔着嘴,一会儿开心,一会儿烦恼,一会儿又哭起了鼻子,而瘦的那个不管胖的那个怎样欺负他,脸上都是一副满足的神情,谢安看的心碎,直到画面中,又出现了一位扎着羊角辫的红衣小姑娘时,他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全身好像被抽掉所有的力气,扑通一声软绵绵跪倒在地,哽咽喊道:“雪姨!” 女子好似听见了他的呼唤,朝着他微微笑了一下,伸手招呼道:“小安!你别让着阳儿,越惯他越来劲!” 谢安下意识抹了眼泪摇头哭道:“不不,雪姨,我没惯他,是我自己不想吃!” 红衣小姑娘刮着脸蛋,笑嘻嘻道:“真不羞,小阳,都这么胖了,还要和小安抢吃的!你是猪吗?” 小姑娘这番话立刻引来了胖小少年恼羞成怒的反驳,但言语支吾不清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后来就索性捏着拳头满大街追着女孩,很快就远远落在了后边。女子则和瘦小少年并肩走在最前边,女子牵着少年的手,一大一小抬头挺胸,一路春分和煦,阳光普照,少年满心安稳,步子轻碎踩在青石板上,尽量协调着女子的步子节奏,生怕有哪一步落下,就跟不上了。 可是如此动人的好景不长,画面中的人在以极快的速度长大,女子的身影却越来越稀薄,只有那三个小童的身影也越来越高大茁壮。谢安心如刀搅,泪水汹涌,伸长了手拼命的向前想要留住女子,可是无论他怎么拼命抓住,画面中的女子都会巧妙的从他指缝间流过,直到最后,他只能亲眼看着那个最瘦小,也是最满足的小小孩子长高到和女子平齐的程度时,女子的身影彻底消散。 路,还是一样的路,风还是一样的风,阳光依旧是一样的阳光。 只有一点不同,三个孩子都长成了少年少女。 女子好似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谢安哭的声嘶力竭,心底所有的难过都像洪水猛兽,关也关不住的拼命从眼眶里汹涌出来。 而在最后的最后,谢安泪眼朦胧中瞧见,那女子的身影轮廓又重新出现在三个懵懂无知的少年的身边,而当女子最后一一悄悄亲吻人世间她心里最割舍不下的三个宝贝的额头后,她悄悄退至边上,又与长高了的少年们随行了一小段路之后,终于驻足不前,痴痴凝望。 又有一名白衣女子撑伞前来,女子这才含笑而逝。 谁也不知道。 那一年冬天,谢安开始修习琉璃小剑之上的剑法。 心随意动,谢安从没有如此想要放肆的张扬,就在女子如风逝去之后,他仰天悲吼,神台之内的琉璃小剑破天荒的积极响应主人的号召,体内经脉迅速扩张,伤上加伤,几欲爆裂,山水剑意自动幻化出青白二气疯狂修补经脉,脚底下的无数精粹的元气凝液猛然之间急剧旋转气化! “雪姨!” 谢安喉咙里哽咽,声音粗犷,响彻整片玄境空间,云雾稀薄,悉数震碎,心湖之内只微微弱弱的一滴心头血乍现片刻,头顶百会就已经冲出一柄流光溢彩的璀璨小剑,而也就是在这刹那的功夫,有一道声音毫无征兆的响起,压制所有异象,尤其是在谢安耳边,几乎如实质一样冲入他的神台! “停手!” 谢安在这一声清喝中恍然恢复清明,短暂瞬间,谢安看清了云雾消失,其背后的真正人影,也看清了整片空间的原貌。 这是一处山涧,他脚下的元气凝液是一条贯穿其中,不知深远的小河,由近及远,不知多少万重山,一山高过一山,到最后已是白雪皑皑,与天平齐。 雪姨,伍阳,竹姐以及他自己的画面全部消失,多出了许许多多悠闲自在的山中居民,而那些人好似完全看不到他一样,各自忙着各自手头的活计,有热炉旁一心一意打铁的,也有渔夫垂钓小河边,有孩子迎风放着纸鸢,还有女人促膝围坐在水井旁,一句一句的拉着家常。 一切都像是刚刚开始的模样,三月春花渐次醒。 谢安难以置信的望着这样一片桃源圣地,他脑海中陡然划过一道闪电,这幅画面说什么都看着眼熟,竟原来是那日在凤暖阁之前看到的那副画! 山河图! 他气血难平,小剑离开百会以后欣喜若狂,已经要脱离他的控制,迟迟无法收起,可这时那道声音又传来说道:“还不停手?” 谢安双眸眯起,仔仔细细的环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这个声音的源头,只得皱眉苦笑,不是他不停手,是小剑桀骜,从来没把他这个主人放在眼里,这时那道声音像是知晓他心神一样的爽朗笑道:“赤子之心,可堪大用,别找了,老夫知道你控制不了和尘剑,你且御风而行,来这雪山之巅!” 和尘剑? 小剑的名字叫做和尘? 黄希云从没跟他提起过,这老者又是何人?看样子好像也是老师傅那个世界的强者? 谢安心里一万个疑问,但全都压下心头,也不管头顶的琉璃小剑在听到那句和尘以后如何挣扎肆虐,既然老者要他到雪山之巅,他就没有不去之理,谢安脚尖点地,山水剑意幻化的青白二气自动托起,身形快若流光,直奔画面中,最高远的雪山之巅! 而此时此刻在魏都城武帝庙中,一直关注谢安情势的黄仙子,也亲眼目睹了谢安所看见的一幕幕,她的眼睛也微微湿润,但当谢安只身一人飞向雪山之巅的时候,黄仙子立刻起身朝着雪山上的孤鸿一点轻轻施礼,然后玉手一扬,谢安的神台之中原本一直存在的她的那道分身神念立刻退出谢安身体。 不止是她,她身旁不知何时到来的吴坤也抱拳行礼,然后同样施法,拿掉谢安身上山水剑意的本命飞剑,棋盘玄境内的那道声音见状远远传音笑道:“二位多礼了。” 黄希云和吴坤同时应声道:“理当如此!” 那声音也不再说话,黄希云擦掉眼角泪水,前所未有的紧张,吴坤笑着安慰道:“黄仙子向来沉稳,这么有把握的事情,怎么事到临头了反而紧张了?” 黄希云秀眉轻蹙叹道:“不是紧张,只是想着把那么艰难的事情,交到他身上,有些于心不忍。” 吴坤眼里欣慰荡漾,黄希云转而施礼道:“还未恭喜大公子苏醒呢,你可瞒的我好苦啊,果然不愧是周天道子,每一代转世不到最后时刻,任你别人有多大神通,都不得窥见分毫。” 吴坤摇头苦笑道:“黄仙子可莫要抬举我了,而且事实上,恐怕仙子更希望我晚一点儿苏醒吧?” 黄希云捂着嘴银铃笑道:“大公子法眼如炬。” 吴坤长出一口气,昔日点滴往事跃上心头,有些意态阑珊,负手轻声道:“我又何尝不想做一个吴坤呢?只是即使我一直是吴坤,那小安会一直是小安吗?” 黄希云果断摇头,“如果没有这么多变故,今日就是他飞升周天之时!” 吴坤点了点头道:“我早料到仙子有此一着,于是提前和小安约定了一个誓言,那时仙子尚未苏醒,所以没来得及和仙子打招呼,请仙子不要见怪。” “剑王朝?”黄希云歪了一下脑袋,眼眸如秋水般深邃。 吴坤嗯了一声抱拳道:“朝歌想着既然是响当当的大劫主,不轰轰烈烈一番何以震慑周天万古?当然也有朝歌的一点私心在内,当年传授我山水剑意的老前辈阴神正是剑王朝的遗修,那句誓言也是老前辈传授于我的,现在我把它传给小安,希望小安能替我完成老前辈的心愿吧。” 黄希云听明白了,也无比清楚的意识到大公子这番看似轻描淡写的话语中蕴含的极大分量,她眼眸一点点瞪大,语气颤抖问道:“那,那令尊大人?”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如果天府真有对不起剑王朝的地方,冤冤相报何时了,到我这儿就结束吧。”吴坤遥望天幕自顾自洒然说完,双臂扬起升了个懒腰,然后才看向黄希云笑着继续说道:“父债子还,是这么个理儿吧?” 黄希云心神震动,站直身体,一揖倒地,含泪道:“大公子高义,之前黄希云还存有戒备之心,实在枉为圣宗门下,请大公子责罚!” 吴坤轻轻扶起黄希云,“仙子言重了,我还担心你会怪我强行又给小安加餐呢,怕他的周天之行会因我而徒添凶险,这毕竟涉及到剑王朝,有可能会举世为敌!” 吴坤说完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微苦涩,指着自己心口继续缓缓道:“不过有一点你应该放心,我对小安,真的没有一点儿坏心眼儿。” 黄希云满怀歉意。但眼神坚定,摇头铿锵道:“大公子也请放心,我相信小安会站在公理这边!如果周天是一个没有公理的周天,那我黄希云就亲自给他们送上一个灭世魔王!” 吴坤哈哈长笑,竖起大拇指。 黄希云报以浅笑,二人目光落向虚空,穿透一切直达棋盘玄境,谢安已经飞身到了雪山跟前! 这中间,吴坤的送给他的本命飞剑忽然消失他察觉的到,心里更加多了一个疑问,不过黄希云的神念分身撤走他倒是毫无察觉,但即使没有这些,谢安也不会简单的以为,眼前的雪山,是一座普通的雪山! 所以谢安先是在山脚之下暂停下来,说是山脚,雪山的山脚,是底下无数重山脉的山顶! 高处不胜寒! 谢安不得不运起修为抵抗寒力,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这个地方的寒气,好像一般的三境界根本无法承受! 这到底是是什么地方?如此精纯的元气小溪,充满了惬意的神秘居民,山河图上所画的翠绿世界,还有这万丈雪山!刺骨寒气! 琉璃小剑很暴躁不安,但又跃跃欲试,但真正临近了山脚,比起之前要安稳的许多。 谢安深吸一口气,收拾心神,不管三七二十一,试探性的抱拳朗声道:“谢安就要开始登山了!” 那声音忍俊不禁笑道:“虚头巴脑的,还没进圣宗的门呢,就学会了一身繁文缛节,可不害臊?” 谢安挠了挠脑袋,那声音认真起来,嘱咐道:“老夫的雪山,最重心境,如非赤子之心,饶你修为再高,神通再强也绝难爬上顶峰,你如果心中还有杂七杂八的念想,就趁早在山下修行一段时间再上来吧!” 谢安大声问道:“那什么是杂念,什么不是杂念呢?” 那声音突然生气的哼道:“这就是杂念!问就是杂念!” 谢安神情落寞的哦了一声。 他以为上边的那位老者是不耐烦的生他的气,可其实是当那老者对谢安说完那句如非赤子之心,饶你修为再高,神通再强也爬不上来的话后,老者清楚的听到,之前黄希云和吴坤的那个方位,有一个醉汹汹的响亮酒嗝,然后就是一句细小的咕哝声。 “吹牛!” 第一百六十九章 棋盘中的小生灵(下) 魏都城城北。 时近冬日,天寒地冻,讲武堂前边绰约而行着一道人影,自从上次虞河大水灾以后,原先繁华的北城已经几乎是一片废墟,那座天下闻名的讲武堂也因此受了巨大的牵连,残垣断木,破败不堪。 女子脸色微白,顺着街道走进讲武堂中,绕了几圈眼前出现一片不大不小的竹林,竹林深处有三座茅屋,女子微微停顿,然后深吸一口气走之茅屋前边,轻声道:“姽婳....哦不,应该是丹洛姑娘,你和宋师叔还好吗?” “好啊,有劳秋师姐挂心了,这几天我和他在这难得过的些清净日子,这说起来还要格外感谢你和堂主呢。”茅屋内穿出一道细细绵绵的女声,落入耳朵,直达心扉,动听之至。 “我,我....”秋师姐欲言又止,两颊生红,茅屋门打开,已经褪去红衣换了一身干净素衣的丹洛站在门前,瞧着眼前这位讲武堂大师姐的小女儿作态,心生疑虑和好奇,不禁笑问道:“秋师姐有事吗?不会是看上了哪家公子才俊,要你宋师叔把关吧?” “去去去,说什么呢。”屋里又传来一道男人的笑骂声,“小秋可是有冰雪美人的大名,哪个小子能这么有福气?” 宋泾瘦了一大圈,大大咧咧出了屋门,手里提着一个陈旧酒壶,一双眼睛倒是比起之前活泛了不少,丹洛轻轻推了他一把,没好气道:“再冰雪的美人不都得嫁人吗?你呀,不懂女人,你看咱们的秋师姐,已经脸红到脖根子了,哈哈。” “哈哈哈,你还别说,这样子像极了水箱里那个夏姑娘了。”宋泾说着扬起酒壶,大大灌了一口,“说吧,看上谁了,只要不是谢安,别人的主我都做得。” 秋师姐又羞又急,她平时冷艳确实是在堂里出了名的,但是自从那次认识了吴坤以后,尤其是那次并肩抵挡大水,在那之后,她的脑子里就时不时会出现那个人的身影,这些年不是没有人追求仰慕过她,她也自问道心坚定,绝不会为儿女私情所干扰,可这一切到了吴坤的身上就变了。 秋若云心乱如麻,一言不发,丹洛最先开口道:“先进屋说吧,一家人的话得关上门,咱们自己说。” 几人进屋落座以后,丹洛和宋泾其实都一头雾水,对于那个令一向冷艳的秋大师姐都心乱如麻的男人充满了兴趣,尤其是宋泾,竟然不顾及身份,非要坐到秋若云边上翘首以待,惹来丹洛的一阵白眼,但他毫不为之所动,急切问道:“到底是谁啊,我的姑奶奶,不会真是谢谢小子吧??你就别卖关子了!” 秋若云摇摇头深吸一口气道:“是吴坤。” “什么?吴坤?”宋泾差点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讶的合不拢嘴,但片刻之后又捧腹哈哈大笑道,“你可真会挑,这个比谢小子都难对付!” 丹洛也蹙眉苦笑道:“你知道吴坤是什么人吗?” 秋若云点点头,正待说话,宋泾却插嘴道:“哪能不知道,曹师爷转世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天下,而且这事儿也瞒不住,天机显现,气运泄露,龙虎山和终南山的那些王八羔子肯定又不遗余力的推演天机了。” 秋若云嗯了一声,“没错,龙虎山和终南山的确已经行动起来了,曹师爷转世现身,武当气运拔地而起,这可是自古到今都引天下人垂涎的香饽饽!” “哼,天下三分之一的气运全系在武当身上,想不香都难的很呐!”宋泾冷哼一声,言辞之中已经杀气显现。 秋若云轻轻抿了一下嘴唇,皱眉接着道:“不过事实上,关于曹师爷转世在吴坤身上的事情,在这以前,就已经有人推测了七七八八了。” 宋泾和丹洛同时大惊! 曹师爷何等人物?!即使他们并不清楚曹泽乃是大公子的一世历练,但就光凭借三百年前的剑问天道,这就已经无限逼近四境界的门槛,甚至一只脚已经迈过了四境界! 而现在,竟然有人能推演准确到这样的地步? 秋若云点头道:“是绣楼!” “这事你们从何而知?”宋泾心思何等缜密,立刻就怀疑到情报的精确性上来,“照理来说,即使绣楼有天大的本事能推演出大半,也应该视若珍宝,怎可能轻易被你们知道?” “千真万确!”秋若云神色坚定道,“这个情报当然不会是白白送到我们嘴里的,是神殿的高层花了大价钱从绣楼那里买到的。而我们在神殿内部,也有人。” 宋泾神色一下子阴沉如水,“神殿?!” 秋若云点了点头。 宋泾颓然苦笑道:“神殿果然还是神殿,目光永远都是最长远的那个。” 秋若云抿唇道:“请您放心,有我们在,神殿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宋泾怅然叹气,不置可否,丹洛在一旁见气氛压抑起来,尤其宋泾脸色又难看起来,急忙给秋若云使了个眼色,同时岔开话题笑道:“瞧你们,说着说着就跑远了,咱们本来不是应该说吴坤吗?” 秋若云会意,也不再继续说这些事,眉眼弯弯羞道:“确实,我今天冒昧来您这,确实是想多了解一些关于曹剑神的事情。” 宋泾纯粹是孩子心性,别人一岔开话题他就把前事忘的一干二净,笑问道:“你当真是喜欢吴坤?” “那不然呢?”秋若云翻了个白眼,都到这份上了,还要人家姑娘怎么说? 宋泾哈哈笑道:“你看啊,我算了一算,如果你不喜欢吴坤,那你按辈分起码得叫我一声师叔吧?可是你要是真和吴坤成了一对儿,那我们岂不是都得叫你一身师祖奶奶?” “哈哈。”秋若云笑的两片脸颊红透,“咱们可以各论各的嘛,我仍然叫你宋师叔不就行了。” 丹洛也白他一眼,“人家姑娘说正事呢!” 宋泾嘟嘴道:“我这不是正事吗?”说完仰头躺在椅背,大大伸了个懒腰,继续道,“其实吧,即使曹师爷转世在吴坤身上,也并不影响你喜欢吴坤,照你这性格,敢爱敢恨,我倒觉得你和谢小子挺般配的。” 秋若云不以为意,宋泾偷瞄了一眼丹洛,然后趴到秋若云的耳边小声继续道:“你是不是不认识谢小子,你看我怎么样,就像我这样的,你会不会喜欢?他和我一样!” 丹洛听得一清二楚,一脚踢在宋泾的腿伤,宋泾吃痛,秋若云却丝毫不在意,她只在刚才看到了宋泾在提起谢安的时候,眼神里冒着的那股骄傲自豪,满足的劲头。 宋泾悄没声的拧开酒壶,灌了一口。 秋若云腰间铃铛忽然急促响起,于是在空中捏出一道法诀,捕捉远方的弟子借用天地元气传播给她的紧急消息,片刻之后,秋若云脸色凝重,起身拱手道:“丹洛姑娘,哦不对,改不了口了竟是,应该叫师婶才对,宋师叔,堂里有点儿急事,若云先行告辞。” 宋泾皱眉待问,丹洛按住他的手臂,笑着点头道:“那好,一切小心。” 秋若云深深道:“保重!” “等下,我送你。”丹洛说着和秋若云一起出了屋门,一直走出竹林以后,秋若云回头道:“师婶,您是不是有事?” 丹洛拉起她的手笑道:“我还是习惯你叫我丹洛姑娘,那样听起来年轻的很,还记得咱们在这大门前打过一架吗?” 秋若云当然记得,那时候眼前和眉善目的师婶还是一个红衣姽婳,可是那点儿恩怨早就在虞河大水灾中,丹洛拼死救人之时烟消云散了,秋若云歉意的点头,丹洛却郑重摇头道:“你是一个好姑娘,敢爱敢恨,坦坦荡荡,师婶佩服的很。所以既然叫了师婶,师婶也不能毫无表示吧?” 秋若云心神猛然一震! 然后紧接着,令她万万没想到的就是一串神秘繁奥的符文从丹洛和她拉着的双手上传递了过来,符文如天地元气一样,可比天地元气更加不讲道理,直奔秋若云心湖,下一刻,她的耳边就失去了天地万物的声音,只有无尽的大江大河轰鸣,细流,潺潺,以及冰封解冻时刻,每一刹那的细微响动,而在这所有的,响亮的,清脆的,细微的,低沉的声响中,丹洛的声音一字一字清晰传入其心湖之内。 “我把丹江水神之位传授给你,如果有一天,陈冲渡劫成功,天道为丹江平反,你就是新一任的丹江水神了!” 秋若云心神剧烈颤抖,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江水神,一地之磅礴气运! 这是天下修士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大道大道,气运之高低直接决定着将来的成就高低,为什么古往今来,多少年月里永远都不缺聚众冒着极大生命危险去围杀山神,水神的亡命之徒?原因就在于此! 然而围杀所得和这种正统传授所分担聚拢的气运又是天差地别了,像她这样,直接从上一任水神手里继承大位的,乃是莫大莫大的机缘! 秋若云心知肚明,所以感至肺腑,声泪俱下! 而茅屋里,宋泾好似早已预料到这一切,一边喝酒一边喃喃道:“两个老家伙,剩下的,就是这老命了。” “说你和谢小子般配你还不信,我的传人,她的传人,你瞧,听起来就般配!” “哎,谢小子啊。” 宋泾缓缓抬头望见天幕,“那个世界,得你去替老子看看了。” ....... 棋盘玄境内。 万丈雪山半腰处,谢安一脸风霜,风尘仆仆,他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在这里迷路了。 这雪山神妙非凡,虽然一点儿都不限制修士的神通,但就是怎么飞跃,都无法直达山巅,好像鬼打墙一样在原地打转,而且之前谢安根据那老人的话,以为上山会有心魔幻境呈现的推测也全部落空,这座山到现在为止,除了走不出去,一直迷路,剩下一点儿神通都没显现出来,只给他两个字的感觉——高!冷! 还有一点更加奇怪,谢安之前在山脚看到的那些惬意的神秘居民,在雪山上竟然也能看见,而且永远都在他前边,视线所及的范围里,好像他走一步,那些居民就都走一步,他退一步,那些人也跟着退一步! 谢安上气不接下气,体内伤势被山水剑意修补的差不多了,可是难以抵挡疲劳,他坐下来喘着粗气,望向地面,只见那些居民又好像是生长在岩石中一样,谢安用手刨了几下,除了几堆雪以外,连人家个皮毛都没碰到! 这到底是什么狗屁地方啊! 谢安来来回回走了不下上百遍了,有些气急败坏的对着山下大喊了一声,风雪交加,立刻就将他的声音淹没,人于广阔天地之间,何其渺小,此情此景,谢安心中顿生悲凉,竟是第一想起了宋泾。 当初得亏是方啸天把他关在水箱里,要不然也不会认识宋泾。 宋泾在水箱里不知道待了多少岁月,他现在竟然连这么一会儿都待不下去了,谢安站起身来,狠狠的朝着远处挥出一拳,立刻引得天地元气动荡,雪花飞溅,绝对不能让宋老怪看笑话! 谢安咬着牙,心神入定,再不盲目走动,如果雪山之巅上的那位也是黄希云那个世界的人,他看见自己会不会也像萧乘醉那样看向自己那样充满嘲讽的目光呢? 下界贱民? 他如果知道宋泾,也会说,下界贱民就是下界贱民,人们口中的天才引以为傲的传人,也不过是一个没有耐心的废物? 谢安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不光是为了他自己,甚至就根本不是为了他自己。 就好像很多年之前,他拼命的做好自己,于细微处,播种善意,其实为的就是不管是在魏都城里还是破马镇,都不能让别人说,雪姨和当年的剑客夫妇疼爱出来的人,就是这般模样。 人的一言一行,往往不只是代表自己。 活着的人尚有机会争辩,可死去的人,只能默默承受骂名。 谢安于宋泾的武道有独到的天赋,很快就如雪花中的冰雕一样,一动不动,彻底入定。 然而其体内血气如雷,轰然炸响! 山巅之上,有人看向他,嘴角浮现笑意,然后随手一抓,那些个谢安纳闷不已,永远触碰不到的居民忽然一个个僵在原地,成为棋子。 这人站起身,抖落一身雪花。 然后俯仰天地,轻声呢喃:“大道之行也。” 第一百七十章 大雪 一个月后。 谢安在棋盘玄境内,依然一动不动,这一个月来,他身上没有山水剑意的本命飞剑,没有黄希云的神念分身,只有他自己这些年,实打实的修为和感悟,他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清净的沉醉在修炼之上了,如今回头望去,从刚开始跟随黄希云修行,到一境破二境,二境破三境,已经是将近七八个春秋了。 世间大多事,不敢说全部,但十有八九的成功,都需要日积月累的磨砺,这其中对人的恒心毅力考量,是成倍累计的。 修行更是如此,毫无捷径可走,每上一层楼,都需要比先前更多的努力和辛酸,谢安如今能走到这样凤毛菱角的层次,尽管有黄仙子指点,可落在他自己背后的苦,也丝毫不比别人差。 雪山之巅上的那道声音再没有说话,棋盘玄境内风雪更甚,且是比起之前,多出了几道人影环绕在谢安周围,有打铁的精壮汉子,面无表情,手中提溜着一个巨大铁锤,每次挥舞都仿佛要撕裂风雪一样狠狠砸向石案上的一道浅薄透明状的物体,而铁匠身旁,还有一位妇人,双手巧如天仙,捏着数十枚银针不断飞舞穿插在那石案之上的透明物体,两人之外,还有一位瘦弱秀才,长衫文雅,一手背后捏拳,一手摸着下巴,正面对着谢安微微沉吟,秀才的远处,还有两位老人,正于一块凸起岩石上铆足了劲掰手腕! 没多久,铁匠和妇人好像到了什么关键时刻,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同时撤去神通,只见方才还在铁锤之下饱受折磨的透明物体,立刻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刺眼光芒冲天而起,秀才和掰手腕的两位老人不约而同的投来目光,眼神中充满期待,可那样的强光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盏茶时间就彻底消失,雪山重归黑暗,那团透明物体也软绵绵的倒在了石案上。 “怎么搞的?”掰手腕的两位老人中,其中一个老妪率先开口,言语中有些讶异,而她对面的老翁则是哼了一声道:“这事儿哪有那么容易?那小子毕竟是下界之人,想要从这里飞升周天,姑且不说这二界当中的时空乱流,就是顺利抵达周天,当头也要面临兰星河中的恒沙之力,那玩意儿的恐怖,你我可都是见识过的!” “十死无生的事情,不知道圣宗又在搞什么鬼。”老妪轻声埋怨了一声,秀才立刻轻咳了一声,两位老人哑声不说话,秀才缓缓道:“也不能说是十死无生,自古便没有那样绝对的结论,如果这孩子的神魂可以受得住铁匠的九昧真火,还有雨姑的九道针,再加上两位修为过了三十三重天的顶尖大能自我牺牲,或许能保得住他。” “哈哈,”没等秀才说完,铁匠自己就已经笑出声来,“过了三十三重天的顶尖大能?哪个不是惜命如金,依老子看,纯粹是瞎耽误工夫。” 秀才眯眼道:“这话搁别人身上是没错,可是搁圣宗身上就不一定了吧?” 铁匠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但没有开口否认,妇人正色说道:“先不管有没有人替他牺牲,我最担心的是他根本没法承受铁匠的九昧真火。” “你的针也一样!”铁匠走在远处抓起一堆雪扔进嘴里解渴,“如果是二者合一,那就不用说后边的事情了,他当场就得魂飞魄散,死在这儿。” 老翁和老妪也点头赞同,可是妇人摇头道:“未必,五行生克,我的针主金,铁匠大哥的火,秀才大哥主木,两位老前辈自不用说,水土不服,周天名号响亮,如果我们五个人齐心协力,或许有的一试!” 秀才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 可是老翁摊手道:“老朽二人根本不懂神魂祭炼之术啊。” “这倒不是问题,祭炼依然是我和铁匠大哥祭炼,你们三位要做的就是把我们两的力量均匀消散和控制,否则他的小身板一下子根本没办法承受。” 妇人收起拳心,望向铁匠,“如果这法子可行的话,现在最担心的,是铁匠大哥的火候,他一旦失手,那顷刻之间,这孩子就要命丧黄泉,其他人,我想没什么问题。” 铁匠一听不乐意了,竖眉怒道:“哎哎哎,雨夫人,你这话几个意思?老子最讨厌女人说老子不行!” 妇人抿起唇笑道:“没什么意思,你行就要证明给大家看啊。” “老子还怕你!你说,从哪开始?要不然咱两先比试比试,反正这地方也不限制修为?”铁匠提起大铁锤,威风凛凛,怒目圆睁,秀才见妇人的激将法奏效,于是及时唱红脸:“铁匠大哥,雨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也是为了大家着想嘛,如果这事儿成了,咱们也算戴罪立功,将来重返周天兰星河的时候,见着熟人也好打交道不是?” 雨姑笑道:“是这个理呢。” 老翁和老妪并肩上前,他二人在周天是有名的水土不服,一个水系神通濒临极致,一个土系遁术堪称绝妙,但有一点不好,就是这两个打了一辈子,也吵了一辈子,谁也不服谁,可是真遇到事儿来,又恨不得穿一条裤子。 秀才是读书人,铁匠咕哝着说道:“我听秀才的。” 雨姑当然不和他计较,对着两位老人拱手道:“这法子只是晚辈临时想到的,并没有任何参考,如果中间有异常情况,请两位前辈及时收手,晚辈等修为粗浅,怕被老前辈伤着。” 老妪笑着哼了一声道:“你个小女娃,就你心眼多,你是怕伤了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吧?” 老翁也承认道:“修行界达者为先,不以年龄计辈分,如果没有那次的事情,恐怕现在我们该称呼你雨姑一声前辈了。” 雨姑连忙摆手道:“兰星河之前,大家都一样,老前辈可千万不要这样说。” 五人聚拢,秀才长吸一口气道:“一切既为了这孩子,也为了圣宗大恩,更为了咱们自己,希望大家心里有数,务必全力出手!” 接下来,雪山半山腰,五色光华突然之间冲天升起,而最中间的谢安毫不知情,一场早已在黄希云和老师傅计算之内的神魂洗礼,已经悄然进行。 这一场,从无数岁月前,既定的偷天换日之计,终于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风雪无言。 大衍山外边,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整座山脉银装素裹,无边的林子枝头挂满了洁白的雪花,像是凭空长胖了一圈一样,肉墩墩,平添了几分可爱,魏都城里头,家家户户开始出门扫雪,路上行人稀少,有孩子在嬉闹,打雪仗,堆雪人,年年如此。 虞河边上,信守承诺的千眼石妖匡龙果然一直呆在小二黑他们看得见的地方,这期间有人无论有谁逼近菜馆,匡龙都是第一个出手,在小二黑他们尚未察觉的时候,就已经或解决,或赶跑了神秘的人间修士。 菜馆前的院子也铺满了一层细密的雪绒,小二黑已经可以很熟练的用手语和人打交道,大和尚十几天前说要出去一趟,至今没回来,相处了那么久,小二黑倒是也有些想念这个高高大大的酒肉和尚,不光是他,李二姑还来了好几次询问呢。 李二姑要和冯屠户正式成亲了,说是日子初定在农历正月初一,过大年,但也要看谢安回不回来,谢安如果那时候没回来,还可以往后延迟,冯屠户说,谢安和小二黑是他们的大恩人,必须在场,尤其谢安,最好可以为他们主婚。 小二黑当然推脱了一番,第一谢安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别耽误了人家的好事,第二是他了解他的谢哥哥,谢安从来不是个爱热闹的人。 可是冯屠户不答应,说住都住一起了,好事不都早就完了?小二黑听不懂,李二姑羞红了脸,狠狠白了他一眼,低下头摸着小二黑的脑袋说,你还小,等长大了就知道了。 这是小二黑这一段时间以来,最开心的事情了。 今天下了这么大的雪,小二黑一个人蹲在屋檐下,用手捧起雪花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又伸出舌头舔了舔,谢哥哥以前跟他说过,想爹娘了,就尝尝雪,那上边有他们在天之灵的味道。 小二黑知道那是骗人的,雪就是雪,不是爹娘,又怎么会有爹娘的味道? 可是谢哥哥的爹娘呢? 屋门吱呀打开,阴神小林出现在小二黑的身后,小二黑回头浅浅一笑,阴神摸了摸他脑袋,然后并肩坐下,轻声问道:“想谢哥哥了?” 小二黑点了点头,他不问还好,一问眼圈有点儿泛红。 小林嘿了一声,拍了拍他肩膀,“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轻易掉眼泪呢?我去给你耍一套剑法怎么样?是我以前学的,不是谢安教给我的。” 小二黑抬头看着天上太阳,有些担心,小林拍着胸脯意会道:“没事儿!我虽然是阴神之体,可现在,怎么说也是个健康的阴神!” 小二黑笑着点头,小林眼睛发亮,一个箭步冲入雪地,掌心光华闪过,吸力吞吐,顿时吸起了地面的一根柴火棍,然后剑走龙蛇,挑,劈,刺,突,砍,一招一式到最后必要舞一个剑花出来,配上他如兔如狐的矫健身影,端的赏心悦目,小二黑瞧着瞧着便有些痴醉,从前谢哥哥练剑从来都不这样,更没这样好看! 小林即兴舞剑,越来越快,到最后雪地上连他的脚印都没了,小二黑只能看见一道旋风,而小林自己也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出现在日光之下了,他舞的剑法是他少年之时,私塾里的那位老先生临走传授给他的,而这样的一个雪天,他曾经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是和谭宗主称兄道弟,一起在虞河冰面上凿冰,捕鱼。 世间好物不坚牢,转眼都是过眼云烟。 小林本来对谭宗主恨之入骨,当晚的事情历历在目,可是如今,在菜馆的清净日子里,小林不知道因为什么,仇恨,一天比一天少。 现在他已经不恨谭宗主了,如果有可能,他甚至还想远远的见他一面。 刷! 小林最后一招剑法收手,平地波澜起,所有的雪花围着他飞舞了一圈,越来越多,到最后就快彻底把他堆成一个雪人时,小林拔地升空,雪花收缩成一个雪人,他自己则飞了出去,手中作剑的树枝远远抛起,小林心神激荡豪迈,就好像这时就是死了,也毫无怨言,他身形不断升空,终于在乾坤茫茫处,第一次以阴神之体,抬头正视天地! 天地无声! 小林接住手中树枝又急速俯冲而下,小二黑感受得到小林的快意,站起身来,为他鼓掌,大雪天,菜馆上空小林以一根树枝,插在雪人头顶! 雪人惟妙惟肖,可是小二黑不认识这个人,直到小林插入树枝以后,在地上写下了谭宗主三个大字以后,小二黑才恍然大悟。 小二黑轻轻打着手语,意思很简单:“恭喜啊。” 小林眼里噙满泪水。 小二黑又说:“好漂亮的雪人。” “它终究会消散的。” 雪狼谷。 大山内,有守墓妖族,共有四族,一明,三暗。 和守墓人族一样的道理,守墓妖族虽同气连枝,可也互不相通,多年以来,雪狼谷除了知道那位黑蟒血君也是守墓妖族的传承,其余的两个暗族,他们一概不知。 大雪天,大衍山唯有此处与别处的安谧决然不同,这里充斥着鲜血和杀戮,阮连玉的命令,杀光山中所有的灵物,提炼气运,其余的很久之前就都解决干净了,可雪狼谷,进攻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了。 双方均是损失惨重,雪狼谷精锐尽出,死伤无数,而大名府这边,不光是原先就在此地的修士死伤惨重,就是后来随着阮连玉而来的天罡堂修士,也几乎毙命十之七八! 然而,就是这样的情况下,明眼人也知道胜负已分,因为雪狼谷的老祖宗已经出手了,而阮连玉一直在离字火岭,从未出手过。 如果阮连玉出手,那将是摧枯拉朽的了断! 小师叔也未曾离开过一步,他阻止不了别人,阮连玉盯着他,他也得盯着阮连玉。 可是雪狼谷前,人影绰约,大雪天刀光比雪都冷,杀气铺天盖地,又将是一轮新的进攻!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南宫踪迹 大名府这边为首的是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年轻人,这人身材偏瘦,骨架清高,穿着一身当下在南方已经较为流行的黑色西装,外头披着齐膝风衣,戴着一双黑皮手套,轻轻把玩着一柄小刀,目光深邃而冷冽,大雪天脸色红润,丝毫不受影响,且更为关键的,如此寒冷的天气,别人呼出去的气全部结成了一道白雾,只有他口鼻之间干干净净,好似一具直立的尸体! 大名府的黑衣队伍全部在此人身后,肃杀而安静,地下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有雪狼谷的,也有他们这边的,年轻人驻足片刻,突然转头朝着西边的一处林子上空道:“廖堂主大驾光临,晚辈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众人头也不回,甚至没有一个人的肩膀晃一下,只有年轻人笑眯眯回头,从队伍中间穿过,一直走到林子前才停步,而本来安谧的林子上空果然一阵雪花纷纷,一身灰布衣的讲武堂廖堂主还有一身翠绿衣裙的秋若云一齐飘身而下。 年轻人望着秋师姐,眼神中忽然闪过异样,拱手弯腰,彬彬有礼,轻声道:“若云,好久不见了。” 秋师姐面露厌恶,目光飘向雪狼谷前边一地的尸体上,然后更加厌恶的哼道:“吕舒,你和以前一样啊,嗜杀成性,不怕损了阳寿吗?” 年轻人摇头哈哈笑道:“当然怕了,我吕舒还要与你长相厮守呢,只是师命在身,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不能眨一下眉头。” 秋若云听的恶心,竖眉清冷道:“你少贫嘴弯弯绕,我和堂主来此,不用说你也知道我们什么目的。” 吕舒无奈的点了点头,随即从秋若云身上移开目光,落在廖堂主身上,“好吧,既然叙旧结束,那咱们就聊点儿正事,不过在此之前,我有言在先,声明两点。” 廖堂主面色清冷,沉声道:“你说。” “第一,我师傅就在不远处。” 秋若云嗤笑一声,“没看出来,堂堂的阮尊主座下弟子也是个扯着虎皮做大旗的胆小鬼吗?” 廖堂主道:“若云,别打岔,你让他说下去。” 吕舒嘿嘿一笑,摆手道:“廖前辈,没事,我喜欢若云和我打岔。” “不要脸!”秋若云急赤白脸,怒骂一声,可吕舒已经正色道:“这第二呢,我想说您和府里怎么说也不是敌人吧?我们要做的事情,你之前不是也没干涉过,现在为什么横插一杠呢?” “雪狼谷不一样。” “不一样?哪不一样,我看是大衍山不一样吧,也是,大衍山的气运何等举足轻重,修行界里谁不想分一杯羹,可是您要真想要,大可以和师尊商量一番嘛,晚辈可以作证,师尊他老人家对您可是一直都是求贤若渴,日思夜想。” “放屁!”吕舒还没说完,秋若云就先娇斥出声,然后竟是抬掌欺身,一道淡黄色光华瞬间就其掌心喷涌而出,直奔吕舒心口! “若云,不得无礼!”廖堂主怒喝出声。 “没事没事,哈哈哈!”只见吕舒也没有任何的刻意躲避,身子只微微一偏,秋若云的手掌就好似碰到了滑不溜秋的小鱼一样,咝的一声从他身旁滑过,而后咔嚓一声巨响,吕舒背后的一株大树便拦腰折断,吕舒则是趁机一个滑步滑到秋若云的背后,双手一拢就把这个不知多少人心中的女神揽在怀中,笑道:“好妹妹,你还真狠心呐!” 秋若云又惊又怒,关键是自己的身子从没有男子碰过,当下气昏了头,不顾一切,全身绿意暴涨,一道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恐怖气息猛然释放,这下吕舒脸上全然没有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骇,身形再一扭动,电光石火之间撤到了廖堂主的身后,廖堂主也大声道:“若云!你干什么,快住手!” “师傅!我要杀了这个登徒子!”秋若云银牙紧咬,脸色惨白,廖堂主怒哼一声,“自己学艺不精,反倒恼羞成怒,你还是我的弟子吗?” 秋若云这才停手,眼神茫然,眼泪簌簌落下,廖堂主转身对着吕舒眯眼道:“吕舒,好手段,照理来说,我教出的徒弟败在你手上,我这个做师傅只有害臊的份,可是你手段下流,我今天说什么也要替徒弟这口恶气!” 吕舒方才的余惊尚未消失,现在又添上了一个实打实的三境后期,心里苦恼,求饶道:“廖前辈,您大人有大量,何苦和我一般见识?” 廖堂主怒哼一声,“少废话!让我领教府主高招!” 说罢,二指并拢作剑,气息外放,三境后期独有的罡力刹那间扩大延伸至十丈左右,将吕舒全身笼罩,其内风雪骤停,一股难以名状的压力顿时朝着吕舒的前心后背涌来! 吕舒身为大名府天罡堂的弟子,又得阮连玉亲传,当然认得出来这是什么神通,三境中期和后期的差异也就在这,后期修士罡力纯粹,可以凝聚属于自己的神通领域,在这领域之内,兹当你修为道法低于主人,领域主人就几乎是可以掌握你的一切! 吕舒修道天赋绝佳,更是早早先于同龄人抵达三境,可是这些年来,也一直在三境中期巅峰徘徊,无法真正抵达后期,如此一来,面对廖堂主的神通领域,几乎是毫无反抗的可能,不禁亡魂皆冒,大呼道:“师尊救命!” 离字火岭的已经盘膝打坐了一月的阮连玉睁开双眸,可是并没有任何举动,只是看向远远的一直站立剑桩的小师叔微微一笑,然后就合上了双眼,小师叔眉头微蹙,果然下一刻,在吕舒身上,一道刺目光华猛然自其头顶飞旋而出! 是一道剑气! 天地元气猛然汹涌,如山崩海啸,四周雪花连带着数十丈方圆的树木,全部化为齑粉,尤其是雪花,就好像在空中没某种神异力量再次搅碎,化为点点晶莹,而廖堂主的神通领域顿时如纸糊的一样,被剑气眨眼间就撕的破破裂裂! “小师叔的剑气?!”廖堂主心惊万分,他并不是惊讶吕舒身上会有一道保命剑气,而是惊讶于,这道剑气,竟然是小师叔的剑气! 小师叔当然不会在吕舒身上种下为他保命的剑气,那原因就只有一个,阮连玉的剑术修为,已经近乎神妖! 他可以随意借用剑气! 火岭旁边的小师叔也猛然间发现了不对劲,自己立了一个月的剑桩所温养出来的剑气,全部消散一空! 而阮连玉就好像是什么也发生一样,依旧闭目打坐,小师叔咬牙切齿,眼前这个人,他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可是修为层次的壁垒,几乎是天堑一样! 无论是一个月之前,阮连玉随意规避天地棋盘上的气柱还是方才无声无息的借走他的剑气,无一不说明着这个人的修为,已经到了难以言喻的地步,甚至在他脑海中,出现了四境层次的猜想! 吕舒脑子嗡嗡作响,他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神台之内有一道如此强悍的剑气,他心思电转,想起了之前在和雪狼谷里的那位老祖宗方一照面,那人就极为忌惮,明明是三境后期的修为,却忌惮他一个三境中期,原来原因竟是在此处。 阮连玉出手,众人皆是一个台阶。 廖堂主也没真想难为吕舒,其实方才最令他担心的是秋若云的那种神通泄露,阮连玉何等人也,如果知道墨氏玄黄弓的真正主人就是秋若云,那才是真正的灾劫! 不过关于雪狼谷的事情,廖堂主依旧不会作任何让步,但这次他是遥遥对着火岭上的阮连玉负手传音道:“雪狼谷涉及大秘,如若是福祉,也当是天下人的福祉,如果是祸根,更不能因为某些人的一己私利而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府主,廖承志一向敬你如尊长,讲武堂和大名府也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我还请府主念在曹师爷的情面上,就此收手作罢!” 阮连玉笑道:“廖堂主早说就好了嘛,我于此等待月余,为的就是你这句话,舒儿,命人退下。” 吕舒起身拱手,然后朝着远处黑压压的人影挥了挥手,人群瞬间退后,解除包围,来去如风,训练有素,廖堂主当然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稍稍沉吟道:“多谢府主高抬贵手,从今往后有需要承志的地方,但凡不伤及天理良心,承志莫敢不从。” “廖堂主言重了,本来就是一家人,何须说的两家话,不过眼下,确实有一件棘手的事情,需要廖堂主与阮某共同参谋。”阮连玉一动不动,慢条斯理说完,说到关键处竟是有些难为情的脸红起来,搭配起那张像女人一样的脸蛋,有种说不出的令人作呕,“阮某想替小徒舒儿,向你家大徒弟求个亲。” “你做梦!”秋若云怒声吼道。 廖堂主神色淡然,倒是不为所动,缓缓道:“府主恐怕真的是老朽了,时下已经不兴包办婚姻了,讲究自由恋爱,如果孩子们愿意,我倒是没意见。” 雪狼谷外围的山坡上,有两道人影正悄悄望着此地,听到阮连玉和廖堂主一来一去的对话后,其中一个高大胖子噗嗤笑出声,笑骂道:“廖堂主这老东西还真是机敏,这话都能让他说出来噎人,哎,我方啸天平日里也自诩脸皮厚了,可是现在看来,终究还是差着一大截。” 一旁的女子眉眼如山,皱眉道:“为什么这么说,廖堂主没说错啊,辛亥革命以后,确实是有这样的新潮啊。” 这二人竟然是方啸天,女的那个,却是和父亲决裂偷偷跑出来的南宫仙儿。 原来那日南宫伤心欲绝从鉴宝大会的大堂离开以后,万念俱灰,一心寻死,一个劲儿的朝着地底走,终于寻到了一条地下河,于是纵身一跃,不知道漂了多久却被方啸天和那个神秘的斗笠人遇见,斗笠人当场想要杀人灭口,可是方啸天却知道这女子与谢安关系匪浅,想要接近谢安,救下这女子的这份人情,就是天大的礼物,大到谢安不能拒绝。 而后南宫听方啸天说有谢安的消息,便从小路离开凤暖阁地底,一路追到此处,只是他们还是慢了一步,等他们到的时候,谢安已经进入了棋盘玄境,且正巧碰到雪狼谷和大名府交战,于是便一直躲在远处观望,等候谢安的出现。 方啸天翻了个白眼,“我的姑奶奶,你和谢安到底是不是小情人啊,怎么完全不是一路人啊,一个冷静的可怕,一个天真的可怕,那辛亥革命孙先生还说平均地权呢,你看现在平均了吗?” 南宫不与他理论,目不转睛的盯着秋师姐,女人的目光总是愿意着落在比她更漂亮的女子身上细细端详,方啸天撇撇嘴也不自讨没趣,可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积雪被压迫的轻盈脚步,方啸天没有修为毫不知情,可南宫却是猛然转身,只见一头浑身伤痕累累的巨大白狼瞪着一个眼珠子,眨眼便扑至身前,南宫躲闪不及,几乎是电光石火的刹那,就被点在原地,动弹不得。 南宫惊怒道:“你是雪狼谷的?” 巨狼口吐人言,“你说呢?” 方啸天也动弹不得,急忙说道:“狼大哥,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大名府的人,我们是路过,路过!!” 巨狼哼了一声道:“路过?我也路过,顺便把你带回谷里,放心,你们不孤单,这一个月以来,我们抓住的人类,都说是路过。” 方啸天有苦说不出,南宫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道:“你是哪个领主手下?” 巨狼闻言一怔,南宫眯眼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叫谢安的人类?” 巨狼这下浑身一个战栗,眨巴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谢安?”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哪位领主手下?” 雪狼点了点头,然后浑身一道光华闪过变作人形,乃是一个消瘦男子,只是浑身伤痕累累,要不然也是一位俊逸的男子,南宫眼眸闪过异彩,几乎是和雪狼同时说道:“三领主?!” 雪狼诧异道:“这你也知道?你和谢恩公到底是什么关系?” 南宫不知道怎么说,一旁见天无绝人之路的方啸天倒是顿时来了精神,小眼睛骨碌碌急忙抢着道:“她什么都知道,她们家是开情报铺子的,还有她和你的谢恩公,咦,怎么说,她是你谢恩公的老婆!” 南宫脸红道:“我不是!” 于是雪狼一巴掌把方啸天扇趴下,撇嘴道:“没问你!” 第一百七十二章 神魂祭炼(上) 方啸天恼怒道:“我说的是真的!” 三领主不理会他,面对南宫喜出望外,南宫担心的问道:“你们还好吗?” 三领主凄然摇头道:“已经死的十之七八了,这帮人类修士和之前入山的很不一样,他们训练有素,个个修为都不低,关键是整齐划一,处处杀招,我们...我们要不是老祖宗出手抵挡一阵,恐怕现在已经灭族了。” 方啸天眯眼道:“把修士训练成军队,这样的杀力岂能同日而语?” 南宫秀眉深蹙,关于大名府这样一股奇异势力,她也略知一二,她记得绣楼里父亲曾经派了一批专人调查这个好像是叫做天罡堂的组织,而能有如此待遇的,在她的记忆里,好像唯有大衍山,神殿,勾陈以及其他和大墓有关的人事可以媲美,现如今看来,雪狼谷能撑这么些天,已经是实力雄厚了。 三领主长吁一口气道:“不过现在好了,他们已经退兵了,否则我万万不敢再邀请你进入谷内。” 南宫摇头道:“三领主千万别这么说,你放心,这帮人滥杀无辜,我没撞上也就罢了,撞上了就绝对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三领主长揖到地,感激道:“多谢姑娘大义!” 方啸天顿了一下,忽然道:“退兵?我看未必,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名府的行事风格向来一击必杀,岂能因为廖堂主的出现就真正罢手?” 南宫深吸一口气警惕起来,她一点儿都不怀疑方啸天的话,因为她想如果谢安在的话,谢安的看法也一定和方啸天相同,他们在某一方面很相似,都冷静的可怕,从来不天真。 三领主握紧拳头强颜怒道:“不怕,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大不了鱼死网破,多杀一个够本!” 方啸天嘿嘿干笑一声,“三领主倒是勇气可嘉,只是到了目前的地步,贵方还有多少能拿的出手的战力呢?” 三领主咬咬牙,一句话说不上来,实际上也正如方啸天所说的那样,雪狼谷精锐死伤大半,三境界以上的几乎全军覆没,二境界的也死伤大半,等二境界死完,再上一境界的,一境界死完,再上各家老婆孩子,总之雪狼谷里,但凡有人还能喘气,就绝对不苟活! 南宫转头对着方啸天道:“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有什么办法也提早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谋参谋。” 方啸天摊手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你们修行者的事情,我一个凡夫俗子,连当炮灰的资格都没有,实话跟你说,别说是我,就是你父亲来阻止也未必能行,阮连玉这回明显是早有预谋的,他要吸尽大衍山所有的气运,雪狼谷这么一大块肥肉更不在话下!” 三领主怒哼道:“他做梦!” 方啸天哎了一声叹道:“可是他的梦就已经快要成真了,我若所料不错,他们早就有机会将你们灭族,如此围而不杀,无非是在等更关键的人出现。” “廖堂主?”南宫有些狐疑,“可是廖堂主和雪狼谷有什么关系?” “对啊,廖堂主和雪狼谷有什么关系?”方啸天翻了个白眼,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照着南宫的原话反问了一遍,南宫不解其意,方啸天长叹道:“所以那个更关键的人就不是廖堂主呗。” “那是谁?”南宫和三领主同时发问,两人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刻在方啸天的肥胖大脸上,方啸天摊手道:“得得得,两位别这么看我,我说就好了。” “我猜,这个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他在等庄睿达或者何天宗,当今天下,南大名府和北勾陈明争暗斗早就不是秘密,如果不是有神殿一旁虎视眈眈恐怕两方早就打起来了,如今大名府想要独占大墓,你们说勾陈能答应吗?当然什么龙虎山,终南山等等也不想答应,但有能力奈何的了阮连玉的也只有何天宗和庄睿达了,他们一个修习命运之术,一个背后有一名深不可测的师傅,阮连玉即使修为再高,也必须得投鼠忌器!” “有道理,鉴宝大会上,很多修士都说庄睿达的命运之术深不可测,我们家对这个人也知之甚少,至于何天宗,虽说他最能抛头露面,可真正深入调查起来,也难的很。”南宫忽然眼前一亮,“你这么一比较,我想起一件事来,小师叔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吗,难道他也不是阮连玉的对手?” 方啸天摇头道:“多半不是吧,小师叔的天下第一准确来说是延续下来的第一,自从千年前武当山前仆后继替后辈修士开天门起,人们就愿意把武当山每一代能抵达三境后期巅峰,天劫门槛的修士称作天下第一,再加上曹泽那一代光芒实在太过于耀眼,所以就更加坐实了这个说法。” 南宫哦了一声,方啸天眼眸里突然涌出些敬意来,指着自己心口道:“真的要我看的话,我觉得他们的那种精神,真真正正的担得起天下第一的名号!” 三领主听过武当的故事,也竖起大拇指,方啸天不像先前求饶时候的模样了,反客为主,嚣张道:“你懂个屁啊。” “哈哈。你这朋友还真有趣。”三领主笑了一通,南宫正色道:“言归正传,说你的第二种猜测!” 方啸天坐在地上,双手朝后撑住地面,顿时在雪地融化出两只大手印,慵懒道:“这第二种可能嘛,就要有意思的多了,咱们可以赌一赌他等的人是谁,事先声明,我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我赌谢安。” 南宫加注,“我也赌谢安。” 可是南宫说完很快就又沮丧起来,“我不希望是谢安。” 方啸天哈哈一笑,对着三领主说道:“你看,你看,我没说错吧?人家就是小两口呢!” 三领主不在意这些,道:“要是谢恩公的话,那此事就棘手了,这帮人杀力极猛,谢恩公恐怕也要有危险。” 南宫脸色极差,方啸天道:“倒也不用那么担心,实际上我倒是有点儿期待那个人就是谢安。”方啸天说到这猛然一下坐起来,神色兴奋道,“你们不知道,照我看,谢安这小子还真不一定输给阮连玉,反正呢,我是决定了,我认准他了,他爱要不要。” 南宫长长呼了一口气,三领主拱手道:“咱们先入谷吧,外边不安全,如果照这位朋友说的,起码谷里是安全的。” 方啸天起身,南宫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那边远处秋师姐和廖堂主几人,三人随即上路回谷。 而那边,廖堂主婉拒了阮连玉的求亲后,阮连玉也不生气,笑着说道:“哎,本来是亲上加亲的美事,不过没关系,他们孩子的事情当然是他们做主,我这个亲迟些求也是好的。” 吕舒拱手告辞,和二人保证,不会再踏进雪狼谷半步,廖堂主冷冷道:“最好如此。” 吕舒临走望了一眼秋若云,但是眼神中再没有之前的轻佻,而是一种狐疑,警惕的复杂目光,之前秋若云所展示的那种恐怖霸道的气息,他有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秋若云。 吕舒走后,秋若云上前一步,脸色仍然稍白,但神色间已经恢复正常,皱眉道:“阮连玉真有那么容易就收手吗?” “当然不会,但目前来看,阮连玉他们应该另有企图,要不然不会因为咱们就停手,本来为师的目的就是探探口风,现在目的达到了,咱们也应该打道回府了。” 秋若云想了想,马上便意识到勾陈,皱眉道:“您的意思是,他们要拉一张网,等待何天宗他们?” 廖堂主摇头道:“或许不止何天宗呢,神殿已经很久很久没露过面了,但神殿肯定不会闲着。” 秋若云叹了一口气,“多事之秋,大墓的秘密要守不住了。” 廖堂主回过头来,望着她道:“既然知道就要格外守好自己是守墓人族的身份,尤其是墨氏玄黄弓的气息,一点儿都不要再显露出来,今天估摸着是运气好,否则,阮连玉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拿下。” 秋若云恭敬点头道:“是,师傅。” “行了,回去,那位夏姑娘好像有事。” “夏姑娘?就是那个和谢安一起从地宫里出来的那位?”秋若云想了起来,这个女人给她的直观观感就不简单,眉目之中情绪内敛,是个狠角色! “她到底是哪边的人?怎么会从方啸天的巡防营地宫里出来?北边的?”秋若云问道。 “不知道。”廖堂主也摇头道,“方啸天当时效力于老太监,是袁氏集团的人,可是如果她是被关在地宫里的,那她就有可能是南方的人,或者神殿,可是现在看来,我们既然和阮连玉本尊都打了照面,那她应该不是南方的人,哎,且听她怎么说吧,不过有一点,她在龙虎山开过天眼!” ..... 棋盘玄境内。 谢安依旧处于入定之中,这是他自修行以来,最长时间的一次入定。 谢安不知外物,心神几乎全部沉入自己身体内,他在数日之前曾感受过一道痛入骨髓的疼痛,后来就浑然不知了,好像做了一个梦一样,然后他也没深究,而且就算想深究也没用,他发现自己从入定之中,已经醒不过来,神志倒是清醒的,可就是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体内元气从最开始的轰轰烈烈变成了现在的精纯小流,心湖平静毫无波澜,这一个月他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好拾掇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这不拾掇不要紧,一拾掇还真是令他大吃一惊,自己体内除却丹田气府损坏,原来竟然还有许许多多的暗伤,经脉关节薄弱处,虽能勉强正常运行元气,可一到紧要处,就要隐隐作痛。 那些有一大半,全是修炼小剑剑气所留下的。 琉璃小剑安静了许多,也重归神台,只是在那次剧痛之时,悄然动弹了一下,后边就没了声音,谢安不知岁月,不知外界,山顶的那道声音也再没有清晰落入其心湖之内。 山水剑意,一青一白环绕神台,谢安很满意自己此时此刻的状态,琉璃小剑也终于承认了山水剑意的地位,共享神台,可山水剑意倒是客气了,也不进去,只在外边环绕,有淡淡荧光四溢,整个神台愈发鲜亮。 剑修最重神台和心湖。 修为的高低与驾驭元气有关,可剑修剑术的高低,全在这二者了。 谢安相信,此时此刻的自己,如果两剑同手在手的话,拼死一击,就是这片天幕,说不定也阻挡不住他! 他渴望到另外一个世界去! 但在此之前,谢安要精修的是宋泾的武道,吃过被人榨干元气无法使用剑术的他,深深意识到宋泾的这种纯粹养血肉精气的武道剑意,绝对是一个杀招! 宋泾这老匹夫,扪心自问,真有两把刷子! 谢安身躯之外,整片雪山被五色光华笼罩,如此又不知悠悠多少日以后,终于在某一天,名叫雨姑的妇人突然之间睁开双眸,面前悬浮着的三根银针之后又出现了一根银针,她以心声严肃道:“诸位,前三步完美完成,看来这法子有戏,但我这九道针,三六九全是关隘,第四根针比前三根针加起来都要厉害!” 秀才沉声道:“了然!” 水火不服两位老人心意相通,同时增强法力,铁匠身前则是伸手随意一搓,第四道乳白色的火焰悄然出现,空气中立刻弥漫着一股极强烈的焦糊味道! 五人相视点头,秀才最先以木元素注入五人中间的一团透明状物体,而后雨姑立刻施法,第四根针瞬间化作一道细小而明亮的金光没入那团透明物体的体内! 绿意翻涌,金光如流! 两位老人额头见汗,雨姑的九道针果然名不虚传,光是第四根就有种难言的压力顺着中间的那团透明物体传递了过来,而且他们还要分担,转化,平均,这其中的心神消耗,远非正面对战可比。 四人全部做好以后,铁匠蓦然弹指! 火焰如虫,刹那点燃那团透明物体之外,四人所有的元气! “啊!!!” 一股钻心的疼痛,蓦然从谢安本尊的脑海中传递出来! 而那一刹那,谢安的眼眸猛然亮起! 第一百七十三章 神魂祭炼(下) “咦?” 谢安睁眼的刹那,五人几乎同时讶异开口,秀才眼眸一亮道:“胎光离体竟然还能自主醒来?” “他是否是修炼了圣宗的功法?”雨姑皱眉道。 “不对,圣宗的功法只有修炼到阳关境以后才可以胎光离体,此界之内,根本不可能出现阳关境界的修士。”秀才立马否认,眼珠子转的极快,忽然想起什么,大惊道,“是和尘剑!” 四人随即立刻恍然,但眼神中无一不透露着惊骇之极的意味,尤其是两位老人,显然是对和尘剑的名头感到恐怖,铁匠悻悻然道:“幸好咱们没动那把剑所在的魂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秀才指了指雪山之巅,摇头道:“那倒不会,你别忘了,咱们头顶还有一位参商意的阴神呢。” 雨姑担心道:“参商二意不一定能阻止和尘剑的爆发,这东西手底下的参商意修士亡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铁匠第一次附和雨姑,点头道:“是是,没错啊。” 秀才又摇了摇头道:“那是寻常的参商意,你们要知道,咱们这位镇狱大人生前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天君。“ 铁匠狐疑道:“这你怎么知道?” 秀才笑笑不说话,老翁沉声开口道:“你出道尚晚,当然不知道这些,老夫猜秀才也没见过镇狱大人的巅峰光芒吧?” 秀才点头道:“正是,在下也是听家族里的长辈提及过一次,周天十二天君。” “是啊。”老翁抬头望了一眼雪山之巅,目光浑浊,陷入往事,缓缓道,“周天十二天君,除了三教老祖宗、剑王朝遗修以及西魔地的少数几个老怪物,这十二位代表了兰星河之外顶尖的战力存在!” 老妪咳嗽了一声,“少说几句吧,人家娃子啥也听不懂呢。” 众人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谢安身上,而谢安也确实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但其中的阳关,参商,天君,兰星河,好像都是代表着什么修为层次的分界,谢安有点儿糊涂了,之前听吴坤说山水剑意只有到了兰星河才可以领略其全部的风采,可现在兰星河又好像是一个境界名称,他抬起头,抖落满身风雪,开口问道:“兰星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五人哈哈大笑,铁匠大声笑道:“这里就是兰星河——一点点兰星河。” “天地棋盘就是兰星河?”谢安充满了震惊,“那我,我现在已经到了周天?” “呦,周天都知道!你要真到了周天,我们还在这儿费什么劲!”铁匠说罢翻了个白眼,秀才同时白他一眼,然后对着谢安解释道:“这里不是周天,是有人从周天的兰星河以极大神通取出一点沙子,所以才有了你们说的这个天地棋盘,实际上就是某人的空间!” 谢安也听不懂,哦了一声道:“所以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雨姑道:“从这里穿越亘古时空抵达周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受命来此替你祭炼神魂,刚刚完成了第一步,可惜第二步刚一开始你就醒了,前功尽弃。” 谢安望着完全陌生的五人,听着他们说的奇怪的话,一头雾水,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们就像黄希云一样,所以他们无论说什么,谢安潜意识里都愿意选择相信,他叹了口气,拱手弯腰道:“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雨姑眼睛里亮亮的,和秀才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能看出其中的赞赏之意,雨姑开口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们怎么做,或者你就那么相信我们几个完全陌生的人吗?” 谢安道:“你们想害我,我早就死了,换句话说,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们算计。” “那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问的?” 谢安摇了摇头,已经开始打算再次入定,任由其摆布施法,“没有,问了也白问,你们说的我根本听不懂,还有就是,我也不想知道,最好是我一件件亲自经历以后再知道,如果非要提前知道的话,我希望告诉我的是黄希云。” “圣宗黄希云?” 谢安点了点头,反问道:“你们果然认识黄希云?” 众人这才意识到,几句话下来,谢安没问他们,他们都已经交代了不少了,秀才竖起大拇指,“厉害厉害。” 铁匠也收起轻视之心,方才雨姑的第四根针以及他的第四道火都是要直接烧穿他的神魂,那种疼痛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可是眼前的这个下界之人,竟然提都没提这事儿,不说别的,光是这份坚若磐石的心智就令人佩服! 铁匠开始有一点点相信,说不定这个小子还真能创造奇迹,从这里飞升周天? 雨姑点头道:“黄仙子自然是认识的,圣宗在兰星河的人中,赫赫有名的存在,我们大家也都见识过黄仙子的手腕,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就可以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为你祭炼神魂,如果实在不行,也会先保全你的性命。” 谢安摆手摇头道:“不用在乎我的性命,你们只管施法,刚才是不知道,但从现在往后,我不会再哼一声。” 谢安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微微一笑就合上了眼眸,雨姑捏了一把汗,这个小修士很不一样,秀才拱手道:“如此气概,不输黄仙子!” 老翁和老妪一直没说话,但一直在观察着这个圣宗拼命培养的大劫主,等谢安合上了眼眸以后,两人相视一眼,感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圣宗的眼光向来不错,如果将来的将来,他们的计划当真可以实现的话,也请算上咱们一份功劳啊,哈哈。” 谢安入定,外边的五位修为通天的大能都好似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只看得见,自己有一柄琉璃小剑,有一道山水剑意,还有全身血肉中的武道剑意,做好这些,就足够了。 黄希云不知道醒了没有,自从上次他差点儿失去这个女人起,谢安格外珍惜自己有的一切,也是自从谢安彻底相信了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时,谢安特别不想在那个世界的人面前,给黄希云丢了脸。 五人起手,既是前功尽弃,所以一切都得重来,雨姑需要重新从第一根针开始,铁匠也需要从第一道火开始。 五色光华重新亮起,很快便笼罩了整座雪山。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者,胎光,爽灵,幽精。 那团五人中央已是饱受折磨的透明物体,就是谢安的一魂胎光,也是最重要的一魂,有的宗门认为,人的胎光属于天,乃是太清阳和之气,也有的宗门认为,其乃玄黄命精,承载着人的大道印记,但无论周天百家修行对此说法有如何如何的不同解释,都不约而同的肯定了胎光的重要性,这也是为什么祭炼神魂第一步就是要祭炼胎光,如果胎光不成,一切都是无用之功。 反过来,如果胎光祭炼成功,那就几乎是完成了一半的祭炼,剩下的爽灵和幽精以及七魄加起来所耗费的心血大概与之差不多,更有甚者,有的妖族为了彻底褪去妖身化为人形,享受天地赐予万物之灵的种种好处,从家族小妖一出生就开始祭炼神魂,而他们,就只祭炼胎光即可。 如此可见,胎光这一魂,在三魂七魄之中,具有怎样举足轻重的地位。 雨姑五人受镇狱天君之命,万万不敢懈怠,更何况谢安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这些人的眼中是怎样的存在,他是圣宗花了极大力气培养出来的,将会在不久的将来,周天纪元大战之中应运而生的大劫主。 事关每一个人!谁都不能例外! 诚如老翁夫妇二人所说的那样,如果这事儿成了,而且也成功使得谢安进入了周天,那不管谢安这个大劫主将来到底能不能担起重任,先得给他们五人记一大功。 这份功劳大到,可以让他们立即免去因恶意破坏兰星河规则之罪的一万年刑期,重获自由。 雨姑扬手掐诀,洁白的掌心处,元气聚集,虚空塌陷,第一根针缓缓现出,顿时金光四溢,冲天而起,秀才以木系神通包裹金针,水土不服两位老人以土系和水系神通护住谢安周围,形成一圈圆圆的光幕,只要有神通法力临近立即分散,从各个方向均匀渗透到谢安的胎光之中,铁匠则是火焰自指尖升起,微微一弹,立即冲上光幕! 五人各显神通,这一步,他们轻车熟路,铁匠的火淬炼谢安的神魂,雨姑的针立即随后缝补,中间不可稍有差池,否则只要有一处没有及时缝补,谢安的胎光就会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所以这祭炼神魂,对铁匠和雨姑的心神消耗,实际上是最大的! 第一根针毕,第二根针立即出现,随着铁匠的第二道火冲上光幕,雨姑屈指一弹,第二根针也紧随其后,当前三根都完美落幕以后,终于来到第四根的瓶颈处,也是刚才谢安吃痛醒来的关键一步,五人相视一眼,同时提高法力,这回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雨姑先以三根针前行,引导制约铁匠的火焰,第四根针则断后缝补。 针火入体,处于入定状态之中的谢安,再次从脑海深处传来了极致的疼痛,谢安果然哼都未哼一声,全身汗如雨下,嘴唇乌青颤抖,秀才于心不忍,加大法力,尽量减轻谢安的疼痛,可是他也没法无限增大,木生火,一旦使得铁匠的神火失衡,谢安将会刹那间灰飞烟灭! 神魂乃是人最脆弱的部分,所以祭炼神魂,这是细微的不能再细微的活计,搁在周天,如果有人让他们做这样的事情,除非是天价报酬,否则放眼周天,也不会有人做这种极度损耗心神的事情,一些个大家族,大门派,会培养专门的修士用来替家族的修士祭炼神魂,而往往这样的人,都是很短命的。 铁匠最初就是这样的出身,后来叛逃出来,曾经发誓这辈子再不做这种事,可没想到,在一万年的刑期诱惑之下,还是硬着头皮做了。 雨姑是一名专职的魂师,出道即巅峰,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这个人的魂术超乎寻常,曾经替周天的一位天君祭炼缝补一道上古的古妖魂,从而名扬天下! 至于秀才,秀才的来历倒是名门正派的很,只不过一个失误让他沦落至此,秀才本是东海剑林之中陪同天才剑修魏鸾渡劫兰星河的书童,然而魏鸾这一入兰星河竟长达万年之久,他一个书童都从寒山境修炼到了参商意,甚至一只脚都要进入三十三重天,成就天君席位。 而,魏鸾始终都没有出来。 秀才曾经开玩笑说,不知道这一万年刑期满了以后,他的小主人魏鸾能不能成功从兰星河出来,如果出来,那又会是这样的景象呢? 周天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兰星河上滞留如此之久,要知道,有句说法,不怕早出来,也不怕晚出来,就怕中间正正常常的毫无波澜的成就天君,那样的天君注定是平凡的,而周天十二位天君,当年在兰星河中,无一不是那两个极端! 要么眨眼就出来,一眼万年,沧海桑田。 要么万年如一日,芥子须弥。 “喝!” 雨姑猛然娇喝一声,响彻雪山,压过风雪,如鹰击长空,嘹亮备至,第四根针已经到了极关键的一步! 所有人拾掇起十二分心神,谢安忍了全程的疼痛,牙关溢血顺着嘴角淌了下来,全身冒着蒸蒸热气,雪花甚至都没落在他身上就已经在空中消融,谢安再次挤出一丝气力,握紧了已经十二分紧的拳头! 他也意识到,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针入神台! 小剑陡然尖鸣不已,似乎极为愤怒,带着无边的威压和压力,自主的释放出一道恐怖剑气,山水剑意像是有灵性的一样,立刻急掠而上,环绕包裹所有的剑气,然而小剑之剑气刚猛至极,刹那撕裂山水剑意,如洪水势不可挡,在谢安的神台之内四散,雨姑等人心中俱都大惊大骇,因为此时此刻他们根本无法阻挡和尘剑,如果任由剑气肆虐,那他们的针和火将会立即失控,谢安的胎光也会眨眼之间灰飞烟灭! 雨姑急的脸色刷的一下惨白,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雪山之巅,降下一道威严浩然的法旨! 那声音有条不紊的缓缓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天地风雪骤停,五人只见无边无际的金光洒下,小剑立刻萎靡不振,而与此同时,山水剑意却如打了鸡血一样猛然间壮大,如海啸倒卷,轰轰荡荡淹没了小剑的剑意! 势不可挡! 五人心中立刻松了一口气,纷纷点头致谢,“多谢大人出手!” 那声音不再言语。 谢安却记住了那句佛家经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涯沦落人 夏半烟确实是有事,她在一片废墟的讲武堂之前已经等待了很久,终于有一位健硕的男子向她迎面走来,夏半烟露出甜甜的笑脸,亲昵道:“哥哥。” 来人正是夏东丹,负责讲武堂周围的暗哨,吴坤当初来讲武堂就是由他引的路。 可没想到的是,夏东丹竟然是夏半烟的哥哥。 夏东丹走到妹妹身前,宠溺的掐了一下脸颊,笑道:“这下不用留在方啸天的身边了,一切挑明了以后,你也从南方撤回来吧,廖堂主为人仁义,相信会不计前嫌的。” 夏半烟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摇头撒娇道:“哥哥,咱们得有多久没见面了,一见面就聊这些,你就没什么别的和我说吗?” “说什么?说你和那个谢安一同从龙门湖之下举霞升起?啧啧啧,那场面,整个魏都城的人都在看着你两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遁世的神仙眷侣呢。”夏东丹不怀好意的酸溜溜说完叹道,“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哦。” “哎呀!”夏半烟脸上顿时火烧的通红,且是一直延伸到雪白的脖颈上边,晶莹剔透,格外动人,夏东丹哈哈笑道:“当真是有事?我们傲娇的小妹妹也找到如意郎君了?” 夏半烟根本没听进去,心神沉醉在水箱里的那段时光,只是想着想着又有些伤心,不免抿唇轻叹,人家或许早已经把她忘了,那个明媚潇洒的少年,那个顶天立地的执拗少年。 夏东丹伸出一巴掌在她面前晃了几下,她才回过神来,刚才的羞涩荡然无存,轻轻摇头道:“哥,别说他了,说说你吧,这些年你过的好不好?” 夏东丹点头道:“好啊,能不好嘛,讲武堂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你哥我就在其中,上次虞河大水死了那么多人,你哥也安然无恙,怎么样,命大吧?” 夏半烟紧张起来,担心嘱咐道:“哥,遇到拼命的事情,你千万别傻乎乎的冲在最前边!” “放心吧,你哥我机灵的很呢!再说爹娘走的时候吩咐我要照顾好你,你都没嫁人,哥怎么敢死?” 夏半烟听到爹娘,神情沮丧,默默垂下泪来,夏东丹搂着妹妹的肩膀,轻轻拍打,“好了好了,是哥不好,不该提爹娘的。” 夏半烟摇了摇头,而这时有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只听的是廖堂主爽朗笑道:“你哥次次冲在最前面,但凡有拼命的事情,从来不会退后,他刚才是骗你的,我可以作证。” 两人循声望向来人,只见廖堂主和秋若云缓缓走来,秋若云望着一身素洁小棉袄,身材依然细致玲珑的夏半烟眼神一亮,心里想着果然是极漂亮的女子,怪不得谢安也会动心,而反过来又想,原来谢安也只是以貌取人,可由人及己,天下的男子哪个不是以貌取人,而天下的女子又哪个不是为悦己者荣? 夏半烟和夏东丹同时弯腰拱手行礼,廖堂主大袖一挥,“免了免了,夏姑娘是稀客。” 夏东丹知晓言下之意,抱拳退下,而夏半烟在夏东丹走后,果然立刻换了一副表情,气质冷冽,眉眼之间也仿佛笼上了一层杀伐之意,廖堂主心中微微惊讶,“你,你是神殿的人?” 夏半烟并没有否认,只是说道:“请廖堂主暂时把我当成龙虎山的人。” 廖堂主压住惊讶的心神嗯了一声,伸手道:“请,堂里已经不成样子,咱们去秘境叙话。” 夏半烟挑眉道:“秘境?您就这么放心我?” 廖堂主呵呵一笑,不说话,独自走在前边,秋若云警惕的望了一眼这个女子,然后也伸手道:“请。” “请。” 三人穿过讲武堂来到龙门湖,讲武堂的湖底秘境在修行界即是秘密也不是秘密,说是秘密是因为几乎很少外人被邀请到秘境之中,而不是秘密呢,是因为天底下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大名鼎鼎的魏都城讲武堂确实有这么一个秘境。 秘境的开辟,在修行界中可不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尤其是现如今修行日渐式微,江河日下的世道里,秘境更是实属罕见,除了某些个超大势力,譬如大名府,勾陈,以及绣楼,神殿等拥有这种东西,其余的甚至就是某些传承久远的道统也因后辈无人,无法支撑延续秘境对天地元气的消耗而逐渐凋零破灭。 而开辟秘境,首先就要求有一个三境后期的大修,能够形成自己的神通领域,对天地元气的掌控也趋于极高的程度,这样才能在后期秘境大量需要精纯元气的时候有所保障,而这只是第一先决条件,第二就是必须有一块净土,可以承受阵法长期的侵蚀作用,否则,秘境形成以后转瞬间灰飞烟灭,那也是得不偿失。 地利人和兼具以后,仍需要天时,一些个大修在开辟秘境之时,往往会准备将近一年左右的时间,他们根据自己的道法,修行属性确立一年当中,哪天是最适合的黄道吉日,唯有如此,届时才有如神助,成功的几率也大大增加,当然也有的修为逆天的大修,直接随心所欲,只要具备了前两个先决条件,随时随地开辟秘境,就像普通修士开辟一座洞府一样简单,这当然不提,更多的是普通修士,如果不看这一条件,运气不好,遭到天地反噬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总而言之,讲武堂的这座由廖堂主亲自开辟出来的年轻秘境,在如今的这座天下,相当珍贵,而当时秘境落成之日,也从另一个角度,无声却用最有力的说法告诉了世人,魏都城的这座讲武堂,有一名货真价实的三境后期大修坐镇。 三人脚力不快,廖堂主好似故意放慢了一样,呼吸新鲜空气,雪花依旧很大,看样子会下到明天早晨,夏姑娘忽然伸手指了指挂起了白灯笼的伍家,疑惑道:“伍家为什么现在还挂着白灯笼?” “召灵听说过吗?”廖堂主问了一句,夏半烟摇了摇头,廖堂主继续道:“伍家的夫人两年前死了,一直不肯下葬,照本地的规矩,超过了一百天下葬的死人,需要召灵之后,再入土为安。” 夏半烟眯了眯眼眸,然后就看见一位长衫的瘦弱书生从伍家出来,轻轻走上桥头,望着漫天大雪呆呆出神,廖堂主对这个读书人很有好感,这几日一直是邻居,他甚至都想等事情完了以后,请这个读书人来堂里教书,大声喊道:“李先生!” 李钊听到声音回头,这才瞧见了廖堂主一行人,笑着作揖道:“廖老先生,您这么好的雅致吗?” 秋若云微微欠身行礼,讲武堂虽是修行者居多,可是廖堂主一向尊敬读书人,她们这些做弟子的也不敢失了礼数,廖堂主苦笑道:“我哪有先生那般好的雅致,粗莽武夫一个,手头万事缠身,如果有空,我倒是特别想和先生在此情此景之下对饮一杯。” 李钊笑了笑,跳过这番热情的客套话,问道:“谢安有消息吗?” 廖堂主摇头道:“我知道的消息,都是天下可闻的消息,具体行踪,估摸着所有人都不知道。” 李钊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多谢廖老先生。” 廖堂主等人再次微微颔首抱拳,以示告辞,三人走到湖中央,也不见廖堂主如何施法,但就是走着走着,三人眼前的景色赫然一变,再没有之前的冰天雪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绿意葱葱,奇山绝脉,夏半烟第一次来此秘境,只觉天地元气比外界不知浓厚多少倍,只是她见识过水箱里那种元气浓成液体的世面,所以也并不如何惊讶。 李钊望着转瞬即逝的廖堂主三人,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他之前最讨厌的就是这些牛鬼蛇神的修行,可是世间事往往就是这么奇怪,总有一个两面性,修行者之中也不全是仗着本事欺负人的人,像他们这样尽自己的能力维护心中的信仰,维护民族自立自强的,也是极为可敬的。 说到底,不是东西有好坏,是人有好坏。 这话谢安之前和他话里话外透露过些许意思来,李钊想不通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小小少年竟然会那么懂事,那天晚上,也是在这座桥上,谢安走向伍家的半道上,突然回头对他说,他也很讨厌修行。 如今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如果算上他到魏都城的时间,转眼间竟然已经在此待了两个多月,读书人有句话叫作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李钊很感激自己在魏都城的这两个月行程,因为有的知识确实不在书本内,而是活灵活现的写在某些人的生命里,只有你认真的经历那个人的生命,你才能体会得到。 谢安是个有情有义的苦命人,这一个月在伍家里,伍阳对他说了不少关于谢安的事情,他对此感受更深。 廖堂主刚才和他说,此情此景,他想对饮一番,而李钊自己则是仰望被无边无际风雪遮掩的天幕,想和那个少年好好对饮一番,拉拉家常。 湖底秘境内,三人进入一间精致的茅草屋以后,陆续落座,当夏半烟从怀里掏出一封画着鬼头的信笺之时,廖堂主长长久久的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你当真是神殿的人。” 夏半烟没有任何表情,慢条斯理道:“各为其主,但请堂主不要将此事告知我哥哥。” “神殿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心甘情愿的当卖国贼,你还配提你哥哥!” 廖堂主怒容毕现,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你知道不知道,你哥哥为了家国,为了你,有多努力?每次有危险的事情,他都是冲在最前边,为的只是在我跟前露一个脸,好让将来让你从北边卧底回来之时,有脸面,有自尊!” 夏半烟心口蓦然一痛,凄然道:“灵玉上人对我有救命再造之恩,有些事情堂主你未在其中,不能理解我的苦衷,所以还请堂主不必说这些,公事公办即可。” “这么说,龙虎山已经全部成了神殿的爪牙?” 夏半烟不说话,递上信笺,廖堂主失望的接过看了一遍以后,勃然大怒,拍案大声道:“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大衍山的东西,中国人和日本人一分为二?还说什么保我性命?双方互得周全?混账王八蛋!灵玉,你有几个胆子敢和我这么说话?” 秋若云也冷冰冰哼了一声,“想不到谢安喜欢的女子,竟是这副德行!” 夏半烟侧目瞧了一眼秋若云,欲言又止,只是眼底之中的戚戚然不言而喻,忽然跳转话题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南方的人?” “就在刚才!” 廖堂主道:“看来你们的情报系统也并没有多么及时,刚才我们和阮连玉本尊打过照面,如果他有事找我商量,刚才就是最好的机会,又怎么会多此一举请你来见我呢?” 夏半烟叹了口气,“我只是个送信的人,信送到了,我就该走了,多说无益,请两位保重!” 夏半烟起身,廖堂主怒喝一声道:“站住!” 夏半烟止步,眼角泛起泪光,廖堂主也是欲言又止,思索了好久还是无力摆了摆手道:“若云,送她出去吧。” 秋若云领命,两位女子轻盈漫步在秘境之中的青山绿水中,一路无话,直到走到临近出口处,秋若云忽然开口道:“你想好了,出了这里,再没有回头的机会。” 夏半烟抬头望着头顶哗哗而过的湖水,透过湖水甚至都能看到晶莹的冰层以及雪花,轻咬嘴唇摇头道:“姐姐,我和你不一样。我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个再小不过的小人物,就像那些雪花一样,飘到哪算哪,从来都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就连和谁上床都是被事先设计好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太阳出来前,尽量对的起那些对我有大恩的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秋若云心中一痛,突然有些可怜这个漂亮女子。 夏半烟轻点臻首,“告辞。”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雪京城 周天中无论是自己来的,还是随着当年府主一起降临此界的周天大修,都已经随着大公子的苏醒而沸沸腾腾,而对他们依旧一无所知的本土修士也同样炸开了锅,这其中就包括两件事,一件是鉴宝大会被高岳封锁,所有人莫名其妙的被关在里边,而另一件,则是在大衍山,不少门派的修士被阮连玉一招毙命! 于是天下的舆论风向立刻便转至南方,无数的文人墨客口诛笔伐,这当然不乏背后某些别有用心者借题发挥,而袁氏当然喜闻乐见这样的结果,甚至那位在河安城凤暖阁死了儿子的内阁大臣周大人,在前不久的高层会议上,已经率先提出要举兵讨伐南方有不臣之心的乱党。 这件事立刻引起了轰动! 消息不胫而走,整片京师沸沸扬扬,人人自危,竟是没有一个觉得胜券在握,老百姓不希望打仗,那些养尊处优的老爷太太比他们更不希望打仗,什么叫革命,革的谁的命,胜利了固然好,只是万一,万一失败了,那现在的宝马香车,钱财地位全部都将烟消云散,这可万万不能接受的。 于是讨伐周大人,将其怒批成左派的文章言论也传的满天飞,几乎在一段时间呢,整天霸占着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好多官员私下里的聚会中也互相表达了对这位周大人的不满,是啊,他死了儿子,无牵无挂了,所以就让别人卖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说法? 也有客气的,摆事实讲证据,什么时机不成熟,如今划江而治,国家欣欣向荣,一片大好,如果妄动内战,恐引的小人之流趁虚而入,得不偿失,再有就是勾陈的消息一直也没有更新,仿佛陷入了魏都城之中,何天宗递了病假条,老太监身死,剑法卓绝的曹运下落不明,庄睿达自不用说,从来只有人家联系别人的份,没听过什么人可以主动联系上庄睿达,至于高岳和萧威,杨左图等人,都是行伍出身,难当帅宫。 这话,不管有没有说到点子上,但有一点,确实是结结实实的说到了袁总统的心坎上,这几日袁总统一改之前对周大人的亲近态度,闭门不见,但是却不停的赏赐,一天三顿的赏,什么美酒美人,金银珠宝,一个劲的赏,毫不吝惜本钱,照外人看来,袁总统对周大人更加亲近,可是深谙政治内幕的明眼人,一眼便瞧的出,袁总统是得了心病。 举兵之事,他比任何人都想,一统天下,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一国之君,想想都热血沸腾,再回头瞧瞧自己现在这个空壳子,更是越看越不顺眼。 所以他不会真的疏远周大人,可是周大人毫不计后果的激进也令他犯愁,天下统一大业,涉及种种,有天道人伦,即难分修行世俗,如果贸然行动,光是大名府的修行者就有可能令他们碰一鼻子灰。 修行者的力量他不是没亲眼见过,光是这几日呈上来的,各地高官被大名府青天堂高手暗杀的名字都让他看的心疼,可没办法,所幸人多,杀一个我补一双,现在内阁底下官员的任命都是一次任命五个,一个是主官,另外四个是副官,主官一死,副官立马顶上。 总统府,每日消息比天上的雪花还多,可真正令咱们这位袁大总统关心的却一条都没有,他忧心的在自家天井小院烤起了火炉,旁边有一名青衫儒雅老年文士,戴着一副眼镜,撑着伞,不远处有一名斜倚栏杆的剑客,默默无言。 大雪纷扬。 “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吗?”大总统搓了搓手背,习惯性开口。 青衫文士摇了摇头,缓缓道:“天宗这样的人,他不想让别人找到,咱们再费劲也没用。” 大总统长吁一口气,站了起来,身形臃肿,忽然忆起往事,笑道:“你还记得天宗刚来的时候,我问他最想要什么,他说什么吗?” 文士也笑道:“他说他想要一大块向日葵。” “哈哈,是啊,真是童心童趣,他以为向日葵有多金贵呢,殊不知,只要他喜欢,一千块,一万块,一千万块,我都可以给他。” 文士皱额,唉声叹气,大总统哼了一声,笑骂道:“你个老王八蛋,又不是你烦,你叹的什么气?” 文士苦笑道:“天宗是我手把手教的国文,说句实在话,这孩子心性禀赋,都不适合做一个在战场上杀伐的将军元帅,可这孩子确偏偏有这样的能力,真是造化弄人,不知是对是错。” 大总统斜睨了他一眼,“这么说,你早就料到有这一天?” 文士不置可否,跳了一个话题问道:“大总统有朝一日会怎样评价自己呢?” 大总统身形微微一滞,竟是有些难得的拘谨神情,好像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重重砸到心窝,可总归是活出来的人精,只一刹那便立马恢复满身威严,冷哼了一声道:“王文山,你知道不知道,要是此刻说这句话的是别人,我会毫不犹豫的砍下他的脑袋!” “当然!”文士铿锵应声,言语中怡然不惧,“士为知己者死,王文山辅佐大总统大半辈子,又岂能不知自己主子是怎样的秉性?” “你放肆!” “臣不敢!” “你还不敢?对对对,你是不敢。”袁大总统突然快走了两步,伸出手指着南方,怒气冲冲道,“你怕老子将来兵锋所指,不顾一切,把你的宝贝儿子也杀了吧?” 文士眼角立刻泛起泪光,不言不语,大总统倒是满腹委屈,边踱步边气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宝贝儿子做的是大名府的内堂山主,你知道不知道这几日老子手底下有多少人是他下令杀的?” 文士终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眼泪流,大总统依然骂道:“你又知不知道,老子即使如此,也依旧把你当做心腹,你问老子怎么评价自己,你又怎么评价你自己呢?” 文士没有多余的话,只苦涩说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大总统怒目圆睁,可是这一句话说的他满腹的牢骚全没了,最后终于是长叹一声把老文士扶起来,“罢了罢了,老子不跟你生这闲气。” 说罢拂袖而走,不远处的那名剑客紧随其后,经过老文士的时候,嘿嘿干笑了一声,道:“老王老王,胡子真长。” 文士怒目相向,正待说话,剑客捂着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最前边的大总统,忽然轻笑起来,头也不回的说道:“起来吧,今天罚你去给周大人送一箱玉帛,自己出的主意,跪着也得做完,你们读书人不是一向喊着绝知此事要躬行吗?别怪老子没提醒你,老子听说周大人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你就去顺带安抚吧!” 老文士擦干眼泪,苦笑不已,等大总统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的时候,这位已经年逾古稀的老臣喃喃道:“伴君如父,正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 周大人确实是不好过,而且脾气绝对好不了,他当然知道大总统的用意何在,可就是不舒服,这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儿子死在魏都城,他大发雷霆,可还是被这位笑脸如虎的总统大人给压了下来,对于何天宗之流,他更是没有丝毫好感,可是情势如此,又不得不低头,只能喝着闷酒,大雪天本来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在府上涮着火锅,可是被他一个无名之火就全部赶走了,现下偌大的厅堂只剩他一个人,连下人都被赶跑了。 可怜的周大人,今天喝着喝着想起了自己的儿子,留下眼泪,下人战战兢兢禀报王老先生来了,周大人心中讶异,急忙换了一副惊喜神色,忙道:“快请,快请!” “不用了。”老文士早已尾随下人抵达厅堂,一看这场景就知道周大人又发脾气,上前笑呵呵道:“周大人,古人说气不可外御,尤其是对家人,否则亲者痛,仇者快,这样的蠢事,咱们周大人怎么能做的出来?” 周大人翻了个白眼,“王老大人,您可别说这些风凉话,别人不知道,您不是心知肚明吗?” 老文士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周大人立即吩咐手下再拿一副干净碗筷上来,老文士闻了一鼻子锅里的香味,赞道:“果然是正宗的川厨,调出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周大人得意道:“那当然,这可是皇宫里以前给老佛爷做菜的厨子,后来被我收入府中,果然不一样,以前老听说皇宫里就是无缘无故的瞎讲究,如今才知道,人家没有一点是瞎讲究,任何一点的口味异样,这厨子师傅都能在食材用料上给你找到出处,不过归根到底,说白了,还是费银子。” “真有这么神奇?” 老文士夹起一块羊肉,放入小料碗中,周大人笑着解释道:“举个例子,就拿这块羊肉来说,一般的人家只要是羊肉就好,不分山羊,绵养,草场的羊还是山上游牧的羊,只要是羊就好,而有点儿厨艺的就会在这羊的种类上下功夫了,山羊太油,草羊太瘦,高山羊最合适,而再往上的厨子,又会在公母,身体部位上下功夫,譬如我之前的厨子,就只到这儿的功夫了,而皇宫里的大厨,还要更上一层楼,他们要求月份,更有甚者,从小羊一出生就固定食材,固定营养,等过一年的小雪前后杀了,那是最美味不过的东西了!” 周大人说的间隙,老文士就已经吃了进去,赞不绝口,连连竖起大拇指感叹道:“民以食为天,这话真没错。” 周大人眼珠子转了转,挥了挥手将下人令退,亲自提起酒壶给老文士斟了满满一杯,小声道:“老大人,我知道你不是空手而来的,有什么话就趁现在快说吧,我知道您的酒量,一会儿该睡着了。” “去去去,谁说的?”老文士囫囵道,“我手无缚鸡之力是真的,大肚无量也不假吧?” 周大人苦着脸,老文士哈哈笑了一声,放下了筷子,道:“空手当然不可能,总统吩咐送你一箱子上等玉帛,至于其他的,总统什么也没说。” 周大人大失所望,“当真?” “当真!” 周大人重重叹了一口气,拂袖而去,老文士大声道:“别走啊,把酒留下来,有菜无酒,岂是待客之道?” 周大人没好气道:“再没话,连菜也没有了!” 老文士起身离坐,拿着两个酒杯紧随其后,一直走到院子中央的圆心亭后,两人坐下,立刻便有下人送上火盆,一来烫酒之用,二来取暖,京城大户人家喜欢个附庸风雅,下人们好不好,有没有眼力劲儿,也体会在此。 老文士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开口道:“总统没话,可我王文山有话。” 周大人来了精神,“愿听先生指点。” 老文士捋着胡须,正色道:“总统为什么这么做,你堂堂周大人会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可你难道让我漫天遍野的寻那何天宗?你别忘了,我儿子的死还跟他不清不楚呢,姑且不说找见找不见,就是找见了,难道要我舔着脸去求他?做梦!” 老文士摇了摇头,“你怎么一根筋来了?谁说想要所有人支持你就得天宗回来?实话跟你说,天宗的事情你且不用操心,现下就有件事,既能让总统对你百般依赖,还能让内阁全部闭嘴!你干不干?” 周大人狐疑万分,据他所知,这个老狐狸绝对不会把这么好的买卖白送给他,立马先摆手道:“你先别问我干不干,你就说你想要什么?” 老文士也不丝毫隐瞒,直接说道:“我只想将来如果起兵,能留我父老一命,回家种田。” 周大人眯着眼,精光四射,“老家伙,效仿张良全身而退?打的一手好算盘!” 老文士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又问他道:“你就说干不干?” 周大人哼了一句,“干!有什么不敢的,你说说看!” 老文士双眼如刀光一样明亮,盯着周大人看了许久,从袖筒里掏出一封带着鬼头的信笺,缓缓道:“知道金缕玉衣吗?那可比皇袍金贵,如果你把它弄到手,总统认你做干儿子都没问题!” 周大人刹那肝胆俱震,脸色煞白,指着那封信笺颤抖道:“这是……神殿…??!” 第一百七十六章 煮酒论英雄 老文士如一汪深潭,既不奇怪他的反应,也没有任何顺水推舟的举动,只是默默无言的看着他,周大人也沉默良久,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皇袍加身,恢复帝制,总统就算兵力上长驱直入,得到天下,也会被历史的车轮碾碎的。” 老文士依旧没说话,但是眼神中却闪过一丝精光,周大人翘起嘴角,皱额道:“怎么,不是吗?” 老文士语气变冷,“周大人,这么说,你主张南下用兵只是图一己私利,一点儿都没有把天下百姓放在心上,甚至,连一腔热血都谈不上?” “当然不是!”周大人厉色道,“这话是怎么说来着?” 老文士起身缓缓踱步,“心中既有报国之心,乃是民族大义为上,天下百姓为上,何以为了某一个主子就束手束脚?” “你要造反?!” 周大人猛然起身,老文士冷哼一声,“难道你觉得,咱们的大总统能一统江山,给天下黎明百姓以幸福吗?” 周大人望着石案上的黑色信笺,冷冽反问道:“那你又是觉得,神殿能一统江山,给天下百姓幸福吗?” 老文士嗤笑道:“日本小儿,老夫何曾正眼瞧过他们?之前说你是一根筋你还不承认,如今听风就是雨,哪里还有半点当朝内阁重臣的做派?你以为本大人投靠了神殿,投靠了小日本?殊不知天下大事,当因势利导,为宰执者更应包罗万象,高屋建瓴,万事万物,哪件不能利用?” 周大人有些蒙圈,可是心神却震荡不已,不禁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老文士摆了摆手,然后走到亭子边上,背对着他,仰望漫天风雪,负手道:“你刚才也说了,如果恢复帝制,咱们的大总统势必会被历史的车轮碾碎,我且先问你,为何这么说?” “这还用问?说到做皇帝,大清朝三百年基业,哪个不比他会做?最后不一样灭亡了。”周大人说完,走到和他并肩的位置,仍然是一肚子疑问,只是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老大人,您到底是要干什么?” 老文士很满意他的回答,脸上露出笑容,笑道:“算你还算是有眼光,否则今日之事,就是你愿意做,本大人也要另寻他人。” “至于老夫要做什么,说与你听,只会徒增杀祸,我只告诉你,第一,老夫不会真的和神殿合作,只是眼下勾陈疲软,咱们和南方相比,缺的那点儿修行势力正好用神殿弥补,而且神殿和大名府向来是死仇,又旗鼓相当,用他们在合适不过。这第二呢,说到背叛,大总统对老夫有知遇重用之恩,老夫绝不会背叛大总统,然而大总统非天子之命,如此得过且过下去,到最后,咱们都得跟着陪葬。” 周大人皱眉,老文士似乎猜到其心中所想,抢先一步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周大人,可满朝上下,你也算有一腔热血的忠君爱国之士,难道你的爱国仅仅如此狭隘?” 周大人思索良久,“老大人,我一向敬重你,可今日,恕在下难以从命,如果您不把话说清楚,下官就要下逐客令了。” 老文士嘿嘿一笑,捋须道:“这么说,周大人非要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周大人神色坚定,一言不发。 “也罢,也罢。”老文士返回坐席,慢条斯理的说道,“古有曹操煮酒论英雄,今日老夫不妨与你多说几句,谁让你有节制全国兵马大权的权力呢?” “周大人,老夫有三问,方才问你为何恢复帝制会自取灭亡是第一问,你答的很好,现在是第二问,这第二问,要着眼于天下英雄,死了的,活着的都算,如果要你重来选择一次,你会选谁?” 周大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想了许久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孙文。” 老文士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同时举起酒杯洒在地上,豪迈道:“孙先生当然算的是首屈一指的大英雄,自辛亥革命起,前后之中国,仿佛一夜之间,判若两人,如果要我说,近代之中国,谁让我最佩服,孙先生当之无愧!” 周大人满脸惭愧,“可惜,阴差阳错,咱们是人家的对立面。” 周大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说道:“老大人摇头,势必是心中另有答案,如果让您选,您选择追随谁呢?” 老文士眯起双眸,“李鸿章,李大人!” 周大人心惊肉跳,可随即释然苦笑道:“世人皆骂李大人窃国,可你我身处其中之辈,最能感受李大人当时的莫大勇气,以及莫大心胸,老大人这么说,我心服口服,也难怪令公子会追随南方大名府,李大人临了所创大名府,如今名满天下,已经是一股不可小觑的中坚力量,有人说,大名府将来问鼎中原,瞧来也不是虚言。” 老文士又摇了摇头,“我所佩服的李大人,并非是李大人所留下的大名府能有今天的成就,而是李大人乃是真正的开明之士,孙先生的失败不是偶然的,没有大总统也会有另一个强势军阀,时机不成熟,强扭的瓜不甜,这话说起来简单,可落在任何一个当权者的手里,谁不想着尽快收拾旧山河?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讲,大总统也没错,他只是个普通人,皇权虽然没了,然而那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却不是那么容易去除干净的,但话又说回来,今日之中国,就得有一个不普通的人去救!” “于是,你断定大总统很快就会步孙先生的后尘,甚至,连孙先生都不如?” “没错。”老文士说了几句便唉声叹气起来,“时运不济,个人尚且深陷泥沼不得脱身,更何况整个乌泱泱,有着四万万人口的大国呢?” 周大人跟着叹了一口气,可是他虽是叹气,却心中有种前所未有的舒畅,就好比老文士的这番话彻底把他心里一直以来的隐忧顽疾说了上来,老文士沉默半晌,继续道:“还记得,当初李大人为国家争取而来的那一万万白银吗?” 周大人突然神情庄重,拱手沉声道:“没齿难忘!” 老文士哈哈一笑道:“你就是那批留学孩子中的一个吧?” 周大人点了点头,“准确的说,当时的我并没有这样的资格,只是随船豋岸,然而仅仅如此,就已经令我受益匪浅了。” 老文士感叹道:“是啊,令我真正佩服李大人的也就是这一点,李大人说过,他死后必然有成千上万,铺天盖地的骂声,甚至一个搞不好,就要背上千载骂名,遗臭万年,然而他不在乎,他拼了命想在前有狼后有虎的黑暗中摸出一条道来,然而他老了,他知命啊,他知道自己这辈子看不见了,可就是那样,他依然锲而不舍,终于争取到了第一批公费留学的中国人,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老文士语气蓦然加重,而后毫无征兆的起身,快步走入小院之中,就好比戏文中到了情感最高潮的部分,不得不声情并茂,于是周大人只见漫天大雪中,这位古稀之年的年迈文人,轻轻端酒举过头顶,朗声道:“那意味着,从此以后,留学之态势将成星星之火,逐渐烧遍整个上流社会,烧遍整个有志之士的胸膛,什么叫师夷长技?什么叫师?李大人不知道将来如何,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成功,但他坚信,这条路是对的,我不成功,会有人成功的!” 周大人立即起身,如醍醐灌顶,猛然醒悟,“明白了,明白了,老大人请回来些吧,外边天寒,小心着凉。” 老文士不为所动,眼角划过热泪,倾泻酒杯,热酒飘飘洒洒淋在雪地,老文士轻声呢喃:“敬李大人,曾大人,敬邓世昌,林则徐,左宗棠大人,敬孙先生,黄先生,敬梁启超,谭嗣同,敬你们的肝脑涂地,敬你们的写意大风流!” 这一天,总统府有人回禀大总统,说老文士在周大人府上待了足足有半天之久,期间二人有说有笑,有泪有嚎,大总统听着开怀大笑,可笑着笑着竟然笑出了眼泪,最后闭门不见任何人,晚饭也没吃。 这一天,身负全国兵马大权的周先生,走出了家门,一直送老文士好远好远之后,才停步不前。 这一天,老文士还有第三问没问,直到夜幕深沉,老文士醉汹汹之际,有一位下人于床头上听到,老文士想说的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民必将当家做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 这一天,有一个叫润之的人,入湖南省立第四师范学校预科读书。 几年后,老文士没机会瞧见了,就在这座京师,真的出现了一批真正为人民着想的年轻人,他们高举旗帜,信奉共产主义,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真真正正的爱国志士。 后来,这样的人,越来越多...... 当然,这全是后话。 魏都城,城南破马镇。 雪并不像之前有人预测的那样,只下一天,七天过去了,雪依然在零零星星的下着,虽然是小了许多,但是也不容小觑,否则小镇上那么多被积雪压垮的房屋,又是怎么来的呢? 路上的积蓄已经一尺多厚,小二黑每天勤勤恳恳的扫着,才不至于被大雪封门,小林多次说他来帮忙,可是小二黑总担心他会出事,所以一直是拒绝的,除此之外,小二黑还担心大和尚,大和尚自上次出去,已经很久很久没回来过了。 这一天,小二黑依旧早起,在院子里扫雪,小林则轻轻掠上屋顶,望向虞河方向,那位自称吴坤朋友,叫做匡龙的大汉仍然在原地,一动未曾动过,身上的积雪把他堆成了一具雕塑,小林纳闷着喊道:“喂!你到底是哪位啊,不怕冷吗。要不要进屋里坐坐?” 小林话落,那人动了,小林正窃喜这人果然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然岂能轻易放弃底线?可接下来,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因为有数道劲风拂面而来,小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危险的感觉了,急忙一个倒空翻从屋顶俯冲而下,,然后迅速抱起小二黑,一溜烟冒进了屋外的积雪中,再接下来,就没了踪迹。 可劲风不止,一道道强悍的匹练劲风横空而至,菜馆刹那间千疮百孔,然后又隔空被某位隐藏在暗处的大修一掌夷为平地,只听的空中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道声音,“谁是匡龙,请与我一战?” 积雪堆里,一动不敢动的小林捂着小二黑的嘴巴,立时便想到方才那位奇怪的大汉动的原因并不是他说的那句话,而是确实有人来袭! 小二黑把他的手拉下来,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小林恍然意识到小二黑根本不会说话,何来的发出声音,于是小声道:“你在这呆着,我出去看看,千万不要动,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动!” 匡龙飞速前进,追赶其中气息最强的一道,可令他纳闷的是,此界之内,竟然有人的脚力和他一般快,而且这人好像是猫抓老鼠,老鼠戏猫,时而快,时而满,时而给他一点机会,时而又一溜烟消失的无影无踪,匡龙好胜之心加上好奇之心剧烈,竟是不管不顾,与其杠上了,修为境界,也一点点的逼近此界的红线! 四境巅峰! 而这种脚力,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距离菜馆甚远。 小林探出头观望,只见菜馆坍塌了一半,有几个黑衣人正持刀四处翻找,挑的积雪横飞,院中央有一位看似是他们的头领模样的黑衣人,正举起蓝光汪汪的狭刀,对着没坍塌的另一半下手! 那一半,有着香火祠堂,对于谢安和小二黑而言,那是最重要的东西! 小林想都没想,身形猛然暴射而出,他本身修为就不弱,练习了谢安所传授的山水剑意以后,更是获得了天地认可,这一飞掠,只如电光石火,眨眼便一指洞穿那人的太阳穴,而其余黑衣人立即反应过来,正打算一哄而上的时候,远处再次传来一道声音: “阴神之体,找死!” 这声音如天雷炸响,轰轰不绝于耳,落在小林的耳朵里,更是肝胆欲碎,连日以来用香火之力凝聚的魂魄竟然又要出现崩溃的迹象! 小林大惊! 他哪里知道这个! 只见从大雪中,有一道人,缓步而来,步子虽缓,却是缩地成寸,眨眼即至。 “龙虎山,天师道人,替天行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开局 小林严格来说,并非修行界中人,但他一方面是阴神之体,对天地元气,乃至至阳至刚的道家力量感触尤为突出,另一方面,自从他修炼了谢安所传授的山水剑意以后,已然从一个普通的阴神转变为一个具有正常修行能力的阴神,所以这道人自远方踏雪而来之后,他心神鼓荡,脑海中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闪出一个念头:这人,自己绝非对手! 黑衣人已经迅速将其包围,长刀寒气森森,却并未动手,只做压阵之用,一旦他要逃跑便迅速擒拿,而那位自称龙虎山天师道人的高瘦道长也立即来到他的眼前,小林也不挣扎,缓缓起身,神色间没有一点儿慌张,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何故假借龙虎山的名号?据我所知,龙虎山乃是天下正道,何至于做出这种小人行径?” 高瘦道长冷哼一声道:“既是阴神,何必多此一问?天下间,阴神乃至阴至秽之物,不光是我正道修士人人欲除之而后快,就是邪道修士也见一个杀一个,你难道不知?” 小林咬牙切齿,“所以,这么不讲理的事情就要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可笑龙虎山威名在外,私下里却尽是些卑鄙小人!要杀就杀,小爷绝不皱一下眉头!” 高瘦道长却反而不下手了,眯眼冷笑道:“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 小林心思何等机敏,这帮人冲着菜馆而来,目的肯定不是他,只能是可怜的小二黑,小林这么长时间以来,和小二黑朝夕相处,早已视其为亲兄弟,而且他本来就极重义气,这时候想通了贼道人的阴谋诡计,更是怒声斥道:“贼老道恬不知耻,一番居高临下,仗势欺人,到头来却是连个人都不敢杀?你要是早想求着小爷,小爷说不定还会给你个好脸色瞧瞧!” 道人大怒,一巴掌扇在小林脸上,小林顿时脸色煞白,神魂不稳,道人这一巴掌暗暗用上了道家罡力,鬼神之体唯恐避之不及,小林却放声冷笑,擦掉嘴角鲜血不退反进,而且把脸伸过去,怒道:“再来啊!多打爷爷几下,爷爷皮痒的很!” “啪!” “啪!” 道人气急败坏,又连续扇了两巴掌,小林更加支撑不住,倒飞出去,栽在雪地里,爬起来的时候,只觉浑身气息濒临散去,道人一把提溜起小林,举过头顶,怒道:“我问你,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在哪?!” “好孙子...爷爷...还是痒的很,你...你再来啊?” “畜生!”道人掌心光华涌起,干瘦的脸面平白无故的像波纹一样的一圈圈窜动,小林顿时没了生气,好似有一股极强的吸力在拼命的吸取他的神魂,大惊道:“你果真不是龙虎山的道人?这种吸取魂魄的功法?!” “哼,还有些眼力!”道人停止了吸纳,脸上的波纹也褪的一干二净,恢复原样,“说,现在说还来得及,老夫可以保证,只要你说出那孩子的下落,老夫绝不为难你,否则,嘿嘿,老夫的这一手抽魂夺魄之术,会让你永不超生的!” 小林脸色凄然,确实义无反顾,狠狠吐了一口浓痰在道人脸上,道人哇哇大叫,气急道:“好好,好好,好啊!今日老夫要不把你炼成魂尸,就遭天打五雷轰!” 道人手腕蓦然一紧,小林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眼神涣散,已经是必死无疑,道人冷冷命令底下人道:“给我再仔细的搜!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小畜生找出来!” “是!” 众人提刀领命,个个都身手不凡,很快就全部涌入菜馆另外半个没有坍塌的部分,那里供奉着谢安和小二黑的亲人,一旁的雪地里,小二黑双目血红,手心抓破流出黑紫的血,他绝对不允许有人动祠堂,可正当他就要冲出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紧接着就是一道刺目的黑光冲天而起,无边无际的恐怖气浪霎间席卷四方,积雪飞扬,菜馆之上的那几个黑衣人顿时张嘴吐血,倒飞出去,个个都胸口剧烈起伏,眼看是出气多,进气少,小二黑回过神来,脑海嗡嗡的一片空白,只见那道人也倒飞了出去,嘴角流出一丝血迹,脸上黑气翻涌,惊骇之极,不得不坐地调息压制气血,然而,那道人的手中,却再没有小林了。 小林临终,选择了自爆阴神! 这是何等,何等铁石的心肠!这又是何等,何等赤诚的心肠! 要知道,活人自爆成阴神,已经失去了一次正常转世投胎的机会,而当阴神千辛万苦得到天地承认,重新获得天地承认可以进入轮回道的时候,这对每一个阴神来说,都是无比珍贵的机会,自古以来,活人自爆就鲜有听闻,阴神自爆就更加屈指可数,几乎没有,这种自爆,将是永久性的在天地大道,亿万生灵图谱之上,抹去自己的一切痕迹,一切的一切存在痕迹,丝毫不留!此刻是真正的大罗金仙,束手无策,哪怕就算是府主重生,也没有一丁点儿挽回的机会! 阴神自爆,就相当于,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 小二黑眼泪汹涌而下,他好像看见有个大哥哥天天在鸡叫之前与他一同起床,他开始一天的生火做饭,而大哥哥则是在院中央练剑走桩,无论是秋寒雪冷,天寒地冻,大哥哥从来没有停止过,他是多么的珍惜那来之不易的机会啊,可如今,一个那么好的,终于放下了心中仇恨,得到天地承认的大哥哥,就这么的为了最后保住菜馆里的香火祠堂选择了自爆,选择了灰飞烟灭。 这才几天啊,那一日小林哥哥持剑冲天,何等意气风发,为什么他刚刚放下了屠刀,却很快被别人的屠刀加身呢? 小二黑想不通。 小二黑也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就为了那么一个祠堂,小林哥哥你就那么傻啊,当然是咱们的命要紧啊! 他眼泪汹涌,面前的积雪融化了大半,可小二黑终于也是没再动,小林刚才走的时候,吩咐他不要动,他不要不听话。 而此间的动静,立刻引动了整片魏都城,这是阴神自爆,武帝庙里的吴坤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他见过菜馆里的那位阴神,还看过他的剑法就是谢安所传授的山水剑意,吴坤心里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吴坤立即站起身形,黄希云也同样蹙眉担心道:“有人要动小二黑!” 吴坤点了点头,神色冷漠之极,“菜馆里的那位阴神已经死了。” 黄希云体会得到吴坤的杀意,更加担心道:“大公子,你身上关系重大,贸然出手,牵动八方,还是我去吧!” “不行。”吴坤摇了摇头,语气平缓却杀意渐增,“无论是谁,且不管小二黑是小安的兄弟,就凭小二黑身上有魏鸾的剑印,我就必须出手!” 黄希云心焦道:“可是,可是你一旦有个闪失,天下气运流散,沦为无主之物,势必引起天下大乱,到时候可不是死一个两个的问题了!” 吴坤紧攥拳头,眼神中杀意几乎如实质一般,可黄希云的话句句在理,他又不得不考虑,黄希云继续道:“而且我担心有人就是故意借此激怒你,说不定已经有天罗地网等着你了,你虽然贵为大公子,可你修为记忆毕竟没有完全恢复,再加上大衍墓一日不破,此界终究还是令尊大人的规则在运行,四境界的层次,你有把握应对几个周天大修?” 吴坤咬牙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去!” “不行!”吴坤斩钉截铁的拒绝,“你是谢安的全部,他已经失去了雪姨,失去了小二黑的爹娘,你还要让他再失去你吗?他的道心一旦崩溃,咱们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黄希云坚持道:“可归根到底,你才是周天道子,将来和二公子争雄的也只有你,如果你死了,谢安更不会有机会踏出此界,黄道十二宫主必趁乱造反,再加上二公子,天魔,周天其余未知的大修,你难道让小安一个人面对吗?” “那也不行!”吴坤突然看向丝毫不为外界所动,痴迷于读书的老师傅,“你一旦出事,老圣人他老人家怎么办?” 两人争吵推让之际,武帝庙的院中,漫天大雪中,突然颤颤巍巍的走着一位老人,老人直到走到门口,才如释重负一般的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一辈子的路都就此走完了,老人回过头来对着吴坤遥遥跪下,感激涕零道:“大公子,让老奴去吧,老奴当年做的一件错事也确实应该弥补了,老奴对不起小二黑,对不起那对天才绝艳的剑修夫妇,只是可惜,老奴以后不能再伺候您了,府主当年在雪地里把老奴捡起,赐老奴灵智,教老奴修行,此恩,老奴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这辈子,就这样吧。” “刘老,你,你干什么?!”大公子和黄希云几乎开口! “黄仙子,也感谢您的收留,其实老奴早就认出您来了,只是当时限于身份以及老奴心里那点儿猜忌没敢相认,请黄仙子恕罪。” 刘姜灵交代完一切,磕头到地,三下之后,这位忠诚了一辈子,一辈子也只干过一件不如意的错事的老人,于风雪中刹那升空,只见流光刺目,眨眼划过一城距离,可就在城外,甚至连破马镇都没进去,就被一只遮天蔽日的黑手从空中一抓而下,大公子声嘶力竭吼道:“刘老!” 黄希云心痛如绞,但极力按住大公子吴坤,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只大漆黑大手之内的刘姜灵,然而就在最后关头,一声响彻天地的巨响轰然炸裂,顿时一道无边无际,几乎无穷的恐怖气浪,直接掀翻的所有的云层,连日以来在魏都城下了七天的大雪刹那间消融殆尽,路上积水成河,天上那只漆黑大手千疮百孔,无数道太阳的金光冲破窟窿照射而下,美的令人痴醉! 一位周天阳关境界的自爆! 这种画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神灵显灵,魏都城家家户户的百姓出来跪地高拜,可吴坤伤心欲绝,一位无数岁月的老奴,最终选择了用这种方式尽忠,云层之中,那漆黑大手显然受伤不轻,怒吼道:“肉身自爆!你几万年的修行就此了断,好狠的心肠!好好好,既然如此,那阴神就留下吧!” 黑手话落,顿时缩小,这一缩小几乎刹那弥补了所有的窟窿,所有的日光都像是被一种恐怖的吸引力吸进那黑手之中,光都走不了,更何况阴神之体,一道浅薄的人影在大手里拼命逃窜,那正是走投无路的刘姜灵阴神,吴坤绝不允许黑手把刘老的阴神拘下,弹指一瞬,一道惊天动地的刺目金光直接奔涌而去,半途之中化为百丈巨剑,凌空劈下! 黑手似乎不敢硬接,更加气急败坏,边躲避边怒道:“大公子,你终于出手了!可你又敢超过一步四境吗?” 吴坤投鼠忌器,恨的牙痒痒,剑光劈下,魏都城南边从破马镇开始,一直延绵到大衍山,一道巨大的沟壑刹那形成,泥土混着飞雪冲天而起,而黑手躲避的一刹那,刘姜灵的阴神也一瞬间逃脱掌控,直奔菜馆,落地刹那将雪地里的小二黑抱起,小二黑冻得乌青发紫,刘姜灵更是心如刀绞,立即返回菜馆,可是方一升空,就有一只血鸦拦住了他的去路,血鸦身材娇小,可那双眸子中闪电汹涌,蕴含极恐怖的气息,刘姜灵大惊道:“你们...你们是血鸦族的人?” 大公子和黄希云也瞧见此幕,同时大惊失色,“血鸦天君?!” 周天中,有望取代目前十二天君之位的最佳人选! 天魔族,血鸦天君! “也难怪,夜叉都出现了,血鸦怎么会放着这么肥的一块肉而不取呢?” 黄希云冷冷说罢,高空中一位年轻人出现,爽朗而阴柔的笑道:“黄仙子过奖了,我们只不过是关心关心自己的前途命运,真在纪元之前交到你们手里,我也有点儿不放心呢。” 黄希云怒道:“你们这么大阵仗就为了一个孩子?有什么事冲我们来!” 年轻人摇头道:“当然是冲你们,不过我认为,对于那个叫谢安的无根之人,用这孩子制约他,更合适。” “卑鄙!” 第一百七十八章 谈判 那位自称龙虎山天师道人的高瘦道长在疗伤中悠悠转醒,一见如此阵仗,吓的肝胆欲裂,可又转念一想,天空上的那位年轻公子应该是自己人,此前有人精妙计划过今天的一切,务必将小二黑拿下,而那位一直守卫此处的千眼石妖匡龙最开始就被以调虎离山之计引开,否则他哪有这么容易得手,想到此处,这位天师道人不禁放心许多,更是觉得己方胜券在握,而对于自己而言,这又必然是大功一件,坑蒙拐骗了一辈子,想不到最终修成正果,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从此平步高升,除了不用受那些个低阶同门的鸟气,更是有可能从此傍上一棵真正的大树! 要不是那个不识相的愚蠢阴神自爆损耗了自己大半元气,这回可真算是盆满钵丰,只是这点儿美中不足至今令他想起来有点儿后怕,阴神自爆果然不是闹着玩的,要不是他还算机灵,这些年攒下了不少丹药法宝,否则就刚才那一下,自己站的起来,站不起来还得另说呢。 天师道人边想着,边环顾四周一切,现在天地元气的动荡汹涌程度已经没有他插手的份,他只需要关注场中哪个是自己人,哪个是敌人,然后在一旁压阵即可,如果,如果双方打起来之后的万分之一情况,自己狗屎运侥幸再立一功,那可真是天降福运,将来要洗心革面,认认真真做一个修行高人,再将来的将来,人们只会记住他光辉的一面,并不如何在意他阴暗的过往,天下英雄,不都是不问出处的吗? 天师道人心神复杂却难掩喜悦,转瞬间,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 而场中,在武帝庙的黄希云和血鸦天君隔空对峙,谁也不曾动手,到目前为止,除了大公子劈下一剑以外,谁也没有真正使用各自的神通,这一方面是投鼠忌器,牵一发而动全身,事情尚未明朗之前,不光是黄希云这一方不愿意轻易得罪血鸦天君,就是血鸦天君也不愿意轻易得罪圣宗和天府。 另一方面,则是此界压制境界,一旦神通力量超过一步,就立即引天雷加身,这种天雷乃是府主兵解之后的意志所化,从某一方面来说,在场的所有人都宁愿进入兰星河证道天君,也不愿意承受这种天雷,一个搞不好,就是形神俱灭,府主生前乃是周天仅有的几位四九境界之一,而每一个纪元,也往往只有那么几个四九境! 打架,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但不打架,可能连解决问题的态度都没有。 黄希云纹丝不动,裙摆飘摇,圣宗向来喜欢王道天下,教化万方,但圣宗也从来不拒绝打架,黄希云突然想起了现在可能依然在西部魔地历练的大师兄,心里自然而然的升起一片暖洋洋的自信,要是那个人在,血鸦天君就是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如此造次! 黄希云心生豪迈,如男儿意气风发,上前一步大声道:“血鸦天君,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要和圣宗为敌?” 血鸦天君摇了摇头道:“仙子这说的哪里话,圣宗的人,我至今一个没有动过,而且对于那位此界土生土长的谢安,我也仅仅是想要他身上的气运而已,仙子当然可以说谢安也是你门下的人,没关系,我也还可以退一步,我不仅不动他,还可以给他提供极大的好处,帮助他聚拢天下的气运,但前提是,他要帮我们打开大衍墓。” “我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更喜欢讲究你情我愿,我都退到这份上了,仙子是否也应该给我留下几分薄面,也好让我交代族人,否则,我这个天君就是个吃干饭的,也就不用当了。” 黄希云面色阴沉,在她的计划里,从来都没有让谢安和大衍墓掺和在一起的部分,谢安是大衍山的气运衍化,也就是他们口中的无根之人,一旦和大衍墓掺和在一起,这就意味着势必要夹在大公子和二公子之间,且在此界本土修行者中,谢安也势必成为众矢之的,沦为人人争抢的工具。 黄希云不希望看到有那一天,所以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她精心设计着一切,宋泾的武道,曹泽的山水剑意,都是可以让谢安短时间提升境界修为的方法,除此之外,她还用琉璃小剑镇压气运,遮蔽天机,可她千算万算还是有一条没算到,谢安在雪姨死的那年冬天,自己修炼了琉璃小剑上的功法,于是乎,气机外泄,就这一丝丝变故,有极大神通的推演之人,就能算到当初大衍山气机归于谁的身上。 黄希云也没算到,天魔族竟然有一位天君降临此界,如此看来,谢安将不可能悄然飞升,甚至在飞升之前,将面临更多的灾难。 黄希云忧心忡忡,望向身边的大公子,大公子知晓黄希云的一切计划,当然也意识到同样的问题,血鸦天君拦在前边,谢安将不可能有望直接飞升周天,起码要打开大墓才行。 只是有一点令大公子万分煎熬,为什么挖自己家的祖坟,这么多人都说的理直气壮? 血鸦天君等待片刻,问道:“大公子和仙子想好了吗?” 大公子阴冷道:“如果此时此刻在周天,我一定毫不犹豫的与你大战一场!” 血鸦天君笑道:“求之不得,早就听说大公子曾得剑王朝遗修的一招剑法神通,惊天地,泣鬼神,我如果有生之年没有领教过,将死不瞑目呢。” “你!” 年轻人说的不骄不躁,慢条斯理,大公子气急,黄希云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血鸦天君道:“简单,这孩子归我,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他,相反我会把他照顾的比之前都要好,其余的嘛,就是等待小兰星河之中的谢安回来,我要进入大墓,刻不容缓。” 黄希云冷冷道:“你们好厉害的手段,一方面夜叉族与二公子达成协议,另一方面你又来和大公子谈判,难道你们两头通吃,到最后算来算去,你们天魔族占利一半,府主的两个亲生儿子,占利另一半?” 血鸦天君挠了挠头,竟是第一次出现一个难为情的神色,“黄仙子误会了,尽管事实看上去很像,但其实如今天魔族四分五裂,夜叉和龙狼交好,而我血鸦族要不是区区在下证道天君席位,恐怕早就被他们吞噬了,所以仙子尽管放心,在下今日言行只代表血鸦族,和天魔绝无半点儿关系,而且说实话,在下对于墓里的东西其实并不是有多大兴趣,只是想领略府主气概,如果有四九境规则碎片,在下更是只会远远观望领略,绝不敢占为己有!” 年轻人说到这,叹了口气,“纪元之变,天下兴亡全成了未知之数,倒是与此界目前的情况有点儿相像,在下不才,不敢奢望拯救周天大局,只希望能尽可能提升修为,以保我族之平安。” 黄希云哼了一声道:“你说你与夜叉族决裂,这如何证明?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说,也比我们亲吧?” “仙子不信?” 大公子道:“我也不信!还有你说的对我父亲墓中之物并不感兴趣的话,我也认为是在放狗屁!” 年轻人摊手耸肩,笑道:“两位如果不信,在下也没有比较好的方法自证清白,哎?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事来,或许能稍微打消两位的疑虑,两位是否听过我血鸦天君无论做任何事情,都只会选择和一人合作?” 黄希云和大公子面面相觑,这事儿倒是有所耳闻,周天中血鸦天君的名头极为响亮,这个怪癖也同样被人们口口相传了出来,据说当初在兰星河证道天君席位的时候,这位血鸦天君就是因为自己已经和天府合作,从而果断在千钧一发的险境拒绝了魏鸾的帮助,能在那样九死一生的关键环节中坚守这一怪癖,这起码说明,这个人在这方面,信用极好。 黄希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年轻人也不说话,但是天地元气突然一阵剧烈翻滚,有一道光华凌空升起,到了与年轻人并肩的位置,黄希云和大公子举目望去,几乎同时失声道:“是你!” 这人,正是老郎中,也是黄道十二宫宝瓶宫的宝瓶真君! 老郎中对着几位一一施礼,尤其是面对大公子的时候,老郎中单膝跪地,“老奴叩见大公子!” 吴坤看出事态,冷哼一声移开了目光。 黄希云则是讶异道:“你果然不简单!” 老郎中嘿嘿道:“仙子之前答应过我,有些事情替老奴保密,而用此作为交换的,老奴也做到了保护谢安的职责,咱们算是两清,希望仙子不要反悔。” “圣宗的人言出必践,你大可放心,我只是没想到,你的主子就站在你跟前,你竟然有脸和外人并肩!” 老郎中没有任何神色波动,双手拢在袖筒之内,淡淡道:“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不是事。” 这话一出,倒是轮到大公子有些汗颜了,父亲令黄道十二宫主在他和二弟之间有一位胜出的时候全部陪葬,确实有点儿不近人情。 大公子叹气道:“这是我们家对不起你,我不怪你。” 老郎中眉眼低垂,好似一瞬间动了恻隐之心,朝着大公子拱了拱手,也就不说话了。 年轻人当然没心情管人家的家事,只是如今事情明朗,他开口问道:“两位现在相信了吗?现如今宝瓶真君是我在此界的唯一合作伙伴。” 黄希云将信将疑,但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回到小二黑身上,皱眉道:“小二黑关系重大,我们不可能把他交给你,如果要进大墓,请换个条件吧!” 年轻人有所预料的轻叹道:“早知道就会是这样,天府和圣宗本来都是干脆利落的作风,只是女人到哪都婆婆妈妈,那好吧,照仙子的意思,应该怎样谈判?” 黄希云道:“你既然知道天地棋盘就是小兰星河,那我以天地棋盘与你交换小二黑如何?” 年轻人犹豫起来,黄希云继续道:“如果没有小兰星河,谢安是绝对不可能飞升周天的,这一点你应该清楚,而小二黑涉及谢安的道心,你的目的只是大墓,而我即使将来谢安没有飞升周天,我也不愿意因为小二黑而坏了他的道心。” “明白了。”年轻人点头道,“既如此,那我应该成全仙子的愿望,我想仙子总不至于因为大墓而放弃了让谢安飞升周天的头等大事吧?” “你明白就好。” 老郎中忽然皱起眉头,他总隐隐感觉这里边好像有什么漏掉了,现在他和血鸦天君是一条船上的,不禁开口提醒道:“天君,小心其中有诈。” 年轻人摆了摆手,随后望向大公子,“这么说,大公子也没有意见了?” 吴坤点了点头,年轻人然后长呼一口气,突然调转脑袋对着大衍山棋盘的方向传音道:“镇狱大人,别来无恙!” 此刻在棋盘玄境之内,经过漫长的炼化,谢安的胎光炼化终于到了尾声,雨姑等五人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这期间谢安就光因为疼痛就不知道昏死过多少次,没人替他疗伤,没人替他鼓劲,暗无天日的意识乱流中,谢安有几次都差点儿迷失了自己,人之胎光,无比重要,这份祭炼的苦痛,几乎是每时每刻都经历一次五马分尸,千刀万剐,雨姑等人暗暗心惊的同时,也不禁更加佩服谢安的忍耐力,要知道,谢安自己不因为疼痛出幺蛾子,这对他们的祭炼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山巅之上的那道声音听到了血鸦天君的传音,淡淡道:“血鸦,你别忘了当初从老夫这里走出去的时候所立下的誓言!” 血鸦天君爽朗笑道:“绝不会忘,但请镇狱大人配合一二,此间事了,回到周天,我会亲自为大人寻一副上好的肉身,如果有天大的机缘,能寻到古法阴神还阳,我也一定毫不吝惜手段,为大人取来!” “如此,老夫先行感谢血鸦道友了。” 年轻人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但接下来,天穹云层蓦然如退潮一般迅速朝着天边散去,而最中间年轻人的身体却猛然之间变的奇高无比,到最后,这人真的仿佛屹立天地,整片被雪花覆盖的魏都城都好似成了人家的掌中一粒白子! 天地棋盘! 之所以叫做天地棋盘,就是因为这方又称作小兰星河的监狱,乃是当年府主下棋落子的一方石案,只是被府主捏入了几缕混沌之气,于是可以承受兰星河的恒沙,也同时可以随时融化在天地里。 可是年轻人毕竟是周天的天君! 四九境界之下,最高的境界! 年轻人屏息凝气,未用神通,也就不会遭来天雷,只用神念搜寻,配合那位镇狱大人,只一瞬间,天地风起云涌,原先消失融入天地的三百六十一的点位,相继浮现,而后迅速缩小,直到最后成为了连年轻人巴掌大小都远远不及的米粒,年轻人才满意的对黄希云和大公子笑道:“小兰星河,在下先收下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螳螂与雀,农夫与蛇 年轻人所造就的这番天地异象哪里是此界修士所见过的,足足百丈大小的身躯,俯瞰天地,且偏偏配上他那张如春风和沐的英俊面庞,更是如天神垂视,魏都城的居民跪倒一大片,战战兢兢,虔诚之极。 而当天地棋盘从天地中再度被年轻人拿捏在掌心的时候,黄希云担心道:“镇狱大人,我的人还在里边!” 那道沧桑声音笑道:“黄仙子不必担心,有老夫在,谢安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黄希云这才舒了一口气,拱手道:“那就有劳镇狱大人了。” 年轻人收了神通,恢复正常大小,而后竟是一步轻迈,直接抵达武帝庙之前,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不踏入里边,只在外边拱手道:“无论怎样,这次还是多谢黄仙子和大公子成全,二位请放心,在下说过的话,一定不食言,不过在下丑话也说到前头,今日之事只代表我血鸦族的立场,并不能代表天魔的立场,所以日后如果夜叉等人来寻仙子的麻烦,我也只能作壁上观,毕竟,我们同出于一脉,这点请仙子理解。” 黄希云鼻尖冷哼一声,“天君大人,今日之事,我黄希云但凡有机会,必定如实与我大师兄说。” 年轻人微微一怔,随即面露苦涩,神色间有着难掩的无奈,苦笑道:“仙子请自便,后会有期。” 年轻人说完竟真的离开,吴坤眉头微皱,他以为血鸦天君亲自来到武帝庙之前还有话讲,譬如有关大衍墓的细则,可是黄希云这一句话撂下后,堂堂的血鸦天君竟是一点儿都没有方才的潇洒从容,更好像是落荒而逃一般,黄希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轻笑出声,道:“瞧他吓的!” 吴坤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一脸狐疑,黄希云一看便懂,也不解释,只是说道:“大公子记忆尚未完全恢复,我大师兄在周天也很少有人提及,所以印象差些,等将来记忆全部恢复了,您自然明白。” 吴坤点了下头,不再追问,可是心里担心谢安,又皱眉道:“小安真的不会有事吧?” 黄希云轻叹一声,神色间愁云惨淡,“现在只能是权宜之计,您别忘了,觊觎大墓的,除了他们还有二公子呢,二公子已经和夜叉族达成协议,如果咱们再得罪了血鸦天君,强迫他们三方合力,那时就是有镇狱大人在,恐怕也难以抵挡天魔族两位天君的拼死阻挡,小安的飞升之计势必搁浅,所以希云擅自做主,与血鸦天君暂时示好,请大公子多多体谅。” 吴坤也叹了一口气,“这么说,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我父亲的大墓了?” “也不尽然,”黄希云轻轻走动,趁着日头重新被沉沉的云彩遮掩,走到院子里的雪中,任由雪花飘落身上,晶莹中美丽大方,更显一番绝美的情致,“这要看大公子你的期望是多高了。” 吴坤紧随其后,洗耳恭听。 “如果您单单是希望小安能够成功脱离魔掌,从此界顺利飞升周天,那变数就不止在大墓了,二公子也不得不计算在内,因为谢安身负大衍山气运,而二公子想要完整的继承此界的一切,就一定不会放谢安离开,再有你们之间的道统大位之争,难道不需要谢安的气运?” 吴坤脑子晕晕乎乎,有关他和二弟的道统大位之争的记忆,他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只是心里对黄希云的话有种很信服的感觉,而且其实他对于什么道统大位之类的,好像并不如何感兴趣,现在最让他心焦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谢安的安全,而最令他期待的,也只有一个,就是谢安能够安全无恙的,带着这里所有的一切期望,成功飞升周天! 至于那个父亲留下的大墓,还有他和二弟之间的争斗,他这次苏醒以后就没有想过赢,所以就谈不上什么处心积虑,他找到了比赢更重要的东西! 黄希云没有注意吴坤的神色变化,继续道:“如果您的期望不包括谢安避开所有险境,悄然飞升周天的话,那这个变数就只有大墓了,大墓一旦开启,无论是周天的,还是本土修士,都会天下云集,到时候刺刀见红,一切都是未知数。” 吴坤大概听明白了,长吁一口气道:“我当然希望小安能避开这一切恩怨,这可不是此界的争斗,他的修为在此界还算够看,可是在那些周天大修的眼中,与蝼蚁没有任何区别。” 黄希云没好气道:“这么说,您是责怪我这个师傅不称职了?” 吴坤听的一怔,然后苦着脸道:“都什么时候了,仙子还能开出玩笑来。” 黄希云笑了一声抬起头仰望天空,这在吴坤眼里有种说不出的凄然痛感,这位几乎是背负了一切的弱女子没有一点诉苦,只是轻声道:“也许是今天心情好吧,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这么美丽的天空了。” 吴坤拱手作揖:“请仙子放心,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朝歌将永远与圣宗站在一边,谢安也是我的兄弟,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送他上周天!” 黄希云回礼,施了一个极深的万福,诚恳道:“如此,多谢大公子了!” 吴坤身形化作流光,眨眼消失。 黄希云望着在窗沿下依旧孜孜不倦,好似纯粹不为外物所扰的老师傅,心里好似猛然被针扎了一下,她张嘴吐出一口殷红鲜血,而后热泪落下,轻轻走到这位粗布衣,形似乞丐的老人的身前,半趴在老人的臂弯里,低声啜泣。 老人微微一笑,伸手慢慢抚摸黄希云的秀发,像一位慈爱的父亲在女儿出嫁的最后时光,给予这世上最最最安全的,港湾。 ....... 破马镇菜馆里,刘姜灵虽是阴神之体,可也是阳关境界的阴神,像那位龙虎山天师道人这样的修为层次,根本无法奈何,小二黑双眼血红,死死盯着那位高瘦道人,手上不断的重复比划着同一个动作,刘姜灵意会,轻声问道:“你是说你要杀了这个人?” 小二黑摇了摇头,继续舞弄手势,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小手冻的黑紫,可依然不停的重复,刘姜灵仔细看了片刻终于明白,问道:“你是说你要把这个人五雷轰顶?” 小二黑剧烈的点头! 那天师道人刹那脸色惨白,亡魂皆冒,真是后悔之前发的毒誓,说不把小林抽魂夺魄,就要五雷轰顶之类的,可他又哪里能想到事情转变的如此之快,方才自己还觉得稳操胜券,怎么现在一眨眼就全变了?空中的那位年轻公子,人影都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 天师道人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自己方才的意淫,什么立一大功,从此平步青云之类的,现在眨眼变成了泡沫,生死都成了问题,于是只能跪地求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几乎是爬到小二黑的刘姜灵的身前,刘姜灵正眼都不曾看这个人,直接望向天际,两指一撮,便是一道雷光,再一撮,又是一道,一直下去,虽未见的有如何汹涌的气势,却也是实打实的五道天雷,天师道人魂儿都要吓飞了,刘姜灵面无表情,手掌一压,五雷齐轰! 菜馆上方的天地之间瞬间弥漫着一股焦灼的味道,刘姜灵微微叹气,显然不满意自己的神通,成为了阴神之体就是这样,修为跌境,大道根基毁去一半,相应的神通术法威力自然也要大打折扣,可是这落在天师道人的眼中,几乎是天塌了一样,他哪里见过这真真切切的五道天雷齐齐落下,当下拔腿就跑,可又哪里快的过雷电,人在死前,脑子一团浆糊,强烈的求生欲会冲昏理智,只当是能救命,哪管自己抓住的是稻草还是大木。 然而,这回,可真让他赌对了! 只见雷电靠近这位外强中干,一派小人模样的天师道人身后不足一尺的时候,从另一个方向,突然猛的闪过一道白色光华,刘姜灵震惊之下,不禁望向白雪皑皑的密林之中,只见有一老头缓缓走来,冷笑道:“刘姜灵,当初让你听我的和我合作,你偏偏一意孤行,现在混到这般田地,你还有何话讲?” “是你?勾贤老匹夫!” 这人正是勾贤,当初他在大衍山葫芦谷里以一颗换元丹设计了雪狼谷,黑蟒血君的矛盾,更用小二黑逼的刘姜灵现出身份,只是后来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谢安的和尘剑,否则当时还真要被他得逞不可。 勾贤的现身救下那位天师道人,令刘姜灵一刹那明白好些事情,刘姜灵眯眼道:“匡龙就是你引开的?” 勾贤嗤笑道:“一个没有脑子的废物而已,如不是之前这帮饭桶太过于愚蠢,我们早就得手了,哪里用的着老夫出马!”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勾贤嘿嘿一笑,“告诉你也无妨,老夫在周天位卑言轻,可是在此界,却是举足轻重,实不相瞒,老夫手底下已经集聚了神殿,大名府,龙虎山,终南山的修行力量,你们当然看不起他们,可是在老夫眼里,只要稍加调教,在此界的天地压制之下,就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勾贤说的神采飞扬,好似今天看见刘姜灵成了这副模样比看见什么都开心,所以根本不屑于全盘拖出,“真到了大墓争夺,你死我活的时候,别说是黄道十二宫主,就是大公子和二公子,老夫也未必买账!” “放肆!” 刘姜灵大怒一声,“你,你这么做,对得起府主吗?” “少跟我提府主!”勾贤刹那间来到刘姜灵的身前,只双手轻轻一握,刘姜灵的神魂就崩溃颤抖,恶狠狠道:“你怎么总是这样一副令人讨厌的嘴脸,还有一套令人无比恶心的说辞,就好像全天下就你忠心似的!老夫跟随府主卖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成没成人形呢,现如今用你来教训老夫?!” 刘姜灵脸色煞白,嘴角鲜血溢出,“你,你不得好死!” 勾贤冷笑了一声,然后又蓦然长笑道:“你说什么?我?我不得好死?哈哈哈,笑死老子了!刘姜灵!你知不知道在天府的众人中,我最恨的是谁吗?是你!你总是装出一副摇尾乞怜的样子,把府主最好的耐心都抢走了,也是自从有了你,我们其他人个个都失宠,你说,你是不是该死?还说老夫不得好死?老夫早就恨不得生吃了你!” 勾贤说着气血上涌,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可是转眼一看就瞧见了一旁冻的发抖的小二黑,顿时笑逐颜开,也放开了刘姜灵,伸手把小二黑抓住,龇牙冷笑道:“你的谢哥哥呢?当时整的老子好惨,现在呢?你的谢哥哥哪里去了呢?” 刘姜灵怒道:“勾贤老匹夫!你还是不是人,和一个孩子置气!有什么冲我来!” 勾贤阴诡一笑,“会的,会的,只是这么好的阴神,我当然另有用处,阮连玉!” 此刻在大衍山离字火岭等待谢安出现的阮连玉刹那睁开双眸,而后身形没来由消失,下一刻就出现在了菜馆前边,阮连玉望见一身白袍的勾贤,神采奕奕道:“勾老前辈!” 勾贤挥手指了指刘姜灵道:“这个人的阴神之壮大,不用我说你也能感觉的到吧?把他炼化,你身上的剑意能多出一倍而不受天劫压制来,再多几个这样的阴神,老夫有把握让你立刻进入四境界!” 阮连玉大喜道:“如此,多谢勾老前辈!” 勾贤摆摆手,自言自语道:“只是可惜之前那个阴神自爆了,否则凭借这道已经被天地认可的阴神之体也能让你多出一两道剑意来,罢了罢了,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好的阴神太稀有了。” 勾贤蹲下来,捏了捏小二黑的脸蛋,干枯的脸庞上就像是枯木逢春一样充满了灿烂的笑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血鸦天君,你们没想到吧,黄雀之后还有一条翻脸不认人的蛇呢。” 勾贤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得意,最后竟是放声大笑起来,“大墓算什么,谢安算什么,有这孩子在,什么都是我的!” 第一百八十章 阮连玉出手 小二黑眼巴巴的望着眼前的这个令他恨之入骨的老头,小拳头死死攥着,刘姜灵心急如焚,可是现在以他阴神之体面对勾贤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勾贤只微微施展神通便几乎将其完全禁锢,而且后来的那个叫做阮连玉的修士身上剑意充沛如海,正是他这种阴神之体的大克星,刘姜灵双目浑浊,泪眼婆娑,捶胸顿足,仰天叹道:“天要亡我!” 小二黑眼圈红红,不断的对着刘姜灵摇头比划手语,小小年纪,眼里全是宽慰,而这落在刘姜灵的心里更是心如刀绞,他只想着,要是小二黑知道他就是当年害死他父母的凶手,该有多伤心,该有多难过。 勾贤笑的更得意,讥讽道:“好一个舐犊情深,刘姜灵!你扪心自问,你配吗?当年这孩子的父母究竟是怎么死的,别人不知道,老夫的这双眼睛可是一直盯着你呢!” 刘姜灵怒道:“住嘴!” “怎么?”勾贤阴恻恻道,“敢做不敢当?做一个缩头乌龟,你又对得起你口口声声忠诚不二的府主吗?” 刘姜灵陷入左右为难的死地,他眼神茫然,可目光从来没有移开小二黑的双眼,他担心,他无比的担心,一旦小二黑知道真相,小二黑心底那份最纯真的感情就会消失殆尽。 而他自己,有生之年,也永远不会原谅了自己,即使成为阴神,也丝毫不会改变这份深入骨髓的歉意,是他亲手造成了小二黑如今的一切苦难,甚至连一出生就不能说话,也是因为当初那对剑修夫妇被他下了暗手,从而影响了腹中胎儿! 刘姜灵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罪孽,尤其是面对小二黑的时候,小二黑就像是一面镜子,小二黑越苦,镜子就越亮堂,亮堂到直透人心,能把所有深深掩埋在他心里的罪孽翻出来。 也是只有面对小二黑的时候,刘姜灵才会觉得自己当初问心无愧,忠于天府的决策是有问题的,那对剑修夫妇一生坦荡,行侠仗义,不应该无端的成为这场道统之争的牺牲品。 想到深处,刘姜灵悔恨不已,痛到深处,心里好像就有一把尖刀狠狠的往里钻,而他心湖的中央,赫然明晃晃的站着的,就是一脸淡漠表情的小二黑。 刘姜灵发丝飞舞,身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而后突然之间扑通跪下,眼神中闪过一抹决绝! “不好!小心他自爆!” 勾贤感触何等敏锐,绝非那个草包天师道人可以比拟,而几乎也只是电光石火的刹那,勾贤五指成爪,微微一屈,立刻便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如丝线一样牵扯了刘姜灵的所有气机,勾贤显然怒极,冷哼道:“想求死?门儿都没有!刘姜灵,你果然是心狠手辣之辈,就冲刚才的阴神自爆,老夫敬你是一条汉子,你放心,老夫会给你一个痛快,就当看在多年的同门之谊!” 刘姜灵被控制住所有气机,别说动用神通,此刻就是想动一下都成了天大的难事,可他此刻却是仰天笑道:“勾贤老匹夫,你少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是怕我阴神自爆你阻挡不住,从而引来大公子和黄仙子吧?” 勾贤神色阴沉,五指不禁再次深深屈了一分! 刘姜灵浑身冒起轻烟,且是密密麻麻的几乎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有黑血珠渗了出来,这无异于千刀万剐之痛,可刘姜灵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怒目圆睁骂道:“老匹夫,有种你立刻灭了老子的阴神,折磨老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勾贤不为所动,不多时刘姜灵就已经缩小了一大圈,地上满是黑血,而他本人也已经浑身黑血污,五官彻底变形,眼珠子掉了出来,可即使没了眼珠子,刘姜灵的双眼窟窿也极力睁大,骂声滔滔不绝,小二黑张大嘴巴,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的顺着脸颊掉下来,他一次又一次的不断的扑上去想要阻止勾贤,可他肉体凡胎哪里能奈何的了勾贤,每一次都撞的血流满面! 一旁的阮连玉目睹此景也微微皱眉,他从来没有见过用这样的手段折磨阴神,只觉得残忍至极,而勾贤在最后阶段突然恼怒大喊道:“阮连玉,你在等什么?这老东西的阴神已经被老夫炼化干净,你不抓紧时间吸收,难道要等老夫亲自送到你的嘴里吗?” 阮连玉这才回过神来,双指并做剑诀,只见从刘姜灵身上溢出的精纯元气全部汇聚成一条明亮的细线,朝着阮连玉的双指涌来,可就在这时,异变突起,从半空中,突然间有一柄青色古剑斩破风雪直直落下,剑未落地,声势滔天,一股极强的剑意如霜杀百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阮连玉皱眉,“陈冲?你少管闲事!” 古剑之上,小师叔单薄一人,脚尖踩在剑柄,一手横在胸前掐着剑诀,一手倒负在后,他大袖飘摇,衣衫猎猎,真宛若天上剑仙横空出世,天地元气疯狂涌动,好似王者之师浩浩荡荡,勾贤大惊道:“千万不要被他打断,否则前功尽弃,刘姜灵的阴神将会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 阮连玉鼻尖冷哼一声,他从来都没把小师叔放在眼里,用他的话说,小师叔连剑心通明的境界都未达到,根本不配做他的对手,阮连玉看都未看那青色古剑一眼,腾出的一只手在袖中连连变换了三种剑诀,只见其头顶白烟阵阵,有青,黄,黑,三色光芒冲天而起,紧接着三滴心头血附着其上,四方天地轰然一震! 阮连玉是勾贤都觉得天赋绝佳的剑修,一人修炼有五种剑意,这在周天也几乎是凤毛菱角的存在,当下三种剑意齐齐出世,青色那道化为两条青色,哀怨缠绵,可蛇头处却是冷冽如冰天雪地,沿途一切雪花全部冻在原地,落都落不下来,黄色那道是主攻,一道足有百尺左右的巨剑对着小师叔从天而降的青色古剑迎面而上,气势汹涌,如地牛翻身,仰天长啸,而黑色那道最为低调,几乎没有任何的异象,却悄悄然融化在天地里,借着元气猛然间几乎是瞬移一样出现在了小师叔的头顶! 这一番精心周密的攻击,只在阮连玉袖中剑诀掐完之后,瞬间形成! 勾贤目露赞赏之意,这个阮连玉的剑修天赋果真不同凡响,不光光是这个人早就达到了顶峰剑修必须要抵达的剑心通明境界,而且更是体现在阮连玉对敌之时,能学以致用,灵活应变,勾贤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所幸是在此界,如果是在周天,这个人还能不能受制于自己还得两说! 而小师叔则是一瞬间陷入险境! 最前边,气势最汹涌的那道黄色巨剑已经与他的青色古剑接触,一道剧烈的元气飓风自剑尖接触处刹那席卷四方,积雪飞扬,菜馆周围的林子全部折断,然而这道黄色剑气却是三者之中最为弱小的,青色那道小师叔一眼便认出是失传已久的两袖青蛇,这种剑意的名头之响,几乎是每一个大门派的典籍中都以禁忌之名冠之,别说还有另外两道,就是从阮连玉手里单单的一道两袖青蛇,小师叔就自问绝非对手,更何况还有一道最为阴诡的黑色剑气! 阮连玉是求稳,而小师叔也终于服气阮连玉之前与他所说的话。 这是他第一次和阮连玉真正交手,他们二者,在剑道修为上,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差得远! 然而接下来,令阮连玉都心中震惊的是,从天而降的小师叔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后退,相反剑气之重,之猛烈尤胜刚才,简直就像是抱着玉石俱焚的拼死心态,阮连玉不禁哼道:“找死?” 可他话音刚落,就猛然意识到不对劲,自己藏得最深的那道黑色剑气突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本来是封死小师叔所有后路,且是直接偷袭后心的一道剑气,就这么没来由消失了? 再接下来,阮连玉余惊未定的刹那,那道两袖青蛇也突然之间消失,而有两袖青蛇造成的冰天雪地的异象就好像一瞬间遇到剧烈的火焰,全部消融,点滴不剩,阮连玉惊讶的眼珠突出,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绝对不是陈冲的手段,陈冲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勾贤也察觉到不大对劲,忽然咦了一声,双目圆睁,大惊道:“朱...朱雀?” 小师叔冷哼道:“现在才认出来?晚了!” 勾贤则是大惊大骇,立时撤去施展在刘姜灵身上的神通,身形更是急忙远遁百里之外,而就在这时,一声嘹亮之极的破空尖鸣从小师叔身后传来,紧接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火鸟从他倒负的那只手的手心腾空而起,只眨眼功夫,小火鸟就变的百丈大小,扑闪双翅,火浪滔天! 勾贤撤去了神通远遁逃跑,可阮连玉却是躲避不及,情急之下伸手去挡,可火浪所蕴含的火罡霸道凌厉,直接便烧穿了他的掌心,并且沿着他的手掌向上蔓延,阮连玉惊骇无比,千钧一发之际,他狠狠咬牙,剑气离身,只见一道青绿色光华闪过,那只被火延绵的手臂齐根被斩断,而也就是这一瞬间的空档,阮连玉飘身而起,退后百丈,逃出了火海! 小师叔飘身落地,一直在远处不舍得离去,等待邀功的天师道人一颗心又瞬间回到冰点,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他经历了人生中最跌宕的两次起伏,而有了刚才求饶不行的经验,他此刻只想着远遁逃跑,跑的越远越好,随即立刻转身,几乎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气,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然而小师叔早在用剑之初就已经将感知力布控周遭方圆数十里,天师道人周身元气波动的刹那,就有从天而降的一剑轻而易举洞穿了他的脑袋! 世间修行,长生道上,却偏偏命如纸薄。 所幸的是,这位天师道人终究也还是没有应验自己的毒誓。 小二黑一身是血,而且气若游丝,刚才拼死撞向勾贤,被勾贤的护体罡气伤的极重,但勾贤当然不会让小二黑死,只是让他吃些苦头,他还要以此来要挟谢安,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那个年轻剑修竟然能把大衍山之内的朱雀带出来,难道四境阵已经形同虚设了??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大衍山的四境阵,从古到今,有两个人破了此阵,一个是谢安,他领略过,而这另一个就是当年在大衍山深处的泽字阵眼寒潭边上古剑所附之精魂,也就是小师叔! 小师叔抱起小二黑,从掌心和后背同时渡入一股精纯元气,小二黑哇的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来,小脸更加苍白,而此间的动静因为朱雀的缘故已经无法压制,有数道极强的神念扫了过来,这其中就包括血鸦天君,以及夜叉天君,以及大公子,二公子,黄希云,乃至那位自知中计全速返回的匡龙,匡龙的神念扫到勾贤,立即怒火中烧,而勾贤只是冷哼一声,他本体就是花鸟之属,真想隐匿起来,在此界谁也别想把他找出来,只是心中有一万个不甘心,唾手可得的小二黑,又生变数! 天边一团红彤彤的火烧云不断逼近菜馆方向,勾贤认得那是匡龙,而这时阮连玉脸色微白的出现在他身边,只是手臂已经完好无损,勾贤眯眼道:“这么快就找到了替死鬼?” 阮连玉淡淡道:“我养的徒弟,全都有我下的禁制,常年修行下去,每一个都是上好的傀儡,别说是一条手臂,就是我自爆成为阴神之属,也可以随意挑选一副肉身夺舍,要不然我养徒弟干什么?” 勾贤竖起大拇指,阴恻恻道:“果然是心狠手辣之辈,成大事者,理当如此!” 阮连玉隔着数十里,眺望方才的战场,默默无言,勾贤却是突然想起什么,嘴角翘起,缓缓道:“匡龙到这儿还有点儿时间,那些大人物互相掣肘,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到这来,所以,如果我们还有一丝夺得那孩子的机会的话,那就是此时此刻了!” 阮连玉转过脑袋,“天上的那只火鸟太厉害,我不是对手。” “你不用管它,强弩之末,老夫来对付,你只需要从底下那个年轻剑修手里抢到那孩子即可。” 阮连玉眼神闪烁,微微犹豫,却难掩其中的跃跃欲试,勾贤眼如鹰勾,恰到好处的激将道:“你不会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吧?” 阮连玉哼了一声,“陈冲,当然不在话下!” 说罢,身形急掠,如一束流光,刹那重返战场。 而勾贤则攥紧了拳头,眉眼深沉,刘姜灵当年对小二黑的父母做了什么,他一清二楚,这个有着周天魏鸾一缕剑印的孩子,注定是个祸害。 如果不是为了要挟谢安,他一定不会这么对这个孩子,要么远离,越远越好,要么就亲近,越亲近越好。 结仇是万万不行的。 万一,万一,周天的那个和圣宗大师兄齐名的剑疯子魏鸾,悟道兰星河一万年突然苏醒的话,他是完全有可能,一剑递到这里来的。 勾贤想到这,就眼皮狂跳!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最赤诚处最易变 小师叔万万没想到有朱雀在此的情况下,阮连玉依旧如此托大敢折身返回,这也极其说明了小二黑对于这帮人几乎是志在必得的,而更令他震惊的是,先前阮连玉自断的一条手臂竟然已经恢复如初,只是衣袖已经不能恢复,手臂裸露在外边,运转自如,阮连玉飘身至他身前的刹那,就毫不留情的掐出数道剑诀! 小师叔扬长避短,不与其硬碰硬,身形向后滑出数十丈的距离,同时以心声告知朱雀出手,只见阮连玉漫天的剑气如影随行,小师叔根本不是对手,但这几十丈的距离所造成的时间空挡,也令朱雀眨眼间锁定了地上的阮连玉,天地元气轰然涌动,一道粗约十丈左右的迅猛火罡瞬间扑向阮连玉,阮连玉感受过这火罡的厉害,回头向着勾贤怒道:“勾老前辈,还不出手吗?” 一直在原地未动的勾贤眼神阴翳,蓦然冷笑一声,只是嘴上也故作着急道:“马上,马上,请阮府主稍稍坚持片刻,这火鸟之前被夜叉天君重伤,多半已是强弩之末,所以阮府主大可不必操心!” 阮连玉咬牙切齿,这他妈是强弩之末的样子嘛,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强弩之末,这等层次的朱雀,哪里是他一个小小修士所能抗衡的? 火罡去势极快,沿途空中滋滋作响,地上积了七天的大雪迅速消融,阮连玉连转转心神的功夫都没有,不得不撤剑偏移,于是菜馆之前,就只能看见一个小师叔向后退,一个阮连玉向右偏,二人都是使出压箱底的逃命手段,小师叔还好,只是将修为提升到极致,速度之快已如流光,而阮连玉为了躲避朱雀的火罡,竟是不顾身份掏出一张火红符箓,咬破舌尖喷了一大口本命精血上去,只见其速度骤然暴涨,再也没有先前的潇洒风度,发簪落地,头发凌乱飞舞,脚下的靴子也掉落了一只,几乎与之前的那位天师道人一般模样! 然而,饶是如此,火罡也并没有断了追踪,阮连玉的速度已经提升到了极致,这比起小师叔快了何止百倍,但一步以内就是一步以内,再有翻天的神通没有修为境界作为支撑也只能是空中楼阁,火罡紧随其后,阮连玉心中又骇又怒,他于此座人间高高在上,从来没有感觉到死亡如此的贴近自己,再望向勾贤的时候,勾贤早已消失在原地,这一幕更是令阮连玉七窍生烟,小师叔也死盯着此幕,不可一世的大名府府主阮连玉,终于是要陨落了吗? 就在这时,平地积雪忽然嘶嘶作响,几乎是眨眼功夫就到了小师叔的跟前,小师叔大惊之下,回头望去,只见一双阴冷眼眸,正是那消失的勾贤,勾贤二话不说,举掌推在小师叔的胸前,小师叔顿时倒飞出去,可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伤势,脑海中第一闪出来的判断也竟然是这个阴险毒辣的老人手下留情了一样,然而这等自欺欺人的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决,小师叔于半空中强行提气,逆转身形,电光石火之间,脚尖尚未着地,一人一剑就已经反向扑向勾贤! 朱雀也意识到不对劲,猛然加大那道追踪阮连玉的火罡之力,同时调转脑袋,对着勾贤喷出第二道火罡,火罡去势之快尤胜方才,竟是后发先至,抢在了小师叔之前,转眼功夫热浪滔天,剑势纵横,一前一后冲向勾贤,阮连玉也瞧见了勾贤,同时瞬间明白了一切,这老王八蛋事先安排的他对付陈冲,他自己对付火鸟,此刻竟是全然颠倒了过来,变成了他对付火鸟,而勾贤老匹夫则是暗中趁着朱雀不备,偷袭陈冲,这等稳操胜券,毫无危险可言的阴险算盘,也亏得勾贤想的出来,阮连玉心中憋屈,可连一句话都没骂出去,整个人就已经被身后的火罡融化殆尽,只剩一缕阴神疯狂逃逸! 而另一边,同时面对着朱雀火罡以及陈冲剑势的勾贤,此刻目的达成,小二黑在手,更是怡然不惧,丝毫没有将这两道气势汹涌,威力无穷的神通放在眼里,他阴险笑了一声,把小二黑轻轻置于身前,朱雀和陈冲不得不立时收手,一左一右,戛然分开,火罡砸在了一旁的空地,发出一声惊天巨响,不仅仅消融了方圆十数里的积雪,就连整片冻的结实的土地也齐齐下陷了三分,一片焦黑,而陈冲的剑势则是向右偏转,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刺目弧光后,天地元气轰然炸裂,如铁匠打铁,火星如雨,纷繁落下。 天边一朵红云将近! 勾贤没有一丝一毫的恋战,就在朱雀和陈冲的二者的神通落空以后,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原地,就像他方才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陈冲的背后一模一样,竟是没有一点儿预兆,片刻之后,阮连玉那一缕逃逸的阴神突然被一只凭空出现的大手收起,再然后,竟是没了一丝一毫的踪迹! 这个白发老头,从出现偷袭,到抓走阮连玉阴神,再到消失逃跑,竟是没有超过十息的功夫,小师叔心神巨震,这等隐匿神通简直闻所未闻! 可事实就是这样摆在了他眼前,小二黑,阮连玉还有勾贤都不见了,天地元气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泛起! 天边的红云落地,已经是狂怒无比的匡龙瞧见了菜馆破败,原地一片苍夷废墟的一幕,悔意,自责立刻如潮水涌来,他双目通红,颓然跪倒在地,竟是丝毫没有与千年之久没有相见的朱雀打声招呼,朱雀从空中变小落在匡龙肩头亲昵的摩擦他的脸颊,匡龙流泪道:“小朱雀,我有愧于大公子啊!” 接下来,朱雀以心声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它也并不知道先前在菜馆发生的种种,所以并不完全,着重了介绍了带它离开大衍山四境阵的陈冲,匡龙悔恨之极,饱含歉意拱手道:“多谢陈公子,小二黑失踪,罪责在我,我会主动向大公子请罪的。” 陈冲扶起匡龙这个彪形大汉,叹气道:“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所以也不能全怪你,现在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应该想办法追回小二黑才是。” 匡龙点头道:“陈公子说得对,匡龙立马去找大公子!” 小朱雀欢呼雀跃,陈冲惨淡中憋出一丝笑容,“有劳了。” “分内之事!” 说罢匡龙和小朱雀一同化作流光消失,而小师叔却蓦然感觉心口极痛极痛,撕开衣襟一看,只见上边若隐若现着一只血红的大手印,这手印极为讲究,五个指头几乎连着他所有的经脉,小师叔心中一紧,体内一直压制的三境巅峰气息已然跃跃欲动,不受其控制! 心湖澎湃,如岩浆煮水,神台之内的剑意疯狂涌动,直冲霄汉! “这,这是要渡劫了!!” 勾贤几乎想到了一切,也无所不用其极的做了一切,此刻在武帝庙之内的黄希云根本抽不开身,正如大公子说的那样,老师傅的安危是最重要的,黄希云之前根本不会操心老师傅,但现在接连出现了两位天魔族的天君,她不得不时刻守在老师傅身旁,因为一旦那些人真的丧心病狂,不顾一切,老师傅神志不清之下,还真的有可能中招! 黄希云神念之下已经知道菜馆前发生的一切,可是她毫无办法,只能干着急,同时神念尽量循着蛛丝马迹追踪逃跑远遁的勾贤,可勾贤竟然事先在陈冲的身体上下了一道禁制,这道禁制对他本身没有伤害,可有一点极为关键,那就是这禁制会将这个濒临破境的年轻剑修,直接推上渡劫的风口! 这么一来,当小师叔身体上的禁制发挥作用引来天地异象的刹那,黄希云的神念不得不停滞,甚至撤回,如此,勾贤就完完全全安全远遁了。 如此心机,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全是被利用之列,勾贤为了活着,为了逃脱府主预先为他们设定好的结局,能心甘情愿隐忍无数岁月,厚积薄发,就是一把岁数活在了狗身上,也该是成精的狗! 而除了黄希云以外,此刻在一座不知名的山巅之上,大公子也忧心忡忡,但面前的二公子一副作死也不让他离开远遁的架势,又不得不令他待在原地。 二公子依旧少年模样,任谁也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竟会是从天地初生就已经活着的人。 左老面对大公子,行礼之后,素手站在少年身旁,一言不发。 等到陈冲的渡劫异象出现,天地雷光集聚,万里之外也清晰可见的时候,吴坤皱眉道:“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少年嘿嘿笑道:“大哥,着急做什么,咱们兄弟多少岁月没有见面了,正是该好好促膝长谈呢。” 吴坤冷冷道:“谈什么?你天性嗜杀贪玩,拿人命当儿戏,你我虽为亲生兄弟,可道不同,不相为谋!” 少年摇头叹气,捂着心口皱眉道:“大哥,你这话可有点儿伤人心呢,难怪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这么说话,哪家女子能被你打动?” 吴坤猛然回头,眼神杀机闪烁,语气彻骨之寒,“你要是敢动竹姐一根汗毛,我必豁出一切,到时候,我得不到爹的东西,你也休想!” “豁出一切?谢安你也能豁的出去?”少年眼眸微眯,一点儿都不害怕,慢慢悠悠道,“我看未必吧。” 吴坤咬牙切齿,怒极一把抓住少年领口,狠声道:“勾贤果然是你的人?你到底想做什么?现在已经有天魔介入,你难道想要爹那点儿东西被众人瓜分殆尽,你才高兴,才乐意吗??” “不不不,”少年一点儿都不反抗,反而双手向上投降,讨饶道,“勾贤绝不是我的人,日前在大衍山,我和此人还见过一面呢,那时候这老匹夫刚被谢安的那一剑惊退,但饶是如此,这老东西面对我也一点儿没有奴才的意思,大哥,我说的句句属实,这家伙早就背叛了爹,他现在一心想着的,就是如何如何在爹的手段之下,求生。” 吴坤不知为什么,一听这个,就心狠不起来。 归根结底,这些人的反叛之心,就是因为求生,而求生,有什么错? 吴坤有些心灰意冷,松开了少年,少年整了整衣襟,目光却陡然发寒,“不过大哥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亲手灭了这老东西的,只是现在,我还需要他把这一摊子水搅浑。” 吴坤不知道说什么,如果是劝少年不要杀人,那是痴人说梦,更何况现在勾贤抓走了小二黑,他心里也对其恨之入骨,只是一想到这些人的出发点是求生就又恨不起来了,心情无比复杂只能怅叹道:“杀人如儿戏,这一点,你和爹真的很像。” 少年收起杀机,吴坤却是已经垂头丧气,轻轻下山,少年突然道:“你打算如何对竹姐?” 吴坤头也没回,他们兄弟二人在当年府主的设计之下,某些方面同气连枝,这一世吴坤自小有肺痨,所以少年也跟着咳嗽了好久,而他喜欢竹姐,所以少年的心里,对着竹姐也有千丝万缕的牵挂,要不然,当日在张家,少年就不会吩咐左老去救竹姐了。 吴坤边走边说道:“竹姐的事情与你无关,还是那句话,如果你动她一根汗毛,我必豁出一切,至于谢安豁不豁的出去,你可以试试看。” 吴坤身形走远,少年望了好久,突然骂道:“重色轻友,这一点,你和爹也很像!” 吴坤走后,左老拱手皱眉道:“主人,勾贤到底该怎么处理?” 少年眯眼道:“他不是爱自作聪明吗?让张大千把他关在山河图里,让他瞧瞧,谁才是神殿的真正主人!” “是!” 少年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张大千是否得到了山河图的器灵?” 左老沉声应道:“已经得到了!” 少年笑眯眯道:“既如此,鉴宝大会已经完成了预期的一大半目的了呢。” 左老忧心道:“当时您不杀吴坤,现在吴坤已经苏醒了大公子的记忆,恐怕又生变数,我们还得加紧寻找其余的黄道宫主,还有守墓神器!” 少年摩挲手指,摇头道:“不急不急,那些个老王八蛋,一个个的都是如勾贤一样的老狐狸,他不想让你找出来,你就是穷一辈子也未必能成功。” “那怎么办?没有守墓神器,以及四大妖族的守墓神通,咱们也打不开大墓啊,迟则生变,大公子已经苏醒了,老奴担心...老奴担心,一旦再任由事情发展下去,恐怕就要脱离控制了!” “脱离控制?左老啊,你多虑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负手而立,直面天地,突然豪气干云道:“你真以为大哥能带来什么变数吗?或者黄道十二宫的那些个宫主?乃至四大守墓家族,守墓妖族?” 左老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少年继续朗朗道:“依我看,别说是他们,就是圣宗,天魔族的两位天君也难以改变什么气数,增加什么变量,他们不过是一丘之貉,圣宗说的好听点儿还算是为人为己,但只是这一个为己,就难以脱离利益的导向,你试想一下,如果我现在给黄希云打保票,让谢安不参与此界的道统之争直接飞升周天,她会不会很高兴而且会甘愿与我合作呢?” 左老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至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我连考虑如何利用他们都懒得花时间,黄道十二宫主不是为了求生吗?大哥能给他们生路,我难道就给不了?天魔族为了大墓里的传承,我能全给他们!你说,他们愿意与谁合作呢?” 左老心神巨震,他已经难以想象此刻眼前的主人在说些什么了,全给?咱们忙前忙后,也不就为了那点儿传承吗? 可转念一想,也是,府主真正的传承,怎么可能落入外人之手呢,外在的,看得见的后手就已经如此之多,看不见的暗手,不知道有多少呢。 无论是大衍丹还是天书,最终都只会着落在大公子和二公子其中一个人的身上! 二公子高屋建瓴,这一刻,这一番话,让他这个服侍了大半辈子的老奴五体投地! 左老想起关键一事来,也是这一番谈话的关键源头,“那,那您担心的变数到底是什么?” 少年面无表情,但神色间,已是豪气尽褪,忧郁丛生。 左老不止一次的看到过少年这个表情,每一次,都和那个叫谢安的少年有关。 “最赤诚处最易变,赤子之心不可欺。”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小师叔渡劫! 雪狼谷内,南宫和方啸天这几日算是住下了,也切肤之痛的感受到了大名府修士对这个存在历史已是极为悠久的妖族所造成的伤害,除了中年模样的族长以及那位老族长没有受伤以外,其余的几乎无一没有挂彩。光是在战斗中陨落的领主就多达七位,三领主为人机灵,也还算他的伤是最轻的,故能在当时发现南宫和方啸天时勉强担任起巡逻的职责,而因廖堂主出面短暂停止的攻击也终于如方啸天预测的那样,第二天外边的大名府修士就陆陆续续又开始了新的攻击。 只是这样的攻击或许用骚扰来形容更加准确一些,大名府的修士对于雪狼谷,志并不在灭门,这一点也被方啸天算准了,他们围点打援,不断骚扰,但可惜的是,这个‘援’一直都没有出现,所以雪狼谷相比前几日对方猛烈进攻时所受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一来二去,每日来几波,双方互换些人头,也令人烦躁的很,如蚊虫叮咬,不得安生。 然而这一日,大名府的修士突然停止了一切的动作,雪狼谷这边严阵以待,迟迟没有动静,正兀自奇怪时,有一名斥候大喜过望的冲入谷内,直奔族长的洞府,一路欢呼雀跃,引的雪狼谷内的伤员和女眷孩子纷纷围观,方啸天在客房里注意到了这一大不寻常的事情,摸着下巴,陷入沉吟,再继续观察,只见族长听了那名斥候的禀报以后,立刻也笑逐颜开起来,竟是来不及说一句赏赐的话,身形就已经化作流光,直奔雪兰谷最深处,也是最高的那座洞府。 方啸天这回有点儿难猜,但能让堂堂族长不顾身份在下人面前如此失态的,无非有两件事,第一是外边退兵,第二则是援军来临。 方啸天嘶了一口气,就在不久前,他们都能见到天边雷光集聚,似乎是有人渡劫,难道,谢安出现了? 外头南宫敲了门,没等方啸天说话,南宫就语气着急道:“我要出谷一趟,你且待在此处,方便为他们出出主意什么的。” 南宫撂下一句话,方啸天用屁股想也能想到这女子是心焦那渡劫之人,也是期待和谢安的见面,南宫尚未走远,方啸天想起一事来,急忙开门道:“小狼要是找不见你,我怎么说?” 方啸天口中的小狼,自然是那头从出生就养尊处优,享尽这谷里一切荣华富贵的毛绒小狼,南宫来的这几日,小狼对她格外亲切,还有肚子已经隆起的九娘,三人因为谢安这个共同话题,感情迅速升温,以至于方啸天倒是被撂在一旁,南宫停下脚步,眼中涌现温柔,嘱咐道:“你就说我去找他的谢恩公,让他乖乖的等我回来,至于族长和老祖宗那边,好像刚才是有大事要商量,我就不过去打扰了,你也替我打一声招呼。” 方啸天点头一一应下,只是仍然欲言又止,南宫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抢在他前头问道:“方啸天,你当真是打算改邪归正?” 方啸天嘿嘿一笑,不以为意,“我一个凡夫俗子,正邪又有什么所谓呢?撑破天翻起的浪花还不如你们这些修行中人打个喷嚏呢,再说了,我除了好色一些,其他地方也并不邪啊,只能说各为其主而已。” 南宫眉头掠过一丝阴翳,方啸天打了个哈哈,笑道:“放心吧,好色也不敢色绣楼的大小姐。” 南宫不再多言,扭头离开。 她担心的不是方啸天对她有色心,而是她当初在春香楼和神殿的人交易过一份情报,而这份情报的内容就是绣楼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对伍家刺探的全部所得。 南宫并不知道就在这份情报递出去不久后,谢安最爱的雪姨就被抓了起来,她更不知道的是,雪姨刚烈如斯,在她已经开始积极暗中营救的时候,雪姨就死了。 这是南宫心里对谢安,唯一的秘密。 而方啸天当时日夜流连在春香楼,这事儿不知道他清楚不清楚。 南宫心情复杂,她当然不知道,在此之前,谢安已经和方啸天有过一个不短的接触,而在鉴宝大会上,方啸天更是全盘托出,其中就包括这一件事。 ...... 天地雷光集聚,在菜馆上空,已经彻底形成了一片乌压压的漆黑空间,匡龙和火鸟去而复返,感受得到天劫之中的那股恐怖气息,同时惊讶万分,寻常修士渡一步三境之劫,根本不可能有如此恐怖的气息,这当然是相对而言的,当初虞河大水的时候,匡龙凭一己之力大战天劫上千回合也不落下风,但这时天劫的对象却是那个年轻的弱小剑修,而且像他这样的外人,就算再强大,也根本帮不上忙! 府主当初设立天地规则的时候,便有一条,但凡是周天大修,绝对不可以帮助此界本土修士渡劫,否则天劫便成千成万倍的增长,届时,不光是渡劫之人将立刻形神俱灭,化为灰烬,就连出手相帮之人,也要连坐! 再者,修士渡劫讲究本相道意展露天地,经历天地大道的见证和洗礼,如果有周天大修出手,这种大道洗礼将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将会是纯粹的杀伐天雷,如此的话,就算有人相帮渡过去,也毫无意义可言了。 匡龙和朱雀束手束脚,只能心急远观而帮不上半点忙,反观小师叔,在天劫雷光的吸引之下,浑身剑意充沛,积攒了不知武当山多少岁月的前辈剑意,前辈决心,这一刻彻底爆发,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刺耳尖鸣,整片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无数凡人战战兢兢,有如末日来临,而无数看的见的本土修士则面露兴奋期待,无不全神贯注,同时又心惊胆战,这一刻,时隔三百年,武当山,终于又有人持剑问天道! 尽管小师叔本人比谁都清楚这并非他本心,但修道之人历来讲究随缘,既是来了,小师叔也丝毫不惧阮连玉之前说的那些话,统统抛之脑后,他要像武当山所有的前辈那样,光明正大,顶天立地,就是死在天劫之下,也要为后背徒孙,留下光辉的一页! 天地漆黑的中央,一柄泛着青芒的古剑终于在小师叔浑身的充沛剑意包裹之下,破体而出,而小师叔的体型也转眼间变大,竟是与之前血鸦天君的神通有些类似,周遭天地轰然巨震,飞沙走石,菜馆地陷数丈有余,隆隆作响,匡龙和朱雀离开地面,来到半空,饶是他身形巨大,已是寻常人的两倍,可此刻面对小师叔的法相,几乎就如一颗小草一样,整座大衍山,也不过是一个沙盘! 天劫历来,分三步,第一步问力,第二步问心,第三步,问道。 这第一步从来都不会酝酿太长的时间,天地雷光汹涌至深处,方圆千里的天地元气几乎是一刹那就被吸干,于是方圆万里,乃至更远地方的天地元气又疯狂补充这个中心的元气缺损,这种速度之快几乎令人瞠目结舌,如果有人能站在九天之上向下观望的话,就会极赏心悦目的发现,底下的这整片天地,几乎都变成了流光溢彩的模样,而最中心的菜馆上空,几乎已经成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元气漩涡! 雷光压缩元气,元气补充天雷,天劫第一道雷光,问力,突然毫无征兆的轰然落下! 小师叔豪气干云,眼眸中剑意喷吐,他抬起巨大的手掌,双指并拢,捏出一个巨大的剑诀,顿时青色古剑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汹涌疾上,所有人都远远观望着,此界之内的所有修行者,所有门派,但凡是有能力的,无不抬头眺望天空,距离远的,全都施展各自的神通,有天眼通,有用符箓加身增长目力的,也有召唤出师门内视之为宝贝的上品飞行坐骑浩浩荡荡赶向此处,更有甚者,直接耗费极大代价,远距离传送,就像当初阮连玉从南方送来背剑老人以及命丧曹运剑下的柳长老那样! 菜馆周围,魏都城周围,人越来越多,积雪虽厚却根本无法阻挡凡人修士来观看这等千古奇观,修士渡一步三境之劫,果真还是武当山的那位小师叔,曾有人对于武当山不服气,说什么下一个三百年内未必还是武当山之人渡劫,可如今,陈冲用事实证明了一切,这片天地之内,不是说某些人修为不高,战力不强,也并不是说某些是胆小鬼,而是说,这渡劫之人,唯有武当! 青色剑光迎面而上天雷,天劫第一步问力是最弱的一道天劫,也仅仅只有一道雷光,这意在检验渡劫修士是否具备了最基本的道行,如果连这一步都过不去,就算是道心卓绝没有问题,也难以承受四境界带来的天地压迫,这也是为什么世间着书立传者,大学问者并不稀少,然而学以致用,能真正转化为修为,证道天地的立教称祖之人,却并不见多。 无数岁月以来,儒释道道统,仅仅也就那么几家而已。 他们的先祖,无不是像如今小师叔这样的惊才绝艳之辈,乃至比陈冲还要更惊艳! 匡龙和朱雀齐齐退后,当天劫雷光和青色剑光相交的那一刹那,漆黑天地,风起云涌,骤然光明,且只剩光明,菜馆周围,甚至殃及大衍山一大片,火雨纷纷从天而降,有成百上千道雷光和剑气四散,纷纷坠地,如流星赶月,陨石坠落,绚烂夺目,只片刻功夫下边已经是一片火海和废墟,而等到光明消失,人们才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天巨响,不少修为差的当场耳骨破裂,血流不止,距离远的以天眼观看此间动静的更是有为数不少的低阶修士当场失明! 大衍山也是之前已经被大名府的修士屠杀了大多数的精灵妖魅,否则躲得过初一,也未必躲得过十五,天劫丝毫不讲道理,小师叔浩然充沛的一剑加上天劫问力的一击,直接摧毁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魏都城四面起火,自虞河水灾以后,没几天功夫,又是一场人间浩劫! 天劫即是如此,自古以来渡劫从来就少不了伤及无辜,所以心善之人渡劫往往会挑选一处罕无人烟的地方,小师叔若不是中了勾贤的算计,也必然会精挑细选一处好地方,有了上次曹泽曹师爷渡劫蒸干丹江水的经验教训,小师叔几乎是早就盘算好的。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问力之后,天地复归短暂安宁,等异象流光消失之后,匡龙才可见小师叔巨大的身体已经冒起了滚滚浓烟,直冲霄汉,已然是受了轻伤,心中更加担忧,问力尚且如此,之后的两步,恐怕只能是凶多吉少,事实上,陈冲此刻也脸色惨白,这不是受伤所致,光是问力之雷还不足以令他心神收拾,而是对自己的不满意,要知道当初曹师爷在面对这一步的时候,直接一剑斩落天地雷光,并且不退反进,直接飞升而上,于云海苍茫,雷光隐秘聚集之地,寻找第二步天雷! 武当典籍中记载事物向来客观,少用修辞,但唯独记载曹泽渡劫那段,令史官文思泉涌,久久不能平息,最终思前想后,还是给予较为客观的说法,这已经是那位史官憋屈的极限了。 他说,曹泽渡劫,天地惶惶,已不知是天雷灭他还是他诛天雷了。 这话言简意赅,光是看上去就令人热血沸腾,给曾经还是少年时代的陈冲,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现如今,终于轮到自己,小师叔心里有愧,但没有怕,相反今日阴差阳错,他还要感谢那个勾贤呢,若非是他,自己在听了阮连玉那么多话以后,还真不知道敢不敢渡这天劫呢! 百丈之高,如山如岳! 小师叔头一回法天象地,心中何等的意气风发,就好像真的有千言万语要对这上苍说,自小在武当山上的一切历历在目,掌教师兄的棋盘,宋泾的潇洒风流,还有廖承志的嗜书如命,武当后山的松涛,晨钟暮鼓,长大以后,下山历练,人间冷暖,百姓疾苦,也曾有一位红颜知己,刻骨铭心,他要说这辈子认识宋泾真的很幸福,他要说这辈子,做武当的渡劫子,不后悔。 他最希望的,还是掌教师兄能重新收宋泾入门下,他要和宋泾一起再走一遭武当山脚到山顶的千百石阶。 他长大了,不用骑在宋泾的肩头了。 只可惜或许,没机会了。 小师叔热泪盈眶,然后天地轰然一震,大地翻涌,方圆百里,积雪冲天,无边漆黑天幕之下,好似纷纷扬扬的又下了一场雪。 前辈风光在前,后辈子孙,当不堕其威名,即使明知赴死,也当极尽慷慨,在所不辞! 这个从出生就被安排了一切道路的年轻剑修,终于想通和放下了一切,不问对错便无怨无悔,举世瞩目之下,他大袖飘摇,举剑冲天,有如谪仙人飞升,那一刻,天地之间,若只剩下一线光明,便只是天地中央,小师叔这问心无愧的一剑了! 天地汹涌,天劫第二步,问心之雷光,轰然降下! 明知必死的陈冲,要学曹师爷。 第一百八十三章 胎光三变 小师叔渡劫一事引得天下沸腾,不止是修行界关注,就连京师之中的大总统也破例召见了那位周文兴周大人,周大人似乎是完全忘了前几日与老文士王文山的一席密谋,屁颠屁颠的进入总统府,却只见客厅之中,已经有一位老和尚先他一步抵达。 老和尚一身单薄的黄色僧衣,不时的轻咳几声,脸色病态,但见周大人到来,两条已经若有若无的眉毛还是笑弯了腰,手里托着一个钵盂,另外一只手的旁边立着一根破旧竹杖,大总统脸色阴沉,淡淡道:“来了,坐吧。” 周文兴拱手弯腰应了一声,落座以后,大总统开门见山介绍道:“这位是京城白马寺的高僧前辈,法号自渡,一身佛法修为已入化境,不比天宗的勾陈差。” 周文兴不愧是官面上的大人物,尽管心里一万个疑问,仍然就好像两人早就认识的那样,起身笑呵呵道:“原来是自渡前辈,久仰久仰,晚辈早就听说京城白马寺的佛道道统不比少室山,五台山差,今日一见大师,更是笃定传言非虚,下官周文兴更是三生有幸。” 僧人轻咳一声,礼貌起身还礼,同时单手合十摇头道:“贫僧万万不敢当,倒是周大人身具麒麟之象,乃是总统和天下子民的福分啊。” 一番礼数客套之后,两人重新落座,大总统神色凝重开口道:“方才我与自渡前辈简单商议了一下有关这位武当山小师叔渡劫一事,把你叫来也是前辈的意思,前辈云游四方,神龙见首不见尾,此番关于你的起兵之事,正好也请前辈参谋参谋。” 周文兴混迹官场已是老油条,平日里大总统身边那位剑客形影不离,今日竟是连他也被支走,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把他叫来,根本就不是商量,或许这两人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具体的计划,周文兴笑了笑,望向僧人,“文兴只管听总统和前辈的,若是要起兵南下,文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僧人第二次合十,“周大人太客气了。” 总统更明白周文兴那点儿小心思,摆摆手大大方方道:“文兴啊,这里不是议事厅,没有外人,我与自渡前辈早就是过命的交情,所以你大可直言,不必顾忌君臣之礼,更不用畏首畏尾,这里可没有风言风语的言官呐。” 大总统起身,绕着底下的座椅负手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周文兴的下座,缓缓道:“现在好了,没有人在上边坐着,你们也不用当我是总统,也可以学学新潮嘛,甚至大可以叫我老袁,咱们今日就心平气和,踏踏实实的掏心窝子好好议议,我先来,实不相瞒两位,对于南下用兵一事,我心里早就瘙痒难耐了。” 僧人第三次合十,眼眸中闪过一抹亮色,“大总统手下人才济济,且是占据王道正气,贫僧理应先预祝大总统成就万年基业,拯救黎明于苦海之中。” 周文兴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本来这用兵的事情全在他身上,如此一来,就好像感觉被人分走一大半功劳,而事实上,用兵成不成还是一个未知数呢,他心里也很清楚,光有兵勇是万万不行的,修行的力量也必须要考虑,但人就是这么奇怪,周文兴压下心头的不悦,强颜道:“兵马方面,咱们兵多将广,武器装备有日方的支持也较他们优良,至于钱粮嘛,南方富庶,咱们可能稍有不足,但依文兴看,这一点不足为虑,兵贵神速,大军所过之处,应当如秋风扫落叶,即使遇到再不济的情况下,以战养战,咱们也不是耗不起。” 这些都是基本情况,大总统点了点头,眼神望向僧人,僧人笑问道:“如此,周大人是胸有成竹了?” 周文兴眉头微皱,难道他们之前商议的结果是不用兵?不禁嘶了一口气反问道:“莫非自渡前辈以为文兴方才说的有不妥之处?” “不敢不敢,贫僧方外之人,若论及佛法,搜搜肚肠尚不至于捉襟见肘,但说到用兵,周大人天生的帅才,贫僧怎敢班门弄斧?只是有一事,想当面请教周大人。” 周文兴苦笑道:“前辈过谦了,自古佛法智慧高深,文兴洗耳恭听。” 僧人托起钵盂,轻轻一推,钵盂离手,悬空漂浮,一直到了三人的正中间时,突然荡漾出一阵细密的波纹,紧接着一道柔和的黄色光晕扩散,大总统和周文兴脸上都露出惊诧的神色,这种神仙手段他们虽不至于闻所未闻,但见,毕竟还是不常见的。 黄色光晕向上升起,如寺庙香炉之中的袅袅青烟,迷迷蒙蒙,僧人解释道:“正如大总统说的那样,贫僧久不在寺里,云游四方,耽搁了精研佛法,却也小有收获,这幅地图不仅仅是简单的军事地图,还有贫僧所亲自点上的各地山上山下势力,以及某些特殊关联,譬如大总统手下有一位叫做冯国璋的将军,就既和南方来往密切,又和湘西水鬼妖魅不清不楚。” 僧人说完,黄色光晕渐渐清晰,只见这确实是一副巨大的地图,但这地图蓝点,红点标注清晰,上边还写满了人名,以及大大小小的修行门派,僧人把手从湘西的位置移开,落在南边广东福建,“大名府的位置,贫僧暗中查探许久,却一直不得其果,但在南方乱党以及清廷余孽的主要活动范围里,有一个叫白莲教的,值得注意,贫僧猜想,这即使不是大名府外在势力的化名,也相去不远了。” 接下来,在大总统和周文兴的满心惊诧和难以置信之下,僧人又一一又介绍了几个特殊的人物,说到段祺瑞,张作霖等人时,大总统眼色阴翳,杀机毕现,说到吴佩孚,冯玉祥时,大总统眼里的难以置信就更深一层,而当说到山高皇帝远的唐继尧时,大总统又大手一挥,“这人胆小如鼠,不成大器,不必说他!” 僧人不置可否,依然一副笑眯眯的神情望向周大人,周文兴听了僧人这番话以后,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而同时他也心知肚明了自渡高僧在施展神通之前要问他的问题,周文兴满脸惭愧,偌大的袁氏,外表看上去兵强马壮,想不到暗中各自为政,四分五裂,这其中有些人他早耳闻,有些人他也见过,心知并非池中之物,但没想到的是,竟然会这么快。 周文兴越想脸越红,心想自己刚才的信誓旦旦、高谈阔论与赵括的纸上谈兵有何区别,当下就要面朝大总统跪倒请罪,大总统轻哎了一声,扶起他道:“刚才已经说了,今日没有君臣之礼,再者说情报一事属于勾陈,与你这个兵马大元帅无关,你无须自责,我也不是瞎眼的人。” 周文兴诚惶诚恐,但终究也是坐回座位,自顾自叹息,大总统与僧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道:“本来这事儿自渡前辈与我悄悄说了就行,但前辈执意要你来了以后再说,前辈信你,我也信你,今日这屋子里,救咱们三人,日后若我袁世凯大事有成,我必与三位平分天下!” 周文兴屁股就像挨了一针一样,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这回谁拦也没拦住,直接跪在地上,眼泪纵横,“为大总统鞍前马后,鞠躬尽瘁,那是文兴分内的事,怎敢有如此大逆的想法?” 大总统迟疑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自责道:“可是你儿子....” “泰儿自小顽劣,定是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某位仙人,这事儿在文兴这里早已过去,大总统不必再提!” 周文兴说的慷慨激昂,大总统眼神微眯,“好!这才是我的兵马大元帅!勾陈情报迟滞,多有怠慢内阁之罪,自今日起,你就是勾陈的主子了!” 周文兴脑瓜子嗡嗡,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支吾道:“这..这,那何天宗怎么办?” 大总统扶起周文兴,还替他弯下腰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何天宗,我自有安排,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从今往后,你才是勾陈的主人!” 周文兴谢恩,僧人笑道:“情报乃是将帅的眼睛,自古不可一分为二,用兵更忌二者相冲,大总统如此做法,可谓皆大欢喜。” 大总统眼神杀机涌现,恶狠狠道:“攘外必先安内,今日若非前辈来指点迷津,我等一旦轻率用兵,后果不堪设想!” 僧人一笑置之,随后撤去了神通,三人相继落座,回到最开始的话题,僧人也是第一次收起笑容,正色道:“即使大总统将贫僧方才所说的几位将军处理掉,对于南下用兵之事,贫僧依旧持反对态度,尤其是今日武当山小师叔渡劫,一旦他渡劫成功,南北胜负的变数将无穷增大。” “我们与武当山素来没有恩怨,何来变数?”大总统挑眉问道。 僧人摇头叹道:“武当山当然不会难为咱们,但战火一旦燃起,生灵涂炭,血流千里,武当山乃是天下正道,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再者,”僧人想了想,继续补充道,“据贫僧所知,武当山尚未承认大总统为王道正气,当然他们更不会以乱党为尊,或许他们骨子里,还比较认可清廷吧。” “放肆!”周文兴闻言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武当山如此作态,其心可诛!” 僧人苦笑道:“山上和山下的认可度,或者说认可方式是不同的,在山下的世俗界里,谁能给一个温饱,谁手上有兵,有权,就是共主、王道,然而在山上,任何一个王朝被修行势力认可,必须的一条就是拥有敕封山水正神的权利,譬如修庙,香火,金身。” 僧人说完这番话,有意无意的望了一眼大总统,而大总统突然就像是矮了半截一样,汗流浃背。 “搞那些虚的干嘛?大军所向披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周文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反而似乎是彻底入戏,此刻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此刻的他,就好像是大总统身边最忠诚的一条狗,他开始不讲理了。 僧人倒是不甚在意,也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这时候那名大总统身边的贴身剑客入了客厅,在大总统耳边说了几句话以后,就又退下了,僧人望着那个年轻剑客的声影,有那么一瞬间,竟是想到了和他在魏都城有过两面之缘,且在茶馆一起喝过茶的谢安。 僧人想起这个人,眼神中就有一抹极火热的神色,同时手中钵盂微微颤动。 大总统揉了揉眉心,道:“文兴,你先去接管勾陈吧,勾陈如今大部分的注意力全在魏都城,据说那里有一方大墓,你也要多多上心,千万不要辜负了我。” 周文兴起身退下。 僧人也起身打算告辞,大总统担忧道:“何天宗到底该怎么办?” 僧人猜到了几分,笑问道:“看来的确是造化弄人,大总统找了将近一个月都没找到的人,如今刚下了任命,换了勾陈的主人,人家原主人就出现了?” 大总统面露苦色,恭敬道:“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僧人道:“我需要去魏都城一趟,之前和一个小家伙有过一桩交易,只要这桩交易成功,何天宗必对大总统马首是瞻。” 大总统心中大喜,也不多问,只是一个劲儿的感谢,僧人摆了摆手,与方才周文兴在的气势截然不同,此刻的僧人没有半点慈祥之色,有的只是阴戾,“大总统啊,咱们交情归交情,敕封山水正神一事,还请你多多上心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金缕玉衣,我如何敕封?” 僧人嘿嘿阴笑了一下,“这事儿不用你操心,贫僧自会替你办到,贫僧只是想提醒你,别到时候卸磨杀驴,把贫僧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要知道,贫僧可是帮了你不少忙呢,别的不说,光是那幅地图,几斤几两,你心里多掂量掂量。” 大总统再次汗流浃背,僧人凭空消失。 ...... 魏都城南,小师叔一剑如天幕高出,再无踪影,除了天上巨大的天雷漩涡,和时不时传下来的惊人雷光能够说明小师叔还活着,且正在第二步问心之中,其他的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河安城北,那座隐藏着夜叉天君的坟墓旁,有不少身穿龙虎山道袍的修士,毕恭毕敬的从前到后,一颗一颗的下传一粒赤红色的丹药。 正是换元丹! 这帮龙虎山修士眼神中难以掩盖的散发出火热的欲望,有的甚至是痴痴望着小师叔渡劫的方向,怔怔出神。 这种丹药,可遇不可求! 寻常二境修士,一粒就可以打通直入三境的通天坦途。 那个渡劫的,不也就是三境吗? 有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距离这帮龙虎山修士较远,他在一棵树的枝丫上,一条腿撑着,一条腿随意的耷拉下来,轻轻摇晃,同时身子微微后仰,手里抓着一粒小小的、如纽扣一样的东西细细观望。 身旁有一只通体血红的乌鸦,小巧玲珑,闭目假寐。 年轻男子看着看着,他的瞳孔里突然星罗万象,出现了一座雪山,五个人。 不对,是六个人。 其实准确的说,是七个。 雪山之巅的那道声音不悦道:“违规了,血鸦。” 年轻男子嗓音醇厚,笑嘻嘻道:“镇狱大人,多多通融一下呗,我不是坏人,你知道的。” 那声音沉默半晌,最终说了一声:“好吧,但仅此一次。” 年轻男子顿时大喜过望,“一次就好,一次就好!” 那声音陷入沉默,于是在外边看上去,只见树枝上有一粒米粒之光,突然大放光明,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粒米粒之光,竟是瞬间直达天际,冲向了小师叔的天劫雷池! 那声音顿时怒道:“你要干什么??血鸦!” 年轻人依旧一副笑脸,道:“没什么,我想试试,胎光三变。” 那声音顿时没了后续。 只有年轻男子一个人自言自语,“等他出来,上你的雪山,易如反掌!” 第一百八十四章 邯郸学剑 天君手段恐怖如斯。 即使年轻男子与雪山之巅的那位镇狱大人光明正大的谈话,正在替谢安的胎光祭炼做收尾工作的雨姑五人也丝毫不觉,更有意思的是,雨姑五人之中,除却水土不服以及铁匠三位,她和秀才在沦落此间之前,也都是正儿八经打算进入周天的那座真正的兰星河,证道天君席位的。 那等层次,哪怕是一个境界的差异,几乎是天壤之别。 当然这些,谢安根本不知道。 不止如此,已经在棋盘玄境之内入定月余的他,就连外界此时此刻小师叔正在经历一步三境之劫他也不知道,当初那个清冷的秋夜,也是几乎同样的位置,小师叔在菜馆前真诚请求谢安作为他的渡劫护道人,然而此刻,谢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爽约了。 小师叔当时还说,如果他渡劫失败,就请谢安将那柄古剑送回武当山,太和宫下的那口枯井之内,除了养育着武当山几乎占据天下道家道统一半的气运,还培育着历代抵达渡劫层次的剑仙所留之剑气和剑意。 这传统历来有之,太和宫的禁地之名也自很早很早就传了下来,但真正另其闻名天下的,要从曹泽那一代开始,曹泽渡劫兵解,天地惶惶也是事实,因为曹泽的那一身剑意并未在天威之下就此散去,反而几乎是收拢了大部分,归于古井之内。 换句话说,曹泽并未用全力,他渡劫的失败,似乎是故意求败,对此曾有终南山和少室山的佛道两家得道高人联合复盘,推演原因,但最后全都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无穷的天机之中。 于是在那之后,有关武当山太和宫之内的那口古井,就真的成了禁地了。 再后来,便是不信邪的阮连玉只身上山,当时的他已经触摸到三境后期巅峰的门槛,于是想借曹泽最后归拢的全部剑意破境,然而他只是趴在井口望了一眼,便七窍渗血,受伤极重,疯疯癫癫下山去了。 如今,世事纷繁,光阴流转,已是又一个三百年。 小师叔当时托付谢安带剑回山这一事,不管怎么说,都算不得悲观,而真实的情况也是如此,谢安当时只能体会到武当山那种前赴后继,慷慨赴死,誓要为天下后辈,天下气运开辟一番新天地的大决心,还有这其中,谢安一直向往却始终抓不到的,剑修风流。 少年时代的谢安,哪怕遍阅所有偷来的那些圣贤书,治国精要,也还是不觉得一举一动都有圣贤风范,一言一行都令人赞赏侧目的读书人有多么令他心向往之,就算是做了大官,留名青史,他也不觉得有多羡慕,那个外表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少年,反而喜欢的是如水泊梁山那样的啸聚山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只是那时候,在认识善良可亲的童姐之前,他没有那个条件。 其实认识了之后,也还是没有那个条件,别人不跟你计较,自己总不能也不和自己计较吧? 说白了,谢安抛却那种根植于心的自卑以外,他的内心是广阔无垠的,所以,他最羡慕的,是那种风流快哉。 雪姨曾有一次笑着评价谢安,说假如人的思想可以放大的话,那谢安一定要远远高出天空,雪姨也不止一次拜谢苍天有眼,让这个孩子,在自小的贫穷和自卑之中,仍然在心底保留了一份弥足珍贵的善意和自由! 你对他好,他能把心窝子掏给你。 这样的人,即使将来伍阳真的因为小心眼犯了什么错,雪姨也无比放心,谢安会替她照顾好。 可有了这些羁绊的人,又怎么能够风流的起来呢? 所以当时在巡防营第一次见夏半烟的时候,夏半烟对他说,他身上有股孙青城修一辈子也修不来的风流意气,谢安只苦笑不说话。 谢安又不傻,曾有两位真正风流的剑修夫妇,就在一个雪夜里,死在他的身边。 相比之下,他除了自惭形秽,再没有其他半点感触。 人就是很奇怪,你越想成为怎样的人,就越不会成为怎样的人,越讨厌成为怎样的人,到最后,还真就活成了那副模样。 一辈子喜欢诗书,超然物外的廖承志是如此,天性喜动不喜静的宋泾,最终不也在水箱里待了那么漫长的岁月吗? 而他们的师傅,武当山的最后一任掌教,道一真人,一辈子以天下正道,百姓安乐为己任,不也得亲眼看着整个宋氏门阀倒在血泊之中,不也为了一己私心,强行逼走宋泾,反而全力培植一个,陈冲吗? 究其原因,只是因为,陈冲是曹泽的一缕残魂,看上去,好像更有希望一些! 所以啊,这片天下,怪事,真多。 而这样的怪,竟是丝毫不隐藏,光明正大的存在所有人的人生之中,红尘纷纷,人们对妖魔鬼怪大感骇然,对自认为不如自己的人混的比自己好了大感百思不得其解,抓耳挠腮,千奇百怪,而殊不知,就在那些日常的点滴中,自己生活的轨迹早已经远远偏离了预想的善良纯真。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学会了嫉妒,学会了眼红心黑,学会了各扫门前雪。 人们不以自己为怪。 这恰恰又是一怪。 这样类似的想法,在谢安的心里不知已经徘徊多少次了,他不知对错,因为书上也没写,自小到大,谢安处于底层的市井之中,见多了人心鬼蜮,慢慢的也不觉得人之初,性本善了,他很想找人说一说,然后再听一听,只可惜,谢安寻觅已久,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李钊是他觉得,就目前而言,最合适的人,否则,那晚送李钊去伍家的时候,谢安也不会破天荒和他说他也讨厌修行这一句话了。 因此谢安的沉默寡言,是有原因的,再后来的他,就只懂得修行了,好比现在的他,就只懂的出拳,沉浸在宋泾的武道剑意之中,至于外边那五人要将他的神魂祭炼成什么模样,他并不关心,也只在开始说了一句不会再吭一声的话,就再不说话了。 棋盘所化的米粒之光进入了雷池中央以后,年轻男子也轻而易举就看见了正在天雷之中问心入定的小师叔,问心一步,天雷直接浇灌心湖,除却某个极不讲理的家伙,连天雷入心湖都不许,直接提剑杀向天雷,其他的一般人,往往还是没有丝毫抵抗力的,天雷入剑修心湖,问的就是心头血,所以外表看上去,远远不如第一步问力之天雷来的汹涌,但其中凶险,又何止是第一步的百倍,千倍。 年轻男子对他丝毫没有兴趣,甚至于眼皮都都不曾高抬一下,相反,他倒是饶有深意的抬头望向更高的天幕,那是雷池的最顶尖处,年轻男子犹豫片刻,还是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要真配的上周天大劫主,这点儿苦难,还不是小菜一碟?” 于是年轻男子在雨姑等人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形之下,步步登天,期间不断有雷光四溢到他跟前周围三丈内,但都无一例外全部寸寸断裂,彻底化为流萤,一直到最高处,年轻男子面前出现了一个金色的震字卦形,他眼底涌现一抹极奇怪的符文,而后伸出手抓住那金色震字符文的一半,轻轻用力,就像是掰扯一块夹香饼干一样,只听清脆的一声声响,金色符文应声断裂! 而这一刹那,天地也好像是被掰断了什么,那一声清脆声响,几乎是瞬间,响彻四野! 天地元气刹那轰然如潮,凝若实质,几乎是瞬间驱散了原有的云海,疯狂的朝着年轻人这边汹涌而来,就好像这片天地在年轻人所在的这个位置破烂了一个大洞,因此形成了一番元气海水倒灌的壮阔景象,而与此同时,从四面八方处,一条条金色丝线迅猛穿梭,其中就夹杂着一道道严厉的斥责声:“何人如此大胆?找死不成?!” 年轻人面无表情等待这些金色丝线现身,半盏茶功夫以后,他周围果然出现了足有数十位的金甲神将,这些都是府主所留的天地规则所化,乃是此界天道的代为执行者,每一尊都如神话传说中的那些神灵一样,不对,这可不是传说中的,年轻男子眼前的这数十位,有老有小,有男有女的金甲神将,全都是真正的神灵,甚至,从某种意义来讲,他们比神话传说中的神灵拥有更大权力! 赫赫威严,不容直视,下边的俗世中,只当是太阳的金光从天雷池的乌云缝隙中穿梭下来,而乌云之上,年轻男子几乎是慵懒之极的神色,他一句话都不作解释,直接将从金色震字符文掰扯下的一半丢入棋盘玄境之内,而且几乎是心念所指则神通所至的莫测手段,直接进入谢安的身体! 雨姑等人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但没来及的作任何反应时,年轻男子就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列位,既是能将一介凡人的胎光祭炼到这种程度,想必中间定有一位高明魂师,在下有一个锦上添花的提议,不知列位有没有听过胎光三变?” 这话一出,除了懵懵懂懂的铁匠以外,其余四人几乎刹那张大嘴巴,从内到外,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雨姑立即开口道:“万万不可,胎光三变就是我等也难以承受,再者说,胎光三变乃是极为霸道的双刃剑,如不是情非得以,哪个正常人愿意舍弃魂魄,注入肉身?这,这可是古神炼体的法子啊!而且即使事成以后,对他飞升周天,又有何益处?” 年轻男子有些讶异,听这女子所言,显然是行家,只是他很快收敛惊讶,继续道:“列位,我不是和你们商量的,这小子如果要成功飞升周天,没有胎光三变的体质,即使万幸度过时空乱流,也会在兰星河内被撕成粉末,所以,请几位动手吧。” “对了,如果,天雷不够,我还可以再抓几个神将下来!” 年轻男子说罢,嘴角微动,一连串的神秘的符文法诀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途径直接流入雨姑的心田,像是寻常江湖武夫的凝音成线,但这种从外天地,直接跨越到棋盘玄境,再直接进入他人心田之内的玄妙,就远远非那凝音成线可比了。 雨姑默默承受,苦笑开口道:“前辈,胎光三变的法诀晚辈倒是..有,但是,您...真的要这么做吗?关键还有一点,魂魄粉碎的刹那,痛苦要比这祭炼神魂多出十倍不止,而且那孩子的脑海心神之中将重现一生经历的种种,一旦心志不坚,将立刻前功尽弃,届时魂魄归位,痛苦又要增长十倍之多!” 雨姑说到这里,于心不忍的望了一眼身上已经积雪满满的谢安,这几日祭炼神魂,这孩子果真一声不吭,她心里已经充满了怜惜之意,她不知道为什么圣宗的人一定要把这个孩子送到周天,但归根到底,这孩子,也还只是个孩子啊。 雨姑语气微微颤抖,“胎光三变一旦开始则不能中途结束,其本尊所受的痛苦会随着他每一次的心志不坚而叠加,直到最后,最多的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直接失败,魂魄再也聚集不起来而死掉,一个则是活活疼死,至于那个成功的结果,前辈,实不相瞒,晚辈在周天所经手的古神之体,一百位里,大约能成功一个罢!” 雨姑几乎是心里颤抖着,含泪说完的这番话,但年轻人好像早就不见了一样,并没有给她后续,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他来并不是和他们商量的。 外头数十位金甲神人,他们没有周天的记忆,只有府主的一丝残念所蕴含的无穷法力神通,所以他们并不认识什么血鸦天君,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天君,只知道,无论是谁,只要有人敢违逆天地规则,就一定要毫不留情的斩杀! 于是他们也不管年轻人脸上是个多么不在乎的神色,数十位金甲神将直接施展各自的神通,一道道天地元气疯狂被抽入掌心,凝聚出一个个蕴含有恐怖能量的大手印,远远看上去,年轻男子好像是即将被行刑的囚犯一样,而他却在下一刻出现在了谢安的心湖之上,与谢安对视。 谢安依然在练拳,但这时,他停下脚步,毫不讶异有人能如此轻松的闯进他的心湖,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礼貌性的点了下脑袋。 年轻男子脸上笑意缓缓浮现,没有多说什么,这是他在这里说的第三句话。 “小兄弟,借一借你神台里的那把剑?” 谢安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下一刻,谢安眼前的景色浑然一变,就好像心湖破了一个窟窿,棋盘破了一个窟窿,于是抬起头,只见外界无边的金光交相辉映,无数的大手印铺天盖地砸向这个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男子。 谢安心神猛的一紧张,这是来自灵魂本能的战栗,仿佛真的直面天地之威! 而年轻男子只是无比恭敬的默念道:“老前辈,该出来了。” 于是谢安神台中,有一琉璃铁剑轰然震鸣! 就好像憋了一千年,一万年,攒了一肚子的话,要对这天地说! 盘旋于谢安神台的山水剑意刹那被震散,无影无踪,而等谢安回过神来,竟发现,那一青一白的山水剑意竟是不知什么时候附着在了琉璃小剑之上! 然后小剑以谢安从未见过的潇洒、霸道、凌厉、快意之姿从头顶一闪而出,在其面前的心湖天空之上划过一道刺目白虹,落于年轻男子之手。 谢安不知不觉张大了嘴巴,死死盯着那个神秘的年轻男子。 男子则像是表示尊敬和感谢一样,当琉璃小剑在手的刹那,他直了直腰杆,然而脸上还是慵懒之极的神色,抬起头望向当初府主残念所化的金甲神将,缓缓伸直手臂。 他曾有一至交好友,在他面前用过一剑。 他灵犀一动,哪怕学的有一分神似。 一剑横胸。 一手负后。 轻轻一划。 仅此而已。 天地之间,不见金色。 年轻男子满脸愧疚,第五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到底不是剑修,邯郸学剑啊!!” 年轻人望向天幕,好像能看穿很远很远,他猛的缩了一下脑袋,求神拜佛,碎碎念道:“别别别,求求你们了,这事儿就别让他知道了,我压根就没拿过剑!!”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你到底认不认识我大师兄? 大衍山深处,勾贤的脚力极快,在如他期望的那样,小师叔的劫云布满天空之时,他才悄然慢了下来,而且后边一直有的一个隐隐约约的尾巴也终于再没有任何气息,勾贤不用管那是谁的神念,无论是谁的,他都惹不起。 勾贤缓步下来,行走在一处碧水寒潭边,积雪素白,平平整整,可唯独寒潭上没有一丝雪花,就连冰层都没有,清幽碧蓝,微微荡漾,夺人心魄,远远看上去,连带着湖边一圈洁白素净的雪花,简直是一副不可多得的画卷。 勾贤没心思欣赏这等美景,他眼神阴翳,仍是不放心的散出神念,片刻之后,终于长出一口气,手中光华一闪,有两个人影同时出现在他的身旁。 其中一个,虚虚荡荡,而另外一个,则是充满震撼惊骇,眼巴巴的盯着身旁那道虚虚荡荡的身影,眼圈泛红,泪水滑落脸庞。 勾贤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一圈,竟是有些难为情道:“之前的事,也是迫不得已,为了大计,老夫不得不出此下策,再说,阮府主心机深远,可用的肉身那么多,当然不会在乎这一具。” 虚虚荡荡的人影面无表情,尽管心中早就怒不可遏,但外表也丝毫不敢发作,反而赔着脸笑道:“无妨无妨,一具肉身换回小二黑,如此大赚,在下还得感谢勾老前辈用心深远,算无遗策呢。” “哈哈,好说好说。”勾贤目视旁边的那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年轻人有一条手臂袖筒空空荡荡,“算不得多好的资质,但放在此界,也的确是上乘的坯子了。” 年轻人正是那主攻雪狼谷的吕舒。 吕舒几日之内连连经历了两拨难以置信的灾劫,先是自己此生最敬仰的恩师一句话不说就取走了自己的手臂,可即使如此,他最初竟然也觉得没什么不对,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别说是手臂,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又有何不可? 可话是如此,接下来,在这位从未谋面的神秘老者的指引下,师尊竟然真的要取走自己的性命! 这可就惨了! 吕舒再没有原来心想的那样慷慨,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师尊,以求一条生路,可已经是阴神之体的阮连玉竟然点了点头道:“舒儿的肉身现下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勾贤嘿嘿阴笑道:“那好,既然是你们师徒的家事,老夫就不多说什么了,咱们就在此分别吧,不过,别走太远,最好就在大衍山附近,有事,老夫会找你的。” 阮连玉点了点头,勾贤眼珠子转了转,想起一事,“对了,魏都城里的鉴宝大会有什么消息没有?” 阮连玉也不隐瞒,直接道:“据可靠消息,山河图很可能是假的,不过,也存在何天宗故作迷阵的可能,这个人年纪虽小,可心机深沉不输我手下的任何一位谋士。” 勾贤扯了扯嘴角,有些烦躁,“你们此界的人,修为上一塌糊涂,脑筋弯弯绕倒是不输周天!” 阮连玉不置可否,心里却有点儿不是滋味,说到这个,他脑子里第一闪过的是刚才自己被勾贤骗的肉身摧毁一事,要是何天宗在的话,他会不会上当呢? 勾贤继续说正事,嘱咐道:“小二黑虽然在咱们手上,可也千万不能大意,老夫今后也会极大的减少露面,所以关于搜集神器的事情,还得你多多上心才是,对了,老夫不妨先告诉你一件事,墨氏玄黄弓的下落很可能着落在讲武堂的一名女弟子身上!” 阮连玉眉头微皱,深吸一口气开口数着:“山河图、墨氏玄黄弓、龙变盘、无念如意,我们如果得到其中两件,是否就具备了和那些大人物平起平坐谈判的资本?” 勾贤眯了眯眼色,笑呵呵道:“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反正也不会对你的三境破四境有任何裨益,你只管搜集神器,尤其是山河图,这是四大神器之首,有不可想象的威力!” 阮连玉点头领命。 勾贤伸了一个懒腰,恰好看见空中弥漫的劫云,若有深意的说道:“你一直看不起的那位已经开始渡一步三境之劫了,一旦人家渡劫成功,无论你身具多少剑意,都不再会是人家的对手喽。” 勾贤当然不会说,小师叔的渡劫就是他引起的,这便是他给陈冲那一掌的第二步用意,除了逼迫黄希云神念停止追踪,再有就是掣肘眼前这个看似归顺实则内心阴狠无比的阮府主,要不是这个人对于四境的渴望已经到了一种癫狂的地步,勾贤扪心自问,论斗心眼子,还真不一定是此界这帮人的对手。 正如他刚才说的,这个地方的人,修为不咋滴,脑筋弯弯绕倒是不输周天。 阮连玉神色阴翳,脸色极不好看,事实上不用勾贤说,他自己也心知肚明一旦小师叔渡劫成功,他就再也无法压制。 只是阮连玉对此倒不是多担心,那个令他做梦都会吓醒的曹泽都无法避免的渡劫失败,那在剑道修为上还差的很远很远的小师叔,自然也是自取灭亡。 他真正忧心的是,勾贤靠不靠的住! 勾贤没再花功夫搭理他,临走只吩咐了一句,要好好消化之前已经吸入体内刘姜灵阴神,这种东西对他的修为可有极为深远的意义,且可遇不可求,一旦遇上了就要好好珍惜,更何况阮连玉这些年偷偷修习九幽秘术,鬼道功夫,用以压制体内早就衍化至巅峰的三境修为,所以他更需要阴神滋补。 阮连玉当然应下,也只有在此刻,他心里那种动摇才会停止,勾贤用心虽然处处险恶,可是关键时候,就从老太监的那副阴神算起,到现在的这副更加珍贵的刘姜灵阴神,勾贤都没有据为己有,反而很慷慨的赠予他。 勾贤身影消失。 阮连玉眼眸一点点变冷,毫无感情和温度可言,缓缓转头望向了年轻的吕舒。 ...... 天劫之内,当那枚震字金印被年轻男子撕掉一半之后,小师叔的压力陡然大减,可饶是如此,他也狼狈不堪,此刻心湖之内剑意浩荡,雷光飞舞,整片心湖都被这二者撕扯成残垣瓦砾,不成模样,而小师叔也再不似第一步问力之雷降下之后的轻伤模样。 此刻的他浑身浴血,心境破碎,他所看到的天雷,他所看到的一切,全都是宋泾的模样。 那还是宋泾年轻时的模样了,何等天资,何等潇洒,每一次出剑之前都会比自负更像自负的自谦几句,说什么小小一剑,不成敬意,可每一剑挥出去,天地色变,雷光汹涌,何等的不可一世,就好像他就是天生的秉承天地意气而生的剑胚子,而自己则就像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永永远远的活在宋泾的影子下,小师叔终于无法忍受,心底深处那种暴戾随着心湖的翻涌,彻底呈现! 一条条黑线顺着心湖水,密密麻麻的爬上了陈冲的身上,就像是一条条食人蚂蚁闻到了他身上的血味儿,眨眼间就已经遍布全身,情状极为可怖,可接下来,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就连外头的那位血鸦天君都不禁分出一缕心神望向此处,只见那些本该彻底腐蚀陈冲心智元神的黑线在布满他全身之后,竟是再丝毫不向里前进一步,反而全部调转脑袋,一致朝外,当那些数不尽的天地雷光彻底砸向小师叔的时候,它们竟然是尽可能的,多吸收一些! “有心魔,却没有恨?怪哉,怪哉!” 年轻男子啧啧称奇,心神已经从谢安的心湖之中拔了出来,想了想,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反正已经算是帮人渡劫了,那就送佛送到西吧。” 年轻男子伸出两根指头,轻轻捻动,只见他双指之间,一条细细的丝线突然出现,他屈指一弹,其中一端连在了小师叔的身上,而另一端,则直接连在了他掌心处的天地棋盘中,年轻男子笑了笑,像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做完这些,他松开手,身形猛然后退,如一道流星,划过天幕,直接落在武帝庙之前。 黄希云从始到终都紧紧盯着小师叔,但也仅限于盯着了,几乎是与匡龙一样的角色,他们只能做外在的护道之人,以防有心怀不轨之人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对小师叔不利,而事实上,这样的人还确实为数不少,如非他们盯着,周天的那些大修尽管不以为意,可阮连玉,乃至神殿的某些人,必然不希望看到一个四境界的剑修出现在这片天地! 武当气运虽高,可人丁奚落,若是被先祖知晓如今这样的一番惨淡光景,不知作何感想。 什么时候,武当的弟子渡劫,需要外人护道了? 黄希云当然也一直盯着这位年轻的天君大人,实际上,黄希云不光是从来不知道这位天君大人的存在,就连人家的用心,黄希云也一头雾水。 年轻男子脸色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对着黄希云抱拳笑道:“黄仙子一定是担心了。” 黄希云根本没有足够的修为看破眼前男子所做的一切,皱眉道:“你对谢安做了什么?对陈冲又做了什么?” 年轻男子一如既往的不进入武帝庙里边,只是站在外边,轻轻走动,步伐轻松随意,“在下正是来向仙子解释的,不过,只能说一部分,最重要的,还是一句请仙子放心,在下说过的话,不会食言的。” 黄希云微皱眉头,“血鸦天君大可不必如此客气,你一堂堂的天君,对我这个连真君席位都没有得到的人,客气个什么劲?” 年轻男子哈哈一笑,摇摇头道:“仙子此言差矣,在下是担心将来某位最疼爱小师妹的牲口,指责在下全然不顾风度,所以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黄希云更加摸不着头脑,年轻男子也没打算让她明白,直接说到正事,道:“天上那位渡劫的小道友修为可不够,在下最多可出手帮其渡过第三步问道的前期,如此招来的天劫就够在下吃一壶的了,至于问心,和问道后期,全然得靠他自己。” 年轻男子说的轻松,可黄希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这个亦敌亦友的存在,真是让人伤透了脑筋,说他是自己人吧,他偏偏要和大公子提出那样的条件,而且天魔一族向来为周天正道所不容,圣宗里早早历练在外,多少年杳无音信的大师兄就是为了除魔而进入的西部魔地。 可说他是敌人吧,他偏偏替陈冲解决了最抗揍的一部分,问道是天劫的第三步,也是整个天劫过程中,最惊心动魄的一步,而这最惊心动魄的一步中,最惊心动魄的部分,又恰恰就是前期,届时,天雷将蕴含天地之威,不遗余力的摧毁陈冲,至于后期问道,有了问心一步的基础,天劫反而不会过于难为他,那时候,基本就大功圆满了。 所以年轻男子说的轻松,实际上,他将因此,面对天地巨大的反噬! 黄希云久久不说话,年轻男子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轻叹一声道:“别多想,这不是我大发慈悲,也别着急感谢我,因为我从根本上,只是觉得有些无聊,想玩玩而已,这个人心中有魔障,可偏偏没有恨,所以心魔劫不仅没有摧毁他的心境,反而一点点将他破碎不堪的心境拾掇了起来,有趣,有趣!” “玩玩??” 年轻男子没管黄仙子的惊讶,顿了一下,笑了笑,“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这种有魔却没恨的心境,恐怕也是仙子的手笔吧?” 黄希云没有否认,年轻男子竖起一根大拇指,由衷赞道:“圣宗比之天府,胜在谋划之深远,在下现在服气了!” 黄希云手掌轻轻一招,一道光华闪过,虚空处出现了一道圆拱门,紧接着从门内走出一位和陈冲一模一样的人,年轻男子张大嘴巴,难以置信道:“这...这都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的?”黄希云解释道,“陈冲本来就是曹泽的一缕残魂,而且曹泽是在踏踏实实度过第三步问道前期以后,主动放弃了证道四境界的可能,所以,跟天地提这点儿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年轻男子更加惊讶,追问道,“可是这么麻烦,还不就是为了一个四境界吗?那他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 黄希云笑笑不说话,年轻男子微微思量,然后猛然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啊!你们谋划这一切,只为了等待谢安出现?” 黄希云走在院中,另一位陈冲这一段时间以来陪老师傅读书,给老师傅取书,再经过老师傅的敲打磨砺,一番阴差阳错之后,已经全无戾气,他冲着黄希云微笑点头,然后瞬间腾空,飞跃雷劫深处,黄希云抬头仰望,一切顺利,终于松下一口气,这才收回视线望着年轻男子玩儿味道:“不然呢?” 年轻男子彻底服气,拱手道:“厉害厉害!” 黄希云突然神色一凛,正色道:“说正事,我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年轻男子也学着她的模样,笑笑不说话,然后突然心神一动,望向天幕。 黄希云也跟着他,目光望向天幕。 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 而年轻男子眼中,却有十万金甲神将! 年轻人扯了扯嘴角,老子本来就不是拿剑的,所以刚才那一剑,你们不痛是吧? 黄希云莫名其妙,欲言又止。 她破天荒有点儿,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的小女儿娇作之态,于是她终究是没问出那个问题,因为这个非常英俊的年轻男子,下一刻,就以一拳天下皆无敌的姿态,冲向天幕! 黄希云心湖泛起涟漪,有些目醉神驰,她总感觉,这个人好像真的很熟悉诶。 “你到底,认不认识我大师兄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拳天外 勾贤和阮连玉离开的那方碧水寒潭边,吴坤的身影忽然出现。 只是原地早已经没有了两人的身影,吴坤皱下眉头,勾贤在他的印象里,和刘姜灵一样,本体都是花鸟之属,在天府修行成就一番道行,所以他们要隐匿身形,别人是万万看不出来的。 尤其是此界,许多神通都无法展开。 当初刘姜灵能轻而易举的瞒过黄希云,也正是凭借这一点。 吴坤失去了气息追踪,心中对于小二黑的安危既担心又着急,同时对二公子之前的话将信将疑,可是他来不及多想,现在摆在眼前的,最重要的则是陈冲的天劫,黄希云瞧不见的,吴坤堪堪能比她多看到一点,那位血鸦天君的葫芦里不知道到底卖的什么药,他现在手里有天地棋盘,就几乎是相当于有谢安,尽管有镇狱大人坐镇棋盘,可吴坤不敢打保票,这位镇狱大人就一定能保得住谢安。 谢安是所有事情的关键,圣宗谋划万年之久,为的就是这一位大劫主的出现。 至于父亲当初怎么想的,吴坤就不得而知了,但谢安偏偏出现在此界,而且圣宗老祖宗也在此界,那如果说父亲和圣宗老圣人对于谢安这事没有关联,他打死也不信。 吴坤缓缓吐出一口心中压抑憋闷之气,身形一闪,下一刻就出现在了匡龙的身边,匡龙心中悔恨没有照顾好小二黑,正要磕头请罪,吴坤摆了摆手,也正在此刻,吴坤瞧见了一个熟人,于是身形飞掠而下,来到那人身旁,笑道:“南宫姐姐。” 来人正是南宫,南宫只身从雪狼谷赶来,幸好围攻雪狼谷的大名府修士已经全部撤退,否则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变故来,南宫看见吴坤如今竟也能飞天遁地,张大嘴巴,惊讶道:“你,你当真是虞河大水时拯救大家的那个吴坤?我还以为是重名呢!” 吴坤不知道说什么,挠了挠头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容我以后详细和你解释。” 南宫再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吴坤,道:“这么说,你也确实进入了讲武堂?” 吴坤点了点头,南宫眼眸中异彩纷呈,啧啧感叹了几句,马上问道:“有小安的消息吗?” 吴坤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南宫担忧之极,追问道:“那到底是有没有,你快说,急死个人了!” 吴坤又挠了挠头,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能是与刚才一模一样的措辞,“这事儿说来话长,容我以后和你解释。” 南宫挑眉,叉腰怒道:“小坤,长本事了,学会糊弄你南宫姐姐了?” 吴坤满脸苦笑,无奈道:“真的是这样,这一段时间以来,发生了好多事,尤其是小安身上,所以如果一件一件的细说原委,恐怕说到明天早上也未必能说完,而且,其中有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也尚未理清,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小安目前应该是没有危险的!” 南宫仔细盯着吴坤的眼睛,确定他没有故意编瞎话安慰她以后,这才长吁一口气,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也终于是放下了,只是仍然愁容满面,恨恨自语道:“早就告诉他不要牵扯那些大人们的事情,他偏偏不听,深陷其中,最后任谁也是骑虎难下的局面。” 吴坤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南宫长叹一声,“谢安和伍阳当初灭门张家,事情做得并不干净利落,甚至可以说是因此闯下了大祸!” 吴坤心里彻底狐疑起来,不光是他并不是很清楚谢安和伍阳那时候做的那件事,而且更重要的是,目前有一位天君看上了谢安,就连二弟也对谢安念念不忘,难道还有比这更大的祸事吗? 南宫继续道:“窦连胜你知道不,就是魏都城新上任的县长,他和张大帅之前是过命的交情,你想谢安杀了张大帅,他们能善罢甘休吗?而且窦连胜的背后有大名府,有阮连玉!这个人就是我父亲也不清楚他的修为到底到了一个怎样的恐怖层次,还有..…还有神殿,我爹前段时间见了许多神秘的日本人,我猜想一定是神殿的,他们都要查武藏的死因!” “金缕玉衣和那一刀一剑本来就是不祥之物,谢安非要趟这趟浑水,现在好了,天底下有名有姓的顶尖势力都盯上了他,你别看神殿一直没有动作,实际上,他们最阴了,神殿从来不会轻易出手,但每次出手就一定志在必得,两年前的大墓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南宫泪水滑落脸庞,揪着吴坤的衣袖,抽泣道:“小坤,小坤..这次你一定要帮帮他,如果你是比他更厉害的修行者,请一定要帮帮他啊!” 吴坤有些哭笑不得,南宫说了一大堆,在如今他的眼里,几乎全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南宫的话里,有一点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就是金缕玉衣和那一刀一剑,吴坤的记忆中,这两样东西全都是周天的宝物,虽不是什么极品层次,可却有某种很特殊的功效。 尤其是那一刀一剑,这两样东西合璧,可以暂时遮蔽天地规则! 只不过需要认主之人,亲自合璧,若非如此,恐怕他弟弟早就动手了,遮蔽天地规则意味着什么,他们这些本就是周天的修士比谁都清楚,试想一下,在这个一步四境就已经是封顶层次的天地里,突然出现一位举手投足就能轻易移山填海的大神通者,那其余人岂不全成了待宰羔羊? 只不过,目前来看,这也是一把双刃剑,他敢说姬神秀之前一定对这一刀一剑有过想法,甚至有可能雪姨之死,以及后续的谢安伍阳参与张家灭门都和他脱不了干系,吴坤脸色阴沉,想到此节更是猛攥拳头,这一切虽然没证据,可是看起来,太像姬神秀的手笔了! 吴坤长久不说话,南宫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心里一个劲儿的打鼓,轻声试探道:“小坤...你会帮谢安的,对吗?” 吴坤收回心神,南宫根本不知道这些关于周天的事情,她只是出于本能的紧张谢安,所以尽管在他眼里几乎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令她无比紧张,吴坤心里感慨,想到竹姐,不知道他有危险的时候,竹姐会不会这么紧张他? 吴坤笑了笑,深吸一口气道:“当然,南宫姐姐,你暂时就不要太操心小安了,还是那句话,有些事等日后,我会详细和你解释的,或者,到时候也不需要我为你解释了,小安会亲自和你说的,哎,真羡慕,你两。” 南宫有些垂头丧气,吴坤反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吴坤边说边用心神传音给匡龙,要匡龙从此刻开始保护好南宫,再有小二黑的事情,绝不姑息! 匡龙诚惶诚恐,立即带着小朱雀领命落在南宫的身边,南宫正打算和吴坤讲雪狼谷的经历,就看见了一个足有寻常人两倍身高的彪形大汉,顿时心神一紧,微微后退一步,可是再看见那大汉肩膀上的小火鸟时,又不禁笑逐颜开,惊讶道:“这,这是什么鸟啊?好可爱啊!” 南宫前后变换如此之快,吴坤和匡龙同时一滞,女人...好像真的很令人捉摸不透! 小朱雀扑闪两个圆溜溜的小眼睛,口吐人言道:“什么鸟?我是朱雀!” 匡龙知道南宫是大公子的朋友,立即微斥道:“不得无礼!” 吴坤摆了摆手,南宫好奇心大起,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担心和紧张,只有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她伸出手,小朱雀扑棱了一下翅膀就落在她手掌心,用喙摩擦她的掌心,亲昵之极,南宫心都快化了,眉眼弯弯,柔声道:“你叫什么呀?” “我叫炎羽。” 南宫脸红扑扑的捂嘴笑道:“小坤啊,你看她多可爱!” 吴坤翻了个白眼,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南宫吗? 吴坤再以心声吩咐了匡龙几句,然后对南宫说道:“这里不安全,我派他们保护你,你可别看小朱雀小,就是阮连玉也绝不是她的对手呢。” “这么厉害?你不会骗我吧?那让她保护小安啊,我是绣楼的大小姐,谁敢对我不利?” 吴坤苦笑摇头,“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讲不清楚,你最好去讲武堂的秘境等待消息,放心吧,一有谢安的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南宫仍然心有不甘,可这时天幕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鸣,紧接着雷光奔泻四方,吴坤眉头微皱,看来这问心一步,即使有另一位陈冲的加入,也难以支撑,说到底,还是陈冲本人的剑道修为,太弱了。 吴坤收回视线,南宫问道:“这是那位小师叔渡劫?” 吴坤点头,南宫想起当日在菜馆陈冲请求谢安为其护道一事,心里又变的紧张起来,吴坤劝慰道:“南宫姐姐,你听我的,这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操心也没用,你最好是待在讲武堂里,廖堂主为人深明大义,秋师姐也极好相处,如果这期间你能借用绣楼无微不至的情报网络,多搜集一些神殿和大名府的消息,那就再好不过了!” 吴坤说完,第二次望向天幕,南宫当然看不见,在她眼里只有无尽的雷云,以及不时奔泻的电光,而在吴坤眼里,第一陈冲本尊已经开始在天劫之下散出本命元气,化为点点晶莹,这一情形如不遏制,不需多久,陈冲就会彻底灰飞烟灭。 第二,在更高的天幕,他隐约可见金光弥漫,那个年轻的血鸦天君,就在那里! 南宫不再追问,答应下来,只是忽然想起雪狼谷,于是说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如果小朱雀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也一定会没事的,至于去不去讲武堂,我自己决定吧,如果你们在讲武堂找不到我,我一定是在雪狼谷。” 南宫伸出手指,指向了东边的大峡谷。 吴坤有些迟疑,南宫郑重道:“放心,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吴坤只能点了点头,南宫告辞,小朱雀望着大公子有些恋恋不舍,匡龙默默无言,可神色中意志坚决,仿佛是在说这回再出问题,提头来见! 吴坤目送南宫离开,心中挥之不去的,是竹姐。 可是竹姐,只喜欢伍阳啊。 菜馆周围有不少围观唏嘘的修士,其实他们什么也看不到,他们和南宫一样,只能看到满天的雷云,吴坤目光淡淡扫过,心中有点儿烦躁,最后凌空盘膝而坐,手指捏出一个奇异的印诀,于是底下那些修士连雷云都看不到了。 —— 陈冲此时此刻的危险,他自己更是比谁都清楚。 所幸的是,在心魔出现的时候,那些黑线并未像一般规律那样彻底摧毁他的心境,反而帮助他抵御外头全是宋泾剑气模样的天雷,再有就是最关键的时候,他的令一道魂魄及时与他融为一体,这事儿黄希云也不曾满他,所以他并不意外。 这可了不得,他仿佛被注入新鲜血液,浑身元气立刻充足,心境稳定,一举冲过问心中期,现在就是问心的后期了! 问心后期和问道的前期,是整个天劫过程中,天雷最猛烈的时候。 即使随着他的另一道魂魄融入,他本身已经完整无缺,可那也不堪重负,心头血源源不断的供应剑气,然而剑气本身的品质好坏也起到了巨大的左右战局的作用,换句话说,如果是宋泾在此渡劫,在问心中期有一股新鲜力量的加入,以宋泾的剑气,可能会不费吹灰之力就度过问心一整步! 而陈冲已经心力交瘁! 这就好比他和天劫两军对垒冲锋,每一道剑气,每一道天雷都是各自的兵卒,兵卒本身单兵作战素质太差,即使是他在中途换上一拨以逸待劳的军队,也只能是投石击水,涟漪微微,杯水车薪。 最多,只能延缓一步,敌人推进的速度! 最终的结果,却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陈冲有些万念俱灰了,他心疲力尽,浑身浴血,只在机械式的重复剑招,那股莫名的戾气和烦躁又重新回到心头,他不理解,他不知道,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宋泾可以那么强! 陈冲咬牙切齿,他知道,自己恨的不是宋泾,而是有宋泾这样的天才在,他恨自己,他恨的是自己不如意。 师傅多少年的精心培育,武当多少年,多少前辈的希望,今日就寄在他身上! 修行末世,武当,还能再撑几个三百年? 他真恨啊,不争气!! 他原以为自己也能慷慨赴死,为后辈留下光辉一页,可真到了无能为力,必死之地时,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有多么渴望,再争点儿气! 陈冲哇的吐出一口血沫,里边都不知道混的什么内脏碎屑,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机械式的挥剑,就只有无数个为什么,以及无数个宋泾。 天幕高处,年轻男子面前,几乎是一个庞大的军队了。 十万金甲神将! 每一个都是此方的天地规则所衍化,年轻人掰下一半金色震字印,又一剑斩杀十几位金甲神将,已经是触犯了天地规则,所以将会面临更加汹涌可怕的反噬! 也所幸是一半,如果是全部的金色震字印,那加在陈冲身上的天劫将会立即消失,这次渡劫也将毫无意义。 他望了一眼陈冲的方向,轻声叹了一声,有点儿不如意。 真正的剑修,就应该像那人一样,哪管面对的是谁,哪管一剑出去是死是生,天大地大,唯有一剑! 所以年轻人不似陈冲。 年轻人只伸展筋骨,眼眸中战意无穷! 不知道,一位四九境的府主,他所留下的残念,究竟有多大的杀力! 年轻人从没有这样的快意,即使当初在周天兰星河内证道天君,他也没有! 因为这次他可不是为了自己。 谁说被称为不毛之地的西部魔窟,全是坏人来着? 那人说过,如果是他,他就要一剑劈开天地日月,可如果是师傅,就不会,师傅会用行动证明,那个人人厌弃,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地方,也有好人的。 那今天,老子就要一拳,一拳,一拳,打出个公理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有人求生,有人求死。 河安城的何家码头,这几日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人,有修行者,也有令行禁止的军人。 何大公子不敢过问,即使何天宗在官面上有着响当当的名气,可是一来,问了他也不明白,生意场上,别说是和官家有关的事情少打听,就是寻常客户,他们也尽量不问来龙去脉;二来呢,这种不懂规矩的形象,会无缘无故的给何天宗脸上抹黑,何大公子对这位二弟内心深处,还是因为姽婳的事情多多少少存在着愧疚,即使,话其实已经说开了。 何天宗也知道了当初的真相。 何大公子吩咐下人一定要伺候好这帮从京城来的官爷,而他自己则暗中观察,能有多细致,就有多细致,这不光是做生意的本能,而且何大公子还在思索着,要不要把这一情况偷偷告诉何天宗,可转念一想,就苦笑着放弃了,现在,他连何天宗在不在河安城都不知道呢。 京城那边,经过了一场酩酊大醉的王文山多方搜集消息,终于确定了周文兴周大人已经有所行动了,这本来是喜事,可王老大人却多了一块心病,周文兴被破格召见,这事儿要是搁在平时,只会比吃饭喝水更加稀松平常,然而这次周文兴一进一出,平白无故的成了勾陈的新主子,这就不得不令这位老大人深思熟虑了。 难道,周文兴这么靠不住?已经将那日二人所密谋之事和盘托出? 不应该啊,周文兴就是再蠢,也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来,周文兴已经位极人臣,这么做不光是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平添总统大人对他的猜忌,可如果不是,那这个勾陈新主又是怎么来的呢? 老大人茶不思饭不想,一个文职的脑袋就像是别在了裤腰带上,他怕死,他自己清楚,他可不想舍生取义,所以对于谭嗣同等人,他自问这辈子,自己也就只能做一个敬佩的主了,只是毕竟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也养出些天地正气来,所以看不得中国继续这样浑浑噩噩,任人宰割下去。 故而,这位老大人,想在自身的生死存亡这条线上,再尽可能的多求些炎黄子孙的福分。 简单素雅的后花园里,开满了一树一树的梅花,老大人喜欢梅花,积雪未除,偌大个宅子里,自己仿佛就是个孤家寡人一样。 曾想很久很久之前,也是在这座院子里,三五好友,坐而论道,天南地北,无所不谈,那时候,自己就以这梅花为题,以咏志破题,赢得京城大片有识之士的欣赏,尤其是其中点题两句“寒庐煮酒,雪落梅章;吾心安处,谁之朱砂?”更是广为传颂,有人甚至登报致敬王老先生,说天下士子之心如有十分,老先生一人独占六分;天下才华如有十分,老先生一人独占八分,剩余两分,一分给前人,一分给后人。 这算的上,极好的马屁了。 王老大人当然不会信以为真,但至今想起来,还是忍俊不禁。 那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光! 王老大人坐在赏花亭里,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天下荣华过眼云烟,至今想起来,最念念不忘的,反而是年轻时候一直都没有如何上心的儿子王鑫,大名府青天堂内堂山主。 虎父无犬子,本该欣慰的他,今日想多了阴谋算计,人心鬼蜮,所以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他知道,迟早有一天,大总统会和南方一决高下,而分属两个阵营的父子,也终究会有刀兵相见的那一天。 有下人脚步匆匆穿越回廊,神色紧张,一直到王老大人跟前,才稍稍镇定,拱手禀报:“大人,高岳高大人来了。” “高岳?他不是在魏都城吗?” 王老大人自言自语了一声,微微思量,马上皱眉道:“快请,顺便多拿一个酒杯来。” 下人应声而去,王老大人突然起身道:“不,拿两个!” “是!” 不多时,从王府回廊转角处,就现身了一位身材高大,脸面有些凶神恶煞的汉子,而在这汉子之后,果然还有一位黑衣年轻人! 王老大人急忙迎接,神色肃穆,边走边拱手道:“未知何大人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黑衣年轻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干净略显苍白的面庞,正是何天宗! 何天宗笑了笑,摆手道:“万万不敢当,在下在老大人面前从来都是晚辈,更何况,此刻天宗的处境,老大人想必已经有所耳闻了。” 高岳微微抱拳行礼,三人落座后,下人端上了酒杯,而且又加了两个火盆。 王老大人亲自斟酒,何天宗开门见山道:“在下身份不便,来此叨扰老大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但有些利弊,不得不与大人言明。” 王文山当然知道何天宗突然登门造访,事出绝不寻常,于是洗耳恭听,何天宗问道:“老大人近日是否与神殿关系密切?” 王文山眼眸闪烁,笑了笑道:“咱们和日本人,不都是一贯的好朋友吗?” 何天宗眯眼道:“老大人当然知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王文山手心微微冒汗,却不说话,何天宗也不着急逼他,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嘴,缓缓道:“我知道大人有些顾忌,但此刻天宗既然出现在了你的府上,那就代表天宗已经掌握了十足的证据,只是...天宗愿意听听大人今后如何抉择,有些大人不愿做的万难之事,天宗完全可以代劳,顺便嘛...纠正纠正。” 何天宗话落,整个王府大街突然传来几声惨嚎,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王文山脸色微变,高岳笑着开口道:“老大人神机妙算,算到了不止我高岳一人造访,可您的酒杯还是少拿了一只呢,萧大人正在为王大人府院周围清除眼线呢。” 王文山冷汗津津,可在何天宗精湛的目光之下,终于还是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不错,我和神殿日组确实达成了一桩关于金缕玉衣的协议。” 何天宗眼眸一亮,“就是那件传闻可以正道统的衣服?” 王文山点点头,叹道:“不错,但何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据神殿日组的上一任组长武藏生前整理的消息,这金缕玉衣确实可以帮助大总统正皇统,得到天地气运的承认,譬如敕封山水神灵,给予某些山间妖魅,世俗鬼神一个修正道的机会和身份,甚至于改变某些固有的道统,其中妙用,无穷无尽,且是威力无穷,所以大总统要是想要实现完全一统,这天下修行界的一票,最简单的方法,就着落在这金缕玉衣上。” “不瞒你说,此事大总统早有想法,只是碍于你当初在勾陈向来独来独往,不便明说,所以魏都城张家灭门以后,大总统悄悄差人安排了一个叫常风的人进去,此人明面上是南边的人,可实际上,正是大总统的心腹谍子!” 高岳惊讶道:“原来当初南方要求窦连胜进入魏都城,地方官府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这,这是大总统暗中授意的?” “要不然呢?”王文山苦笑道,“别看魏都城一个弹丸之地,不足挂齿,实际上,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从来都没有巧合!” 何天宗微微沉吟,想到问题的关键,道:“可是大总统又是如何影响南方的决定呢?他的谍子是常风,而常风只是窦连胜的手下,那窦连胜是如何被派到魏都城的呢?” 王文山心知肚明含糊不了何天宗,苦丧着脸道:“何大人历来精明,这是要倒空老朽肚子里的秘密啊,来,先喝酒,咱们边喝边聊。” 王府大院外头,高大如熊的萧威一脸杀气,自从鉴宝大会庄睿达失踪以后,他和高岳都失去了主心骨,最后为了照顾到天下舆论,不得不放了当时关在凤暖阁地底的修行者,这事儿本来办的一塌糊涂,何天宗预期的期望是通过假的山河图,找出其余的神器传承者,可最后,随着庄睿达的失踪,真的山河图也不翼而飞了! 萧威和高岳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失败,而且最关键的是心里憋屈之至,忙活了大半天,不光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自取其辱,而且是到头来,连个敌人的跟脚都没碰到,萧威几度想要引咎自尽,都被高岳拦了下来,而且还有一事,杨左图,不见了! 高岳还是要稳重许多,当时收缩人力,稳住了局势,就连南边大衍山上的热闹,他们也没有参加,再后来,果然等到了何天宗。 萧威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身颓废化为无穷的力量,今日何天宗好不容易给他个机会大打出手,他当然不肯放弃! 萧威脚下全是残肢断臂,他一身横练的武道拳意,就是庄睿达也曾赞扬过,说是再给他十年,恐怕曹运也不是对手,就这些大总统派来监视他的探子,根本就不是一合之敌。 只不过,此刻,萧威的面前,有一位年轻剑客。 两人竟好像是老相识一样,相距不过数十步,极有默契的,相对无言。 剑客突然点头唏嘘赞道:“萧大将军果然还是人间大杀器,可是面对昔日同僚,出手未免也太狠了一点吧?” 萧威冷冷道:“少废话,看来大总统果然是谁也信不过,而且是越贴身越信不过,王老大人一生鞠躬尽瘁,到最后,不还是落得个如此下场?” 萧威环顾四周,“光是监视的谍子就有数十人之多,而且更过分的是,竟然还派了你来!” “哦?”剑客挑眉反问道,“如果真的那么值得信任,何天宗又为何偏偏来找的是他?” 萧威哼了一声,不愿多言,“少废话!看拳!” 话音刚落,身形暴起,拳风如罡,呼啸而过,直扑剑客面门,其中威势竟是丝毫不亚于一位普通三境初期修行者的全力一击,然而剑客只是微微错步,便躲过了萧威迎面的一拳,萧威杀机更浓,横臂抬腿,分别攻向剑客的耳后软骨以及腹内丹田,这回剑客不敢大意,手中提剑挡掉萧威的一拳,再抬腿踩在萧威的脚上,同时借力,向后飘起,大笑道:“萧将军,我还是低估你了啊,不愧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下手处处是杀机,连对付修士,也知道命门所在!” 修士,大部分,丹田气府,乃是重中之重,而且他们不似武夫,一身体魄如铁似刚,假如方才剑客结结实实的挨上萧威这一脚,保管气机絮乱,短时间内,将彻底失去战斗力。 当然,有一部分走极端的剑修,除外。 剑客收拾心神,终于认真起来,萧威也是好久没有如此快活了,更是行动如风,拳密如雨,而剑客最开始疲于躲闪,毕竟距离太近,在萧威紧锣密鼓的攻击之下,他连拔剑的空档都没有,可一旦让他拔出剑来,他自信,萧威绝不是他的一剑之敌! 萧威心里也有数! 可终于,萧威一脚落空,一拳砸在剑客身后的墙壁,一臂深入,整面墙都因此轰然倒塌,而也就是这一个空挡,剑客突然拔身而起,手中长剑如秋水长虹瞬间出鞘,萧威扭头望去,眼前只觉一道刺目白光,而后就是冷冽到骨头缝里的森然剑气临头,萧威大惊之下,以手臂挡,而剑客在空中一剑完毕,已然发出桀桀怪笑,他自问,这一剑之下,别说是萧威用手臂挡,就是再多加几副铠甲,也无济于事! 后花园里,王文山继续道:“关于这窦连胜为什么会被南方派遣入魏都城,老朽只知道其中两个原因,第一,是此事和绣楼一定脱不了干系,且极有可能就是绣楼吃了大总统的银子,所以暗中安排的一切;第二就是窦连胜本身并非大名府一脉,无论是清廷还是革命党,他曾经都得罪过,所以也不排除把他当做棋子炮灰使用。” 何天宗听的入迷,可突然眉头微皱,然后猛然屈指一弹,一道红色光芒刹那飞驰出院,高岳立即起身,何天宗点了点头,高岳飞身出去,正好碰见萧威被那剑客一剑逼至墙角废墟,而千钧一发之际,红光乍现,剑客的那道白光立刻被打偏,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以后,萧威身旁出现了一条长约十丈左右的裂缝! 高岳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他! 剑客一击受挫,自然知道是何天宗出手,他早有耳闻何天宗不光是计谋深远,城府深沉,而且本身修为也极高,只是从没有正面交手过,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剑客自知再拖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收剑入鞘,笑道:“几位,后会有期,只不过,今日之后,恐怕要面对无休止的追杀了!” “站住!与老子再大战三百回合!” 萧威立即嚷嚷起来,高岳眉头微皱,很快返回后花园。 何天宗显然也没预料到,王老大人的府邸竟然会出现这样厉害的一位剑修,高岳返身告诉何天宗那人是大总统贴身的剑客,何天宗听后,笑着对王老大人道:“您瞧,您在大总统那里,得是多么重要啊。” 王文山冷汗落下。 何天宗道:“我原以为我来多多少少可能会连累您呢,可现在看来,远远不是如此,说不定我来,正是拯救了您呢。” 王文山颤抖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何天宗先是反问道:“怕死吗?” 王文山老脸一红,嗫嚅道:“怕....” 何天宗微笑道:“哈哈,怕就对了,怕死就不会死。” 王文山摸不着头脑,可马上就心有灵犀,转颜笑道:“你是说...” “当然,大总统谁也不信,所以谁也不杀,老大人这么聪明,周文兴不就是个挡箭牌吗?” 王文山何等机敏,恍然道:“原来,您回京城,是想借老朽之手,重新掌控勾陈?” 何天宗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 “不止勾陈呢,周文兴有的一切,我都要有,他不是一直对我不满吗?正好,看谁扫地出门呢。” 王文山震惊的难以言表,已经如鲠在喉。 刚才的事情还没有聊完,何天宗继续道:“王老大人,您请继续说这我不知道的其二。” “其二……其二则是,这金缕玉衣虽能有助于大总统恢复皇室正统,可也势必引得天下有识之士共同声讨,看似风光,实则风雨飘摇,人心起复!” “到时,大总统不仅不会一统天下,而且会迅速土崩瓦解,四分五裂,因为士子之心不可欺,天下大势不可逆啊!” “也就是说,只要复辟,就必死无疑。”何天宗眼眸吞吐精光,同时由衷竖起大拇指,赞道,“王老大人,这可是阳谋啊!” —— 何天宗三人离开王府,没过多久,就有勾陈的人包围了王府。 这一切当然是在预料之中。 何天宗几乎是大摇大摆着离开王府,即使有勾陈的人遇见,也都当没看见,甚至有的,暗中行礼。 萧威心里刚才的挫折,一扫而光,甚至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高岳没那么乐观,一路上虽然沉默,可脑子里一直在复盘刚才的谈话,终于开口问道:“大人,咱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何天宗缓缓道:“既是搞清楚周文兴派遣那么多兵卒以及勾陈的新鲜血液去往河安城的目的,也是搞清楚王文山对于那件事,态度如何。” 高岳道:“一切正如您预料的一样。” 何天宗摇头道:“也没有那么严丝合缝,王文山胆小怕死,又有酸腐文人的臭毛病,关键是他儿子王鑫还在南边,所以这个人,不到最后,立场都不是坚定的。当然,唯有一点,这个人是绝对不会送死的。” “就是不可靠呗!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大人找他是为了什么?这种墙头草,搁在我老萧眼里,就是一拳的事情,就好比凤暖阁的那位管老二一样!” 萧威大大咧咧说完,何天宗苦笑着摇头,拍了拍他臂膀道:“小威,你是不是忘了你就在不久前,就给我办砸一件事呢?” 萧威马上闭口不言了,高岳也低下了脑袋。 何天宗目光深邃,山河图丢了倒不是多大的事,关键是庄睿达也失踪了。 鉴宝大会,显然还有些猫腻。 高岳突然道:“杨左图也失踪了,这事儿会不会和他有关系?” 何天宗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萧威忽然叹道:“咱们现在都被人扫地出门了,不知道还在为谁卖命!” 这话说罢,三人都沉默了。 这是萧威说的最有道理的一句话了。 —— 宋泾突然找上了黄希云。 黄希云万万没想到,宋泾的伤势如此严重,即使宋泾表面看上去,好像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宋泾开门见山道:“我小师叔渡劫有戏吗?” 黄希云微微一叹,宋泾脸色微白,坐在门槛独自喝闷酒。 黄希云觉得有些愧对这个天才剑修,当初在水箱里,黄希云实际上和宋泾有过一番背对谢安的密谈,黄希云想要宋泾传其武道剑意,宋泾喜欢谢安,立即答应,但是有个小小的请求,那就是当黄希云日后碰见丹洛时,能帮一点就帮一点。 黄希云没想到宋泾答应的这么快,而且提出的要求也这么简单,于是当初她还另外加了一个保证,那就是小师叔陈冲的渡劫,她会倾力相帮。 实际上,黄希云的底牌,也只是那个戾气陈冲。 她当然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去抵抗天劫。 毕竟,她的命,只是留给谢安的。 所以,一旦消除戾气,黄希云想,小师叔就是再艰难,也该差不多了吧? 可没想到的是,陈冲的剑意竟然如此低微,她的眼力太高,对于陈冲这种,她其实不觉得和曹泽有什么根本的区别,这一点上,她反而没有此界土生土长的阮连玉看的准。 现在,宋泾来问她,她只觉得好像两件事都没办妥,反而宋泾的一身武道剑意,毫不吝啬的传授给了谢安。 就是以黄希云的眼光,都不免得惊讶,宋泾的剑意中,有远古妖族的一种桀骜不屈,恰恰适合谢安。 黄希云歉意叹气道:“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 宋泾脸色煞白,凄然笑道:“没关系,武当...本来就是这样嘛。” 黄希云沉默,竟是真的有些感动。 宋泾突然问道:“是否是我不死,我小师叔就会心魔难去?我不了解师傅说的那些气运之说,但我知道,师傅当年废了我修为,赶我下山,就是因为我压着小师叔了。” 宋泾什么都知道。 他喝了一口酒,脑子里想起那个,他曾不知多少次放在肩头,一步一台阶上的武当山顶,又不知多少次,用筷子头沾酒喂到嘴里的小师叔,宋泾眼圈一红,他真不愿意叫他小师叔,他更愿意叫他,小师弟,小弟,小冲..... 所以,我怎么会抢你的气运呢? 如果可以,渡劫送死的事情,应该让给你宋泾哥哥,而陆地剑仙,你来当。 没理由,让疼你那么久的人,最后却眼睁睁看着你送死。 第一百八十八章 无根之劫 宋泾默默喝酒,等待答案,已是一心求死,黄希云摇头轻叹道:“不必如此,气运一事你们此界之人当然不会明白,即使你师傅也不全知道,而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此界本土修士,渡一步三境之劫,全在个人修为,与气运...几乎无关,所以你死不死,对他不会有任何帮助。” 宋泾微微一怔,叹道:“剑心通明是一道坎,我想说的是,是不是因为我的存在,小冲心里才多了些胜负强弱的执念,所以一直迈不过那道坎?” 宋泾苦笑一声,“要知道,小师叔可是曹师爷的残魂,论天资,实际上,他怎么都要比我更胜一筹吧?” 没想到黄希云再次摇了摇头,眼眸深邃,一语道破天机,“曹泽是曹泽,陈冲是陈冲,尽管二者同源同根,但真正产生如此差距的原因,却并不在于剑道天赋,我甚至可以实话告诉你,即使曹泽乃至陈冲的本命源头——周天大公子,最初都不是用剑的。” 宋泾心中微微震撼,“这么说,曹师爷能走那么远,并非是因为天赋?” “当然,修行一事,天姿固然重要,可心性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甚至于在你们这样的层次内,连比天姿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你不必自责,至于陈冲的心性细微差异,或许与你有关,但如果他连这道坎都过不去的话,就更配不上顶尖的剑修了。真正的强者,上可承认并由衷佩服比自己强的更强者,下则愿意以更弱者的自由为边界。” 宋泾蓦然笑了起来,他对此深以为然,当初就在出了水箱不久后,他就亲自和夏半烟有过这么一番类似的说辞。 这是他宋泾的胸怀,也是他宋泾的道。 他看中谢安的地方,也恰恰正是这一点。 黄希云想了想,继续道:“而且,你师傅道一真人对于整场事件的谋划,不得不说是有些偏执,也可以说是揠苗助长,这事儿你既然有所察觉,我也不用瞒你,其实在我看来,你比陈冲更适合渡劫,只是道一真人执意要用他自认为更有希望的陈冲,而我,当然不便插手你们的家事,我能做的,只能是尽最大可能,帮助陈冲渡劫成功。” 宋泾心里敞亮了许多,只是还有一问,“你为什么要帮助武当?” 黄希云笑了笑道:“如果我说,当初曹泽渡劫失败,其实是他自愿的,你大概也会很震惊吧?” 宋泾果然瞠目结舌,黄希云抬头目视天幕雷池,幽幽道:“我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谢安的出现,这就关乎气运了,而这气运的背后,则是整片天地的走向。” 黄希云手掌平伸,缓缓画了一个圆弧,“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将来这片天地的走向最终是一个糟糕的结局,那,这里,所有的一切,一切人,一切妖,一切鬼,一切神,全部都会化为乌有,就像大衍山里,那位大名府府主所做的一切,从万物生灵中,汲取气运,而后毁灭。” 黄希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对一个凡人说了这么多,最后苦笑道:“只不过,要比阮连玉的毁灭,更加彻底。” 宋泾哑口无言,只能垂头跟着苦笑,天地之大,远非他所想的那样,只有天地四方,八荒六合,在那无穷无尽的宇宙星辰之中,还有一个更广阔的天地,黄仙子便是来自于那里,她说的周天大公子也是来自那里,还有之前那位凌空的年轻人。 宋泾一瞬间,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身上的气息,更淡了一分。 黄希云倒是好像说完这番话,全身都松了一口气一样,轻松笑道:“所以啊,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曹泽当初一旦渡劫成功,成就四境界,天地气运归拢武当,谢安的出现恐怕就又要延后数百年,乃至上千年,其中变数之多,就是我也不敢说能洞悉其中一二,所以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曹泽自行兵解,留下残魂,同时我答应他,会照顾武当,照顾这缕残魂,这既是道义,也是交易。” “只是我和他都没想到的是,后来会有你的出现,如果早知道,就不必多此一举了,那样的话,或许现在就会少一个渡劫失败的陈冲,而多一个无敌于天下的真无敌,宋泾了!” 黄希云展颜一笑,“你瞧,这不就是变数吗?” 宋泾彻底明白一切,放下酒壶,由衷拱手道:“原来如此!这片天下,有你们,可谓砥柱也,宋泾替天下人谢谢诸位!” 黄希云摆了摆手,莞尔道:“谢倒是不必,而且也言之过早,如今谢安是出现了,但与之而来的麻烦也并不少,这其中曲折,非是你们能够理解。” 宋泾嗯了一声,识趣的不在这个问题上刨根问底,转而问道:“小师叔,一定会死在天劫之下吗?” 黄希云揉了揉眉心,这事儿她都感觉莫名其妙,心想本来是的,可就是这无穷无尽的变数啊,天机难测,谁能想到上一刻还在与她们谈条件的血鸦天君,下一刻就只身冲上天幕,要硬抗天劫? 这话即使说出来,一时半会儿,宋泾也未必能理解,想通。 “看情况吧。” 黄希云只能这么说,就在这时,将军巷尾转角出现一个打伞的女子,女子体魄衰弱,与宋泾一般无二,竟是那丹江水神,丹洛。 宋泾急忙起身,女子面露笑意,端庄文雅,缓步走到宋泾面前,先是对黄希云施了一礼,轻声谢道:“丹洛谢过黄仙子之前不吝出手,替小女子拔出天魔胎。” 黄希云瞥了一眼宋泾又看向丹洛,和悦笑道:“哪的话,这事儿是我应该做的。” 丹洛哪知道,当初这可是宋泾传授谢安武道拳意的条件,黄希云也不说明,就由着两人心中的那份真挚和美好,继续道:“要谢,该谢你找了一个好夫君呢。” 宋泾赦颜,却是紧张道:“你怎么出来了,虽已度过秋季,可寒冬风中蕴含的罡气依然凛冽,你魂魄不稳,这么冒冒失失,会伤上加伤的。” 丹洛握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道理我都懂,可你不是也出来了?我说过,你在哪,我在哪。” 宋泾心里感动,一言不发,两人手掌紧紧相握,黄希云却是想到女子话里的一个上代丹江水神,于是立马想到什么,轻咦问道:“上代?你难道已经传位下去了?” 丹洛点了点头,神情坚定,“正是讲武堂的大师姐,秋若云。” 黄希云喟叹道:“你这又是何苦,没几日的功夫,一旦万分之一的可能下,陈冲渡劫成功,天道将为当初天劫蒸干丹江、两岸百姓流离失所一事为你平反,重塑金身神位必然指日可待,届时你阴神之躯入驻神祗,大道前程,一片光明啊。” 丹洛当然知道这些,可她有机会,宋泾呢? 宋泾为了镇压巡防营地宫下,一尊来历不明的墓妖,毫不犹豫就舍弃了肉身,他一个寻常修士,既非山水正神,又非土地城隍,谁来帮他塑造不朽金身? 所以,别说是陈冲的渡劫成功可能性并不高,就算是陈冲百分之一百可以成就四境界,她也宁可不要这份天大的机缘。 丹洛温柔的望向宋泾,柔声道:“凡夫俗子都懂的只羡鸳鸯不羡仙,我们分开这么久,历尽千万苦好不容易在一起,又怎么会不懂得呢?” 宋泾眼圈微红,扬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 他比谁都清楚,丹洛跟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她知道宋泾心里一直有一个像亲弟弟一样的小师叔,而如果小师叔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的话,宋泾一定会选择牺牲自己。 丹洛不想阻拦宋泾做他想做的事情,但是丹洛,可以陪他一起死啊。 宋泾眼泪轻轻滑落,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黄希云长吁一口气,心里深深感慨,府主的这方世界,别的不说,有情有义,有爱有恨,几乎真的是可以媲美周天的真正世界了。 要知道,但凡四九境大修,拥有掌控天地,开辟天地的能力以后,每每塑造一个世界的时候,最难,也是最忌讳的,就是让这个世界,产生感情。 这也是为什么,二公子游历人间千年万年,最终越来越没有信心的原因。 大衍丹,主杀伐。 天书,则主教化。 大公子朝歌,选了天书,二公子神秀,选了大衍丹。 大道之争,冥冥之中,或许早有答案。 丹洛忽然想起一事来,手中光华一闪,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圆球,而宋泾也微微一笑,于是手中几乎是同时出现了另外一个小圆球,黄希云皱眉不解,丹洛解释道:“这是当初仙子替我神魂分离之时,那位姽婳小姐的魂魄元神,这段时间,我用心照料,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姽婳小姐的阴神,已经基本恢复如初了,只是记忆层次,可能会有些欠缺。” 黄希云眼眸一亮,也是想起当日虞河大水时,这位丹江水神大义凛然做出的决定,当时她和姽婳以及天魔胎三道魂魄元神水乳交融,强行分离,即使成功,也必然会损失记忆,只是没想到,姽婳的记忆损失更多一些,丹洛要少一点。 宋泾伸出手,也说道:“这位是一位剑修的元神,剑意之高绝非泛泛之辈,也是当初虞河大水时,我碰巧救下的,可能是勾陈的人,其余的具体的,我后来没多作打听,本来打算问问廖师兄,可是担心又会因此多牵扯出些什么来,所以我们两商量几番,还是觉得直接交给仙子比较稳妥。” 二人齐齐伸手,两个乳白色圆球飘向黄希云,黄希云感激道:“两位有心了。” 宋泾和丹洛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从此身上再无牵挂,轻松之至,齐齐拱手道:“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仙子了。” 黄希云心里有点儿不舍,“你们以后怎么打算?” 宋泾笑道:“闲云野鹤呗,不过恐怕只能昼伏夜出了,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 丹洛微笑着,没说话,眼里全是幸福的光芒。 黄希云抿唇欲言又止,宋泾似猜出黄希云心意,爽快道:“谢安问起来,仙子如实说就可以,不必为难,本就是半路师徒,好聚好散,他的路远远要比我们更长!我宋泾能认识他,且有这段师徒情分,已经三生有幸,快意满足了!” 黄希云长叹,深深作揖。 这样的人,就是放在周天,也值得尊敬。 宋泾和丹洛双双还礼告辞。 黄希云转头看向院落。 那个陈冲走后,没人替老师傅取书,老师傅竟然也失去了读书的兴趣,只一个人坐在窗棂下发呆。 有一条经常来庙里的大黄狗耷拉着耳朵,一摇一摆的缓步走到老师傅跟前趴下,乖巧之极。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老师傅突然抬头望天。 不久之后,黄希云也突然抬头望去。 菜馆上空替陈冲护道的吴坤突然也睁开双眸,朝天幕望去! 河安城北边的夜叉天君,以及距离此地极远的一座无名山峰上,紫衣少年郎和一位老人也齐齐抬头望去。 从鉴宝大会上离开的那两位算卦先生,此刻换了行头,行走在破马镇,招摇撞骗的两人也抬头望去。 一位是虬须大汉,一位是瘦小同伴,手里又拿着一根崭新的挂杆,上书“吉者自吉,心诚则灵”。 瘦小同伴的手里还捏着一位大婶的手掌,正在摸骨看相,可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们二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工作,大婶有些不悦,正待斥责时,两人的身影眨眼便消失。 目盲相声演员周先生,在河安城更北的云州城中,正在为一大户人家表演。 说学逗唱,技惊四座,可就在掌声雷动的时刻,这位目盲相声演员,突然闭口不言,而后仰望天幕,然后只片刻功夫,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京城内,白天还在和人动手的那名大总统身边的贴身剑客,突然眉头微皱,也看向天幕。 再有龙虎山,终南山,以及少室山,五台山,普陀山,峨眉山等地,突然钟声悠悠。 各自宗门长老前辈纷纷出门探查,可大钟前并无人撞钟,这,这只有一个解释! 宗门气运,被天地大气运左右! 不知名的市井之中,有酒家店小二忙来忙去,后台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不时与客人眉来眼去,可在某一刻,他们突然像是泥人僵住,同时望向天幕。 在地底深处的一座遗迹内,有一位打瞌睡的女子盗墓贼,突然心有所感,不顾金银财宝,立即消失在原地。 广阔天地之内,突然清晰可闻一声咔嚓,就像某种东西,破卵而生! 紧接着,有一米粒之光迅速放大,几个呼吸之内,俨然如一轮大日,照耀天地四方! 小师叔劫云之内! 天雷压顶! 万丈雷光,天劫好似被消磨尽了最后的耐心,数不清的拇指粗细的天雷,如密集的雨点一样疯狂砸向陈冲的躯体,这是天雷的最后一击,问心一步,就此结束,那个下界渡劫之人,也势必灰飞烟灭。 根本用不着第三步,问道。 心湖之内,陈冲虚弱到了极致,就连机械式的挥剑也越来越慢。 浑身浴血,惨不忍睹! 无数个潜伏在暗中的,希望陈冲失败的眼睛全都如愿以偿的看到了希望,天雷如此汹涌,比之问力一步简直不知强了几千几万倍! 这其中,就包括那位碧眼侯少峰!以及刚刚夺舍吕舒身体的阮连玉! 只不过阮连玉要更淡定一些。 当然还有勾陈,神殿。 这个三百年,武当山最有希望的渡劫种子,终于也是要陨落在天劫之下! 那就代表着,没有人可以成就四境,没有人,可以改变、撼动目前所有的平衡! 陈冲万念俱灰,心境支离破碎,本是一片光明整洁的心湖,此刻就像个臭水沟。 然而,就在所有人目不转睛的时候,就在天劫拼尽全力一样的要灭杀这个下界渡劫之人的时候,从那粒大放光明的米粒内,有一道几乎细不可见的金光沿着之前血鸦天君布置的细线迅速冲入陈冲的心湖。 陈冲心湖立即大放光明! 有人轻轻吟唱:“观自在菩萨,行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天地山水气运疯狂云集!抽丝剥茧!不遗余力! 尤其是大衍山,所有人都清晰可见,大衍山所有的残余气运,全部如百江归海一样,汇聚在那米粒之光上! 不止如此,那占据着天下道教气运一半的武当山,整座山远远观望,都有无形之气,蒸蒸日上! 那人终于现身,一袭再普通不过的黑衣。 “小....安!” 谢安望向浑身是血,一片焦黑的小师叔面露歉意,微微点头,“对不起啊,我爽约了,但好在不太晚,咱们别放弃啊!” 陈冲眼泪都流下来了,眼神中恢复清明,重重点了点头! 谢安缓缓闭上眼,手执琉璃小剑,学着之前那位出现在他心湖之内的年轻人那样,一剑横胸,一手负后。 剑修大风流啊! 那人比宋泾都猛! 于是一刹那功夫,他的头顶,天地元气,雷光,疯狂云集,一个与陈冲头顶之上,一模一样的天雷漩涡,转眼形成! 陈冲心中瞬间翻江倒海,“你,你要...” “嗯,渡劫,顺便为你护道。” 第一百八十九章 别人渡劫我荡秋千 这一幕,举世皆惊! 谁能想到,一天之内,同时出现两个一步三境破四境的劫云? 简直是闻所未闻啊! 吴坤早已撤去了神通,所以底下一直围观的修士,乃至未到现场的所有关注这里的修行者全都炸了锅一样,即使遍阅宗门内部所有典籍,除却远古神人妖鬼,秩序不分的零星记载,也仅仅只有先秦练气士时存在着这样的辉煌时光,然而,伴随着当年杀神白起坑杀四十万修士,秦帝焚书坑儒正道统,后来的修行界,就一代不如一代了。 到如今,足足数千年时光,人间逐步趋向于世俗正统,修行界式微,修行末世,绝非虚言。 最简单的例子,便是四境修士的数目,先秦以后,虽然没了诸子百家的辉煌,可依然零零星星涌现了部分儒家大学士,读书圣人,理学大家,譬如振臂一呼,天下响应的董仲舒,格物致知王阳明,道家层次则有将道家九秘发扬光大的葛洪,这些都可以说是昙花一现的顶尖修士,口含天宪,一字千钧。 而可惜的是,这样的昙花一现,在人们原以为只是暂时的低潮,将来仍会有好转的美好期望下,一点点粉碎,一点点灭绝。 就好像夕阳西下,圆月转缺,这本来就是万物生长的规律,太阳还会在明天早上照常升起,弦月也会一天天变圆,可是修行的光明呢? 这片天地怎么了? 像是绷着一条弦,在岁月的流逝下,终于确定了再无四境界修士出现的修行界终于没了吵嚷的声音,一片死寂,宛若一潭死水。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下山,就连曾经在道家道统中地位超然的龙虎山天师府,也终于放弃了坚持下去,无数弟子下山还俗,进入庙堂,进入市井,终南山更是不例外,堂堂的符箓大宗,最后竟然落得了一个捉鬼除妖,招摇撞骗的头衔,甚至于,从其宗门中脱身而出的茅山一脉,都要比他们名头响亮。 山上山下,彻底混为一谈。 修行者在朝廷中的参与度越来越高,在边军中的杀力也越来越显着。 相比起来,这样有酒喝,有肉吃,有地位,有风光的一世,更加光宗耀祖。 所以越来越多的修行者,认为这就是修行者新的出路。 那个劳什子四境,爱谁谁,跟咱们有关系吗? 然而,那毕竟不是全部。 总有人不喜欢那些尔虞我诈,也总有人更加期望,那个好像是已经失传了的四境风光,甚至有极少数人,更是把目光放的更长远了些,四境之后,又是什么呢? 武当,就是坚持到最后的那个。 多少年默默无闻,直到千年前,武当出现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剑修,先是下山游历了一圈,立刻便引起庙堂江湖的双重震动,传闻那人剑术之高,剑意之强,直追先秦练气士,更有人说可比远古妖孽,朝廷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收入彀中,为将为帅任其挑选,哪怕朝廷擅自做主,以天子之名,大行封禅,强行改变天下道家气运归拢武当,敕封金身神座,拜为国教。 可那人只是简单的游历了一圈,对于这些前所未有的巨大封赏,全都婉言谢绝,回山以后,仅仅半年功夫,在整片天下的相互猜疑之中,那人选择了渡劫。 那一刻,就好像有人从天外丢了一颗石子砸入修行界这片死水中,终于泛起滔天巨浪,也让所有人从梦中猛然惊醒,一旦那人成就四境界,会否是意味着修行者的春天,来了? 朝廷则忧心忡忡,这样的人即使不能为己所用,也绝对不可以为他人所用。 然而,就在万众瞩目,心悬一线的时刻,那人失败了。 天下寂静片刻,突然上下欢腾! 没有人见过天劫,可比天劫更稀少的,是天下人竟然同一时间,因为同一件事乐不可支。 武当除外,白绫飘荡。 于是后世有人戏谑此次渡劫,开辟了修行界的崭新一页,每个三百年,就像是过春节一样,难得的喜庆。 今日小师叔当然也不例外,心中有把握的如阮连玉之流,只是安坐在侯少峰为其精心准备的静室内慢慢调理元气,那些个底下围观,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修行者,则是要分成两拨,一拨只好比看百年难得一见的烟花,毕竟读了那么多师门典籍,对于渡劫的天地奇观,任谁也心存好奇,而另一拨,则是别有用心者,他们尽管一千个不相信,一万个不相信,这次武当山会渡劫成功,可心底总有那一个万一在作祟,好像不亲眼看到结果,这个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喜庆就少了点儿紧张刺激。 所以,宋泾才会心疼武当,即使被逐出山门,不仅没有丝毫怨恨,反而一直以山上仁侠之气行事。 所以,陈冲,才会在濒临失败时,对那个最疼他的宋泾产生心魔,他不是恨宋泾,他是恨自己的不争气。 每一位武当人,都恨。 也所以,陈冲会对谢安的突然出现,沿着那条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时系在自己身上的神通细线,以如高山仰止,绿水长流的绵绵剑意,瞬间稳定其心境,而感恩戴德,眼泪哗哗。 谢安是他最后的希望。 可更万万没想到的是,谢安并非以单纯护道人的身份出现,而是,他也要渡劫! 一日两天劫。 不光是他没想到,当广阔天空上,两大劫云缓缓形成,天地骤然陷入漆黑之时,整片天下,所有的修行者,全都沸腾了! 修行者,即使无法参透气运,可稍有常识者,就知道天机难测,这中间的难测,就是变数! 谢安就是变数。 大衍山所有的气运,百川归海,一齐涌入谢安的身上,这更是无疑昭告天下,当初大衍山的山水正神因传位不当而四散的气运,最终归拢者,就是谢安! 这是重罪,原来的山水正神,也因此而下了冥狱,也是从那开始,大衍山之下的秘密被此界的本土修行者一步步揭开,因为山水气运泄露,这对于修士乃是一桩天大机缘,所以无数大大小小的山上势力开始把目光投在一个从前从来都不如何显山露水的小城,小镇,还有一片山脉。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绣楼,绣楼的秘密档案排序中,神殿第一次屈居第二,第一俨然成为了大衍山。 无数日夜推演天机的修士开始推测气运的落点,但全都无功而返,久而久之,也就不了了之,成为悬案。 可意外之喜是,大衍山深处,发现了一座仙陵! 所以,才有了后来事。 随着大衍山内所有残留的花鸟鱼虫气运全部归拢谢安,谢安脑子里也突然闯入了不少陌生的画面,这些画面并不完全,可穿插拼接,再合理推演之下,谢安恍然明白了许多事。 谢安默默无言。 他真的是,那些人苦苦推测的气运落点,也就是无根之子。 换句话说,谢安从小一直期望啊,盼望的父母,原来并不存在。 再换句话说,别人苦苦寻觅,求之而不得的大机缘,竟然就是他本人,而更可笑的是,这份机缘,是个彻彻底底的孤儿。 谢安不光明白了这些,很多事情都是一瞬间一通百通,他知道老师傅,黄希云,这些他视为亲人的人,并不是偶然出现在他身边的。 还有那五个替他祭炼神魂的人。 还有那个在他心湖之内,借剑,而且故意展露一招剑法的年轻人。 以及胎光三变。 以及,雪山之巅的那道声音。 谢安心湖剧烈起伏,既是自嘲,也是无奈,更多的是不相信,不愿意相信。 就像是一层窗户纸,一座高墙,捅破翻过以后,结果,或是真相,竟然如此苍白。 天劫落下。 万里雷云,陡然转变成红色,就好像要把天幕烧穿一样! 底下同样认他这个无根之子的见多识广者,开始惊诧大呼:“心魔,心魔,这是心魔啊!他的心魔如此之大,竟是为天地所不容,问力一步直接略过,问心之劫,血染天幕!!”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阮连玉再也坐不住,呆呆站在窗前,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想当初第一次见,在凤暖阁前,那少年明媚如光,短短月余时光,竟如同嗜血的魔头一样! 有人想起虞河大水时,老太监入魔的情境,与此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如小孩子过家家玩闹。 大衍山内,零零星星的点缀着五六双眼睛,有那两位算卦的江湖术士,也有一个浑身油腻的店小二,一个老板娘,腰肢纤细,有目盲周先生,还有一位古灵精怪的姑娘。 他们全都是分散着的,可又不约而同的从天下四方齐聚大衍山。 魏都城县衙,常风跃上高高的屋脊,突然捏碎一张符箓。 而后,一位少年郎模样的翟景就出现在他身边,只是这翟景竟然完全不似当初和谢安做交易时的六神无主,反而眼眸之中,剑意隐隐若现,开口道:“常风,做得好!” 常风看着这个曾经无比相信他的少年,面露苦涩,拱手道:“恭迎宫主。” “翟景”眼神一眯,隐隐有些怒容,冷冷道:“你好像对本座的到来并不欢迎啊。” 常风哪敢,可也不知道突然哪根筋犯冲,苦笑道:“宫主,常风万万不敢,可翟景毕竟只是一个孩子,而且无意仙陵之争,他是个孝子啊,他只想着和娘亲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现在既然他把无念如意的口诀已经和盘托出,为什么,为什么您还不罢休?” “没有他,本座哪来的这么一具再合适不过的傀儡化身?” 常风有些心气难平,摇头叹道:“宫主神通莫测,此界任何一人的身躯不都是傀儡?往远了说,老太监,往近了说,大总统身边的剑侍,不都是您的傀儡?” “嗯?听你这话的意思,想要造反?常风,你别忘了,你的傀儡术还是本座教你的!没有它,你早在那场围剿中该死了!而且别怪本座没有提醒你,本座即使修为受限,可杀你,也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难多少!” 常风又摇了摇头,“你不会的,宫主。你要杀我,也只能借助傀儡术,而黄道十二宫中,论到好辨认,也只有你的机关傀儡术最为显着突出,一旦不留余地的施展,你的身份势必暴露,那时候,你苦心谋划的一切,不都泡汤了?” “翟景”眼眸中杀意立现,“你找死?你也太自大了些吧?就凭多读了几本书就敢揣测天心?你怎么不想想,以你的修为,本座操纵那名剑侍就可轻而易举的斩杀你!” “可是你敢吗?老太监多好的身份,多合适的傀儡身躯,他在临死之际,你不还是一样没动手吗?” “翟景”负手而立,袖中双手突然微微一动,可不知为什么,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长出一口气,转过头去,淡淡道:“常风,有些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以为你看上去的,本座要你炼化这小少年郎是看上了他的这具躯体,所以滥杀无辜,是,本座承认,最开始本座当然有这样的心念,可最重要的你却不知道。” 常风眯起眼,微微思量就心领神会,这也是这位宫主这些年无比欣赏他的地方,“无念如意?难道光有口诀和家谱还不行?” “当然。神器的认主,本座明察暗访不知多少年,虽然至今不知其具体的传承方式,可强人所难这种事情,毕竟更容易被悄悄埋下隐患,但现在一样了,咱们有了这具实打实的小少年郎,就算是他们在血脉中做手脚,本宫也有信心破解!” 常风眉头紧皱,翟景之前,从没有和他说起过类似的事情。 常风正待说话,眼前忽然一亮! 不,是这片天地,忽然一亮。 常风和“翟景”同时转目望向天劫! 接下来,常风生平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位不可一世的宫主大人也能露出那样一副尊容。 “翟景”震惊的无以言表,目瞪口呆,就连嘴巴,都微微张开了一些,这个一向运筹帷幄,更喜欢躲在暗处,决胜千里的宫主,仿佛白日见鬼了一样! 只见空中,漫天血红之下。 天雷滚滚,两片劫云,几乎同时抵达问心后期,数不清拇指粗细的天雷变成了需要数十人合抱之木的天雷柱! 血红天幕,燃起大火。 天雷地火。 无数人间生灵匍匐跪地,就连躲藏的心思,都不敢生出! 陈冲的那片劫云下,陈冲自己虚弱已无力抵抗,只能堪堪照顾好自己的心湖。 于是谢安学着那人,手提琉璃剑,一剑平胸,轻轻一划。 天地之间,有一抹极亮、极亮的金色竖线,如定海神针,直插云海,沿途所有天劫雷柱全部化为荧光,四散奔溃,竟是没有一道像样的天雷可以抵挡,这一剑下去,雷劫云海直接分成两半,久久不能恢复,久久不敢恢复! 而九天之上,与这血红天幕截然不同的是,一片金色天幕! 不过,与之前相比,这些金色竟好似黯淡了一大半。 有一个浑身浴血的年轻人,面对着头顶依然为数不少的金甲神将,一步步逼近,明显气息已经不稳的他,战意却又是一轮新的昂扬! 可这年轻人突然心有所感,大叫一声,急忙使出吃奶的劲儿,将自己的身躯,横移了一步。 于是,他方才的脚底下,有一道金色竖线,破空而去! 年轻人倒吸一口凉气,有点儿愣神,再抬头的时候,天幕的金色又去了一半。 年轻人突然以最快意之至的姿态,哈哈哈的长笑起来,“府主,一缕残念就让我重伤,四九境的厉害,在下算是体会了,可这来自靡牙的一剑,你看如何?” 周天内,有一个风头极胜的剑修,悟道兰星河,有人说是四万年,也有人说是一万年,说四万年的是因为他自从进去兰星河,就是四万年前的事情了,说一万年的是因为有人曾见过他之前并非悟剑道,而是疗伤。 众说纷纭,也具体理不清。 这人叫魏鸾。 这个纪元,具有顶尖风头的剑修,有人说,他可能从兰星河出来,直接位居十二天君之首,更有可能的是,成为这个纪元,唯一的一位四九境剑修! 可人们都忘了一个很久很久,就不在中土的剑修。 魏鸾记得。 那人叫靡牙,魏鸾的偶像。 陈冲雷池散尽,中间一条康庄大道,直至雷劫深处,两边被那道丝毫不讲道理的剑气分开的雷云,再不敢靠近。 于是陈冲压力消失,直接问道。 可谢安还得渡劫啊。 问心后期,问道前期,都是最难熬的天雷。 可令那位不知名宫主“翟景”更震惊的甚至破口骂娘出声的是,那人竟然不知从哪找来一条细线,两端就拴在天幕上那两边被一道金线分开的天雷云海。 那人荡起了秋千,也不是荡,那人只是静静坐着,有点儿感伤。 因为心里还有比这天劫更重要的事情。 而同时因为天劫太多,太猛烈,所以会出现一点儿,轻微的摇晃。 天劫加身,如挠痒痒。 这就是谢安的天劫。 第一百九十章 我有人道一剑 与谢安最为亲切的黄希云和吴坤,他们也都万万没想到,从天地棋盘中出来的谢安,竟然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祭炼神魂一事,黄希云很早以前就和镇狱大人有过一番商量,毕竟即使抛去谢安的特殊身份,没有那么多人阻拦他飞升周天,也还是没有那么容易,甚至可以说,这才是一块最难啃的骨头。 首先就是对于飞升者体质的硬性要求,在府主的这方天地之下,因为限制了一步以上的境界,所以无论谢安如何修炼,都不可能到达能承受住时空乱流的界限,更何况黄希云左挑右选的飞升之地还是着落在看起来更有把握的天地棋盘,这是府主留下的一处空间,起码在破开此方天地所必经的最高处的九霄云天,它能给谢安最稳妥的保障。 天地棋盘,此界修行者称之为防御力第一的重宝,这种美誉恰如其分的同时却是误打误撞的,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九天之上的再九天高处,有多凶险,而天地棋盘,可以随意穿梭其中。 至于出了此方天地,时空乱流,星空古路,就需要谢安独自承受了,镇狱大人在此界的使命还没完成,所以棋盘不能够跟随谢安一同出去,黄希云和镇狱大人商量的结果也是止步于此,所以谢安的体质,是一个大问题。 于是黄希云不惜以自身的一件本命物作为交换,令的这位镇狱大人终于答应给谢安一个机缘,只是什么时候给,还得取决于人家,起码不能是谢安的修为在三境之前,还有的一点是,黄希云不可事先道破天机。 这并不算是这位镇狱大人不给黄希云或者说圣宗面子,只是到了天君那个层次,哪怕因某种原因沦为阴神看守冥狱,其本身的大道并未完全断绝,后续仍有不小的可能重返巅峰,所以要人家花那么大的代价,以天君独有的雪山气海,神通外化,赐予一个还是小小一步修士的谢安一桩大机缘,这本身就对人家的元气是一种损伤。 黄希云明白道理,可令这位镇狱大人肃然起敬的是,黄希云竟然毫不犹豫就把对自己最重要的那件本命物交给了他,以至于后来,这位镇狱大人还时不时回忆起当时的情境,本来是平等的交易,总感觉心中有愧,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圣宗的黄仙子以一个拮据局促的态度求人,实在是身无长物,所以,一个小小本命物,不成敬意。 自那以后,黄希云就彻底无法见日光了,就是普通的日光也不行。 这个代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性命无忧,可大道断绝。 镇狱大人有时候也在想,就连他们这些天君也极度渴望的苍茫大道,为什么,这样一个寻常女子,就能如此洒脱? 难道圣宗真的没私心? 日久天长以后,这位镇狱大人兴许是实在承受不了那份内心的煎熬,于是不止答应了黄希云的所有要求,而且苦心孤诣从冥狱内挑选了五位最适合祭炼神魂的周天大能,因他们的五行属性相生相克,这对一个弱小的谢安的神魂来说,最适合不过,黄希云的初衷只希望谢安能够凭借镇狱大人的雪山气海循序渐进,锻炼体魄,神魂,心境,能多强大,就多强大,而镇狱大人则直接要让他的神魂,祭炼到一个对于一步修士来说,再也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姑且算是一种补偿,可镇狱大人最没想到的是,后来那位年轻人竟然直接敢硬撼府主的天地规则,从雷池中取下震字金印,以胎光三变的手段,神魂入体魄。 如雨姑所说,胎光三变,这是周天肉身最强悍的种族,古神一族所独有的炼体手段,只是后来泄露以后,经过不知多少大能的衍化改进,最终变成了就是普通修士也可以使用的锻炼神魂体质的大神通,此种神通利大弊大,利在一旦成功,使用者将神魂沉入体魄,天地元气不再单单行走经脉,归于丹田气府,而是四肢百骸,所有血肉,这几乎是无形之中将人体小天地扩大到一个惊人的地步,而纯粹武夫的那一口纯粹真气,也不再是只能单单行走于血肉之中,本来为天地元气所准备的经脉窍穴,城关险隘全部为这一口纯粹真气开放。 这说白了,就是古神。 天生拥有周天最强硬体魄的他们,不止可以在武道上成就极高层次,甚至还可以同时修道,成为顶尖练气士。 什么叫天资? 这,就是天资。 无关心境意气,无关神台根骨,无关品相优劣,只要是能练的,能吸纳的,我都来者不拒! 修道大路,一片坦途。 非要说有什么是令古神这种得天独厚的体质也颇为头疼的大山,硬石头,遍阅周天,仅仅只有剑修一脉。 因为剑修,要的,除了天资以外,心相极为重要,这是剑意的根本所在。 这是利,而弊端也同样明显,古神的寿命极短,远不如普通修士那样绵长,在周天中,一旦如刘姜灵,勾贤那种跨越走过阳关桥,寿命往往会直接延长到五万年之久,再高如宝瓶真君那样,往往会直接摸到纪元门槛,再高到天君,四九境,那就没人知道了。 总之一个纪元肯定是拦不住的,而那些死去的天君,四九境,也往往不是因为寿元不足,而是大道劫数,天人五衰,再有就是生死叩关,与人厮杀。 而古神,却往往只有一万年。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拥有着如此优越的体质,可周天十二天君之中,却从来没有古神的根源所在。 而谢安,也毫无疑问,即使将来成就再高,寿命也最多止步一万年,血鸦天君这么做,一则是为了谢安有最强的体质来抵抗星空古路和时空乱流,乃至周天兰星河里的恒河流沙,二则,周天纪元之变已经是千年内结算的事情,既然圣宗是培养一个大劫主,那就完全没有必要有多么悠久的寿命。 再说,没有这样一个体质,别说一万年,恐怕过不过的了明年,都够呛呢。 黄希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只是心里隐隐已经有一种推测,即使谢安在天地棋盘中稳稳当当上了镇狱大人的雪山,也绝对不可能拥有如今这样的体魄,这其中的变数,只能是那个血鸦天君。 吴坤仰望天幕,两团劫云依旧分离,中间有一道天堑鸿沟,无数的天雷光加在谢安身上,谢安毫发无损,吴坤心里升起一种巨大的喜悦,不管有什么天君,真君,只要是在父亲的这一界之内,只要谢安成功抵达四境界,再凭借如此不讲道理的体质,就完全有可能把那些心怀不轨,想要主宰别人命运的人,重新拉在谈判桌上。 谢安看见了吴坤,眼神复杂,最后淡淡一笑,吴坤握紧双拳,猛地向上挥舞了几拳,眼神明亮,开心的像个孩子,而另一边,陈冲头顶的天劫已经进入问道,比之前更加汹涌百倍有余的天劫凝聚出一片遮天蔽日的广袤雷云,光是威压就令底下的修士头晕目眩,心境崩坏,不得不远远退出好远一段距离,这才稍稍平复。 大地震动,大衍山隆隆作响,无数的山体破裂出一条条裂缝,也许是彻底失去了气运的原因,对大衍山内的妖族有极强克制作用的四境阵也只亮了一下,就迅速黯淡了下去,雪狼谷内,如临大敌,方啸天周围多了不少护卫,小白狼在九娘的怀里吓的瑟瑟发抖,半空之上俯瞰大衍山全貌的老族长突然神色一喜,大喊道:“四境阵消失了!” 雪狼谷,一片欢腾!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下山,甚至可以转移到更远的地方。 没了气运的大衍山,灵气也会迅速消亡,不须多少日,就会变的和寻常土石之山没有任何区别,这对他们妖族来说,是极其致命的,小白狼突然仰头道:“南宫姐姐还没回来呢?” 九娘抚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笑着安慰道:“放心吧,你南宫姐姐又不是妖族,大衍山里即使有四境阵也难为不到她,更何况现在四境阵都没了。” 小白狼立即道:“正是因为没有了四境阵,别的坏妖族会不会趁机出来,那南宫姐姐才会有危险呢!” 九娘愣了一下,这下她不知道如何安慰,身旁的族长也脸色微沉,然后迅速招过了两个贴身扈从,命令他们沿着山路寻找,务必找到南宫。 两人领命,三领主突然自高奋勇道:“族长,让我也去吧!” 没等族长说话,小白狼就大声道:“对对对,你也去,三儿,你最厉害了!” 三领主尴尬挠了挠头,族长瞪了一眼小白狼,小白狼立刻把脑袋缩回去,埋在九娘的怀里,九娘笑了笑,族长无奈道:“那你也去吧,记着,无论发生什么,也要确保恩公女人的安全!” 如果谢安此刻在场,一定会大感意外。什么时候,南宫就成了自己的女人? 当然,雪狼谷里的诸位,并不知道这些真实内幕,他们只凭方啸天的种种言外之意得出来的判断,三领主领命而去,方啸天肥胖的身躯蹲在地上,岔开腿,一只手托着脑袋,看向天幕,他看不清,甚至于雪狼谷的老族长也无法看清,这倒不是老族长修为不够,而是天雷的压力对于妖族更是威猛,所以其实他们心心念念的谢恩公,就在这天幕之上。 毫无意外,谢安的问心之劫,轻松度过。 他和小师叔一起,在这一步三境界的问道之劫,最后一步。 更高天幕处,年轻人有些吃不消,不愧是四九境界的府主,一缕残念所化此方天地之道,十万金甲神将竟是连他这个天君都不敢小觑,年轻人脸色微微发白,要不是谢安之前递上来的那一剑,他此刻恐怕更是一副疲于奔命的凄惨模样。 他有些后悔在那个女人面前夸下海口,说是要挡下陈冲的问道前期。 可要是就这么食言了,那女子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他归类为那些只会说大话哄女孩儿开心的那种人,因为以她的修为根本看不穿这片金色天幕,也就根本不知道他有多狼狈。 问题他也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啊。 年轻人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让你脸皮薄,让你装大尾巴狼。 年轻人低头望向下边的那两位,谢安浑身一种暗沉的气息,就像一把看起来不怎么美观,可实际上却极为耐久的沙场大刀,锋芒内敛,已是浑然一体。 看起来,胎光三变很是成功,那个魂师女子果然不同寻常,镇狱老家伙还真是有能耐,从哪挖掘的这种人才? 只是另一位,虚弱不堪,这问道前期,显然是没戏了。 年轻男子有点儿愁啊。 刚攒下的人情,好像就得用了,于是他对着谢安大喊一声;“喂,小子,像刚才的那一剑,能不能再来一道?” 谢安抬起头,他看不见,但是他知道说话的那人就是出现在他心湖里跟他借剑的那个年轻男子,谢安把琉璃小剑倒转过来,剑尖朝下,剑柄朝上,高高举起,道:“前辈,你来啊!” 我来? 年轻男子如鲠在喉,我能来还用你啊,你这小子也太不善解人意了吧?难道还要我求你?那可是你朋友! “那个,那个....本座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怎么,难道这么小的事情,你都做不好吗?你对的起刚学的那一剑的主人吗?” 谢安轻笑出声,不再说话,于年轻男子所留下的神通细线之上轻点脚尖,站立起来。 其实就是那位前辈不说,他也会帮助小师叔度过天劫的。 菜馆当夜的谈话依稀就在耳边,那么努力的武当,那么拼命的武当,那么辛酸的武当,一代代,也有一千多年了吧。 所以武当,应该有一个这么漂亮的结局。 抬头就是天劫汹涌,脚下就是广袤的大地,谢安在这并不尽如人意,但却很温暖的天地之间,好像真的第一次抓到了自己所向往的那股——独属于剑修的风流意气! 这还得仰仗雨姑五人,还有雪山之巅的那道声音。 最关键的是,那一招剑法。 不知道和玉衣之上的那招剑法,孰强孰弱? 谢安童心大起,更是豪情万丈,他撤掉之前那一剑的立桩姿势,脑海中不断闪过当时在武帝庙前,老师傅在看过金缕玉衣之后的立桩剑炉。 这是一个古怪的剑炉,老师傅当时并未持剑,只抬头望天,可手中印诀,缓缓流动。 谢安记不清楚,可那份睥睨太古的骄傲,谢安福至心灵,学的有模有样。 因为谢安从没有如此感到自己这么强大过,从天地棋盘出来,谢安有种一剑想要把天捅破的冲动,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心魔。 不管了。 谢安轻轻闭上眼眸。 琉璃小剑,突然之间缓缓轻吟,就像是刚从襁褓之中的苏醒的幼儿,也像是夏天来到,蛰伏了三月的树蝉! 谢安并未有丝毫元气注入小剑之内。 可小剑像是有所感应,从未有过如此乖巧听话的小剑自动划过一条条带有金色光芒的弧线,就像是一位即将登基的人间君主,指点江山,跃跃欲试! 一股在此方天地,从未有过的气息,如午夜花苞,悄然绽放。 天地突然无比汹涌紧张起来,人间之内,所有人,不管修行和世俗,都好似同时感到了一股由心而起的怪异感觉,这与之前的那种恐怖威压,如临末日之感截然不同,这好像是雨后初晴,金灿灿的阳光就要刺破乌云,降临人间一样! 而当初吴坤在自己小院里一语成谶,在与来访的何天宗,高岳谈话中间,论及修行到底重不重要时,强行添加了一条天地止规。 但凡所有的修行者,破境之际,如果想不通这个问题,就不再会有寸进。 可现在,就在那股怪异感觉由心而起时,天底下那些初境,二境的修行者,突然感到浑身一松,各自的修行瓶颈都隐隐有些松动之感! 人们来不及大喜过望,只抬头望去,不知何时,那两片本该是两个人的劫云合在了一起,包括无数分疯涌而来的天地元气漩涡,也与劫云融合在了一起。 这是一整片天劫! 横压数十万里天幕,浓的就快滴出水来! 更高空的年轻男子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脸的不可置信,与他对战的剩余金甲神将突然不顾一切的朝着那片广袤的劫云涌去! 不止如此,就是那些被他一拳拳打退的金甲神将,突然之间光芒再度亮起,疯狂冲入那些劫云之内! 年轻男子都一脸惊愕了,底下的修士更是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还是天劫吗?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记载啊! 黄希云身躯微微颤抖,不知是喜悦还是害怕,或许二者都有,喜的是她谋划了不知多少岁月,披肝沥胆自不用说,可她欣慰于如今那个一直在她翅膀之下的少年,终于有这么一天,能有这样一剑,大到无边无际,小到能深入每个人的心里。 害怕的是,天地规则乃是府主所定,挑战天地规则,就是挑战府主。 可黄希云并不多忧虑,既是规则,府主就将没道理自己先破坏规则,谢安是货真价实的本土修士,渡一步三境破四境之劫,就算天劫因为此人的剑意过于强大,也只能适当增加渡劫的难度,绝对不可强行用府主的神通,阻挡此人渡劫。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快看!你们看,你们看,天劫,变成了什么?” 人群顿时吵嚷起来,理所当然的夹杂着不可置信,嫉妒,惊讶,可都不约而同的认出了无边的万里劫云,是一只手掌! 十万金甲神将,饱含天威,融入这只手掌的每一寸皮肤,刹那之间,五彩的天地元气混合天雷变成了一条长约万里的紫色巨龙,在这只手掌的手指之间穿梭,环绕! 天劫化龙! 有无数吟唱,来自于那些金甲神将,天地道规蕴含不测天威,好似不容这个普通的渡劫者! 人人的眼睛紧紧盯着天幕,好似好看那个年轻人究竟要怎样应对! 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是普通的天劫,就像小师叔那样,人们就会理所当然的认为小师叔一定会失败,可换成这种闻所未闻的天劫化龙,人们反而心悬起来,隐隐的,感觉那个人,一定会渡过去! 陈冲身上,再无压力,只是那股大道牵引还在心湖,他睁开眼,连苦笑都没有了,目瞪口呆,只能膜拜,要是之前谢安那一剑还算值得他学习观摩的话,那这一剑,他连多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黄希云跟他说过,他迟早会看见谢安的一道至强剑意。 原来就是这个。 巨龙吐息,天雷如火,仿佛十方天地同时收紧,劫云化成的巨大漆黑手掌也同时猛然压下! 所有修士,再退数十里,已经退出魏都城版图,有的连河安城都不敢呆着,直接退到云州城! 凡人没有修行者的感知,心境,体会不到那股催魂夺魄的威压,可本能的匍匐在地,一动不敢动。 谢安脑海中最后一点点划过的,是自己这孤独的半生。 有老师傅,雪姨,小二黑的父母,小二黑,黄希云,吴坤,南宫,童姐.....以及无数市井之中的普通家庭,不管他们平时怎样刻薄,可大部分还是给过他一口热饭吃的。 谢安睁开眼,他没去看天劫,反而是望向了魏都城所有的百姓,新潮里不兴跪了,皇帝死了,没人值得他们跪。 就是天也不行! 这话是他第一次想要给雪姨跪下的时候,雪姨对他说的。 历久弥新,就好像在耳边一样! 于是这个有着一腔赤子之心的少年,第一次正视这道闻所未闻的巨大天劫! 少年嘴唇微动,轻声默念:“我有人道一剑。” “敢叫仙人跪!” 第一百九十一章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一个月后。 京城。 菜市口路边的一间小二层茶馆人声鼎沸,一楼正中间坐堂的是一位穿着长衫的说书先生,年纪不大不小,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戴着一副圆墨镜,干瘦干瘦,有点儿寒窗学子的风骨,二楼则是一对口技出色的夫妇,一唱一和,时而闹市嘈杂,时而远山犬吠,时而琴棋书画,时而刀枪剑戟,杀气腾腾。 这三位已经在茶馆里坐堂数年之久,可生意从来没有像这一个月以来这么火爆,而且奇了怪了,他们并没有如何努力,甚至于只是一日重复一日的讲述一个月前发生在魏都城大衍山的那场惊天动地的天劫,这要是搁在平时,稍有重复就要被骂个狗血淋头,而如此一个月的重复,更是非被某些叼嘴的看客把摊子砸了。 莫非是世道变了? 说书先生和口技夫妇均是行走江湖的下九流,见惯了人情冷暖,当然从来不会相信是世道变了。 可也是想不通啊,以前每天一个花样都要挨骂,现在说书先生偶尔实在不忍心,想要给看客们换个口味,这反倒立即引来铺天盖地的骂声,只能作罢。 于是茶馆老板和说书先生私下里讨论,批评他这又是何必呢,既然人们想听这个故事,你就钻研这个故事不就行了?现在全城所有的茶馆都在说这个故事,咱们能不能脱颖而出,财源滚滚,不是要你发掘别的故事,而是能不能就把这个故事说出花儿来,每天都不一样。 说书先生一听在理,也就不多想了,这一点他比起楼上的那两位口技夫妇就要逊色许多,人家压根就没有过这种杂七杂八的想法,能轻松赚钱,谁不愿意? 这一日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分,说书先生说的口干舌燥,听的入迷的店小二也不忘给先生续上一壶热茶,先生每次来,用的都是自己的杯子,同时点头致谢,小二则是嘿嘿笑道:“陈先生,数您老客气了,咱一个下人,担待不起。” 先生微笑着摇摇头,一口茶水抿入口中,环顾四周,不知不觉中茶馆的生意竟然比先前还要好上一倍,没了座位,楼梯口都站满了人,刚才先生说到结尾,一口茶的功夫,人们就已经再次嚷嚷起来,有新来的探出脑袋,好奇问道:“先生,那后来这大衍山到底怎么样了?” 不等先生说话,好几张嘴就异口同声道:“当然是被夷为平地了,不光是大衍山,方圆数百里,几乎全被摊平了,就像是春耕翻地,齐齐整整的。” 咦! 开口问的那人惊诧之余,倒吸一口凉气,半天说不上话来。有人则是感叹唏嘘道:“真神仙也,幸好不是咱们京城,要不然,咱们这会儿连骨头渣子都不一定在哪呢,还哪来的功夫听说书,早就去阎王爷那报道去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有一道尖尖的嗓音在楼梯口响起来,“咋们京城可是皇城,自古以来都有最厉害的城隍爷庇佑,什么妖魔鬼怪,神仙凡人的,统统都得敬咱们城隍爷三分!” 有人认出了这道声音,笑着讥讽道:“李公公,城隍爷会庇佑不男不女的太监不?或者说,这不男不女呀,本身就是妖魔,城隍爷打杀还来不及呢?” “哈哈哈。”大厅顿时响起一阵前仰后合的哄堂大笑。 楼梯口的李公公气的脸色煞白,伸出一个兰花指,嘴唇颤抖了半天,挤出两个字:“放肆!” 可哪有人理会他,皇帝都没了,这种人从宫里扫地出门,最不受市井待见。 想当初皇帝在的时候,也是这种人,最能摆官架子,作威作福,欺负老百姓,如今也算是风水轮流转。 李公公偏是个较真的人,越没人理会他,越是较劲,他直接屁股一扭一扭走到说书先生那里,尖声道:“老陈,你跟这帮庄稼汉说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咱们这京城里头,是不是有城隍爷庇佑?” 说书先生脸色不变,笑道:“举头三尺确有神明,可是具体是不是城隍爷,我并非京城人士,也就不清楚了。” 李公公不软不硬吃了个闭门羹,人们又大声笑了起来,李公公脸色更差,鼻尖怒哼一声,狠狠瞪了一眼说书先生,尖细刻薄道:“到底是天生的贱种,就是读过几天书,认识几个字,还是贱种!” 说书先生低下脑袋,不与其争论,实际上,这李公公几乎是天天来,而类似今天的这一幕,也几乎是天天上演,说书先生管不了别人,但扪心自问,自己算是这帮人里,对他最和颜悦色的了。 二楼上,一位中年汉子探下脑袋,皱眉道:“老陈,这老王八蛋又欺负你了?” 说书先生急忙摆手,开始收拾东西,因为今天是楼上那对夫妇为自家小孩儿过五岁生日的日子,说书先生孑然一身,夫妇两商量了一下,还是打算叫上这位好友一同庆祝。 有人还没听过瘾,看先生要走顿时急了,只有李公公一脸不耐烦道:“快滚快滚!” 二楼楼梯蹬蹬作响,一对夫妇牵着一个灵动的小孩子下来,走到先生跟前放下包袱,拱手对着楼上楼下的客人说道:“诸位今个儿对不住了,小儿自小命薄多病,曾经有一位目盲相声大师替小儿卜过一卦,说小儿的五岁生日至关重要,我们夫妇两不敢耽搁,本来昨天已经和老板请了假,今天上午也是不用来的,但内子想到诸位,还是说来一上午比较好。” 众人吵嚷的声音微微压下,一个人带头说道:“走吧走吧,我们大不了去别家就是,反正全城都是这个故事,偶尔听听别人的版本,也不错嘛。” 有人带头,就有人应和,中年夫妇点头致谢,即使自己本身占理,也要视客人为父母,可着天下的下九流买卖,艺人,没一个不是如此的。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马蹄声和锣鼓声,路上的人们纷纷躲避,茶馆里人们好奇之心大起,那位斜倚柜台的李公公倒是好像对这事儿门儿清,趾高气扬的显摆道:“到底是一帮泥腿子,庄稼汉,这你们就不懂了吧?” 有人不满道:“就你懂?一个不男不女的废物,给点儿阳光就灿烂?是不是逮着机会就能臭显摆?” 有人则是心痒难耐,问道:“老王八,快说快说,大伙知道你见多识广,文三儿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李公公哼了一声,边一扭一扭走向门边,边捋了一下鬓角的白发,“这是大总统要效仿旧法,在菜市口砍人呢,而且咱家敢跟各位打个赌,砍的这位恰好就是大总统身边的红人,王文山,王老大人。” 那位一直和李公公不对付,唱反调的文三儿,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撸起袖子道:“要是不然呢?” “如果不是,今天各位的茶水钱,咱家全包圆儿了!” “好,一言为定!” 李公公已经走到门口,回眸道:“要是被咱家说中呢?” 文三儿哼道:“要钱没钱,要命一条,老王八蛋,你看着办!” “呦呦呦,咱家可不要你的臭命,”李公公又伸出一根兰花指,笑道,“只要你文三儿日后别见着咱家就出言不逊就好。” 文三儿一听当然乐意,拿起桌上的茶碗,仰头一饮而尽,“就依你!” 李公公含笑不语,扭头看向门外,文三儿也急忙凑上去,口技艺人中年夫妇刚才作揖的空档,松开了紧紧握着的自家小儿的手,而这时听到了锣鼓喧天的小孩儿耳朵一竖,心生好奇,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骨碌骨碌转个不停,竟是径直走向门槛,想看个清楚,可无奈门口人多,他看不到,于是就钻缝隙,等到眼前一片光明之时,门外马蹄刚好经过! 比人都高的大马上坐着一位黑脸汉子,一身军服,不怒而威,小孩儿突然出现在路中央,汉子急忙勒紧马缰,可马蹄已经高高扬起,门口围观的人眼见此幕,心都凉了半截,纷纷惊呼道:“孩子!孩子!” 店内中年夫妇这才猛然惊醒,一看自家小儿早已不知所踪,心神瞬间跌落谷底,妇人当场脸色惨白,跌倒在地,汉子则是发疯一般冲向门口,可他哪来得及,姑且不说门口众人围堵,就是没人,马蹄之下,这么短的时间,他就是凭空生出一对翅膀也救不下! 二楼窗口有一张普通的桌子,面对面坐着两人,其中一人也紧张的面色煞白,而另一人则是面不改色,端起热茶缓缓吹凉,甚至如沐春风。 面色煞白的那位紧张而急切道:“陈冲,孩子!孩子!你怎么就能安稳坐下,快救孩子啊!!” 他对面的黑衣年轻人则是含笑不语,也并未有所行动,依然稳如泰山,可来不及他发火,底下门口突然冲出一道人影,一步就跨到孩子跟前,然而这时高高扬起的马蹄已经落下,这人来不及逃走,于是竟立刻背对马蹄,弯腰拱手,将孩子紧紧护在了自己的怀里! 小孩还是什么都不懂,连哭出一声都没有,可当他看见了眼前有一个白白净净,不男不女的“老王八蛋”把他抱住时,反而哇的一声哭喊出来,“娘,娘,有妖怪,有妖怪!” 李公公脸色刷的一下惨白,如遭重击,他望着怀里这个天真无邪的幼童,苦笑一声,默默合上了眼眸。 茶馆众人,包括路边众人全都一颗心悬在嗓子眼! 马蹄落下! 万万没想到的是,救人的,竟然是这个老王八蛋! 而同时,心肠里也好像翻涌起什么一股特殊的滋味,一则是那个人人讨厌,却每天都来的李公公就要死了;二则,好像有点儿什么不对劲,就是不对劲,哪不对劲说不上来,反正那种情况,咱们不救也没关系吧? 日头隐入云彩里,一阵清风拂面。 李公公闭上眼睛等死,脑子里最后回想了这一辈子,小时候家穷早早入了宫,后头没少挨欺负,好不容易混出个人样,皇帝没了,家没了,那叫咱伺候谁去? 风光的时候被人骂,落魄的时候也被人骂,不就是没了那个东西吗?至于这样针对老子?哪件事他妈的老子做的不厚道?是喝了茶水没给钱,还是听了说书没给钱? 更过分的是,连这个眼睛里一点儿杂质都没有的干净小孩儿,最后都哭着说老子是妖怪。 狗娘养的城隍爷,皇帝没了,你也没了?还是睡着了?你他娘倒是开开眼看看老子啊! 马蹄下,这位上了年纪,走过大半辈子,已经黄土埋了大半截身子的李公公,两鬓斑白,心里多多少少,真有点儿辛酸和委屈的。 然而,那双马蹄迟迟没有落在他背上,而是不知道为什么以毫厘之差,堪堪避过了这位等死的老公公,不知过了多久,李公公睁开眼,只看见怀里的孩子还在不停的哭,而转头望去,只见高头大马上的黑脸汉子也惊魂未定,马儿已经低着头轻轻吐息,马蹄落在身侧。 老子没死? 茶馆和路边骤然安静,只有那小孩的抽泣声,边哭边呜咽道:“娘,娘,有老妖怪,救我,救我!” 门口孩子的父亲喜极而泣,猛地冲上前来,竟是没一句感谢的话,反而怒瞪了一眼老公公,就把孩子夺走,回到茶馆里,跌倒在地,六神无主的妇人看见孩子,好像一下子元神归位,眸子里顿时重新焕发出神采,一家三口经此大变,相拥而泣,所幸有惊无险,正是吉人自有天相。 茶馆恢复正常,路边恢复正常,人们该干嘛干嘛,这好像只是个小插曲,人们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偶尔心里萦绕起来,只会觉得,当时只不过是那老王八蛋离的近,否则哪轮的上他救人? 高头大马上的那位黑脸汉子,回过神来,顿时皱眉喝道:“不要命了!快滚!” “哎,得嘞,这就滚,这就滚,这位军爷,您请!” 李公公点头哈腰,一脸的谄媚相,背影极其消瘦佝偻。 二楼上的那张普通桌子,相对无言的两人,一位陈冲,一位李钊。 李钊仍然惊魂未定,更是难以置信的望着这个可怕的世道。 如此良久。 桌上的茶水凉了下来,小师叔笑道:“李先生,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今日之事,先生不必太过于介怀,实际上,虽是发生在先生眼前,可全都是周先生的算计之内。” 李钊瞬间恍然大悟,明白一切,苦笑道:“就是那位目盲相声大师?” 陈冲点了点头,“周先生其实是一位黄道十二宫宫主,相声和算卦,都是兼职。” 李钊长吁一口气道:“想不到,临走临走,谢安还是给我上了一课。” 他用屁股想,也知道这事儿是谢安的主意,那位神通广大的周先生只不过是策划者而已,因地制宜,要不然陈冲也不会和他在这样一个茶楼待了足足十五日。 为的就是等待今天! 李钊明白谢安的用意,感慨至深道:“放心吧,请小师叔转告谢安,这样的世道,才是我辈读书人要心心念念,以为己任要拯救的。” 陈冲起身,郑重作了一揖,“如此,陈冲代表武当山,替后世天下,谢谢李先生了。” 李钊心里很不是滋味,离别前,他曾经和谢安有过一番大醉酩酊,两人都喝的昏天暗地,一个是心怀天下的士子,一个是名满天下的,四境修行者! 谢安想要告诉对一切都过于理想化的读书人李钊,这个世道,其实并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换句话说,真正的救世,不在于兵强,不在于一统,而是理硬,在于人心深处,绵延万世。 如今,李钊看见了。 可谢安其实还有一句希望的话,一句承诺的话。 所以陈冲作揖的姿势并没有撤去,“还有最后一事,转奉谢安的两句话,送给李先生。” 李钊竟是起身,垂手肃穆,静静聆听。 “谢安说,他希望李先生,哪怕这个世道再不好,也请先生不要对其失去希望。” “至于先生所不喜欢的牛鬼蛇神,谢安说,请先生拭目以待。” 李钊以为这是连起来的一句话,静静等待下文时,却没了声音,李钊蓦然睁开眼,眼前已经没了陈冲的身影。 果真是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李钊望向窗外,喃喃道:“谢谢。” 相传,曾有位顶尖的儒家圣人,在与禅宗佛陀辩而论道时,留下过一句至理名言。 做学问,要做到人心里去,不管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总归是世道人心,如果把念一句阿弥陀佛换成捡起路边的一颗可能绊倒人的石头,那就可谓是大善了。 如果能更好一点儿,传承下去,那这个世道就能每天变的好一点,每代变的好一点。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终有一天,如双袖灌满清风。 大大善也。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回家了 魏都城。 但凡是天下传遍了的故事,往往极有水分。 就像整座京城的茶楼酒肆,胡同巷口都在传一个一个月之前有两位三境修士渡劫,其中一位一剑荡平了魏都城方圆数百里的故事,这其实纯属无稽之谈,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那就是整座大衍山,确实是没了。 雪狼谷在魏都城的东边大峡谷,所以侥幸存留了下来,而至于魏都城,破马镇,乃至更北边的河安城,云州城,都几乎没什么问题,这本身其实并不合理,因为大衍山占地何其辽阔,既然能将整座大衍山夷为平地,那北边的城镇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呢? 于是有人推测,谢安那一剑,可能刻意照顾了到了他们,所以换句话说,如果谢安当初倾力而为,说不定还真的就和传闻相仿了。 那一剑,哪怕一个月过去了,魏都城的人们想起来都不由自主的发抖,而当时,更是令几乎所有人肝胆欲碎。 以至于没过一天的时间,廖堂主就收到了同门好友王鑫的密信,语气极度卑微,大致内容是,之前寄存在讲武堂湖底秘境的天书,可否归还,如果廖堂主答应,大名府将彻底撤出魏都城地界,包括河安城,云州城,都不会再有一个大名府的弟子。 廖堂主看过信后开怀大笑,并且把信笺立刻给秋若云看了一遍,秋若云当时就笑道:“什么时候咱们变的这么高高在上了,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咱们归还人家不是天经地义的?王山主口气如此卑微,传出去,还以为咱们讲武堂仗势欺人呢。” 廖堂主笑道:“这事儿多多少少还真有点儿仗势欺人的意思。” 谁都知道,王鑫虽然名义上是内堂山主,可其本身修为却不高,能坐到这样一个位置,多半是和他父亲有关系,阮连玉故意许以高官厚禄,以用此钳制北方袁氏的那位王大人,父子两,一南一北,这既是噱头,又可以令两方阵营的其他人全都盯着这一对父子,无形之中,就是枷锁。 而同时呢,大名府内堂山上的三境修士又几乎互不干涉,除非某些特殊的任务才会请这些大修出手,而特殊任务又需要阮连玉的首肯,所有王鑫这个山主,实际上当的极为憋屈,虽不完全是空架子一个,可也相去不远了。 这就是阮连玉高明的驭下之术,令王鑫既觉得鸡肋的同时,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所以当王鑫这位同门好友送来密信时,廖堂主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阮连玉暗中授意的,只是阮连玉一向自视清高,并不认为廖堂主在这样的事情上有和他对等的谈话地位,这才派了王鑫。实际上,不止廖堂主,从根儿上,他就没瞧的起谁过,即便是渡劫之前的小师叔,他也只觉得如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这就是阮连玉。 此方天地,曹泽之后,以一己之力,力压三百年修行界。 只不过,这回可真是踢到铁板上了,能让阮连玉这样低声下气的,可不是他廖承志,而是谢安和小师叔,可即使如此,廖堂主和秋若云想起来,也觉得无比开怀。 谢安和小师叔渡劫以后的一个月,魏都城没再发生任何的大事,距离上次虞河大水也有一段日子了,人们的新房子也基本都建造完毕,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而那些当时惊骇不已的神仙事也如两年前的那尊墓妖作乱一样,渐渐的平息在细水长流的日常生活中,平阳巷的老奶奶依旧在拉那一曲古曲,吴坤敛去了所有神通,也不再以大公子的身份参与修行界,只一门心思照顾老奶奶,城北的伍家终于定下了替夫人陈雪召灵的日子,童家酒楼被一对来自破马镇的夫妇接管,竹姐在其中打杂,吴坤会经常过去,打包一些酒肉,送到城西的武帝庙。 平阳巷和柳林巷,这一个月走了不少人,那位和不少女子寡妇有过纠缠的赵光吉走了,不知道是去了什么地方,不过临行前,据说和那个怕老婆的范全有过一席彻夜长谈,这是范全老婆偶尔不小心说漏嘴的,她本以为这不算什么,可没想到回家之后,被第一次对她发怒的范全吓了个半死。 范全也走了。 柳林巷里原来的那家药铺里的那名丰韵女人也走了。 还有如和范全经常在一起搭伙作伴,外出打工的王二,秃头汉子,都走了。 拖家带口的走了。 有人说这是逃难,魏都城今年发生了太多的灾祸,和那个孤儿谢安脱不了干系,这娃子从小就有心眼,如今混成了这副模样,人们虽嘴上不敢说,可心里多多少少有种好像灾祸就是被他引来的感觉。 毕竟就这一碗水,他好了,别人能好的了吗? 这是俗世市井中的看法,实际上也确实没错,话糙理不糙,放在修行界里,这叫气运。 一碗水的气运,某一个人破格获取了大半碗水甚至整碗,那其他人必有灾祸,福缘浅薄。 当然这是一般的说法,实际上,谢安本身就是大衍山的气运收拢者,魏都城的气运,他没占据分毫。 不过这些人心深处的小算盘,没人说,也不会真正有人计较。 伍阳和竹姐约了日子要在年前成亲,他们不方便进去雪狼谷,所以这事儿还偏偏托付给了吴坤,要吴坤代为转告谢安,吴坤只默默的应了一声,然后祝福竹姐,对于伍阳,吴坤即使如今成了周天大公子,也实在没什么好心情祝福他。 伍家发出了英雄帖,伍夫人陈雪召灵之日,就是伍阳他爹,伍沧海的金盆洗手之日。 届时,伍沧海在英雄帖说,他会毫不吝惜的公布一些墓道图,大多数都是晋州本地的普通墓葬,但即使如此,这对于一般的盗墓团伙,已经是不可多得的至宝了。 除此之外,伍沧海还公布了一件压轴大事,这事儿如投石击水,迅速在看似平静的魏都城表面之下,掀起了一股不小的暗流,以至于迅速影响了世俗界和修行界的两股非同寻常的力量,一个是北方的袁氏,一个是襄樊的绣楼。 这事儿的原委是这样的,伍家大院之前就常常闹鬼,本来盗墓一行的,对这种事情多有手段,可不知为什么,这回这闹鬼一事可不小,伍家三叔竟然莫名其妙的病倒了。 于是伍沧海下了血本,用一本有之前他们和张家以及神殿日组联手盗取大衍墓的路线图,以及详细标注的笔记,来悬赏一位大神通修行者,超度伍家的鬼魂,伍阳曾建议,此事让谢安做再合适不过,可伍沧海不知为什么,断然拒绝了。 在那之后,周大人三番五次登门,好说歹说,自己手底下能人辈出,不相信大可一试,然而伍沧海只是微笑着婉拒了。 相反,绣楼的人,只去了一次,伍沧海就欣然答应了下来。 还有一件事,也曾闹的沸沸扬扬一段时间,河安城的管二爷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说那位翟景翟小少爷在魏都城的县衙里被人看见过,于是管二爷不顾一切要来县衙要人,窦连胜根本不知道什么翟小少爷,也懒得理会这种地痞,所幸闭门不见。 常风倒是出去过一次,只说那是之前翟景一起来喝酒,后头的事情,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管二爷哪信这个,说什么也要讨个说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事愈演愈烈,竟然上演了数百黑衣人包围县衙的一幕丑剧,最后还是那位周文兴周大人出面,这事儿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周大人从京城带来了不少军队,光是亲身护卫就多达一个营,城外光明正大驻扎的,还有一个加强团,据说。 周大人和那个警卫营下榻的地方,正是之前张家古镇。 同样的,也是简单修缮了一番,就入住了。 张家古镇,自从周大人下榻以后,每到晚上就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像是狼嚎,又像是猫狗叫春,起先人们还觉得瘆得慌,可是后来亲眼所见有一位法力高强的得道高僧,一手提着一个行山杖,一手托着一个钵盂,每天晚上在屋顶巡逻,偶尔打坐,立刻会有一圈金灿灿的佛光普照,可谓真正的活佛,比寺庙那些好看多了。 人们也就因此不在乎那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了。 这就是这一个月以来,看的见,听得见的些许小事,有的或许也不是小事,只是和一个月以前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天劫相比,终究还是太微小了些。 然而那个故事里的两位主人公,却一个比一个消失的彻底,小师叔渡劫以后,人们本想着,第一个去处,理所当然的就是武当山,于是天底下真有人不辞万里,日夜兼程赶到武当山求见这位小师叔,哪怕不收徒弟,只稍微指点指点迷津也好,然而看门的弟子说,小师叔根本不曾回来。 至于谢安,这个在那场天劫之中更主要的人物,人们,已经快把他忘了。 普天之下,但凡是修行界中,不管是大大小小的门派还是修行家族,无一例外,全都在小师叔渡劫成功以后,立刻请出宗门至宝,争先恐后的向武当山示好。 哪怕是在修行界里早有些不利传闻的终南山和龙虎山,也非常及时的向武当山示好,表达祝贺,二者也都有重礼,终南山是一道祖师符箓,据说可以拘灵遣将,打通阴阳两界,地府之门。龙虎山则是一枚拇指指甲盖儿大小的一枚金印,底部是先天雷纹纂刻,上书有“五雷正宗”四个漆红小字。 可别小看这枚小小的金印,这可是龙虎山天师府历代天师都要完成的大道,蕴含有天地至阳至刚的雷法,再以特殊的秘法炼制,调理,使得这枚金印不光是在修行者法力之下可以绽放不亚于天劫第一道问力之雷的惊人神通,甚至就是在凡人手里,也能永久辟邪去凶,寻常鬼物接近方圆百丈之内,就会本能的心生预警,方圆十丈,则立刻形神俱灭! 就是得到天地认可的阴神,也不能接近方圆十丈! 虽不至于立刻灰飞烟灭,可金印之上的正宗雷法威压,也不是闹着玩的,很可能会影响到大道根本,将来投胎转世,落得个福缘浅薄。 这两件宝物,只要不是瞎子,任谁也眼馋到绿光幽幽,可同时彼此心里也都明白,如今的武当山,已是一夜之间,今非昔比。 只因为一个四境! 除了这两家,佛门道统里,少室山和峨眉山联名祝贺,五台山,普陀圣地,九华山等也几乎第一时间跨越千里,送上了贺信和礼物。 几家信笺里,千篇一律,都是表达了愿意共同推选武当作为天下修行正道的执牛耳者,以后同气连枝,同舟共济,一起拯救黎民苍生。 一时间,整座天下,连小师叔人都没看见,就好像共同拱卫武当一脉了。 而武当,则好像对此,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或者说喜悦。 仍旧和往常一样,山上下了点儿雪,有人扫雪,有人练拳,稀稀拉拉的。 有人读书,有人问剑,有人撞钟,有人立桩走步。 偌大的武当山,偌大的宫殿道观群,没有一丝杂乱。 只是山下太和宫的那把旧锁不见了,古井旁边的铁链也不知道哪日就被拆卸了,曾经洋溢着澎湃剑意的古井,如今,真的成了枯井了。 武当,真的没有喜悦可言。 只是累了。 更何况。 轻烟袅袅的祠堂里,新挂了一位道一真人的画像。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 努力的时候,累,失败的时候,累,成功了,还是累。 有些人,也是这样。 武当后山,人迹罕至。 这里有着不知多少节石阶,蜿蜿蜒蜒,直通武当峰顶。 有一层细密素白的雪花,像蒲公英,铺满了每一层石阶。 这天,天蒙蒙亮。 有一对恩爱夫妇,都上了年纪,互相搀扶着登山,男的撑着一根行山杖,腰间别着一个破旧酒壶,时不时解下来,抿一口。 女的则拿着一根笤帚,每走一个石阶,就扫掉上边的积雪。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男人摘下腰间的酒壶,大大喝了一口酒,回头望向这白茫茫的天地。 中间有一条干净的石板路。 男人微微颤抖,女人轻轻握住他的手。 男人笑道:“回家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谢安苏醒,贵客来临 雪狼谷。 有一道飞虹落下,一袭黑衣的小师叔直接进入谷里,路上碰见的雪狼谷中人全都笑逐颜开,看见了他都笑着打招呼,小师叔心中一喜,笑问道:“他醒了?” “醒了醒了,您快去看看吧,族长和老祖宗都在。” 小师叔加快脚步,雪狼谷依山而建,大部分的房屋全都在山壁洞穴之内,只是装饰上,丝毫不比山下世俗王府差劲,小师叔也顾不得拾阶而上,身形一跃直接飞掠至最高,也是最宽阔的一处石台上,大步流星,径直而入,山壁之内,景象焕然一新。 这是雪狼谷那位老祖宗闭关的地方,镶嵌在山壁之内,头顶是一个圆圆的洞口,各色琉璃依据某种阵法规律排列,围绕洞口一圈,因此清晰可见从洞口缓缓摄入的外界日月精华,洞内方圆足足有数十亩,种植有各色奇花异草,争相斗艳,与外界天寒地冻的场景截然不同。 除此之外,水榭楼阁,花鸟虫鱼应有尽有,地板清一色铺就在山下世俗里也是极为昂贵的青玉,还有各种小精魅在花丛树林里穿梭飞舞,譬如其中一种叫做“山水灵”的小精魅就极为讨人喜爱,不光是能与人正常言语,而且能主动辨别检测山水气运,关键是小家伙长着一副小鸟的可人模样,却生出一双薄如蝉翼的翅膀来,翩翩飞舞之时,肉眼很难看出这小家伙有翅膀,南宫对其极为喜爱。 小师叔轻车熟路,直接绕到后院,远远就听到这小院之中,最值得令人啧啧称奇的壮阔景观——紫烟瀑。 这瀑布几乎占据了一大半的后院,从山顶极高处汇聚的磅礴水流,猛然释放,落入下边的无底深渊,水流激荡而起一层细密的水雾,聚而不散,再加上石壁上某种草植花朵的光辉反射,远远望去,一片紫气朦胧,宛若仙境。 关于这道瀑布,小师叔之前还特地请教过族长,譬如那个富有诗意而且非常贴切准确的名字是哪位大家起的,没想到族长当时就老脸羞红,可眼眸里那份按捺不住的自豪却是骗不了人,虽是嘴上只说什么粗通文墨,难登大雅之堂,可只要不傻,谁也不会信以为真。而且就这事,族长立刻打开了话匣子,不光是说了瀑布名字的由来只是自己从某位诗仙圣手的传世名句中偶得,而且还说了这瀑布其实并非是天然的,是他们多年以前刻意为之的。 先是以一种数量极多的,名叫“涑虫”的精魅从大衍山内搜集露珠,然后再经过一种叫做“水魅”的精灵转化,一滴露珠即形成一大碗水,于是积少成多,经过山上阵法的运转,形成推动力,如百川归海,齐聚山顶,最后飞流直下,如此才有的这面壮阔之极的瀑布。 至于紫烟,那是紫玲花的光芒穿透水雾所形成的。这一切,其实并无实质上的作用,只是为了美观。 这话小师叔信,光是看这个小洞天的布局,用材,就无一处不体现雪狼谷的讲究。 此刻小师叔来到后院以后,迎面就遇到了那位族长大人,两人同时拱手,族长喜悦笑道:“谢恩公已经苏醒,我这就备酒菜去,今天是谷里的大好日子!” 小师叔问道:“他身上的伤如何了?” 族长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听黄仙子之前说,他能醒过来就代表伤的事情,已无大碍。” 小师叔又问道:“黄仙子在吗?” “在的,在的,老祖也在,那位南宫姑娘也在。”族长说到这,眉头挑了一下,低语笑道,“南宫姑娘这几日可算是累坏了,到底是伉俪情深。” “伉俪?”小师叔呆了一下,扶额苦笑道,“族长这话言之过早呢,也千万不要让小安听见,小安这个人其实最不喜欢这些儿女情长了。” 族长竟是八卦之心大起,诧异道:“男欢女爱,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难道谢恩公某些方面有问题不成?” “啊?”小师叔满头黑线,没好气道,“你自己去问!” 族长一脸的好奇和不死心,正待上前拉着小师叔好详细问个清楚时,小师叔及时伸手打住,“得得得,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呢,您老自个儿琢磨吧。” 族长长吁短叹,不过也丝毫不生气,自从上次小师叔和他有过一番关于“文学”之上的交流以后,两人迅速误入歧途,竟是聊起了关于女性的看法,族长觉得女人最重要的是脸蛋,至于身材,差点儿也无妨,如果稍微胖点儿,更是手感甚佳。 小师叔则是坚持认为身材比脸蛋重要,他最喜欢的女子,应该是一剑飘然,风流绝后,试想一下,如果是个胖女子剑修,这一剑无论如何惊才绝艳,裙带飘飘,都未免有些太煞风景。 两人因此争执不下,谁也没说服谁,后来又聊到了关于女子内心的品性,和不同的品性对应的穿着打扮,这个话题一开,小师叔本以为自己游历江湖那么久,怎么说也应该是比一头狼更占据上风,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族长竟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小师叔一度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一直聊到了深夜时分,在那面瀑布之前,挑灯夜谈,小师叔问为什么不在屋子里,族长则是大有经验的捋须说道:“屋子里,隔墙有耳,这里瀑布水声这么大,安全保险。” 小师叔终于服气了。 两人一直聊到鸡鸣时分,小师叔已经完全是一副呆若木鸡的震惊神色,同时困意席卷,双眼垂泪,反观族长大人竟是愈战愈勇,口中金句频频,完全胜任山下的那些艳俗小说的作者,关键族长看见小师叔垂泪竟是问他是不是被他的才华造诣震惊到了,小师叔只得点头。 说句实话,这一方面,除了宋泾,恐怕再没有人能和这位族长的造诣,相提并论了。 于是小师叔最后不得不搬出宋泾的名句,“食色,性也。譬如女人穿的少了,男人喜欢看不露的地方,而女人穿的多了,则男人更喜欢看女人露出来的地方。” 这话说完,族长终于闭嘴,陷入沉思。 这场小师叔有生以来,旷古绝今的谈话也终于结束。 自那以后,族长一直觉得小师叔虽然年轻,可骨子里天分甚好,总想着把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小师叔哪乐意啊,瞬间逃之夭夭,于是就有了千里送李钊入京城这一事。 小师叔身形一闪来到谢安的房间前,目盲相声大师周先生和方啸天在小院的石桌上对弈,这两人自从周先生来了以后,天天对弈,乐此不疲。 周先生是在他们渡劫之后,不到半天就主动来雪狼谷找上谢安的,而且直接自报家门,说是真实身份乃是黄道十二宫人马宫的宫主。 大公子当时在场,当这位周先生掏出一枚精美的玉笏之后,身份立刻就确认了。 周先生和范全一样,都是忠心耿耿的宫主,无数的岁月里,潜伏人间,换了不知道多少个职业,但总之周先生觉得游戏人间,其乐无穷。 大公子问他为什么当日他恢复记忆引发天地异象时,他不从来相认?这位周先生胸有成竹,还是那枚玉笏,玉笏上有府主的亲笔命令,要求他,在大衍山气运化身之人成就四境界之时,才可以出来表明身份。 吴坤立即想到范全,不知道范全当时是自己出手相救的,还是也有任命? 就这样这位周先生也住在了雪狼谷。 日常便是与方啸天对弈,两人的棋艺均已登峰造极,只是方啸天输的份多,但面对一位深谋远虑的黄道十二宫宫主,次次只输一城一地,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族长也懂棋,而且有一次南宫问他懂多少,族长长叹一声,负手而立,面对瀑布高处,只淡淡说了一句:“高处不胜寒。” 可没等那位周先生来,方啸天就已经将其杀的片甲不留。 于是这位虎躯汉子走的非常匆忙,有好几天都没来小院。 方啸天的棋艺,确实不错,足见胸中沟壑,这话是周先生说的。 周先生还感叹了一句,当时在凤暖阁之上,就见谢安身边有一缕淡淡的才气,如今想来,恐怕不是谢安本身的才气,而是谢安身边会聚集人才。 方啸天当然不敢当,自谦的回应了几句,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话他当年在老太监的手底下就听多了,可这次,尤为顺耳。 周先生也有个毛病,嘴不牢固。 也不知道是对自己人还是怎么的,当小师叔知道了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时候,疯狂追问他关于周天以及此方天地的来历等等,没用一天功夫,周先生全招了。 这一点,吴坤很头疼。 小师叔回来以后,对弈的两人只是微微抬眼就又低下头了。 棋盘边上,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狼,他不专注于棋盘,而是专注于周先生的眼睛,冷不丁就问一句:“老前辈,您到底是真瞎还是假瞎啊?” 这不,刚才周先生抬眼望向小师叔的时候,小狼又问了,因为周先生望的方向和小师叔的身位,差了不止十个大步。 就这还好意思说:“回来了啊。” 小狼真的郁闷,瞎子也能下棋吗? 小师叔推门而入。 床榻之上,谢安已经坐起来了,只是脸色有点儿苍白。 一旁的南宫眼泪如珠子,不停的埋怨道:“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要和李钊喝那么多酒,你不要命了?” 黄希云倒是倍感欣慰,好说歹说,这家伙总算是醒了。 她之前察看谢安的伤势,真的不算轻。 首先是神魂祭炼,谢安所受的皮肉之苦,心神之累,已经几乎到了一种极限层次,而后再有胎光三变,关键是那血鸦天君胆子是真大,给谢安用胎光三变,无异于火中取栗,虽然成功后的收益极大,可失败的巨大风险也同时存在,于是黄希云中途气不过,亲自去天地棋盘中找镇狱大人说理,哪知道镇狱大人只说了一句:“不是好好的吗?” 倒是那位名叫雨姑的年轻女子和黄希云有过一番唏嘘感叹的谈话,雨姑说,她见过一声不吭完成神魂祭炼的,但从来没见过,一声不吭完成胎光三变的。 黄希云也眼圈红红,天知道那个少年怎样咬牙挺过来的,又是在最疼的时候,想的是谁。 如果没有这一切,或许谢安永远都不用经历这些,如果不是他们为了周天的大计,这个孩子,或许永远都是个平凡普通而善良的孩子。 也所幸是胎光三变彻底改变了谢安的体质,否则,给予谢安此刻如此重的伤势的最主要原因,可能就不是让他受伤这么简单了,可能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渡劫之时,谢安出过两剑。 一剑学自那个年轻人。 一剑学自老师傅。 学自年轻人那一剑黄希云当时没看特别清楚,但后来一想,觉得无比熟悉,所以亲自去找了那位年轻人,可年轻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就是不见她,不过让宝瓶真君代为传过两句话,第一句是他教的那一剑不会让谢安受伤,所以可怪不到他头上来;第二句则是,交易不变,别忘了他之前和大公子做的交易,而且现在,他该做的几乎是仁至义尽,超额付出,剩下的关于大墓,他希望大公子和黄仙子能信守诺言,也给他想要的东西。 学自老师傅的那一剑,才是让谢安此刻受伤如此之重的最根本原因。 一剑仙人跪。 老师傅当初在谢安的意境之中展示,天地斗转星移,日落月升,紧接着,整个天幕,都要被老师傅拉下来! 这种剑意,压根上,就不是为天君之下的修士准备的。 更何况,一步以内的谢安。 所以哪怕,谢安仅仅是学的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相似。 再加上人道。 差点儿毁了整座神台。 若不是山水剑意的疗伤奇效,以及胎光三变之后的丝毫不讲道理的体质,这会儿的谢安,已经是一具空壳子了。 小师叔回来,黄希云微笑点头,谢安也笑了笑,只有南宫梨花带雨,笑的最难看。 门外周先生突然咦了一声,落错一子。 方啸天肥胖的身躯立时跳得老高,大呼我赢了我赢了,我特么终于赢了,吓的小狼浑身绒毛直立,哇的一声哭出来! 族长突然屁颠屁颠的出现在小院门口,双眼放光,大喜道:“列位,门口来了个姑娘!” 第一百九十四章 女童雪灯 小师叔一看族长那副双眼放光的模样,就大大翻了个白眼,老族长也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一天天就知道女人,你还有点儿正事没有?” 黄希云问道:“什么样的姑娘?” 南宫则是几乎同时问道:“她找谁?” 门口的族长双手拢在袖中,耸肩笑道:“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肯定是没有两位仙子漂亮,不过,那个水灵劲儿也称得上人间一绝,她找谢安。” 所有的人目光立刻齐刷刷的望向谢安。 谢安微微愣神,苦笑道:“别看我,我哪知道什么人,族长前辈,请您叫她进来吧。” “好嘞!”族长应声下来,转身临走不忘对小师叔挤眉弄眼,气的小师叔咬牙切齿,差点儿没一剑刺过去,可就在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一道稚嫩的嗓音,“谁叫谢安?” 众人纷纷行动出门,只见一个粉裙大眼女童,最多只约八九岁的模样,小师叔更是火冒三丈,反观族长倒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女童见到面前站着这么多人,也不害怕,又问了一句:“你们这里,谁是谢安?” 黄希云走到前边,弯腰笑道:“你是谁呀,你找谢安什么事?” 女童扑闪大眼,“你,你是神仙姐姐吧?我叫雪灯,叫我灯儿就好!” 黄希云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女童嘻嘻一笑,露出两颗小白牙,正要说话时,突然看见小院内石桌旁边,有一只通体雪白,毛茸茸的小狼,顿时双眼放光,飞一样的跑过去,吓的小狼噌一声窜到族长的怀里,族长亲昵的笑骂道:“没出息,一点儿都不像你老子!” 女童双眼可怜巴巴的望着族长,伸出胖乎乎的洁白小手,小狼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问道:“你是谁,找谢恩公什么事?” 女童委屈的嘟囔嘴,“可是大姐姐吩咐我只能对谢安一个人说。” 南宫心里刚下去的一股莫名醋劲腾的一下又升上来,什么时候又来了一个大姐姐?谢安这些年到底都干了什么? 周先生已经离开棋局,进入屋内,只有方啸天一个人浑然不觉外物,仍然坐在石墩上,望着纵横交错的三百六十一个点位,默默推演复盘,还不时以拳击掌,啧啧感叹,周先生,真乃神人也! 老族长一直没有说话,不过他眼神从未离开这个奇异女童,最起码的一点,以此界修士的眼光去看的话,这个女童的根骨甚佳,而以他们妖族观望天地的某种先天感应来看的话,这个女童就好像某种天地自然而然生出来的精魅,从她身上找不到一点儿人间烟火气。 老族长率先和黄希云告辞,女童说了有话只能和谢安一个人说,所以他们这一群人里最外围的人,就最不该掺和,黄希云知道老族长心意,歉意道:“老族长有心了。” 老族长则是摆手笑道:“本该如此,交情是交情,但规矩也是规矩嘛。” 黄希云点头,老族长临走不忘带走族长,而族长怀抱小狼,临走不忘拖曳小师叔,小师叔当然不肯,怒目而视,就算走也不要和这个老色狼一起,可当族长悄悄从袖中露出一本彩页书籍之时,小师叔立刻满脸苦笑,于是最后,三人结伴先离开了。 女童眼巴巴的目送小狼,小狼也趴在族长父亲的肩头回望她,小狼其实并不如何害怕这个粉瓷女娃。 方啸天兴许是意识到忽然没人说话了,猛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小师叔,族长和老族长三位已经离开小院,立马扭腰站起来,对着黄希云歉意一笑,屁颠屁颠的紧随他们三人离开小院。 南宫低头摆弄裙角,黄希云笑着指了指棋盘道:“南宫姑娘,会下棋吗?” 南宫点了点头,对她来说,这个高大的女子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 黄希云走到棋盘边坐下,整理棋子,南宫急忙过去,帮着整理,黄希云有意无意的说道:“这下棋也讲究个缘法,譬如读书人最好是和读书人下棋,而不要与沙场征战,满身血气的将军同桌,庙堂深处的阴谋家也最好与同样的阴谋家下棋,正所谓王八对绿豆,市井对江湖,这样才斗的有来有回,旗鼓相当,也才能将这围棋的其乐无穷真正领会到心里,否则何来的棋逢对手一说?” 南宫不说话,默默的拾起石桌上一颗又一颗的棋子。 “至于这棋盘嘛,有人曾经自比天地,说是天地之宽,日月之大,江河之远,也不过这方寸棋盘,于是大千世界,万物万类,无一不可对弈,棋盘本身是没有规则的,这没错。可实际上,方啸天和周先生可以下个两天三夜,而族长和方啸天仅仅下一盘,就了然无趣。” 黄希云说到这,笑了一声,“这事儿你知道啊。” 南宫依旧没说话,只是眼圈已经开始泛红,黄希云轻叹一声,“不说了,下棋。” 猜先。 黄希云执黑先行。 屋内,周先生出现在门口,对着小女童招手道:“小姑娘,你不是要找谢安吗?” 女童点了点头,周先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女童笑嘻嘻做了个鬼脸,摆摆手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可实际上,双手背在后边,大摇大摆的走进屋内。 周先生关上房门,离开小院,先是在那面紫烟瀑前站立片刻,而后突然想起什么,沿着先前小师叔几人走过的路,一路缓步下去。 小女童只在屋内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开门出来,大汗淋漓。 黄希云和南宫这边也已经胜负明朗,南宫干脆弃子,拱手认输。 可即使如此,黄希云也觉得南宫聪明之至,其实,对于黄希云而言,南宫认输的越早,就代表南宫越聪明。 围棋之道,在于势。非一城一地的攻略防守,见招拆招。以取地为归属,但必以取势为根本。 黄希云心中谋划天下大局,早已是沟壑万千,所以即使黄希云并不如何喜欢下围棋,可艺技之高,就是那位目盲周先生也要甘拜下风。 南宫有些沮丧,不止是因为这么快就输了棋,更在于之前黄希云的那番意味深长的话。 黄希云道:“南宫姑娘向来英姿飒爽,不必为某一人就失去了自己,更不必为某一事的胜负上,坏了心境呢。” 南宫颓然长出一口气,心里紧绷的那条弦也像是骤然断掉一样,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得,原来在这个小院里,好像自己才是最外围的人。 小女童对着黄希云道:“神仙姐姐,我话已经带到,事情也已经做完,该回去了。” 黄希云虽然还不能够确定这小女童到底是什么来历,但必定如周先生一样,有着黄道十二宫的背景,或者是某位神器的传承者,守墓妖族的传承者。 谢安四境,抵达此方天地之极限,这像是一个信号。 黄希云自己在谋划,当初的府主也在谋划。 而其实归根到底,这些事,只是府主和老师傅之间的博弈。 黄希云突然没来由心底生出一种疲惫之感。 谢安在屋内,轻声道:“黄希云,有些事情,是不是该你亲口告诉我?” 黄希云轻挽秀发,“这话,我等你很久了。” 进屋后,谢安已经下地,坐在桌前,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点燃了一盏奇异的烛火。 应该是那个女童留下来的。 黄希云先问谢安:“那小姑娘和你说什么了?” 谢安眉头微皱,反问道:“你和南宫说什么了?” “说我该说的话。” “所以,我这个棋子,就连拥有普通人的感情都不能?”谢安语气逐渐冷冽。 黄希云心中一痛,可又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只想着谢安吃了那么多无谓的苦,确实是和他们有关,谢安如今合道大衍山,气运归一,自然而然会衍生出许多记忆来,那是大衍山的记忆。 所以他会知道,当初四境阵的来历,也会知道,当初自己设置四境阵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黄希云早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她本以为她会以一个心平气和的姿态完美谢幕,可真到这时候,其实不光是没有完美,就连心平气和,都做不到。 黄希云胸口压抑,呼出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小安,你并不是我们的棋子,而且我们也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棋子去看待,如果非要说棋子,周天万界,谁不是天道的棋子?” 谢安冷漠道:“先不说这个,我想问问你,当初雪姨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一定知道!”谢安加重语气,着重补充了一句。 黄希云心神巨震,她忽然明白那女童的真正来历了,她嘴里说的有一句话只能和谢安本人说,这要避讳的不是别人,正是神仙姐姐黄希云。 “是你害死了雪姨,对吗?”谢安猛然站起身,气息外泄,整座小洞天微微摇晃。 黄希云眼圈泛红,“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知道的。” “真的是你?!”谢安脑子嗡的一下空白,他怎么可能想到,他怎么敢想,自己的最亲的黄希云,害死了自己最亲的雪姨! 谢安双眼蓦然通红,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浑身剑气絮乱,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屋外的那面瀑布戛然而断,水流激荡,紫烟消散,现出本源面貌,黄希云垂下眼泪,摇头道:“你听我说,谢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安指着她鼻子,怒道:“你说你说,你说,你快说!求你了!我怕我忍不住,我想知道,雪姨到底有什么错,要你那么狠心?” “陈雪不是我害死的,你的雪姨是自尽!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谢安,咱们先不聊这个,你听我给你说说整件事情的脉络好吗?” 谢安脑子里一团浆糊,愤怒,不解,不甘心,无边的恨意如潮水冲刷着他最后的理智,可就在那最后的理智中,谢安仍然记得,他刚入棋盘玄境之时,看到了雪姨的那一幕。 雪姨最后于天地之间消散时,身旁站立的撑伞女子,正是黄希云。 如果是黄希云害死的雪姨,雪姨不会那样心甘情愿的离开的。 谢安握紧双拳,一言不发。 黄希云继续道:“你的雪姨,并不是如你想象的那样,是普通人,你合道大衍山,已经知道关于这方天地的由来吧?” 谢安蓦然打断黄希云的话,冷笑道:“你不会是想说他是四大守墓家族和四大妖族,或者是黄道十二宫宫主的其中一位吧?” 没想到黄希云摇摇头道:“绝非如此,谢安,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这样说,我很伤心,我从来没把你当成一个傻子欺骗,明知道你合道大衍山,我又怎么可能用守墓家族和守墓妖族的身份,捏造给陈雪呢?更何况,我从来没想过欺骗你,只是有些事情,你知道了没用,反而是心境之上的累赘,起码,要等到你四境以后,比如现在,你就是不问我,我也会全盘托付给你,将来,要靠你了呀!” 谢安微微舒缓了一口气,抱头痛苦道:“可那小女孩带给我的话,就是雪姨的死,和你有关,黄希云,你......你,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其实真的无所谓棋子不棋子,我只是真的不希望,你们会是那样的人。” 黄希云更心疼了。 谢安抬头,泪眼婆娑问道:“我能感受的到,雪姨不是守墓家族和守墓妖族的人,那就是黄道十二宫宫主,可我刚才问过周先生,周先生说可能性不大。雪姨到底是谁?她的死到底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黄希云内心陷入挣扎,纠结说与不说,提前说,对谢安的心境没有任何好处,可现在如果不说,谢安伤上加伤,心境更容易崩毁,最终摇头,无比郑重道:“陈雪是天书里,老师傅撕掉的那一残页!” 这回轮到谢安震惊无比,“什么残页?天书?” 黄希云点了点头,长叹一声。 她最不愿意提及的事情,就是这件事。 要是按照她自己的意愿,她宁肯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要是非说不可的话,这个时间点,也要在谢安飞升之后。 因为这第一,关乎陈雪。第二,关乎老师傅。 陈雪是老师傅的当初撕掉的残页。 于是天书夺取了老师傅的记忆神志。 七页天书。 生命,命运,轮回,善恶,光阴,法,剑。 老师傅撕下了那一页善恶中的半页善,为谢安护道。 可陈雪不死,老师傅就永远不会有清醒的那一日。 只有这页天书不断的归化天地,老师傅才能持续的好一点,好一点。 这不是自私。 而是,如果老师傅醒不来,将来没人可以用生命,去送他飞升周天。 大劫主,劫在自己,福在别人。 第一百九十五章 真相 对于雪姨的身份,谢安其实之前就有过一丝怀疑,因为当初无论从张家作为出发点,还是神殿,绑架雪姨可以,但是逼死雪姨,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言了,他们最多就是因为分赃不均,雪姨活着还能以此要挟伍家,可是雪姨死了,这就相当于把一盘好棋,走上绝路。 可是谢安即使想过雪姨有可能和那位小少爷翟景一样,是神器的传承者,甚至想过雪姨就是某位黄道十二宫宫主,但谢安万万没想到的是,雪姨竟然是天书的残页。 在凤暖阁地底,谢安曾经还想借用翟景他们这种神器传承者对于其他神器传承者的感应,来判断雪姨究竟是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样,也是某位守墓家族的后人,然而如今,当他合道大衍山,所有守墓家族和守墓妖族的气息全都自然而然的出现在脑海,譬如雪狼谷,还有之前的那位黑蟒血君,只是其他几个,谢安目前依旧无法对号入座。 可雪姨,是绝对不不可能的。 这是谢安的头等大事,雪姨当年死的不明不白,不光是死因扑朔迷离,而且堂堂神殿怎么会为了一个分赃不均就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一个末流家族,这要么就是伍家当时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令神殿投鼠忌器,可又志在必得,所以不得不放下脸皮出此下策,可如果是这样,即使雪姨死了,神殿也该不罢休才是,然而真正的情况却是自从雪姨死后,神殿就彻底放弃了伍家,这当然是不合理的。 所以问题就最有可能的出现在雪姨本身。 至于分赃不均,有可能只是一个噱头,神殿花费那么大的代价,绝对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分赃不均,再者说,就算分赃不均,吃亏的怎么可能是神殿? 这些事情的细节之处,谢安从来也没和伍阳说过,只是一个人萦绕心头,通过上次在张家的那场行动,伍阳性子太急,欠缺考虑,谢安就更不会把这些事告诉他。 房间里,黄希云和谢安沉默良久,黄希云在考虑要不要把所有事情都和谢安有个交代,而谢安则是在等待黄希云的解释。 屋外的紫烟瀑也因谢安的剑气收敛而重新流动,雪狼谷里的这个小洞天也停止了摇晃,而此刻在前院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小师叔正在和族长欣赏一本.....妙书。 两人全都聚精会神,小师叔还稍微矜持,每一页只稍微看一眼就撇开目光,而族长则是浑然不顾身份,不仅仅是眼冒绿光,全然沉迷其中,甚至额头,脖子都有细微的汗珠一点点渗出,小师叔长吁短叹,终于明白,为什么世间形容流氓,喜欢用色狼这两个字。 方啸天不知不觉的尾随其后,起先小师叔还稍微脸红,可没想到方啸天根本不在意小师叔的这点小心思,立刻加入团伙,这倒显的小师叔有点儿格格不入了,族长边看边感叹,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的丹青圣手,画中三味,实在妙不可言,方啸天连连点头,族长笑呵呵道:“老方,没想到你除了下棋,还是有一点可取之处的嘛。” 方啸天哈哈笑道:“族长谬赞了。” 小洞天摇晃的时候,那股剑气的森然杀力弥漫四方,小师叔警觉,以为是那女童有问题,正待动身,可方啸天马上就劝道:“人家师徒两关起门的事情,你去掺和个什么劲儿?” 小师叔不解问道:“如果是那女童的问题呢?” 方啸天摆摆手,笑笑不说话,继续一目不眨的认真读书,族长百忙之间竖起大拇指,对着小师叔说道:“瞧瞧人家,再看看你,冒冒失失,空有一身修为,实在是暴殄天物。” 小师叔有点儿郁闷,双手抱头,微微后仰,可这一后仰不要紧,眼前猛然出现一位小姑娘,小师叔猛然一惊,差点儿整个人躺倒在地,小姑娘粉雕玉琢,额头仍有汗珠,脸色微微发白,踮着脚尖,边瞪圆眼睛探头望着那本书,边一脸好奇的问道:“你们在看什么呀?送我出去呗?” 族长猛然合上书,方啸天则挺着肥肚腩朝前靠了靠,挡着小姑娘的目光,一脸严肃道:“小姑娘,大哥哥们在认真研究书画,你还小不懂,等你长大了,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就明白了。” 小姑娘失望的哦了一声,也没多问,族长则是猛地大喊一声:“三领主!” 这一声下去,几人的身形同时拔高,正大感诧异之时,底下本来坐着的地面突然变成了一条脊梁,毛茸茸的雪白毛发顿时沿着几人的屁股传来一股温暖,紧接着不远处回头了一个硕大的巨狼脑袋,只是这巨狼一点儿威严都没有,反而耷拉着耳朵,笑呵呵道:“族长,您吩咐?” “哇!”小姑娘张大嘴巴,黑溜溜的眼睛充满了震惊。 族长眯眼瞧了一眼巨狼脑袋,一巴掌猛地拍过去,怒道:“谁让你偷听的?” 巨狼委屈道:“族长,是小祖宗让我在这等他,还要我以原形潜入地面,伪装起来,不许让别人发现,要不是您叫我,我这会儿还在地里呢,再说..再说,我哪里偷听了,明明是我先来的嘛。” 最后那半句话,堂堂一只身长十丈,体型巍峨的巨狼说的细若蚊呐。 “还敢顶嘴?!”族长罕见的老脸一红,没给巨狼再解释半句的机会,“滚滚滚,把小女孩儿安全的给我送出去。” “不对,不止是送到谷外,小姑娘去哪你送到哪!” 巨狼连连点头,小姑娘咧开嘴,开心的眉眼弯弯,稚气慢慢的嗓音充满了魔性,“好大一只狼啊!” 三人飞身下地,巨狼恢复人样,转了转脖子,松了松筋骨,这才拱手告退,只是眼神中多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意味,族长又是一阵脸红,小女孩儿则屁颠屁颠的跟在三领主身后,不断的说道:“大狼,你能不能变回刚才的样子啊?” “不能!” 三领主走后,族长脸红微退,打了个哈哈笑道:“这是我们雪狼族独有的隐匿神通,难登大雅之堂,让两位见笑了,咱们继续?” 方啸天对于这段小插曲根本没放在心上,重重点了点那颗肥硕的脑袋。 小师叔眉头微皱不假思索道:“看吧看吧,别因为我影响了你们的雅兴。” “哈哈哈。”族长和方啸天同时大笑,族长边掏书边一脸认真感叹道:“我就一直想不通那句成语难能可贵是说谁呢?今天才明白,不就是说咱们这样的人吗?” 方啸天捧腹一笑,“您老可真能贫。” 小师叔再此双手抱着后脑勺,微微后仰,这一后仰,又大吃一惊,原来那位目盲周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只是这次不等方啸天和族长有所动作,周先生就伸手虚压了两下,笑道:“你们继续,继续,不用管我,事实上,我也是属于那小拨难能可贵的人!” 小师叔心底暗暗啐了一口,然后猛然站起来,伸出手在周先生的眼前摸过,“方啸天,你不是说老周之前和你下棋全凭记忆吗?” “是啊!”方啸天一脸无辜,“他是这么和我说的啊,老周,你说是吧?” “是啊,和你下棋还用眼睛吗?”周先生等的不耐烦,又有小师叔在他眼前晃悠,于是这位黄道十二宫人马宫的宫主大能,直接绕过小师叔,在族长旁边席地而坐,从族长手里一把抢过那本妙书,然后,重头开始。 房间内。 黄希云思索良久,缓缓开口道:“小安,陈雪的确是自杀的,她是天书的残页也不假,当然她的自杀也的确和我有关系,刚才那位小女孩的真正来历应该是陈雪死后,那页天书归化天地,进入轮回,重新诞生出来的精灵,所以她只记得一定要对你好,只记得陈雪死前,印象最深的就是我,所以她才会要你提防我,可实际上,当初我是想去救陈雪的,只是,只是我去的时候,二公子已经将陈雪的记忆苏醒,所以陈雪知道了自己的来历,也知道了,老师傅当初撕掉那半页天书,就是为了替你护道。” “陈雪做的很好,修道一途,心境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咱们圣宗的练气法门,心境如果不能中正平和,注定是不会走的太长远的,更何苦我们对你寄予厚望,如果没有陈雪,自小经历了那对剑修夫妇的死的你,很难不会养成狭隘,自卑,睚眦必报的可怕性格,而一旦形成,哪怕只是个小小的苗头,就会被别有用心者放大,那我们的数万年谋划,将功亏一篑。” 谢安仔细听着,“所以,这和雪姨的死有关系?雪姨明明对我有恩,对你们也是仁至义尽,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逼死她?” “我没有逼死她,我已经说过了。我...我只是说,天书是老师傅撕下的,而也是因此,老师傅才丧失了神志和记忆,如果想要老师傅恢复,那她必须死,只有天书的残页不断进入轮回,归化天地,老师傅才能不断的好一点。” “好,好啊!所以,你们为了老师傅,就忍心逼死我的雪姨?那是伍阳的母亲,那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生命!魏都城里,谁没有受过雪姨的恩惠?谁不念着雪姨的好?”谢安猛然站起来,身上的剑气又开始絮乱起来。 黄希云睫毛微微颤抖,“可是,可是老师傅就不重要吗?你以为我不煎熬吗?圣宗第一条大训就是不许滥杀无辜,多少年来,我黄希云可曾做过一点儿你看不过眼的事?是,没错,我承认,我当初说那话的时候就是想过要她死,可你又知不知道,二公子已经苏醒了她的记忆,如果她不死,二公子不光是可以利用她要挟伍阳,使得封皇刀和鱼肠匕合璧,届时遮蔽大衍山的天地规则,二公子可以轻易进入大墓,如果他拿到了大衍丹,提前得到府主的传承,那这一整个天地,都将不复存在!!” “另外,即使伍阳鬼使神差,可以为了大局着想,置他的亲娘生死于不顾,那二公子也可以轻易凭借陈雪这一页天书顺藤摸瓜得到其余的天书,并且找出破解法门,不用太多,只需要破解了法页,府主的天地规则立刻就会形同虚设!到时,不还是一个结果吗?所以,陈雪必须死!二公子手里绝对不能拥有活着的天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最轻的,即使他没有那么容易找出破解天书的法门,也可以坏了大公子的道!” 黄希云说到这,苦笑一声,轻声道:“陈雪是多好的人,我比你清楚,天书善字页的化身,这本身就是证明。可你想想,也就是因为她的善良,就算我不说,陈雪只要明白其中的利弊,难道不会主动求死吗?” 谢安颓然坐下,脑子一片空白。 他当然知道,他的雪姨一定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舍弃天下人于不顾的,别说是天下人,哪怕有一个人,雪姨也会义不容辞吧。 黄希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小安,我们不是自私的,你将来一定会明白,就算是此事,我也并不是为了老师傅的苏醒而去逼死雪姨的,这一点,我可以对天起誓!我只求你,不用太在意,陈雪走的很安详,将来的将来,你身边或许还会有很多人来,很多人走,也许到最后,你身边可能一个人都不剩了,但即使是那样,你也要记住,这是很正常的。” “真正的善良,真正的赤子之心,不是别人对你好,你懂得感恩,世道对你好,顺风顺水,你就懂得回馈善意,而是即使你觉得整座天下都对你不公平,整个世道人心都充满了恶意,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带给你的只有伤害,只有痛苦,令你恨不得逆天举刀之时,你依然能够对这狗娘养的天下,心怀善意,放下屠刀。且当别人,大到天下有难,小到身边,哪怕仇人受到如你一样的不公平遭遇之时,你也依然能挺身而出,而不是默默无闻,更不是落井下石!” 谢安心神轰然巨震,如醍醐灌顶,心境在破碎,重立,破碎,重立..... 黄希云站起身,眼神灼灼,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之间捏出一条细缝,然后无比意气道:“如果你能明白这一切,你就上的了镇狱大人的雪山,你也能明白,真正的剑修,存在的意义绝非是为这区区一点儿比其他修士高出的杀力!” 黄希云眼眸中充满自豪,她想起尚在年幼之时,曾经有一位大哥哥对她亲口说过,“真正的强者,愿意以弱者的自由为边界,水流无形,才是至强。” 黄希云又有些心疼谢安,因为他实际上真的还小,可没办法,时间不等人啊,周天纪元之数已经快到头了。 也因为天书剑字页上的第一句话。 春秋有仙人,世人皆为豢养之犬猪。 如果府主当年兵解之前,和老师傅的博弈在于一个善恶页,和一个剑字页。 那将来谢安在周天要面对的,恐怕是更加惨淡的世道,比现在,惨淡一万倍。 他越是善良,天道给他的,就越是惨淡。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双子宫的随遇而安 女童被三领主带出谷以后,并未走多远,女童就嘻嘻笑道:“好了大哥哥,你不用送我了,我可以自己回家了。” 三领主仍有担心,眉头微皱,可也不知道说什么,女童好似极为善解人意,像个大人一样的拍了拍三领主的手臂,“没事儿,我自己可以的,别的不敢说,跑路还是杠杠的。” 三领主脸上浮现笑容,嗯了一声柔柔道:“那你小心点儿啊,小妹妹,记着这里的路,如果有什么事,就朝这儿跑!” 小女孩儿重重点了点脑袋。 三领主摸了摸她的脑袋,心想同样是孩子,那位小祖宗和这小女孩儿可真是天差地别。 小女孩儿回头看了一眼谷里,既好像是委屈又好像是不舍,轻轻皱了眉头,“走了。” 三领主跟随女孩儿的视线回头的刹那,再回头的时候,小女孩儿已经消失不见。 老族长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神色间有些肃穆,三领主眼见老族长,急忙过去弯腰行礼,老族长摆了摆手,望着茫茫的天地,不知道想些什么。 就连他,都不知道小女孩儿是如何消失的。 而此刻在已经夷为平地的大衍山中,原先的葫芦谷内,小女孩迈着不那么轻快的步伐,一点点的走在坚硬的大地上,每走一步,小女孩儿就抽泣一声,她好像是对着某人说话,乞求某人再给她一点点时间。 可是不知道的某人好似并不心软,于是小女孩儿就哭的更厉害,但即使她哭的再厉害也没用,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就好像每走一步就长大一岁一样,终于在不知多少步以后,哭声停止,之前的小女孩儿完完全全消失不见,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女子眼眸清澈,皮肤白皙,一头青丝垂在脑后,腰间别着一个罗盘,远远望去,有一条金色神龙的虚影从罗盘之内飞出,绕着女子的手臂盘旋一圈以后,又重新归于罗盘之内。 女子突然转头望着一个方向。 有两位提着崭新卦杆的江湖术士,一胖一瘦,一魁梧一文弱,正朝着她缓缓走来。 荒山野岭的,别说是修为深不可测的女子,就是寻常人家也不会觉得这两位是什么好人。 文弱书生远远就笑道:“龙变盘的传承者,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魁梧汉子也不再是一副之前在市井中的憨傻模样,接着书生的话笑道:“四大神器的下落就差你了,我们哥俩早就预料到你会出现在此地,早就等待多时了呢。” 女子神色冷冽,一拍腰间的罗盘,刹那间天地之间,响起一阵清脆龙吟,魁梧汉子立马站定,浑身气势戛然一变,顿时一股泰山压顶的威严扑面而来,书生则是急忙大喊道:“哎哎哎,干什么干什么,我们来又不是打架的!” 女子鼻尖哼了一声,清冷问道:“两位是双子宫的主人?” “哎,对喽。”书生一脸笑容,踢了一脚身旁的魁梧大汉,“收起来收起来,就你那点儿三脚猫的拳意,能摸到人家一点儿衣角就算不错了,还在这儿丢人现眼!” 魁梧汉子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但还是将一身凝若实质的拳意收了起来。 女子有些摸不着二人的用意,她能认出这两位全凭先祖传承在腰间罗盘之上的记忆,不过那书生说的话也没问题,四大守墓家族和四大守墓妖族全都是本界之人,修为虽然也无法突破一步,可有龙变盘在身,这些个本就是周天大修的黄道宫主还真不一定能摸得着她,女子也不着急走,淡淡问道:“两位到底想干什么,我可没空和你们纠缠,男子汉大丈夫,干脆利落,不用我教你们吧?” 魁梧汉子冷哼一声。 书生又踢了他一脚,笑哈哈道:“姑娘教训的是,有点儿你先祖的意思,那在下就不藏着掖着了,敢问姑娘对于大墓,如何决断?龙变盘和山河图是进入大墓内层,走上星空神道的关键性神器,所以这个问题在下不得不问。” 女子冷笑一声道:“就这个呀?我还以为两位要要挟我归顺某位公子呢。” 书生笑哈哈摆手道:“一介书生,不问道统,大公子和二公子的道统之争,在下都无心参与,当然不会要求姑娘。” 没想到女子却反而骂了一声:“没出息!” 书生笑容僵硬,表情一滞,咳咳干笑道:“还真是有你先祖的那股莽劲儿,看来这龙变盘中途并未易主,不过话又说回来,龙变盘交到你们手里,还真是再放心不过了。” 书生仿佛已经知道答案。 但女子还是说道:“我会全力配合雪狼谷里的谢安,府主当年有令,大墓的开启与否,和大公子和二公子并无直接关系,只和将来的大衍山气运收拢者有关,所以换句话说,我并不会帮助两位公子的任何一方,哪怕谢安已经开始站队,那也仅仅只能代表他的立场,而不是我的,我,只管大墓。” “明白了!”书生拱手点头,“如此说来,咱们好像还是同道之人呢。” 女子哼了一声,面无表情,抬步打算离开,并无同道的意思,书生眉头微皱,忽然想起什么,对着女子的背影问道:“方才你去见谢安了,用的可不是你自己的身份,如果在下没猜错,那是天书吧?” 女子眼神猛然冷冽,白皙的手指微微一动! 天书作为此界两大道果之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活着的天书,则更加重要的无与伦比! 无论是大公子和二公子任何一方得到这种东西,都有能力立刻找出其余的六页半天书,实际上死的天书也并不不如何难找,但是活着的天书对于破解天书之上的法门太重要了! 生命,轮回,命运,善恶,光阴,法,剑。 仅仅法字一页,一旦破解,府主苦心孤诣设立的天地规则,精心营造的这一座天下,立刻就会失去原有的秩序变得杂乱无章,周天大修可以各凭本事,尽其所能瓜分府主的道果,而原本只为大公子和二公子准备的道统之争,也成了一句空话。 这还仅仅是一页。 这也是当初府主对他们黄道宫主,守墓家族,守墓妖族嘱咐过的! 法在倒数第二页,就有如此的后果,如果被他们破解了靠前的几页,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尤其是二公子,杀伐果断,心狠手辣,且心思阴沉,城府极深,最像府主,他一旦得到,第一件事哪怕不去破解天书的法门,也会立刻粉碎大公子的大道。 至于大公子,虽然宅心仁厚,可女子也不希望大公子走这条府主不期望的道路,她传承了先祖的全部记忆,先祖之意还是要让他们公平竞争,随缘随道,结果并不重要。 女子完全能够感受得到先祖的毅力和愿望,所以这一刻,当书生认出天书所化小女孩儿的时候,女子的眼眸杀意凌厉! 不惜一切,也不能让这件事传到二公子的耳朵里! 这也是为什么,女子只有不愿意暴露自己身份的万般无奈之下,才让小女孩儿出现去见谢安,而出来以后,就立刻将其隐藏掉。 书生感受得到女子的杀意,魁梧汉子一步跨在两人中间,书生有些无奈,苦笑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好心提醒姑娘,像刚才的举动,今后还是尽量减少为妙,虽说天书化身没几个能认出来,但极少数精于此道的周天修士或者任何一位天君还是很轻松就认得出来的。还有,在下担心,恐怕姑娘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气,遇上我这样随遇而安的好人了。” 女子回过头,眉眼之间杀气未退,冷冷道:“我怎么相信你?” “姑娘除了相信我,还有别的更好的选择吗?”书生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即使姑娘有龙变盘,可想要除掉我们两,恐怕除了只会引起更大的动静以外,姑娘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收获,更何况,如果我们两人真想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某位公子,也不会就这样和姑娘明说了。” 女子睫毛微颤,眼睛一眨不眨。 书生拱手继续道:“所以在下好心好意的一番劝告,姑娘只管收下记在心里即可,今日守株待兔,不为别的,只为搞清楚最后一位神器传承者对于大墓的态度,如果姑娘真的牢记你先祖的教诲,那我们也其实是多此一举了。” 女子道:“但愿你能像你说的那样随遇而安!” 书生笑问道:“这会儿就不说我们没出息了?” 女子语滞词穷,只能哼了一声。 书生又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雪灯。” “姓明?” “知道还问?”女子秀眉倒竖。 “哈哈哈,终于得见老明头的后代子孙了,有机会姑娘可否带在下拜一拜老明头?说什么,也是故交好友啊。” “无聊!” 女子甩下一句话,身形就消散不见,书生踮起脚尖,轻轻嗅了一口女子残留的芬芳,大呼过瘾,魁梧汉子则皱眉道:“你相信她吗?” “别人我不敢说,但老明头那股莽劲加倔劲儿,她若不是与生俱来,是万万学不来的。” 魁梧汉子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可惜山河图应该在二公子手里,上次鉴宝大会上的那副明显是假的,都怪你,老子都看见了山河图的器灵,你非要说再等等,这一等出事情了吧?” 书生没好气道:“老子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鉴宝大会后边竟然有二公子坐镇啊?再者说,山河图的真正传承者铁了心要归顺二公子,咱们能有什么办法?” 魁梧汉子骂了一声娘,“老子就真搞不懂,二公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照理来说,他既然幕后管控神殿,完全可以凭借神殿和勾陈的关系,轻易就得到山河图的器灵啊,为什么转一个大圈,反而把庄睿达拐进去了?” 书生思索道:“或许是庄睿达太不一般了吧,也或许是神殿和勾陈,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合作。那个杨左图不是说了,何天宗并不愿意做汉奸,庄睿达更甚,就因为袁氏和日本人合作,直接游历江湖去了。” 魁梧汉子有点儿郁闷,“一个凡人,至于二公子下这么大的心血?” 书生眼眸精光闪烁,笑着拍了拍汉子的肩膀,笑道:“这个问题问的好,事出蹊跷必有因,既然二公子这么做了,那就说明,庄睿达的真实身份,可能就不是凡人,咱们看不出来,可不代表人家看不出来呢。” 魁梧汉子开始掰指头,数着守墓家族和守墓妖族以及黄道十二宫的宫主,书生打断他,骂道:“蠢材,你这数的过来吗?且不说其他的宫主咱们还没确定,就是守墓妖族咱也一头雾水啊,而且除了这些,刘姜灵,勾贤这些其余后手之流,也不是没有可能,府主当初下了多大心血,带了多少人,咱们可不清楚。” 魁梧汉子一想也是,傻呵呵一乐。 书生白了一眼,想起一事,问道:“对了,那个杨左图现在怎样了?” “就那样呗,修为这辈子最多只能是二境巅峰了,怎么,你要出手?” 书生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咱们能救他一时,救不了一世,随遇而安,随遇而安吧。” 书生开始朝北走。 “去哪啊?”魁梧汉子提着卦杆紧随其后。 “凤暖阁地底,我去见见他,再详细问问关于何天宗和庄睿达的事情,这两个人我总觉得不像是普通人。” “咱们不去雪狼谷了?” “谁跟你说去雪狼谷了?”书生负手不耐烦的说道。 “那你之前说咱们要帮谢安?” 书生哎呦一声,扶额道:“我的老大哥呦,刚才和那姑娘说的话你全都当耳旁风了?同道中人,同道中人!那姑娘为什么明明要帮谢安却不以真实身份见面,而是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以天书的化身去见他?” “对啊,为什么?” “我靠!”书生骂骂咧咧,“你真是这个猪脑子啊,那位人马宫宫主周先生已经捷足先登,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她如果以真身去,不就是相当于告诉人家,我就是龙变盘的传承者,如果周先生确实是忠心耿耿,那自无不可,如果不是呢?岂不是就相当于说,来抓我啊?” “这样啊!”汉子哈哈大笑,恍然大悟。 书生则是想起那女子,摸了摸下巴,眼眸中难以隐藏笑意。 想不到老明头有这么漂亮的后代? 汉子低着头,边走又问道:“你,你问人家姑娘的名字那又是什么深意?” “别问了,这个没深意,求你了。” 那我当初和老明头酒醉之后打赌要娶他一个后代做老婆的事儿能跟你说吗? 第一百九十七章 酒楼变故 魏都城平阳巷。 范全老婆这几日一直在帮助吴坤照顾老奶奶,因为吴坤要一日三次的给老师傅送去吃食,顺便心神辐射整片魏都城,黄希云如今在雪兰谷,以老师傅现在的状态,真有什么天君出手,恐怕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所以只得吴坤多帮忙照看。 不过自从谢安那一剑之后,整片魏都城还算是安静,大名府的人几乎是全部撤出,勾陈的人在那位周文兴周大人的带领下,下榻在张家古镇,除了前些日子在伍家出入比较频繁以外,其他时间基本见不到大队人马。 绣楼的人则完全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伍家内有,吴坤来了几次童家酒楼,好像发现,童家酒楼附近也有。 周天之中,也有类似的情报机构,只是做到绣楼这样无孔不入的层次,它们还很很长一段的路要走。 谢安说过,此界之人,除了修为不如周天的人,那是因为府主的天地规则所限制,其余的恐怕并不比他们那个世界的人差,尤其在人心细微鬼蜮之处,甚至还要强过不少。 这一点,随着吴坤的记忆不断苏醒,当然领教过。 吴坤像往常一样走在大街上,没有人再嘲笑这个依然是一袭讲武堂旧衣的年轻人,甚至站的远远的,脸上露出笑容,又敬又怕,吴坤反倒不习惯了。 魏都城接连发生了虞河大水和大衍山天劫之后,已经没有往日的热闹了。 很多人都视为不祥之地,纷纷出门避难。 吴坤去童家酒楼,替老师傅打点饭食,今日有些碰巧,遇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专门等他的秋若云,一个是来找竹姐的伍阳。 童家酒楼一层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食客,吴坤进门以后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十有八九是绣楼的人。 秋若云选了一张干净的桌面,竹姐认识这位神仙女子,在吴坤进门以前就殷勤问道:“要茶还是要酒?” 秋若云打量了眼前女子良久,笑了笑,“白开水就行。” 竹姐虽不知道这位神仙女子打量她的深意,可也就当没注意到一样,做生意本质就是伺候人,用她之前和伍阳私底下的调侃说,以前是伺候一个张大帅,现在来的每一位,都是张大帅。 竹姐心明眼亮,对这位神仙姐姐既不奉承,也不仇视,客客气气,像个主家人招待即可。 但当吴坤进门以后,秋若云立即起身,笑着相迎,竹姐就好像看出点儿门道来了。 柜台里,伍阳在她一旁,顺着目光望过去,与吴坤的目光对视,伍阳顿时有些来自心底深处的愧疚心虚,几年前,在讲武堂里,伍阳仗着自己的家世,没少欺负吴坤。 只因为,吴坤是那么的格格不入,而且还喜欢竹姐。 他爸爸是革命党,对伍家这种盗墓家族,也不是很友好。 只不过,这层微妙关系,以前有谢安在的时候,他们往往不会表现的特别明显。 吴坤很快就偏移目光,落在竹姐身上,淡淡道:“老样子。” 竹姐早已备好,每日只等吴坤来取,但今日,竹姐在看出些那位神仙女子与吴坤之间的某些门道以后,竟然有些失魂落魄,于是慌慌张张撂下一句马上就好,就跑进了后堂。 伍阳看着下边早已备好的袋子,有些怔然出神。 吴坤看到秋若云,一袭淡紫衣裙,还是如以前一样的端庄秀丽,心情顿时好些,笑道:“秋师姐,你怎么来了?” “等你啊,怎么,不欢迎啊?”秋若云眼眸流转,指了指旁边的空位,“来陪师姐坐会儿?” 吴坤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下,秋若云替他倒了一杯水,小声笑问道:“伍家公子大婚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吴坤点了点头,苦笑道:“秋师姐,这个时候,您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切!”秋若云撇撇嘴,佯怒道,“全天下人都知道你修为深不可测,可他们都不知道你还是个,至今仍想着别人未婚妻的登徒子吧?” 吴坤不言不语。 秋若云叹了一口气,捧起茶杯轻抿,“不知道该叫你吴坤还是大公子,听人说,你们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尤其是你,好像身份还极其特殊,你能和我说说具体的吗?” 吴坤眉头微皱,有些讶异,显然没有预料到墨氏玄黄弓的主人能问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禁问道:“你的神器记忆没有觉醒?” 秋若云脸色微白,没有给出答案,反而是问道:“你希望我觉醒还是不觉醒?” 吴坤再次苦笑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实话,我现在的脑子一团浆糊,很多记忆都只是残片,所以我不知道当初父亲留给你们的神器,有什么前因后果,或者关键性利弊。” 秋若云脸色好转,笑逐颜开,又问道:“如果让你选,你是想做吴坤呢还是想做大公子?” “我有的选吗?”吴坤长出一口气,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微微沉默道,“我没的选,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不要选择觉醒神器的记忆,据我所知,墨氏玄黄弓是周天墨家倾力为父亲打造的一把攻伐重器,对使用者的元神消耗极为巨大。” 秋若云脸色更好,抿嘴轻笑道:“你真这么想?” 吴坤点了点头。 秋若云放下茶杯,凝望着杯里的热气蒸腾,托腮道:“其实,我好像也没机会觉醒家族神器的记忆,墨氏玄黄弓是由女子传承,可我娘生下我的那天,我们全家就被日本人杀了。” 吴坤心神微颤,秋若云倒是说的云淡风轻,摆手笑道:“没关系的,都那么久的事了,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才可以觉醒神器的记忆,不过,我倒是可以借用一点儿它的力量。” 吴坤不知道说什么,有些黯然神伤,从黄道宫主到守墓家族,父亲当初做了个甩手掌柜,可随着一代又一代的变迁,他们却在经历着巨大的痛苦和煎熬。 身死道消的刘姜灵,彻底对父亲敌对的勾贤,以及已经投靠了血鸦天君的宝瓶真君,还有那么多没有现身,在默默盘算的黄道宫主,守墓家族,其实无论正邪,都没有错。 错的只是天府,只是父亲。 秋若云察觉到吴坤的失落,轻声道:“真没关系的,你不用多想,我其实最担心的是,真到了用我这一脉神器的时候,我会掉链子,所以今日来找你,既是闲聊,也是请教。” 吴坤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别说是我记忆尚未完全恢复,就是完整的我,也不清楚父亲当年究竟用了怎样的神通手段。” 说话间,竹姐已经打包好,神色有些失落,一言不发,只放在吴坤的身边,就扭头离开。 对角的客桌上,突然传来一声大骂:“他娘的,什么酒这是?老板!!” 竹姐急忙过去,一脸歉意,点头哈腰,说着可以免费更换之类的赔罪话,可那身长不过五尺的精悍汉子却对着竹姐嘿嘿一笑道:“酒倒是不用换了,你陪老子一晚上,老子就答应你!” 竹姐脸色顿时煞白! 吴坤眼睛一缩,整个人从刚才的失落立刻变的杀意凛然。 秋若云却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并未说话,眼神示意他,静观其变。 吴坤这才注意到,那汉子的对面,坐着一位年轻公子哥,眉清目秀,眼眸狭长,正端起杯中的酒细细品味,没有觉得眼前的风波有任何扫兴之处。 伍阳怒不可遏,从柜台缓缓走出,手里提着一把木筷,以他二境界的修为,如果全力施展,这汉子身上必定会多出几十个血窟窿! 竹姐吓坏了,精悍汉子身上好像有一种压人心魄的气势,令她所有的镇定,圆滑全都消失不见,她脑子里此刻就一个想法,眼前的人是修行者! 汉子转眼望向一步步走来的伍阳,讥笑道:“二境界的伍家公子?” 伍阳冷冷道:“刚才你说什么?” “呦?老子让你未婚妻陪老子一晚,有什么问题吗?” 伍阳猛地攥紧手中木筷,一道黄色光华从其手臂涌出,瞬间布满手中所有的木筷,伍阳大喝一声,全力掷出,他本身就天生神力,这一掷,加上本身元气的加持,竟是呼呼生风,有如百担强弩! 酒楼内所有的食客顿时惊讶一声,可接下来,更加令人震惊的事情出现了,只见那所有木筷在临近精悍壮汉的刹那,就被一道无形的光幕遮挡在外,再定睛看去,竟是那年轻公子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杯中的酒水泼在汉子身前! 酒水并无任何出奇之处,在那年轻公子哥泼出以后,就自然而然的落地,但有如强弩的木筷也随之落地,就不得不令人震惊,这一手云淡风轻,非三境界的大修,绝对不可能做的出来! 大堂里,有人已经开始离开,应该是绣楼的人出去禀送情报。 其余留下的人,都同时心惊胆战,大名府的人据说已经撤出,魏都城除了绣楼,从哪又冒出这等修士? 难道是勾陈的人? 难道是因为与伍家谈判不成,就用这等卑劣手段? 周文兴低声下气没少求伍沧海,谁不知道伍沧海只是用了一个驱鬼镇宅的噱头,实际上他正是想要把手里的那本关于两年前他们盗掘大衍墓的笔记,转送给他早就心仪的对象! 绣楼同样志在必得,这种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年轻人并没拦着离开的人,已经自顾自又倒了一杯酒,只不过这杯酒尚未端起,年轻人就开了金口,笑眯眯问道:“两位都是谢安的朋友吧?” 伍阳哼了一声! 精悍壮汉猛然一巴掌扇过去,伍阳竟是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脸上就多出一个鲜红的掌印! 伍阳大怒之下,手中猛然滑出一柄短匕,脚下错步,躬身弯腰,以狮子搏兔之势,直冲壮汉心窝! 这回,年轻公子哥眼里猛地一亮! “这就是鱼肠匕?” 年轻人静静看着,一直没有动作,而鱼肠匕可不比之前的木筷,壮汉双眼微眯,只等自家公子再次泼出酒来挡在自己身前,然而下一刻,他等到的却只是年轻人目不转睛的凝望,并没有丝毫神通,于是匕首冰凉,瞬间破开衣襟,直抵心府,壮汉心中大惊大骇,用起吃奶的劲气想要往后撤,可哪里知道,自己竟然一动都不能动! “噗!” 匕首削铁如泥,更何况血肉之躯! 幽蓝的光芒有如索命的无常,在进入壮汉的心窝之后,疯狂的汲取壮汉的生命元气! 壮汉瞳孔瞪大,死死盯着自家的公子,他临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一动都动不了。 伍阳也没想到,明显修为比他高的汉子,为什么一点儿都没反抗,就自此死去。 不过经历过张家灭门的伍阳,也对于杀人没什么害怕的,当下拔出匕首,望向年轻人,严阵以待。 一旁观战的秋若云敏锐的察觉到,死于鱼肠匕之下的壮汉,竟然直接成了阴神,从躯体之上飘出,然而仅仅刹那功夫,就立刻被阳气中的罡风吹拂,彻底魂飞魄散。 秋若云望向吴坤,吴坤点了点头。 年轻人则是望着他手中的那把匕首,啧啧感叹:“到底是鱼肠匕,果然有不可描述的功效。” 年轻人抬起眼,依旧是笑眯眯的神色,“张大帅的封皇刀,也在你那里吧?” 伍阳没有否认,也没点头,冷冷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勾陈的?” “嗯...我呢,不算勾陈的,不过也不陌生,比如何天宗啊,曹运啊,萧威,杨左图什么的,都认识,也喝过酒,诶?听你这么问,周大人应该是在你们这儿吃了闭门羹了吧,啊啊哈哈。” 年轻人自顾自笑了起来,轻抿一口酒,摇了摇头:“你们这的酒,太差,要是开在京城里,保管什么客人都没有。” 说罢,年轻人起身,竟是丝毫没有看那位贴身扈从的尸体一眼,年轻人走一步,伍阳和竹姐就退一步,直到退到柜台,退无可退的时候,年轻人止步,抬起竹姐的脸蛋,邪魅道:“要容貌没容貌,要心智没心智,我听说有人要给你一个室女宫的宫主之位,我看他真是失心疯了。” 伍阳和竹姐完全听不懂,伍阳拿着匕首横在胸前,竹姐只是垂泪抽泣。 可这话,有人听得懂。 吴坤神色阴沉,这个年轻人,应该也是一位黄道十二宫宫主无疑了。 吴坤正要起身。 年轻人突然望向他这个方向,伸出两个指头,当空弯曲,秋若云顿时气海激荡,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来! 吴坤双拳紧握,大怒道:“放肆!” 年轻人哈哈大笑,笑声激荡碗筷茶杯,整座酒楼微微摇晃,“区区不才,参见大公子。” “我要金缕玉衣,叫谢安乖乖送到张家古镇,否则他的亲朋好友,往后都没好日子过!” 第一百九十八章 老师傅出手 年轻人拂袖而去,童家酒楼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原先的客人陆陆续续离去,竹姐开始默默收拾碗筷,无声的抽泣,伍阳站在一旁,那把泛着幽蓝光芒的鱼肠匕仍未收起,眼神有些茫然。 吴坤心情沉重,只不过此刻的吴坤,更多的是大公子。 这个年轻人一定不是刘姜灵,勾贤之流,他们没有这样在他面前举手投足就伤了秋师姐的实力。 无论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既然是道统之争,就不牵扯过多“力”的层次,所以当初这两位享誉周天的公子,从进来此方天地以后,就被无形之中下了诸多禁制,这甚至要凌驾于此方天地的最高规则之上,比起对于其他人一步四境的限制,更加凶险,一着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不过,即使如此,也不是一个真君以下的周天修士就可以在大公子面前随随便便伤人的。 吴坤检查秋若云伤势,所幸,那年轻人下手并不是很重。 伍阳突然怒瞪了吴坤一眼。 吴坤没说什么,扶起秋若云,两人一直出了门外,秋若云突然伸出一只洁白玉手,吴坤面露苦涩,可依旧将自己的手掌放了上去。 两人合掌的刹那,有一道紫色光华缓缓涌动。 秋若云扬起侧脸,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后边的竹姐,笑道:“是不是很让你为难,男女授受不亲,你的心上人会误会呢。” 吴坤依旧没说话,只埋头走路,一直向西,在将军巷的尽头,吴坤松开了秋师姐的小手,紫色光华消失,化为一个淡淡的紫印在秋师姐的眼眸深处一闪而逝。 “我去去就来。”吴坤低声说罢,走进武帝庙。 老师傅倒立在院中,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捧着一卷书籍,老师傅边蹦蹦跳跳,地上就不断的出现一个个的金色小字,吴坤走过去,将竹姐打包好的吃食放下,同时蹲在地上,笑道:“老前辈,您不累啊?” 老师傅看了他一眼,笑嘻嘻道:“小东西?” 吴坤轻叹一声,“小东西现在在雪狼谷呢,您怎么越来越疯癫的厉害,我记得以前不还是能认出我吗?就那个术数很厉害的。” 吴坤笑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方块,早年还在年幼的时候,就在这破庙里,黄希云教谢安术数五行,吴坤旁听,可后来吴坤福至心灵,造诣反而要高出谢安许多,这一点就连老师傅当时都承认了的。 老师傅翻身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把书放在膝盖上,张开嘴,用手指了指吴坤带来的吃食,吴坤没好气道:“还要我喂啊?” 老师傅一蹬腿,吹胡子瞪眼! “得得得,”吴坤边说边笑,拆开袋子,还真一口一口的喂着这个老顽童。 老师傅笑逐颜开,大口囫囵,一个喂,一个吃,配合默契,膝上的书卷,一页页缓缓翻动,凛凛冬日,有含着墨香的温煦春风,席卷魏都城。 只是,刚刚经历了酒楼中那场莫名变故的吴坤心里有点儿愁,再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是周天儒家至尊的老圣人,心里更不是滋味。 外头,秋若云等待良久迟迟不见吴坤出来,于是便蹑手蹑脚的悄悄趴在门缝中张望,小小院落里,一老一少,有说有笑,秋若云心头一软,好似做梦一样,她看见有一道清风围绕两人,缓缓流转,这座不知已经荒废了多少年的武帝庙,突然从大殿之上跳出一位金身神祗,神祗默默无言,毕恭毕敬,站在老师傅身后,脚底下,有无数的金色小字如一股股涓涓细流,全部汇聚其身。 从大衍山见过那位明雪灯姑娘的算卦二人,此刻正好走到童家酒楼之前。 书生好似突然感受到什么,猛然望向西边武帝庙的方向。 书生的眼神渐渐热烈,魁梧汉子不明所以,但直觉告诉他,书生一定是遇到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一向足智多谋的书生,有过这样的失态。 书生也没解释半个字,就这么驻足虔诚望了许久以后,郑重其事的好好整理了一番衣襟,以读书人之礼,拱手弯腰,颤声道:“多谢老圣人指点迷津,晚辈心领神会!” 就在他们前边不远处的县衙,那位在童家酒楼扬长而去的年轻公子哥突然心口一紧,猛然望向空中,眼眸之中充满了惊惧,其面前的常风同样无比震惊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年轻人丝毫没有搭理常风,眼神渐渐冰冷且充满嗜血的冲动,大吼道:“老圣人!!你违背规矩!!如此出手,就不怕天书变本加厉的反噬?” 年轻人嘴角流出血来,面色狰狞之极,“别人不知道,老子可知道!老子实话告诉你,老子不怕你!当初府主创立此界之时,你非要横插一竹杠,你以为府主是心甘情愿的,公平的与你做这虚无缥缈的大道之争?你大错特错了!府主早就防着你呢!天府衍化至今,早已成为如当初剑王朝一样的众矢之的,这其中你们三教打的什么算盘,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年轻人猛地剧烈咳血,已经不只是口鼻喷血,七窍之中均有一道道鲜红的鲜血流出,情状极为可怖瘆人,可年轻人仍旧大骂不止,“想杀我?哈哈哈!你莫非不知道老子的傀儡术冠绝周天?要是在周天老子兴许还惧你三分,可在此地,你除了能杀老子的一具傀儡,还能做什么?你找的到老子的真正元神寄居何处?” 常风完全不明所以,只是知道这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争斗,然而天地之间,云淡风轻,并无任何异样,别说有人此刻正在和年轻人对峙,就是神通引起的元气波动,常风也丝毫不觉,常风完全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不消片刻,年轻人生机枯萎,这具傀儡之身本来是京城里那位袁大总统的贴身剑修,所以此刻剑气絮乱,从体表激荡而出,县衙大院上空立刻有一道道璀璨光柱冲天而起,然而不论这剑气匹练如何威猛,却只是强弩之末,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未撑到,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常风束手而立,一动不敢动的面对着年轻人。 年轻人有气无力,在最后时刻,眼眸中依旧恨意不减,最终不知经过了怎样的天人交战,长长呼出一口气,“魏都城待不下去了,我会以那翟景小少爷的身份在河安城给你命令,这几日,多留意童家酒楼,还有,可以去张家古镇找周文兴,就说是奉郦言之命,他明白的。” 常风拱手领命,一个字不敢多说。 年轻人嘱咐完毕,终于倒下,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血肉的空壳子,地上流着一大滩的鲜血,常风就那样在原地以拱手的姿势站立良久,直到有一缕黑气从地上的那具尸体面部飘荡而出,这才放下姿势。 那缕黑气在天地之间,戛然消散。 常风默默无言,尽管这次和以往不同,以往的话,这缕黑气会去往不知名的地方,但这次好像扛不住魏都城的风,直接消散掉了。 常风心里有些不痛快,因而也有些迷茫,因为刚才年轻人提起了翟景。 对于翟景,他心里充满了亏欠,想当初,翟景与他把酒言欢的时候,何等肝胆相照,说到底,那个少年郎也仅仅是因为无念如意送命至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真一点儿不假。 他是个孝子啊,他也无意参与大墓之争。 他不该有这样的劫难的。 他不自觉就想到那一晚在凤暖阁二层,他和翟景以及谢安的那一顿饭,回想起来,当初谢安如果也起了这样的心思,恐怕他们会死的更快。 常风叹了一口气,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地上的那具尸体突然动了一下,然后猛然抓住了常风的脚踝,常风心中顿时大惊,急忙收拾心神,低头问道:“你...你没死?” 年轻人满脸血痕,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嘴唇微动,断断续续道:“我...是郦言。” “你,你是这具身躯的主人?” 年轻人没有回答他,继续道:“我妹妹...是....” 常风一颗心高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个年轻人拼着最后一口真气想要传递出来的信息一定至关重要,他拼命的俯身,把耳朵贴近年轻人的嘴巴,喊道:“你妹妹?你想说什么?你妹妹到底怎么了?” 然而年轻人头一歪,彻底没了声音,终究是没有说出下文来。 常风握紧双拳,心里充满了压抑,缓缓起身,他突然望向东边大峡谷的方向,眼眸中闪烁着精光。 —— 武帝庙里,老师傅吃完一抹嘴,倒头就睡。 吴坤苦笑摇头,心想如今此界各方谋划都已经到了收官阶段,您还真能睡的香甜。 可不想这个也罢,一想这个,自己心里又堵的慌,照理来说,这个道统之争最终应该是落在大墓之中,可没有守墓家族和守墓妖族同在,大墓谁也不可能打开。换句话说,此刻无论是谁,只要掌握了守墓妖族和守墓家族,哪怕其中一个,都可以理直气壮的分一杯羹。 至于黄道十二宫主,吴坤的记忆里,据说是父亲用来制衡此地天地规则的,因为一旦残念所化天道产生了自主意识,偏离了预先的轨道,那对于这场父亲精心策划大道之争将是最致命的打击,所以黄道十二宫主只要半数以上的齐心合力使用某种秘法,就能短暂的代替此界天地规则,甚至在某种层次上化身天地。 而如果,所有的黄道宫主都齐心协力,那将直接取代现有的天道。 吴坤边收拾食盒边思索,照这么推理,黄道十二宫主只要是单纯为了活命,很容易打成一片。 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一是黄道各宫主之间,除却少数的,并不熟悉对方的身份,二是父亲在此界兵解,一整个天地的气运都是父亲作为一个堂堂四九境至尊兵解之后留下的,至于留了多少在大墓,留了多少归化天地,留了多少在那本天书之上与老圣人做大道之争,就不得而知了。 但这些心怀叵测的黄道宫主,不仅仅是想要活命,他们更想的是和自己以及姬神秀,一起来抢夺这份巨大的气运宝藏! 吴坤收拾好,缓缓走出武帝庙,秋若云双手背在身后,一只脚朝着侧面微微轻抬,笑问道:“伺候人的本事挺好嘛,从哪学的?” 吴坤摸了摸额头,“你忘了我还有个奶奶了?” “哦,对对对。”秋若云尴尬一笑,吐了吐舌头。 两人并肩而走,秋若云抿了抿唇,眼眸偷偷瞄着身旁的傻小子,心如鹿撞,吴坤突然说道:“你的神器记忆没有觉醒,会不会存在这样的一种可能性,就是父亲当初并没有意图,让所有的神器传承者都能拥有其先祖的记忆?” 秋若云白了他一眼,“除了这些事,你就没有别的和我聊聊?” 吴坤表情一滞,认真问道:“聊什么?” 秋若云哎呀一声,“算了算了。”说完加快脚步,率先走在前边,路上碰见小石子,狠狠一脚踢开。 吴坤不明所以然,他总觉得自从上次虞河大水以后,这个秋师姐好像不太一样。 吴坤加快脚步,紧随其后,秋若云道:“你说的那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不过你问我没用,我与生俱来就有了那把小弓,小的时候是直接印在额头上的,是师傅救了我,而且教我修行,也是师傅告诉我,那个小弓,是神器。” 秋若云停下脚步,回头道:“我是真不知道,所以关于这些,你问我一点儿用都没有。” 吴坤也停下脚步,秋若云脸上有些失落,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就转身离去了。 将军巷,就只留下吴坤一个人。 吴坤唉声叹气,想起了范全走之前,和他的那一晚谈话。 范全的大致意思,有三点。 第一点,他会尽全力找寻其余的黄道宫主和守墓家族,以及四大守墓家族,守墓妖族,再有就是府主当年可能留下的后手,这算是退隐之前,最后报答天府之恩。 第二点,宝瓶真君绝不简单,这个人手上,可能就已经有了几位黄道宫主的性命,这次派赵光吉和那位妇人出去,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寻找其余黄道宫主,以及可能的其他周天大修。 第三点,秋若云的墨氏玄黄弓主杀伐,对于开启大墓未必有多么重要,所以有可能的话,最好不要让秋若云觉醒神器记忆,因为这种神器,据他所知,墨家的行事风格,一向极端,可能会要了秋若云的命,而秋若云也正好,是那个愿意为吴坤献出生命的人。 关于这一点,吴坤曾经问他为什么,范全愣了一愣,没直接回答,反而是聊起了竹姐,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吴坤追不到竹姐了。 吴坤当时就不服气,说那只是因为伍阳是雪姨的儿子,而雪姨对他们几个孩子当初都有恩遇,不信你可以问竹姐,是不是对他说过,“小坤,你是个好人!” 范全一脸黑线,无言以对。 望着秋若云的背影,这一刻的吴坤,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摩羯宫 雪狼谷,有一道虹光直接落入谷内,且直奔山顶的小洞天。 正在与族长、方啸天扎堆的那位周先生突然抬起头来,小师叔也立即从书上离开目光,且立刻与这几位手不释卷的读书人分开,站起来望着足有正常人两倍之高的匡龙,笑问道:“看来是有眉目了?” 匡龙肩膀上站着小朱雀,匡龙未开口,小朱雀倒是先叹了口气,“别提了,别提了。” 小师叔皱眉,心生不妙,族长几人也立刻收起了手中的那本妙书。 几人在石桌旁坐下,匡龙忧虑道:“周先生倒是一如在周天时的料事如神,勾贤老匹夫确实没离开大衍山!” 小师叔心念小二黑安危,急忙道:“那你见到小二黑了?他怎么样?” 匡龙哎了一声叹道:“要是见到了,我就不会这么灰溜溜的回来了,势必要将这勾贤老匹夫粉身碎骨,清理门户!” 族长终于有个正形,皱眉道:“那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大家着急上火的。” 匡龙大手拍案,忿忿道:“勾贤老匹夫奸诈狡猾,他好似早就料到我们会对他围追堵截,于是他手里并没有小二黑,而是交给了此界的一个人间修士,我和小朱雀在大衍山里守株待兔,终于等到了这老匹夫出现,本来已经是瓮中捉鳖,可一番交手之下,却被那个人间修士逃跑了!” 匡龙双眼精光四射,“一人竟然身具五种剑意,差点儿着了他的道!为什么此界会有这种天分的剑修?” “阮连玉!”小师叔开口,哼了一声,目光微寒,“我早料到阮连玉没那么容易伤及根本,上次小朱雀毁了他的肉身,恐怕对他而言,仅仅是皮毛外伤。” “那勾贤人呢?”族长想到关键之处,立即开口问道。 “勾贤就更别提了!那人间修士五道剑意融为一体,破开我的结界逃跑以后,竟然有人催动山河图,一下便将勾贤收入画中!” 族长瞪大眼睛,诧异道:“山河图?怎么会这么巧?” 匡龙长叹一口气,神色复杂,“谁说不是呢,整个过程不过盏茶时间,勾贤老匹夫,那位人间修士,还有小二黑全部消失在我眼前,一个月的等待,竹篮打水一场空,哎,我有愧于大公子托付。” 小朱雀也神色萎靡,收了翅膀,夹着尾巴,垂头丧气。 一直沉默不语的方啸天双眼微眯,一只手托着下巴突然开口道:“那不是巧合,山河图的主人一定和你们的目的一样,而且据我估计,阮连玉即使剑法再高,也未必能破的了你的结界,否则他就不是三境巅峰了,之所以如此,恐怕也是那位暗中的山河图主人的手笔。” 周先生投以赞赏的笑意,笑道:“方小友所言极是。” 小师叔心中奇怪,问道:“山河图的主人这么做,到底是为了救勾贤,还是要害勾贤呢?” 方啸天不清楚这些关于周天大修的内幕,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该问周先生。” 目盲周先生双手交叉拢于袖中,缓缓道:“这既不是救,也不是害,他们只不过是不希望勾贤落在我们手里罢了,而且——” 周先生突然顿了一下,闭眼以目盲的姿势,望向匡龙和小朱雀,“这位山河图的主人,还想着把二位一起收入画中呢,换句话说,当时他帮助那位人间修士破开你的结界以及收走勾贤,都是附带的结果,他们最关键的目的还是等二位全力出手之时,将两位黄道宫主收入囊中。” 方啸天微微沉吟,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么说就可以解释他们为何要多此一举做那个螳螂后边的黄雀了,否则他们大可以不必等匡先生和小朱雀出手,就能收走勾贤和阮连玉。” 族长和小师叔有点儿云里雾里,反倒是方啸天伸了一个懒腰,劝慰道:“两位不必自责,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嘛,起码证明山河图在这个世界,好像没有办法对两位黄道宫主形成杀伤力。” 关于这些山河图之类的神器常识,之前小师叔在讨教族长的时候,方啸天也饶有兴趣的旁听,族长当时说,有两件神器至关重要,品相也是最高,一件是山河图,一件是龙变盘,据雪狼谷先祖的记忆传承,山河图好似是四神器之首,可以在某些方面超过天地规则,单独制约周天大修。 而龙变盘,则是进入大墓内层,走上星空神道的关键性神器。 一件主外,一件主内。 所以方啸天听到匡龙说的这个结果,立马福至心灵就想到当初族长的那番言语。 周先生再次极赞赏的点了点头,方啸天这个人脑子是真好用,“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匡龙和朱雀,可能是所剩不多的黄道宫主了,接下来可能会有不少人要打他们的主意呢。” 小朱雀身上羽毛倒立,以翅膀缓缓抚平心口,嘟囔道:“他们都不是好人。” 匡龙想起自己曾经反叛一事,也有些汗颜,摸了摸当时是平白无故受他们牵连的小朱雀,柔声道:“咱们以后要做个好人。” 小朱雀重重点了点头,可是又想起什么,忧伤道:“可是其实我并不讨厌二公子和左老。” 匡龙笑道:“二公子和左老没错,各是各的大道缘法,他们和大公子是一样的。” 小师叔问道:“如今小二黑更加下落不明,咱们该怎么办?” 周先生好似闭目养神的老神仙,悠悠道:“等黄仙子和谢安定夺吧。” 紫烟瀑旁边的房间里。 谢安心境终于稳定下来,黄希云也经过一番细细思量,初步确定要对谢安说什么,不对谢安说什么。 陈雪的事情,是个意外,若不是那小女孩儿突然出现,谢安即使心有疑虑,也仅仅止步于疑虑了,张家灭门以后,这事儿本该就是告一段落,黄希云也绝对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把真相交代出来。 要不然,当初明知那个张富贵有问题的黄希云,怎么会一点儿都不提醒谢安,为的就是通过张家灭门,让谢安和伍阳心里都对陈雪的死有一个交代。 否则,以谢安的执拗性格,一定会锲而不舍的追查下去。 不过当时也有纰漏,黄希云没想到的是,二公子和左老竟然真的不顾大道,差点儿就亲自对谢安出手。 要知道,二公子背后策划可以,可真正出手的代价是极大的,道统之争一旦变为修为道行之“力斗”,那就没有丝毫意义了,这一点府主,自然早有安排。 当然,大公子也是如此。 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黄道宫主,若铁了心背叛天府,根本就不会将两位公子放在眼里的原因。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张家灭门之后,二公子在张家大宅后院施展道破之术试图挽回局面,左老会痛哭流涕的原因。 还有吴坤,那日在大衍山谢安和萧乘醉大战,吴坤千里之外借剑给他,还把整座武当山的气运转嫁给他,这种出手,当时直接引出遥遥九天云霄之上的那座天庭现身。 只不过吴坤以大道之言起誓,愿意永生永世留在此界,这才令那座天庭消散隐去。 否则,当时就有极大的天罚加身! 所以黄希云每每回头想起当夜,仍然是心惊胆战,她自以为只要武藏和张富贵死了,加上之前的陈雪自尽,二公子和左老就意味着算盘尽失,绝对不会对谢安有任何威胁,可人家还真的差点儿出手。 若不是老师傅鬼使神差的那两声咳嗽吓走左老,事情要发展到什么地步,还未可知呢。 现在的黄希云,还真有点儿后悔,要是当初早早和谢安挑明陈雪之死的真相,第一谢安不会身陷当时的险境,第二她也不会有如今这样的被动局面了,她为了保全谢安完美无瑕的心境,可天不遂人愿,那小女孩儿的出现,几乎是晴天霹雳! 还是不得不说。 只是现在给人家说了,即使是真相,谢安也未必会信,此后,谢安必定会全力印证,不惜一切。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黄希云看着谢安,心里万般柔软,她不怪谢安发火,因为假如陈雪和她对调一下,谢安也会为自己那么做的。 黄希云轻轻叹了一口气,代师收徒,有这样一个小师弟,归根到底,还是挺幸福的呢。 不知道将来大师兄看见谢安,会作何感想呢。 谢安的心湖,在滔天巨浪之后,终于平静,一身流转的剑意也回转心湖,谢安悠悠醒转,已不是剑拔弩张的模样,只是心湖之内,有一片阴霾,再也挥之不去。 黄希云睫毛微颤,轻声道:“对不起啊,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谢安眼圈微红,指了指自己心口摇摇头道:“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雪姨,对不起老师傅,我做的不够好,让你们失望了。” 黄希云一瞬间柔肠百转,心都快化了,她怔怔望着这个不知自己偷偷吃过多少苦的少年,心里只想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懂事的少年,那位叫雨姑的魂师,边施法边落泪,可你怎么就不吭一声?你是怕一旦喊疼,他们就说黄希云教出来的小师弟就这副模样吧? 你知道他们来自周天,所以你最不想在他们面前丢人。 就如同你知道家家户户过年的时候都是热热闹闹的团聚,你就偏偏错过那天,饿着肚子。 黄希云垂下眼泪,破涕而笑,这么好的少年,恰恰是我的小师弟。 谢安轻声道:“该给我讲讲周天和此界的故事了吧。” —— 京城里,还是菜市口旁边的客栈,王文山被砍头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 有一位紫衣少年正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和一位老人默默对弈,起先还有人观看,后来只觉这二人棋艺实在差劲,更好像是浑然不知围棋规则的稚童一般,落子毫无章法,更无圈地大势,甚至输赢好像都不懂诶。 于是众人散去,二楼的口技夫妇配合着一楼的说书人仍然在讲那个老生常谈了一个月的故事,就这每天讲,还是有人提问,诸如“大衍山真的夷为平地了啊?”,“四境界算不算神仙?和城隍爷相比究竟如何?”,以及“那位武当山的小师叔会不会从军,捞个一官半职?”等等之类的问题,其余的客人有人回答就有人抬杠,这其中那位李公公更是一度成为众矢之的,尤其自从上次这位李公公救了那个小童之后,人们好像看他更不顺眼了。 紫衣少年和老人这边,倒是清净的多。 棋盘之上,也确实毫无章法,譬如黑棋并不执着于以大势包围白棋,以求不战而屈人之兵,而是凶狠之极,往往故意以身犯险,于绝境之中再寻出路。 白棋也不甘示弱,数次落子均是黑棋命门所在,每每于此,少年眼眸之中就有一抹亮色,然后请白棋拿起方才一子,再退后十数步,自己则默默推演。 有一位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少年和老人的身边, 少年在默默推演棋局,所以并没有搭理斗笠黑衣人,老人则是开口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斗笠黑衣人拱手道:“山河图出现了一点儿纰漏,并不能将匡龙和朱雀吸入画内。” “有这种事?”老人突然有些诧异。 斗笠黑衣人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老人眸子一沉,“你是否是被发现了?所以人家有所防备?” 斗笠黑衣人立即跪地,“张大千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 少年摆了摆手。 老人失望的挥手道:“罢了罢了,你先下去吧,对了,还有一件事,谭宗主必须死,他不死,山河图仍有变数。” 斗笠黑衣人点头道:“请主人放心!谭宗主已经在画里!” 老人嗯了一声,黑衣人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原地。 老人担忧的望向少年,“山河图怎么可能无法约束黄道宫主?老奴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在周天,府主左挑右选,最终带山河图的目的,就是为了约束黄道宫主!” 少年“啪”的一声落子白棋重重包围之中,老人望向棋盘,顿时一惊,“主人,您这是?” 少年丢掉手心所有棋子,向后一仰头,闭着眼揉了揉眉心,缓缓道:“山河图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出问题,问题,出在器灵身上!” “器灵?” 少年嗯了一声,猛然睁开双眼,内有乾坤幻化,山河起伏,少年以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除了宝瓶真君,又一位厉害角色出现了呢。” 老人似乎是心领神会,几乎是一瞬间就联想到那个,天府之中杂学最丰富,心智最妖的一位宫主。 “摩羯宫宫主,傀儡上人!” 第二百章 红豆生南国 老人说完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虽是早有预料这一天会来临,可那位号称天府智妖的傀儡上人真正出手之后,还是不得不令他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至于那位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宝瓶真君,老人和少年倒是没有多担心,哪怕这位宝瓶真君就像一条疯狗一样四处搜罗黄道宫主,他们也只静静观望,丝毫不会横加干涉,反而乐见其成,偶尔碰壁的时候,老人还会暗中帮衬帮衬,毕竟养出一只肚皮肥圆肥圆的大螳螂来,他们会省出不少事儿来。 少年目视棋盘,老人斟茶。 少年想了想,眼眸流转,开始伸出两根指头重新整理棋盘,“左老,依你看,谢安进入四境界以后,咱们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呢?” 左老哼了一声:“一步以内,四境界和三境界有什么区别,主人一声令下,老奴立刻将其打杀!” “那天地反噬呢?”少年捏起一颗白子,说话间并没有看向老人,只是自顾自的思量棋盘,打趣道,“你倒是痛快了,可因此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后果谁来承担,不说别的,我和你打赌,现在无论是宝瓶真君还是傀儡上人,都希望咱们按捺不住出手呢。” 少年突然眼眸一亮,将手中那颗白子置于天元靠北一格的位置。 左老有些憋屈,不甘心道:“可任由谢安发展下去,一旦他进入四境界巅峰,配合那个狗屁劳什子的胎光三变,咱们可就要被动许多了。” 少年嗯了一声点点头,表示同意,可嘴上还是没说话,当第一颗白子落定以后,少年落指如飞,很快棋盘上的棋子,被分成了三部分。 一部分黑,一部分白,一部分黑白相间,如正在厮杀的战场。 最中间则是那颗白子。 左老看了看,指着那团黑棋,皱眉问道:“这是天魔族?” 少年摇头,指了指白棋,“天魔三族,有两位天君下来,这是他们的极限,不会再有更多的变数,这当然是白的。” “明白了。”左老微微沉吟道,“既然主人以此划分,那这白棋之中,理应还有所有的黄道宫主!” 少年笑了笑,再次摇了摇头,“白棋只能代表天魔族,至于黄道宫主,虽然数量上是固定的,可有两个问题,第一是他们的传承问题,他们是否仍是当初的旧人,还是如范全那样贪恋人间生活,打算放弃宫主之位,更甚者已经放弃了宫主之位的,这些可都是变数啊。” 少年边说边以指头蘸着茶水,在棋盘旁边划出两条间隔不远,互相平行的直线。 左老知道范全这位白羊宫宫主,实际上自从那次虞河大水,范全展露神通拦下秋若云的墨氏玄黄弓,范全的踪迹便再也无法隐藏,现在从少年嘴里说出这个人,左老忆及周天往事,长叹道:“这个人,的确算是变数,他不怕死啊。” 少年微微一笑,继续说第二个原因,“这第二,就是有了傀儡上人的插手,黄道宫主恐怕除了宝瓶手里的那几个是干净的,其余的,你能保证有几个是干净的?” 左老双眼一眯,以拳击掌,恨声道:“府主当初为什么偏偏要带这么个东西下来?岂不是....” 后头半句左老不敢说下去,少年笑着补充:“岂不是自掘坟墓?” 左老低下脑袋,少年摆手笑道:“本来就是自掘坟墓嘛,父亲他老人家不现在还在大衍山地底埋着?” 左老自知造次,低声道:“也或许府主对您希冀之高远非老奴可以理解,比如傀儡上人阴谋诡计冠绝周天,府主希望您比他还厉害!” 少年两只手撑在桌面,托着脑袋,目视棋盘,摇头道:“暂且不说这个,左老,你再说说这棋盘吧。” 有了刚才的两次冒失出口,左老明显谨慎许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棋盘,道:“照主人这么分法,白棋只能代表天魔族的话,那这充满变数的黑棋就只能是谢安,黄道宫主,圣宗,以及守墓家族,守墓妖族,乃至有可能的其余周天大修,比如那座棋盘里的镇狱天君!” 少年闻言哑声笑道:“左老,你都说完了,如果照你这么说,那这黑白相间的代表什么呢?他们可是距离天元白子最近的,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心中有数的话,何谈后续的谋划?” 左老面露苦涩,讨饶道:“主人,老奴只能身先士卒,您让老奴想这个,实在是为难老奴了。” 少年不着急,仍然只是笑道:“再想想。” 左老无话可说,只得继续埋头仔细看棋盘,刚才少年说黑白相间的那一团距离天元白子最近,这么一看还真是,他本以为少年摆出这三团棋子只是互相区分而已,没想到就连距离,也有深意。 少年则是再次以指头蘸茶水,在刚才的两条平行线中间,又画出一条线来。 可是少年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于是轻轻向下一推,那条刚用茶水画出来的线,果真一点不差的整体向下移了一点点。 如此,三条平行线形成的两个空当,一大一小,少年这才满意的微微一笑。 左老苦思冥想,仍是难以参透天机,只得先问道:“难道中间孤零零的天元白子代表的是谢安?” 少年哎了一声,叹道:“白子代表的是什么呢?” “相对而言,基本没有变数的!”左老脱口而出。 “所以,它能代表谢安?”少年双手抱头,微微后仰,枕在椅背上,正待说话时,突然脸色潮红,重重的咳嗽起来,左老立即起身,打算为主人渡入元气,可少年虽有气无力,却仍是抬手虚压了两下,“坐下,事情还没完呢。“ 老人只得坐下,仍是有些担忧的问道:“主人虽和大公子某些方面同气连枝,可是大公子自从记忆苏醒之后,这肺痨之疾理应去掉才是啊,为什么主人还会有如此剧烈的咳嗽?” 少年苦笑道:“那自然是这混账又干傻事了。” 老人眉头紧锁,少年更加蜷缩身子,整个人双脚离地,团在一体,“你想不通不是因为你愚钝,而是因为你心中只有动而没有静,圣宗的那位老祖宗为什么千里迢迢行此关乎千秋大计的大道之争,却仅仅带了一个还是黄毛丫头的黄希云?” “就是因为人家,心静!心静自然凉啊,此界之前不是也自然而然的诞生过一位四境圣人吗?人家那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可谓一语道破天机。”少年眼眸泛起神采,顿了一下,继续道:“如果此人不是傀儡上人的手笔,那就是得天独厚的智者,即使放在周天,也绝对是笑傲一方的大人物!” 老人正襟危坐,深吸一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心思收拢,志虑忠纯,脑子如走马灯一样的闪过天魔族,谢安,圣宗,守墓妖族,守墓家族等等,终于猛地刹那福至心灵,大声道:“所有的黑子,都只是谢安一人?!” 话外之意,即是除了谢安和天魔族,其余的所有周天修士,不管谁有任何谋划,都在那团黑白相间的棋子之中,老人想到这,一通百通,先前就觉得少年摆出的那团黑白相间的棋子犬牙交错,暗流汹涌,此刻再看上去,简直是杀气蒸腾,你死我亡! 原来如此! 少年终于露出笑意,抬起手臂,又指了指那棋盘外边的三条线,“最下边的一条代表一步四境和天地规则,最上边的那条,代表已经远超一步的参商意,你看假如谢安真抵达四境巅峰,和傀儡上人交手,他们的胜负如何分布?” 少年所画的中间那条线,靠近上边。 老人微微思索,将中间的那条线向下移动了几分,使其更靠近最下边的那条线,摇头道:“老奴还是更看好傀儡上人,姑且不说傀儡上人将主元神藏起来,谢安是万万不可能找的到,就说傀儡上人的万千分神,就不是谢安这一个小小的一步修士所能对付的,因此就凭这一点,傀儡上人就已经是稳稳立于不败之地,再有谢安毕竟是此界之人,一旦傀儡上人从他身边人下手,心境颠覆之下,很可能坏了道行,所以老奴更看好傀儡上人。” 少年点点头,淡淡说道:“有几分道理。” 少年的目光回归棋盘,手指轻点天元旁边的那颗白子,整方棋盘立刻朝着中间塌陷,形成一个缓缓流动的漩涡,于是周围不管是黑白相间的那堆,还是纯黑,纯白的两堆棋子,全部都朝着中间缓缓倾泻,左老大惊道:“主人,您这是??” 少年收回手指,随手一撮,手心就依次出现了一颗白棋,四颗黑棋,少年抛向老人,淡淡道:“找五个点,依次埋入这五颗棋子,使得所有的棋子在朝着天元倾泻的同时,不知不觉包围那团最黑的棋子。” —— 将军巷的吴坤,在秋若云莫名其妙生气走后,一步步缓缓朝着童家酒楼走去。 那晚和范全的谈话中,范全替这位少主人好好传授了追女孩儿的经验手段,说是不能光送香米,即使那确实对于竹姐来说是雪中送炭,可毕竟太过于没有情调,而且对于有一位家世簪缨的伍阳追求的竹姐来说,他那样做,无异于更加提醒竹姐,你是穷人,就不要想着飞上高枝变凤凰。 哪怕竹姐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也不行。 吴坤随即就问他,那应该送什么?贵的他又买不起。 范全长吁短叹,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泥腿子竟然摇头晃脑道:“诗书有云: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吴坤仿佛白日遇鬼,大惊道:“范叔,您都会吟诗了?” 范全翻了个白眼,还真像一位老学究一样伸出食指用力敲击桌面,“听重点,重点,重点!” 吴坤哈哈大笑。 吴坤当然知道范全是什么意思。 要说吴坤觉醒记忆之后,最觉得自己像吴坤的时候,就是面对他们,面对竹姐,讨论些儿女情长,缠绵悱恻。 周天的大公子,是不会有这些闲情逸致的。 于是吴坤轻轻漫步,双手负后,穿过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包子铺,来到了一家粮店。 吴坤一进门就问:“店家,有红豆吗?” “有有有。”一位头发苍苍的老妪笑着迎客,“要多少啊?” 吴坤微微一滞,脸上有些发烧,竟是忘了问范全,这东西要多少合适。 老妪慧眼如炬,笑呵呵道:“怕是要送给某位心仪的女子吧?” 吴坤尴尬点了点头。 后堂有道清脆的女声,“奶奶奶奶,来客人了?” 老妪笑道:“是啊,莲儿,你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吴坤微微皱眉,好奇后堂的女子。 顺着老妪的目光,有位约莫二八芳华的羊角辫女孩儿掀开门帘,探出脑袋,一双水灵的眼睛仔细凝望吴坤,突然双颊一红,使劲儿缩回脑袋。 老妪笑呵呵道:“小孙女儿莲儿,吴小少爷恐怕忘了吧?” 吴坤绞尽脑汁,突然想起,曾经这里,好像是一座药铺。 药铺的掌柜被当做革命党杀了。 当时药铺里,有位黑炭小姑娘,好像就是叫莲儿。 他和谢安来过这药铺一次,那时候是为了老师傅的病,可是药铺掌柜死活说治不了,于是莲儿就悄悄偷医术给他们看。 后来莲儿被抓住了,拼命挡住掌柜,让他两跑。 再后来,听谢安说,药铺里的书,全被他偷走了。 那个黑炭小女孩儿也不见了。 吴坤串联起来,眼睛一亮,笑道:“记得,记得!真是女大十八变,黑炭小姑娘如今出落到这个地步了?” 门帘后边的后堂,突然传出一声什么东西被踢到的声音。 老妪笑呵呵不言不语,只给吴坤从红豆堆里,挑出最鲜亮的一粒。 老妪笑道:“女大十八变是不假,可莲儿是老妇人看着长大的,总是有些还是没变的,只是小少爷自那以后,再没来过这里了。” 老妪将红豆交给吴坤,吴坤掏钱,老妪坚持不要,笑道:“一粒红豆而已,但愿小少爷能得偿所愿。” 这回门帘后边是什么东西摔碎了的声音。 吴坤谢过老妪,来到童家酒楼门前。 竹姐出门,两人四目相对,全都一动不动。 伍阳怒哼一声,正打算出来,可一刹那,好似步子变的极为沉重。 不光是他,酒楼里里外外,所有的人步子同时慢了下来,动作也迟缓无比。 眼前的景象渐渐定格不变。 有一道闪亮如银浆的光阴流水,从吴坤身上起,自竹姐身上终。 环绕二人一大圈,截断了整片魏都城的光阴。 酒楼不远处有一位书生正在一个眼镜儿摊上,试着一副又一副的墨镜,每每戴上一副就询问同伴气质如何,能否让老明头的后代看上眼。 同伴人高马大,一脸厌弃和不耐烦。 书生猛然望向酒楼门前,低头的同时以手指从鼻梁向下扒拉,露出墨镜后边的两只眼睛,书生气骂道:“胡闹!” 而光阴流水之内的吴坤,望着眼前这个自己不知道喜欢了多少年的平凡女子,缓缓伸开手,露出那粒老妪精挑细选的红豆。 天地变色,日落月升,转眼繁星满天。 吴坤望向北斗的方向,喉咙哽咽,“竹姐,如果我的家乡,就在那片北斗星,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竹姐抬头痴痴而望。 “不会,对..不起。” “谢啦。” 第二百零一章 小天地之说 吴坤说完那句话,并无任何黯然神色,就连眼眸中也只是含着宠溺温润的笑意,只是竹姐在仰头看完星空之后,就一直低头不语,所以,她再没有看见,吴坤这副最后爱她的笑脸。 在光阴流水尚未消散的空隙,那位不远处的书生摇头叹气。 这种截断光阴的代价何其之大,恐怕只要是个周天的大修,就会明白。 吴坤双耳滴出血来,就滴在这件讲武堂的旧衣袍上,他每走一步就剧烈咳嗽,以至于那位远在京城的二公子姬神秀脸色愈来愈差,不停的翻白眼,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这个大哥又在行那逆天之举。 虽然,吴坤越这么做,就越对他自己的大道成果越不利,可姬神秀还是耳根子有点儿烧,首先就有种胜之不武的挫败感,大哥自己找死,自己赢了也没什么成就感,其次,姬神秀还真不知道老爷子当初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天府只有两位公子,举世皆知。 只是人们不清楚的是,明明无病无灾,修为也相当惊才绝艳的老大,为什么没有自然而然的继承天府道统,反而会来这么一出? 还有那位四九境的至尊府主,明明寿元不到,可为什么就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兵解? 这些,没有人知道。 即使这个看上去,府主最偏心的二公子也不知道,姬神秀只知道父亲好像确实不喜欢大哥,因为大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总喜欢翻上一个纪元的旧案,那个,名叫剑王朝的庞大道统。 这其中必有关联,可至于怎么个关联法,姬神秀自己也不知道了。 反正,此界的存在、父亲苦心孤诣的道统之争,本身就是对自己有利,否则他一个老二,得跨过多少难题才能有今天的局面,这就相当于世俗王朝里,皇帝自己把儿孙夺嫡合法化,而且自己还添油加醋,恨不得双方你死我亡。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君王?哪有这样的父亲? 所以姬神秀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老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于是即使吴坤自己找死,姬神秀也没多少胜券在握的观感。 竹姐一直低头,泪珠晶莹,吊在下巴。 两人擦肩而过,吴坤缓缓离开这个魏都城的南北分界,亦是贫富分界的小酒楼,走向贫苦的一半。 从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 吴坤觉得这边的阳光竟如此灿烂,魏都城南边的那颗大槐树已经清晰可见,这说明,平阳巷第二个,那个叫做家的破烂小院,已经不远了。 光阴流水渐渐消散,就好像堤坝打开了闸门,魏都城的光阴一点点恢复正常,只是仍然需要过程,人们动作缓慢,正兀自奇怪发生了什么之时,那位从始到终都不受影响的书生猛然抬头看向童家酒楼上空! 只见有一抹极为鲜亮的紫意,就好像蕴含着满腔的不甘,心疼,又或者替某人不值,迅猛闪过,如雪融于火一般立即破开这光阴流水的限制,书生大惊大骇,立即闪身而出,在那抹鲜亮绿意之后,一把就揪出一个身穿淡紫衣裙的姑娘,姑娘俏脸煞白,怒喝道:“是你?!滚开,少管闲事!!” “我的亲祖宗哦,”书生满脸哭丧,央求道,“你这一箭下去,不光是自己多半活不成了,整片魏都城都得给你毁了!” 姑娘眼眸噙满泪水,气的浑身颤抖,又转头看向那个在街道上人来人往里的孱弱身影,忽然一把扔掉手里的墨绿小弓,以手背抹泪,抽泣起来。 书生手指微微一招,小弓就回到他的手里,书生长叹道:“何苦嘞?人家不喜欢大少爷,这不是正好对你有利吗?我就真是脑壳疼,弄不清你们这些人想啥嘞?” 书生余惊未退,拍拍胸脯,看着手里的小弓,真是庆幸啊,恰好在此地,要不然这货不知深浅,一箭下去,指不定要酿成怎样的悲剧呢。 书生摇头自顾自感叹:“妈的,这片破地儿的生灵,又欠我一个人情。没关系没关系,我不要你们感谢,更不要你们还。什么?好人?哈哈,哪里哪里。” 书生自导自演一番,女子噗的一声破涕为笑,狠狠白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拿过小弓,没好气道:“崔岁言,你能不能有点儿正事儿?说好的替我找寻苏醒神器记忆的方法,忘了?” “没忘,没忘!”书生故意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转而又是一副嬉皮笑脸,“不止没忘,而且我崔岁言,有大收获呢,所有的神器苏醒方法,我现在都胸有成竹了呢。” 女子显然不信,而且极为震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书生,疑惑道:“就你?” “我去!”书生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说什么呢?我好歹也是堂堂一位黄道宫主,在你这儿怎么就感觉一文不值?” 女子瞪大眼眸,“你不会是真的有了神器的苏醒方法了吧?” “这还有假?” “那....那你还等什么?快给我苏醒我先祖的记忆啊!” 女子忽然想到什么,双手叉腰,然后又觉得不够威武神气,于是捏出一个拳头,缓缓晃荡,阴恻恻道:“你莫非打算和本姑娘讨价还价?我告诉你,崔岁言,你死了这条心吧!你算计别人天下无双,可算计我,还差点儿意思。” “明白,明白。”书生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只是面露惆怅,“可是...可是时机未到,天机不可泄露。” 女子嘿嘿两声嘴角翘起,慢慢抬手,书生见状不妙,急忙后退道:“等等,等等,哎哎,哎!住手!真的是时机未到,我去,你真打?君子动口不动手!哎哎哎,还打?你再这样,以后休想见到我!别打了别打了!” 童家酒楼上空,书生如丧家之犬。 下头魁梧汉子摸了摸下巴,抠了抠鼻屎,心中多少都有点儿他娘的忿忿不平。 为什么这王八蛋认识不过一个月的女孩儿,就能跟认识十几年一样的熟络? ———— 雪狼谷,谢安的房间内。 黄希云已经将周天纪元之变,和此界的来历,挑重点大致的和谢安说了一通。 这话太长,如果细细说,光一个天府就得说上十天半月。 谢安倒是不嫌长,越听越惊诧,黄希云就跟讲神话故事一样,什么吴坤要不是那位府主执意设立的此界道统之争,他可能已经顺利继承周天中州大地,最大的一座道统,天府。 也就有能力,自己创立一个类似此方天地的小世界。 周天很多天君以上的大修士,都会这么做。 一来可以顺着万物衍化的顺序观道悟道,二来天道福源往往不会厚此薄彼,即使是小世界,只要得到了天地承认,说不定也会诞生出奇奇怪怪的天才来。 还有最重要,也是最实用的一个原因。 在周天,一步以内的修士,只是初窥天地,就好像呱呱坠地的婴儿,只要是灵气,随便吸纳,就当熟悉天地元气,尝尝即可,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五行之根。 但一步以上,就要区分了。 需要根据自身的灵根属性来选择合适的路子进行修炼,比如金灵根,就最好吸纳纯粹的金属性元气,摒弃其余四种属性的元气,这样积少成多,才能与本身灵根互相印证,水乳交融,从而量变引起质变,突破身体桎梏。 到了这一步的修士,才算是入门,开始有了自己的目标,自身小天地和外界大天地在某一属性上,有共通联系,因有敲门叩关的意思,所以习惯上人们称其为叩关,也有叫叩首,拨乱的。 那么入门难不难呢,不难,只要找一处天地元气孕育极深的洞天福地,再稍加勤奋一些,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这样的福地,或者这样的福地比较少呢? 那就需要修士以极大毅力,勤勉修行,从纷乱复杂的天地元气之中一点点提纯属于自己的那道元气,这个过程,无关天分,人人平等,吃得了那份苦,那份罪,就能叩关入门,吃不了的,也就永远待在一步了,而在周天,一步修士,和凡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就好像此界之中,普通人和会点儿庄稼把式的看家护院一样。 叩关虽仅仅是第二步,但可千万别小瞧这个入门,这事儿可是可大可小的,对于一般的个人而言,当然没什么,最多就是这辈子凡人和仙人的区别,并不影响什么,人各有志,都有喜欢的活法,但对于一些个宗门来说,这事儿就没那么小了。 周天之内,每一个纪元的天地元气总数都是一个逐年下降的程度,而人口却是逐年猛增,这就会造成一个后果,那就是在纪元中期以后,资源就严重不足。 于是怎么办呢?只能以战养战! 周天修士之间互相问道者,不计其数,在某些尚武的大洲,更是离谱,动辄生死立见,吞噬对方的元气修为,这在此界人的观念里,听起来好像有点儿匪夷所思,可是在周天,没有人不这么做。 所以这就会造成中等层次的修士数量急剧下降,每一个宗门无论大小都是如此,于是这就会自然而然的形成一个青黄不接的局面,高层次修士的数量稳定,中层次修士的数量锐减,而入门以前的一步修士和凡人,则越堆越多。 可如果没有元气盎然的洞天福地,大多数修士入门,是很辛苦,很枯燥的一个过程,可以试想一下,从那么纷乱的元气中分离自己所需的那一脉,这就像数头发丝,而想要入门,可能需要数几千万个头吧。 故而,吃不了苦的人占据了大多数,然而一个堂堂宗门,不能只有高层次修士,这一方面对于气运生机的聚拢不利,一方面高层次修士来之不易,死一个对于宗门来说,都是重创。 于是为了解决这个青黄不接的难题,类似于此界的小天地,就应运而生了。 天君以上修为,可以创立小天地。 每一个得到天地承认的小天地,都有自万物生长,衍生元气的功能。 而一些个宗门长辈,则可以通过大神通在小天地之内分离元气,分别以“赠送”的方式过渡给宗门的各属性低阶弟子,使得他们没有洞天福地,也仿佛是拥有了洞天福地,这样一来,就可以极大的缓解中层修士数量稀少的千古难题,所以,可以说小天地的出现,是具有非凡意义的,也因此,类似于此界的小天地,周天之内,极为常见。 这倒不是天君很常见,相反,天君是极为稀少的层次,只是天君可以在材料齐全的情况下,就像是炼制丹药一样,无限炼制小世界,因此就有了生意。 有专门出售各种品阶小天地的仙家商贾。 当然,吴坤一旦继承天府道统,则不需要花这份钱了,所以啊,在谢安眼里的天大地大,实际上只不过是别人炼制出来的一个小小世界而已。 谢安听的心潮澎湃,今日终于对这个此世界,和彼世界有了个准确的认识。 黄希云笑道:“其实大多数小天地之内的人,都不知道外界周天的存在的,而且从小天地之内提炼元气送到周天容易,可要是把一个人送到周天,那就真的难如登天了。” 谢安沉吟着,消化黄希云的一番长谈,捋到关键处,皱眉问道:“既然那些宗门长辈可以用大神通提炼小天地的元气,为什么不可以直接提炼周天的元气?” 黄希云嗯了一声,“问的好,因为元气乃天道显化,如果对周天的元气动手脚,则可以形象的说成对天道不敬,轻则立刻降下天雷毁去此人道行,重则宗门连坐,气运立刻消失。” 谢安惊讶的张大嘴巴。 黄希云继续道:“很好理解的,世人能修行已经不易,算是天道赏光,可如果再得寸进尺,连那份枯燥之苦都吃不下,靠着别人揠苗助长,又有什么意义呢?天道当然不乐意见到这种情况的出现,所以小天地算是一个逆天的存在,在小天地里提炼小天地本身产生的元气,则只会引来小天地的天罚,而这种,往往就很难伤到周天的高层次大修士了。” 谢安点头,表示理解,确实是很巧妙的手段,遮天蔽日,偷梁换柱。 黄希云微微沉吟,咬了咬嘴唇,忽然道:“当然,也有一种极为特殊的情况,比如有的宗门,会举全宗上下之力,全力培养一个人,不惜逆天而行,不惜气运流失,不惜道行损坏,大道止步,乃至生命也在所不惜,只为那一个人。” 谢安哇了一声,“那这人...也太幸福了吧?” 黄希云笑呵呵道:“是啊,是挺幸福的,可是这个宗门这么做,也一定是有更深远的意义的。” 谢安侧着脑袋,有些莫名其妙,“既是整个宗门的气运都消散,与天道为敌,那还谈什么深远的意义呢?” 黄希云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口,凝望那面紫烟瀑。 “那一定是天道不仁,而这个宗门,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人道,他们呕心沥血,不惜一切,只为保护本应更多的生命,而流干最后一滴血。” 黄希云转头,笑眯眯道:“小安,你会是那样的人吗?” 谢安白眼道:“无聊。” 然而桌子下,谢安放在腿上的手,猛然狠狠掐了一下自己。 第二百零二章 绿色魂火 黄希云当然没有注意到谢安的这个小小动作,撇头望了一眼屋外仍然在石桌棋盘上下棋的南宫,笑问道:“她你打算怎么办?” 谢安有些失落,轻轻叹了一口气。 黄希云道:“我可事先告诉你,如果你想要飞升周天,那这姑娘和你注定是没有任何结果的,如果...如果你之执意留在此界,那我和师傅都没有任何办法的。” 谢安轻轻点头道:“我知道了。” “所以,你还怪我和她说的那些话吗?”黄希云轻移莲步,走到桌边,认真的看着谢安,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的心结在哪,当初在春香楼有关陈雪的情报,就是南宫传递给张富贵的。” 谢安果然脸色大变,“你知道这些事?为什么不和我说?” 黄希云坦然道:“还要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吗?那我刚才和你说的有关陈雪是天书残页的真相有什么意义?” 谢安胸脯起伏,却如鲠在喉,一句话说不上来。 黄希云说的没错,这件事当初的不合理之处也迎刃而解,神殿当然不会难为一个小小的伍家,只是雪姨如果有是天书残页的可能的话,二公子当然不会放过。 一旦天书残页在雪姨身上被激发,雪姨依旧难逃一死。 可那样的话,就不仅仅是死一个雪姨那么简单了,二公子会毫不留情的截断大公子一世一世的大道,吴坤自然也不可能苏醒大公子的记忆,这片小天地的道统之争也将提前流产,以二公子胜出宣布结局。 黄希云说,本来圣宗的计划里,不包括干涉天府的家务事,而且真的是无权干涉,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人家的家事,小天地是人家的,道统是人家的,这就好比人家一大家子关起门来商量明天吃什么,旁人非要插一竹杠,于情于理,都有些太欺负人了。 但有一点是黄希云没想到的。 二公子姬神秀也没想到。 此界不仅仅包括大公子和二公子的道统之争,还暗藏着老师傅和府主的大道之争。 而这一切,就着落在谢安这一位大衍山气运的集大成者。 换句话说,他们这些个已经在此界无数岁月的周天大修,在谢安出现以前,一直都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根本不知道开局的关键在哪。 小天地就像个普通的世界,一直运转到现在,文化鼎盛。 可谢安一出现,本来是互不相干的两件事,就有了联系。 圣宗一定要让谢安成功飞升周天,而这一点的前提却是此方世界的完整性,但假如大公子和二公子的道统之争中,二公子取得胜利的话,那此方天地将立刻化为虚无。 那时候,就谈不上什么飞升不飞升了。 所以黄希云必须要早做抉择,当机立断,三百年前的她猛然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刻便和剑神曹泽开诚布公,有过一番深入交谈。 如今的武当山典籍之中仍有记载三百年前的修行界,曹泽一剑下山,十年后,与一位黄姓仙子并肩登山,宛若神仙眷侣。 那是当时的那座江湖,修行界,最令人津津乐道的美谈。 只是后来,并没有如世人预测和艳羡的那样,两人携手归隐田园,而是仅仅在回山之后的第二年开春,曹泽就选择了渡天劫。 那位黄姓仙子也彻底销声匿迹。 这其中隐情,就是武当山也不知道,辉煌的结局如此潦草,一度被武当山后世前辈列为禁谈。 而至于二公子,同样随着谢安的出现渐渐印证了心中所想,他能明白老爷子这么做是心气高,不光光是要为天府选出一个后世之君,更是要最后再压胜圣宗老祖宗一头! 只是这位打小便智计深沉,桀骜不驯的二公子,有一点不理解啊,老爷子这么做岂不是把圣宗推到了他的对立面?您不是不喜欢大哥吗? 要是寻常气运还好说,大不了卖圣宗一个面子,带走即可,可谢安是大衍山的气运,是与那座大墓息息相关的气运,这其中手段变数就不是四九境之下的修士可以参悟一二的了,所以二公子说什么,也不会让谢安那么顺风顺水的离开的。 他能自己主动将满身的气运归化天地,这是最理想的,当然也是最不可能的,因为他本身就是气运,气运消散,他自己也必死无疑,不说别的,黄希云就一万个不答应。 可是动手杀他吧,二公子又投鼠忌器,这个人可不是一般的人,他与父亲的气运紧密相连,一旦杀了他,姑且不说黄希云和他拼不拼命,就是这份气运的归属恐怕都不一定是他的呢。 这是下下策。 所以二公子百般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布局。 黄希云见招拆招,不深不浅,从不主动反击。 老师傅观棋不语。 这一局,几乎是从谢安莫名其妙出现在那座武帝庙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下完。 这其中涉及大道根本的心境凶险,哪怕一丝丝,都不比明刀明枪来的轻松。 只是对于全部的过程而言,黄希云心中有数,有些可以和谢安说,有些暂时还不是时候。 譬如那次在武帝庙,黄希云和二公子在此界唯一的一次见面。 不管怎么说,黄希云望着眼前已经顺利成长到四境界的小师弟,还是满心都是欣慰,那点儿赤子之心,也终于深一脚浅一脚的保留了下来。 天地棋盘中的那位镇狱天君,第一眼瞧见谢安的时候,就由衷佩服那个不惜一切的女子。 所以,才下定决心破例从冥狱之内召出雨姑五人,替谢安完成神魂祭炼,而不单单是黄希云要求的以其气海雪山作为磨刀石,砥砺谢安心性、身体、魂魄。 乃至于后来的血鸦天君所强加的胎光三变,若不是镇狱大人首肯,血鸦天君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在天地棋盘之内造次。 黄希云付出的心血,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别人历历在目,唯独谢安只能用心体会。 这样一盘棋的最终走势,也随着棋盘之上的“大子”越来越多,而变得扑朔迷离,黄希云不敢有丝毫松懈,那位此刻远在京城愁眉不展的二公子,亦然。 屋外方啸天挺着个大肚腩突然出现,看见趴在石桌上棋盘的南宫,笑了笑走过去,眼睛微微一扫棋盘,脸色顿时大变。 南宫抬头问道:“怎么了?是我输得太惨了?” 方啸天连连苦笑摇头,“不敢不敢,走到这步就认输的,南宫小姐的聪明才智,在下佩服。” 南宫心底叹了一口气,黄希云方才在棋局结束说的那番话,果真如此。 方啸天又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棋盘,几眼过后直接也不看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别人下棋好歹如两军对垒,有攻有守,有主攻压力,也有机动包围,可屋里那位下棋,落子无方,不知道的一定鄙夷谩骂,纯粹是求败之举,然而人家求败,求着求着,好像就不一样了。 局势的翻转如春雨润物,无声无息,输家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明明哪个环节也没问题,可就是输了。 方啸天转头看向屋里。 南宫问道:“什么事?” 方啸天摸着肚皮笑道:“开饭了,族长老色....哦不对,族长老先生让我来问问,饭菜是端到这里呢,还是都下去一起吃?” 南宫不假思索道:“我跟你下去吃,一会儿我给他们端上来。” “得嘞。” 两人并肩转过屋角,南宫突然默默开口道:“方啸天,你教我下棋吧?” 方啸天神情一滞,哈哈笑道:“就为了刚才输那一局?” 南宫不说话,只低着头走路,两只手摆弄裙角。 方啸天开玩笑故意叹道:“兵者,诡道也,小心学了做不成好人呢。” 南宫皱了皱鼻头,“做不成好人,我也要学!” “那在下可不敢教,万一教出一个小魔头,不光是谢安当下肯定不会再收留在下了,而且一旦小魔头执掌绣楼,恐怕天下更得大乱,到时候后世有识之士追根溯源,以笔杆子株连小魔头,老方我也难逃其咎啊。” 方啸天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一本正经道:“不行不行,要学棋的话,去找....” 后边的话戛然而止,方啸天嘿嘿一笑,强行打了个哈欠,用手拍了拍嘴巴,“反正别找我。” 南宫哼了一声白眼道:“不就是想说周先生吗?瞧你那股看似精明实则胆小的劲儿!怪不得郦姐姐要离你而去,真是替她感到不值。” 方啸天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南宫大概是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毕竟自从那次从凤暖阁地底上来,那位冷艳女子离开以后,方啸天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提她,只是偶尔莫名其妙的发呆,南宫觉得方啸天这样外表看似墙头草,实则内心也有一股真情的人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否则南宫才不会因为救命之恩就和他同行呢。 南宫深吸一口气,“对不起啊,不该提郦姐姐的。” 方啸天仍然没说话,只不过眼神中闪过一抹异样。 南宫不提学棋这事儿,突然问道:“方啸天,你明明智计不低,可为何不投效山下的军阀势力,譬如你的老东家又或者南方革命党等等,偏偏要往修行者的圈子里钻,真有一天要是打起架来,你估计第一个死,想过吗?而且你钻就钻吧,神殿,勾陈,大名府,这些个和山下势力联系紧密的修行组织或门派,哪一个看起来也比谢安强啊,你究竟是哪根筋别住了?” 方啸天神色如常道:“投缘,算理由吗?” “你少唬人了,你不说清楚就不怕我给谢安吹些什么耳边风?你不是挺精明一人吗?女子枕边风可是世上最杀人的风,这点儿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方啸天转过头,笑眯眯道:“南宫小姐,您究竟想说什么呀?就为了逼我教你下棋?” 南宫迟疑了一下,咬了咬嘴唇,突然鼓起勇气道:“两年前我在春香楼出现,你看没看见我?” 方啸天嗯了一声,“看见了,嗯...对了,还有一个人神殿的人。” 南宫止步,脸色突然阴沉如水,眼底有一抹雪亮的杀机闪过。 可方啸天就好似没看见一样,自顾自走在起前边,自言自语道:“咦?我记得这事儿谢安好像问过我,哦对了,就在凤暖阁底下,嘿嘿,那姑且算是我的第一张投名状。” 南宫脸色大变。 方啸天已经扬长而去。 —— 日渐西斜,冬日本就天短,夜幕很快降临。 河安城依旧一片繁华热闹,这里因为有水运码头的缘故,所以比起京城某些片区的繁华,有过之而无不及。 各家门店灯火通明,八大胡同内更是说书唱戏此起彼伏,女子如云,莺歌燕舞,来往客人非富即贵。 凤暖阁今日又是爆满,此前在此举行的仙家活动并没有有多深远的影响,管二爷在二楼凭窗望向街道,眼神阴翳。 这段时间,八大胡同的其他帮会势力几乎是一边倒的倒向了管二爷,李双喜死,谭宗主下落不明,康八爷本身就依附管二爷,唯一剩下的就是那个范彪还在苦苦支撑。 只是大势面前,范彪如风中烛火,高楼危墙,岌岌可危,随时都难逃覆灭的下场。 然而这位坐拥河安城大半黑道的管二爷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成果是怎么来的。 有一位憔悴妇人,轻移莲步,缓缓走到管二爷的身后,管二爷立即回头,脸上露出温柔神色,轻声道:“天凉,怎么不在屋里好好呆着?” 妇人掩面欲泣,颤声道:“还没有景儿的消息吗?” 管二爷长叹一口气,自责道:“小婉,是我不好。” 妇人摇摇头,把手搭在管二爷的臂弯,“二哥,小婉是什么样的人二哥心里清楚,所以如果二哥为了景儿铤而走险,和那最无良的山上仙家做买卖,小婉宁可一头撞死在这里。” 管二爷脸色巨变,反手抓住妇人的手,摇头道:“小婉,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你放心,二哥不会冒险,二哥手里有一个关键人质,此人知道一些当年何府的关键秘事,所以你放心吧,有他在,二哥就相当于有何天宗一个大靠山!” 妇人长叹一声。 凤暖阁地底。 自从鉴宝大会不了了之以后,这里残败一片,一片静谧,与上头的繁华截然不同。 管二爷本来还想简单收拾一下,可高岳临走严词吩咐他千万不要动。尤其是,最下边的那尊巨大的奇异佛首山。 此刻,佛首山前,那条静谧深邃的地下河缓缓流动。 整座空间散发着奇异诡谲的寂灭味道。 突然,在小河上,亮起一盏绿色烛火。 第二百零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盏绿火静静的飘荡在那条幽深的地下河中央,不知从何处飘来,也不知要飘向何处去,猛然看上去,每一个定格的瞬间,都好像是刚从水面下浮上来,如出浴的美人,在妖娆伸展。 有一阵清风缓缓吹拂而过,绿火顿时剧烈颤抖,如狰狞而扭曲的脸庞,滋滋的发出惨嚎,只是这清风来的快,去的也快,片刻之后,绿火恢复原样,从里边缓缓走出一位冷艳女子,旁边还跟着一位正值妙龄的少女,只是少女眼神茫然,全无灵动,仿佛活尸。 这时,如果当时在凤暖阁认识方啸天那一行人的人刚好在此地,就一定能认出这两位,一位是那个牵着孩子的冷艳女子,一位则是那名凤暖阁的领头丫鬟,叫做如意。 谢安在场的话,则更加清楚,因为这个如意姑娘是翟景的贴身丫鬟,人长的漂亮灵动不说,关键是心思缜密,善解人意,举止谈吐都不输外边的某些千金小姐,大家闺秀。 冷艳女子和少女缓缓从河里虚空漫步,落在佛首嘴巴的山洞前,女子神色阴沉,脸上布满一层黑气,恨声骂道:“这老王八蛋不愧是儒家通天彻地的圣人,就连这翻书风,都如此霸道绝伦。” 身后的少女默默无言,眼神茫然。 女子瞥了她一眼,嘿嘿笑道:“怎么?跟老子装死?老子是不是换一副皮囊你就能露出那股酸麻骚劲来?” 少女眼神含悲,女子猛然一脚将其踹飞,摔在墙角,少女口鼻之间吐出鲜血,女子看着她那副惨样则好似心中舒畅了许多,缓缓道:“让你老王八蛋翻书风,儒家圣人不是以苍生为己任吗?老子偏要跟你们对着干!” 墙角少女挣扎着爬起,眼神的茫然中开始有了怨毒的色彩。 冷艳女子哈哈大笑,“呦呦呦,蝼蚁之躯观望天地,不知敬畏反而心怀怨恨,光这一条杀了你都不算伤天害理,不过你放心,既然你这骚货分走了翟景的一半血脉,老子就不仅不会杀你,反而会好好照顾你,好好宠幸你,让你享尽人间极端的男欢女爱,怎么样?老子是不是对你恩重如山?所以你把那点儿血脉还给老子,是不是天经地义?” 冷艳女子笑眯眯走到少女的身前,用手掌托起少女细致苍白的脸蛋,左右欣赏,一副我见犹怜的唏嘘神色,柔柔道:“多好的美人胚子,府主法古今完人,所设立小天地竟有如此造化之功,啧啧啧,难怪骚起来让人神魂迷醉,翟景那个蠢货也是,竟然能把一半血脉分给你,害的老子大费周章!” 冷艳女子想到此处,心底就生出一股无名之火,本来轻轻托着少女脸庞的手猛然给了她一记凶狠的巴掌,少女顿时又倒飞了出去,冷艳女子不理睬她,负手缓缓走入山洞,身前突然如竹筒倒豆子一样,一道接着一道的光华出现,竟然是那几位当时和方啸天在一起的世俗修行家族代表。 一位中年儒士,正是鲁地孔家的孔令臣,中年儒士当时就对这位领头的如意姑娘大有好感,此刻从冷艳女子身上以魂魄之光乍现后,更是神志迷失,双眼血红,如饿狼扑食一样的扑向少女。 一位年轻才俊,正是天底下唯一一家可以制作修行术法和世俗火器相结合而成的新式武器的庞大家族里的贵公子,吕世英。 吕世英并未像儒士孔令臣一样神志迷失,而是满眼惊惧,马上就跪倒在地求饶道:“仙师请放我一条生路吧,吕世英不过是吕家一个无名小卒,更何况就算吕家又什么地方值得仙师上眼?求求仙师,放小人一条生路吧!” 冷艳女子一脚踢开脚边的吕世英,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此刻正在疯狂撕扯少女衣物的中年儒士,笑呵呵道:“这也算读书人?哈哈哈!读书,读书,笑死老子了,充其量沐猴而冠,不也是冠冕堂皇,衣冠禽兽吗?” “哎,”女子轻叹一声,蹲在一旁,观看眼前的“美景”,只是她的眼里,少女的胴体明显浮现出一条条密密麻麻的红线,当然孔令臣看不见这些,女子满意的伸出手指掐指计算,最后手指轻轻一抹,地上就出现了两盏小灯,中间用一条细细的红线相连,一盏明,一盏暗,俱无灯芯,明的那盏幽幽燃烧的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人,正发出断断续续的痛苦嘶鸣,看样子是一道魂魄。 少女并不挣扎孔令臣的禽兽之行,但看见那盏明亮的灯盏后,眼底突然涌起无尽的悲苦和怨恨。 “哈哈,有反应了,放心放心,等这两个废物将你其体内的杂质引流出来,老子也不是不能网开一面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嘛。” 冷艳女子指着那盏不亮的灯盏笑道,“不要觉得自己吃了亏,这两盏灯名叫“幽冥”,是仅次于老子本命魂灯的存在,具有逆化阴阳的效果,最擅长的就是倒行逆施,实话告诉你,幽冥灯自诞生以来,就从来没有燃烧过你们这样卑微的蝼蚁,若不是翟景蠢到家,分了一半血脉给你,恐怕就是他的先祖也没这个资格!要说吃亏,那也是老子吃亏!” 少女嘴唇咬破,鲜血直流,终于切齿开口,“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歹毒的人?” “歹毒?哈哈哈,姑且算是吧,这话....这话,怎么听的这么耳熟?”冷艳女子摇头晃脑起身,走到那位已经惊惧到了极点的年轻才俊吕世英身边,捻动手指在其眉心一点,吕世英顿时安静了下来,眼神也由方才的茫然,逐渐变的赤红... 冷艳女子不再管山洞里已成定局的三位,径直走到洞外,站在佛首山的鼻梁正中之下,神色凝重,双手缓缓立于胸前,捏出一道奇异法诀,而后整座空间,有一道明亮的绿火迅速蔓延,眨眼就已经取代了原来的天地四方。 而此时在地面之上的八大胡同,正在向凤暖阁的方向悠闲散步的书生崔岁言,一边看着路旁花枝招展的美女,一边笑呵呵乐着喊道:“算卦算卦,称骨看相,占卜吉凶,前程姻缘,样样精通,心诚则灵嘞!” 魁梧汉子旁边举着卦杆,就像一个跟班。 还真有“善男信女”凑上前来,伸出一截莲藕一样的雪白手臂,莺莺燕燕笑道:“公子,不妨进来在奴家的榻上给奴家看看相,称称骨?” 书生脸红干咳了几声,“不敢不敢,在下何用去姑娘闺房?只在此刻瞧着姑娘的大腿,便知可以轻易夹死任何一位男子。” “呦呦呦,公子你好坏呀!”女子眉眼秋波流转,吐气如兰,缓缓掀起裙摆露出一点绮丽风光,身体更是顺势躺向书生怀里,可就在这时,书生脸色猛然一变,就连魁梧汉子都尚未意识到什么,书生的身影就刹那消失在原地,于是女子一个踉跄就跌在了魁梧汉子的怀里,这一下本来还有些意外,可再一摸汉子的结实的肌肉,整个人顿时就要化了一般,抬起头,软绵绵道:“这个....更好。” “好个鸟蛋!”汉子一把推开女子,脸色阴沉如水,循着书生留下的气息轨迹,一步跨出,就消失在人海里。 女子茫茫然站在原地,刚才的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 她忽然抬头望向天幕,诶?怎么刚才还繁星满天的夜空,转眼间就阴云密布了? 凤暖阁地底,一片绿色结界的墙壁之外,书生一筹莫展。 魁梧汉子的身形出现在他旁边,一眼就看见这绿色结界,顿时惊诧道:“这...这是傀儡上人??” 书生脸色苍白,哼了一声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府主当初力排众议,执意要带此人下界,现在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魁梧汉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摇头道:“这个结界咱们破不了。” 书生嗯了一声,“能破我早就破进去了,但傀儡上人不惜代价遮蔽天机,一定和无念如意有关!” 书生突然眉头微皱,伸出手指掐算了几下,“不对呀,今晚的黄道主宫不在摩羯宫,而在宝瓶,照理来说,他如此作法,黄道主宫在自己的宫位才是上上策呀,可为什么偏偏错开摩羯,选择了宝瓶呢?不对...不对!傀儡上人绝对不止意在神器,他是要行逆天之事,然后将此气运因果转嫁给宝瓶真君!” 书生猛然想通一切,一拍脑门,“好阴毒的算计,宝瓶真君此刻说不定还蒙在鼓里,一旦逆天的因果转嫁到他头上,天道神雷将立刻降下,轻则魏都城毁于一旦,重则将直接威胁到大衍山的地下大墓!” 书生额头见汗,继续推演,“大墓,大墓...他要做什么?难道是...难道是墓妖?” 书生眼眸猛然一亮! “快,快去柳林巷的药铺通知宝瓶真君!” “那这里呢?”魁梧大汉从未见过书生神色如此慌张和凝重,一颗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这里有我看着,你快去,我怕时间来不及,如果宝瓶真君不在,你立刻去大衍山震字阵眼,不惜一切代价抗下第一道天雷!!” 魁梧汉子的身影眨眼消失。 绿色火焰幽幽燃烧,一股无形煞气自地底深处悄然涌现,并迅速向上蔓延,直至地表。 书生仿佛意料之中,可目前的情况,他什么都做不了,傀儡上人号称天府智妖,是曾经周天最诡秘的大修,有惊天彻地的大神通,他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想到白天的那一缕席卷魏都城的圣人翻书风,于是立刻心明眼亮起来! 书生无比郑重以君子之礼告拜天地,而后缓缓合十盘膝而坐。 双手平摊,如捧着一卷诗书。 相传远古民心尚未开化之时,八荒六合,杀戮四起,群魔乱舞,人鬼不分。 天地大序不明,日月递炤不顺。 后有儒家圣人以学问参悟大道,上体天心,下察民意,以大智慧定下礼,序,道,始有教化,有浩然正气。 有佛陀入地狱,甘愿替众生沉溺苦海,承担罪孽恶劫,金光漫天,佛言赫赫,震慑群魔,始有轮回,因果。 有道家天君,一剑荡世,一符镇压周天,神通显化四方,有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天地立仙班,始有修行,得道。 天地大道气运,儒释道三家平分,乃修行正统,万法源流。 于是后世儒家弟子,所有神通均蕴含在笔墨纸砚之中。 有本命字,有翻书风,有朗朗书声真言。 书生崔岁言默默虔诚念道:“列星随旋,日语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已成.....” 天地震动。 仿佛有无数君子圣人,同时默念。 有两道青色旋风从书生的大袖之间,如龙盘旋,迅速出列,地底煞气如遇天敌,纷纷退避不已,一路汹涌,跌跌撞撞,仿佛人山人海,迅速涌动,踩倒一大片。 书生最后起身,掷地有声:“子不语怪力乱神!” 绿色火焰结界迅速崩塌! 书生双袖清风鼓荡,大袖飘摇,如君临天下,浩然广大,那位此刻正在佛首山鼻梁下默默闭眼施法的冷艳女子猛然睁眼,瞧见书生以后,眉头紧皱道:“崔岁言???” 书生一步跨过中间数百丈距离,直接站到桥头,与冷艳女子对视,冷冷道:“傀儡上人!你好大的胆子!你敢动大衍山的根基?” “哼!!崔岁言!老夫劝你少管闲事,黄道宫主各自为政,互不相干,这是府主留下的铁律!” “互不相干?那你逆天改命,转嫁因果在宝瓶真君身上,又是为何?” 冷艳女子眯起双眸,深吸了一口气道:“崔岁言,老夫还是小瞧你了啊,想不到一个连参商意都没有参悟的修士竟然对因果气运有这么深的造诣,不愧是藏经楼的看门狗,学的和圣宗那帮杂碎一个模样!” 书生大怒道:“你闭嘴!且不说大衍山的根基如何,就是你这么一做,整个魏都城的百姓都会丧命!万物有灵,你我身为黄道宫主,不作为也就罢了,残害百姓生灵,你当你是谁啊?” 冷艳女子正待说话,突然在佛首之上的眼窟里,传来一声清晰的,有节奏感的沉闷响声! 一位老人手提烟杆子,重重的磕在脚下的布鞋上。 “嗯,崔先生言之有理,傀儡上人,老夫等候多时了。” 第二百零四章 太阴蔽日 书生完全没有意识到宝瓶真君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此地,甚至那位方才一直作法行逆天之术的傀儡上人也并未意识到,两人此刻在听见宝瓶真君那声沧桑嗓音之后,全都一脸震惊的望向佛首眼窟处,只见宝瓶真君不紧不慢的将烟杆子别回腰间冷笑道:“若不是血鸦天君提前给老夫透了个口风,老夫还真说不定着了你这老小子的道呢!” 书生崔岁言陷入沉默。 宝瓶真君说完飞身掠至和那位冷艳女子相距不远的台面之上,两袖轻摇,立时一股莫名力量拔地而起,摧毁了正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如意姑娘身前的几盏魂灯,只留下那盏其中燃烧有一位小人儿的魂灯,老人仿佛是胜券在握,成竹在胸,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冷艳女子道:“老东西,寄居在一个女子身体里边,你也不嫌晦气?” 冷艳女子鼻尖冷哼一声,拂袖道:“宝瓶,你少在这儿装蒜,若不是血鸦天君泄露天机,此刻的你恐怕正忙于应对天雷地火,生死之数也尚未可知也。” 宝瓶真君大笑了一声,拍掌道:“不错不错,你傀儡上人的算计在周天就号称算无遗策,决胜千里,若非如此,区区一介九幽怪物,又何德何能寄居天府门下,得府主器重?只是时过境迁,老府主兵解之后,你这老小子是越来越不是东西,不光是算计同门,现在就连大公子和二公子乃至府主的大墓都不放在眼里了?” “你闭嘴!” 冷艳女子显然气极,像是被戳中痛处,破口大骂道:“跟老子比忠心?你也配?你们一个个不是和圣宗那帮狼子野心,自诩读书人实则窃运偷天的狗屁沆瀣一气,就是和邪魔外道串通并联,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当真不知道府主当年最痛恨的就是天魔,而心里最恨的牙痒痒却难以言说的就是三教?” 书生崔岁言插了一句嘴,皱眉道:“三教无错。” “你知道个屁!”冷艳女子斜睨向他,“一个只会在藏经阁兜兜转转的看门狗,你也配说出些拨云雾而见青天的话来?” 崔岁言也不生气,在天府的辈分上,自己确实逊于宝瓶真君和此刻眼前已经接近狂怒的傀儡上人。 尤其是傀儡上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傀儡上人甚至要比宝瓶真君更令人胆寒,因为他曾经做过府主的贴身幕僚,更担任过大公子和二公子的授学恩师。 崔岁言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从内心深处而言,不到最后一刻,无论傀儡上人做了什么,他都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人都能背叛府主。 宝瓶真君冷哼道:“崔先生,你不用怕他,有老夫在,就算他有千万化身,今日也都得给老夫交待在此地!” 冷艳女子双臂环胸,眯眼道:“宝瓶,你还是爱打肿脸充胖子,想让老夫交待在这儿,别说是你,就是圣宗的老圣人你看他有几分把握?” 宝瓶真君双眼一横,杀机一闪而过,冷咧道:“就算不能让你魂飞魄散,也要让你伤筋动骨!” 话音一落,宝瓶真君的身影蓦然化身万千,书生崔岁言眉头紧皱,这样层次的神通争斗不是他能阻止的,他撤身掠至门外,只见冷艳女子浑身冒起绿光,双眼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汪绿色,在偌大个地底空间内遍布的无数宝瓶真君身影中,准确的找到其中一个,只屈指一弹就出现了一抹噬心夺魄的绿意,如一条毒蛇迅猛闪过,直击宝瓶真君的真身! 宝瓶真君双眼一眯,大喝一声道:“来得好!你我就在这一步四境之内比比神通!” 说话间,宝瓶真君的身形就已经瞬间避开那抹诡毒绿意,五指虚抓,天地元气瞬间就像沸腾一样崩塌,有五条龙形真气刹那破空而至,临近冷艳女子的身前,冷艳女子眉头微皱,回头观望了一下仍在墙角的那位如意姑娘,神色阴沉,显然不愿多恋战,只见其不避不躲,两手结印于胸前,一道璀璨绿光冲天而起,口中冷哼道:“宝瓶,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之事算我错在先,回头我亲自弥补如何?你我斗的两败俱伤,你有没有想过大墓的争夺会落在其余的黄道宫主手里?” 宝瓶真君身形一滞,五道真气微微一缓,嘿嘿笑道:“这就求饶了?” 冷艳女子嗤笑道:“这般时候何必逞口舌之利?你我都不是三岁的孩子,你手里有几枚黄道宫主令,老夫一清二楚,只是想要超过半数,最后的这几枚才是重中之重!” 书生崔岁言心里一惊,听傀儡上人的意思,宝瓶真君手里已经握有不少的黄道宫主令,这就意味着,十二位黄道宫主,已经有不少命丧宝瓶真君手里。 宝瓶真君闻言,果然撤走了真气,神通散去,万千身影重新归于一人,冷艳女子继续道:“为表诚意,我可以用室女宫的宫主令以及千眼石妖的宫主令和你交换一样东西。” 宝瓶真君这回不止是惊讶,眉眼之间有异芒闪烁,他思索片刻,冷冷问道:“千眼石妖和小朱雀我都亲眼见过,他们的宫主令明明就在他们自己身上,如今更是与谢安,黄仙子等人在一起,你有什么把握用他们的宫主令来与我做一笔买卖?” “哼!”冷艳女子讥讽的冷哼一声,随即双手幻化,两枚泛着异香的玉笏刹那出现在其手掌之中,“当初有三位宫主反叛府主,你以为凭他们的魄力做得出这种事?” 宝瓶真君瞪大眼睛,可不等他说话,冷艳女子随即就望向了书生崔岁言,眯眼道:“这事儿恐怕瞒不过这位双子宫宫主。” “当初他们反叛,计划尚未展开就遭到天道反噬镇压,这其中老夫一直想不明白原因,直到今日见到这位天府藏经阁的看门狗,老夫才恍然大悟,双鱼宫的宫主当年和崔岁言何其投缘,这其中泄密的地方,一定就出现在双鱼宫宫主,崔岁言啊崔岁言,妄你圣贤书满肚,到头来害的真心赤诚朋友永镇龙门湖之下,真是可笑之极。” 冷艳女子说罢这段不为人知的秘辛,宝瓶真君不自禁望向远处站立的书生,他意念所动,那日在龙门湖畔,血鸦天君用龙王篓捕获出来转赠给他的双鱼玉笏有一丝丝哀鸣。 书生不言不语,良久长叹一声,“府主对我们皆有大恩,让我背叛府主,万万不可能。” “哈哈,瞧瞧,老夫早就说过,论起冠冕堂皇,谁能做的比读书人更好呢?”冷艳女子偏移视线,望向宝瓶真君,“这些事,宝瓶,数万年来,你也精心谋划许久,恐怕一直都漏掉了这位双子宫宫主吧?” 书生崔岁言陡然感觉不妙。 宝瓶真君不言不语,开始抽出烟杆子,一口一口的吧嗒旱烟,只是目光一直望着傀儡上人手里的那两枚玉笏,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有了这两枚玉笏,他就已经得到了半数以上的黄道宫主令! 全部的黄道宫主令集齐可取代天道而自代之。 半数以上的,可分而治之,与天道平起平坐。 这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三人全都心知肚明,这意味着可以脱离府主当年的预定轨迹,让他们在这个道统之争中陪葬,他们可以自主返回周天。 血鸦天君也不过是凭着双鱼宫一块玉笏,就得到了宝瓶真君的支持,将来为血鸦天君遮蔽天机。 而现在傀儡上人一次性拿出了两块! 宝瓶真君的目光难以掩饰的火热起来,附身在冷艳女子身上的傀儡上人轻笑了一声道:“怎么样,这个买卖,怎么说都是稳赚不赔的吧?” 宝瓶真君吐出一口烟圈,淡淡道:“条件呢?” 傀儡上人望向崔岁言,“难道你就对双子宫的宫主之令,没有一点儿想法?” 宝瓶真君眉头微皱,就在刚才,崔岁言在勘破傀儡上人的奸计阴谋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通知宝瓶真君,现在竟然立刻局势翻转,好似自己要不得不对他下手。 傀儡上人的话还没完,两掌交错轻轻摩挲了几下缓缓道:“除此之外,老夫还希望宝瓶真君能将老夫的摩羯令取回来。” “摩羯令?”宝瓶真君诧异道,“你什么意思?” “不错,就是摩羯令,老夫已经说过,当初千眼石妖,小朱雀乃至双鱼宫的反叛是老夫在幕后主使,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就已经有一位知情者,后世多少岁月间,这位知情者又演变出多少知情者,老夫也不懒得过问,就算以后此事公诸天下,甚至传到周天,老夫也在所不惜,唯今最重要的事,莫过于逃出此界,返回周天,宝瓶,你以为然否?” 吸着旱烟的老人神色凝重,“然不然的,和你我之间的交易没关系,我只关心摩羯令为何不在你手里。” “别急嘛,”傀儡上人嘿嘿一笑,崔岁言突然插嘴说道:“匡龙也不是没脑子的人,他既然肯交出自己的巨蟹令,那自然要他自己的摩羯令作为交换,只是一个摩羯令换取千眼石妖和小朱雀的两个,这可真是出乎在下的意料。” 宝瓶真君神色微动。 傀儡上人脸色阴冷,嘴上却笑眯眯道:“怎么,崔岁言,开始挑拨离间了?” 书生哼了一声摆手道:“是不是挑拨离间,宝瓶大人自然有所定夺,用不着我崔岁言扇耳边风,不过让在下说假话也是万万不可能,当初双鱼宫宫主确实没和我交代这一细节,只是说千眼石妖的宫主令和你的宫主令有过互换。” 宝瓶真君冷冷道:“既如此,还是验明真伪的好。” 这一下,冷艳女子立刻闭嘴不说话了。 只是场中的气氛,猛然之间起了极大变化。 有一股极端莫名,恐怖阴戾的煞气自地底突然升起,与先前书生所遇之场景如出一辙,然而这回这煞气比之方才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至于崔岁言连如法炮制圣人的翻书风都做不到,瞬间就被煞气包拢,不得不先从袖中祭出一页璀璨书页自保,而另一边的宝瓶真君则破口怒骂道:“傀儡老匹夫,你腆着逼脸和老子说了这么多就为了拖延时间?” 冷艳女子哈哈狂笑,一头秀发疯狂舞动,脸面逐渐模糊,仿佛被千刀万剐了一样破碎,形状极为恐怖瘆人,她双手平举,这煞气自地底涌起,迅速冲出地表,天地色暗! 仿佛末世降临,有大妖魔现世。 有一部分煞气融入地下河,在不知名处迅速汇聚在虞河之中,而后逆流而上,在张家古宅附近迅猛冲出,盘旋不散! 袁氏内阁派出的勾陈新主周文兴周大人此刻正在此地驻扎,一则是为了大墓一事,否则也不会自降身份主动讨好伍家,二则是为了何天宗下落一事。 有一位手托钵盂的黄衣僧人蓦然凌空,浑身绽放佛光,圣洁光辉,然而甫一遇那漆黑如龙,盘旋不散的煞气,就好像泥牛入海,雪融烈火,丝毫不见! 僧人大惊大骇,急忙从空中撤下身形,细细端详之下,心中竟突然升起一个极不可思议的猜测! “老太监!” 周文兴大人在一行人的簇拥之下,紧张兮兮的来到僧人身边,忙开口问道:“自渡大师,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僧人手中钵盂微微颤动轻鸣,他没说一句话,他想到的只是多年以前,曾经在京城,他于白马寺中参研佛法,某一日地底煞气涌动,险些坏了他的心智。 只是那次,那些煞气持续的时间并不久。 后来他推演方位,就是老太监的府邸。 如今,这股熟悉的至阴至煞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猛然望向张家后院。 那些煞气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命令一样。 “快,快去后院!!” 此刻,在张家已成废墟的后院。 有一位斗笠汉子,轻轻铺开一张画卷。 画卷之内,一位白衣老人身形趔趄着,几乎是跌出来一样。 老人面对汉子,眼神极端诧异,颤抖道:“你,你是山河图的主人?” 汉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毫不客气,不容置疑的命令道:“勾贤,时至今日,你该做出选择了。” 老人浑身颤抖,语气惊恐道:“原来,原来,一切都是他的局,好一盘大棋,我勾贤心服口服,老夫寻找了多少岁月的护道人,原来竟是近在咫尺。” 老人伸出手指,指着地上的八个方位的井口,一一点过,金光刹那蔓延,冲天而起! “道破,封印!” 老人话落,瞬间气血衰败,形容枯槁,竟好像不知被什么冥冥之中的力量,刹那剥夺了生命元力! 斗笠汉子面无表情,注视着即将破封印而出的,墓妖! 他眼神逐渐火热。 他满意的看了一眼已经奄奄一息的勾贤,笑道:“算你尽忠。” 谋划了不知多少岁月,不惜付出一切忠诚和良心,成为彻彻底底的背叛者的老人,终究输的一无所有。 老人消散之前,艰难的竖起大拇指,“府主,好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