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女仆》 楔子 那是个炎热到地表发烫的夏日午后。 即便是位处在高于地平线的半山腰上,也躲不开这波几乎让人窒息的热浪。 “妈!我地擦好了,要出去了啦!”一个清亮的年轻男孩嗓音,伴随着一阵在木头地板上奔跑的脚步声传来。 “怎么这么快?你有认真擦吗?叫守川先去检查才可以出门。”正在书房算账的中年妇人探出头叮嘱。 “不要啦!大哥那么龟毛,要检查半个小时才会跟我讲结果,我跟阿年和陶可只他们约好了,不能迟到。”正在玄关穿鞋的男孩说。 他年约十四、五岁,长得唇红齿白、斯文清秀,小小年纪已经是个美少年,可以想见长大一定会是人见人爱的女人杀手。 “不要太晚回来,五点半以前要到家。”妇人无奈地由他去。“你晚上还要写暑假作业,不要玩得太晚。” “好。”他边说话,人已经冲到门外去了。 利落地跨上脚踏车,他穿过家门前广阔、摆满盆栽的庭院,一个年长几岁、模样严肃的少年,正皱着眉头蹲在盆栽前认真地挖着土。 “大哥我出门了!” “你的地板……”严肃少年还来不及讲完,脚踏车早就冲得老远。 夏行森踩着脚踏车溜下斜坡,友伴阿年已经在那里等他。 “你迟到了。”阿年慢吞吞地跨上脚踏车道。 “不好意思喔,我妈叫我擦地板。”夏行森笑嘻嘻地道歉。“陶可只呢?” “她刚打给我,说她要直接去溪边等我们。”阿年骑着脚踏车,慢慢地跟在夏行森旁边。“她心情好像不太好。” “她爸又喝酒了吗?”夏行森皱起眉头,用力踩着脚踏车往上坡冲。 陶可只、阿年和他,三人从小就是青梅竹马,陶可只长得不算好看,身材有点圆润,个性老实,经常被附近的孩子欺负,他和阿年看不过去,便担任起保护者的角色,这孽缘一结下,似乎就再也解不开,转眼好几年就这样过去。 去年他们一起上国中,也分发在同一班,三人几乎行影不离,因此对彼此的家庭状况都很熟悉。 陶可只的父亲是果农,虽然收入不丰,生活却也还过得去,只是近几年染上赌博恶习,今年年初还把果园的地给输光了,在那之后就开始酗酒。陶妈妈为了家计,不得不在山上各家果园打零工,陶可只这个暑假跟着去帮忙,不再有那么多空闲和他们玩。 但最近,开朗的陶可只越来越愁眉苦脸,他和阿年为此非常担心。 “我听我妈说……”阿年努力踩着脚踏车跟上他。“陶可只她爸好像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听出他口吻有些不安,夏行森放慢车速。 阿年跟在旁边,吞吞吐吐地开口,“他好像……我是听我妈讲的,她之前也到果园帮忙,跟陶妈妈一起采收水果,所以……” “阿年,讲快点!”听不到重点,夏行森没好气地催促。 “她爸好像会打人啦!”阿年像是下定决心,用力踩着脚踏车迎风把话喊了出来。 如果车速再快一点,或许风可以把他的话打得破碎,把残酷的现实一并敲散。 夏行森顿了一下,随即踩上踏板追上去。 “什么意思?她爸打她吗?还是打陶妈妈?”不管是哪个可能性,都让他心里涌起一股怒火。 “都有啦。”阿年越骑越快。 “徐仲年!”夏行森轻易追上他,伸手拉住他的脚踏车把手,硬生生逼他停住。“你跑什么跑?讲清楚。” “我不知道啦!”阿年吼了一句,吐了口气才慢慢开口,“就我妈说的啊,前天去果园,她看到陶妈妈跟陶可只脸上都受伤,陶妈妈说是摔车摔伤的,可是我妈说那个一看就是被打的……摔车不都是手脚关节受伤吗?她们两个关节都没事,所以我妈猜是陶爸爸打的。” “那……很严重吗?”想起陶可只那张圆润开朗的脸蛋,夏行森胸口一窒,闷得无法呼吸。 “我妈说看来是不会怎样,可是其他人说……好像不是第一次了。”阿年垂下头。 夏行森突然明白友伴的罪恶感和心虚逃避所为何来。 如果不是第一次,那为什么几乎一星期至少见两次面的他们,都没有发现? “有报警吗?”他握紧拳头。“陶可只为什么不讲?” “我怎么知道?不过等一下你不要问她,她一定很难过。”阿年转正车头,继续往上骑。“好了,快点定啦,她在等。” 不能问吗?那陶可只以后该怎么办?他可以告诉老师吗?老师会帮忙吗?还是……他们带陶可只去报警?可是警察会相信他们吗?如果陶爸爸因此又生气了,会不会再打她? 夏行森怔怔发了会儿呆才跟上去。 他决定了,无论如何,他都要帮陶可只解决这个问题。 他用力踩着脚踏车,超过阿年,往约定的地方冲去。 穿过婉蜒的小径、高高的杂草,一条山林间的神秘溪流随即展现在眼前,冰凉清澈的水面上,摇曳着树叶间筛落的细碎阳光,葱郁碧绿的老树下有块巨大的岩石,那是他们三人最爱躺着聊天、睡午觉的地方。 此刻,却空无一人。 “搞什么?陶可只还没到啊?”阿年赶上来,把脚踏车扔在一旁。“刚才还打电话跟我说要先来。她真是乌龟转世耶!” “算了,等她一下吧。”夏行森说着,心里却闪过一抹不安。“她可能等等就来了。” 几个小时后,两个男孩才慢慢意识到,陶可只或许不会出现,也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 那个夏天,陶可只失踪了。 第一章 鸿泰建设集团。 宽敞气派的办公室里,一名威严阴沉的中年男人姿态懒散地靠坐在沙发上,锐利的双眼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一手无意识地转动着金戒指,眉宇间透露出一股阴狠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你知道,你要求的价格不合理吧?”男人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不知道。”对座的年轻男子笑嘻嘻,露出过分可爱的虎牙,人畜无害的笑容十分讨人喜欢。他讲话的态度轻松自在,丝毫没被男人的气势影响。“不过温爷,我知道还有很多人出得起这个价格请我做事。” “你很自负。”被尊称为温爷的温鸿泰挑起眉。 “这是我的专业。”年轻男子耸耸肩。 温鸿泰一语不发地看着他,那种视线连黑道上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哥也会恐惧,年轻男子却只是悠闲地喝着手上的茶。 良久,温鸿泰打破沉默开口,“多久?”他问。“多久你能把人交出来给我?半年?一年?” 男子偏头想了下。“三个月。” “三个月?”温鸿泰轻嗤。“你想清楚,帮我找出公司的内奸没那么容易,跟我做事的可不是一般人,光是要得到他们的信任,就不只三个月。” “那交给我烦恼吧。”男子轻松地靠在沙发上,自始至终眼神都未曾躲避过对方的视线。“连这种事都要温爷想,那我就不值得这个价了。” 眼前的年轻人显然不知天高地厚,温鸿泰欣赏这小子面对他所表现出来的胆识,不过这不代表出了差错他会手下留情。 “你知道大家怎么说我这个人吗?有钱,可是难相处。”他转动着金戒指,淡淡地开口,每句话却都暗藏警告。“钱你说要先拿,我可以给,八位数字对我来说是九牛一毛。不过若你拿了钱交不了差,那有什么万一,就自己负责了。” “我哪惹得起温爷呢?”年轻男子笑了,神情几近无辜。“说三个月就三个月,一天都不会拖。” “夏行森,你讲话口气很大。”温鸿泰生平最讨厌爱说大话的家伙,但眼前这年轻人,却让他无法讨厌。“那我就等着你三个月后给我答案。” “没问题。”夏行森点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嗯?”这小子胆子不小,还敢谈条件?温鸿泰挑起眉。 “要怎么调查,需要温爷配合,照我的安排行事。” 镜前的人儿穿着一袭粉橘色洋装,衬托出白皙皮肤和一身青春的春天气息,模样娇俏艳丽。 此刻,这可人儿正挨在镜子前细细描绘着眼线,原本就漂亮略长的眼眸经过巧手妆点,更加明亮有神。 满意地看着今天的妆容,美人扯开嗓门,蹙起柳眉回头喊着,“孙念恩,我的鞋子呢?你找到没?burberry那一柜里有小花的那双,找到了吗?” 一个清瘦的女子身影闻声自一旁小隔间走出,她一袭深色裤装,束着马尾露出不施脂粉的素净脸蛋,双手小心翼翼捧着一双高跟鞋,屈膝将鞋置放在美人面前。 “小姐,你的鞋子。” 被唤作小姐的美人,正是鸿泰建设董事长的千金温月伶。 她屈起足尖,轻轻套入高跟鞋,姿态优雅地站了起来,宛如模特儿般踏着猫步走到全身镜前。 “我今天这样搭配好看吗?”顾盼镜中倩影,温月伶扫了后头不说话的孙念恩一眼。“……算了,问你也是白问。”她坐回梳妆台前,拿出一对精致银扣耳环,一面别上一面说着,“等一下我爸要带个世伯的儿子过来,听说刚从国外回来,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孙念恩一如往常,垂首安静地倾听。 “我爸那些朋友的儿子,没一个能看,要不就胖、要不就矮,不胖不矮的就丑。上次那个什么医生的,我跟他出门穿了高跟鞋就比他高,脸肿得跟猪头一样,我爸居然还要我跟他出去,被朋友看到多丢人啊。”温月伶抱怨着,回头寻求认同,“孙念恩,你说我条件有那么差吗?找个不矮不丑不胖的有这么困难吗?” “小姐条件很好。”孙念恩轻轻地说。 “我也知道我条件好,要你说吗?”温月伶开心地笑了。“喔,对了,等等你待在楼上好了,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要是胆子小,被你吓到也不好。” “是,小姐。”孙念恩并没有显露任何情绪,轻声应道。 没一会,房间的内线电话响起,管家毛叔的声音传来—— “小姐,温爷回来了,他请小姐跟孙念恩下楼。”毛叔报告着。 “孙念恩也要?”温月伶皱起眉。 “是的,温爷吩咐的。” “好吧。”温月伶不甘愿地应声,转头心烦的吩咐着,“我先跟你说,等等你就尽量站那个人的右手边……你那个脸,朝着左边……还是你把头发放下来……算了,我看也遮不住,反正你站外面点就对了。” “是,我知道了。”孙念恩声音依旧不带起伏地回答。 温月伶不开心地大步走过她身边,她也转身跟上。 随着她的转身,左半边脸颊倒映在镜子里,一大块皮肤宛如被火融化,红色伤疤狰狞地、如同丑陋的怪物攀爬在她白皙的左脸上。 仿佛怕她记不住似的,温月伶再度提醒,“记得,躲后面一点啊,孙念恩。” 温鸿泰是个喜欢气派、摆派头的人,草莽出身的他,在漂白后总担心别人瞧不起他没念书、不文明,因此偏爱虚张声势地在屋里放满名家字画古董,几张上百公斤、价值百万的檀木椅也安镇在厅内。 不过这些在夏行森眼里看来,都只是欲盖弥彰的努力。 他悠闲又觉得有趣地观察四周环境,直到一阵响亮的高跟鞋声传来,他才慢条斯理的收回视线。 “伶伶,来。”温鸿泰看着走进来的粉橘色身影,原本凶恶的眉宇霎时转化不少,甚至露出了笑容。“这是你世伯的儿子夏行森。” 娇美动人、亭亭玉立,绝对不是遗传自温鸿泰。夏行森微笑,绅士风度地点头寒喧,“温小姐。” “夏先生你好。”眼前俊美的男子在瞬间便已掳获她的芳心,温月伶脸红心跳地温柔招呼。 “叫我行森就可以了。”夏行森露出招牌可爱虎牙的笑容,那绝对是谋杀女人心的凶器。“世伯,你的千金好漂亮,像明星一样,台湾的女生都这么漂亮吗?” “喊我伶伶就好了。”温月伶被这么称赞,笑得眼楮都眯了。 “来来,坐下聊。”温鸿泰挥手,一面对着后头那道淡漠的影子下指令。“上茶。” “好的。”跟在后头的孙念恩用几不可闻的嗓音应了一声,上前将煮开备好的茶斟上,头始终低垂着,像是遵从小姐的意思,尽可能遮掩瑕疵的容颜。 但那好听的男中音却不打算忽略她。 “这位是?” “孙念恩,是我前任管家的小孩,从小跟伶伶一起长大,我当自己人一样,有什么需要你吩咐她就可以了。”温鸿泰简单介绍。 孙念恩垂首奉茶,将热茶端到夏行森身旁的茶几,动作稳定利落,几乎没有人察觉她此刻神经紧绷。 她以为自己可以完美退开,但那个带笑的嗓音却很近、很低地轻唤了一声,“念恩小姐你好。” 孙念恩手微微一颤,险些将茶水泼出来。 “哎唷,没有人这样叫她啦,好怪。”温月伶银铃般的笑声响起。“行森,你叫她孙念恩就好了。对不对,孙念恩?” “是。喊我孙念恩就可以了。”她颔首退到后头。 “来来,行森用茶。”温鸿泰端起茶杯招呼,转头对爱女说道︰“伶伶啊,行森刚从国外回来,准备到我公司帮忙,这段日子会先住在我们家。” “真的吗?太好了……”温月伶惊喜地如小女孩般开心拍掌。“我正觉得家里好无聊呢,有个年龄相近的人陪我,多开心啊。” 夏行森微微一笑,俊眸扫至后头的那抹影子。 “念恩小姐似乎不太欢迎我?” 被点名的影子慢慢缩得更小、退得更远,巴不得变成一阵轻烟消失。 “孙念恩一直都是这样,你不要介意,她脸有疤,所以个性怪怪的。”温月伶毫不委婉地解释,随即扯开话题,“行森,那你要住哪个房间?我带你看看好不好?我家有好多客房,不然你跟我住同一层好了,那间客房很大……” 看着他们热络的交谈,那抹影子一点一点往厅外移动,慢慢地退出充满笑声的热闹厅堂。 反正那不是属于她的地方,而她的存在也没有人会在意。 晚上,温鸿泰带着爱女和客人外出用餐,孙念恩终于得以喘息,她把分内的工作做完后,便躲进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发呆了多久,才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夏行森…… 握紧的拳头松开,她扣入手心的指甲早留下鲜红的印记。 她的眼楮突然有点刺痛,鼻腔感到一阵酸楚,那已是很陌生遥远的情绪,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不再出现的情绪。 深呼吸了好几次,她才勉强逼退几乎盈上眼眶的湿意。 那个名字,好像从前世挖掘出来的记忆,在她心中埋得很深很深,但此时封印埋葬的过去突然动摇破裂,一点一滴的渗出,让她心脏紧紧揪痛。 在好久前的某些日子里,她曾一次次大声或无声地喊着他和另一个名字,渴望他们在身边。最绝望的时候,她甚至开始和幻想中的他们说话,而那些幻觉也几近真实,陪着她度过最艰难的岁月。 只是,幻想中的他们从未长大,永远是以少年的姿态停留在她的记忆中。 于是某一天,她终于彻底绝望,清醒了,意识到他们永远不会再出现,不会再有人保护她、在她被欺负的时候站在她面前。 然后,她决定遗忘,忘记自己曾经有过温暖的过去。 然而埋藏了那么多年,没想到他居然会再次出现,她也没想到再面对他,自己心竟然仍会疼痛。 夏行森……他变得好多,却又好像一点也没变。仍是记忆中那个好看的男生,有着小虎牙笑容,和带着调侃、无所畏惧的温暖眼神。 在没有镜子的房间里,她伸手轻轻触踫了下脸颊上凹凸不平的伤疤。 然后握拳,放下。 他一定认不出她了,她的名字不一样、样子不一样,全都不一样了。 而且,就算认出了又如何?她如此想着,努力浇熄内心深处的渴望。 很早以前她就学会了不要抱持希望,日子比较好过,所有的希望,都只是一种严苛残忍的折磨。 她摊平手掌,闭上双眼,再次强迫自己的手贴上脸颊上恶心丑陋的扭曲伤痕,只有强迫自己面对绝望,才能活下去。 那不是你所拥有的,他们不会再回来,永远不会了…… 她在心里一次次反复地说,直到躁动的内心逐渐平静。 房间里的内线对讲机突然响起声音。 “念恩,温爷有事找你。”毛叔的声音传来。“在书房。” “谢谢。”她深呼吸一口气,恢复平静淡漠的表情,起身往书房走去。 第二章 这几年,温鸿泰对她很信任,或许是因为她安静,也或许是她对人生绝望得太明显,连欲 望都消失了,因此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诱惑她。 温鸿泰是聪明人,他看穿这点,也利用了,所以在某方面来说,她成了他最信任的人。 孙念恩抬手在书房门敲了几下,自行进门。 “温爷。”她轻唤一声,抬眸才察觉书房里有另一个身影。“夏……先生。” “喊我行森啊,念恩小姐。”那张俊颜冲着她笑得亲切无害。 她心念微动,连忙垂下头。 “上次我提过,我要找人处理最近的事情。”温鸿泰没发觉两人间的微妙互动,抚着额头说道︰“我决定全权交给行森处理,这件事只有你知道。” “是,温爷。”孙念恩被磨练得聪明了,两句提点就知道话中涵义。 “你明白就好。”他点头,站起身,脸上有些疲惫的神情。“我先去休息了,行森跟你谈谈,看怎么做你配合他。” 没料到会接到这种命令,孙念恩微微一愣才应道︰“是,温爷。” 待温鸿泰离开后,书房陷入一片死寂。 夏行森似乎对于沉默没有丝毫不安,依旧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她等了半晌,才用毫无情绪的声音制式开口,“请问夏先生有什么吩咐?” “所以……念恩小姐,”夏行森放下茶杯,俊眸微抬看向她,漫不经心地开口问︰“你到底是谁?” 孙念恩微微一惊,却仍力持平静。“什么意思?” 夏行森直直地看着她,像是想看穿她的秘密,即便曾被长期训练过,孙念恩也几乎要招架不住他的眼神。 “没什么意思。”好一会,他才挪开视线,暂时放她一马。“既然未来需要你帮忙,我得确定我能信任你。你说说你的事情吧,我需要多了解你。” “我就是温家的佣人,没什么特别的。”她冷静地答道。 “这样不行啊,念恩小姐。”他微笑。 “不要这样叫我!”孙念恩终于忍不住了,恼怒地制止他。 她不是什么小姐,她从来不是,也永远不会是,一直以来只有她尊称别人的分,没有人会这样喊她,“小姐”这两个字用在她身上听来格外可笑。 “不然要叫什么?”夏行森一脸无辜。“还是你有别的名字?” 孙念恩瞪着他。是她多想了吗?为何他的每句话都似有弦外之音? 她瞅着他,却无法解读他笑脸背后的真实情绪,只好跟着装傻到底。 “叫我孙念恩就可以了。” “不行,这样喊一位小姐太无礼了。”夏行森否决,顺便结案。“好吧,就先说说看你的父母吧。” “我父亲是孙端阳,温爷的管家,两年前癌症过世了。我不知道我母亲是谁,我一出生她就跟别的男人跑了。”她回答得毫无感情,像是背书般叙述。 “是吗?都死了啊?那还真方便……”他挑挑俊眉。“那么,说说看你都在温家做什么?” “打杂。” “就这样?”夏行森轻笑。“能让温爷这么信任的人,讲话这么谦虚啊,念恩小姐?” “不要叫我念恩小姐。”尽管已知道抗议无效,孙念恩却还是忍不住重申。 这种称呼对她来说,太讽刺也太别扭。 夏行森耸耸肩,一副“反正你也拿我没办法”的模样,一面轻轻转动手上的杯子,漫不经心的开口,“那么,你脸上的疤是真的吧?” 这什么问题?孙念恩愣了一下才应声。“是。” “你知道的,这年头化妆技术越来越好,总是要确认一下是不是哪种流行的新造型。”他口吻一派轻松,好像真的只是在谈某件装饰品。“那疤怎么来的?” 她淡淡回答︰“不记得了。” “看起来很痛。”他偏着头,很仔细、很认真地凝视着她脸颊上的伤疤,好半晌才说︰“这么痛的事情,也会不记得了吗?” “小时候弄伤的,太小了,我不记得。” “好吧。”他笑着摇头,没辙似地开口,“你每个问题都不老实,我问些容易的。你几岁?身高、体重、生日、血型?兴趣、嗜好?谈过几次恋爱?对象是谁……” 问题益发离奇古怪,几乎是在戏弄她了。 她冷冷地说︰“这跟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不了解你,如何信任你?”夏行森夸张地摊手。“别忘了温爷要你配合我。” 瞪视着他有恃无恐的无赖表情,孙念恩终于像念经般平淡毫无声调地说︰“二十七、一六七、五十、二月二十九日、a型、没有、没有、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 “二月二十九?生日四年一次啊……很好,你整个人的存在实在是太方便了,连生日都四年才一次。”夏行森语带双关地扯扯嘴角,神情几乎是冷笑,他挥挥手,终于说︰“够了。” 听到这两个字,孙念恩如获大赦,不愿再追究他每个字句是否隐含其他深意,她快步往书房门外走。 门才一推开,后头那讨人厌的嗓音又缠上她。 “念恩小姐。” “不要这样叫我!”她回头瞪他,却看见那张俊美的脸上失去了戏谑的神情。 “你的疤……”夏行森指指自己的脸颊,若有深意地开口,“或许你哪天会想起来,到时记得一定要告诉我。” “为什么?关你什么事?”她忍不住问。 “没为什么,我只是必须知道。”他再次露出微笑。“晚安。” 夏行森正式进入鸿泰建设,身分很暧昧,在公司里,他的头饺是未曾有过的职位——董事长特助,非但如此,温鸿泰还大张旗鼓地弄了间办公室给他。 公司里早已在夏行森安排下传出风声,众人皆暗中认定他是温爷内定的女婿,也是鸿泰未来的接班人,因此人人不敢大意。即便是平日在公司颐指气使的老员工,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进公司不到一星期,他便以特助的身分参与了只有内部高层才有资格参加的会议,场子里的人,大多都是跟温鸿泰混了几十年的老臣。 会议中,温鸿泰照着夏行森的计划,不管会上谁提了什么意见,他都假装先征询过夏特助的看法,若是较简单的提案,则在直接做完决定后,转头刻意看向夏特助。 夏行森则以不会被忽略的一个点头作为响应。 一场会议下来,众人都明白地接收了同样讯息——温爷找到接班人的传言是真的。 球抛出去了,接着就等老臣们的反应,看是要找温爷抱怨,还是来找夏行森攀交情,或者两者皆非,暗中想搞事的,也会加快脚步。 总之,无论是哪个选择,此举都只是夏行森计划中加速反应的催化剂。 会议结束后,他并没有直接回到办公室,反而去了秘书室。 看到近日最红的话题人物出现,办公室里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办公室主任更亲自迎接,秘书小姐们也纷纷抬头偷看这位养眼可口的传说中董事长未来女婿。 “夏特助,开完会了?辛苦辛苦。”陈主任满脸笑容的迎上去。“怎么了?董事长有什么吩咐吗?” “陈主任,别这么客气。”夏行森含蓄地表明来意。“我是来借将的。” “董事长那里有交代下来,”陈主任频频点头,“我们秘书室所有人都可以支持。” 此话一出,在场的秘书小姐们无不偷偷期待起来,毕竟公司高层清一色是老人,难得来了一个年轻俊美的特助,虽说已经是老董内定的女婿,大家不敢觊觎,但能跟帅哥共事,就算没桃花缘分,光看也开心。 选我、选我……此刻秘书们内心都是同一个声音。 可惜帅哥只是用带笑桃花眼环视一圈,目光没停在任何人身上。 “董事长有特别提到陈主任这里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夏行森大方地赞美着,视线终于落在角落的位子上。“不过我想大家都很忙,我请孙小姐帮忙就可以了。” “孙小姐……”所有人几乎同时将视线射向角落,整个秘书室,最忙的就是她啊,陈主任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是啊,我跟她熟,做事方便点。”夏行森解释。 “是、是。”陈主任面有难色地勉强点头。 孙念恩虽然在秘书室有个位子,但并不是归他管辖,她在公司的地位很奇妙,没有头饺、没有职位,却在极重要的秘书室有个专属座位,人人只喊她一声“孙小姐”。 她话不多,做事很利落,却鲜少跟任何人有互动。 陈主任搔搔后脑。这该怎么开口?他跟孙念恩不熟,孙念恩又直接听令于董事长,他哪敢开口指挥调动她? “呃,这个可能……我想要问一下孙小姐的意见。” “她一定会没问题的。”夏行森极有自信地低语,直接走向角落,在她的位子旁停住,露出迷人的虎牙笑容。“嗨,念恩小姐。” 念恩小姐?这不协调的称谓,让众人内心皆倒抽一口凉气。 “夏先生,有事吗?”孙念恩头也不抬,继续对着计算机打字。 “温董让我来借一位秘书过去特助室帮忙,我想我们熟,不如就麻烦你了。”夏行森潇洒地轻靠着她的办公桌隔板说。 “我们不熟。”孙念恩又是刻板不带情绪的回答。“秘书室人才济济,我能力有限,恐怕帮不上忙。” 喝!这是在拒绝吗?孙小姐好有种! 秘书们不得不由衷敬佩,再怎么说,夏行森都是最有可能成为未来公司老板的潜力股耶。 “是吗?我以为温董提过,我可以得到你的协助……”他慢吞吞地开口,意有所指。 听到关键词,孙念恩终于不得不抬眸瞪他,却只对上一张英俊无辜的笑脸。 “我知道了。”她只能妥协。 “太好了。”夏行森露出非常开心的笑容,转头热络地拍拍陈主任的肩膀。 “陈主任,真是感谢你啊!” “我?啊?”他只是看戏而已啊,陈主任一头雾水的客套接话,“不会、不会。” “啊,对了,时间差不多了。”夏行森看看手表。“温小姐约我吃午餐,念恩小姐你也一起去吧。” 哇!温小姐耶!董事长千金……传言果然是真的。秘书们互相交换了八卦的眼神。 “我不饿。”孙念恩埋首回计算机屏幕前,忙碌地飞快打字,希望他能识相点,知道自己不受欢迎。 可惜,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敌不过他的无敌关键词—— “温、董、说……” 就短暂的中午用餐时间来说,吃饭约在这种一吃两小时的高级餐厅,实在缺乏效率又浪费。 但毕竟地点是不用上班的大小姐温月伶所选,夏行森和孙念恩也没能有什么异议。 不过,温月伶的意见可就多了。 今天她可是九点就起床梳妆打扮,以一个平常睡觉睡到自然醒的千金小姐而言,这已经是她能表现的最大诚意,没想到夏行森居然拖了个碍眼的电灯泡出来。 “为什么要孙念恩一起来?”温月伶脸色难看地问道。 “人多热闹点。”夏行森微笑以对。“反正念恩小姐中午也得吃饭,一个人吃多无聊啊。” 第三章 “念、恩、小、姐。”温月伶不高兴地转头问︰“你会无聊吗?” “不会,小姐。”被强迫出席的孙念恩,回答毫无起伏,依旧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 “她说了不会。”温月伶向她使了个眼色。 “我想我该——”孙念恩收到暗示,很顺从地准备借机离开,可惜夏行森快她一步朝服务生点了个头,截断她的话语。 “我们可以点餐了。” “可是孙念恩好像有事要先走。”温月伶不甘心好好的约会被破坏。 “没有,她没事。”夏行森笑了笑。“她现在开始跟着我做事了,所以我是她上司,我知道她现在很闲。” 此话一出,温月伶更不开心,只是当她转头瞪向孙念恩时,视线触及那张残破的容颜,心情就又平静多了。 虽然她嫉妒孙念恩能跟夏行森共事,却也不得不安心,因为比起其他年轻貌美的秘书,孙念恩可说是最没威胁性的选择了。 这么一想,温月伶脸色稍霁,也就不再反对。 “行森,你现在在公司还习惯吗?”跟服务生点过餐后,温月伶便把注意力放到夏行森身上。“听我爸说,公司有些人很难搞,你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他敷衍地随意回答,反正公事大小姐没兴趣也听不懂。“不算太复杂。” “那就好,别太累了喔,不然每天看你回家都这么晚,我很心疼耶。”温月伶的声音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 “有伶伶你这么关心我,什么辛苦我都忘了。”夏行森的回答实在也听不出多少诚意,可却逗得温月伶眉开眼笑。“你呢?我听你爸爸说你毕业了,要找工作了吗?” 温月伶撒娇地说道︰“不要,我光想到每天早起就好麻烦,我早上起不来。” “那你呢?念恩小姐?”夏行森将话题转回孙念恩身上。“之前找过哪些工作?怎么想到鸿泰上班,只因为从小在温家长大吗?” 孙念恩一怔还没回答,温月伶就抢了发言权。 “除了我爸公司,她能去哪里上班呢?一般人可不像我们这么愿意接受……呃,你知道的……公司找人也都想找正常的员工,孙念恩又是女孩子,脸这样不好看,总不能抛头露面吧?”温月伶的声音很甜美,带着惋惜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听起来并不尖锐,甚至让人有种温柔的错觉。 总是因为这样,每次她讲述完孙念恩的事,都会得到“你们家真的很有爱心”、“你好善良”之类的赞叹,久而久之,她也就不自觉习惯将这些话语挂在嘴边,博得对方的好感。 或许也是习惯了,孙念恩并没有表现出厌恶或受伤的表情。 “所以,你没有去找过其他工作吗?”面对温月伶的期待,夏行森丝毫没有称赞的意图,依旧将注意力投注在孙念恩身上。 “她真的找不到啦。孙念恩很可怜了,你不要逼她。”温月伶软软地替她求饶。“她那个疤到哪都引人注意,从以前念书时就没朋友,要不是她是我们上任管家的小孩,我小时候看习惯了,她到现在可能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是吗?”夏行森直视着孙念恩询问,口气竟有些冰冷。 “是的。”他的咄咄逼人,让孙念恩不得不回答,“小姐是我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吗?”他挑起俊眉。“童年的朋友呢?有没有?在你的脸受伤之前,总交得到朋友吧?” 他到底想讲什么?孙念恩绷紧了神经。究竟是她敏感或他其实已经认出她了?为何她始终觉得他的口气语带玄机? “好了,行森,你不要再讲她的疤了,她来我家时就长这样了,说不定是天生的。”温月伶开始不耐。 “是吗?那一定很寂寞。”他依然凝视着孙念恩,轻轻地说︰“我也当你的朋友吧?” 孙念恩拿着水杯的手震动了下,一时竟语塞了。 “唉,行森你人真好,真可爱。”连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孙念恩都愿意当朋友……温月伶皮笑肉不笑的又说︰“不过反正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多个朋友孙念恩一定很高兴。” “那就这么说定了,念恩小姐。”他微笑地说︰“以后不要再对我摆脸色了,可以吗?” 孙念恩不想回答,可是温月伶半强迫的眼神让她不得不屈服,只能逼不得已说出那个承诺。 “好。” 碧绿起伏的山坡上,一座座安静的石碑上篆刻着简单的文字,叙述着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 生与死。 墓园里,一道挺拔的身影默然在一座坟前站立着。 山头风有些大,吹得男子的衣服猎猎作响。 他眼前的墓碑上,刻着“徐爱子仲年”,一旁小字说明此人生于民国七十二年四月八日,卒于民国九十年一月十九日。 石碑上清楚表明着长眠于此的,是某人亲爱的孩子,未能活过十八岁生日便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站在墓碑前的夏行森放下手中花束。 墓碑上,童年友伴的笑脸永远维持在遥远的十七岁,稚嫩年轻,永不知愁。 “阿年,我终于找到她了。”夏行森轻声开口,向来开朗带笑的表情不再,俊颜透露着冰冷的怒意。“但他们改变了她。个性、长相,连名字都改了。” 回忆里单纯爱笑的陶可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防备、丝毫情绪都不肯泄露的机器人。 他无法想象究竟是经过什么样的折磨,才会将那么天真无邪的女孩变成这副模样,他更无法忽视她脸上那块必然充满疼痛的伤痕。 “陶可只变得……不像她,也不像人。”他困难地开口,深呼吸一口气才平静下来。“我很难过,可是至少她还活着。” 他忘记作过多少次同样的梦,梦境里,永远都是那年夏日午后的溪边,失踪的友伴总以不同面貌出现在梦中。有时好、有时坏,他已数不清自己多少次惊醒在充满罪恶感的暗夜里。 如果那时他能多注意陶可只、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和她吵架了、如果那天不是约在小溪边见面,也许陶可只现在还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而阿年……或许也不会在这里。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千百次无法回头的幻想。 “我知道她认得我,可是她不愿意承认。”他苦涩的说。 重逢那天,他曾想象她会开心得冲上来抱住老朋友,然后像童年时一样叽叽喳喳地叙述着这些年的改变,也或者,会高兴地抱着他哭。 但是,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迅速收敛了眼中惊慌的神色。 为什么害怕?为什么不肯认他?他无法问,也不愿问。 她看起来受伤太深,让他无法莽撞行事。 现在的她,让他心好疼。 “阿年,”他凝视着照片中好友的眼楮,轻轻地、笃定地允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 沐浴完毕,浴室里仍热气蒸腾,孙念恩脑子还转着公司的事,手中动作没停,擦干身子、套上衣物,准备从浴室离开。 只是走到门边,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迟疑地望向蒙上一层薄薄白雾的镜面。 被雾气遮蔽的镜子反射不出任何东西。 挣扎了几秒,她终于走到镜子前,缓缓伸手抹去上头的水气,令自己的身影诚实倒映出来。 她深呼吸一口气,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好好照过镜子了,她侧着脸颊,凝视着脸上那道狰狞丑陋的伤痕。 尽管心中柔软、女人的那部分,偶尔会让她对自己的容颜感到自卑退缩,下意识避开所有能反射出真实的镜子,但她心里却明白,若非这道伤痕,她无法好好活下来走到今天。 这道伤痕带给她的,远超过她所失去的,因此无论他人的眼光如何嫌恶、温家小姐的口气如何充满虚假的同情,她都能不放在心上。 她甚至大方绑起马尾,一点都不试图遮掩,放肆地让伤痕袒露在众人面前。 诚实来说,她确实把伤痕当作吓人的工具,当人们因为她的疤而无法直视她时,她便多出一点观察对方的时间。 可这一切,却在夏行森出现后有了改变。 他对她的伤痕毫无反应,总是坦然地直直看着她,仿佛她脸上的伤痕只是她幻想的存在。 而更奇怪的是,温小姐那些让她早已麻木的虚假评价,竟让她感到不自在。 是因为不愿意让童年玩伴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吗? 明明早已不在意,为何她却无法忽视那双带笑的黑眸? 孙念恩吐了口气,离开浴室,决定抛开那些无法处理的情绪,试图让自己回到正轨——规律无聊的生活。 她回到计算机前开启邮件,将秘书传来的行程加入每日报告后,重新检查一次打印出来。 这是温爷明天早晨用餐时的阅读文件,内容除了几件重要案子的进展外,也包括每日行程安排。她将之装订整理后离开房间,放轻脚步进入温爷的书房。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温爷从来不关的昏黄阅读灯,她将文件置放在书桌上后,正转身要离开,一个清朗温和的男中音突地自身后响起。 “念恩小姐,还不睡吗?” 她吓了一跳,回头只见夏行森懒洋洋地横躺在沙发上,长腿交迭,姿态悠闲得不得了,手里则拿着ipad不知正在阅读什么。 他坐起身,看了眼墙上的钟说道︰“三点半了。” “你不也是?”她戒备地看着他,语调毫无起伏地回答。 “我睡过了,把握黄金睡眠时间,十一点到两点。”夏行森露出犯规的迷人微笑道。“你现在睡,六点又要起来,这种不规律兼睡眠不足的作息,可是美女的天敌喔。” 又是那种温柔得仿佛他确实介意的语气……孙念恩皱起眉。 “夏先生,”她烦躁却又勉强维持冷静地开口,“我们可以把事情说清楚吗?” “嗯。”他有趣地挑起眉。 “温爷要我协助你调查,我就会尽其所能地帮忙,但请夏先生尊重我的私人生活,可以吗?”她索性将方才自己神思不宁的烦恼一古脑倾泄出来。 “怎么了?我不尊重你吗?念恩小姐。”他问。 “我不希望和你有太多的私人牵扯,也请你不要这样喊我。不需要邀我一起用餐,也不需要你关心我的睡眠,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她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希望我们除了公事之外,没有其他关系。” “是吗?”看见她脸蛋上终于有了情绪,夏行森心里莫名愉快不少。“你这么讨厌我吗?” 看着他无辜的表情,孙念恩竟一时语塞,伤人的谎言梗在喉头说不出口。 半晌才开口,“不是。”她撇开眼眸。“你这样造成我的困扰。” “但你这样,也造成我的困扰。”他大言不惭地重复她的话。 “什么困扰?”她困惑地问,明明就是他比较烦人,她从来不主动打扰他,他居然还有脸说她造成困扰?! “我是个守承诺的人。”他无奈地耸耸肩。“既然说了要当你的朋友,我就不会忘记。” “那只是场面话,你可以不用介意。”若非温小姐在现场,她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她已经打定主意今生不再和任何人有一丝感情的纠葛。“我不需要任何人关心。” 第四章 “拒绝别人关心是你的习惯,但关心别人却是我的习惯,你要求我不要关心你,对我来说很困扰。”夏行森几近耍赖地开口。 “夏先生……”孙念恩皱起眉,这人真能掰。 “而且,没道理只有你能关心我。”他敛起轻浮神色,认真地看着她开口,“晚上的汤品,每个人都是菠萝苦瓜汤,只有我是味增汤。” 他的话,让她神经微微紧绷。 “我问过厨房,老陈说是你让他临时准备的。”他温柔地看着她。“念恩小姐怎么会知道我对菠萝过敏?” “我调查的。”她胡诌。 “这种让人害羞的小毛病,我可不会写在履历上。”他的声音带着笑意。“难道你是去问我的家人吗?不太可能吧。念恩小姐,你究竟怎么知道的呢?” 孙念恩无法直视他的眼楮,脑海里浮现年少时的某个夏日,他不小心误食菠萝导致过敏反应、险些休克的情景。 “我不知道。”她倔强地撇开脸,冷硬回答︰“我只是不想让你吃太好可以吧?”她抛下话转身就想走,手腕却被横来的大手稳稳拉住,温暖的掌心印在她的肌肤上,竟有种奇异的灼烫感。 她回过头,反射性想甩开他的纠缠,却怎么也甩不掉。 “念恩小姐,”他靠她极近,俊眸俯望着她,气氛有股诡异的暧昧。他低低开口,“温月伶欺负你的时候,为什么不用这种态度反击?” “没有人欺负我。”她被迫不得不仰头面对他。 “你不是谁的佣人,你是完整的人。” 他锐利的黑眸和简单笃定的话语,像一把利刃穿过她心脏,让她瞬间呼吸一窒。“什、什么?” “你这样贬低自己,会让关心你的人难过。”他定定地凝视着她。“在你意识到这点之前,我不会改变对你的称呼。念恩小姐。” 一股酸意冲上她鼻头,藏在筑起的冷硬高墙背后,那些多年来容忍的委屈,仿佛都在瞬间被击毁。 她咬住下唇,不服输地扬起下巴瞪视他,气势却不再那么肯定。 说得简单,但……有什么用?难道叫她小姐她就会变成小姐吗? 她失去的,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随便你。” 这次,她终于能甩开他的手,快步从他的视线中离开。 她不能再回头望了。 那已经是她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夏行森那晚的一席话,让她长久以来严密的伪装有了裂痕。 原本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也想不出死亡的原因,所以她选择这样行尸走肉地过日子。 在温家没有特别愉快,却也没有特别痛苦,当时温爷收留她虽然并非出自善意,是看见她脸上的疤痕,认为可以让她担任女儿同龄的保镖,所以才把她从豺狼手中带回来,间接替她避免更多的伤害。 不过,她也并非为了报恩才留在温家。 最初,在还没有能力离开的时候,她只是想活着,所以努力让自己有用,凡事都替温月伶挡下。可等长大了,有能力之后,这一切已变成习惯。 她习惯了这样的身分、这样的生活模式,没有特别想追寻的东西,于是就安安静静、像影子般地活下去。 夏行森说,关心她的人会为她难过。 但谁会关心她? 温爷替她查过,她的父母早在多年前离异,没多久父亲欠赌债自杀,母亲也因积劳成疾病故。 至于其他人,不是亲人,没有关系。 两个儿时的友伴又算得了什么?他们有各自的人生,过得好好的…… “孙小姐?” 一个悦耳的声音唤回了她飘远的思绪。 “不好意思。”她连忙回神接过对方递来的文件,粗略翻过以后在上头签章。“文件送审计张小姐就可以了。” “谢谢。”高秘书左右张望了下,似乎在寻找什么。 “夏特助在开会。”孙念恩头也不抬直接点破,毕竟高秘书不是第一个跑来特助办公室偷看夏行森的人了。 自从她调到特助办公室后,秘书室小姐来送文件的机率之高令人匪夷所思,这种跑腿的工作以前在秘书室,是有专人负责在各处室派发,根本不可能劳驾到高阶行政秘书,尤其眼前这位被称作“秘书室女王”的高秘书更加不可能。 “今天温小姐也来开会啊?真难得。”高秘书显然另有目的,打探意味十足地询问。 一早,送茶水的秘书看见温大小姐挽着夏行森高调走进董事长办公室后,风声迅速走漏,秘书室充满着八卦氛围,美艳的高秘书在众望所归下,被推派来查探虚实。 孙念恩公式化地答道︰“相关细节我不清楚。” 这些年,童年时的友伴确实长成了一个俊美迷人的男人,看着女人们对他殷切追逐的目光,她不免也觉得有趣。 毕竟他们相识的时候,他还是个冲来撞去的年轻男孩,这些爱慕迷恋他的女人们,大概都无法想象外表如翩翩贵公子的夏行森,有那样的过去吧。 “这样啊……”这位冷面神秘的孙念恩口风太紧,高秘书什么也没打探到,不禁有点失落。一想到回去不好跟秘书室的同事交代,她只好硬着头皮往下问︰“是公事吗?还是私事?” “我真的不清楚。”孙念恩还是一样的答复。 事实上,她确实不知道为何温月伶会突然进公司,自她进温家以来,温月伶进公司的次数屈指可数。 温月伶含着金汤匙出生,温爷对这个独生女呵护备至、疼爱有加,让她丝毫不用为金钱烦恼,因此自然对赚钱没有兴趣。而且,她向来觉得父亲的公司产业文化太粗鲁,连提都不想提,更遑论踏进公司。 公司员工唯一能一睹董事长千金芳容的时机,除了在每年的尾牙外,就只有八卦杂志上的绯闻照了。 这也难怪今天温月伶的现身,会引起秘书室的骚动。 高秘书正僵持着不肯走,与董事长办公室相连的门突然被推开,夏行森走了出来,见到高秘书,他微笑点头打了个招呼,随即转向孙念恩。 “念恩小姐,董事长请你进来一下。” “是。”孙念恩总算免于被审问,很快跟着他进办公室。 一踏进办公室,她就看见温鸿泰沉着脸、皱着眉头,显然方才谈论的话题相当惹他心烦,而温月伶的目光,则胶着在夏行森身上。 “温爷。” “喏。”温鸿泰将桌上的纸推到她面前,示意她看。 孙念恩拿起那张打印纸迅速阅读,信件内容是文笔粗糙的恐吓信,并没有明确的要求,但内文撰写的尽是对温月伶不利的幻想。 “这是今天温小姐收到的电子邮件。”夏行森解释着。 “你跟伶伶最亲近,你想想,有谁会对她不利?”温鸿泰带着怒气质问,仿佛孙念恩理当知道答案一样。 “没有。”孙念恩看完信,心里早有想法,她很快分析,“和小姐不合的朋友是有,但都是小摩擦,没有这么严重的过节。” “我觉得一定是卫项的洪琴。”温月伶打断她,蹙着柳眉表情忧虑地说道︰“她未婚夫变心追我的事情让她很没面子,除了她,没有别人会这样对我。” “你怎么看?”温鸿泰朝孙念恩望去。 “洪小姐个性温和,她未婚夫也早有花名,这不是对方第一次出轨,所以洪小姐不至于把矛头指向小姐。”她老实回答,并没有被温月伶不悦的瞪视所动摇。“我倒是觉得……” “你说。”温鸿泰并不特别中意孙念恩这女孩子,但却对她的判断极为信任。 “我倒是觉得对方是针对温爷。”她冷静地说。 “怎么说?”温鸿泰挑起眉。 “一来是小姐没有仇恨那么深的仇家,再者小姐的身分大家都知道,敢动小姐就是摆明跟温爷对着干,不论是再怎么大的梁子,我相信同龄平辈间没人有胆量为了一点小仇恨而冒犯温爷。”她的语气依旧毫无起伏,仿佛在叙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敢冒险的,应该就是想间接警告温爷。” 温鸿泰听完没有立即回应,倒是温月伶不依地娇声嚷起来了。 “你跟行森两个是串通好答案了吗?怎么讲的都一样。” 孙念恩朝夏行森望去,只见他带着笑意凝视着自己,她心脏莫名一紧,很快撇开视线。 “温爷,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处理吧。”夏行森慢条斯理地提议。 “也好。”温鸿泰爽快答应,他也心知这次的威胁,恐怕和夏行森替他调查的事情有关,索性就都交给他。 “爸,可是这样我还是会害怕,要是对方真的针对我怎么办?”觉得自己的安危三言两语就被带过,温月伶总有些不愉快。 “你这阵子就乖点,不要到处跑,我会派几个人跟着你,你出入也都让司机接送,不会有问题。”温鸿泰安抚着女儿。 “我不要,这样太不自由了。”温月伶撒娇道,眸光一转,念头动到夏行森身上。“不然我也来上班好了。” “上班?”此话一出,不只温鸿泰吓了一跳,连孙念恩都罕见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对啊,我跟孙念恩一样,当行森的助理好了。”温月伶笑盈盈地看着夏行森,爱慕之意溢于言表。“反正我自己在家一直没上班也很无聊。” 面对温小姐的青睐,夏行森自然察觉到温爷脸色难看,他很明确地回绝,“温小姐是语言专才,在我这里太委屈了,我的办公室空间有限,事情也不多,我想温小姐不如到国外业务部或秘书室比较适合。” “不行啦,公司我只认识你跟孙念恩,我不敢去其他部门。”温月伶转头乞求着父亲。“好不好?爸爸,我发誓我一定会乖乖做事的。” 温鸿泰哪会奢望女儿当真好好上班,但一时间却也不忍拒绝她,叹了口气道︰“好吧,你跟念恩在一起我也放心。位子方面,行森你就做个调整吧。” “太好了。”温月伶笑靥如花。 温爷见女儿开心,表情也柔和几许,转头吩咐夏行森,“你带伶伶先去看办公室吧,我还有点事情要跟念恩说。” “是。”夏行森无奈应了一声。 “走吧,行森。”温月伶满足开心地主动挽着他。 两人离开后,偌大的办公室里气氛陡然冰冷,温鸿泰脸上的慈父神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孙念恩更熟悉的阴沉狠毒。 他沉思着,并没有开口,孙念恩也就垂手安静等待。 半晌后,温鸿泰才出声,“你觉得夏行森是什么样的人?” 孙念恩一愣,心头闪过一丝不安的情绪,他会询问她这种问题,通常不是好事。 她脑子里飞快转动着,搜寻答案,思索自己近日来和夏行森共事的观察所得。 如果要她老实说,她会说夏行森是个令人摸不透心思的笑面虎,绝对不是简单人物,却总能让人轻易卸下心房,看不出他心里在算计什么。 这是一个温爷绝对不会喜欢的人,而温爷不喜欢的人,下场通常都不好看。 她于是很保留地开口,“夏行森是个聪明人。” “是,是聪明。有点太聪明了……”温鸿泰敲着桌面,烦躁地思索。“你认为他值得信任吗?” 第五章 “我不知道。”孙念恩知道自己若在这个问题上说谎,温爷绝对会察觉出异状,于是她只能装傻。 温鸿泰沉默地凛着脸,直到孙念恩几乎要替夏行森紧张起来,他才又开口。 “嗯,他毕竟是外面找来的,不是自己人,我也很难完全信任,你得帮我看着他。”他显然决定将这问题暂时保留。“如果有什么问题,尽快告诉我。” “是,温爷。”孙念恩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还有……”想起女儿方才那种爱恋的眼神,温鸿泰不愉快地提醒,“别让伶伶跟他走得太近。” “但小姐很喜欢他。”孙念恩明确地回答,暗示自己无法阻止小姐做任何事。 温鸿泰想起自己任性的女儿,明白其中困难之处。“好吧,目前我还需要营造夏行森可能成为我未来接班人的假象,所以伶伶那里或许不明着阻止也好……” 思及最近的情况,他最后简略做了决定。 “伶伶对夏行森示好,你可以不用插手,但我会特别交代伶伶,这段时间为了她的安全,你会尽量跟着她,所以你只需要避免让她和夏行森独处就可以了。” 两天后,温家大小姐风风光光正式进入鸿泰建设,穿着一身比薪水贵好几倍的装扮,带着各种精心采购的可爱办公用品进驻夏行森的助理办公室。 原本不算大的办公室,在那几个大箱小箱的东西搬入后,显得更加窄小。 孙念恩把自己原本的位子让出来,另外组了一张小型办公桌放在角落。 “孙念恩,过来帮我搬东西。”温月伶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新座位,指着方才司机替她搬上来的箱子,理所当然地对孙念恩吩咐着。 她为了来上班,特地买了全套粉红色的hellokitty办公文具,愉快地准备展示自己可爱的一面。 “是,小姐。”孙念恩放下手边的工作,起身准备替她搬东西。 “等等。”正在听电话的夏行森皱着眉头挥了挥手,低声对手机那头讲了几句便结束通话,朝两人走来。 “怎么了?行森?”看着心上人,温月伶绽开甜蜜的笑容。 “温小姐,欢迎你来上班。”夏行森微笑地开口。 “行森,干么那么见外?像平常那样喊我伶伶就可以了。”温月伶娇笑着说。 “抱歉,我比较喜欢公私分明,希望你能谅解。”他的口气虽不严厉,却比平常多了分严肃。“在办公室里,温小姐可以称呼我夏特助或夏先生,我是你的直属上司。” “好嘛,夏特助。”温月伶似乎觉得很有趣,撒娇地轻唤。 夏行森的表情却不为所动。 “另外,以后也请改变你对念恩小姐的称呼。”他接下来的话语,却让温月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你可以叫她孙小姐,或叫她念恩小姐,如果要叫念恩我也不反对,但请不要连名带姓的喊,我希望同事之间彼此保持尊重。” “夏先生,我想没有必要……”孙念恩不想把事情闹大,露出了些许不安。 “有没有必要是我的决定,既然董事长把办公室跟两位交给我负责,这里的规矩就需要麻烦你们配合了。”夏行森仍是带着笑意,但那迷人的笑脸却透露出几分冷峻。 “可是孙念恩原本就是我家的佣人……”温月伶心里莫名感到不快,咕哝着。 女人敏感的直觉让她感到不对劲,但孙念恩脸上的伤痕,却又让她矛盾地否认任何可能性。 无论如何,她不可能输给只有半张脸的女人。 “在公司不是。”夏行森眸光透着寒意道。“在公司,念恩小姐是能力十分出色、值得尊敬的工作伙伴,我想未来还有很多事情是你需要向她学习的。” 他严厉的态度震慑了温月伶,她哑口无言愣愣地看着他几秒,原本就骄纵惯了的脾气跟着爆发。 “我爱怎么叫她就怎么叫她,这是我爸的公司,她是我家的佣人,我们之间是有区别的。”她大声地说。 “在我眼中,并没有区别。”夏行森淡淡回答。 “夏行森!”温月伶曾几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但对着他发不出脾气,只好伸手一指将矛头指向一旁的孙念恩。“你干么为了她跟我吵架?她只是我家的下人,你不懂吗?她靠我家生活十几年,要不是我爸好心收留她,她早就被卖去当妓女了!你以为是谁供她念大学的?” “注意你的措辞。”夏行森口气森冷地警告。 “夏先生,请不要再说了。”眼见情况一发不可收拾,孙念恩连忙劝阻。 虽然今天温爷不在办公室,这场争执不会传出去,但才上班第一天,夏行森就惹上温月伶,以温爷疼女儿的个性,万一温月伶去告状,他恐怕…… “我说的都是实话!”温月伶愤怒的视线燃向孙念恩神情淡漠的脸,孙念恩是长得好看没错,但有半张脸是丑陋的,夏行森怎么会为这张脸跟她吵架?她越想越委屈,竟然红了眼眶,“她的脸跟鬼一样,要不是我家一直帮她,她会有今天吗?什么都靠我家,凭什么要我跟她平起平坐?” “这是这里的规矩。”夏行森无视她的眼泪。“如果真有困难的话,我也只能跟董事长请罪,是我能力不足,无法担任办公室的负责人。” “夏先生……”孙念恩拚命以眼神示意他别再往下说。 “闭嘴!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余地!”温月伶对着孙念恩大吼,气死了自己原本开开心心上班的第一天居然就因为她给毁了。 她用力瞪着夏行森冰冷的俊脸,终于自尊心崩溃地匆匆离开。 “我去洗手间。” 随着温月伶离去,留下一室沉默。 孙念恩无奈地叹了口气。 “夏先生,你实在没有必要这样。”她完全无法理解,他只是来协助调查温爷公司的事情,为何要跟温家大小姐起冲突?“温小姐只是习惯,并没有恶意。” 夏行森怒气未消,那双电人的桃花俊眸此刻如同冰冷的利箭射向她,他薄唇紧抿,不发一语。 “夏先生,如果你是为了公事而为难温小姐,那没有必要,她并非真的来上班,只是为了人身安全不得不到公司来。”孙念恩尽可能冷静地开口,“如果你只是同情我,同情我脸上有疤,看起来好像很可怜,觉得温小姐对待我的方式让你不快,那也请收起你的同情心,我不需要。” 她的话语让夏行森原本冰冷的目光突然有了怒焰,他跨前几步,缩短了和她的距离,居高临下地怒瞪着她。 尽管心脏因紧张和莫名的情绪失序跳动,孙念恩依旧毫无恐惧地抬起下巴,不愿服输。 她选择变成这样,就不让自己后悔。 她不要他的同情,也不要他的出现破坏她原本平静如死水的生活。 夏行森凝视着她,半晌,眸光竟慢慢地柔和了。 他叹了口气。“我没有同情你。”他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她的伤疤。 孙念恩微微一震,连忙退开,抚着脸颊惊愕地瞪视他。 从来没有人触踫她的伤疤,连直视都让人恶心害怕的伤疤……他竟伸手抚摸? 夏行森的眼里流露出未曾见过的悲伤,他放下落空的掌心,收紧成拳。 “我只是真希望受伤的,只有你的脸……” 不!她受够了!她受够了他一次次企图摧毁她筑起的防卫,逼她检视自己的脆弱。 “夏先生,请你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公私分明。”她深呼吸一口气,抛下一句勉强冷静的警告。“我去看看温小姐,希望你别再为难她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办公室。 直到门被关上,夏行森才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跟温月伶起冲突不聪明,他也不该为难她,可是他就是无法忍受“孙念恩”受到任何伤害。 记忆中的陶可只,是个胆小敏感的善良女生,一点小事都会让她难过半天。 他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曾经那么脆弱的女孩伪装了外表,内心就不会再感到受伤。 方才触摸着她的脸颊时,他突然有股强烈的冲动想将她拥入怀中,为她挡去世上所有的伤害与丑恶。 夏行森握紧拳头,挫败地呼了口气。 他该怎么样才能让她重新相信他?让她愿意在他面前坦承身分,让他再一次的……保护她? 关于上班初日的争执,温月伶竟反常的没被夏行森的态度给吓退,这点连孙念恩都很意外,毕竟以温小姐高傲的自尊,有人斗胆这样冒犯她,下场绝不会太好。 可没想到温月伶竟然忍下来了,甚至真的在公司喊孙念恩为“孙小姐”,尽管每每喊出那三个字时都让她咬牙切齿,但她还是忍耐了。 只不过,让温月伶来工作这件事,无疑是一场灾难。 她几乎只负责破坏,别说需要动脑的工作,就连打字、打印都可以花掉她大半天时间。 夏行森反正一开始就不奢望她有任何贡献,因此也不对她有要求,只是温月伶几乎把握了每个机会对他跟前跟后,对他的狂热让他深感头痛。 若非温爷特别要求孙念恩必须陪同在温月伶身边,他为了和孙念恩相处才勉强忍耐,否则大概早就能躲多远躲多远。 这日,夏行森洗完澡回到计算机前,屏幕上亮起要求通话的对话框,他戴上耳机、按下接受,屏幕彼端出现了一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年轻男人。 “老大,call你好久捏。”年轻男人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酒杯碎碎念。 “你是怎么样阿四?我不在就当贼王啦?”夏行森挑起眉。 被唤作阿四的男人连忙一边挥手、一边歉笑熄掉手上的烟。 “查得怎么样了?” “哇,老大,你这个真的很难查。我跟你讲,那个管家啊,从年轻就是温鸿泰的朋友,一辈子都跟着温鸿泰做事,死忠得要命。这种人口风最紧,跟活死人一样,连老婆都像临时演员没什么感情,身边到死都没半个朋友,这种要查最难查,没人知道底细……”阿四天花乱坠地说着。 “你铺梗铺得有点长了。”夏行森微笑淡淡说了一句,打断彼端的自high。 几年前,他自己创业开了一家征信社,case从一般外遇抓奸做到企业调查,业绩蒸蒸日上,阿四这个精通计算机的一流黑客也功不可没。 “呵呵,是吗?悬疑嘛,”阿四呵呵笑两声,尴尬地抓抓头。“小说都嘛这样写。” “小说没有这样写,我认识字。”夏行森三言两语打发他的瞎扯。“你直接切入重点,查到什么了?” “管家那边没线索,我就从只好从领养纪录跟户政事务所的数据去查,因为孙念恩要去念书,一定要报户口嘛,”阿四不忘解释自己的小聪明。“所以我查到孙念恩是在陶可只失踪的同一年年底,被管家夫妇收养。” “跟谁收养?”夏行森问。 自从那日在温月伶口中听到孙念恩可能曾被人口贩子抓去卖淫,他心里就累积着一股极力压抑的怒火。 第六章 “一家私人育幼院。”阿四一边回答,一边将档案传送给夏行森。“你可以稍微看一下这家育幼院的数据,然后你就会发现一件大秘密——这家育幼院跟温鸿泰很有渊源,从创办以来,温鸿泰就长年捐款给他们。” “恶魔的善意吗?”夏行森冷笑。 “我也觉得没那么简单……”阿四还想补充些什么,夏行森门外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我不多说了,你先把鸿泰董事的数据寄给我,孙念恩这部分有情况再回报我。”他匆匆交代完,谨慎地将账号注销,才慢条斯理地走到门边开门。 门一打开,一阵玫瑰香扑鼻而来,只见温月伶披着粉色丝质睡袍,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 “行森。” “怎么了伶伶?这么晚了有事吗?”下了班回到温宅,夏行森恢复了私下昵称,他看着眼前的活色生香,依旧露出悠哉迷人的笑容。 “我心情不好,可以陪我喝杯酒吗?”她举起手上的红酒,蹙眉说着。 “不好意思,我有点累了,明天再聊可以吗?”就算不是男人也可以感受出她释放着强大的女性费洛蒙,企图诱捕猎物,夏行森却无动于哀。 “行森,你陪陪我嘛。”温月伶踏前一步,娇美的脸蛋更加布满愁容。“我真的心情很差耶。不然,不要喝酒……我们进去聊聊好不好?” “抱歉伶伶。”夏行森坚决不让步,只是保持着微笑。“我真的需要休息了。” 温月伶眨着无辜大眼看着他,半晌发现他不为所动,有些恼怒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这几天她为了他,难道改得还不够多吗?她甚至愿意放下身段去面对孙念恩……这是她第一次为男人付出这么多,这样还不够吗? “怎么会呢?伶伶。”他露出笑容,态度却敷衍,对于一整天的纠缠,他委实也疲倦了。 只是他不愿再多些是非,温爷是个多疑的人,在温家总有眼线盯着,他不想为了温月伶让计划生变。 “别多想了,先去休息吧,我们明天早上还有会议要开。晚安。”夏行森简单回绝便关上房门,留下一脸愕然的温月伶。 她居然……被拒绝了?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受到这种屈辱,向来只有她拒绝别人的份,怎么有人能当着她的面给她闭门羹? 一股火气无处发泄,温月伶旋风似地回房更换衣物,拎着跑车钥匙就往外冲。 此举惊动了正在客厅看文件的孙念恩,她连忙跟上。“小姐,你要去哪?” “走开!不要管我。” 温月伶冲出温宅,孙念恩只好也抓着车钥匙跟着往外冲。 唉,显然又是个不平静的夜。 时间已经是晚上一点半。 夏行森仍在房里看阿四传来的董事数据,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他放下平板计算机起身活动了下,认真思考着自己今晚为何隐隐感到不对劲。 他看了眼时钟,才恍然惊觉已经半夜一点多,难怪觉得怪怪的。 温月伶今晚太安静了。 除了刚刚跑来闹着喝酒外,她一个晚上都没再来敲他房门,这也算稀奇了。平日她几乎每半个小时就会借口来敲一次门,不管是什么无聊小事,就连房间可能有蟑螂都能劳驾她大小姐跑下一层楼来找他。 然而今天却意外安静。 难道,是他刚才的拒绝真的奏效了吗?夏行森心里才想着,门外就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又急又响,简直像是想把门给拆了。 “夏行森出来!”温月伶在外头大声嚷嚷,“你出来!” 那声音听来含糊迟缓,带着醉意……他叹了口气,该来的果然还是会来。 他懒得响应,反正都一点多了,装作睡着了也合理。 “夏行森!你给我出来!”不过对方显然一点也不死心,用力拍起门板。“你这王八蛋快出来!我有话要问你……出来……你不出来我就……我就把全家都吵醒!” 温月伶果然越喊越大声,逼得夏行森不得不出去面对。 他真是受够了这个大小姐。 “有事吗?”开了门,他冷冷地问着眼前一身酒气的女人。 “夏行森!你这王八蛋!”温月伶看来已经醉了,只能步履不稳地靠在门边,一只手指用力戳着他的胸膛。“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耶!我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拒绝我?你一定是说谎的……你是不是怕我爸爸……我可以、我可以跟他讲……” “你喝醉了,先回房好吗?有事明天再讲。”夏行森难得连伪装的礼貌都消失,沉着俊脸一手准备关上门。 “我不要!我不要明天讲!”温月伶硬是伸手抓住门框,看准了他不敢关门。“我现在就要……讲清楚。” “夜深了,请温小姐回房睡吧。” 夏行森不费力地拔开她抓着门框的手,转身就要甩门回房,温月伶却猛地从身后抱住他,双手紧紧扣住不让他走。 “夏行森,你不要走!” “温小姐!”夏行森不悦地低头,正想拉开她缠人的手臂,却不意看见上头的鲜血,皱眉回头问她,“你衣服怎么有血?你受伤了?” “你还是关心我的对吧……行森?”温月伶吃吃地笑了。“你、你不用担心……那不是我的血……是、是孙念恩的。” 话一出口,夏行森的脸色沉下。 “你说什么?”他的嗓音紧绷严厉,抓住她的手腕质问。“发生什么事情?她人呢?” 就是这种眼神! 温月伶虽然醉了,却还是能认出那种男人真心在意着、紧张着一个女人的眼神。 难道他会看上孙念恩?怎么可能? “你那么关心那个丑八怪干么?”嫉妒让温月伶失去了理智,她甩开他吼着,“她又不会死……” “死”字像把锐利的箭穿透了夏行森的心,过往友伴一个个离他而去的残酷记忆瞬间涌上,让他心口一窒。 “温月伶,她人呢?”他阴森地冷凝着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吐出,周身散发的危险气势让她不自觉怯懦地瑟缩了下。 “你为什么、为什么凶我……”温月伶声音弱下,却还是嘴硬。“她受伤当然在、在医院啊,不会死……她命那么硬……” 夏行森冷冷地问︰“说清楚,她发生什么事?” “谁教、谁教隔壁那个男人讲话那么……那么大声……我只是拿、拿酒瓶砸他的头……像电视那样……好好笑。”温月伶颠颠倒倒的叙述,讲到可笑之处,她差点露出笑容。“结果他们居然、居然说要打我……笑死人,我、我温月伶是谁?他们搞不清楚……白痴!” “所以你让念恩替你出头?”夏行森狠狠地瞅着她。 “她、她本来就是我的保镖……替我、替我出头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夏行森要那么生气?自尊心一再被践踏,却败给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丑女,她说什么也不甘心。“你不会真的以为她是、是我的朋友吧?她只是我爸找来保护我的……受伤又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没有过……” “她在哪家医院?”他紧握拳头,提醒自己别忘了不对女人动粗的原则,咬牙切齿地问。 “我、我哪知道……难道我、我还要陪她去吗……”温月伶不屑地轻嗤。 此刻夏行森已心急如焚,懒得和她瞎扯,一把将她推出门外,反手甩上门。 温月伶被这么一推,差点跌坐在地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夏行森!”她冲到门边用力地拍门。“出来!你居然敢甩我门!夏行森!你——” 房门突然猛地被拉开,夏行森表情冷若冰霜,只是冷瞪她一眼,连话都不想跟她说就快步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温月伶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会输? 而且,为什么是输给那个女人? 夏行森一面开车,一面持续拨打着孙念恩的手机,打了好几通,才终于有人接听。 “喂。”孙念恩虚弱的声音从彼端传来。 “你在哪里?”他掩饰不住声音中的紧张。 “有事吗?”她疲倦地开口。 “你在哪?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 简单三个字,她还是倔强的将他拒于门外。 “孙念恩,你要我打到警察局问吗?”他坚定地沉下嗓音警告。 彼端沉默半晌,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报了个医院名字。 “我可以自己回去,我叫了出租车。”她说。 “我再十分钟到医院,如果没看到你,温月伶会比现在更难过。”知道威胁她大概没什么用,他索性放狠话。 挂上电话后,夏行森几乎是以飘车的速度往医院冲,尽管听到她的声音,确认了她没有生命危险,但在没看到她人之前,他一颗心依旧悬在半空中,无法放下。 夜里的医院十分安静,除了急诊室还亮着灯光,整栋医院大楼都熄灯了。 夏行森快步走进医院,终于在长廊上的等候椅看见那抹纤弱身影。 “你伤到哪了?”他快速走到她面前,来不及细细打量,直接问了。 “手臂。”孙念恩坐在椅子上屈着身子,听见声音抬起头,轻声回答。 那张俊朗容颜上的焦急神情映入眼底,竟让她有种亲密的错觉,仿佛他一直是她最亲最信赖的那个人,从未改变。 “怎么受伤的?伤口多大?”看见她受伤的右臂已经包扎妥当,夏行森一双剑眉紧紧拧了起来。 “还好,不是太严重。”反正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严重的一次。 孙念恩坐直身子,准备起身。 他这才看见她整件衣服几乎都被鲜血染红,心脏紧紧抽了一下。 “你怎么流这么多血……”他眉头几乎打结了,“你为什么那么傻,要替温月伶出头?” “这是我的工作。”她沉默了下才开口。他口气里的心疼和关心太明显,令她一时有些无措。 已经很久很久没人这样在意她了,久到她几乎要忘记曾拥有过同样的温暖。 “你的工作?包括帮别人卖命吗?他们付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三倍!”夏行森一思及自己再次保护不了她,不禁动了火气。“这样你是不是就能学会爱惜自己?” “不是钱的问题。”孙念恩有些意外他激动的反应。 “不是钱是什么?温月伶从来没有把你当朋友看待,有什么理由让你为她这样卖命?告诉我?” 她看着他,想了想才开口,“因为我答应了温爷要保护她。因为答应了,所以我就会做到,不会让温小姐受到任何伤害。” 尽管她的话语平铺直叙,并无弦外之音,但他却为之震撼。 他和阿年曾一起给过陶可只同样的承诺,却没有做到……是因为这样,所以现在的孙念恩才会把同样的承诺看得这么重要,甚至为此受伤也在所不惜吗? 她对温月伶的包容、忍耐,难道也都是因为她将过去的自己投射在温月伶身上,所以无论温月伶的要求如何不合理、言词如何刻薄,她都能不介意? 温月伶说过,她父亲之所以带回孙念恩,只是因为女儿需要一个同龄、能一起上学的保镖。 第七章 短短一瞬间,夏行森突然明白了他始终搞不懂的事。 在陶可只失踪的同一年,她从被保护者被迫转换了角色,成为了温月伶的保护者。而这个角色,让她投射了一部分的他和阿年,也投射了过往的自己。 “希望你不要责怪小姐。”见他不说话,孙念恩轻轻说道。 看着她清澈的眼神,他只能点头。 “走吧。”他伸手环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带着她往外走。 那是纯粹温暖的、善意的举动,因此即便是讨厌和其他人有肢体接触的孙念恩,也仅是迟疑地僵了下身子,并没有抗拒。 或许今晚太累了,让她难得渴望一点友善的温暖。 夏行森不再多说什么,安静地驱车将她送回温宅,临入屋前,他突然喊住她。 “等一下!” 孙念恩困惑地回头看着他。 月光下,那张俊美好看的脸庞流露出一股坚毅的神色。 “只是想让你知道,”他定定地开口,“以后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伤。” “以后我们会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年幼的时候,孙念恩曾经听过这样信誓旦旦的宣示。 然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身边总有两个男孩保护着她。 他们三个是最要好的朋友,总是一起出去玩、一起写作业、一起分享童年。 一直到“那件事”发生之前,他们的确是守着诺言,像她专属的骑士,守护在她身边。 这么多年之后,她没想到还会从同一个人口中,听见同样的承诺。 为了他的一句话,她失眠了。 那些封印的回忆像潮水般将她吞噬,月光下,他温柔坚定的眼神几乎要让她忍不住动摇,相信真的会有人将她拖出绝望深渊,永远保护她,不让她受伤…… 辗转反侧至天明,孙念恩才回到现实,想起必须向温爷交代昨晚的事情。 根据过往经验,事情拿到温爷面前时,被指责闯祸的永远是她。 幼时不懂事,她总会辩解,但温爷最后终究还是会选择相信自己的女儿而处罚她。再长大些,她不再徒劳地解释,索性跳过种种挣扎直接默认,然后怀疑以温爷的智慧和看人的眼光,怎么认为那些夸张离谱的祸事和她有关。 更长大点,她总算明白了,这原本就是个不公平的世界,温爷疼女儿,天经地义,因此宁愿相信她是罪魁祸首,也舍不得责怪女儿。 只是尽管这些流程早就不是新鲜事,但每次思及要面对温爷的怒气,她仍会不由自主地紧张。 起床后,她迅速刷牙洗脸,一下楼就看见温爷已经等在大厅,温月伶更是稀奇地难得会早起,正在替父亲斟茶。 “温爷早,小姐早。”孙念恩戒慎地打了招呼。 温爷点点头,温月伶则是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爸,你说说她嘛,哪有不会喝酒还跟人家喝,最后更闹到打架?我当时也在场,要是她拖累我怎么办?”温月伶转头,低声下气地跟父亲撒娇。“你把她换掉好不好?她在我身边太危险了。” 温爷凛着脸,不发一语。 “各位早啊。都这么早起?”一句爽朗的声音打破凝滞的气氛,夏行森似乎毫不受昨晚的事影响,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看见夏行森,温月伶赌气故意地再度大声重复,“爸,我不管,我不要孙念恩在我们家,她做什么都只会连累我。” “好了,不要再说了。”温鸿泰打断女儿,挥了挥手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可是爸,孙念恩她真的……”父亲的反应有别于往常,让温月伶困惑又难堪,她仍试着鼓吹,这次却换来父亲声色俱厉的喝止。 “闭嘴。”温鸿泰瞪向女儿。“你自己做过什么事自己清楚。明明知道最近有人要对你不利,居然还三更半夜出去,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如果不是孙念恩说半夜要出去……”见父亲动怒,温月伶嘴硬地想辩解。 “昨晚所有人都看着你拿钥匙冲出去,念恩是追你才跟去。”温鸿泰疲惫地揉揉眉心。“之后的事情,我已经看过监视器画面了。” “监视器?”温月伶脸色微变。 “警方昨晚调阅店里的监视器,已经确定动手伤人的元凶,对方准备对你提出告诉。”夏行森慢条斯理地在一旁加注。 “爸,我不要坐牢……我昨天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喝太多了……”从小到大不管做什么事都不曾承担过后果的温月伶,这次真的害怕了。 “事情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终究舍不得宝贝女儿担忧,温鸿泰很快安抚她。 “谢谢爸爸,我昨天真的心情很不好才会一时冲动……都是孙念恩没有阻止我……”温月伶松了一口气,才脱离焦虑,马上又习惯性将责任往孙念恩身上推。 看着女儿诿过的样子,温鸿泰深深叹了口气。夏行森今天一早就来找他谈过,连监视器画面也准备好,态度积极得让他有点疑惑,但这小子提出的说词说服了他。 夏行森认为,伶伶长期以来太过依赖孙念恩,所以轻忽了自身的安全,万一有一天孙念恩不可靠的时候,伶伶也会有危险。 他原本只是半信半疑,却在看到监视器画面后明白了夏行森的疑虑,伶伶做事这样不顾后果,万一不是孙念恩帮她挡下对方的袭击,她早就受伤了。 “行森说的没错。”温鸿泰说道。“确实都是念恩的错。” 孙念恩垂下头,准备承受早已习惯的责骂,只是没想到这次夏行森竟也赞同,让她心里有点莫名的难受。 “是啊,要不是她惹我心烦,我昨天就不会喝那么多酒了……”温月伶见到父亲再度站在自己这边,连忙加油添醋道。 “不,她错在替你扛了太多事情,所以你永远都长不大。”温鸿泰严厉地打断女儿。“你说的没错,你已经不需要念恩了。” “嗄……”温月伶对父亲反常的态度感到错愕。 从小到大,她说了几千几百次讨厌孙念恩、不要孙念恩跟着她,总是徒劳无功,没料到这次父亲竟然赞同了。 “以后进出不用念恩陪你了,彭叔会派人二十四小时保护你。”温鸿泰果断的下决定。“念恩以后就专门处理公司的事情,你也可以不用整天面对她。” 温月伶一时语塞了,而孙念恩也是一脸愕然。 “念恩,这几年辛苦你了。”温鸿泰简单一句话,解除了孙念恩多年来的任务,他挥了挥手。“准备上班吧。” 人是一种习惯的动物,而习惯来自于造物者所赐予的求生本能,再怎么险恶的环境,人类都必须训练自己适应才能存活。 这十几年来,孙念恩已经被训练成温月伶的保护者。 她并非心甘情愿这么做,但这已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温鸿泰解除了她的任务后,她突然变得没有目标,从前她未曾想过人生会奢侈到有属于自己的时间,现在这些失而复得的时间,却变得庞大空虚。 周五的晚上处理完公事,孙念恩不再需要戒慎恐惧地守候在温月伶身边,或守在大厅以防温月伶临时出门,她在房间里上网闲逛了一阵后,决定去后院走走透气。 温宅是个山庄式建筑,温鸿泰又性喜气派奢华,因此发财后,自然不会屈就住在小门小户。他买了大片土地,盖起属于自己的庄园,欧式庭园风格却任性添置了中式的小桥流水,是主人对品味的霸道之处。 孙念恩鲜少有机会到后院,因为温月伶从来不喜欢花草树木,她自然也跟着无缘造访。 她换上轻便服装,安静走过长廊,终于踏出温宅来到了院子里。 说是院子,不如说是个小公园。 温鸿泰顾了全职园丁无微不至地照顾庭园,小径两旁的矮灌木丛修剪整齐,就着月光和小灯,她走进了夜晚的花园。 微凉的空气中浮动着些许湿气和桂花香气,宁静中,隐约听得些许虫鸣。 她深呼吸一口气,撷取大自然的气息和能量,这些青草树木的气味那样熟悉,童年时的记忆悄然浮出。 许多个夜晚,她和友伴们相偕在夜里的山中看萤火虫、找青蛙,或做各种无聊却又有趣的小事。 长久以来,她第一次因为童年的记忆有了笑容。 “念恩。” 一道温柔清澈的男声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头,夏行森站在几步之遥,那双桃花俊眸正带着笑意看向她。 “你改称呼了。”不再叫她念恩小姐。 不知道是因为黑夜还是大自然的气息,她变得放松沉静。 “因为你解脱了。”夏行森简单回答,眼神飘向她的手臂。“手今天好一点了吗?还会痛吗?” “不会了,这只是小伤口而已。”她下意识把手臂缩到身后,不习惯那么直接的关心,而且明明又不是伤在他身上,他却比她还紧张?她忍不住说道︰“你不用把我当一般女生对待,我没有那么脆弱。”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一般女生对待。”他回答得一派轻松自然。“对我来说,你不只是一般女生。” 她瞪着他,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他说的话总是暧昧,她不懂他的意图究竟是什么,所以只能困惑沉默。 “来吧。”夏行森笑着走向她,手里提着一袋东西。“刚好有事情要你帮忙。” “那进屋吧。”想起要回到屋内,孙念恩不自觉透着些失望。 “不,在这里刚好。”夏行森轻拉起她的手腕。“到凉亭比较方便。” 他掌心的温度和触感熨上她的肌肤,令她莫名心跳加速,反射性地想挣开,他却不肯放手,直到进了凉亭才松开。 “夏先生,你实在不该……”她没好气地想纠正他的行为。 “嘘。”夏行森打断她,闪着笑意的黑眸瞅着她。“看在我今天生日的份上,不要跟我计较好吗?” “生日?”孙念恩一愕。 哪是今天?他的生日明明在夏天,每年他生日的时候,夏爸爸都会特地买冰淇淋蛋糕给大家吃。 “是啊,今天三月六日,是我的生日。”夏行森把手上的纸袋放在石桌上,将里头的盒子拿出来。 三月六日……不是他的生日。孙念恩愣愣地想起这曾经对她别有意义的日子。 那是她的生日。 她突然觉得鼻腔一阵酸楚。 “我买了黑森林蓝莓蛋糕。”夏行森拿出小小的六寸蛋糕,插上蜡烛,点燃烛光。“我在这里只有你一个朋友,就陪我过生日好吗?” 孙念恩不敢开口,怕一出声会克制不了自己的泪水。 他必然是认出她了,所以记得她的生日,记得她最喜欢的蛋糕口味。 “今天是我的生日,听说寿星可以有三个愿望。”夏行森微笑着。“陪我许愿吧。” 孙念恩点点头,哽咽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第一个愿望,希望我关心的人永远都健康快乐。”夏行森的声音很温柔,轻轻重达着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小女孩每年生日都会许的愿望。“第二个愿望,希望世界和平。” 听见小时候单纯傻气的心愿,孙念恩忍不住破涕为笑。 “你也觉得很好笑啊?”夏行森微笑。“这个愿望我后来只有在选美节目才会听到。” 第八章 孙念恩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 “第三个愿望……”夏行森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因为不能说出口,所以我从来不知道她许了什么愿。你知道吗?” 在这个瞬间,看着他诚挚温柔的黑眸,孙念恩觉得自己好像安静穿越了时空,在时空裂缝中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和他。 那时的她,心不是这么冰冷,总是开心无忧的笑着,脸上干干净净的,也没有受伤,仿佛未来还是一片美好,永远不会有坏事发生。 我希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如果心愿能实现,这会是她的第三个愿望。 如果这些事不曾发生,现在的她会在哪里?但相信不论在哪,他们三个一定还是好朋友……可惜,她很早以前就学会放弃希望。 想到此,她紧抿着嘴唇,看着他不说话。 “如果今天是我的生日,”夏行森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第三个愿望,我希望陶可只不要不理我。”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来自遥远过去的名字,让孙念恩心头一紧,咬牙撇开头想逃。“对不起,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一只执着有力的手掌却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夏行森,放开我!”孙念恩企图甩开他。 “你不想知道阿年怎么死的吗?”夏行森突然开口,话语一出,空气仿佛凝结了。 孙念恩全身一僵,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什么意思?”她困难地开口。“阿年死了?” “阿年是谁你在意吗?”夏行森不答反问,声音不轻不重,眼神却锐利得让人无所遁形。 孙念恩怔怔地看着他,知道此刻自己被推向那条过去和现在的界线,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你想永远这样活下去吗?”夏行森放开她的手,淡淡地问︰“活在别人的世界、过着没有自己的人生,你会快乐吗?你想一辈子空白没有情绪的活着吗?” “不关你的事。”孙念恩背向他,不愿回答。 “这样虐待自己,你是想惩罚谁呢?”夏行森心疼她的脆弱,却不愿再让她逃避。“你自己还是爱你的人?” “命运就是这样安排,我没得选择。”孙念恩倔强地握紧拳头,不让内心的激动表露出来。“而且没有什么好不好,我在这里——” “不用跟我解释,你需要的是跟自己解释。为什么要抹煞你自己的存在?”夏行森打断她。“况且,你真的没得选择吗?” 他的话语让她微微一震。 “明天早上我会去看阿年,如果你想跟老朋友说说话,早上六点半,在客厅等我。” 你快乐吗?你在惩罚谁?为什么要抹煞你自己的存在…… 回到房里,孙念恩觉得心口就要爆炸。 夏行森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利刃刺在她胸口,感觉又深又痛,她却无力反驳。 防卫机制让她本能地想反抗、想辩解,她想告诉他,她也不想这样生活、也想回到童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她也曾经挣扎过,可是没有用…… 她一次次握紧拳头,想要克制内心愤怒、痛苦又伤心的感受,可是经年累月的压抑终于也到了临界点。 最终,她爆发了苦抑已久的情绪,崩溃地痛哭失声。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赤裸裸检视自己内心的恐惧和脆弱。 即便是在温家自由出入,即便没有人锁住她,她却仍像是被囚禁的犯人,始终害怕被伤害而不敢离开。 害怕一走温爷会对她展开报复,她伪装得强悍冷静,其实内心深处藏着可能再遭遇那些不幸的恐惧,而且她也害怕自己已经不再被这个世界所接受。 成长的过程,她被扭曲压抑着性格,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方式,突然要走出这个框框,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其他人相处。 活在别人的阴影底下,她可以不在乎旁人的观感,不在乎有没有人爱她,她可以假装这一切都不是很重要,因为在别人眼中,他们看见的只是温小姐她身边的影子。 一个不重要、不会被看见的影子。 她不用在意别人爱或不爱,因为影子不会有感觉;她也不用遮掩脸上的伤痕,反正没有人会注意影子的模样。 泪水刺痛着双眼,她擦了又擦,仿佛这几年所受的委屈都要一次宣泄。 看着窗外的天空,她第一次正视自己想离开的心意。 在泪水中,她看清了自己压抑许久的渴望。 因为夏行森的出现,她终于“敢”幻想离开温家…… 如果可以,她想变回人。 夏行森说的,完整的人。 夏行森并非那么确定孙念恩会出现,他一早在客厅状似悠闲地看报纸,目光却不时往楼梯的方向瞥去。 昨天温爷带着女儿南下访友没回家,他也才能毫无顾忌地约她出门。 时间走到六点半,当孙念恩一如往常打扮素净地出现在客厅时,他终于大大松了口气。 两人简单用过早餐后,夏行森随便跟管家毛叔提了个借口,便把孙念恩带出门了。 阿年葬在家乡,他们从北部开车南下也花了两个多小时,一路上,孙念恩不太说话,夏行森也不强迫她。他看出她昨晚哭过了,眼楮肿肿的,心里很是心疼,但他知道这是必须的过程。 要把她拉出温家、让她自愿定出那个世界,就像是否定她这几年的存在一样,必须要毁灭,才能重生。 绕着婉蜒的山路,车子停在一片山坡墓园,他带着鲜花和她,来到了好友的坟前。 孙念恩原本一直不愿接受事实,直到看见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那残酷的真相才重重撞进她还抱持一丝幻想的内心。 泪水刺痛着她的双眼,她努力想睁大眼楮,看清楚多年不见的阿年。 照片上的好友还是那样年轻,比她记忆中的他还大了些,像个少年了,婴儿肥不见,人还是黝黑开朗的样子。 “阿年他……发生什么事?”她好不容易才挤出完整的句子。 “那年你离开之后,我们曾经很努力想找你。”夏行森幽幽开口,忆起那段青春岁月里最黑暗惨淡的日子。 “在山里、在河里,我们怕你是失足落水还是在山里走丢,几乎把山头翻了好几遍,每次都偷偷去,去远一点的地方回来晚了,就被爸妈骂……可是我们还是尽可能的想找到你,每天都去警察局问,问管区叔叔别的分局有没有你的消息。”他缓缓地述说。 “我们想尽了自以为能找到你的方法,可是不管怎么试,却都找不到你。你爸爸在你出事之后就离开了,没办法从他那里打听到什么,剩下你妈妈……她也不是很清楚。” 他顿了下,不愿意提及让她太伤心的细节。 “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你,之后……你成为我和阿年最难以提起的伤口。”他很诚实地说。“因为我们不够小心、不够注意,你才会失踪。” 孙念恩震惊地看着他俊美的侧脸,泪水再次充满眼眶。 被带走的时候,她总是幻想着友伴会找到她、会疯狂的寻找她,安慰自己不是孤单的,可能还有一丝希望。 没想到是真的,他们确实曾经找过她。只是他们还太小,怎么也想不到她是被她爸爸带下山,卖给了人口贩子…… “慢慢的,阿年就和我疏远了,他自己交到另一群朋友,那群朋友都不是太好,就是阿龙他们那些人。” “啊?那群坏学生?”孙念恩很意外。“阿年不是最讨厌他们?” 她仍记得那群人,是国中时期学校里最恶名昭彰的学生,他们那时已经跟着校外的流氓混,整天打架闹事,在学校欺负同学,让师长头痛不已。 阿年从小个性鲁直而且很有正义感,志愿是要当警察,那时在国中,他最讨厌那群人欺负学校弱小的同学,还跟他们发生过争执,怎么可能跟那群人厮混? “嗯,阿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他们走在一起,我劝过他好多次,也打了几次架,后来我一气之下,就不再理他……”夏行森垂下头,眼里露出自责的神色。 “毕业后,我考上市区的公立高中,离家更远,听说他也离家出走没再回来过,所以慢慢断了他的消息。一直到大学联考结束后,我才听说他在一次械斗里被打死了。” 听到这里,孙念恩已是泣不成声。 夏行森伸手轻轻将她带入怀中,她反射性地抗拒想推开,但他的拥抱太温暖坚定,终于让她放纵了自己的软弱。 良久,他很轻很轻地说︰“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照顾他。” 失去了第一个朋友是意外,他无能为力,但没有好好拉住第二个,这是他一辈子最自责的事情。 孙念恩摇摇头,心情平复些许,不好意思地离开了他的怀抱。 “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放手让你走。”他露出一贯潇洒的笑容,眼神却极度认真。“我这次来,是要带你离开温家的。” 她有些惊讶。“你本来就知道我在温家?” “当然,不然以温鸿泰的名声,我怎么可能来接他的案子。”夏行森不以为然地轻嗤。 孙念恩安静了半晌,才有些迟疑地开口,“既然你知道温爷是什么人,那你也该知道,就算我想,我也不见得能离开温家。” “不要担心。”他微微一笑。“那是我的问题。” “可是……”她在温家这么多年,太了解温鸿泰的为人,他绝对不容许背叛他的人有好日子过。 “别想那么多。”夏行森不再多说,愉快地露出俊朗的笑容。“走吧,既然都在这里了,不去我家吃饭我妈会骂人的。” “啊?”孙念恩错愕,想起自己脸上的伤痕,突然退缩,很快摇头。“不,不要打扰了……” “哪会?我妈一直很惦记着你,她要是看到你一定很开心。”夏行森说着,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认真开口,“你失踪那几年我经常想起你,幻想你长大以后的样子,我觉得,你长大后一定是很漂亮的女生。” 她不自在地撇过脸,下意识想藏匿左颊上的疤痕。“你一定失望了。” “不,你比我想象得更美。”他温柔地凝睇着她。 “不用故意称赞我。”孙念恩神情紧绷地说。“我的脸我自己清楚。” “不,你不懂,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意外。既然你很清楚自己的脸,你怎么能说它不美?”夏行森真诚地说。 “我不想要你的同情,我知道我脸上的伤痕让人害怕。”孙念恩说。 “让人害怕的不是你的伤痕,是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夏行森一脸受伤的看着她。“不要再质疑我的审美观了,既然你逼我说实话,我只好说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很正,我可能不会那么积极地想带你离开温家……当然,带还是会带啦,不过可能多放个三五年吧。” 原本满心的自卑情绪被他夸张的口气一逗,顿时烟消云散,她忍不住咧开难得的笑容。 重逢后第一次看见她露出笑容,他不自觉有些出神。 “你当我是朋友才这样说,我自己知道。”未察觉他的眼神,她淡淡的说。 “不。”夏行森慎重否认,严肃的纠正,目光望向一旁墓碑。“相信我,如果他活着,我也一辈子都不会想吻他。” 第九章 车子往山区前进,山路弯弯绕绕,四周景色越来越熟悉。这里是谁的家、那里又是谁的家,全都像昨日重现,过往埋藏的回忆一一浮现眼前。 这是她所牵绊思念的家乡。 孙念恩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努力把所有放眼所及的景物全都牢牢烙印在脑海,永远都不要忘记。 夏行森没打扰她,他知道她此刻心情的激动,只能陪伴着她,任由她沉浸在回忆里。 车子绕过曲折山路,驶进一条私人道路,通往一座庞大的宅院。宅院门口挂着简单雅致的木牌写着“宁夏兰园”,园子里多是盆栽,里头有几座温室,夏行森熟练地将车子停在一栋三层楼的白色住宅前。 “到了。”他说。 孙念恩下车,看着已经改建过的夏家,一颗心突然怦怦跳,紧张了起来。 允诺和夏行森来见夏家人,是她回头踏入自己过往的第一步。 “来吧。不要想太多,我妈一定很高兴看到你。”他看出她的迟疑,伸手拉起她的手,往里头走。 孙念恩没有挣脱他,此刻的她,确实需要一点支撑的力量才能鼓起勇气面对故人。 “妈。”夏行森拉着她到客厅里,笑嘻嘻地对正在看电视的中年妇人开口,那妇人转过头。“你看看这是谁?” 他把身后的人儿拉到面前。 “夏妈妈。”孙念恩紧张地捏紧拳头,僵硬打招呼。 夏妈妈看着儿子身边的女孩,先是一脸困惑,而后惊讶地瞪大眼楮,突然爆出泪水。 “可只……”夏妈妈认出她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可只!你这丫头,都躲去哪了?” “夏妈妈……”夏妈妈温暖的拥抱让孙念恩鼻头一酸,眼眶泛泪。 小时候夏妈妈就疼她,知道她家经济情况不好,夏行森有的一切,她总也替她准备一份。 天气热了,招呼她吃退火清凉的甜点;冬天冷了进补,也总会强迫夏行森拉她一起来。 对她来说,夏妈妈像是她另一个妈妈一样,隔了许久再见面,这位长辈一如既往的给了她全部的温暖。 “妈,你眼泪擦一擦啦,不要擦在人家身上。”夏行森一脸受不了的样子,递上面纸给两人,马上遭来妈妈的白眼。 “你这死小孩!” 一转头,夏妈妈凶巴巴的表情立即又骤变。“这么多年了,夏妈妈多担心你。来,我看看……”她握着孙念恩的肩膀,上上下下检视打量,忍不住赞叹,“哎呀,女大十八变,变得这么漂亮了。要不是行森带你回来,走在路上我八成认不得你。” “没有……”夏妈妈的称赞让她有些不自在,尤其是脸颊上的伤疤,令她总不禁下意识想撇开头。 夏妈妈倒是不以为意,热络地拉着她的手招呼着,“来来,你今天一定要在夏妈妈这里吃饭。” 孙念恩也不好推辞,只能点点头答应。 夏妈妈这下可乐了,转头指挥儿子,“行森,你不是说今天要煮?你爸今天一早就去给你把东西买齐全了,快去快去,别耽搁大家中午吃饭。” 夏行森要煮饭吗?孙念恩意外地转头看了眼笑嘻嘻的他。 “是。”妈妈从小到大对陶可只时就是这种彻底偏心的样子,夏行森也只能认了。“那你们聊吧,我先去煮饭了。” “来来来,过来这里坐。”待儿子一进厨房,夏妈妈立刻拉着孙念恩到沙发上坐下,关切又感慨地问道︰“这么久没看到你,这几年你到底去哪里了?大家都很担心你。” 看着夏妈妈真切关心的眼神,孙念恩觉得自己武装良久的心防彻底崩解了,就算她在夏行森面前还能有些逞强的脆弱,但在像妈妈一样的夏妈妈面前,也都只能全盘瓦解。 她将这些年发生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避开了最痛苦的部分,只从自己在育幼院被温家领养说起。 只不过她想轻描淡写带过,夏妈妈却不肯,除了她脸上的伤疤没问之外,其他每个细节是问了又问,眼泪始终没停过。 “你这可怜的孩子。”原本就有无穷母爱的夏妈妈,听到孙念恩一路走来的悲惨命运,这下更是泪如雨下,心疼得不得了。“这几年吃了这么多苦,我光听都好难过……” “还好,并不会太难过,都过去了。”孙念恩轻声地安慰。 夏妈妈对她的怜惜太真实,像是分摊了她过往的一部分痛楚,让她心里再次有了被爱的安全感。 “哪里过去了?你看看你,手上还带着伤。”夏妈妈拉起她的手臂,心疼不舍地说︰“包成这样,伤口一定很痛。” “还好,是医生包扎得太夸张了。”孙念恩不自觉露出微笑,这是被妈妈关心时才有的感觉。“伤口一点点而已,很快就好了。” 夏妈妈叹气又叹气,眼泪擦了又擦,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唉,你离开这几年,我们家行森真的找你找得快疯掉了。”话题一转,夏妈妈说起这几年宝贝小儿子的心结。毕竟儿子认真付出了,总也要让人家知道才可以,这是做妈妈的私心。“刚开始一有空、一下课,他就跟着阿年往山里跑,好几次还自己跑去市区问。他那孩子,你别看他嘻嘻哈哈的样子,很死心眼,内心跟他爸一样固执得像头牛。” 虽然已经知道了夏行森曾找过她,但从夏妈妈这里听来的客观叙述,让孙念恩心里更加震荡。 “他几年来找不到你,我们都以为他放弃了。”说起这个外表像花花公子,内心却实心眼的傻儿子,夏妈妈摇头叹气,却也感到骄傲。“没想到毕业以后,什么大公司他都不去,自己跑去开了家征信社,我那时一听就知道他还没放弃找你。” “征信社?”孙念恩有些意外。 她一直不清楚夏行森真实的身分,没想到是征信社公司的老板。 “是啊,就一家小征信社,不过生意大概不错,还过得去。”夏妈妈神情变得神秘兮兮,一副说八卦的模样。“只是他跟那个阿四啊,就他征信社的员工,一天到晚偷偷摸摸在找人,还以为我不知道。我跟你说,当妈妈的才是最厉害的侦探,我看他前阵子心情好了点,就知道一定是有你的消息了。” 夏妈妈透露的讯息,让孙念恩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失踪,让周遭这么多人的人生受到牵动和影响,若不是那年夏天发生的事,他们不会各自走上现在的道路。 见孙念恩若有所思的样子,夏妈妈很识相,拍拍她的手。 “好啦,你先坐一下,我去叫你夏爸爸上山找守川,中午一起吃个饭。”夏妈妈边说着就起身,拿起遮阳的大帽子。“这么久没见,让大家知道你回来,也心安了。” 孙念恩还有些出神地点点头,夏妈妈便戴上帽子出去了。 屋里变得很安静,只剩下冷气转动的声音,和厨房里不时传来的锅碗瓢盆相互踫撞、菜刀在砧板上剁切的声音。 她不自觉起身,走进厨房。 厨房里,那个挺拔俊秀的身影正在烹煮食物,姿态从容优雅,仿佛在做一件轻松简单的事。 “需要我帮忙吗?”安静看着那道背影发呆半晌,她才突然开口。 夏行森回过头,露出了让女人难以抗拒的俊秀笑容。 “需要。” 他早知道她站在身后,只是没惊扰她,情愿等她自己准备好再开口。反正都等了那么久,也不差这几分钟了。 “帮什么忙?”她说着就要上前。 他却微笑摇摇头,给了她一个哭笑不得的答案。“听说男人煮菜很性感,你站着欣赏我就好。” 孙念恩忍不住露出笑容。 真好,她越来越习惯笑了。夏行森温柔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手边煎鱼的动作。 “行森。”凝视着他的侧颜,孙念恩突然开口。 “嗯?”他挑起眉。 “谢谢你没放弃找我。” 昨晚她还努力挣扎着,不知该不该跨出那一步,脱离安逸的现状回头寻找失落的过往,但现在,她却充满了感谢。 感谢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她,感谢他给了她另一种人生的选择。 如果不是他出现,她或许真的就一辈子待在温家,为别人活。 “当然要谢谢我,这个人情我可要记一辈子。”夏行森口气理所当然,却是戏谑的宠溺。 “对不起,在温家的时候对你那么冷淡……” “你才知道?我多伤心啊。”夏行森故意说道,见她神色一黯,连忙摇头补充,“开玩笑的啦,不用这么认真。” 还不习惯太过轻松的人际互动,孙念恩只能沉默,不知该怎么接腔。 夏行森利落地把煎得酥脆可口的鱼放入盘子里,开始切着洋葱准备下一道菜,心里辗转反复的那句话,终于有机会说。 “看你活着,平安无事,我真的很开心。”他抬眸温和地看了她一眼。“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带你离开的。” 他认真的话语,让孙念恩再度红了眼眶。 从昨夜开始,她的泪腺就失控崩解,一点点刺激都让她觉得好想哭…… “干么干么?切洋葱的又不是你。”夏行森笑瞪她一眼。 “我来帮忙吧。” “不用,你等着吃吧。”他笑嘻嘻地说。“小时候你不是最讨厌放学回家还要帮忙煮饭吗?这几年来我学了很多菜,你可以不用再煮了。” 在这一天,孙念恩终于享受到生命中遗失已久的自由和温暖。 夏家人让她重新体验到当个“正常人”的感觉,不用伪装,不用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 她脸上的伤痕似乎也没有人在意,夏爸爸看了也只是说一句“哇,看起来好痛。”然后就笑呵呵地拿出好酒,要庆祝她的归来。 吃饱饭后,向来严肃、不苟言笑的夏家大哥夏守川,“命令”夏行森带她到山上的温室走走,那是夏大哥最骄傲也最心爱的兰花园。 夏行森一脸认真地说︰“很多人千里迢迢跑来拜托,我哥都不给看,他居然愿意开放给你看,你要好好把握。” 吃过水果,夏行森认命洗完碗,就开车带着孙念恩上兰花园。 进了温室后,孙念恩才明白为何夏大哥会对兰花园这样惜之若命,因为那温室里的兰花品种,都是稀有罕见的宝贝。 从前温爷曾学人家附庸风雅养过一阵子兰花,她被迫搜集资料,温爷兴之所致买来的什么百万品种,她也都跟着看过一些,但那些兰花和夏大哥温室中的兰花一比,简直有如天壤之别。 听孙念恩很真心地赞叹一番,夏守川也高兴起来,毕竟他的三个弟妹看过他的宝贝温室后,最高级的称赞也只到“还满漂亮的啦”这一句。 不识货就算了还让人莫名火大。 夏守川和孙念恩谈起兰花滔滔不绝,平日严谨的形象顿时全无,夏行森头一次觉得大哥跟狂热于只果产品的宅男二哥有共通之处,不愧是打一个娘胎出来的。 好不容易,用了大概十个借口、告辞了二十次,他才终于把孙念恩从大哥面前拖走。 开车下山时,孙念恩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夏守川兰花园里的品种时,夏行森却突然把车停在路边。 第十章 “这里是……”眼熟的景色让她心里一揪,脱口而出,“秘密基地……” “下去看看吧。”终于得回她的注意力,他俊脸再度有了微笑。 下车后,夏行森就地捡了根长树枝,拨开半人高的杂草,细心带领她循着记忆中的小径往前走。 穿过大片草丛后,视线豁然开朗,一方熟悉的神秘天地展现在眼前。 孙念恩踏前一步,看着眼前的景色,舒叹了口气。 “好像一点都没变。” 清澈溪流闪着粼粼波光,老树仍旧枝哑茂密,阳光透过叶子洒落在地上。 “是啊,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小孩也发现了这里?”看着她双眼发亮的模样,夏行森胸口热热的,有股愉快的暖流淌过心田。 孙念恩蹲下身,伸手拨拨清凉的溪水,吐了口气。 这是在她梦中千回百转,午夜梦回总让她思念心痛的地方。 在这里,她度过人生中最愉快的时光…… 转过头,夏行森已经自在地躺在大岩石上看天空,姿态一如她童年时的记忆,只是他的身边,有一个人再也不会回来。 孙念恩走到他身边坐下。 “我一直以为这石头很大,现在好像变小了。”她说着傻话,心里明白是他们都长大了。 夏行森拍拍身侧,示意她躺下。 孙念恩迟疑了一下,没有拒绝,小心翼翼地躺在他身边。 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有人给了她一把万能锁,替她打开一重重深锁的沉重大门,带着她走出黑暗。 看着午后蔚蓝无云的天空,听着溪水潺潺的声音伴随虫鸣鸟叫,她闭上眼,和煦的微风轻拂脸颊,让人感到放松。 “我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她轻轻开口。 “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夏行森顺势问,口吻却没有强迫的意思,就像只是随意提起。 孙念恩沉默许久,缓缓地开口,“那天下午,我们本来约好要见面,可是中午的时候,我爸喝酒喝得醉醺醺回家了。”她闭上眼,仿佛还能记起那个炎热午后父亲身上的酒气。“他身上有伤,告诉我他车祸撞到人了,要回来拿药箱去给那个人上药,要我跟着他过去。” “那时我虽然觉得奇怪,但他毕竟是我父亲,我没想到质疑他,于是傻傻拿着药箱跟他走。”她慢慢地叙述着。“爸爸带我走往下山的路,我们经过了阿年的家、经过你家,我问爸爸可不可以去跟你们打招呼,取消下午的见面,爸爸却跟我说没关系,一下子就回来了……只是我们越走越远,我问了几次爸爸到底在哪,他本来不说,后来被我问烦了,气得吼我几句,我才不敢再问,只觉得爸爸脸色很阴沉。” 说到这里,夏行森几乎已经猜出陶父正准备对女儿做出的事,他握紧拳头,尽管已是多年前的事,仍让他的胸膛像是有股怒火熊熊燃烧。 “爸爸带我走到快近山脚的一处凉亭,那里果然有台车等着,爸爸的机车也在那里,但看起来并没有损伤,我开始有点害怕了……爸爸叫我在旁边等一等,便去和车上的人说话。”想起恐惧的过往,孙念恩困难地吞了口口水。“然后他回到我身边,跟我说,要我跟那个叔叔走,他会带我去看受伤的人,我知道不对劲,不肯去,爸爸却打了我……跟着车子里的男人把我绑起来,丢进车里。” 如果不是陶父死得早,夏行森真想亲手狠狠揍这个混蛋一顿。 “我一直哭,拜托爸爸……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头也不回地跟那个男人拿了一个纸袋就走了……” 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掌握住了她的,试图给她力量,孙念恩慢慢自颤抖中平息。 从头到尾,对她来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往后不论有多少黑暗恐惧,都不及被父亲亲手遗弃的痛。 “之后,我才知道我被卖给人蛇集团……那里有很多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孩,男生女生都有。”她终于有勇气继续往下说。 “有些女生被卖掉、被带走了……我那时已经不是无知的小孩,我知道她们被卖去什么地方,所以每天都很害怕,一直到……我的脸受伤之后,他们才放弃把我卖掉。” 她说得很简单,明显不愿再回忆起那些过程,夏行森也不愿意强迫她。 “后来温爷看中了我脸上吓人的伤疤,把我带回温家,让我成了温小姐的伴读兼保镖。”孙念恩长长吐了口气。“之后的事情,你应该都清楚了。” 夏行森没有马上回话,他沉默地消化着她最黑暗的过往,心里翻腾着怜惜,心疼和愤怒的情绪。 他知道她保留了很多更痛苦的部分不让他看见,那些她脸上、心上的伤口他不知道有多深、有多痛,那全是他无力保护的她的过往。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将她从深渊中拉出…… 坦承身分之后,夏行森和孙念恩之间突然有了很亲密的连结,她再也无法对他板起脸孔。 大概是仗着这点,夏行森开始无赖起来,除了经常借故接送她上下班外,中午找到机会,就带着她一起外出开会用餐,几乎上哪都带着她。 温月伶越看越嫉妒,偏偏自己早上无法早起,下午不到时间就想下班,根本无法管他们。跟爸爸抱怨,爸爸偏又护着夏行森,几天之后,她索性不去公司了。 而面对夏行森高调的行径,温鸿泰并非没有异议,他曾口头关切过,警告夏行森安分点,但夏行森却巧妙给了他一个最合理的理由。 “既然现在我堂而皇之的变心,对温爷您有异心的人,怎会不想趁机拉拢我呢?”夏行森微笑地说,似乎对自己的计划胸有成竹,还故作姿态把问题抛回给温鸿泰。“还是温爷对于我和孙念恩接近,有觉得任何不妥当的地方?” “那倒没有,只要你能替我把内奸找出来,跟谁接近都无所谓。”温鸿泰看着他,精明的头脑却猜不出他的盘算,只能用威胁的口吻状似云淡风轻地带过。 由于温鸿泰不反对,孙念恩到后来也没办法拒绝了,只要一迟疑,夏行森就很狐狸地提出“这是为了公事”这种千篇一律却又很有效的借口,让她不得不从。 就像这次南部建案开会,几个高层都过去了,夏行森则代表温鸿泰出席,但开会几天下来,他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几乎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这样不太好吧?”这句话孙念恩觉得自己大概讲了一百次。 “相信我。”夏行森笑咪咪的,再怎么回答还是同一句话。“这是公事。” 孙念恩无可奈何,只能认命地接受他“公事公办”。 这晚,是此次会议的最后一晚,晚上一群人免不了应酬吃饭,假装庆祝一下会议的进行顺利。吃饭交谈间,夏行森长袖善舞,跟几个原本不熟的主管都混得很熟,孙念恩则是依惯例保持沉默,一面接受夏行森毫无节制的布菜举动。 好不容易一行人酒足饭饱,闹到将近十一点才回房休息。 孙念恩疲倦地先行梳洗过后,刚把头发吹干,手机铃声就响起,她几乎不用看也知道是夏行森打来的。 唉,她差点忘了,除了公事公办得在公众场合表现亲昵暧昧外,私事每天也得私办。 自从她承认陶可只的身分后,夏行森突然好像被十几年前的自己附身,什么事情都要跟她说,就连无聊的话题他都能自顾自发表很久。 她曾经也是话很多又很外向的小孩,但这十几年来,因为种种变故,她话少了,不太和别人做不必要的交际接触,而多年缺乏社交的结果,已经让她不太习惯公事之外的应对互动。 不过最近她却在夏行森的废话攻势下,开始慢慢做些“嗯”、“喔”、“好”以外的回应。她也不清楚这件事是好是坏,但每晚却开始期待起他的电话,就算只是讲无聊到极点的新闻讨论,她也心情愉快。 此刻,她坐在沙发上收拾文件,好不容易结束和夏行森的电话,准备要睡觉,门外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她觉得有些奇怪,从房门猫眼看出去,是业务部门的黄经理。她有点困惑,但心想自己衣着整齐,便不疑有他地开门了。 “有事吗?”孙念恩问。 “今天早上的会议纪录可不可以给我一份?” 黄经理身上有着浓重酒气,但看起来很正常,口吻也算有礼貌,让孙念恩没有第一时间拒绝他。 “我e-mail给您好了。”这事有需要特地跑一趟吗?她有些疑惑地想。 “不行,我房间的网络坏了。”黄经理看起来好像很烦恼。“明天早上我要做结论会报,没有今天的纪录,有些地方我记得不是那么清楚,怕会讲错。” “那你要用蓝牙收档吗?”孙念恩问。 “我有随身碟。”黄经理拿给她。“麻烦你把档案存给我。” “好。”孙念恩接过随身碟。“那您稍等一下。” 但她才转身,黄经理突然跟着进房,顺手关上门。 她觉得不对劲,警觉地转过身,仍不动声色。“黄经理,您在外面等好了,里头比较闷。” 她故意穿越他往门边移动,希望能减少事情发生的机率,但人还没到门边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拉回,狠狠抛在床上。 接着,男人笨重的身体压上她的,嘴里的酒气因为靠近而更加令人作呕,她奋力挣扎尖叫。 “走开!放开我!” “干么装得像贞洁烈女?”黄经理压制着她,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贪婪地往她的身体搓揉抚摸,嘴里说出极尽下流之能事的污辱性话语。“看你从大小姐手里勾引到夏行森,我想你也很能玩嘛。” “放开我!”孙念恩扭动身体不让他得逞,却只更引发男人的兽性。 “你这副德行,我肯要你就不错了。”黄经理冷不防被她打中下巴,发火狠狠打了她几个耳光。“不要叫!” “走开!”孙念恩并没有如他所愿地停止抵抗,她发了疯似地推打他。“你敢踫我,我一定会告到你坐牢!” “法官一看你的脸,也知道谁是被迫谁是自愿了。”黄经理被她的抵抗弄得更加毛躁,怕她尖叫,下意识掐住了她的咽喉。“你这恶心的丑八怪!不要叫!” 喉咙被扼住,无法尖叫也无法呼吸,孙念恩觉得眼前开始有些蒙胧。 她的手胡乱挥动着,终于抓到床边的电话,她用尽全身力气把电话往他头上砸去,虽然力道不大,却让她有了空档能往外跑。 她慌乱地冲出房间,猛敲隔壁夏行森的房门,还没等到门打开,黄经理已经追出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要将她往房里拖。 “贱人!别想跑!” 夏行森一开门,眼前的情景令他愤怒得燃起杀人的冲动,他毫不迟疑上前架开黄经理的手,确认他放开孙念恩后,便开始一拳拳结实地往黄经理脸上打。 黄经理完全没有招架之力,被他揍得一次次跌在地上,爬不起来。 “别打了,行森。”孙念恩忍不住上前制止,她并不是要维护黄经理,而是担心夏行森真的会打死人。 第十一章 隔壁房和对面房间的公司主管都出来了,王课长和夏行森身形差不多高大,他连忙将夏行森拉开,陈副总也跟着扶起黄经理。 “你们怎么了?发生什么事?”陈副总看见公司同事居然在公众场合打架,眉头都皱了起来。 “我跟孙秘书讲话讲得好好的,谁知道他冲上来就一阵乱打。”黄经理捂着鼻子恶人先告状,只是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告状的理由只显得幼稚可笑。 “你再说一次看看!”平常总是给人温和无害形象的夏行森,此刻眼神冰冷锐利得像是要杀了他。 王课长左看右看,再看看被护在夏行森身后、脸颊红肿嘴角都破了的孙念恩,一想就知道是发生什么事。 “黄经理,你酒品也好一点,人家孙秘书一个女孩子家你也要欺负。”知道黄经理这个人平常就不太正经,没想到这回居然大胆到连公司同事都敢动,王课长冷言冷语道︰“喝醉酒自己房门锁一锁,不要出来闹事。” “这事情回公司再解决,只是多喝几杯,误会一场。”毕竟是在场位阶最高的人,陈副总说道︰“大家早点睡吧,明天早上还要开会。” “哼。”黄经理捂着脸冷哼一声,想趁机退场,却被叫住。 “等等。”夏行森冷冷地开口。“今晚不睡,明天一样可以开会。” “你想干么?”王课长问。 “报警。”夏行森拿出手机,冷笑道︰“既然黄经理这么精力旺盛,今晚就不用睡了,上警局做笔录。” “夏特助,不用这样吧?”陈副总不认同地劝道︰“他不过是一时喝酒糊涂了。” “那他喝酒糊涂过几次了?下次喝酒还糊不糊涂?你敢保证吗?”夏行森咄咄逼人。“你敢纵容,万一下次有人被得逞,你要负责吗?” “不……也不是……”被他这么一问,陈副总支吾地说不出话来。 “这倒是啦,谁也不能保证。”王课长没阻拦,反而赞同了。 “要告就告啦!我没在怕!”见情况逆转,黄经理恼羞成怒地大声说︰“我就不信法官看到她那张脸,还会以为是我用强的,搞不好会以为是我被强了。” “夏特助你别这么冲动,我想孙秘书也没说要报警,你就别多事了。”陈副总虽然刚刚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但闹成这样,他回去怎么跟温爷交代?他也为难,只能把错往孙念恩身上推。“说不定他们真有什么感情纠葛,我们外人不知道……”陈副总话没讲完,就被夏行森的瞪视吓得噤口。 在场的人谁也没料到温文儒雅的夏行森生起气来会这么可怕,周身散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怒意。 夏行森回过头,看着瑟缩在自己身后的孙念恩。“你的想法呢?” “我……”孙念恩的声音还颤抖着,却说出了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决定。“我想报警。” 去医院验伤,并在警局做完笔录,离开时已经是半夜三点多了。 幸而饭店走廊上有加装监视器,拍下黄经理胁迫的举动,因此尽管他再三否认,并且用恶意攻击孙念恩脸上的伤疤做为自己没有犯意的证明,理由还是太过薄弱。 毕竟孙念恩被打得红肿的脸颊,也不是能作假的。 在做笔录的过程中,一旁陪伴的夏行森被那人渣气得数度险些失控。 离开警局后,他开车和孙念恩回饭店,但才没过几个路口,她就突然白着脸低喊,“停车、停车。” 夏行森很快在路边停下,就见孙念恩冲下车,在路旁呕吐起来。 看她脸颊红肿、神情难受的模样,他觉得心脏紧紧揪痛,温柔轻抚着她的背脊,耐心等待她平复下来,才回车上替她拿了面纸和矿泉水给她漱口。 “好点了吗?”他克制着心里的疼惜和怒气,柔声问。 孙念恩虚弱地点点头,不发一语回到车上。 夏行森知道她此时不愿多说,也陪着沉默,只是贴心地把车开到便利商店,下去买了瓶饮料给她,让她除去嘴里不舒服的味道。 之后两人一路沉默回到旅馆的停车场,夏行森直到车子熄火了才终于出声。 “到了。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休息吧。” 孙念恩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半晌才轻轻道歉,“对不起,我失控了。” “别傻了,这不是你的问题。”夏行森有些恼怒地说。 孙念恩没有和他争辩,安静了很长的时间,才下定决心似地开口,“那一年,我遇过一样的事。” “嗄?”没料到她会主动提起旧事,夏行森一愣。 “刚被抓去的时候,我被带到一栋山上的房子,那里有很多房间,房间里关着很多小孩,有男生有女生,那里有个大姊姊负责照顾我们,她不爱说话,可是……她对我很好……” 孙念恩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有勇气继续。 “在那里,每天都有些人被带走就没有回来……有些人回来以后……我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被逼着看过……”她再度停住,几乎要哭泣了,好不容易才忍住哽咽,颤抖地往下说︰“我真的很害怕……有一天,有个人进来,把我带到另一个房间……那里有个喝得很醉的男人……” “如果你不想说……”她隐忍着痛苦的模样,让夏行森觉得自己的心揪紧得快窒息了,他不希望她再想起受伤的回忆。 “不,让我说完。”她坚定却又软弱地打断他。“那个男人把我压在床上……他想脱掉我的衣服……我不肯,他就打我……我已经不太记得被打了几下……一直到门被打开……那个照顾我们的姊姊拿东西打他……他才走开。” 夏行森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渗出血来。 “那个姊姊带着我跑去躲起来,”似乎感觉到他的压抑,她第一次主动伸手握住了他的。“那里很空旷,我们躲在附近的一个草丛里。躲在一起的时候,那个姊姊跟我说,我们一定会被他们抓到,可是她知道怎样不会被那些人欺负……她说,她脸上有个很大的胎记,很丑,所以那些男人不喜欢她……不会欺负她只叫她做事……所以如果我也这样……” 孙念恩的叙述让夏行森背脊一阵发寒,她暗指的事情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他望向她,渴望得到她的否认,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直到他接受了事实,发出痛苦的低吼。 他一直以为她脸上的伤痕是不小心出意外留下的,从没想过那伤痕……居然是她为了逃避那些丑恶的事而自己造成的! “不会很痛,只是一下子……”孙念恩倒反过来轻声安慰他。“他们找到我们以后,把我们分开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看见那个姊姊,我因为脸上的伤口没有就医一直在发烧,直到温爷来了……才把我带走。” 夏行森为她曾经历过的痛苦红了眼眶。 “我不是……我不是要让你难过,”就算是她自私也好,这么久了,终于有人能分享她的痛苦,就算只有一点点,说出来已让她轻松许多。“我只是……很想说出来,我藏了很久很久,终于说了。” 夏行森说不出安慰的话语,只能心疼地看着她。 “行森,我想跟你说,我不气人家取笑我的脸,你也不用生气。”孙念恩淡淡地说。“都是因为我的脸,我才能好好活下来。” 夏行森这才明白,她挖掘自己的伤口,只为了平息他的怒气。 “夏妈妈说你开征信社,或许有一天你可以帮我找到那个姊姊,我想谢谢她……”见他不说话,孙念恩故作轻松地说︰“讲完这件事我突然有点后悔,你一定更同情我了,但我实在没有这个意思……” 吞下为她心疼的苦涩,夏行森勉强平息内心的波澜,潇洒地露出迷人的笑容。 “为什么你从头到尾非得认定我在同情你?” “不然呢?”还有别的可能吗? 夏行森深深凝视着她问道︰“你记得那一年我们为什么吵架吗?” 他的问题让孙念恩一怔,竟哑口无语。 他温柔地看着她。 “如果你还记得,怎么能以为我做这些事都只是同情你?” 事情既然闹上警局,就不是小事了。 对于一场南下会议竟为公司惹来这么多风波,温鸿泰自然大为震怒,开除了黄经理之后,自然也要找把事情闹大的人算账。 温鸿泰把夏行森和孙念恩两人叫到书房里痛骂了一顿,尤其不能谅解孙念恩竟然做出损害公司利益的事情。 “他又没得逞,就未遂而已,有什么理由把事情闹成这样?”他冷怒地说。 “她本来是不告的,是我逼她去警局。”夏行森一肩承担。“陈副理和王课长都在场,他们可以作证。” “夏先生,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工作是什么吧?”温鸿泰勉强隐忍火气不发作,想先问个清楚。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会坚持孙念恩提告。” 温鸿泰挑起眉。“你找到人了?” “快了,这趟收获不小。” 夏行森一开这个话题,温鸿泰便让孙念恩离开。 被赶出书房,孙念恩心里仍挂记着夏行森,一直在附近的小厅等到他出来才迎上前问︰“还好吗?”她和他并肩走回房,一面有些歉然地说道︰“对不起,害你被温爷骂。” “没骂什么,而且又不是小孩了,骂又不会痛。”夏行森耸耸肩,还是笑嘻嘻大而化之的样子。 孙念恩想了又想,忍不住说︰“或许我真的不该坚持。” “如果是因为提告会让你不开心,你不想,那我可以理解,但如果只是怕大家麻烦,那我会骂你。”经过了那么多事,夏行森不愿意她再有任何委屈,只能硬着口气逼她。 孙念恩点点头。 看她闷闷的模样,他不禁伸手摸摸她的头。 孙念恩先是一愣,却没有闪躲,这是小时候夏行森和阿年在她失望难过的时候,安慰她的动作。 他轻柔、单纯的抚触,让她心里暖了起来。 送她回房门口,他突然说道︰“如果觉得对不起我,是不是要补偿我?”他直直地盯着她,笑得别有深意。 “怎么补偿?”孙念恩困惑地问。 “我这个人做人很大方。”夏行森毫无羞耻心的自我称赞。“你小时候答应过我又不算数的事,这个周末履行就可以了。同样的时间,时间到了我会去敲你房门。不要再放我鸽子。”说完,也不等人答应,他自顾自地抢了句“晚安”,便愉快吹着口哨离开。 被扔在原地的孙念恩看着那道挺拔修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出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夏行森是认真的吗? 那年她答应过又不算数的事……孙念恩坐在床边,脑子里想起夏行森在停车场时说过的那句话—— 你记得那年我们为什么吵架吗? 怎么能不记得……她闭上眼,几乎还能看见那天的夕阳。 那天放学后,他们三人一起回家,阿年和他们在岔路分开后,就只剩下他和她,如往常一样走在小路上。 然后,他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那句话。 第十二章 “陶可只,我觉得我喜欢你。” “你又想骗我。”她记得自己那时是这样回答老爱恶作剧的他。 “没有啊,我说真的。”夏行森讲得漫不经心的模样。“你不喜欢我吗?” “臭美。”她口不对心地冷哼一声。 其实,那时的夏行森是学校风云人物,挺拔好看,哪个女生不喜欢?只是她怎么能把这种事情,像花痴一样随便说出口。 “周末阿年刚好要去亲戚家不在,我们去约会好不好?”夏行森突然说。“就我们两个。” “约会被抓到会被记过。” 她一回答,夏行森就笑了。“你看,你担心的根本不是要不要跟我约会,是怕被抓到,所以你也喜欢我。”他仗着聪明抓到她的语病,开心地说。 “我才没有。”她红着脸,嘴硬地反驳。 “反正周末我们就去看电影啊逛街。”夏行森完全不理她。“我想好要看什么了,我买票请你。” “才不要。”她赌气地道。 “新出的‘终极警探’真的不要吗?”他说出她最喜欢的系列电影名称,摆明要诱惑她。 她终究还是抵挡不住答应了。 答应约会之后,他们在阿年面前有了秘密,她有点心虚,却忍不住每天在心里偷偷期待,红着脸想了一次又一次约会的事。 只可惜,那天爸爸又喝醉酒打了她和妈妈,她终究没能赴约。 事后夏行森问她原因时,她倔强地不肯说明家里的情况,只好胡乱应了一句“我又没答应过你要去,是你自己幻想的”。 于是在那之后,他们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在冷战。 阿年看着两个好友莫名其妙反目,又谁也不肯透露原因,着实苦恼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夏行森忍不住先开口,才结束那段冷战。 只是后来,谁也没再提起这些事情…… 夏行森说,如果她还记得,就不该认为他为她做的这些事只是出于同情。 他的意思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吗? 他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尽管孙念恩心里忐忑不安,但她怎么也不忍心再放夏行森一次鸽子。 只是,她从来没有约会过,光想自己该穿什么衣服就很烦恼。 一般女生约会时是什么样子呢?会穿什么衣服、什么鞋子?带什么包包?约会又会说什么话? 空白的青春岁月让她对这些事一窍不通,最后只能举手投降,随便穿了件最平常的素色衣服,绑了马尾,完全不像一般女孩子还要化妆、试衣,五分钟就好了。 由于准备的时间太快,她只好在房间里等待,坐立难安的等着。 直到传来敲门声,她才深呼吸一口气,快步上前开了房门。 门外,夏行森神清气爽,也是一身简单的轻装便服。 “你今天很漂亮。”他微笑地称赞她。 “太虚伪了。”孙念恩无奈说着。话虽如此,她还是不禁有了笑意。 “这个约会我等了十几年。”夏行森温柔地看着她。“幸好你比当年那个黄毛丫头漂亮,等待是值得的。” 他的笑语,让孙念恩心跳偷偷加速了。 两人离开温宅后,情绪上都放松了不少,毕竟平时在人前,他虽然对她态度殷切,却也鲜少有太过亲密的举动。 一天的行程就如夏行森当年的安排,看电影、吃饭、逛街,做着天下普通情侣都会做的事。 可是这样的“普通”,却让孙念恩感到甜美而幸福,当夏行森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时,她觉得自己心跳快得失速。 在电影院里分食着爆米花,偶尔触踫到彼此的手,看到好笑的地方一起笑,紧张的时候,他伸手过来握着她的…… 只是这样简单的小事,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快乐。 过去十几年来,她的人生都被空白所填满,没有喜怒哀乐、没有表情,也没有值得活下去、值得开心的事情。 可是在今天,她过去错过的一切好像都被美好所填满了。 用过晚餐后,夏行森牵着她的手,在河堤公园散步。 河堤岸上的灯光照亮了小径,照亮了粼粼河水,她突然希望这条小路没有尽头,可以通往一个不需要回到现实的地方。 “十几年前,如果我们真的约会了,不知道会怎么样?”她难得自己开了个话题。 “那我可能国中毕业就得娶你。”夏行森戏谑地说。 “也或者我们后来就反目成仇,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孙念恩故意说。 “那不可能,就算当时反目成仇,过十年我还是会回来把你追走。”夏行森信誓旦旦地说。 孙念恩睨他一眼,半开玩笑道︰“你确定如果我很正常,你还追得到吗?” 夏行森却突然停住脚步,一把将她拉回来,表情变得严肃。“你现在这样我已经快配不上你了,如果你还想更好,我该怎么办?” “胡扯。”孙念恩轻笑。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失去你,也不愿你经历这么多辛苦。”夏行森怜惜地凝视着她。“十几年前我说的话,一直都是真的。” 看着他的眼楮,孙念恩觉得心跳快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一直偷偷爱着你。”夏行森一点也不别扭的告白,“一直都是。那年跟你说的话,你不懂我是想了两年才讲出口,你却当我在开玩笑。” “两年……”那不就是国小五年级?“你太早熟了。”她有点哭笑不得。 “那能怪我吗?”夏行森一脸无辜。“我也不想国小五年级就中招啊。” 孙念恩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的笑容太美太甜,他心动地俯下俊脸,轻轻吻住朝思暮想的柔软唇瓣。 孙念恩先是一惊,但却被他温柔、小心翼翼的吻所迷惑了。 “我爱你。”他轻轻地重复。“真的。” 孙念恩羞红了脸,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她曾经渴望过的幸福,在这一刻,似乎触手可及…… 夏行森和孙念恩回到温家时,时间已经晚了。 在门外看着屋里居然灯火通明,夏行森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 一踏入温宅,就看见温鸿泰在大厅泡茶等候,温月伶则坐在旁边,脸上笑盈盈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在场还有几个温爷的手下站在一旁。 这阵仗孙念恩见过,温爷每次要“处理事情”的时候,都是这样。 “温爷、小姐。”她恭敬地打招呼。 “温爷,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夏行森气定神闲,一点都没有受威胁的模样,微微一笑道。 “总算回来了。”温鸿泰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上哪去?” “我带孙念恩去查点东西。”夏行森倒是大胆,一边说一边自顾自走到单人座沙发跟着坐下。 “查什么?这不就是做贼喊抓贼吗?”温月伶细声地说,望向孙念恩的眼神依旧冷冽狠毒。 “伶伶,这是什么意思?”夏行森心下警觉。 温月伶仿佛就等这一刻,她趾高气扬地拿起桌上一迭纸,扔在两人眼前。 “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孙念恩有些困惑。“新城案的标书?”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新城是今年最重要的土地标案,也是温爷自己处理的,怎么也不可能和他们扯上关系。 “这是今早王嫂去你房间消毒的时候看到的。”温月伶大声宣布。 “我的房间?”孙念恩更不解了。“怎么可能?” “原来搞半天家里养了老鼠!”温月伶气愤地指着她说︰“你就是扯我爸爸后腿的内奸!” “我没有。”孙念恩仍是一头雾水,克制不住下意识地反驳。 “不然标书怎么会在你房间?这东西又不是我们部门负责。”温月伶问。 “温爷这真的不是——” 孙念恩话没说完,匡啷一声,温鸿泰手里的茶杯就朝她扔去。 她不闪不躲,被热茶泼了一身。 夏行森有一瞬间几乎要爆发,他握紧拳头,好不容易才忍住动手的冲动。 他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机,他必须顾全孙念恩的安危,让她有机会离开。 他一面隐忍内心的怒火,脑子里快速转动,盘算着退路。 “不用多说,你太让我失望了。”温鸿泰声音不愠不火,听来却让人背脊发凉。“你跟了我这么久,你应该知道背叛我的下场吧。” “可是温爷,我没有……”过去孙念恩从来不辩解,但今天的她却再也难以吞下委屈。 温鸿泰冷冷瞥她一眼,朝一旁手下挥了下手,两个高大的黑衣男人立刻上前将她押住,眼看就要将人往外拖。 “温爷,等等。”夏行森终于开口了,他态度自若,仿佛压根不在乎孙念恩的死活,慢吞吞地说道︰“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正如温小姐所说,新城案并不是由我们部门负责,要拿到标书并不容易。” “那一定是有别人跟她里应外合!”温月伶就是讨厌他替孙念恩讲话,今天爸爸难得站在她这边,她一定要想办法将孙念恩赶出去。 “这份标书存放的地点温爷一定比任何人清楚。”夏行森只是淡淡点一句。 这个案子他很明白一直是温鸿泰自己在处理,放文件的地方也不可能有其他人接近,更别说世上有人那么蠢,偷了东西还放得光明正大等人抓。 “你想说什么?”温鸿泰抬了眼皮。 “我想以温爷的智慧,应该能判断标书外流的可能性。”夏行森很清楚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温月伶的恶作剧了,显然是温鸿泰自己想除去孙念恩,才会在毫无实际证据的情况下一口咬定她是内奸。 既然温鸿泰打定主意要这么做,他知道不可能阻止得了,只能暂时拖一点时间,只要不是立刻执行,他都还有办法挽回。 温鸿泰露出残忍玩味的笑容,“既然证据都摆在眼前了,就不由得我不信了。” “温爷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夏行森挑了下眉,也是不在乎的模样。“不过既然温爷委托我办事,我查到的线索却和温爷拿的人不一样,那是我办事不力,多半手上的内贼名单也是错的了。” 他的话果然让温鸿泰有了忌惮,老狐狸的眸光霎时锐利起来。 “你查到什么了?” “只有线索,还在等待确认。”夏行森说得含糊,一点口风也不透露。“不过既然温爷已经抓到你要的人,那就当我查错方向吧。” 温鸿泰冷冷瞪视眼前不知死活的年轻人,心里盘算等委托他的事完成以后,此人绝对不能留,否则后患无穷。 “把孙念恩关到房间去。”他冷硬地朝手下点了个头,两名黑衣男子这才将孙念恩往楼上带。 “你还要多久会有结果?”他阴沉地问向夏行森。 “一个星期。” “好,我就再给你三天。”温鸿泰露出冷笑。“万一到时没给我交代,那我只好假设孙念恩就是内贼了。” 孙念恩被关进客房里。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断绝了她和外界的所有联系。 她坐在床上,静静地想着这漫长的一日。 如果十几年前爸爸把她带下山的那一天,是她生命里最大的转折点,那么今天,一定也会是改变她生命最深刻的一天。 第十三章 方才突如其来的事件宛如一场三流闹剧,她为了自己被诬陷感到莫名其妙,也知道这次不再只是小孩子的闹脾气。这次,事关她的生死,但她却发现这是自己心灵最平静的一次。 她庆幸自己在今天已经有过最美好的一切,若非如此,此刻的她一定对温爷的不信任和温月伶的落井下石充满伤心绝望。 这些日子以来,体会过夏家人和夏行森真正的爱和关心,她不会再将感情错误寄托在不可能有回馈的人身上,今天的事情,也让她看清楚自己在温家人眼中的价值—— 不过是枚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甚至不需要一个真实的理由,就能将她处理掉。 脑海里回想起过去曾看过温爷对付背叛者的嘴脸,那冰冷无情的模样,就和这次一模一样。 只是,其他人挣扎得比她更厉害、更恐惧,现在想想,他们或许也都是无辜的,不过是利用价值消失了,又不能任他们逍遥在外,所以就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被迫人间蒸发。 门外突然响起交谈的声音,她不自觉凝神注意,只觉得断续传来的声音有些熟悉却听不清内容。 没多久,门把忽然被转动,门推开,夏行森表情轻松地走了进来,还一边和守门的人谈笑。 她吃了一惊。 待门关上,夏行森立刻表情一变,拿出一枚小型器具,像是搜寻什么似的在房间里上下侦测了一圈。 确认室内没有监视或监听器材后他才放心,连忙上前关切地打量她。“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对你怎样?” “没有。”看见他,她情绪变得放松平和。“我很好。” “那就好。今天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看样子带你离开温家的承诺,马上就要实现了。”夏行森无奈自嘲,随即正色道︰“这次时间很紧急,今天晚上温爷就会派人把你带走。” “这么快?”孙念恩有些意外。 “他公司有点问题,所以要杀鸡儆猴。”夏行森说出自己的猜测,心知情况必然八九不离十,加上孙念恩在温家的任务被解除,温鸿泰很可能开始对她有了戒备。 他当初迫使孙念恩被解除任务,其实多少也有这样的意思,温鸿泰跟孙念恩翻脸的事,也确实在他掌握中,只是他没料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 对一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温鸿泰竟可以如此翻脸无情,她才离开温月伶身边不过两星期,他就急着想除掉她,一刻也无法容忍她的存在。 孙念恩听了夏行森的话后不作声,只是一径地沉默。 “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没时间伤春悲秋,夏行森很快地吩咐,“今晚你只要配合他们,自会有人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不用担心。不过,你要适时表现出害怕的样子。” “我明白。”孙念恩点点头。 “这给你。”他从口袋里拿了一小包扁平的物体交给她。“你把背胶撕掉贴在左胸,里头是人造血,小心点。” 孙念恩接过手,也不多问他计划或原因,因为她信任他,知道现在不是长篇大论的时机。 “不要担心。”夏行森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凝视着她。“相信我,没事的。” 孙念恩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对不起,请你忍一下。”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再忍一个晚上你就自由了。” “我知道,你别担心。” “我该走了。”夏行森摸摸她的头,临别前,又低下头轻轻吻住她的唇,百般呵护、温柔得像要淌出水。良久,他才挪开唇瓣。 “你自己小心。”说完,他不再回头留恋,很快离开了房间。 踏出房门,他已经换了一张脸,愉快地拍拍守卫男人的肩膀。 “谢啦,多亏你帮忙。” “有问到吗?”男人好奇地问。 “问到了。”夏行森露出让人安心的笑容,“这次有你帮忙顺利多了,到时候找到另一个内奸,我会跟温爷提起你的。”他口头和守卫寒暄了几句,便快步回房,联络阿四准备今晚接人。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来不及从头到尾演练,只能靠随机应变了。 他明白这件事有凶险,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只希望内应能配合到底…… 夜色深沉,连星星月亮都消失了,黑压压的港边,只剩风猎猎地吹着,一辆黑色轿车在深夜里被吞没了踪影,只留两盏刺目的车头灯,照出不远处几个身影。 孙念恩站在堤岸边,被人拿枪指着头,逼到了岸边。 她没想过自己的一天竟会过得这么精彩。 方才,毛叔跟几个温爷的手下带走她,她不确定夏行森的安排是怎样,因此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假装抗拒一下,然后被带到堤防边。 她站在河岸边,几乎只差一步的距离就要失足。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听见毛叔的声音透过风声冰冷传来。 “枉费温爷对你这么好,把你带在身边这么多年,没想到你居然背叛了温爷!” “毛叔,我真的没有……”双手被捆绑在背后,她勉强地反驳着。 “没什么好说的,背叛温爷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毛叔的指责尖锐而肯定,另外两个随行的男人则在一旁监看。 “毛叔……” “谅在你替小姐挨过几刀,温爷才不想让你走得太难看。”毛叔冷淡地说。“最后,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温爷或小姐……有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她知道这样问很蠢,但这么多年了,她自认再怎么样也算对温家仁至义尽,他们的这个决定,在情感上让她难以接受。 “别傻了,像你这种叛徒,温爷和小姐怎么可能多说半句?”毛叔冷哼一声,打破她对人性最后一丝幻想。“既然你话都说完,就安心上路吧。” 毛叔利落上膛,枪口瞄准了她,眼楮眨也不眨一下地扣下扳机。 一阵剧痛射向胸膛,她被冲击力撞得往后仰,身子向后跌落。 黑暗的天空映入眼中,接着她跌入冰冷的河水,冷意瞬间包围她的肌肤神经,呛入口中的水咸咸的,像泪。 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就只是换得这样的下场? 她感到自己不停往下沉,毛叔的声音透过水波变得遥远。 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很多过往美丽的、闪闪发光的童年记忆浮现在她脑海中。 那些在温家度过的日子,也像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她信任夏行森……可是胸口的疼痛好真实。 其实是没关系的,她想,如果这样死了其实也没关系。 只是……为什么他的身影却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呢? 好想再见他一面…… “陶可只?陶可只?你没事吧?” 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有个陌生男人的嗓音模糊地传来。 是谁……那个人是谁? “不要吓我!”那人摇晃她,急切地喊着,“要是你有个万一,我不能跟老大交代啊!陶可只?” 不知是不是被晃得太厉害,一阵刺辣的疼痛从她喉咙里突然爆开,空气重新灌入胸腔。 撕心裂肺的咳嗽伴随着左边胸口的疼痛,让她差点喘不过气。 空气……她终于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她睁开眼,看见身边跪着一个年轻男人,他吓得额冒冷汗。 她好不容易才止住咳,沙哑地问︰“这是哪里?”她身上被裹了厚厚的毯子,感觉地面轻轻摇晃着。 “哇!你醒来就好。”男人松了口气,猛拍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 孙念恩坐起身看着四周……是一片水域,他们仍在水上。 “喔喔,对了,你好,我是阿四,是老大……夏行森公司的人。” “我知道你。”夏妈妈说过他,知道他和夏行森一起工作。孙念恩心安许多。 “谢谢你救了我。” “别这么说。”叫阿四的男人很高兴地抓起桨开始往岸边划。“刚才你落点比预期的还远,那些人又在岸边看半天,不知道在等什么。我急得要死又过不去,差点以为来不及了……” 孙念恩想坐直身体,胸口的疼痛却让她瑟缩了一下。 “你别动,虽然不是用真枪,我改造过威力也小很多,但你被打到的地方大概还是会黑青好几天。”阿四口吻忍不住带点得意。“我先带你到老大准备的地方换衣服,虽然是夏天了,还是会感冒……” 阿四碎碎念着,孙念恩却没认真听,回头看着方才坠落的地点,随着小船行进,那个让她死亡又重生之地已离他们越来越遥远。 仿佛也代表她阴暗的过去,已一点一滴离她而去…… 阿四带着孙念恩来到城市另一端的一栋小公寓,这公寓在城市里显得很不起眼,朴实且有些老旧。 她披着毯子,跟着他来到公寓三楼的一个小单位。 一路走来,她耳边还是阿四隐忍不住、非讲不可的碎碎念,他像购物频道上的销售员口若悬河地介绍这栋小公寓的环境。 直到拿钥匙开了门,在墙边的密码装置上按下几个号码,阿四还停不住。 “你别小看这公寓好像没什么,这栋公寓靠近分局,里头住户大多是警察,地点很安全。” “夏行森住这里吗?”孙念恩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家具的颜色看起来较为柔和,也有些可爱的小东西布置,不太像单身男性的住所,倒像女生的公寓。 难道夏行森有女朋友了吗?这个从未出现过的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却让她心里泛起莫名的酸意。 “老大不住这里,不过这是他特地帮你找的,连装潢家具都是他选的。”阿四怕她误会,连忙解释,“老大也担心万一温鸿泰起了疑心,你住在他名下的房子会被找到。” “他……没问题吗?”想起夏行森还独自留在温家,孙念恩不禁忧心起来。 “哎呀!那是小事。我老大很厉害的,什么龙潭虎穴没去过……”阿四突然捂住嘴,像是发现自己多嘴说太多。“反正以后你自己问他啦。” 夏行森不就只是个征信社老板吗?哪有什么龙潭虎穴可以去?孙念恩有些困惑,但见阿四似乎不能透露,她也就不强人所难。 “最近风声会比较紧,你尽量不要出门,反正现在网络购物很方便,什么东西上网买就好。这是老大的金融卡跟信用卡,你想要什么尽量刷,他额度很高钱也很多,都没人帮他花。”阿四很高兴地介绍道,一面把包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塞给她。 “然后这是你的新手机,里头的电话有老大的、我的,还有一个陈妈妈,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像打扫房子之类可以联络她…… “门边这里有个保全公司的设定,你进门之后记得按下密码,如果三十秒内没有输入,保全公司那里会派人过来看。”阿四拿了张纸给她。“上头是密码,跟提款卡的密码一样,你背起来后记得要撕掉。” 随着阿四的碎碎念,孙念恩才惊觉这次临时行动的计划竟是如此完备周密。 她讶异地问︰“这些东西都是一天之内准备好的吗?” “怎么可能?准备好几个月了。”阿四笑了。 第十四章 “可是今天不是突发事件吗?” “老大那个人怎么可能冒任何风险,所有你想得到的可能性他都演练过了,包括温爷说不准哪天跟你翻脸这种事,他也都预想到、安排好了。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怎么敢拿你冒险?”阿四滔滔不绝地说,此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他低头看了手机屏幕一眼。“啊……老大打来了。” “喂,老大。”阿四接起手机,很快回答着。“没事,很好……我现在带她回家了,好。”阿四应来应去,最后把手机递给她。“老大找你。” 孙念恩接过手机,才“喂”了一声,彼端就传来夏行森急切的声音。 “喂,你还好吗?被打到的地方很痛吗?怕不怕?” 他这样紧张的语气她从未听过。“不怕。我很好。”她轻轻地回答,想安抚他的忧虑。“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全的到公寓了。” “那就好。”夏行森深呼吸一口气才再度开口,口气已冷静许多。“你先在那里住下,这阵子我恐怕不能去看你,我必须把温家的事情解决掉,不过有问题你随时可以找阿四帮忙。” “行森,谢谢你……”即使一时还无法完全习惯自己已经恢复自由的事实,孙念恩还是忍不住再次道谢。 “你说太多遍了。”夏行森温和好听的笑声低低传来。“等我这里的事情处理完,就会过去接你。” “你自己要小心,温爷不是简单的人物。” 她听过、看过太多温爷干的坏事,正因如此,这么多年来她才不敢擅自离开,也因为这样,她格外担心他的人身安全。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是什么,但我在温家很多年,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有,你好好休息就是帮我大忙了。”夏行森很快打断她,坚定地说︰“既然让你离开,我就永远不会再让你介入这些事。” 他简单的几句话,令孙念恩心里被深深撼动,她知道这是他的承诺。 就像他曾说过会保护她一样,即便是她失踪了,不管在天涯海角,他都不会放弃寻找她。 “谢谢……”她有些哽咽地开口。 “啧,又讲?我不想再跟你讲话了,快去休息吧。”夏行森轻笑着说。“把手机给阿四,我还有事情要交代他。” “嗯,那你自己小心。”再三叮咛后,孙念恩才把手机交给阿四。 阿四接过手机,开始哼哼哈哈地应声,一面对她挥挥手,指了下门锁就离开了。 阿四离开后,陌生的屋子变得更加安静。 孙念恩决定先冲澡,将一身湿衣服换下。 她在屋子里绕了绕,最后在主卧室的衣柜里看见满满的女性服饰。 每一件看起来都是新的,她转头,在衣橱门上的镜子看见一张字条。 上头的字迹龙飞凤舞,俊逸潇洒,她十分眼熟。 陶可只︰ 这衣服是为你准备的,暂时将就吧,没选过女生的衣服,我已经尽力了。 经过惊险的一晚,孙念恩终于忍不住露出最真实的笑容。 接下来的等待,像一场漫长无止尽的梦境,孙念恩每天都觉得如坐针毡,惴惴不安。 温爷一旦发现是夏行森和毛叔连手放走她的,一定不会善罢干休。 焦虑中,她只能靠夏行森偶尔打来的电话和阿四带来的消息确认他的安危。 夜里,她经常被梦境惊醒,梦里都是不祥的事情。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忧虑,一次次被恶梦惊醒,每次醒来,她总会神经质地检查手机。 有几次,太过焦虑恐惧时,她甚至不得不吵醒阿四,问问夏行森是否安好。 偶尔的偶尔,也会有好梦。 梦中,是夏行森和她两个人,在某些地方愉快地做些无聊的小事。在梦里,她没有伤痕、没有疑虑,就像童年一样无忧。 唯一不同的是,她长大了,她可以和他做那些小时候不可能做的事……牵手、亲吻、拥抱,就像他们唯一拥有过的一次约会。 那些梦美好且不真实,却也显露出她对夏行森的情感已经不再是童年时纯粹的友谊,这些日子以来情感上的依赖,早已让这段友谊不再单纯。 只是,他们之间……真的有可能吗? 尽管他对她的态度暧昧温柔,她却始终无法确认那是同情、友情还是爱情? 但无论是哪一种感情都好,甚至,就算没有感情也可以,只要他人能好好的就好…… 已经半夜三点多,孙念恩知道自己今晚又睡不着了,她在网络上搜寻着新闻,生怕夏行森有任何意外。 最近一个月来,鸿泰集团爆发一连串丑闻,先是被议员爆料最新的建案在环评过程中买通了几个官员,而后检调单位大规模约谈涉案官员,同时突击鸿泰集团,搜索到许多不法资料。另外,也有秘密线人举报温鸿泰买凶杀人,而这些指控证据都一应俱全。 温鸿泰迅速被羁押候审,媒体报导喧腾一时,鸿泰集团则因为建案舞弊加上之前为新城建案已经借了巨额贷款,股票一夕成废纸,集团面临倒闭危机。 孙念恩原以为事情就此结束,等了几天却得不到夏行森的消息,阿四那里也联络不上他。 好几次,她都想干脆离开这里到温家去一探究竟,但夏行森的叮嘱却让她不得不克制自己的冲动。 “你一定要信任我,不管多慌多担心,一定要信任我会把事情处理好。” 最后一次的联系,他在电话里这样告诉她,所以她只好忍耐再忍耐,可是她真的忍耐到了极限…… 几天前,新闻报导法院裁定温鸿泰无逃亡、勾串共犯湮灭证据之虞,所以裁定他高额交保,于是温鸿泰在闪光灯簇拥下离开看守所。 她对司法感到绝望心寒,同时也更加担心起夏行森的安危。 可在网络上看来看去,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她焦躁地到厨房为自己倒一杯水,想平静下来,却仍来回不安地踱步。 她心里清楚,最近这一连串事件绝对和夏行森脱不了干系,以温爷的个性,只要能暂时出狱他一定会追究到底,万一……千百个猜测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演,每个可能性都导向让她恐惧的结果。 孙念恩烦躁地出神想着,突然一阵电铃声响起,她猛地吓一跳,险些将杯子摔在地上。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 她愣了下,小心翼翼放轻脚步走到门边,按下监视器屏幕。黑白画面里,一个熟悉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上头,她心口一窒。 是夏行森! 她连忙开门让他进来,再很警觉地快速锁上门。 “你怎么……”这么晚突然跑来?孙念恩回过头才想开口问,却冷不防撞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拥抱里。 夏行森像是想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整个人靠着她,脸埋在她的颈窝发问,轻轻发出疲惫却满足的低叹。“呼……” “怎么了?”她低声说,推开他想问个清楚,一拉开距离抬起头,才看清他疲惫不堪的模样。 他的下巴长出淡淡的青色胡碴,双眼布满血丝,俊秀的脸庞消瘦了些许,线条变得更刚毅,整个人就像刚从沙场上奋战归来的战士。 孙念恩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忧心和心疼。 夏行森这些日子以来的奔波疲倦,突然都在她温柔的关切下一扫而空,他缓缓绽开让人心醉神迷的笑容。 “我好想你。”他说,再度将她搂入怀中。 属于男人的阳刚气味袭入鼻间,孙念恩心脏不规则地跳动起来,她脸颊热辣,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轻拂在自己颈项肌肤,引起一阵细微的轻颤。 夏行森不说话,轻轻磨蹭着她,像在撒娇耍赖的小男孩。 他深呼吸地叹气又叹气,偷偷摸摸把唇挪到她的嘴上,深深烙印下这些日子以来压抑忍耐的思念。 他的唇温热有力,似要掠夺她所有的气息,辗转缠绵,手掌将她柔美的曲线贴向自己,加重力道摩挲着。 他的吻,让孙念恩觉得自己像着了火,全身热烫得惊人。 她攀着他的颈项,热烈地回应他的吻,低吟娇喘,紧紧贴合,感觉到他无法遮掩的生理反应,她轻叹一声。 再也无法克制对她的渴望,他打横抱起她,将她带入卧房里。 小心翼翼将她置放在柔软的床上,他俯下身,交迭上她的柔软,珍惜地吮吻着她饱满的额、弯弯的柳眉、秀气的鼻梁和小巧柔软的唇,然后,悄悄滑到了她脸颊上的伤痕。 “不要……”她下意识地推拒,小手却被他宽厚的大掌握住。 “不要遮……你好美……”他轻柔地吻过她的伤痕。“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美的女生……也是我唯一的渴望。” 他低低在她耳边说着,轻轻啃咬她的耳垂,惹来她不由自主的轻笑。 温柔的吻轻啄过脸颊,滑下线条优美的颈项,他有些笨拙地替她解开衣物,大掌游移而入,贴上她细致光滑的肌肤。 温热的气息随着吻来到她雪白的胸脯,他吻了又吻,手掌滑下,探索着她已经湿濡的欲 望。 孙念恩觉得自己像一团棉花,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任由他的抚摸和亲吻在她身上燃起美丽的火花。 “等等……”她睁着迷蒙的双眸看着他,轻声说道。 夏行森停下动作,有些歉然地看着她。“对不起,我……”他想退开,却被白玉般的纤手拉住衣领。 “不是。”孙念恩害羞地摇头。“我想……该你脱了。” 夏行森一怔,低声笑了,他脱下衣物,结实坚硬的身躯赤裸地贴上她的娇小柔软。 他重新以吻膜拜她的美丽,再怎么亲吻也不厌倦。 直到她被欲 望烧灼得难以忍受,他才放任自己进入她的窄小湿润。 她是那么的美好,让他失控地难以自制,在她逐渐适应他之后,他温柔却又狂野地在她身上律动,直到他们彼此深深感到被占有,达到从未有过的欢愉…… 房间里,气氛暧昧且有奇异的热度。 激情过后,夏行森抱起孙念恩到浴室里共浴,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赤裸身体,她几次害羞地想逃走,却都被一把捞回。 他简单冲了战斗澡,便温柔地为她清理梳洗,只是年轻气盛,体力和欲 望都恢复得太快,这澡怎么也洗不完。 等到他把她放回床上休息时,都已经快天亮了。 孙念恩一回到床上,便害羞地缩在被子里背对着他,夏行森只是简单伸长手臂,就将她纳入自己怀中。 他的下巴靠在她的颈背,温热搔痒,她缩了缩,却被搂得更紧。 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只好想找话题转开他的注意力。 “你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这才松开她,将她转过身,双手仍环着她,与她额抵额、眼对眼,认真地开口,“对不起,把你困在这里这么久。”他诚恳地看着她说。 听见这句话,这些日子以来的担忧无助一下子涌上心头,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傻瓜,怎么了?”伸手替她抹去泪水,他紧张地问。 第十五章 “你害我好担心。” “对不起。”夏行森凑上前,轻啄了下她的唇,当作补偿。“不过,这些日子的忙碌总算有代价。”他呼了口气,微笑地宣布,“陶可只,你自由了。” “嗄?”孙念恩一愕。 “你从此以后真的自由了,不用再担心他。”他轻轻替她拨开耳际的发丝,动作轻柔温存。“温鸿泰再也不会回来了,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发生什么事了?”她不解地问。 “他今晚企图偷渡逃亡时,和警方发生冲突,因为他带了枪也开了枪,所以警方无从选择只能还击。”夏行森轻描淡写地说道。“他被当场击毙。” “嗄?”孙念恩惊讶地瞪大眼楮。 毕竟在温家这么多年,若要说她对温爷的死没有一丝难过,那是骗人的。 “那小姐……我是说温月伶呢?”孙念恩想起温家另一个和她生命紧紧缠绕多年的人,忍不住开口问。 “她没走,但也一无所有了。鸿泰集团负债累累,温鸿泰名下财产全数被冻结,她除了债务,什么也拿不到。”夏行森简单说完,用力呼了口气。“我三天没睡了,刚刚又被你压榨,好累。” 孙念恩又羞又恼地槌了他一下,结果整个人被他收入温暖的怀抱里。 “我快睡着了……”夏行森喃喃低语,果然已经困倦得睁不开眼。“你也赶快睡,别担心了……以后都有我保护你。”说完,他已经沉沉进入梦乡。 孙念恩凝视着那张熟睡的俊颜,心里同时涌起感动和想笑的感觉。 夏行森真的很白痴。 真的。 朦胧间,夏行森被一股咖啡香气和食物温暖的气味唤醒。 他睁开眼楮,看着陌生的白色天花板,第一个反应是戒备,随后想起自己所处的地方,才松懈下来。 他坐起身,盖在身上的毯子滑落,他看见旁边椅子上放着一套男人的衣裤,连内裤都有。 他撑着下颔研究思索,这内裤看起来应该是在便利商店买的,上头还有标签……但这套男性衣物是怎么回事? 看起来像是全新的,尺寸也和他相符,但这么早才十点多就有服饰店开门了吗? 想不出头绪,但也不好裸体走出去,他只好勉为其难套上衣物,如果让他知道这是哪个野男人的东西,她就完蛋了。 他赤脚走出房间,看见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嘴角浮起一抹笑。 他放轻手脚走到她身后,冷不防抱住了她。 “啊。”她轻呼一声,回头瞪他。“害我吓一跳。” “早安。”他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早安。”还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距离,孙念恩热烫着脸颊推开他,转身看见他身上的新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合身吗?”她问着,却一边喃喃说︰“好像还不错。” “合身是合身,不过这么早,已经有人开门卖衣服了吗?”这是哪个野男人的衣服?其实夏行森比较想这样问,不过这显得太小心眼。 “不是,我在网络上买的。”孙念恩回答。 前阵子他不在的时候,她又不能出门,只能强迫自己找些无聊的事情做,网络购物、帮他买衣服,便成了她最常做的平日活动。 “买给谁?”还特地帮那人在网络上选购衣服?夏行森挑起眉,很怀疑。 “当然是给你的啊。”孙念恩看着他古怪的表情,恍然大悟。“夏行森……你吃醋了吗?” “啊?衣服的大小刚好,你偷偷观察我喔。”夏行森才不回答,看看身上的衣服,他满意地说︰“你眼光还不错。” 看他耍赖的样子,孙念恩忍不住笑了,她的笑容好甜好甜。 夏行森心动地拉过她,任她重心不稳地撞进他怀里,然后他低下头攫住她柔软甜美的唇办,毫不客气地尽情享用。 直到她快不能呼吸,他才满足地放开她,神情像只偷吃成功的猫咪。 “好了啦,快吃早餐。”孙念恩红着脸推开他,不想再重蹈昨晚的覆辙。 “好丰富。”看着一桌丰盛的早点,他不忘调侃。“是我昨天太认真,你为我昨夜的付出进补吗?”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不想吃我收掉喽。” 夏行森闻言,快速在餐桌边就坐,大快朵颐填饱肚子重要。想一想,也不知道上次好好吃饭是什么时候了,这几天真的把他给忙坏。 用餐时间,他没有多谈温家的事情,净是讲些无关紧要的笑话逗她。 用过早餐、帮忙收拾洗碗后,他才拉着她在客厅沙发上落坐,他知道她有太多问题想问,而他也该是时候把事情完整交代清楚。 他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他知道接下来的事一定有些部分令她难以接受,甚至会让她伤心,但是现在不讲,过阵子等检调那边收到的数据慢慢被披露出来,她同样会知道这些事,与其让她从报章杂志中看到,不如由他亲口说出。 “昨晚还有很多事情没告诉你。”夏行森想不出比较好的开场白,索性从昨晚说起。 “今早我看到新闻了。”孙念恩忍不住叹口气。“没想到温爷那么意气风发的人,最后会惨死在枪下。” “除了新闻报导里的事,我想还有其他事情,你应该要知道。”他轻声地说。 似乎也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和自己有密切关系,她不觉认真起来。 “一开始,我只是想把你带回来。”他坦白地说。“我没有想过要对温鸿泰出手。” “嗄?”之前她一直担心温鸿泰会因夏行森的找碴对他下手,怎么他的说法却刚好反过来? “当初有了你的消息后,为了接近你,我不得不接下温鸿泰的案子,才能住进温家,开始替温鸿泰调查内奸后,我也有机会对他这个人多做了解,当时我虽然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但尚未对他有疑心。直到温月伶有次说出你差点被卖掉的事,我才让阿四去调查你之前失踪的事情。”夏行森娓娓道来。 “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走失了,被温鸿泰的管家领养,后来阿四去追查当初登记送养你的育幼院,竟然发现温鸿泰是那里的幕后金主。” “他捐钱给育幼院吗?”但温爷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好心……孙念恩在温家那么久,很确切知道温爷没有慈悲心,不可能做出无私的事情。 “不,他是用育幼院做幌子,掩盖他的人口贩卖行为。”他淡淡地说。 在他怀中的她明显震动了下。她很聪明,也太聪明了,所以他几乎不用多说她就可以把事情连贯起来。 “温爷他……他是人蛇集团的人?”孙念恩惊讶不已。 “应该说,他当年是人蛇集团的首脑。温鸿泰的发迹很突然,没有人知道他哪来那么多钱买房炒地皮,但从这条线索追查,一切就合理了。”夏行森说道。“那时他名下还有赌场,你父亲就是在他的赌场输钱,欠了庞大债务,最后才把你卖给他们。这也是他们惯用的手法之一。” 她无法置信自己一度视为恩人的温鸿泰竟是整件事的幕后黑手,孙念恩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从事的事情,你大概也能猜到,所以也没什么好提了。”夏行森不忍见她伤心,紧紧地环抱住她。 “我竟然……我竟然还为温家傻傻做事这么多年……”她懊恼地说。 “这不是你的错。”他轻抚着她的秀发继续说︰“知道这些事以后,我明白你有天发现一定会很痛苦,所以我想,他是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了。” “所以这几天的新闻都是……”她讶异地问。 “当然,如果靠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搜集到温鸿泰的罪证。”夏行森说道。“在我找内奸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会是我最好的伙伴。” “内奸到底是谁?”孙念恩忍不住问。 “能放你走的人,就是温鸿泰在找的内奸。” “毛叔?”她更加意外了。“我一直以为毛叔是因为十几年来看我长大,不忍心杀我才和你连手放我走,怎么他会是内奸?” “毛叔确实是内奸,他潜伏在温爷身边十几年,就是为了替女儿报仇。”夏行森有些哀伤地说︰“毛叔有个女儿,在十岁的时候有次和妈妈去市场时失踪了,毛叔的老婆禁不起这个打击,自责地自杀了。毛叔突然之间失去所有的亲人,悲痛欲绝,但他一直深信女儿虽然失踪,一定还活着,他发誓在有生之年,一定要把女儿找回来。” 孙念恩没料到平时沉默寡言的毛叔背后竟有这样一段故事,她静静地听着。 “于是毛叔辞了工作、卖了房子,从此没日没夜地追查女儿的下落,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从某个毒贩口中得到女儿的线索。”夏行森说着,“他知道女儿被人口贩子掳走后,并没有被卖掉,而是在总部里工作。” 听到这里,孙念恩心里隐约觉得事件和自身有了关连。 “他千方百计混进那群人渣中,每天等着有一日可以被带到总部去,能见女儿一面,只是没想到,等到他终于有机会进总部的时候,女儿已经过世了。” “啊?为什么?” “她在总部里帮忙照顾孩子,但经常不听话挨揍,可揍归揍,她对总部来说还有利用价值,一些小过错打一下就算了。直到有一次,她半夜想带着一群孩子逃走被抓到……才被活活打死。” “她……毛叔他女儿是不是……是不是脸上……”说到这里,孙念恩已是泪流满面,她心里已经猜到了那个人。 “是。”夏行森紧紧抱住她,靠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遇到的是她。” 眼泪像永远流不完似的,孙念恩哭了又哭。 为自己,也为那个曾努力想活下去、勇敢帮助别人的生命。 夏行森不说话,只是陪着她,任她发泄痛苦。 他知道,她的生命大多数时间都在受苦,她所忍耐的、委屈的,都不曾有人倾听,也没有人在她身边陪伴她。 可是现在,她有了他,他不会再让她受到一丁点委屈。 当孙念恩慢慢平复情绪,从悲伤中抽离后,才看见身边始终没有离开自己半步的男人。“谢谢你。”她紧紧抱住夏行森,声音仍有些哽咽。“谢谢你帮我做的一切。” 她很清楚这个男人替她做了多少事情,为了抚平她过去的创伤,他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对抗势力庞大的温鸿泰。 如果不是温鸿泰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她或许一辈子都会沉浸在痛苦中。 他不辞辛苦把她从深渊里救出来,努力把她拖回光明中,甚至愿意耐心地陪伴她哀悼所有的黑暗。 他不在意她的伤痕、不在意她不够完美,还让她觉得自己在他眼中或许渐渐不丑……甚至有些好看。 这一切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无与伦比的幸运。 “我说过不要再说谢谢了。”夏行森低头温柔吻去她的泪水。“我已经听腻了,一样是三个字,你要不要换别组讲?” 他的话语让孙念恩不禁破涕为笑。 她伸手揽住他的颈项,轻轻靠在他耳边,说出了那年夏天没有说完的话—— “夏行森,我也爱你。” 尾声 两年后。 碧绿起伏的山坡上,依旧是宁静安详的墓园,一座墓碑前,一对年轻夫妇站在那里。 一旁刚学会走路的幼儿,抱着少妇的大腿正开心地笑着,而男人则弯腰毫不费力地一把抱起,对着墓碑上友伴的照片说话。 “这两年我们结婚了,一切都过得很顺利。”夏行森跟好友报告着,“我的征信社不得已要扩张了,生意这么好,我真的很烦恼……” 这种烦恼只是讨人厌吧? “还有啊,可只越来越漂亮,老婆这么漂亮我也真的很担忧……” 一样讨厌…… “最惨的是,你看看我女儿,蔚蔚遗传到可只,可爱成这样……你说说看,当爸爸的我以后会多担心啊……” 这人到底有没有不讨厌的地方啊! “我现在整个就是烦恼很多,赚钱赚到没时间花,老婆漂亮到很危险,女儿又可爱得不象话……所以啊,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 “保佑你赚不到钱老婆丑女儿不可爱吗?”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陶可只对老公奢侈到接近无耻的抱怨很无奈。 “嘿嘿。”夏行森笑了笑,转头对好友捶捶自己胸膛。“好啦,做兄弟的,我们心照不宣,我就不多说了。” “阿年,最近我们搬新家了,现在的家离山上近很多,比较方便回来,以后可以常常顺路来看你。”陶可只语气温柔地说。“对了,我认了毛叔当干爸爸,毛叔现在也住在我们家附近,每天都来帮忙带蔚蔚,我好像真的有了爸爸一样。” 夏行森伸手揽住她,给她一点力量。 “还有啊,你记得我跟你提过的温家小姐温月伶吗?”陶可只轻轻靠在丈夫身旁,继续道︰“月伶如今在行森大哥的兰花园工作,她以前真的是大小姐,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愿意做很多粗重的活,让大家都吓了一跳。虽然很辛苦,可是她还满愉快的。” “我大哥就没那么愉快了……”想起她以前欺负过宝贝老婆,夏行森到现在想到还是会碎碎念。 “大哥其实很关心月伶,你不要只看表面。”陶可只语带玄机的说完,露出神秘的笑容。 “你们女人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夏行森摇摇头,说完马上得到一记白眼,连忙改口,“好啦,阿年,我们先走了,以后会常过来看你,有空也来看看我们啊。来,蔚蔚跟拔拔说再见……”他指着墓碑上的照片给女儿看,女儿不理他,高兴地吃手指头。“啧啧啧!受不了……我女儿实在是太可爱了!你看,你这干女儿是不是越来越像可只?以后一定美到祸国殃民……” 小女娃听不懂,但看爸爸笑了,也跟着咕咕叽叽的笑起来。 “阿年,你不用理他,我们要先走了。”陶可只一脸无奈。“今年我又不争气的怀孕了,下次来看你,你应该会多一个干儿子吧。” “是很争气才对吧?而且是干女儿。”夏行森立即纠正。“我要女儿。” 陶可只嗔道︰“你已经有一个了。” “我要很多个。”夏行森看女儿,怎么看怎么可爱。 “我不想……” 两人一路斗嘴下山。 温柔的三月天,轻风徐徐吹拂着。 墓碑上,仿佛有缕白色的轻烟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