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臂天魔》 第1章 魔神乍现 乐州,位于南星国的最北部,一道连绵险峻的山脉自东北向西南蜿蜒蛇行,将荒芜的烈砂戈壁隔绝在北面,同时也将与南星国世代相争的北莽国牢牢阻挡在外。 这就是着名的卧龙山脉,也是南星国坚不可摧的北部屏障。 在卧龙山脉中间,一座关隘拔地而起,近十丈高的城墙让人望而生畏——断龙关,是连通南星国和北部地区的唯一要道,也是被誉为“雁不能越”的天下第一关。 当血红的落日余晖沉没在戈壁之下,断龙关两端的城头燃起了熊熊的火把,几队身披铁甲手持长枪的士兵在城墙上来回巡逻,彰显这所雄关的森严戒备。 徐进,是今晚负责内关守卫的小队长,正从垛口俯视着断龙关内最大的一所房子。那是守关总兵的房子,里面的灯光刚刚熄灭。 在闭关前,总兵的贴身侍卫又带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进来。 徐进往下唾了一口,低声骂道:“杀千刀的色鬼!只顾自己痛快,最好今晚就脱阳死在这棺材里!我呸!” 断龙关分南北两个关口,中间相隔两里地,是为内城,可屯上千兵马。 内城被卧龙山脉和南北关口夹在中间,从上往下看,狭长凹陷。于是被守关将士们戏称为棺材。确实,多年以来,这里不知装了多少人的亡魂,被称为棺材,最是恰当不过了。 想到这点,徐进因思及那艳妆女子而高高支起的帐篷立即平复了下去。这边干瘾刚下去,他马上又想起城楼里那半坛没喝完的酒,顿时觉得嘴里干巴巴的难受得很。 他望向外关城头,两支闪烁的队列在城墙上来回移动,那是对面巡逻士兵穿的铠甲的反光。 今晚应该也会是个平静的夜晚。 自兴烈4年起,到现在兴烈14年,整整十年,南星国内外都没起过战事,天下太平。就算出事,也不会今晚出事吧!徐进离开垛口,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走向自己负责的巡逻小队。 “你们几个,给我仔细点,不要漏了一只蚊子!”徐进向迎面而来的五人小队喝道。 “是!队长!”五人齐声回应。 徐进对他们整齐划一的回应十分满意,挥了挥手让他们继续巡逻,自己走进城楼里享受那半坛酒去了。 他一边品尝着美酒,一边想着那艳妆女子如杨柳般扭动的蜂腰,心里又有点愤愤不平起来。 突然,徐进觉得有点不对劲。 静。太静了。 他抱着酒坛,侧耳聆听外面的动静。 只有火把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他轻轻地把酒坛放在地上,拿起桌面的刀,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城楼。他左右看了一眼,心里吃了一惊:城墙上的两支巡逻小队都不见了! 徐进从军前在武林中也行走过几年,知道能无声无息解决掉两支五人小队的,定是武功高强的人物。 他瞥了一眼外关城头,发现那边的铠甲闪光不见了,估计那边的巡逻队员也被人解决了。所幸两个关口的城门依然紧闭如初,且四下一片寂静,不像是有人攻关的样子。 他松了一口气,右手紧紧握着刀柄,警惕地环顾四周。借着城头上火把的光,他隐约看到在城墙尽头多了一堆东西。 他保持警戒姿势,慢慢走过去,生怕城墙两侧突然跳上来敌人,待到了城墙尽头,握着刀鞘和刀柄的双手已经满是汗水。 走近了,徐进发现“那堆东西”正是那消失的十名巡逻士兵。他们一个叠一个堆在一起,如同一个坟冢。坟冢周围地上淌满了鲜血。 徐进大骇,转头正欲呼喊,却是眼前一晃,一支长枪从他长大的嘴巴插入,穿喉而出,硬生生把喊到嘴里的“敌袭!”戳得粉碎。 他瞪大双眼,剧痛和恐惧令他面容显得分外扭曲:不敢相信致自己于死地的凶手竟然是如此模样! 刺穿徐进喉咙的长枪正握在一双覆盖着金属臂铠的手中,怪异的是这双手的前面还有一双手,分别拿着一把刀和一柄剑。在握枪的双手上面还有第三双手,一手拿着一支飞钩,另一手挽着飞钩的绳索。在这三双手之上,两肩的位置,还有两根长长的钢刺,如同斜指向天的第四双手。 这八只手的主人全身罩在玄色的铠甲中,连脑袋也不例外。一个可怕的头盔遮盖了他的面目,只在眼睛的位置挖了两个洞,洞里忽隐忽现闪着蓝光。口鼻位置以一个突出锋锐的鸟喙代替,没有任何人愿意被它啄上一口。 魔鬼!八条手臂的魔鬼! 徐进正在崩溃的意识浮现这个念头后,如同一根木头直直倒了下去。 高大的八臂魔鬼收回长枪,灵活地在尸体的长裤上擦净枪尖的血迹,俯视闪着零星灯火的内城,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闷冷笑。笑毕,第三双手甩动几圈,忽地将飞钩往断龙关两侧的山壁抛出。飞钩“笃”的一声钉在岩壁上。 他握绳的双手一扯,如同一只巨大的飞鸟,越过城墙垛口,往内城中投去,眨眼没入凹陷而黑暗的棺材中。 第二日,距断龙关五里的息风镇,早早就被一条消息炸翻了天。 “断龙关被人屠关了!” 息风镇里多是客栈旅店。自南星北莽两国停战后,陆续有逐利的行商不顾风沙刀兵,来往于两国,输运粮货。 为民生计,两国签订了通商协议,正式承认和规范两国之间的民间通商行为。于是往返于两国间的行商队伍愈发壮大起来。 息风镇作为断龙关数十里内唯一一处市镇,自然成为行商们进出关打尖歇脚的最佳选择。 这便成就了旅业兴旺的息风镇。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息风镇中,是个有九个是过往住店的行商旅客。 屠关的消息传来,息风镇里登时一片人心惶惶,各处客栈旅店、街头巷尾都是交头接耳互相打探消息的人。 镇上最大的平安客栈内,两个伙计正在闲聊。 略高的一个似乎对屠关的消息颇为了解,叉着手低声对略矮的道:“这屠关的事哪……镇西的牛二,你知道吧!” 略矮的抹了把烧火熏出的热汗:“谁不知道这泼皮!他咋啦?难道是他干的?” 略高的嗤之以鼻:“就他那德性!给他十个胆都不敢!昨晚崔总兵不是又喊了望春楼的如花去吗?” “嘿,望春楼的头牌哪。那天她跟王公子来咱们店,我看得可仔细了。那白胸脯,那小蛮腰,啧啧!让我睡一次,死都愿意!”略矮的一听到如花,两眼放光,馋涎欲滴。 “做你的白日梦!”略高的鄙夷地剐了他一眼,接着说,“今日一早,王妈又叫牛二去接如花。牛二还没到关口呢,就听到了如花的惨嚎声。你猜,出什么事了?” 略矮的急问:“莫不是正有人要杀如花?” 略高的慢悠悠道:“不是。” 略矮的又问:“断龙关被贼寇攻破了?” 略高的摇摇头:“不是。” “如花被官兵……”略矮的一手手掌作圈,一手食指戳进圈里做着猥琐动作。 “你这淫症得治治了!”略高的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手上,压低了声音,“牛二听到如花用力撞着城门,死命地哭嚎叫嚷,却没有官兵开门。” 略矮的有点紧张:“她在叫什么?为什么要撞门?” “鬼!鬼啊!别杀我、别杀我!死了、都死了!开门啊、快放我出去!鬼来了、来啦——”略高的捏着嗓门阴森森地学着女人哀怨的语气。最后趁略矮的听得入神,突然一把捉住他的肩膀,放开嗓门在他耳边大喊一声“鬼来啦!” 略矮的被吓得“啊”的蹦了起来,一跤跌坐在地。略高的见状不禁捧腹大笑,引得店中所有人都齐齐往这边望来。 掌柜的从柜台里走出来,喝道:“你们俩不想干啦?是不是嫌活少?还不快向各位爷陪个不是,再给我把后厨的柴都劈了,不然今天的工钱就别想了!” 两个伙计赶紧捧了茶壶茶杯,逐桌敬茶赔罪。 几桌行商打扮的抱怨了几句,见二人点头哈腰,态度恭敬,也就放过去了。 到了角落四个青衣大汉那一桌,四人却不说话,八道有如实质的目光扎在二个伙计身上,把他们唬得魂飞魄散。 要知道这客栈旅店,最怕得罪江湖中人。吃顿白食掀个桌子算轻了,撒起泼来砍翻几个人一走了之,官府也难以缉捕,只能自认倒霉。 这四个青衣大汉腰圆膀阔,横肉满面,面上写着大大的“我不高兴”,一看就不好相与。 没错,他们四人面上分别写着“我”“不”“高”“兴”,大大的四个字。 第2章 我不高兴 两个伙计看着凶相毕露的“我不高兴”,对视一眼,赶紧一边掌自己的嘴一边求饶: “小的该死!扰了几位爷的雅兴。几位爷大人有大量,求您们别跟小人一般见识!” 顿时店中“啪啪啪”之声不绝于耳。 “我跟你们说。”面上有“我”字的大汉不耐烦地一拍桌子。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面上有“不”字的大汉瞪着二人,活脱脱一尊怒目金刚。 “高帽,我们不戴。”面上有“高”字的大汉语气冷淡,目光却在二人身上扫来划去,好像屠户对着一头待宰的猪,正考虑从哪里下刀比较好。 “兴许,你们应该把屠关的事再说仔细点……”面上有“兴”字的大汉长着一对八字眉,笑嘻嘻地拍了拍高个伙计的肩膀,端过茶杯一口喝光道。 高个伙计看着他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慌得要死,连忙把听来的屠关消息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一字不敢多一字不敢少。 “我不高兴”这一闹腾,店里早静了下来。几个胆小怕事的不敢逗留,回房的回房,结账的结账,避之则吉。 好不容易把屠关的传言复述一遍,高个伙计额上已满是汗水,忐忑不安,来回揣度“我不高兴”的表情。 “我叉!你刚才说要封关五日?”我字大汉又一掌拍在桌子上。 “不是吧,五日!”不字大汉秒接。 “高山挡不住流水,咱们担心奶奶个腿!”高字大汉冷冷的说。 “兴风作浪,我们最是在行,怕啥。”兴字大汉笑嘻嘻地又斟了一杯茶。 兴字大汉话音刚落,有人“嘻”的笑了一声。 “我不高兴”四人面色一变,齐齐转头朝笑声方向望过去。 只见临街靠窗的桌子上坐着一男两女,看样子也就是来二十岁。其中紫衣女子正捂着嘴,身体起伏不定。笑声显然就是她发出的。 不等青衣大汉发作,那年轻男子站起来一个爆栗敲在紫衣女子头上,然后快步走到四人桌前,深深一揖,满怀歉意道: “令师妹初涉江湖,不识规矩,冒犯了几位。万望见谅。” 年轻男子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布包,拿了两锭银子塞给早吓得呆若木鸡的两个伙计,说:“麻烦你们给四位兄台上最好的酒菜,一并记我账上。” 待两个伙计飞也似地跑进后厨,年轻男子微笑着向四人一一抱拳再次致歉,然后举步要走。 不字大汉牛眼一瞪,就要发作,却被我字大汉一把按住。 我字大汉向另外三人使了个眼色,也抱拳向年轻男子还礼道:“不敢当。” 另外三名青衣大汉也只得不情不愿地抱拳还了一礼。 “我不高兴”四人是当今邪派第一势力“天一庄”杀身堂的四大护法。 这杀身堂乃是天一庄专事杀伐的堂口,杀仇家诛叛徒灭对头,这些最凶最险的活均由杀身堂一力承担。 因此杀身堂中高手最多,也是势力最大的一个堂口。堂主郝一彪在庄中地位仅次于庄主,连副帮主都不敢过问杀身堂的事。 堂主之下设两金刚,四护法,八旗主,每个旗主领七十二名弟子。 平时普通角色就交由旗主及以下的弟子解决,遇到棘手点子四大护法才出手。需要金刚和堂主动手的,那一定是江湖中名号响当当的人物。 所以,四大护法的任务最为繁重,也最受堂主器重,庄内弟子对他们都是恭敬有加,哪受过今日这等闲气。 面对其他三人疑惑的目光,为首的“青龙护法”东方无我以手指沾酒在桌面上画了只蝴蝶。 问蝶谷! 哼,怪不得穿得花花绿绿的! 另外三人用眼角在年轻的蓝衣男子、绿衣和紫衣女子身上又扫了一遍,最后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回酒菜上。 看到青衣大汉没有发难,蓝衣男子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催绿衣和紫衣女子结账走了。 “这三个兔崽子跑得倒快!”“bai虎护法”西门不惊显然气还没有消。 “庄主早想拉拢问蝶谷他们加入咱们圣派。咱们最好不要跟他们动手,免得坏庄主大事。”东方无我外表粗卤,却是粗中有细。 “被个黄毛丫头笑话,还得憋着,传出去,面上增光不少。”“玄武护法”北堂高义吃着红烧肉,说话却带着一股寒意。 “老三,可别憋出内伤来了。来,喝碗酒缓缓,哈哈哈~”“朱雀护法”南宫兴安举起一碗酒,碰了碰北堂高义的酒碗,一饮而尽。 喝了一会酒,东方无我看见老二西门不惊还在骂骂咧咧,老三北堂高义冷淡沉默,定了主意:“喝完酒吊着那三个雏儿,给他们点教训。” 掌柜的看他们说话声低了不少,更不再强行搞什么言语接龙,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日影西斜,息风镇西面五十里处,蓝衣男子策马跑上一处山坡,挥手叫身后的绿衣和紫衣女子跟上。 “天不早了。前面也没有可留宿的地儿,坡上有座庙,咱们今晚在这里过夜。”男子似乎对此处颇为熟悉。 紫衣女子驱马上前和男子并辔而行,埋怨道:“不就封关五天嘛,我们正好玩几天,再出关寻了那黑砂蝎,也不碍什么事嘛。干嘛非要火急火燎赶回去。” 绿衣女子在后面听了,笑道:“无殇师妹,你那贪玩的性子该收一收了。叫师傅知道,又得挨一顿训了。” 紫衣女子听了,嘴巴撅得老高,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 蓝衣男子略带无奈地说:“还有半个月便要举行三圣大会,回程便要五六日,时间紧迫,我们都要好好准备才行。不然,带你们去领略领略塞外风光也是极好的。” 锦川问蝶谷有三样绝技:医术、毒术、蛊术,分属碧春庵、蓝染阁、紫凤苑。 蓝衣男子叫姬不教,蓝染阁首席弟子,年方二十,擅毒术。为人却温润和善,用毒而不毒。 绿衣女子叫杨无心,碧春庵首席弟子,年方十八,擅医术。一颗医者仁心,最是循规蹈矩。 紫衣女子叫唐无殇,紫凤苑首席弟子,年方十六,擅蛊术。率真任性,古灵精怪,是个爱惹事的麻烦精。 这次姬不教奉师傅毒药姑婆之命,搜集数味珍稀药物,同时带两个师妹在江湖上历练历练,长长见识。 一路上杨无心办事稳重得体,处变不惊,姬不教心中暗暗赞叹;而小师妹唐无殇正好相反,一天不闹点事情就不浑身不舒坦,令师兄师姐头疼不已。 三人骑马跑到坡上的破庙前,已是四野一片朦胧,暮蝉长泣,倦鸟归巢。 姬不教招呼师妹取下包袱,把三匹马的马绳系在庙前的树下。 唐无殇看着今晚的居所,跺着脚:“这破地方,怎么住人呢!” 这破庙当真破得厉害:门口的两尊罗汉石像,一尊脑袋只剩下半边,另一尊倒在地上头身分离;木窗要么千疮百孔,要么干脆剩下一个大洞,一副蛛网把窗洞封得严严实实;大门只有半扇门板,另外半扇不知哪去了。 姬不教捂着嘴,避开唐无殇跺脚激起的灰尘,边走进庙里边说:“你不跺脚,还能勉强住……”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朝庙内一个角落扬声道:“道上的朋友,打扰了。在下问蝶谷弟子,因夜路难行,今晚欲在此借住一宿,不知可否?” 杨无心和唐无殇互相递了个眼色,各自握住武器。 过了一会,里面传来一把粗声粗气不耐烦的中年男人声音:“吵死了!要进便进,讲那么多鸟话作甚!” 那人嘴里不知嘟囔些什么东西,似乎翻了个身又睡着了(一阵鼾声传出来)。 “多谢前辈,晚辈打扰了。”姬不教朝那人的方向作了一揖,摸出火折子扬着,环视了一圈才招手示意杨唐二人进来。 庙内不大,约四丈长三丈宽,中间供着一尊八臂罗汉石像。石像直达庙顶,颇为庄严雄伟,可惜长久无人供奉打理,不仅落满了灰尘,还断了好几只手,身躯更是东一块西一块剥落得不成样子。 适才答话的男人正像个虾子一样蜷缩在罗汉像左侧的角落里继续呼呼大睡,对三人的进来恍若未闻。 此人虽然衣衫褴褛,睡相不雅,但凭这一份定力,绝非寻常之辈。 姬不教不敢造次,低声叮嘱杨唐二人勿要惊扰此人,然后走去隔壁的偏殿取些柴草来生火和休息。就在他抱着一堆柴草返回正殿时,里面突然传来一声痛呼。他丢下柴草,几步折回庙内。 只见那落魄男人已坐了起来,正双手捂着嘴巴杀猪般不住叫痛。 再一看唐无殇,装作一副紧张模样,嘴角却忍不住浮起一抹笑意。 “胡闹!”姬不教凶巴巴地瞪了小师妹一眼,走到落魄男人面前又是深深一揖:“令师妹不懂分寸,冒犯了前辈,还望前辈恕罪!” 说完,掉头向唐无殇喝道:“还不过来给前辈请罪!” 江湖上很多老怪性情古怪,喜欢扮猪吃老虎,捉弄小辈,要是惹上了,那可不得了! 不等唐无殇过来,落魄男子急急放开双手,指着自己的嘴巴,又哭又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姬不教仔细一看,不禁吓了一跳。男人的嘴唇肿得老高,如同两片厚厚的猪肝,加上那一脸的眼泪鼻涕,真是又可怖又恶心。 完了!这下全完了! 第3章 破庙蝶舞 姬不教心里有点绝望:这前辈装得这么像,铁定要跟他们过不去了! 可男人的嘴唇越肿越大,快要把嘴巴和鼻孔都挤没了。他呼吸困难,面色酱紫快要憋死的样子又好像真不是装出来。 姬不教嘴里喊着:“前辈,你怎么啦?”伸手作势去扶落魄男人的肩膀,手上暗运内劲。 只要男人有所异动,他马上点他的肩井穴,制住他双手。 不料,落魄男人毫无反应,任由他捏住肩膀要穴。 姬不教又将几分内力透入男人体内,只感到微弱的真气抵抗,而且很快就溃不成军了。 呃,这位定力过人的前辈不过是内力平平的武林人士而已。他不禁为自己的谨慎多虑感到啼笑皆非。 被姬不教内力冲击两边肩井穴,落魄男人顿时双臂无力,加上呼吸困难,嘴巴剧痛,顿时瘫倒在地。 姬不教连忙松手,并喝令唐无殇给男人解毒——这是他无法解决的蛊毒。 唐无殇嬉笑着,手一扬,一条细长的黑影准确无误地落在落魄男肿大的嘴唇上。 那是一条暗红色的蜈蚣!落下便牢牢叮住男人的上唇,一扭一扭的似乎在用力吸吮。 男人“呜呜”地哭着,却又不敢伸手去扯开。那可怜样让姬不教和杨无心看得大为不忍。 那蜈蚣可怕归可怕,却不到一刻钟就把落魄男人嘴唇上的毒尽数吸出,让其恢复如初了。 唐无殇打了个响指,红蜈蚣“嗖”地离开男人嘴唇,快速爬回她手上。 “前辈……你没事吧……”姬不教低声询问尚在哭个不停的落魄男人。 “说、说得好听,你被咬、咬一口就知道了,呜呜……”男人像个五岁的孩子一样还哭个不停,“你们这、这些人,武功好了、了不起啊!就会仗势欺、欺人!” 唐无殇哼了一声:“看样子,还想被红莲亲一口啊?” 落魄男人听了,浑身抖了一下,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哭了,开始弯身摸索着什么。 “无殇!”姬不教喝道,旋又拿出一锭银子双手递向落魄男子,“令师妹性情顽劣,多有得罪,姬某向前辈赔罪了。这点心意请前辈收下,万勿推辞。” 落魄男人不理他,拿齐自己的物事:一顶竹笠、一双破草鞋,和一柄剑。怒目扫了三人一眼,气鼓鼓走了出去。 姬不教听见他走到偏殿,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看样子是到那边睡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开始教训唐无殇:“无殇,你就不能消停一下吗?少惹点是非,师兄拜托你了!” 唐无殇气呼呼地:“谁让他睡在门板上!我不就是想叫他把门板让出来装好吗?睡觉不关门,有、有鬼进来怎么办!” 姬不教一看,那庙门的半边门板正躺在落魄男子刚才睡觉的地方,想起这小师妹原是最怕鬼怪的,不禁口气软了下来:“是师兄不是,不过你应该礼貌一点,就更好了。” 他想了想,又说:“以后遇到这样的事还是跟师兄说吧,师兄会解决的。” 唐无殇这才笑逐颜开,拉住姬不教的手:“嘻嘻,我就知道师兄不会怪我的。” 姬不教翻了个白眼,摇摇头,把门外的柴草搬了进来,生起火。然后搬了那块门板装好,又搬了一块石头从门内挡住,这才罢休。 “哼,这小子还真是谨慎呢!”庙前十丈外的一片荒草中,四大护法正潜藏在其中,把姬不教的行动都看在眼里。 这四人从息风镇出来后便一路追踪吊着问蝶谷三人。为了避免被认出,都换了一身夜行衣,面上蒙了黑布。 “老大,我们要攻进去吗?”老二西门不惊问道。 “老二,就由你打头阵好了。不过你要是中毒了,我可不会救你。”老三北堂高义这句话一点都不讲义气。 “问蝶谷的人都是用毒好手,那小子又那么谨慎,想必在庙里做了不少手脚,我们还是引他们出来比较妥当。”老大东方无我补充道。 偏殿的茅草堆里,刚睡着不久的郭正山被一阵马嘶声吵醒。 “还让不让人睡个好觉了!”他不满地嘟囔道,下意识舔舔被蜈蚣蛰过的嘴唇,已经不肿了,但舌头还能感受到那两个蜈蚣咬破的伤口。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遇上这三个小瘟神,不仅叫蜈蚣咬了两口,还连个好觉都不给睡! 外面的三匹马又嘶鸣起来。 是那三个瘟神的马,最好都给饿狼咬死。想到自己正睡在只有瓦遮顶的偏殿,郭正山不得不换了个想法:还是让盗马贼偷走更好一点。 他伸了伸懒腰,换了个姿势,幸灾乐祸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一阵轻微的说话声,隔壁的三个瘟神好像也醒了。 过了一会,他听到打开庙门的声音,有人轻轻走出门外,明黄的火把照亮了庙前的地面。 “哪条道上的朋友深夜来访?夜深露寒,不如进庙一叙,何必与畜生们过不去呢?”姬不教不卑不亢,却又话中带刺。 “哼哼,我们就是要和三个小畜生过不去。”一把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道,听起来有点不大自然。 “敢问小子三人何处得罪朋友了?不妨现个真面目,好让我们给诸位赔礼告罪。”姬不教向前走了几步,后面杨唐二女也跟了出来。 唔,屋顶有人!郭正山忽然听见自己上方的屋顶瓦片发出一声轻微的断裂声。他屏住气,一动不敢动。 “今早你们在断龙关口打伤我们的镖师,损坏我们的镖车。今晚我们就要讨回公道,叫你们知道四海镖局不是好欺负的!”沙哑的声音更加阴沉了。 “无殇,你什么时候又惹祸了?”姬不教有点错愕,回头质问小师妹。 “他、他们血口喷人!我根本没做过!”唐无殇面皮涨得通红,跺着脚道,“师兄,你不相信我!” “这……师兄不是不相信你。”姬不教看唐无殇这样子不像说谎,但这小师妹太过古灵精怪,说不定又在搞什么花样。他一时接不上话来。 “听说四海镖局的人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几位大哥怎么都蒙了面,不敢以真面目见人?”杨无心突然插话,轻描淡写,又难以招架。 “爷爷蒙面是怕没动手就把你三个娃娃吓得尿了裤子,嘿嘿。”屋顶上的人冷笑道。 “别废话了,动手吧!”那人性子很急,不等姬不教等人回话,已经开始动手。 他一脚踏在檐头,居高临下直向问蝶谷三人扑去。 “散开!”姬不教低喝一声,取出腰间玉笛与那人斗在一起。 “杀!”其他黑衣人一声喊,持刀冲过来,加入战团。 郭正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袭近庙前,很快叮叮当当兵器交击的声音和呼喝声响成一片。 他慢慢翻了个身,顶着一团茅草慢慢爬到偏殿门口,伏在地上往外偷看。 只见四名蒙面黑衣人将那三个小瘟神团团围住,攻势如潮,连绵不绝。三个小瘟神显然武功不及那四个黑衣人,加上寡不敌众,只能左支右拙,险象环生。 姬不教临危不乱,横挥玉笛,“嗖”“嗖”发出两枚银针,迫退两名黑衣人后,喝道:“蹲下!” 话音刚落,他左手举高火把,右手玉笛末端对着火焰,打开了什么机关。玉笛喷出一团烟雾,遇到火焰“蓬”的一声炸开。数十个火焰蝴蝶如烟花绽放向四面激射而出。 夹击姬不教的两名黑衣人已退后几步,见势不妙往后几个空心筋斗脱离火蝶范围。 杨无心和唐无殇早有准备,火蝶四射时迅速下蹲避过。 与她俩交战的两名黑衣人猝不及防,一人危急之中向后一个铁板桥,堪堪避开扑面而至的火蝶;另一人慢了一拍,待快步后撤时,面上已落了一只火蝶。 火蝶触面即爆,爆裂的火星沾衣即燃。一眨眼,那黑衣人的面上、身上各处都烧了起来。 他惨叫连连,丢下钢刀,双手不住撕扯身上的衣服。 “老二!”另外三名黑衣人见状,冲过去手忙脚乱帮着火的黑衣人灭火。可那些火用手难以扑不灭,只好三下五除二把他剥得只剩一条遮羞布。 可还是晚了。 那叫老二的右半边脸被烧得血肉模糊,身上斑斑点点的布满了烧伤的痕迹。他双手不住去抓那些伤痕,似乎那里有止不住的痒,直抓得鲜血横流,惨嚎连连。 太歹毒了! 那三个黑衣人看了老二的惨状,又惊又怒。其中二人不得不一人抱住一只手,防止他继续自残。 老二猛力挣扎,二人几乎制他不住。第三个黑衣人伸手点了他几个穴位,他这才烂泥般瘫倒在地。只是还在不断颤抖,哀嚎。 郭正山看不清老二的状况,光他那撕心裂肺的嚎叫就已让他满身鸡皮疙瘩了。他忍不住又舔舔舔嘴唇的伤口,暗自庆幸。 “哼,明明是天一庄的四个别扭怪,却不敢露面,还冒充四海镖局的人栽赃害我。真不知羞!活该!”唐无殇对老二的惨状视若无睹,双手叉腰骂道。 听了这话,那三个黑衣人转过头来,六道狠毒的目光射向唐无殇。 第4章 魔影幢幢 杨无心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望被烧伤的老二,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吐出来。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了一粒药丸吞下,翻江倒海的胃这才稍稍舒服了点。 此时天一庄的三大护法已除下蒙面巾。 老大东方无我面色阴沉,走上两步,咬牙切齿:“好歹毒的小子!速速把解药交出来,否则一个都别想走。” “你算哪根葱?叫给就给,我们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唐无殇的气还在兴头上,正要再火上浇油,却被姬不教打断。 “只要几位答应小子,不再为难我们,我自会奉上解药。”姬不教顿了一下,补了一句:“我那火焰蝶的毒性烈得很——” 东方无我面色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北堂高义冷冷地插话了:“老大,我们可以杀了他们再拿解药。” 东方无我看了一眼在地上如筛糠般哀嚎的西门不惊,摇摇头,对姬不教说:“只要你交出解药,我东方无我担保,今晚决不再向你们出手。” “好,果然爽快!”姬不教从怀中摸出两个瓶子,丢给东方无我,“黑瓶药丸口服,白瓶药膏外敷。” 东方无我弯腰为西门不惊服下解药,又往他各处伤痕涂上药膏。不到一刻钟,西门不惊就不再乱抖哀嚎了。 东方无我解了他的穴位,发现他已浑身虚脱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阴狠地望着姬不教一阵,缓缓说道:“小子,手段不错。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示意老三老四扶起老二,带着三人转身就走。 姬不教长长呼了一口气,待他们动静远去,检查了一下马匹,发现并无大碍,遂喊杨唐二人回庙休息。 偏殿里,郭正山也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因过于紧张,浑身是汗。 他脱掉衣服,钻回茅草堆里。 玛德,这才是真正的江湖人士,自己那几招三脚猫功夫算个蛋啊! 郭正山思绪起伏,颇有点心灰意冷,过了好一会才再度沉沉睡去。 “救……救命!救命啊!”迷迷糊糊中,郭正山似乎听见有人在喊救命。 他转头看向外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中,他的听力灵敏了不少: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急促的喘气声,以及带着哭腔的呼救声,正在渐渐靠近。 声音表明,有个人正跌跌撞撞地向破庙跑来,而且有什么在追赶他。 郭正山抬起头,努力望向外面。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听脚步声,那人已跑到庙前。突然“啊”的一声惨叫,随即是物件重重倒在地上的声音,没了声响。 四围再次恢复了安静,只有马匹偶尔发出的响鼻声。 郭正山惊了一会,侧耳又听了一阵,还是那么安静。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用力掐了下手臂,疼!不是梦。 事有蹊跷。郭正山慢慢缩回茅草堆中。他才出来闯荡江湖不到两个月,还不想死。 再说,关他屁事哦!想到这里,他一阵轻松,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在他又要睡着时,隔壁庙里传来“哗啦”一声巨响,接着是“呯零篷隆”的砖瓦散落声。 搞什么鬼啊! 在他脑袋混沌间,又是一阵惊呼打斗声,随即庙门“嘭”的被从内冲破,有人跃到了庙外。 郭正山这下彻底清醒了,转头看向外面,正好看见那三个小瘟神立在庙前的空地上,一脸戒备。 庙内好像着火了,火光透过庙门和破窗,将庙前照得一片亮堂。 一道阴影从庙门慢慢延伸出来,最后挡住了整个门口的火光。 那是怎样诡异的一道影子啊!那么高大,而且,长着许多手臂。 郭正山想到庙里那尊八臂罗汉像。可那石像怎么会自己动呢? 再说,一尊石像也不至于让三个小瘟神如此紧张呀。 直到看见那影子的主人。 郭正山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面对这样的怪物。 姬不教望着眼前的八臂魔神,嘴里一阵发干。 刚才有人在庙外呼救,他已经醒来。那人没有动静后他迅速在门窗各处布下了毒药,以防有人攻入。 没想到,敌人竟然连试探都没有,就破屋顶而入。而且进来的还是这么一个怪物,着实令人骇然。 总算三人反应及时,马上对怪物展开围攻。然而这怪物六条手臂灵活无比,还有两条坚不可摧,以一敌三,反而将三人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三人见势不妙,只得破门而出。 适才在庙外呼救的人正伏在三人旁边,早已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 姬不教认出此人正是中了自己火焰蝶的老二西门不惊。 难道天一庄杀身堂四大护法都被这天魔杀干净了? 这四人武功在自己三人之上,要不是以火焰蝶出奇制胜,只怕自己三人已经遭了他们毒手。 这天魔如果只身就将四人屠灭,那他的武功实在是深不可测。 敌强我弱,走为上计。 姬不教向杨唐二女使了个眼色,喝道:“怪物看招!” 端起玉笛运功吹动,“扑扑扑扑扑”连续向天魔发出五枚毒针。 与此同时,杨唐二女迅速后跃,赶到系马的树下,斩断马绳。 八臂天魔第一双手横刀一抹,射向他双目的两枚毒针应声而落。另外三枚叮叮叮打在他的铠甲上,反弹落地,未建寸功。 姬不教面色十分难看,两手一合,玉笛断做几截,扬手就向天魔甩出。 那边厢,杨唐二女已经翻身上马,高声招呼“师兄快走”。 姬不教扔出玉笛后转身疾奔,希望这招秘技能争取点时间。 天魔见断掉的玉笛飞来,低哼一声,刀剑齐出,在面前舞得滴水不入,欲把暗器击落。 那玉笛看似折断,实则还有钢丝串连,甫一接触长剑,立即缠绕而上。 天魔动作一滞,玉笛已如蛇般缠到了手臂上,并从断口中开始喷出白烟。 天魔臂上运功一绷,串连玉笛的钢丝立断,玉笛也被震得粉碎,一阵白烟几乎把他整个人罩住。 郭正山心想,那白烟铁定是毒雾,这个怪物如此大意,被毒雾罩住,死定了。 不料毒雾对那怪物毫无作用,只见他稳立如山,第三双手呼呼舞动飞钩,舞了几轮,大叫一声将飞钩朝两女甩去。 那飞钩不是普通的飞钩,只有两片棱形的钩刃,顶部有个尖刺,反而更像一支双刃尖枪。除了可用来攀附高墙山壁,也能取人首级于数丈之外。 姬不教离两女还有一丈远,那飞钩竟后发先至,越过他头顶,向两女掠去。 听到风声,他就知道不妙了,大声高呼:“小心!” 时值半夜,飞钩又疾又猛,待两女看见,已来不及躲闪。 眼看飞钩就要扫过二人,姬不教发力猛一蹬地,飞身扑向杨无心。 杨无心被师兄一把抱住,借着冲撞的惯性飞了起来,脑袋被撞得一阵眩晕。 恍惚中听到师兄低哼了一声,二人抱成一团跌在乱草丛中。 紧接着唐无殇一阵惊呼,然后是马匹的哀鸣声以及倒地声。 可是这些都没听进杨无心耳里。 她被姬不教压住,感到他的鼻息就在耳边,心中一阵狂跳,动也不敢动,竟忘了身处危机之中。 直到她的手触到一滩温热粘手的东西,是血!她连忙推开师兄坐起来。 姬不教似乎昏了过去,被她一推就滚到在地。 杨无心扶起他,看向那滩血迹的位置,禁不住浑身颤抖,大哭起来。 原来姬不教纵身扑飞杨无心,二人撞出马背,但未能完全避过飞钩。 那飞钩锋利无比,一掠而过,将姬不教的右腿几乎齐根切断。 二人飞出,唐无殇的坐骑受到惊吓,人立而起,帮她挡住了致命一击。 此时飞钩去势已老,天魔只得扯绳一勒,将马头勒断,收回飞钩。 马匹死亡倒地,将唐无殇也摔倒在地。 “停下,快停下啊!” 杨无心努力而徒劳地帮师兄的断腿伤口止血。可鲜血还是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像碧春庵旁欢快的小溪。 她不得不封住他腰部的几处经脉要穴,暂时阻止了如注的流血。然后从马匹的鞍囊里取出备用绷带,用发抖的双手将那恐怖的伤口快速包扎起来。 姬不教无力地呻呤着,并没有醒过来。只是断肢的痛楚直达他最深层的意识,不停折磨着他。 看着师兄惨白的嘴唇,有那么一会,杨无心觉得软弱无助,甚至要虚脱倒地。 好在,师妹的呼喊将她的意识从混沌中唤醒过来。 杨无心抬起头,看见师妹正咬着下唇,目光可怕地望着自己。她心虚而自责,避开她的目光站起来,准备战斗到死。 破庙的大火燃着了屋顶,将周围的一切照得十分明亮,并在它们身后投下浓烈而深沉的黑影。 师妹生硬无情的声音传了过来:“带师兄先走,我随后跟上。” 这一刹那,杨无心觉得浑身冰冷。 她很想说不,但看到师妹倔强的抿得紧紧的嘴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八臂天魔已收回飞钩,往这边走来,在熊熊烈火的映衬下,有如一头来自地狱的魔鬼。 强大而残忍的魔鬼。 第5章 死里逃生 唐无殇策马狂奔,慌不择路。 在漆黑的夜里,她伏在马背上,紧紧握住缰绳,不停催马前进,只求离那破庙越远越好。 直到东边的天空现出鱼肚白,她放眼四望,发现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看不到那可怕的山坡,也没有冲天的烟柱,这才松了口气。 她觉得筋疲力尽,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必须尽快跟上师兄师姐!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又跑了一个时辰,终于,过度的疲劳和紧张,以及施放本命蛊后的虚弱,令她过敏脆弱的神经彻底崩溃了。 眼前一黑,唐无殇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师兄,为什么……” 在昏沉的意识中,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 三个时辰前,姬不教为救杨无心,被八臂天魔用飞钩切断了右腿。 那一刻,唐无殇的心中五味杂陈,震惊,害怕,愤怒,自责,还有嫉恨。 最后,只剩下悲伤。 所以她倔强地选择留下孤身面对八臂天魔,为了成全师姐,也为了成全自己。 八臂天魔越走越近,背光的影子如同一只巨大的蜘蛛。 面对死亡的威胁,原始的求生欲望自动激发,令唐无殇稍稍清醒过来。 这浑身盔甲的天魔刀枪不入,但一定存在弱点。 她忆起天魔面对师兄的暗器攻击,丝毫不理会射向身躯的毒针,而是挥刀挡开射向眼睛的毒针。 对,他的眼睛肯定是个弱点。 唐无殇眼前一亮,从怀里一股脑掏出几个小罐子,“扑扑扑”拔掉罐塞,把里面的蛊虫全倒在地上。之后解下腰间的银铃,按着特殊的节奏拍子不停摇动。 随着清脆的银铃声响起,地上的草丛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爬行声,隐约可见有什么东西正从草丛下快速向八臂天魔靠近。 天魔不敢大意,停下脚步,第二双手挥舞长枪朝泛起的草丛波纹连续挥刺。 长枪饱含罡劲,直刺得沙尘四溅,草叶纷飞。 同时,天魔第一双手左剑右刀,左右横扫,在面前清出一片白地。从草丛里攻向他的蛊虫,必须先越过这片区域。 果然,几条长枪底下漏网的蛊虫刚爬出草丛,就被天魔的刀剑刺死。 这怪物倒机警得很。 唐无殇哼了一声,银铃摇动得更快了。 这次,周围的草丛树木、断墙残垣间都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密集的爬行声。 伏在柴草堆中的郭正山感到一条冰冷的东西正爬过自己的肚皮,他知道那肯定是一条毒蛇。 他不敢动,因为外面的两个人,呃,或者怪物,都比毒蛇厉害得多。他宁愿死在毒蛇的口下,也不想面对那两个家伙。 所幸那毒蛇的目标并不是他,仅是爬过他的身躯,便快速向那天魔游去。 面对四面八方攻来的毒虫蛇蝎,八臂天魔虽然运枪如风,刀剑如涛,仍有几只体型较小的毒虫爬到了他身上,并迅速往他的眼睛移动。 天魔气运全身,通体隐隐发出蓝光,发出一声仿若在水中的沉闷呼喝,凛冽真气从他身上轰然爆发,附在他身上的蛊虫纷纷爆体而亡。 四射的劲力卷起阵阵沙尘,迫得数丈外的唐无殇举手遮挡。手腕被飞沙击中,一阵发麻。 这怪物到底是人是鬼,竟有如此强横的内力! 别看这八尺高的魔神如铁塔般雄伟,身法却灵动无比。就在唐无殇失神间,天魔一跃而起,几步已掠过数丈距离,飘到她跟前。 唐无殇来不及反应,已被天魔第二双手一挺枪,将手中银铃夺去。 她双脚一蹬,飘身后退。却听见天魔轻蔑地冷哼一声,第三双手把飞钩的牵绳脱手飞出,将她凌空拦腰缠住。 “给我过来。”天魔第一次说话,发出的是低沉之极,别扭难听之极的声音。 唐无殇毫无反抗之力,被天魔扯得倒飞回去。 天旋地转间,天魔已一手捏住了她的脖子,如同捉着一只小鸡,将她凌空吊住。 天魔的手越抓越紧。她拼命挣扎,大口吸气,可是空气被牢牢锁在气管里。 肺部因缺氧而收缩痉孪,死亡是如此的接近。 “我要死了!” 她第一次感到恐惧。 她努力举起左臂,抓向天魔的脸面。而天魔把她的这个举动视为临死前徒劳的挣扎,不为所动——他的手臂那么长,几乎是她手臂长度的两倍,就算她伸直左臂,离他的脸仍远得很。 她终于伸直了左臂,用仅余的一点意识催动体内的另一个自己——那是她的本命蛊。 眼泪从她眼角淌了下来。 本命蛊,修习蛊术的人第一只炼化的蛊虫,游走于主人的血脉之中,以主人的精血为食。人蛊同命,只要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也会立即死去。 主人只有一次机会可将本命蛊种入他人体内,如此则三人同命。 移种本命蛊会损耗主人大量精血,按照蛊术传统,本命蛊只种给此生唯一最爱的人。 所以世间男人对蛊女又爱又怕,爱她们的痴情,更怕她们的贞烈。 一道紫色的细线从唐无殇左手指尖激射而出,正好飞入天魔的右眼眼洞。紫色细线一接触皮肤,立即钻进皮肉里去了,护体罡气也不能阻挡分毫。 天魔发出一声怒号,猛力甩掉唐无殇,紧紧捂住右眼。直觉告诉他,这个东西非常危险——它游过的经脉又麻又痒,而且,它正游向心脉! 来不及多想,他地盘腿坐下,开始运功遏制蛊虫的游动。 郭正山现在焦急得很,因为大火已经烧着了偏殿里的柴草,正往他身上蔓延过来。 可是那怪物正坐在庙前疗伤,出去不是找死吗! 他只得努力蜷曲身体离火焰远点,心里把那八臂怪物骂个不停:“打也打完了,杀也杀完了,还在这里装什么x啊!再不走,老子就、就要变成烧猪啦!” 可惜,大火又烧到了他脚边,天魔还是石雕一般没有半分要动的迹象。 与其装死变烧猪,不如拼一把,只要我不表露出恶意,想必那怪物不会为难我——吧。 想了又想,郭正山咬咬牙,一把掀开身上的茅草,摸起身边的剑,冲了出去。 烫!烫死我了!郭正山被烤得火热的剑鞘烫得大叫一声。仓促间,只得舍了剑鞘握住剑柄。 这下糟了,“呛”的一声,剑被拔了出来! 天魔正凝神运功将体内的蛊虫逼向手臂,猛然听见后面有人大喝拔剑,心中一凛,真气几乎走岔了道。 他强行收束真气,侧头看去,看见一个赤着上身,头发如鸡窝的男人正持剑向自己冲过来。 郭正山本来只想从那怪物旁冲过去,没想到他突然转过头,眼洞发出慑人蓝光逼视过来。他吓得头皮发麻,鬼使神差地,举剑对着那怪物猛刺过去。 这一剑空门大开,破绽百出。 天魔冷哼一声,肩膀一侧,真气流转,斜插在肩上的那支“手”飞射而出,直向扑来的郭正山射去。 “哇靠!”郭正山看到一道寒光直射向自己小腹,顾不得攻击,猛地张腿跳起。 那寒光堪堪从他裆下穿过,“簇”的一声插在后面的墙上。 郭正山两腿之间一凉,落地低头一看,裤裆被射了个大洞,小弟差点遭殃了。 “我了个乖乖!好险!”他一手捂住裤裆,一手持剑,退后两步,面向天魔,准备应对下一轮攻击。 却见天魔盘坐不稳,几条手臂抖得厉害,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咦?难道他走火入魔了? 郭正山心中高兴归高兴,脚下却生了钉一样,丝毫不敢动弹。 实际情况和他想的差不多。 天魔蛊虫入体,经脉受损,心浮气躁,受到郭正山突如其来的攻击更加心神激荡;再加上强运内力攻击,造成真气紊乱;最后胸有成竹的一击必杀未能奏效,更让他内心吐血三升。 这些因素令他浑身真气乱窜,之前的运功驱蛊前功尽弃,那蛊虫又顽强地游向他的心脉。 没想到被一只虫豸弄得如此狼狈! 天魔摇晃着站起来,望向郭正山那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飞身跃入黑暗的林中。 郭正山见他就这么走了,又意外又欢喜,连忙拾回自己的剑鞘,装好长剑。想了想,撕了自己的一块烂裤腿,包住插在墙上的钢刺,拔下带走。 他看见还有一匹马停在树下,更加欢喜了,真正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绕过庙前的两具尸体,跑到马旁边,看见草丛里掉着一包长条状的东西。好像一把布包着的剑。 正好换了我这破剑!郭正山弯腰捉住那东西的一端。 很沉,也很……粗!一条人腿! 郭正山慌不迭丢掉那条腿,吓得一跤跌坐在地上。 更吓人的在后面——后面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掉头一看,毒虫小妖女苍白的面孔一脸死相对着自己。他两眼一翻,“咕咚”一声昏倒在地。 真没用!也好,省得自己动手。 唐无殇爬上马背,看见那条师兄的腿,忍不住又下马,扯掉郭正山剩下的烂裤包住那条腿。抱腿上马,驱马狂奔而去。 着火的破庙前,只剩下一具死尸,以及, 一个浑身赤条条的男人。 第6章 天魔肆虐 完了,贞操不保了!该死的小妖女! 郭正山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正身无寸布躺在地上,第一反应就是被那毒虫小妖女给玷污了。 没错了!据说会蛊术的人都会一种还魂蛊,在死后的一段时间内还会醒过来。只要采补足够的精血,就能还魂复活。 再说,那条人腿也不见了。 那么,事情的经过就很明显了: 毒虫小妖女被杀后使用还魂蛊复苏,趁自己昏过去时,采了自己的精血调补。最后还拿走那条人腿作为还魂的媒介。 没走了,一定是这样! 郭正山抓了抓小弟,又周身摸了摸,毫发无损!不由得为自己能死里逃生感到前所未有的高兴。 才高兴不到一刻钟,他就发愁了:没有衣服可穿。 那个叫老二的尸体就在那边,可一想起他昨晚中毒后的惨状,郭正山就觉得自己身上开始痒了,更不用说剥他的衣服来穿。 实在没办法,郭正山只好砍了些树藤和树枝,遮住下面紧要部位了事。反正,这里荒郊野岭,也没什么人看见。 不过这江湖是没法继续闯荡了,他有点丧气。 郭正山的大侠梦就这么破灭了。 他并不知道,这一晚的经历,即将掀起了江湖的一番腥风血雨。 两个月后,即兴烈十四年九月,八臂天魔夜袭四海镖局总局,杀七十四人,总镖头苏四海身亡。 十月,天一庄杀身堂堂主郝一彪亲率左右金刚及四旗弟子共三百人,攻打问蝶谷,为四护法报仇。在路上遭八臂天魔截击,左右金刚战死,郝一彪重伤,弟子死伤无算。 同十月,八臂天魔大破善隐寺罗汉阵、金刚伏魔阵,杀慧灭神僧,踏破藏经阁,抢走大量经书秘笈。 十二月,八臂天魔在南星国大都天星城出现,并潜入皇城。皇帝惊惧,朝廷上下一片恐慌,全城戒严。 兴烈十五年二月,八臂天魔血洗问蝶谷,半数以上弟子惨死,举谷被焚,谷主毒药姑婆被折磨而死。 短短半年时间,武林中半数以上的名门大派都受到八臂天魔的血腥屠杀。 正邪两派中,名号响亮的,只剩下南疆雾瘴石林的十三叠楼、北莽国玄冰崖的幽冥宫,以及中原西陵的万剑门,没有遭到天魔荼毒。 在这片大陆各地,有着许多武林门派。这些门派由于门规戒律、做事手段的不同,分为正派、邪派、中立,三种势力。 正派势力以重义守信为准绳,行侠仗义为己任,锄强扶弱,惩恶扬善,专管世间不平事。代表门派是万剑门、善隐寺、四海镖局,其中又以万剑门侠名最为昭着,弟子也最多。 邪派势力则无那么多清规戒律,做事随心所欲,不墨守成规。因经常做出超脱规矩,不合礼教的事,而被称为邪派。代表门派是天一庄、幽冥宫、十三叠楼,其中以天一庄名号最盛,幽冥宫与十三叠楼则远离中原地区,颇为诡秘。 至于中立势力,则多是性格怪异或超然物外的隐士,又或精通奇门异术的门派,正邪两派概莫能奈何,反而时常有求于他们。他们常因无须顾虑正邪两派的羁约而怡然自得。 中立势力的门派只有问蝶谷一家,其他都是散人游侠,如柳叶小筑的不凡先生柳不烦,天霜山脉的雪翼神鹰诸葛留白。 自古正邪两派水火不容,两派见面基本都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大打出手。但较之邪派,正派的作风更易为百姓所接受和拥戴。 在正派频繁打击,百姓鄙夷反感的情况下,邪派势力被迫退出城镇,在中原边远地区才立住脚跟。 由此,两派的对立更加严重。也得益于此,两派的摩擦交战反而少了许多,陷入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 如今八臂天魔的出现及所作所为,震惊了整个武林,也打破了平衡。 开始正邪双方都认为是对方干的,直到皇宫被窥伺,问蝶谷被屠。 第一,武林人士皆是绿林草莽,向来鄙视为政做官,也不敢与朝廷为敌。两者井水不犯河水。 第二,问蝶谷谷主毒药姑婆,是武林名宿,又擅长医、蛊、毒三门绝技,正邪两派更愿意与其结交而非结仇。再说,也没有哪个门派能独力屠灭问蝶谷。 那么结论就很明显了:八臂天魔是武林各派共同的敌人。 西陵万剑峰,在洛虹川北面,共有七座山峰,成北斗七星状。 这七座山峰高耸入云,长年流云环绕,仙鹤翱翔,飞湍流瀑,随处可见,十足一处仙家胜景。 现在这仙境一般的峰峦都笼罩在一片沉重的阴影中。 万剑峰主峰——天枢峰的一处房屋中,摆着一张茶几,有五个人正在几边窃窃交谈。 “此獠来历不明,但武功高强,胆识过人,绝非一门一派所能单独抵抗。”茶几左边一个须眉如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叹气道。他身后立着一老一壮两个和尚,均面有哀色。 坐在老和尚对面的是一个云髻高挽,剑眉入鬓,长着三柳长髯的中年男子,闻言面有愧色,说道:“善隐寺遭此变故,周某未能及时应援,实在惭愧。” 老和尚摆摆手:“周掌门言重了。是敝寺疏于防范,弟子懈怠才至于此。” 他停了一下,叹气说:“敝寺弟子虽有伤亡,经书秘笈也被掠走不少,但远不若苏总镖头惨烈啊。阿弥陀佛。” 中年男子闻言,沉默片刻:“四海镖局元气大伤,苏公子刚刚接任总镖头,希望他勿要堕了四海镖局的威名。” 坐在男子旁边的中年美妇柳眉倒竖,面有怒色:“这魔头如此暴虐狠毒,我万剑门定饶他不得!”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沉吟了一下:“自此獠出现至今,所作的一连串凶案,从断龙关开始,一路往南,到了天星城转而折向西。 下一步不是往南去雾瘴石林,就是往北来万剑峰。雾瘴石林中毒雾缭绕,如同迷宫,十三叠楼隐于其中,难以发现。此獠的下一个目标定是万剑峰无疑。” 老和尚点头称是:“贫僧此来,便是为此。天魔凶残乖戾,妄造杀孽,诛灭此獠,敝寺责无旁贷。为抗天魔,贫僧将与慧能师兄、慧心师弟鼎力相助。不知周掌门意下如何?” 中年男子闻言大喜,向老和尚稽首道谢:“方丈大义相助,周某之幸,万剑门上下之幸!周某感激不尽。” 慧空双掌合十,还礼道:“俱是正派同道,唇齿相依,自当和衷共济。周掌门不必拘礼。” 之后,慧空方丈又提议广发正气令,召集正派同道齐聚万剑峰,共抗天魔。对此万剑门掌门周平自是欣然赞同。 半年来一连串惨案都已说明八臂天魔是个怎样可怕的敌人,帮助自己对付他的人当然越多越好。 没想到,正气令发出后,响应者寥寥,令周平又意外又恼怒。 也难怪,连四海镖局和善隐寺都被天魔杀得落花流水,自己这些小门派又能拿他如何?如果万剑峰也被攻破,不仅自己小命难保,万一被天魔寻仇,更有灭门之灾。 因此很多小门派揣着“只要低调不露脸,就不会被天魔找上门”的想法,把正气令丢在一边,龟缩起来了。 又过了几日,除了先前来的五六个小门派,就再也不见有人上山了。 这几个门派的人,加上善隐寺的弟子,不过一百人出头。万剑峰虽然弟子众多,合计三百有余,但多是普通弟子,称得上一流高手的,也就十来个。 据慧空方丈所说,以一流高手的身手,在八臂天魔手下也走不过十招。 以当前万剑峰凝聚的人手实力,能否对抗天魔,还是个未知数。 周平令弟子们加紧训练,又厚礼款待相助的群雄,自己则进入静室闭关,冲击无影剑诀的“虚字诀”。 无影剑诀是万剑门最精深的剑法心诀,共分九个层次,周平已达到第七层的“实字诀”,只差一步便能达到“虚字诀”。这突破性的一步,全靠修炼者的经历和悟性。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周平顺利出关,从他神采奕奕的状态来看,已是顺利练成“虚字诀”。 “恭喜周郎,看来练成“无字诀”指日可待!”之前与慧空密谈时伴在周平身边中年美妇迎了上来,娇笑着挽住周平的手臂。她是周平的夫人“一点寒梅”王檬。 “但愿如此!”周平将她的玉掌握在手中,问道,“对了,那八臂天魔有没有来滋扰万剑峰?” “没有。自血洗问蝶谷之后就没了踪迹。”说到天魔,王檬娇艳的粉面阴沉下来,“不过,有件事情恐怕比那八臂天魔更难处理。” “什么事情?”周平疑惑地看向夫人。 他知道王檬虽是一介女流,但性格刚强,处事果断,智谋不输于自己,这也是他在风雨欲来之际敢于入关的一个重要原因。 现在看她的样子,似乎遇上了十分棘手的麻烦事。 “天一庄、幽冥宫,以及十三叠楼等邪派带了许多人马来了万剑峰。” 这个时候,邪派倾巢出动来了万剑峰? 周平大惊失色。 第7章 正邪联盟 “他们现在到哪里了?弟子伤亡情况如何?” 周平有点后悔闭关前说的那句“不是天魔到来,不许打扰我闭关”了。 “他们就在正殿外。”王檬指了指外面,却一点都不急,只是眉头紧皱,很不高兴的样子。 周平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快步走了出去。 一出正殿,周平就看到殿前的广场站满了人。这些人从广场中间分成挨挨挤挤的两大堆,正互相叫嚷谩骂。 从两片人群中飘扬的旗帜可以看出,左边一片是万剑门为首的正派人物,右边一片则是天一庄为首的邪派人物。 善隐寺方丈慧空和他的两个师兄弟正站在两个人群之间居中调停,但似乎收效甚微。 “周平是什么意思?我们来了五天了,连面都不露,是不是要用八抬大轿请他才肯出来?”邪派中有人高声叫道,周围顿时一片骂声响应。 “他奶奶的,枉老子来助你们,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呸!” “我都说了,这些正派的人,自视清高,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的。热脸贴个冷屁月殳,不如早点回去。” “没错没错!天魔来,老子便与他斗到底!怕死不算好汉,总好过在这里受他们鸟气!” 正派这边也不甘示弱,纷纷反唇相讥,怒骂不已。 “你们这些邪派孽障,谁叫你们来的?早点滚下万剑峰,别弄脏了我们的地儿。” “正邪不两立!邪派畜生快点滚蛋,别等老子动手,你们就哭娘去吧!” “来助我们?说得好听,还不是怕了那天魔!一群没胆的鼠辈!” “别说多废话了,趁现在把他们一网打尽。邪派渣滓,人人得而诛之!” 一时人声鼎沸,双方都杀气腾腾,随时拔刀相向。 “停手!”一声如霹雳般的大喝压过了广场上所有的声音,功力低的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 一息之间,喧哗嘈杂的广场变得安静无比,只有那声大喝的回音在山峰间不断回响。 广场上所有人纷纷朝发出声音的人望去。那人正是刚刚出关的万剑门掌门,江湖人称“落星斩虹”周平。 慧空一见周平,心下大大舒了一口气,连忙上前,宣了声佛号,道:“恭喜周掌门顺利出关。” 周平稽首还礼:“有劳方丈费心了。” 还完礼,随即扫了邪派众人一眼,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慧空。 慧空告一声罪,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天魔肆虐中原,邪派也看在眼里惊在心上。尤其是天一庄,领教过天魔的厉害,自忖难敌天魔,于是约幽冥宫和十三叠楼聚首,商议联合对策。 大敌当前,邪派三大龙头很快就达成统一意见:由天一庄牵头,广发聚义令,召集邪派人士共同对抗天魔。 结果只有十之一二响应前来。 为此,天一庄庄主“铁骨阎罗”蒋猛打坏了好几张铁铸的桌子。 经过研究八臂天魔的出现路线,邪派也推测出天魔的下一个目标大多数是万剑峰了。 “哈哈,就让那八臂天魔跟正派拼个两败俱伤,我们再出手捡个现成便宜!”蒋猛十分高兴,一巴掌打在腿上,发出铁块撞击的声音。 一个面白如纸,书生装束的高瘦男子一手撑腮,一手几个手指交替轻轻地敲着桌子,心不在焉地说:“万一八臂天魔先来找的,是我们呢?” “那又怎样?跟他拼了呗,咱们人多,怕个蛋!”蒋猛想不也想,回答道。 高瘦书生忽地笑了,笑得如同娇艳的少女,学着蒋猛刚才的口吻说:“好,咱们就跟八臂天魔拼个两败俱伤,再让正派捡个现成便宜!” “昨天不是说,八臂天魔的下个目标是万剑峰了吗?我们应该不用担心这一点吧。”坐在一旁的幽冥宫宫主“北海寒蛟”屠元化插嘴道。 他怪目圆瞪,鼻孔朝天,嘴尖齿突,长得甚为丑陋,像极了一条凶恶的鲨鱼。 “你确定?”高瘦书生盯着屠元化,令他有那么一刹心底发寒。他不能确定,所以他不说话。 高瘦书生继续问:“八臂天魔做了那么多大事,有哪一件我们预测到了?” 停了一下,他接着说:“至今为止,有谁见过他的真面目?又有谁知道他的踪迹?” “没有!”他的声音提高了好几度,跟他的孱弱形象完全不搭。 “如果我是八臂天魔,我绝对不会让人猜到我下一步要做什么。”高瘦男子用冷酷的声调结束了他的见解。 对地位同等的蒋猛和屠元化来说,高瘦男子说话的语气和内容显得很无礼,但二人并没有不悦。因为他们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更重要的是,他说的很有道理。 开始时轻松欢快的气氛荡然无存,周围的空气变得沉甸甸的,让人呼吸不畅。 最终,身为盟主的蒋猛决定打破这难耐的沉默。 他屈起两根手指敲了敲桌面,问:“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呢?” 他装作环视一周,最终将目光定在又显得心不在焉的高瘦书生身上。 “等。”高瘦书生抛出早就预备好的答案。为了避免引起不快,他马上又补充:“这是我的意见。” 等?等什么? 蒋屠二人疑惑地望着他。可是他只是笑笑,并不说话,然后离开了。 “娘的,这个白小千,老是说话一半一半的,吊人胃口。要不是他每次都说对,老子真想砍了他。”书生的背影一消失,蒋猛就忍不住骂出口来。 屠元化一边附和,一边思考着白小千的话,却始终想不明白。 于是,他们开始等。 七日后,他们终于等到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一封信。准确点说,是一封来自正派善隐寺慧空方丈的信。 信上的内容不多,却是字字如雷,惊世骇俗:慧空方丈希望,邪派能和正派联手,共同对付八臂天魔。 这封信一在邪派弟子中传开,即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个营寨在说:“这秃驴是不是发神经了,还是吃错药了,居然提这样的事?” 那个营寨在说:“荒谬之极!我们怎么可能和正派那帮伪君子联手!” 几乎所有人都在说:“他们打不过八臂天魔,不是正好?我们凭什么帮他们?” 蒋猛和屠元化却明白了白小千的意思:正邪两派目前有着同一个敌人,处于相同的境地。 如果依旧坚持正邪对立,甚至落井下石,只会被八臂天魔逐个击破,谁都讨不了便宜。只有两派联手,才有足够的力量去对抗天魔,才是对自己性命和利益的最好保障。 然而,这个道理对于那些正邪观念已经根深蒂固的人来说,是讲不通的。 于是,蒋猛换了个说法。 “兄弟们,咱们不是要和正派称兄道弟,不是要忘记与他们之间不可弥补的仇怨。咱们是在利用他们,利用他们来对付咱们独自难以对抗的强大敌人。 一旦天魔被剿灭,我保证,咱们会重新和正派的伪君子划清界线。” 邪派弟子们静静听着他用蹩脚的语调对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咬文嚼字,没有人欢呼鼓掌,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反对。 他们只是单纯的听不懂。 蒋猛火了。他几下将那张纸抓成一团,扔进旁边的火盆里。然后一掌拍碎面前的桌子,大声吼道:“兄弟们,你们相不相信我?相信我的,站到这一边。不相信我的,请上来,拿这把刀,砍我!” 有人站到了他指的“相信”的那一边,但还有一半以上的人站着不动。 蒋猛很生气。他一把扯掉上衣,露出钢铁般铜色肌肉,右手成拳用力擂了几下胸口,发出“隆隆”的巨响。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和侮辱,指着不动的邪派弟子发出怒吼: “是兄弟,就来砍我!” 于是那些弟子纷纷走到了“相信”的那一边,一下子,所有人都相信他了。 蒋猛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笑着对百分百相信他的弟子们拱手致谢,并在宣布出发日期后解散了众人。 弟子们一散,白小千拿起蒋猛身边的大刀,舞了几下,一脸认真:“蒋兄,这把刀能砍得动你吗?” 屠元化忍不住狂笑起来,差点把他整排上颌牙给笑得飞出来。 蒋猛略显尴尬,耸耸肩道:“有效的就是好的。” 很快,邪派联军开始向万剑峰进发。 由于有慧空从中斡旋,邪派联军到达万剑峰时虽受到了阻挠,最后总算能上山住下了。 此时周平已闭关,正派众人不敢贸然惊扰他。 这个时期负责万剑门上下事项的是周平的夫人王檬,她十分反对正邪联手,不过碍于慧空脸面,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推说此事重大,须掌门周平才能决断。 在别人的地头上,慧空也不敢擅自做主,于是正邪联军正式结盟的事就耽搁下来了。 这一耽搁就是五日,正派方面始终坚持要等周平出关。邪派众人只当这是羞辱自己的借口,加上这五日里,受了许多正派弟子的冷言冷语和白脸白眼,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了。 于是便出现了两派在广场上相互攻讦辱骂的情景。 听慧空讲了来龙去脉,周平面皮扯了扯,称赞道: “方丈深谋远虑,周某实在不及。” 第8章 盟主之争 周平出关后,很快安抚平复了邪派众人的不满情绪。 现在有一个新的问题摆在正邪联盟面前:群龙不可一日无首,谁来做联盟的盟主? “大家共聚万剑峰,客随主便,当然是我们周掌门做这盟主了。”一名万剑门弟子叫道,其余万剑门弟子纷纷附和称是。 “自古以来强者为尊。咱们圣派弟子人数最多,这盟主的位子自然由咱们圣派的人坐。俺推荐天一庄蒋庄主!”一名天一庄的弟子也喊道,顿时赢得一片山呼叫好——邪派中以天一庄弟子居多。 “我支持善隐寺慧空方丈!他有如此这般的好……” “幽冥宫屠宫主更合适!他是这样那样的厉害……” 正邪两派弟子,你一言我一句,又开始互相嘲骂起来。 周平、王檬、蒋猛、屠元化面色变幻不定,慧空方丈略现左右为难神色,只有十三叠楼楼主白小千淡然端坐。 白小千现在是满面黑须,肌肉虬结的戆直大汉模样,和他之前的书生外形毫不相似。 “阿弥陀佛,大家听我一言。”一声雄浑的佛号响起,终止了纷乱的局面。慧空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他走前几步,环视两派弟子,打个稽首,洪声说道: “今日两派联手,共抗天魔,是武林前所未有的盛事。望大家能暂时放下成见,勠力同心,则两派之幸,武林之幸。贫僧斗胆说一句,这盟主之位,周掌门是最佳人选。” 两派弟子中响起了一阵窃窃低语声。正派弟子自然拍手叫好,邪派弟子则是愤愤不平。 慧空又宣了一声佛号,接着说:“第一,此处乃万剑峰,自然应以周掌门马首是瞻,我们实在不宜喧宾夺主。第二,周掌门雄才伟略,人品武功俱佳,又对两派弟子一视同仁,论实力,论胸襟,无人能出其右。这盟主之位,便由周掌门担当,大家以为如何?” 慧空说完,正派弟子齐声叫好,邪派一众人则默然不语。 “阿弥陀佛,贫僧愿以性命担保。”慧空平静而坚决地说。 蒋猛和屠元化相互看了一眼,勉强点了点头,就要开口答话。 “不可!”有人大声反对。 众人齐齐望向那人,不由得愕住了。 反对的正是周平本人。 周平对着慧空一拱手,说道:“承蒙方丈谬赞,然周某难以担当此重任。” 慧空大为错愕,满腹疑问望向周平。 王檬更是不解,拉了拉周平的衣袖,急急叫道:“周郎!不……” 周平抬手打断她,向着两派弟子,大声道:“周某虽在武学上略有造诣,然比起慧空方丈的大金刚掌,蒋庄主的白骨铸魂神功,屠宫主的寒冰掌,白楼主的迷踪心法,实在自愧不如。” 众人见他对在场众高手的的绝技了如指掌,不由得心内暗自吃惊。 周平不理众人的反应,又自说道:“再说,两派今日虽同坐一堂,仍不免有人心中存疑。周某身为地主,更应避嫌。” 这次轮到邪派弟子连连称是,正派弟子鸦雀无声了。 “说了那么多,到底谁来当呢?”天一庄庄主蒋猛笑逐颜开,向周平问。 周平还以一笑,走到慧空旁边,说:“善隐寺济世助人,慧空方丈德高望重,武林中人人敬服。又与八臂天魔交过手,知其根底,更为促成两派联手出力甚多。盟主之位,由他来担当,最是合适不过。” 这一番话,句句在理,邪派众首脑纵然心有不服,也知道自己德望比不过慧空,只得尽皆称是。 一时众望所归,慧空推脱不得,只好应允。 当下两派首脑歃血为盟,对天约誓。誓毕,周平大摆筵席,众人把酒言欢,尽兴而散。 待众人散去,王檬责怪周平为何不争盟主之位。 周平呵呵一笑:“你想一下,做这盟主,有甚好处?” 王檬想也不想:“号令群雄,莫不听命。声威远播,人人敬服。” 周平摇摇头:“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这其中有什么玄机不成?”王檬满心疑问。 “正邪两派,积怨已久,今日骤然联合,如何能相安无事?此是其一。邪派弟子,向来不尊礼教,行为放浪,现在要受正派管束,心中如何肯服?此是其二。慧空方丈立誓以性命担保,万一出什么差池,如何向善隐寺交代?届时只怕万剑门千夫所指,正邪不能容了。此是其三也。” 周平将个中道理一一道来,听得王檬一身冷汗,再也不提争盟主之事。 定下盟主后,正邪联盟内部除了偶尔出现小纷争,倒也风平浪静。只是严阵以待之下,八臂天魔一直没有现身,令人陷入庆幸和焦虑的矛盾情绪中。 八臂天魔不是不想现身,而是他一时无法现身。 ———————— 话说当日,问蝶谷三名弟子在破庙与八臂天魔惨烈一战后,被迫分散逃命。 其中碧春庵的杨无心带着断了右腿的蓝染阁师兄姬不教返回问蝶谷。 在路上因姬不教失血过多,以及伤口受到感染而不得不在一处小镇停下疗伤。这一耽搁便是两个月。腿伤恢复了,但终身残废的事实令姬不教一蹶不振。他拒绝回去,每日沉沦于醉乡。看着萎靡不振的师兄,杨无心只好含泪独自回谷。 另一边,紫凤苑弟子唐无殇孤身作战,不得不施放本命蛊逼退天魔,却在亡命奔逃后迷了路。 距破庙一战已经过去三天,唐无殇也循着自己的直觉驱马跑了三天,经过的地方却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前往问蝶谷,难道不是这个方向吗? 她一向凭着直觉行,事,现在理智告诉她,自己的直觉一文不值。 马儿喘着粗气,热汗淋漓,嘴边围着一圈白沫。唐无殇知道,它和自己一样,已经快要累垮了。她收紧马缰,让马慢慢停下来,然后扶着马鞍,滑下马背。 平时她下马都是一跃而下,现在她觉得双脚酸麻无比,如同万针齐刺,一点劲都使不出来。 她把马匹拉到一条溪边,让它尽情饮用那清冽甘甜的溪水,自己则在溪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拿出一块干粮嚼起来。这匹是师兄的马,得益于师兄万事考虑周全的谨慎性格,她在鞍囊中找到一小袋干粮——其实只是姬不教漏拿了。 总之,感谢这袋干粮,让她在这三天里不至于饿晕过去。 在逃亡过程中,她遇到过几个小村镇,由于恐惧和其他原因,她没敢进去。在这短短三天里,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唐无殇,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她懂得害怕了,虽然这种情绪有点强烈得过分。 因为,她是孤身一人。从没试过如此无助的孤身一人。还有,因为师兄,那个说“有什么事师兄都会解决”的师兄,不在她身边了。 师兄的右腿,在逃亡的当天,就已经发臭了。她不得不掘了个坑把它埋起来。把师兄的一部分埋起来,也把自己属于他的一部分埋起来。 干粮也快要吃光了。唐无殇捧起清凉的溪水喝了几口,思考着怎么应对接下来的日子。 又来了!那种令人心悸的战栗感。 唐无殇知道这是本命蛊遭遇危险时,与主人以及宿主感同身受的信息。这三天来,这是她第六次感受到这种危险预警了。 挣扎吧!只要本命蛊一死,你也休想活着。当然,自己也休想活着。她的嘴角露出残忍笑意。 战栗感只持续了短短的一刻钟便消失了,看来八臂天魔已经意识到体内的蛊虫并非一般毒蛊,而是与自己性命相连的存在。强大如他,也开始因此感到不安起来。 如果那个妖女能操纵这蛊虫,那他的性命岂非捏在她手上,随时可被夺走? 他开始后悔自己的疏忽大意了。对的,就不应该让任何敌人有机会接近自己。 如今他的性命和唐无殇的性命,以及本命蛊的性命,已经连成一个三角形,只要其中任意一个死去,这个三角形就会崩溃,另外两个也会即时一同死去。 唐无殇不无想过自杀,和那个可憎又可怕的八臂怪物同归于尽,这样就能报师兄断腿之仇,报他毁了自己人生之仇。 可是她不想死。她为什么要死? 她死了师兄的腿会复原吗?她死了师兄会感激她,记念她吗? 不会。她死了只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在世上完全消失前的那一刻好过一点。 饥饿感消失了,唐无殇略略振作精神,打算继续上路。 这一回,她决定学着师兄的样子,向人求助。干粮吃完了,也不知道回谷的路。再这样下去,她就真的要饿死在野外了。 唐无殇的运气很好——她运气一向不错,在傍晚时分来到了一个村子。 望着村子里冒起的几处炊烟,她打心底里感到一阵欣喜。自己虽然身无分文,可是管他呢!唐无殇两腿一夹马肚,那马儿向村子飞奔而去。 来到村外,她看见村口大树下有个人正在劈柴,于是下了马,向那人走去。 “这位…大叔,请问……”第一次向人求问,唐无殇觉得很别扭。 那人满头大汗,听到声音,转过头一看,吓得大叫一声退后几步:“是你!” 待看清那人的面目,唐无殇也惊得合不拢嘴。 冤家路窄啊! 第9章 冤家路窄 “毒虫…呃,这位女侠,你怎么跟到这里来了。你…你现在应该都恢复了吧。求求你,放过我吧!” 郭正山见她风尘仆仆,容貌憔悴,不过眼神清明,不像那晚所见的还魂蛊发作的模样,总算安心了一点。 唐无殇忽然在孤独无助间遇见熟人,呃,虽然她给他留下的会议不那么让人愉快,总而言之,还是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又兴起捉弄人的古灵精怪念头。 她指着自己:“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恢复了吗?” 她显然曲解了郭正山的意思。 郭正山看她形销骨立的样子,和几天前所见到的容光焕发判若两人,不禁摇了摇头。随即觉得不妥,赶紧点了点头。 唐无殇无视他的反应,问:“这是什么地方?问蝶,呃,锦川是往哪个方向走?” 郭正山一听,以为她马上要走,连忙赔笑说:“嘿嘿,这里是羊角村。锦川,好像是,是往南边走。对,往南走二十里路,有个霍家镇。您到了那里再问一问,包不会错!” 锦川是什么地方,他压根不知道,只想赶紧把这小妖女打发走。 “真的?”唐无殇目光在郭正山面上扫了一遍,走近两步,阴森森道:“你在骗我吧?” 郭正山几乎被吓尿了,连连摆手,哭丧着脸:“不敢骗你!真不敢!要是骗你,我、我天打雷劈!” 为了让小妖女快点走,他捂着良心发了个毒誓。 马上,他的报应就来了。 “郭正山!你骗了谁?给老娘说清楚!”一把凶巴巴的妇人声音从旁边的茅屋里传出来,紧接着一个约三十岁的农妇从屋里跑出来,拧着郭正山的耳朵大声质问,“说,你做了什么缺德事?” 郭正山疼得连叫“哎哟”,正要分辩,就听见小妖女说话了。 “呜呜……大姐,他、他……呜呜呜……” 郭正山看见小妖女指着自己,突然“伤心”地抽泣起来。他惊呆了,张开的嘴巴简直塞得下一个拳头。 这小妖女怎的变脸变得那么快啊!还有,这演技!是怎么回事? 不容他说话,农妇手上的力气又加了几分:“好啊,你个郭正山,居然还做了这等阴恻事!你禽兽不如啊你!” 郭正山忍着剧痛,摇手辩解:“不是那样的!娘子,你…哎哟,你听我说!我不是、我没有,哎哟!你别瞎说啊!!” 他可怜地望向唐无殇,希望她能大发慈悲,放自己一马。 可是,唐无殇似乎决心要把戏演得逼真一点,“哭”得直如梨花带雨。 郭正山感到耳朵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也流下泪来。不知道是因为痛的,还是因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人家都寻到家里来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直到这时,农妇这才有空上下打量一番唐无殇。 见她蓬头垢脸,风霜满面,衣裙又脏又破,农妇气呼呼地一把推开郭正山,过来扶着唐无殇的手臂,疼惜地说: “妹子,可怜你了。你这是受了多大的苦啊!这个杀千刀的负心薄幸鬼,等会我再收拾他!进屋来先吃点东西,我找件衣服给你换了。” 说完,拉着唐无殇走进茅屋,剩下一脸无辜的郭正山在屋外暗哭自己为何如此倒霉,惹上这么一个煞星。 那农妇对郭正山如母老虎一般,对唐无殇却极好。吃的,穿的,准备得一应俱全,还贴心地烧了一桶热水,让唐无殇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待她洗完澡,农妇又帮她梳起长发,然后让她好好睡一会。郭正山劈完柴想进屋喝水,也被她轰了出去。 唐无殇本来只想在这里休息一会,然后讹点钱啊,吃啊什么的就上路。不曾想,农妇的贴心照顾,让她感到久违的温暖和感动,忍不住留了下来。 是啊,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呢,无法拒绝,可靠体贴,又令人安心。就像,就好像母亲一样。 在农妇“嚓嚓”的切菜声中,唐无殇几日来紧绷的身心彻底放松下来,迅速沉入了梦乡。 对了,她连这农妇大姐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呜呜……”一阵哭泣声让唐无殇打了个激灵。她一翻身,坐了起来。 “小崽子,还哭,我那宝贝哪去啦?”屋外传来郭正山气呼呼的责问声。 “小、小牛抢去了,呜呜……他还打我,呜呜……”小孩委屈的抽泣哭诉声。 “那没用的破东西,抢了就抢了,有啥稀奇的。叫你不要学你爹那样你偏不听!你看看你爹,有什么出息!”农妇的责骂声。 “我得去找小牛要回来!那可是我千辛万苦,用命得回来的战利品!”郭正山的骂骂咧咧声渐渐远去。 “呸!会几招花拳绣腿就以为自己是大侠了!闯荡江湖闯荡江湖,最后连内,裤都给闯没了,天天就知道发白日梦。也不管教一下孩子!小田儿,你可千万别跟你爹一样啊。”农妇不停歇地骂着郭正山,骂到最后,忍不住哭了起来。 “娘,别哭了。田儿知错了。”叫小田儿的孩子见母亲哭了,慌了神,不敢再哭,开始劝慰起母亲来。 唐无殇在屋内听得心里一酸,几乎也哭了出来。 自己今天那出戏,肯定也深深伤了这个耿直大姐的心吧,只是她故作坚强,不表露出来而已。 唐无殇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深深的自责。 天色已暗,屋内没有点灯。她站起来,假装看不清东西,惊叫一声,把一张凳子碰倒在地。 “妹子,你醒啦。有没有碰伤?”听见声响,农妇急匆匆走进屋里,点起油灯,关切地问。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碰倒了凳子。”唐无殇回答。借着灯光,她看见农妇的眼睛还湿湿的。 她决定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满怀歉意地说:“大姐,其实我跟…跟你相公…之间,呃,是误会。他并没有对我做过什么。” “妹子,你放心。不管他怎样对你,我都会为你做主的。”这位一根筋的傻大姐以为唐无殇在为他相公开脱。 唐无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他也没那么坏……” 不等她说完,农妇就打断了她:“他不坏,能丢下你一个人?他不坏,能丢下我们母子,自己跑出去?” 说到这个,农妇眼睛一红,就要哭出来,但她忍住了,只是用力吸了吸鼻子,转身开始烧菜。 唐无殇既内疚又同情,她默默走过去,帮忙烧火。 “妹子,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呐?”农妇边用力翻炒着锅里的青菜,边问。 唐无殇想了想,回答:“我叫唐小嫣,就住在霍家镇。” 之后农妇又问她年龄啊,家里还有什么人啊,做什么营生啊,等等,一大堆东西。唐无殇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把自己的身世家庭编得活灵活现,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在交谈中,她也得知农妇叫钱小芳,落魄男人叫郭正山。他们有个六岁的儿子,叫郭田。郭正山年轻时跟人学了几招花拳绣腿的剑术,就总是做大侠的白日梦。 好在他是个孝子,不敢抛下老母亲。后来母亲病故,他守完三年孝便找人打了一把剑,丢下妻子迫不及待跑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去了。 结果,才闯荡了不到两个月,就浑身赤条条地回来了。这也让他们家成了村里的笑话。 唐无殇想起让郭正山变成赤条条的正是自己,不由得心中暗念“罪过罪过”。 “娘,我把爹叫回来了!”就在二人相谈甚欢时,郭田带着郭正山回来了。 郭正山拿着一只两尺来长,银光闪闪的钢刺,嘴里嘟囔着,把它用布包起仔细放好。 唐无殇认出那支钢刺正是那晚从八臂天魔肩上射向郭正山的那支。 想起八臂天魔,仿佛在他体内的本命蛊也有所感应,让她的心神一阵激荡,伸手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稳。 “姐姐,你怎么了?”郭田扑闪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唐无殇。 “没大没小,叫姨娘!”钱小芳一筷子敲在他头上,骂道,“把手洗了吃饭!看你脏的!” “哎哟!”郭田叫一声痛,忽又对着唐无殇咧开了嘴,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洁白牙齿,欢快笑道:“姨娘!我娘做的菜可好吃了。你多吃点,准没事了!” 说完,就蹦蹦跳跳跑去洗手了。 多么懂事可爱的孩子啊!唐无殇觉得心都要融化了。 饭桌上,钱小芳不停给唐无殇夹菜,而唐无殇又把这些菜都夹到郭田碗里。小小的茅屋满溢着祥和欢乐的气氛,大家都显得很开心。 当然,除了郭正山。 没人跟他说话,而且任何他发起的话题都被无情地打断。 直到熄灯睡觉,钱小芳终于肯跟他说话了。 她说:“今晚你睡地上。” 哦,还有儿子睡前甜甜的问候:“爹,晚安~” 我能安才怪呢! 郭正山躺在硬,邦邦的地上,底下只有一张草席。 他在想,毒虫小妖女是怎么追到他家里来的。 还有,她到底什么时候走。 最后还有,为什么她的演技那么好! 第10章 为何习武 一夜无话。 第二日醒来,唐无殇发现屋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感觉好久没睡得这么踏实这么沉了,连同睡一铺炕上的芳姐和郭田起床了都不知道。 她伸了个懒腰,走到门口,看见钱小芳正坐在门前织一个箩筐,打招呼道:“芳姐,早啊。” 钱小芳听了,放下竹篾,站起来说:“粥在锅里,我给你端出来吧。” 唐无殇连说不用,自己跑去舀了碗粥,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边看钱小芳劳作边吃。 “一大早的,小田儿去哪啦?”她问。 “他爹带他去村外练武去了。” 唐无殇心想:“这郭正山都不看自己又多少斤两,还教儿子!真是!” 她吃了口咸菜,笑着说:“芳姐,你比他爹厉害多了,怎么不阻止他呢。他那样子,还是做个庄稼把式踏实点。” 钱小芳沉默了一会,才说:“他的心不在这上面,我阻止他又有什么用呢。” 这句话让唐无殇心头莫名一痛。 是啊,他的心都不在我这,我做这些事又有什么用。 “妹子啊,你也帮我劝劝他,说不准,他听你的呢。”钱小芳接着说。 唐无殇一愣,可她现在心情低落不想解释,低声答道:“嗯,等他回来我好好跟他说说。” 中午时分,郭正山带着郭田回来了。 唐无殇丢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跟着自己来到屋后。 一来到屋后,她立马恢复了那幅玩死人不偿命的模样。只见她绕着郭正山走了一圈,然后凑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温柔娇,媚地说:“白捡了个这么漂亮的小老婆,开心不?” 郭正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忐忑不安答道:“开、开心。” “嗯?”唐无殇瞪了他一眼。 “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郭正山连连摆手,两腿打着抖。 “不开心?你意思是我不好咯——”唐无殇故意拉长声调。 “不敢、不敢!小的真不敢!是我不好,我不该怠慢女侠你的。你饶了我们吧!”郭正山吓得跪下给她磕起头来。 “真没用。起来吧!”唐无殇脚伸脚勾住郭正山腋下,往上一抬,把他掀得站了起来。 她接着说:“你说你这算什么武功,连个小毛贼都对付不了。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跟芳姐好好在家里过日子,再跑出去胡闹,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知她怎么做的,吹了声口哨,一条指头粗的蜈蚣就从屋顶上掉了下来,落在她手上。 郭正山看那蜈蚣在她手上蠢蠢蠕动,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哪敢说不,连忙满口应承。 “还有,也别瞎教小田儿武功了。你这手脚,教出来不还跟你一样,有什么出息。”唐无殇语气中满是不屑的味道。 “不练武,一辈子折腾这一亩两分地,又有什么出息!”没想到郭正山突然激动起来,大声说。 “你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要么送小田儿去读书,比在江湖上刀光剑影的好多了。”唐无殇想也不想答道。 跟芳姐的交谈,让她觉得种田读书这些没有生命危险的营生更适合郭家这种家庭。 不料,郭正山更激动了。 他盯着唐无殇双眼,怒声骂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你知道什么!一看你就是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头!” 唐无殇不想他敢冲撞,脸色涨红,驳道:“我当然知道。你、你竟敢……” 郭正山怒气冲冲打断她:“你知道?你知道今年旱死了多少麦苗,我们要连田税都交不起了吗?你知道你昨晚吃的那只鸡,是咱家用来生蛋的最后一只鸡吗?你知道读书一年要多少钱吗?二两银子!你知道咱家有多少银子吗?所有银子连给你做身衣服都不够!” “你知道个屁!”郭正山彻底豁出去了,对着唐无殇大声吼了出来。 唐无殇被他连珠炮般的质问轰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不过她还是不服输,梗着脖子反问:“那学武又有什么用?”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自己本身是学武之人,却从来没想过学武到底有什么用。她只是觉得好玩,武功比别人高,就可以肆意捉弄别人而不用担心人家报复。 就像她捉弄郭正山一样。 好在郭正山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多,他只是用现实来驳斥她:“只要你武功高,人家便敬重你,不问出身,不论美丑,有头面有势力的人都抢着结交。再不济,给人家做护院保镖,也总比看天吃饭要强。” 确实如此。在唐无殇印象里,问蝶谷从来不愁吃饭的问题,而那些正派邪派名头响当当的人物来到问蝶谷都是恭恭敬敬的,不敢造次。更不用说他们送的各种稀罕礼物了。 郭正山发泄一通,气也消得七七八八了,看唐无殇面色阴晴不定,那恐怖的大蜈蚣还在她手上爬来爬去,心里又七上八落起来。 唐无殇回过神来,见他如此,甩手把那蜈蚣丢到草丛里,说:“这次你的无礼举动,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以后你也不用教小田儿武功了。我来教他。” 郭正山一听,欣喜若狂,跪下就拜:“多谢女侠!多谢女侠!女侠之恩,郭正山没齿不忘!” 他是见识过唐无殇的功夫的,虽然不知道到底有多厉害,但比起自己肯定是一个天一个地。再者,那晚听那些蒙面人说,她好像是问蝶谷的弟子,小田儿如果拜她为师,岂不是半只脚进了问蝶谷了! 郭正山那个兴奋劲啊,简直比自己拜师还高兴。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没有机会练成像样的武功了,更多的是把希望放在儿子郭田身上。 唐无殇见他磕头虫一般,不耐烦地摇手说:“没经过师傅同意是不可以随便传授本门武功的。我只能教他一些练武的基础功法口诀,待我回去向师傅请命后再带他去问,去我们派中进修。” “当然,如果小田儿实在不适合练武,我也没办法。你也不许再强迫他练武。知道了吗?”唐无殇知道,学武是很看资质的。如果资质不行,再精妙的武功也学不来,教也是白教。 “小田儿一定能行的!相信我!今天教他那招飞龙在天,他一下就学会了!”郭正山连不迭地夸赞起儿子来。 唐无殇让他闭嘴,然后充满威胁的说:“这件事不许跟芳姐说。不然……” “爹,姨娘,你们在干什么啊?”郭田从屋角转出来,眨巴眨巴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吵架不好,家和万事兴。” 一听就是芳姐教他的。唐无殇昨天第一眼看见这机灵懂事的小男孩,就中意上了。 她走过去,摸着郭田的头,说:“我们没吵架。我说你爹武功不行,他不服,我们就比了一下。” 郭田一听,两眼放光,兴奋地问:“哇!姨娘,你也会武功啊?你和爹比,谁更厉害?” 唐无殇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低声说:“不要让你,娘知道了。”然后得意洋洋竖起拇指,指了指自己:“当然是我厉害了!我一出手,你爹就趴倒在地了。他一点都不厉害。” 她讲的都是实话,可看起来十足十一副吹牛的样子。 “胡说!我爹可厉害了!”郭田很不服气,“我爹说,他这次出去,遇到一个房子这么高,小牛家的水牛那么壮,还长着八只手臂的钢铁大怪物。 他一点都不慌,只用了三招就把那怪物打倒了。要不是那怪物突然喷火把爹的衣服全烧没了,爹一定不会让它逃掉。 不过爹也掰了它的一只手臂下来,让它再也做不了坏事了。喏,那只手臂还在屋里呢!” 唐无殇听郭田讲完,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而郭正山羞得连脖子根都红了,几次想叫住儿子,都被唐无殇眼神吓住,唯有不停搓,着双手,十分尴尬。 唐无殇笑够了,才拍拍郭田的肩膀,说:“问问你爹,到底谁厉害。” 郭正山不等儿子问,自己连忙接口道:“小田儿啊,你姨娘,咳咳,你姐姐她是低调的武林高人。你爹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以后哪,她教你武功,你要跟她好好学才行。对了,快给大姐姐跪下磕个头,得改口叫‘师傅’了。” 郭田被父亲这番话震惊了。在他心目中,爹的武功厉害极了,已经属于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如果他连姨娘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那姨娘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啊! 他看爹猛做手势让自己跪下磕头,不像说假话的样子,纳头就要拜。 唐无殇一把拉住他,说:“我还不能做你师傅。不过我会教你武功,你得认真努力学咯,不然,我的惩罚可是很厉害的哦。” 郭田两眼放光,举起小拳头,气势十足地说:“我一定好好跟姨娘学的,我要比爹更厉害。嘻嘻~” “呃,那个,唐女侠,我有个小小的请求……”郭正山忽然畏畏缩缩地问。 “有话就讲,有屁就放!”唐无殇向来不顾形象,逮到什么说什么,完全没注意到郭田在旁低声重复了一遍。 “那个,您能不能不教小田儿那些玩蜈蚣什么的武功撒?我…我怕。” “看心情吧。”说完,唐无殇拉起郭田走了。 郭正山郁闷得很,万一这毒虫小妖女教儿子的都是些施毒术,蛊术什么的那可怎么办啊! 第11章 猪吃老虎 时间飞逝,唐无殇在郭家眨眼就过了五天。 在这段时间里,她只教了郭田武学中最基础的炼精化气功法。 要知道学武必须要按一定的次序去修炼,逐级打好基础,然后再学习对应层级的武功,才能取得最佳成效。否则一味贪图高深精妙武学,轻则空有外表形式,不堪一击,重则躯体经脉受损,沦为废人。 拿郭正山来说,就是毫无武学内功基础,邯郸学步不知从哪偷学了几招乱七八糟的剑法,自我感觉良好,是毫无实战用处的花把式。 至于他能躲开八臂天魔的那支飞刺,那是真的走了狗屎运。 话说这武功修为,共分四大境界。 第一重境界,是炼精化气,又称明劲。 这个阶段,即是普通人通过锻炼,开发身体潜能,激发人体极限,能灵活调动身体,控制骨骼,将全身力量拧成一股。达到这个阶段的人,每一击都凝聚浑身劲力,身体坚硬如铁,有千钧之重。 练成明劲者,虽力量凶猛,气势惊人,但由于不懂敛元凝神,每次攻击,内劲能发不能收,无法恰当控制力道,消耗极大,体力耐力都不能持久。江湖中十之捌九武林人士都只是达到这一层境界而已。 第二重境界,是炼气化神,又称暗劲。 练成明劲后,筋强骨健,经脉通畅,才能开始此阶段的修炼。此阶段即是将外显的明劲,导入浑身的经脉之中,转为真气,使其更易控制而不轻易外泄。打通任督二脉,可令真气流动更为通畅,并藏聚更多真气,也是达到炼气化神最高境界的必要条件。 练成暗劲者,会变得心境平和,气定神闲。攻击时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内力收放自如,恰到好处。暗劲大成的高手善于养气,特征是两侧太阳穴高高鼓起,出手不着痕迹,便已伤人内腑。 第三重境界,是炼神还虚。江湖中能达到这个境界的人屈指可数。 这个境界又分成三个层次,分别是:化劲,丹劲,罡劲。 达到化劲者,经脉贯通全身,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真气充盈,故又名“洗髓”。大成者真气遍布全身,力达四梢(牙齿,舌头,指甲,毛发),以至于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 达到丹劲者,可使全身真气,聚于丹田一点,敛成金丹。金丹越细,爆发力越强。大成者甚至可以意念控制气血运行,延长寿元,容貌不衰。 达到罡劲者,可催动周身真气集中于一点,透体凌空外击,化作罡气。大成者可以罡气为刀剑羽箭,隔空无形取人性命。 武功的最高境界,是打破虚空,见神不坏。 踏入这个境界者,已然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洞悉入微,因此能随心所欲掌控自己的身体,甚至于一毛一发,如同掌管万物的神一般。御风而行,卧浪而眠,俯仰随心,逍遥若仙。 据传,自古至今,武林中只有善隐寺的开创者无脚僧达到过这个境界。 唐无殇也只是进入炼气化神境界而已,任督二脉尚未贯通,连二流高手都还谈不上。 武学之道,欲速则不达。 因此她并不急着教郭田什么内功心法,从最基础的锻炼筋骨,强化经脉开始教起。 这几天,郭田基本已经掌握了她所教的功法,只需每日按时按量练习,三两年明劲便略有所成,之后辅以合适的内功心法,内外兼修,如果资质悟性俱佳,不出十年便可进入第二境界。 不过,习武之道,路途漫漫,有太多人忍受不住个中艰辛,半途而废了。 希望小田儿能坚持下去吧。唐无殇看着两腿发抖,汗如雨下,正在站椿的郭田,想起练功时总是想着偷懒的自己,自嘲地吐了吐舌头。 同时,在这几日里,郭正山出外闯荡江湖,带回个漂亮小老婆的传言迅速在羊角村乃至邻近的村镇传了开去。 唐无殇在郭家的第六日。 这天钱小芳下地去了,郭正山在门外劈柴,郭田在屋后练武。而唐无殇正在屋里凭着记忆把自己学过的一门内功修炼基础心法写下来,外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在门前停了下来。 接着一把鸭公声响了起来:“正山老弟,好久不见了。听说你捡了个仙女一样的小老婆喔,艳福不浅啊,哈。” “九哥,嘿嘿,好久不见。你说笑吧,哪有什么仙女一般的小老婆,是我娘子的远房表妹来小住几日而已。你别听那些闲人的,净瞎说!”郭正山似乎有点忌惮,赔着笑说。 鸭公声打蛇随棍上“哎!这就对了,王公子正想邀这个,仙女一般的你-娘子的远房表妹去府上赏花。不知欢迎,还是不欢迎?” “这……今日不巧,她已经回家去了。咳咳,回家去了。”郭正山边说边大声咳了几下,向屋内警示麻烦来了。 “不对吧。刚才还有人看到她在你屋子里,就没出来过喔。”鸭公声话音刚落,“碰”的一声,茅屋的木门就被一脚踹开,两个家丁打扮的彪形大汉先后闯了进来。 这俩大汉见唐无殇正端坐在桌前,两眼一亮,高声叫道:“在里面!” “正山老弟啊,你这样睁眼说瞎话骗兄弟,不太好吧。”鸭公声揶揄道。接着他似乎在低声跟谁说话,之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往门口过来了。 郭正山焦急地走上几步:“王公子请留步,我娘子那表妹,呃,已经许配给人了。” 那王公子嘻嘻一笑,轻佻无比答道:“无妨,无妨!嘻嘻~” 紧接着,王公子边一头拱进了屋内。 唐无殇见他身穿上好丝绸褶衣,脚蹬鹿皮靴,系一袭金边红披风,手摇一把象牙折扇,一副风流浪子打扮。却长得尖嘴猴腮,甚是寒碜。 王公子一见唐无殇,眼定定,再也移不开。 这少女柳眉杏眼,琼鼻如玉,唇似樱桃,腮胜桃花,虽一身荆钗布衣,不施粉黛,其清新秀雅却非凡间庸脂俗粉所能比拟。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连连拍掌叫妙。 唐无殇端坐不动,双手叠在桌上,冷冷看着他,也不说话。 王公子以为这阵势吓着了这小娘子,挥手喝令其他人退出茅屋,满面堆笑,走了过来。 “小娘子莫要惊慌,小爷只是仰慕娘子秀颜,想请娘子同去府上赏花罢了。”他看着这小娘子摆在桌上葱枝一般纤细柔嫩的双手,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摸。 唐无殇把手一收,娇艳一笑:“王公子急什么呢?只要王公子肯答应小女子一个条件,就算陪你赏月又有何不可?” 王公子看得眼都直了,再一听“赏月”,更是心花怒放,连说:“答应,一定答应!小娘子直说就是了。” “只要王公子赔偿那扇你的家丁弄坏的木门,就行了。”唐无殇笑道。 王公子一愣,随即笑起来:“小娘子说笑的吧。别说一扇木门,就算一百扇,在小爷眼里,也不算什么啦。” “王公子真是慷慨大方!小女子也不要王公子赔那么多,只赔一扇就够了。”唐无殇不忘给他戴了一顶高帽。 王公子哈哈一笑,豪气千丈地说:“小娘子过奖了。小爷的银子,不仅能买这房子,连你一起买下也不在话下。快快说要赔多少,咱们好早点回府,赏花去。” “不多,只要王公子赔一千两,就够了。”唐无殇笑嘻嘻地说道。 王公子一听,呆了呆,随即怒道:“一千两!你当我傻了啊?一千两都够买十个你了!” “呜呜……王公子是觉得,觉得小女子抵不上一千两银子吗?”唐无殇忽然掩面哀声哭了起来。 王公子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心里那个痛啊!连忙哄道:“小娘子姿容绝代,别说一千两,一万两都值!” “当真?”唐无殇稍稍抬起犹自带着泪痕的俏面,低声问。 “当真!怎的不当真了?”王公子的魂都被她勾去了,“你莫哭了,我马上叫人送一千两来!” 说完,大声喊起来:“赵老九,进来!” 那个鸭公声的赵老九忙跑进来问有什么事。 王公子直勾勾盯着唐无殇:“快拿一千两出来。” 赵老九一听,愣住愣,低声说:“公子,怎的忽然要一千两银子?我们出来向来不带银子的啊。” 王公子拍了拍自己的头,恍然道:“我怎么忘了这个。那你赶紧回去取银子来。这小娘子要一千两才肯跟我走。” 赵老九又愣了:“公子,咱们不是要来抢她回去的吗?怎么……” 这回轮到王公子愣神了。 他爷爷个木腿!差点被这小妖精给搞昏头了! 他怒气冲冲,指着唐无殇,气急败坏地说:“你、你敢戏弄本公子!给我抓回去!” 话音未落,唐无殇翻身跳起,凌空一手拉住王公子右臂往后一扯,左足一脚踏在他后脑勺上往前一推,把他的脑袋摁在桌子上,右脚这才稳稳落在王公子旁的凳子上。 她左脚略一用力,王公子顿时杀猪般叫起痛来。 “王公子,这扇木门,你赔还是不赔啊?” 第12章 有屁就放 “一炷香之内,拿一千两银子来。不然,哼哼,这条小宝贝就从你鼻孔里钻进去,在你脑袋里打个洞住下来。” 看到少主人被制住,赵老九不甘心,还想通过威胁郭家迫使眼前的少女屈服。 直到一条手指粗的大蜈蚣从少女的袖中钻出来,在王公子的脸上爬来爬去,好奇地爬过他的眼睛,闻闻他的嘴巴,最后抬头轮流窥探着他的两个鼻孔。 王公子早吓得鬼哭狼嚎,裤子都尿湿一大片。 赵老九这才急匆匆上马,死命跑回去取银子去了。 郭正山在外面听着王公子的哭嚎求饶声,摇摇头,叹口气继续劈柴。 一炷香不到,赵老九就大汗淋漓地赶回来了。 他把一个沉甸甸的大袋子放在桌上,喘着气说:“一千两银子在这里,可以放了我家公子了吧。” 唐无殇看也不看,说声“好啊”,松开手脚,把王公子往赵老九身上一推。王公子收势不住,低头猛冲过去,刘老九猝不及防,两人“碰”地撞在一起。 唐无殇转身坐在桌上,看着两人的狼狈样,拍腿大笑。 “好啊!姐姐好厉害!”躲在后窗偷看的郭田也忍不住拍手大声叫好,看见刘老九恶狠狠地瞪过来,赶紧捂住了嘴。 刘老九扶起少主人,正要放狠话威胁,却被王公子一把推开。 王公子双手在脸上摸来摸去,惊叫道:“蜈蚣呢?那条蜈蚣呢?你、你快把它弄出来!” 适才那恶魔般的少女放开他的时候,蜈蚣还在他脸上,和刘老九一碰,就不见了。碰完后,他就觉得鼻子有点不舒服,是不是这小妖女说话不算数,让蜈蚣钻进他脑袋里去了啊! 他惊惧地望向小妖女,见她正好整以暇地点着银子,叫道:“你要说、说话算数啊!银子给你了,你快、快把蜈蚣弄出来!” 唐无殇这才抬头,嫣然一笑:“王公子,你怕啥呢。只要不惹姑奶奶不高兴,姑奶奶保证,你一点事都不会有,连感觉都感觉不到。” 王公子听完面色雪白,跪下连连求饶:“我的姑奶奶,我错了!我有眼无珠,我罪该万死,冒犯了仙姑,我再也不敢了!求您看在银子分上,饶了我吧!” 刘老九见少主人跪下,也赶紧跟着跪下求饶。 唐无殇慢条斯理地点完银子,这才说道:“好啦,看在你诚心悔过的份上,就饶你一次。过来。” 王公子闻言,连眼泪都顾不上擦,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唐无殇旁边,低眉顺眼地候着。 唐无殇捋起袖子,忽地“啪”的一个大耳光刮在王公子脸上,打得他“哎哟”一个踉跄,右脸顿时红了一片。 “你、你……”王公子又惊又怒,捂着脸指着唐无殇,说不出话来。 “唔?好像不太灵。”唐无殇不理他,自言自语道,反手又是一个大耳刮子甩在王公子左边脸上。 王公子被打得晕头转向,连忙扶住桌子才站稳。 不等他开口说话,唐无殇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快如闪电连续刮了他七八个耳光。 王公子眼前金星乱冒,面如火烧,往后就倒。 刘老九连忙伸手扶住,指着唐无殇骂道:“你个小妖女,竟敢打伤少爷!” 王公子回过神来,摸着又红又肿又痛得要命的脸颊,气急败坏,正要开口。 唐无殇巴掌一伸,那蜈蚣明明白白就在她手中。她摇摇头叹气说道:“姑奶奶帮你把这小宝贝从脑袋里赶出来,你们还想恩将仇报,真是一腔好心喂了野狗。你们那么不高兴,姑奶奶只好又放回去了。” 说完,作势要把蜈蚣扔过来。 王公子见状,鬼叫一声,连忙躲在刘老九后面。刘老九不敢躲,只好双手捂住面庞,瑟瑟发抖。 唐无殇见他们那模样,不禁捶着桌子,笑得眼泪都迸出来了。 王公子知道自己又被捉弄了,恶狠狠地瞪了小妖女一眼,含糊不清地说声:“鹅满左!” 不敢再多话,抬腿要走。 “慢着!”不料小妖女出声叫道。 他不敢不从,立住脚望过去。 小妖女尖声吹了几声口哨,只听得茅屋顶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落下几只蜈蚣、蝎子等毒虫,在地上蠕蠕爬动。外面也传来家丁们的惊慌大叫:“蛇啊!好多蛇啊!” 这小妖女莫不是要杀人灭口吧!我特马色迷心窍听信这刘老九的话,跑来惹这个该死的魔女! 王公子肠子悔青了,两腿发软,又要跪下求饶。 唐无殇刚刚还春意盎然的笑脸忽然变得冷若冰霜,寒意凛冽沉声说:“王公子,以后别要让我再见到你们,更别想来这里找麻烦,否则,你躲在哪,这些小宝贝都会找到你。它们可不会听人话。” 王公子一听,心头那点怒意愤恨立即烟消云散,代替的是满腔的恐惧。他再也顾不上身份脸面了,指天戳地发了几个毒誓,表示绝不会再来惹麻烦。 他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离这小妖女越远越好。 唐无殇满意地点点头,又吹了几声口哨,那些毒虫各自四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似从未出现过。 王公子被刘老九扶上马,顾不上许多,带着一行人头也不敢回,仓皇而逃。 钱小芳从地里回来,看见那一大袋银子,惊得目瞪口呆,以为郭正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拧起他的耳朵就要发作。好在郭田兴高采烈,把事情经过活灵活现说了一遍,郭正山的耳朵才逃过一劫。 唐无殇知道再也瞒不住芳姐,便任由郭正山也将二人“相识”的经过一股脑倒了出来。 听完后,钱小芳忽地变得畏缩拘谨起来,不如之前那般亲切了。 “芳姐,你怎么啦?”唐无殇拉着她的手,以为她为自己瞒骗她而气恼了。 “没、没事。我先去做饭了。”钱小芳轻轻挣脱她的手,慌忙走到厨房忙碌去了。 她是害怕唐无殇的身份。连王家庄王公子都被她捉弄得落荒而逃,还赔了一千两银子,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哪! 这晚,任唐无殇怎么说,她再也不敢和唐无殇同睡一床。只有郭田不懂世故,不肯下床,缠着唐无殇,让她给自己讲江湖上的奇人异事。 又过了几日,钱小芳依然没能放开心怀。 唐无殇以为她真的生自己的气了,打点行装,准备回问蝶谷。 现在郭田对炼精化气的基础功法已然烂熟于心,他资质不算最佳,但机灵勤奋,只要每日不懈练习,练成明劲指日可待。自己回谷获得师傅首肯后,再来接郭田回去正式入门拜师。 她把这几天抄写完毕的内功心法口诀装订成一本小册子,也交给了郭田,叮嘱他待明劲有所成时再开始修炼。 钱小芳听说她要走,赶到镇上剪了几丈丝绸棉布,连夜给她做了一套裙子衣裤。唐无殇将从王公子那敲来的一千两银子交给她,她只敢收了一百两。 第二日一早,唐无殇起了个早,没有惊动郭氏夫妇,静静出了屋,到屋后牵马要走。 到了屋后,却看见马儿早备好了鞍,鞍囊里满满装着都是吃的,还有一袋银子——那是她昨晚悄悄放在床底的。 她忽然鼻头酸酸的,忍不住落下泪来。 四野寂寂,晨雾朦胧。唐无殇无声抽泣了一会后,平复心情,将那袋银子从后窗轻轻放回屋内。 牵马出到村口,她回头看了一眼薄雾中的茅草屋,翻身上马,挽起缰绳,一夹马肚,“驾”一声驱马疾奔。一眨眼,那飘逸的白色身影就与白雾融为一体,消失无踪了。 一转眼,半年过去了。 在这半年里,郭田日日刻苦练习,感到自己的力气、灵活度都增强了许多,村里比自己大几岁的小牛跟其他两个对头都打不过自己了。 他十分兴奋,翘首以待,希望大姐姐能早点来带他去学更厉害的武功。 这一天,他在门前一边练功,一边默默背着那册内功心法的口诀——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学新东西了,完全没留意到一个不速之客坐在村口的大树下,饶有兴味看了自己好久。 待到郭田满头大汗地收功,那位看了良久的不速之客也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相貌英武,身躯挺拔,一袭淡银劲装,背挎一柄长剑,龙行虎步,好不潇洒。 “小兄弟,请留步。”就在郭田踏上门口的阶梯时,银衣剑客叫道。 郭田转过身,见银衣剑客正双手抱拳,拱手向自己行礼。他眨巴眨巴两个大眼睛,照着他的样子像模像样地抱拳还以一礼:“叔叔,有什么事吗?” 叔…叔叔? 银衣剑客一愕,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可从来没人这么称呼过他,怪别扭的。 再说,我那么显老么? 郭田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他认错人了,举步要走。他家就在村口,平时问路找人的不少,认错人的也不少。 银衣剑客连忙喊道:“哎,小兄弟,等等,我有话要请教你。” “有话就讲,有屁就放。”郭田扶着门,学着唐无殇的口吻一板一眼地说。 啊!被一个小屁孩教训了! 银衣剑客当场石化。 第13章 意外横生 他是楚江一。 他是万剑峰第八代弟子的翘楚,深得师傅和掌门的器重,被视为未来掌门的最佳人选。 在万剑峰,哪个弟子见他不是恭敬有加?在江湖上,哪个武林人士见了他这独一无二的银衣古剑,不是或争相结交,或侧目忌惮? 哪有人对他说过“有话就将,有屁就放”这等粗俗之言? 可是今日偏偏从一个黄口小子嘴里说出来,自己偏偏又发作不得。 楚江一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之情,这才说:“请问令尊在不在家?” “令尊是谁?我家没有人叫令尊哦。”郭田回答得很干脆。 楚江一又差点被口水呛到。 也难怪,在这乡下农村,平时开口都是问“你爹在不在家”,“你-娘在不在家”,谁会掉书袋文绉绉地嚼什么令尊令堂的,不嫌别扭么? 他反应很快,立刻改口说:“你爹在不在家呢?” “不在。”郭田觉得这个叔叔很啰嗦。 “那…你姨娘在家吗?”楚江一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才问。 他一个年轻男子,问人家女眷在不在家,其实是很无礼的行为。但他觉得这个小男孩实在有点难以招架,跟他纠结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受多少打击。 郭田一听,两个黑漆漆的眼珠现出警惕的神情。 他上下打量了楚江一一番,看到他背的剑,眼睛一亮,说道:“你会武功?我跟你比一比,你赢了,我就告诉你。” 楚江一刚才看他练习,早知道他的斤两了,应允道:“好。我就站在这里不动,只用一只手跟你打,你能碰到我这个坠子,就算你赢。” 他指了指吊在腰间的一个碧玉坠,然后右手别在身后,左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不过郭田可不笨,他说:“你比我大那么多,又那么高,手又那么长,不公平。把你的剑给我用一下,我就跟你比。” 他看到人家那柄比爹的破剑炫酷多了的剑,忍不住想拿在手里舞一舞。 楚江一见他眼里满是星星,笑了,说了声“没问题”,取下长剑,递了过去。 郭田高兴地伸手去接,却双手一沉,拿捏不稳,“啪”的一声,剑落在地上,整个人也站立不住,向前扑去。好在楚江一一手将他捞住,才避免摔个狗啃泥。 两个人都没料到,这剑对他来说,实在太沉了。郭田用了吃奶的力,才堪堪将剑举起来,但只要一挥动,整个人就被剑带着走了。 郭田气馁地把剑塞回剑鞘,说:“你这剑怎么这么重,一点都不好用!” 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人的外号就叫“重剑无锋”。这剑由玄钢打造,足足有十六斤重,远非他爹那把三斤重的的破铁剑能比的。 楚江一不费力拾起剑,挎到背上,笑着问:“小兄弟,还要比吗?” “比!怎么不比!”郭田十分不服气,“等我一下,我一定要打败你。” 他“登登”跑进屋里,很快又“登登”跑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支两尺长短,两指粗,浑身光溜溜,一端如牛角般尖锐的银光闪闪的奇怪钢刺。 楚江一见到钢刺,似乎吃了一惊。 “好啦,我要出招啦!”话音刚落,郭田一招“黄莺穿林”,钢刺划了个弧形,向楚江一腰间的玉坠刺去。 “来得好!”楚江一斜斜向一边倒去,正好避开钢刺,双脚却如长在地上,整个人就像一株歪斜的老树,欲倒而不倒。 “呀!”郭田回转身,又是一招“火树银花”,钢刺分几个方向又向玉坠刺去。 看他使出这一招,楚江一“咦”了一声。 这招“火树银花”是万剑峰的普通剑谱《清风剑法》中的招式,不算高深,却是合扰敌制敌于一体的招数。 此招需虚实结合,七分虚三分实,既要快又要灵动,让敌人难以揣摩。万剑峰中尽得此招精髓者也是寥寥无几。 眼前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连姿势、起手都不对,更不用说使得好了。 在楚江一眼中,郭田这一招的几个变化都太“实”了。 他左手伸入那钢刺丛中,屈指轻轻一弹,那钢刺便失了准头,转了个九十度,刺到一旁的空气去了。 “再来!”郭田不肯服输,摆起架势又向楚江一攻去。 毫无疑问,这一招又扑了个空。 楚江一任由他一味攻来,自己要么避开攻击,要么引开攻击,全不还击。要是有会家子的高手经过,就能看出他是在给郭田喂招。 所谓“喂招”,即是上手陪下手过招,锻炼下手的攻击或防守能力,以及应变能力。 在楚江一的“帮助”下,郭田出了几招后也悟出了攻击要领:既然对方说了不能移动,只能用单手,直接攻击玉坠不成的话,只要迫使他移动或双手齐出,那也算自己赢了! 于是,郭田不再一味强攻玉坠,开始围绕楚江一的下盘和右侧进行攻击。 好一个狡猾的小子! 楚江一心中笑骂道,对他又高看了几分,也没有开始时那么轻松了。 两刻钟过去了,郭田已经气喘吁吁,浑身湿透,腰腿酸-软了。不过他还没放弃,他要用最后的力气使出绝招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右手斜斜举着钢刺,左手半抱,和右手遥遥相对,如在胸前抱着一个大圆球。 有趣!这是八卦刀的架势。 楚江一有点佩服这个小屁孩了。不过练武求精不求多,他学的招式太杂了点。 他对郭田挤了挤眼,左手做了个挑衅的动作。 郭田大喝一声,向楚江一冲过来。冲到他面前时,忽地横跃到他右侧,钢刺直向他腰间玉坠刺去。 没有新意。楚江一摇摇头,身体微微后仰,正好让过钢刺,然后上身右拧,左手下沉,并指要将钢刺往外隔开。 不料郭田右手一缩,就地一滚,滚到他背后。楚江一的左手便落了空,而且身体右拧下沉之势已老,已经来不及转身应变了。 就在这时,钢刺已经从后面刺向他的右腿。那钢刺十分锐利,他的小-腿已经感觉到微微的刺痛感。 其实此时楚江一还可以弯下上身,左手从裆下伸到后面拨开钢刺。 不过这姿势实在过于不雅,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没有办法了。楚江一唯有急运全身真气,沉于右腿。这一招意与气合,运气功夫迅速老到,是暗劲大成的最高境界。 我赢了! 郭田一击刺出,看到楚江一已无法招架,唯一的方法就是移腿避开。只要他的腿一动,就是自己赢啦! 可是钢刺已扎到裤腿,楚江一的腿依然岿然不动。这可吓坏郭田了,他只想赢,可不想让这位叔叔残废啊! 然而这一击他是全力刺出,又快又猛。他又未学会控制劲力,已经收不回手了。 眼看就要刺穿那叔叔的右腿,郭田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却感到如同刺在一块厚铁板上,难以寸进,更有一股大力反震回来,把钢刺震得脱手倒飞出去。 郭田右手被那巨力震得又痛又麻,还觉得有一道热流正顺着右臂往上窜。热流所经之处,也变得又痛又麻起来。他忍不住抱着右手呻-吟起来。 楚江一刚想宣告自己的胜利,听见呻-吟声,转过头来看见郭田这副模样,暗叫不好。 他赶紧扶起郭田,握住他右臂,将几分真气透入他体内,感知里面的真气异动。他感觉到一股和自己同源的真气正在郭田的经脉内乱窜。 他暗暗责备自己竟然跟一个小孩较真,出手不知轻重。 他连忙把郭田抱进屋里,让他坐在床-上,自己坐在他右后侧,左手捉住他右肩,右手握住他右掌,手心对手心。两手同时运功,左手将郭田经脉内的真气逼到他右臂,右掌则运吸字诀将真气吸到自己的体内。 过了半个时辰,楚江一才将郭田体内的真气全部吸出来。 也只有同源的真气才会这么容易吸出来,要是郭田已经练成自己的真气,两种真气会交缠相斥,没有特别深厚的真气内力,是难以在短时间内将其他真气逼出来的。 此时郭田已因疲劳和痛楚沉沉睡去。 楚天一心情沉重,因为郭田右臂的经脉因他的真气冲击,已经受到了损伤。如果不及时驳接修复,就会变成一个无法继续练武的废人。 要想接好他的经脉,一定要达到炼神还虚的第二层丹劲境界,而自己连第三重境界都还没达到,更遑论丹劲了。 他看到郭田浑身湿透,便帮他脱掉湿衣。 不巧的是,郭正山正好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入门看见一个陌生的银衣男子正坐在床边脱自己儿子的衣服,又惊又怒,大喝道:“大胆淫贼!休要动我儿子!” 武林中有一些有龙阳之好的采花贼,不好女人,专采男童,尤为令人作呕。 郭正山看此人如此架势,定是无疑,抄起身边的凳子,就向银衣男子冲去。 楚江一这时有口难辩,只得举手招架,劈手夺过那张凳子。 郭正山又搬起一张凳子砸过来,又被楚江一打落。 他还要搬桌子! 楚江一喝道:“停手!”情急之下一把将郭田的湿衣甩到郭正山头上。 郭正山扒下一看,哭了起来:“你、你已经把我的小田儿那、那啥啦?我跟你拼啦!” 说完如一头发疯的老虎,向楚天一猛扑过去。 第14章 抽丝剥茧 一炷香后,郭正山端坐在桌子前,静静听完了楚天一对事情经过的述说。 “现在,你了解了吧?”楚天一十指交叉平放在桌面上,皱着眉看向坐在对面的郭正山。 郭正山不停眨着眼睛,表示自己明白了。 “好,我给你解了穴-道,你不要再动手了啊。” 他看着银衣青年胸口绣着的万剑门徽记,连忙又眨了几下眼睛。 楚天一这才站起身,伸手并指在他身上戳了几下。郭正山终于能动了,不过被点的几处穴位又酸又麻,他龇牙咧嘴揉了好一会才缓解了些。 他忽地站起来,跑到床边细细观察儿子,见他面色如常,呼吸平稳,身上也没有伤痕,证明这银衣青年适才所言非虚。想了想,他还是拉起被子,探头检查了一下。 楚天一没好气地看着他,心想,这对父子真是够了! 待郭正山捧上热茶,楚天一问起了唐无殇的事。 原来时值八臂天魔血洗问蝶谷之后,万剑门和善隐寺联合向天下正派英雄广发正气令。本来负责传帖发令的都是普通弟子,由于四海镖局虽元气大伤,名义上仍是正派三大门派之一,不可怠慢,遂由楚天一负责送帖。 此外,楚天一有个相熟的师弟叫王咏霖,是王家庄王员外的大儿子,收到家信说弟弟王咏霆被武林中人欺侮,而自己又脱不开身,就托楚天一顺路帮忙解决此事。 楚天一还以为王家是被那些仗势横行的邪派人士欺压,待听了王咏霆的哭诉,又在外边暗访了一番此子的行径所为,心底多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本想直接拂袖返回山门,考虑到王家每年都给万剑门供奉良多,又受了师弟之托,多少得给点面子。另一方面,他对王咏霆所说的“会招许多毒虫的妖女”颇感兴趣,遂应承下来了。 郭正山知道唐无殇的手段,哪敢乱说,撒谎说那妖女受伤了,在儿子身上种了毒虫,威逼自己收留她在家里养伤。惹上王公子后,那妖女怕报复过几天也逃了,自己也是受害者云云。 他悲愤交加,说得真有其事一般,唯恐楚江一不信,还挤出几滴眼泪来。 楚天一察言观色,知道他隐瞒了什么,也不好强求,于是又问起那只钢刺的来历。 这一问,正合郭正山心意,他已经好久没跟人吹嘘自己大战八臂大魔怪的威水史了。 他喝了口茶,决定从自己自小就有个武侠梦说起,毕竟,这是得到那根钢刺的最根本原因。 半个时辰过去了,郭正山才讲到他十五岁时的事迹。 楚江一眉头紧皱,最终还是决定打断他:“郭大哥,可否讲得简明一些?” 郭正山一愣:“那我重新说一遍?我会尽量简明的。” “别,千万别!就说你从哪里得到这根钢刺的就好。” “墙上,我从一堵墙上把它拔下来的。” “……它从一堵,一堵墙上长出来的?” “怎么可能!当然是有人射在上面的!” “好吧,那么是谁射-出这根钢刺的?” “我不知道。” “哦,明白了,你是只看到这根钢刺,没看到发射它的人。” “胡说!这根钢刺就是用来射我的,我怎么可能没看到发射的人!” “……你又说你不知道是谁射的? “他浑身穿着铁甲头盔,我当然不知道他是谁啊!甚至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人呐!” “为什么这么说?” “你见过长着八只手臂的人吗?” “……那倒没见过。对了,你说八只手臂?确认不是七只?” “废话!我眼睛好着呢,怎么可能看错!哦,其实,说七只也没错。他射-住这根钢刺后就变成七只手臂了。” “好吧,看来是同一个人没错了。”楚天一长呼一口气,确定地点了点头。 “什么同一个人?”郭正山有点莫名其妙。 楚天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询问那个八臂怪人后来怎么了。 “逃走了。他见必杀的一击被我巧妙地躲开,慌得要死,连钢刺也不敢收回,就落荒而逃了。”郭正山这回言简意赅又得意洋洋地回答。 楚天一苦笑着,觉得这个说法连半点可信度都没有。 在八臂天魔大肆杀戮之后,万剑门从各处收集了关于他的消息:浑身包裹在铁甲之中,长着七只手臂,一手持刀,一手握剑,两手使一支长枪,还有两手拿飞钩,而最后一只“手”,就是和郭正山这根一模一样的钢刺。 另外还有,八臂天魔的武功深不可测,不仅外功强横,刀剑枪钩功夫十分娴熟,内功也非同小可。据说已经达到炼神还虚丹劲境界的善隐寺慧灭神僧,就是与他对掌比拼内力,被震碎内腑,伤重而死。 以郭正山的身手,八臂天魔要弄死他取回钢刺,还不简单得像摁死一只蚂蚁?说这钢刺不重要吧,那为什么要做两根这么显眼的插在肩膀上呢? 就算是为了装饰,如今只剩下一根,也是难看得紧。以楚天一的强迫症,想想都觉得浑身难受。 唯一能说得通的,就是当时八臂天魔已经受了伤,没有能力去取回这根钢刺了。 那么,到底是谁令他受的伤呢? 楚天一想到这,心中一动,赶紧让郭正山回溯天魔从出现到逃走的所有细节。 郭正山于是将自己遇到问蝶谷三人起,到天魔逃走,经过一点点必要的加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行-事低调的侠义之士,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当然,他不会蠢得说明那个疑似令天魔受伤的紫衣女子,其实就是打伤王公子的“妖女”。 “问蝶谷的蛊术。”听郭正山讲完,楚天一马上就联想到了原因。 再跟在他家里出现过的“会招许多毒虫的妖女”,以及郭田那有板有眼的练习功法一联系起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郭正山,把他惊出一身冷汗,以为自己在哪里露了马脚,却不知早被看了个透。 沉吟了半晌,楚江一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郭正山能把钢刺给他。 对此,郭正山开始是一口拒绝的。 直到楚江一说出郭田经脉受损,至少需要达到丹劲境界的高手才能帮他修复,而符合这个条件,又是自己熟悉的,只有自己的师傅,万剑门掌门周平了。 事关儿子以后能否继续习武,以及自己毕生的愿望,郭正山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他自己的所谓侠名、荣耀,以及所做的一切牺牲——谎话连篇,吞声忍辱,都不过是为了让儿子有所出息的铺路石。 不要像自己,成为一个连梦想都要被人踩在地里,而自己不得不强颜欢笑的可怜虫。 他跪下来,求楚江一一定要医好郭田。 他这一生,跪过无数次。给不同的人跪,为不同的原因跪,只有今天这一跪,是他最心甘情愿的。 短暂的沉默后——对郭正山而言,如同过了百年之久,他听到银衣青年说道:“好。我答应你,一定治好令郎的经脉。” 郭正山激动不已,连连对银衣青年磕头称谢,甚至忘了这本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楚江一扶他起来,叹了口气:“这事因我而起,我会负责到底。除了治好令郎的经脉,我还会请求师傅,收他为万剑门弟子。” 这下,郭正山更是喜出望外,觉得漫天阴霾,一扫而光。他涕泪横流,又要跪下磕头,好在被楚江一拉住了,不然地板非给他磕出个坑来不可。 接着楚天一又问起郭田练武之事,郭正山正要一一如实说明,心里忽地“咯噔”颤了一下。 对了!那小妖女教的小田儿基础功法,还说要收他为徒的,这基本算是定了师徒名分了。将这事说出来,拜入万剑门的事就泡汤了。 如果瞒着万剑门,日后小妖女回来寻人,该如何解释?还不得把自己的皮都给剥了!再说,万一这事抖出来,小田儿也会遭武林中人唾弃,在江湖上也再没有立足之地了。 按武林规矩,未得师傅允可,是决不能另拜他人为师的。即使他人武功本领比原来的师傅高十倍百倍,也不能见异思迁,否则就是欺师叛道。无论正派还是邪派,另投师门都是武林大忌,为武林中人所不齿。 可是,不拜入万剑门,他们肯帮小田儿医好经脉吗? 要知道,江湖中门派有别,就算同为正派,两派之间,也多是利字当头,门下弟子不得过往甚密,免得互相市恩求报,暗中损害两派利益。对于交情浅薄的别派弟子,指点切磋已极为罕有,更遑论耗费真元,驳接经脉了。 再说,小妖女回去那么久了,还不来接小田儿,多是被她师傅拒绝了。近来又听说问蝶谷谷主死了,整个门派都已经被夷为平地,重建尚且未知,哪里还顾得上收徒?就算拜入她门下,这种情形,也学不到什么高深功夫吧。 郭正山思前想后,最终只说唐无殇教过郭田,隐瞒了许诺收他为徒的部分。 趋利避害,这是人之常情。 他自私而又无畏地想道。 第15章 波涛汹涌 万剑峰天枢峰上,天枢殿中,有数人正围坐在一张长长的桌子边谈着什么,气氛有点紧张。 坐在长桌上首的是善隐寺方丈慧空,在他左首坐的是万剑门掌门周平,接着是周平夫人王檬,往下是一名锦衣老者。在慧空右边长桌做的则是邪派的几个当家,坐在右首的是天一庄庄主蒋猛,其次是幽冥宫宫主屠元化,末座是十三叠楼楼主白小千。 桌子左右两派似乎刚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争论,有人面皮涨红,怒目而视;有人须发皆张,气愤填膺;也有人默然不语,冷面端坐。 “阿弥陀佛。”身为盟主的慧空宣了声佛号,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僵局。 他左右看了一眼,说:“各位请勿急躁。天魔行-事诡秘,万剑门和本寺每日派遣弟子下山日夜查访其行踪,想必很快就有他的消息。” 闻言,蒋猛哼了一声,扯开大嗓门:“咱们两派结盟都快一个月了,那魔头却丝毫消息都没有。如此拖下去,总不能让咱们圣教弟子在这守着你们的清规戒律干等下去吧!” 周平面上不悦之色一闪而过:“为了安置圣派弟子,本门已将天璇峰的弟子尽数清走,峰上一应事务均由圣派自行处理。再者,圣派弟子的饮食用度,均按万剑门弟子标准发放,丝毫不差。 盟中弟子一视同仁,蒋庄主何以说得好像我们心存偏私,亏待了圣派弟子?” 屠元化掀掀朝天鼻,出来打圆场:“周掌门多虑了。蒋兄并无此意。万剑峰上风光境遇俱是极好,只是这二十多日来日日等候,兄弟们未受过这等约束,是以略有微辞。” 左边最末座的锦衣老者冷笑一声:“正派弟子等得,邪派弟子便等不得?只怕是上来探完我们的虚实,就急着走人。然后前脚一走,后脚天魔就来了。”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几乎都变了面色。 “你、你血口喷人!”蒋猛站起来指着锦衣老者,两眼几欲喷火。 这时,白小千突然说话了。她今天是一个娇滴滴的红杉少女。 她似乎完全没感觉到这充满火药味的气氛,娇笑着说:“呵呵~素闻苏老前辈枪法难以招架,不曾想连说话也一样难以招架呢。小女子佩服,佩服。” 锦衣老者有点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似乎不屑跟她说话。 白小千恍若未见,继续说:“我们两派都自诩英雄人物数不胜数,依小女子看来,连一个都无。” 她这句话尖酸刻薄,大有在场众位都是辣鸡的意味。 这一下,别说正派数人,连蒋屠二人都转过面,齐齐对她怒目而视。 白小千团团看了座中各人的面色一轮,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花枝乱颤,直不起腰,一点淑女风范都没有。 “阿弥陀佛。”慧空又宣了声佛号,终于止住了白小千狂放不羁的大笑。 她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依然“哧哧”地忍着笑:“白某不过说笑而已,各位大英雄胸襟广阔,又何必与小女子一般见识?既然各位大侠士觉得联合起来有害无利,百无一是,那小女子不如早点带我那些酒囊饭袋回家种田去了,免得给大家添麻烦。” 这一番话冷嘲热讽,极其尖刻,却又正好戳中众人的痛处,令人发作不得。 一时整个大殿一片安静,冷场了。 慧空忙又宣一声佛号:“天魔凶焰嚣张,大有荡平武林各派之势。如今消踪匿迹,多是在为下一次行凶做准备,极有可能随时现身。 此时正是我等两派摒弃前嫌,同心戮力,一举锄灭魔焰之时。万望各位以大局为重,勿令联盟之功,化作流水,两派之谊,徒遗笑柄。如此,两派之福,武林之福。贫僧亦感激不尽耳。” 慧空说得情理俱在,众人齐齐向其拱手,都说:“方丈所言甚是。” 一时气氛缓和了不少,不过也还是闷闷不欢。 就在大家准备散去时,一名身穿银衣背挎古剑的万剑门年青弟子急匆匆走了进来。 他先向在座各派首脑团团一揖,这才拜见掌门周平,向其禀报:“弟子此番下山,查获有关八臂天魔的重要线索。” 一听有八臂天魔的消息,众人皆是精神一振,又再坐下,仔细倾听银衣青年的汇报。 这银衣青年便是楚江一。他刚刚带着郭田回到万剑峰,听到师傅和各派首脑在天枢殿谈话,料想是关于天魔或联军的会议,遂匆匆赶了过来。 楚江一将郭正山与天魔的遭遇一一道来,又说了自己关于“天魔被问蝶谷弟子所伤”的推测。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如此一来,就能解释得通,为何在遭到天魔袭击的门派中,问蝶谷是最凄惨的一个了。 谷主毒药姑婆被折磨而死,举谷被焚烧一空,弟子几乎被尽屠,整个门派名存实亡。 座中的锦衣老者听到大家为问蝶谷的遭遇叹息不已,也不禁长叹一声。 这老者是四海镖局总镖头苏四海的堂兄,叫苏啸虎,外号“金蛇枪”。膂力过人,擅使一杠四十八斤重的金枪,遂已年届六十,仍雄风不改,气概犹存。 苏啸虎与苏四海兄弟情深,立誓要为堂弟报仇,在接到楚江一拜送的正气令后,率领一个荆棘阵共三十二人日夜兼程,赶往万剑峰。 楚江一因处理王咏霆之事,路上又被郭田所耽搁,反而迟了苏啸虎几日才回到。 结合楚江一带回的消息,众人又再分析了一遍当前局势,一致认为八臂天魔在屠灭问蝶谷时再度受了伤,而且是比较重的伤,不得不销声匿迹养伤,因此直到现在也无暇对万剑峰展开攻势。 为什么八臂天魔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万剑峰? 因为从他连续孤身主动袭击各大门派的行为可以看出,他是那种武功高绝,自视极高,具有强烈自信和霸气十足的人。这种人只会迎难而上。 既然万剑峰上正邪联手,设下鸿门宴,他自然不会逃避,只要准备好,就必定会来赴宴。 总算对八臂天魔的行动和目的有了较为准确的了解,各人的心情都舒缓了许多。在敲定“加紧备战,追查天魔弱点”的战略方针后,众人便散去了。 待外人都走后,楚天一这才向周平禀报郭田之事,恳请师傅一定要帮其修复损伤的经脉。 周平听完,沉吟了半晌,才说:“你做得很好。此子因你而受伤,师傅自当护他周全。不过修复经脉需耗费不少真元,且不能半途而止。 目今天魔虎视眈眈,随时来袭。师傅须得以门派基业为重,不能因私废公。等剿灭天魔后,师傅便立即着手此事,你不必担心。” 楚江一知道经脉受损是越快医治越好,时间长了,伤处黏结成形,便再难修复。然而师尊所说,道理昭然,实在容不得他反驳。 但他觉得始终应该以救人为先,开口要继续求情,却被周平挥手止住:“江儿,你旅途奔波,还是下去早点休息吧。” 师母王檬过来劝慰他,说师傅心中有数,定会帮他解决。 楚江一不得已,只好向二人各行一礼,闷闷告退。 该怎么办呢? 他心情杂乱,只顾低头往前走。才走出天枢殿门口的阶梯,突然有人从背后蒙住他双眼。 冷不防之下,他被吓了一跳。 “楚天一,你猜猜我是谁?”一个清脆娇柔带点嗲气的少女声音在背后响起。 还能有谁?不说这太过容易辨认的音色,只说敢在天枢殿做这种恶作剧的,除了师傅的掌上明珠,自己的小师妹周夕岚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周师妹,放手啦。师兄还有事情要做呢。”楚天一轻轻拍了拍身后人的手臂,说道。 身后人不情不愿地放开双手,跺着脚嗔道:“师兄你就不能多猜一猜嘛!老是这样,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楚江一知道她的脾气,转过身看着她,笑着哄道:“好啦好啦,等师兄办完事,一定陪你玩个够。” “你说的哦,说话要算数。来,拉钩上吊,骗人是小狗!”周夕岚笑着伸出小手指。 楚天一笑着摇摇头,伸出右手小指跟她拉勾。 “耶~”周夕岚拉完勾,像个小孩一样跳了起来,一双大白兔在胸前上下跳动,汹涌澎湃。 这周师妹生就一副娃娃脸,长得体态娇柔,弱不禁风,虽年方十七,胸前盛况却十分惊人,令许多师姐师妹自惭形秽。 楚江一面色微微一红,移开目光,不敢再看那汹涌波涛。 “对了,师兄,你要去办什么事啊?”周夕岚圆圆的脸蛋由于兴奋而一片红-润,拉着楚江一的手臂问。 楚江一略一思索,便把关于郭田的事简单向她说了一遍。 “真是可怜。师兄你也真是太不小心了。”周夕岚白了师兄一眼,说,“师兄,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也想看看这个小师弟!” 说完,一把抱住楚江一的手臂,对他露出甜美灿烂的笑容。 楚江一只觉得手肘被紧紧挤压在师妹的手臂和两团弹-性十足的柔软之间,顿时半边身体都僵硬了。 谁来救救我! 他苦着脸,目不斜视,拖着不属于自己的右手,以及附着在这手上的周夕岚,慢慢往自己的居所走去。 第16章 人小鬼大 话说楚江一和周夕岚一同下到天枢峰的弟子居所处时,正值晚课完毕时分。 自从与邪派结成联盟后,与天枢峰相邻的天璇峰的弟子便全部转移到了天枢峰,将屋舍清空出来供邪派群雄居住。 再加上为了抵挡八臂天魔和提防邪派群雄作乱,平时分属其余五个山峰的师伯师叔们均带领旗下杰出弟子进驻天枢峰,强化主峰防线。以及还要安顿前来相助的正派群雄。 是以,天枢峰弟子居所人满为患,原本一个人住一间房的,现在至少要三个人挤一间。又连夜赶工抢建了数栋多层的房舍,这才堪堪够用。 此时的弟子居所的空地上,到处是人。不同门派的正派弟子们穿着不同服饰,有的成双结对互相切磋,有的三五成群正在攀谈,有的则成帮成派集合演练。 “据说他就是万剑门未来的掌门人,楚江一。” “听说他已达到炼气化神的最高境界,马上就要踏入炼神还虚境界了。” “那可真不得了,他今年才二十二岁吧。老子都三十多了,还没练成暗劲!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楚江一甫一出现,那些别派弟子中马上响起了一片窃窃低语声。 待看到抱着楚江一手臂的周夕岚,那些人的眼睛一阵发亮,又“吱吱喳喳”低声议论起来。 “那个穿黄裙子的姑娘是谁啊?好、好大!” “你不要命了!胡言乱语!她是万剑门周掌门的千金!” “哎呀,早知我就拼了命也要拜入万剑门了!不知这周姑娘有没有许配给人了?” 不到一会,两人身上便吸引了上百道目光。仰慕、敬畏、羡慕、不忿、嫉妒、好色,不一而足。 楚江一眉头紧皱,带着周夕岚快步走进自己的住所,“砰”地关上门。 他的本意是不希望周夕岚过多暴露在那些目光之下,不料这个举动引起了极大的误会。 外面的别派弟子看见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入房关门,不禁“哗”了一声,纷纷联想到无法描述的情景来。 在正派眼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不合礼教规矩的。要是平时,他们早起哄唾骂了。可是这里是万剑门的地头,对方又是万剑门未来的掌门,谁敢带头冒犯? 吃不到葡萄,心里酸溜溜的人无处发泄,唯有在心里暗骂“不知廉耻”了。 周夕岚心里也有点不明所以。平时她是随时可以下来弟子居所玩的,自从又别派人士进驻万剑峰后,父亲周平就禁止她下来了,只准她在天枢殿广场以上区域练武玩耍。 这种变相的禁足持续了大半个月,她都快闷死了。今日好不容易逮到楚师兄回来,才有机会跟他一起下来玩。她刚才见到那么多奇装异服的别派弟子,正好奇地想多看一会,却被师兄一把拉进屋子,关起门来。 其实楚天一是知道师傅最近禁止周夕岚下来的,只是他出了趟远门,回来又心事重重,一时忘记了。直到适才看见某些正派弟子色迷迷的目光,才忽然省起这茬事,不由暗暗责怪自己疏忽大意。 楚天一的房间很小很简洁,只有一张床,床对面是一张小书桌,床尾摆一个衣柜,就没了。 现在书桌上摆着一个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盆,一个身穿粗布衣服,脚穿布鞋的小男孩正在桌边的窗户旁,踮高脚望着外面。 他听见门响,马上回过头来。一见是楚江一,咧嘴就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一颗新出的门牙让他的牙齿还显得有点参差不齐。 “楚哥哥,你终于回来啦!等得我差点睡着了。”郭田说着,真打了个呵欠。 也难怪他,一个才六岁的小孩,正处于好奇心最为旺-盛的年龄,硬是在这小小的斗室中呆了近两个时辰,不憋得慌才怪。 楚江一见他居然能忍住没跑出去,颇为惊讶。自己怕他初来这里,人生地不熟,要是趁自己向师傅禀报事情的时候,出去乱跑,难免惹祸。于是就带他回了自己的居室,还叮嘱一个万剑门弟子帮忙看住他,不要让他跑出去,到了饭点给他送饭等等。 他看看干净的饭盆,拍拍郭田的肩膀,笑道:“好小子,挺能忍的,也挺能吃的。” 郭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点不好意思。他这才留意到楚天一身边的周夕岚,又绽开甜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向她打招呼:“姐姐你好~你长得真漂亮!” 哎呀,我的天!哪个女孩能经得住可爱小正太夸自己漂亮啊! 周夕岚放开楚天一的手,嘻嘻笑着,一把抱起郭田:“小弟弟真会说话!有眼光!” 郭田被她搂在怀里,差点透不过气来。 楚江一这时才有机会活动一下右臂,忽然看见郭田双手抱着周夕岚的脖子,头伏在她胸口,眯着眼一脸陶醉的模样,不禁摇头苦笑:这小鬼真是人小鬼大! 这时郭田吸了吸鼻子,又开始放糖衣炮弹:“姐姐不仅好看,还很香呢。” 周夕岚闻言对他又是一顿夸,搂得更紧了,然后白了楚江一一眼:“你楚哥哥要像你这么会说话就好了。这么久了,他可一次都没夸过我,哼!” 郭田边对楚江一挤眉弄眼边附和道:“就是嘛!楚哥哥·你·太·过·份·了!” 楚江一被他们一唱一和,弄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唯有尴尬苦笑。 待他们不再商业互吹,都消停了,他才对周夕岚讲明郭田现在的身体状况,以及师傅暂时没法帮他修复经脉的决定。 周夕岚听闻爹如此绝情,颇为生气,对郭田表示一定会帮他做主,去求爹出手帮他医治。 郭田了又是一阵“姐姐你真好”,“姐姐人美心更美”的吹捧,充分唤起周夕岚浓浓的母性和疼惜之情。 周师妹的魅力真是惊人!连六岁都六十岁的人都无法抵挡。 楚江一心里戏谑道。但为何自己对她就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呢? 自己对她,有的只是同门师兄妹之间的爱护之心,一丝亲人之间的亲切感(师傅师母对自己真的很好),还有对她喜欢亲近和极度信任自己的感激之情。 而对于她的过分亲热,和不时表露的爱慕,更多的是感到尴尬和不安。至于她过于成熟的某部分身体令自己总是面红耳赤心神不宁,那也只是基于“非礼勿视”的羞耻心理罢了。 过了一阵,郭田嚷着要出去看看。楚江一决定带他一路上山顶游玩参观一番,顺便送周夕岚回去。 临出门前,楚江一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一袭大红披风让师妹系上。 周夕岚看着他,恍然大悟,意有所指地朝他挤了挤眼,顺从地裹上了披风。而楚江一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出了门,二人照旧不理别派弟子的眼光,一左一右拉着郭田的手,往山上走去,留下那些爱蜚短流长者一地的眼珠子——这也太神速了吧!一个时辰不到,就多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天枢峰上,弟子居所离天枢殿只有半里路,离山门则曲折而下,约两里山路。这些山路一色铺的都是一丈宽的青石条,不仅气势雄伟,又落脚舒适,令人叹为观止。 郭田一路看一路惊呼不已。他自小在平原农村长大,从未登过高山。如今在天枢峰上看云海日暮,仙鹤翩翩,怪松临渊,飞湍轰鸣,简直如临神话仙境,忘神兴叹。 对于周夕岚来说,这里就是她的家。她也兴致勃勃地一路向郭田介绍那些她觉得十分得意的景致,惹得郭田连连兴奋高呼,而她自己也因此同乐共鸣。 楚江一跟在后面,看着他们乐不可支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羡慕——这里的景色虽美,但如果让你天天看,总有一天也会看腻。 好不容易到了天枢殿前的广场,郭田一见,欢呼着跑了过去。周夕岚看见也追过去,二人就在广场上边叫嚷边追逐起来。 忽地,一声充满威严的呼喝声传来。 “岚儿,你在这天枢殿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周夕岚抬头一看,不禁吐了吐舌头,随即跑向呼喊的那人。 她跑到那人跟前,摇着他的手,撒起娇来:“爹~岚儿不过是玩一下嘛,都不行吗?难道你要我天天看书练剑,闷死我才好啊?” 周平不看她,哼了一声,说:“大敌当前,你还只顾着玩,爹和娘都操心得头发都白了。” “哪里有啊?哪里有嘛!”周夕岚闻言,在他头上翻来找去,挑起白头发来。最后终于找到了一根,扯住就是用力一拔。 周平忍不住皱了皱眉,正要训话,却被她打断了:“爹,你看,我帮你把白头发给拔了!嘻嘻,以后就别那么操心了。” 周平长叹了一口气: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刁蛮女儿,把他吃得死死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时,楚江一带着郭田过来向师傅问安了。 周平点点头,看着郭田问:“这个就是你说的经脉受损的孩子吗?” 楚江一回禀称是。 周平示意郭田递右手给他,握住闭眼感应了一番。 放开手后,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第17章 郭田拜师 天枢殿广场左边是周平一家三口的起居住所,是一座两进三间的精雅房舍。 右边及正面则是一连五间两层小楼,是为客舍,现在正住着慧空、苏啸虎等正派代表,以及掌管天璇峰等六座山峰的万剑门师伯师叔们。 此时正好膳房的弟子给周掌门一家和各个客舍送来晚膳,师母王檬便招呼楚江一一同吃饭。 楚江一略略犹豫,想要找个借口推托。 周夕岚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郭田,笑道:“楚师兄,来嘛。我知道你还没用饭,想必也饿了吧。小田儿也一起来吧。” 楚江一抬眼望着师傅,而郭田则有点怯怯地回答:“姐姐,我、我刚才吃过了。吃得很饱。” 他似乎被周平的威严气场镇住了,再不敢乱说话。 周平淡淡说了句:“你们也来一起吃吧。”背着双手率先进了屋舍。 周夕岚得到父亲的首肯,更加兴奋,拖着二人蹦蹦跳跳跟了进去。 这女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王檬跟在后面,无奈地摇头苦笑。 一张檀木方桌,周平坐在首座,王檬和楚江一分别坐在他左右两边,周夕岚则和郭田坐在下首。 周平的口味素来清淡。 今晚的菜式是一尾清蒸黑鲈,一碟木耳炒鸡蛋,一碟素炒豆芽,一大碗牛肉羹汤,样式雅致,但对于五个人来说,则显得分量稍稍不足。 “江儿,今晚为何如此见外啊?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师母王檬见楚江一一味低头只吃白饭,夹了一块鲈鱼肉到他碗里。 “就是,小田儿也多吃点,好快高长大。”周夕岚也给郭田碗里夹了一块。 江郭二人道了声谢,依旧只顾默然吃饭。气氛一时有些冷场。 王檬遂问起楚江一此番出门的情况来。 楚江一便将前往四海镖局送帖的经过讲了一遭,想了想,又把自己受师弟所托,到误伤郭田这一串经过说了出来。 王檬听完,不满地说:“咏霖也太自作主张了,未向师傅禀报就私自寻衅。江儿你也是,不要总是惯着你的师弟了。当然,还有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周师妹。” 说完,倒转筷子轻轻敲了敲周夕岚的脑袋。 周夕岚嘟起嘴巴,不满地嗔道:“娘,你又说人家了!” 接着又白了楚江一一眼:“哼,楚师兄才没有惯着我呢。他不教训我都算不错了!” 楚江一唯有尬笑不已。 “楚师兄不惯你,你今天能不顾我的说话,跑到下面去?”周平淡淡接口道。 也不知他这话锋是向着师妹还是向着自己,楚江一更为尴尬了。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低声向师傅告罪:“是徒儿疏忽,一时忘记了。以后定当谨记师尊教诲,不敢有忘。” 周平按住他的手,又是淡然说道:“我是说岚儿呢,你勿要放在心上。” 周夕岚这时又不满了:“女儿想去看看小田儿嘛。他多可怜啊。爹,你就为他医好经脉嘛。你内功那么深厚,不就是耽搁一会儿工夫嘛~” 周平顿时变了面色:“你懂什么!你以为驳接经脉就像缝补衣服啊。一天到晚只知道胡闹,武功不好好练,门中事务也不学着处理一下。总有一天,爹都要被你活活气死!” 王檬见丈夫发作,连忙安抚他:“周郎,莫要生气。岚儿只是不懂个中厉害,日后好好教她便是。” 接着又转向女儿:“岚儿,你爹不是不愿帮小田儿。你也知道他刚刚出关,新晋的境界总要时日培养巩固的。再说那八臂天魔不知何时来袭,你爹作为掌门,肩上挑着许多人的性命,担不起任何闪失的。等此事完了,或天魔再不出现,你爹定然不惜真元,医好小田儿。明白了吗?” 周夕岚听她温声说完,这才擦去噙在长长睫毛下的泪珠,点了点头。 “那快向你爹认个错吧。”王檬抚摸着女儿的脊背,帮她拭去眼角剩余的泪水,低声道。 “爹,女儿知错了。”周夕岚带着哭腔,不情不愿地向周平认了个错。 周平轻轻“哼”一声,夹菜吃饭,也不答话。 屋内又再静了下来,只有偶尔碗筷碰撞的声音。 楚江一还想趁着师妹提出给郭田医伤的事,再向师傅求一次情的,现在见这种形势,硬生生把出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他心中有事,饭菜吃到嘴里如同嚼蜡,匆匆扒完碗里的饭,然后说自己吃饱了。 好不容易等师傅吃完饭,楚江一正要起身请辞,周平说话了。 他用手帕擦干净嘴上的油渍,这才语重心长对楚江一说:“江儿,师傅知道你做事稳重,宅心仁厚,敢作敢当。所以在那么多弟子中,师傅最看重你,希望把你培养成下一代掌门,也是这个原因。如果八臂天魔来攻万剑峰,以他的武功手段,师傅并无把握打败他,甚至更有可能落得苏总镖头、毒药姑婆一般下场。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爹,你不要胡说……”周夕岚急叫起来。 周平举手打断她,继续对楚江一说:“你的武功如今已暗劲大成,待会师傅助你一臂之力,踏入化劲境界。如果师傅遭到不测,师傅希望你能照顾好师娘和岚儿,以及担起万剑峰这副重担。答应我,你可以做得到。” 楚江一听他如同交代后事一般的口吻,想起他对自己的养育教诲之恩,虎目含泪,口头发梗,唯有拼命点头。 周平又说:“从今天开始,师傅不再收弟子。若有人要拜入天枢峰,便是你的弟子,由你安排教导。” 听他这么说,在座众人均是大吃一惊。 要知道周平今年才四十二岁,正直壮年,绝无突然退位让贤之理。除非他死志已决,又或身有隐疾? 几人纷纷发话: “周郎,你为何这么说?” “爹,你别吓岚儿啊!” “师傅不可!弟子资历浅薄,不能担此重任!” 周平再次挥手将说话声压下:“你们勿要多言,照我说的做便是。” 顿了顿,又说:“小田儿的伤因万剑门而得,万剑门定会负责到底。江儿,以后小田儿就是你的弟子了。待天魔之事完了,如师傅侥幸得存,自当帮他医治。若师傅遭遇不测,届时你持师傅遗言前往善隐寺求医,想必他们不会拒绝。” 楚江一终于得到师傅一个准确的口信,心内高兴万分,向师傅拜谢道:“我们两派联手,人多势众,定然能够一举将天魔歼灭。师傅武功高强,侠义盖世,一定会平安无事。弟子就代小田儿先谢过师傅了。” 说完,向周平深深一拜。拜毕,转头对郭田说:“小田儿,还不拜谢师祖?” 郭田慌忙跪倒在地,学着楚江一的样子,像模像样地拜了拜,口中称谢道:“弟子郭田谢过师祖!” 二人拜完,王檬捧上热茶。 郭田又向楚江一行了拜师礼。周夕岚在一旁拍手称快,屋内的气氛又变得欢快起来。 过了一会,周平带楚江一进天枢殿传功,王檬、周夕岚偕郭田在家中等候不题。 在接受师傅传功后,楚江一终于捅破炼气化神和炼神化虚境界之间那层薄薄的隔层。相比以前,他可以感受身体内更细微部位的变化了,而且在内力运用方面,产生了从面细致到点的变化飞跃。 为了熟练运用这种变化,探索这一层境界的更深层奥秘,楚江一拜托师弟王咏霖代自己照看好郭田,自己进入修炼静室开始进行短期的闭关静思。 王咏霖知道师兄为了自己的家事被师傅问责,正无处回报,对师兄的嘱托自然言无不可,胸口拍烂满口答应。 足足过了十二日,楚江一才出关。 出关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郭田,却听王师弟说,自己的徒弟被人拐走了! 王咏霖支吾不清地说,是一个来驰援万剑峰的问蝶谷女弟子拐走的。看他那样子,似乎对那女弟子颇有好感。 怪不得连师兄的嘱托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又是美女的惹的祸! 想到问蝶谷的女弟子,楚江一心中一动。 在王咏霖的带领下,楚江一很快来到了那女弟子的住所。 楚江一皱了皱眉:“咏霖,这不是你的房间吗?” 王咏霖“咳咳”了几下,不好意思道:“我让给唐姑娘住了。” “那你自己呢?” “现在住你那里……” 楚江一一时语塞。半晌才摇摇头,轻轻敲了敲门。 隐约能听见里面郭田的声音,但没有人应门。 楚江一又敲了几下,朗声道:“万剑门楚江一求见,请唐姑娘开门一叙。” 里面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才轻轻打开一条门缝,郭田扎着两个羊角的脑袋从中钻了出来。他见到楚江一,很是高兴,但没有作声,还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做噤声状。 楚江一不明所以,一手推开门。 “抓到你啦!”房内突然一声大叫,一个紫色人影弯着腰,双手前伸,十指箕张,向郭田猛扑而来。 郭田“哇呀!”一声向旁边闪开,那人变成向楚江一下盘扑来。 楚江一闪避不及,两条大-腿被抓个正着。 一时间,房内外一片寂静,只剩下郭田嘻嘻哈哈的疯狂笑声。 第18章 谁才是狗 “啊——” 楚江一和黑布蒙眼的紫衣女子同时大声鬼叫,往后急跳。 紫衣女子一把扯掉蒙眼的黑布,看见楚江一两边裤腿有两个明显的抓痕,惊得长大了嘴巴,不敢相信是自己做的。 楚江一赶紧拍平裤腿的褶痕,一拱手说:“唐姑娘……” “啊呀!死啦!我的手竟然碰了臭男人的腿!完啦,要烂啦要腐烂啦!”紫衣女子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忽地甩手大叫起来。 不等楚江一说话,王咏霖一闪身挤到他前面,连声问道:“唐姑娘你怎么啦?你没事吧?我帮你看看?” 刚才楚江一骤然受袭,全身内劲自动迅速凝于两腿防御。对方一抓之下自己才醒过来急急卸劲,好在反应还算及时,否则又要重蹈小田儿的覆辙了。 其实紫衣女子这一抓,全无防备之下,两手被震得发麻,那甩手动作也不是作出来的。她气恼吃了这银衣男子的闷亏,是以想捉弄他一番。 不料这银衣男子全然不上当,任由她鬼叫连天,自顾自说道:“唐姑娘,多谢你几日来照顾在下的徒儿郭田。在万剑峰上,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的,只管说便是。叨扰良多,在下这就带郭田回去。” 这紫衣女子便是唐无殇了。 她当日离开郭家一路询问,几经波折回到问蝶谷,已是十多日后的事。她从师姐杨无心处听说师兄的境况后,不顾师傅劝说,独自出谷前往师姐所说的小镇寻找师兄。可是已不见师兄踪影。她又根据小镇居民提供的线索,四处查访良久,依然杳无音讯,只好心灰意冷地回谷。 后来又数次出谷寻访,仍然无果。最后一次出谷,就是八臂天魔在天星城出现之时。 在天星城的问蝶谷弟子不仅发回天魔的消息,还发现了疑似姬不教师兄的断腿人。唐无殇一听,自然是非去不可。谁知她这一出谷,八臂天魔便突袭摧毁了问蝶谷。 听说消息后她连夜赶回去,迎接她的只有一片灰烬残砾以及师傅惨不忍睹的遗体。师姐杨无心和小部分弟子因师傅的死命掩护,得以逃生。 唐无殇悲痛欲绝,尽力催动天魔体内的本命蛊,意欲与其同归于尽。但此前数月,她已察觉到本命蛊和自己的感应越来越微弱,似乎被什么隔绝开来,最后只剩下藕断丝连的感应连接。 因此即使她悲痛之下愤而自残,也只是稍微增强了与蛊虫的感应,并无产生让天魔同样感同身受的特殊反馈。之后甚至一度失去了与本命蛊的感应,令她以为蛊术失效了。 这种情况下,她才没有选择自戕。万一蛊术当真失效了,自己岂不是死得毫无价值? 起码要弄清什么回事才行。怀着这个想法,她没有协同杨无心重建问蝶谷,而是奔赴万剑峰参与剿灭天魔联军。 此时正邪联盟也正希望能有问蝶谷弟子前来提供对付天魔的法子。他们对唐无殇的到来甚为高兴,万剑门掌门周平还亲自设宴为她洗尘。 在宴会上,唐无殇遇见了正和周夕岚玩耍的郭田,又惊又喜。而郭田在此处见到日盼夜盼的姨娘(大误),更是兴奋不已,黏着她不放。 由于是王咏霖负责郭田的一切起居饮食。王家的好色估计是遗传的,唐无殇略施小计,撒撒娇扭扭-腰什么的,王咏霖便晕了头。不仅把自己独住的小屋让了出来,还让唐无殇不费吹灰之力便“拐”走了楚师兄的徒儿郭田。 之后,唐无殇从郭田口中得知,他已经拜了万剑门未来掌门楚江一做了师傅,心中十分不忿。 明明是自己先教郭田的,现在居然被他捷足先登了。 虽然说郭田经脉受伤,当时也只有这样才是最佳的解决方法,但她心里就是不爽,非常之不爽。就像自己种了一棵白菜,长得欣欣向荣时却被一头猪给拱了。 现在,他还有面上门来要人! 更可恶的是,还让自己吃了个闷亏,出了丑!最后还话中带刺,贬没自己! 叔可忍婶不可忍也! 唐无殇一把推开王咏霖:“死开!”气鼓鼓走到楚江一面前,双手叉腰,抬头与他大眼瞪小眼,毫不让步。 “哼,那些虫子没咬死你,真是太可惜了。”她看到眼前的男子渊渟岳峙,丝毫不为自己所动,有心要激怒他。 “哦?原来那些虫子是唐姑娘放的啊。虽是一个手指摁死一只,但也陪我度过了闭关的无聊时间,真是太感谢姑娘了。过会我让王师弟送一幅‘助人为乐’的锦旗过来。唐姑娘休要推辞。” 楚江一只觉得这唐姑娘十分胡闹,比周师妹有过之而无不及,心里有气。想到既不能明面上与问蝶谷撕破面皮,又不能堕了万剑门声威,于是顺着她的话,来了个以牙还牙。 “你……”唐无殇没想到楚天一外表正经稳重,嘴皮子却辛辣得紧,一时被呛住了。 她稳了稳情绪,换了个攻击方向:“听小田儿说,拜了你做师傅。可我看他的武功,来了万剑峰,反而大不如前了?” “噢~”楚天一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拜入万剑门的弟子如已习有武功,我们一般先让他静心放松一段时间,令其忘却无用之功。此谓‘去其糟粕余其精华’也。”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舌战第二回合,唐无殇再度吃瘪落败。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在最擅长的领域被人碾压了! “唐姑娘,如果没事了可否让一让?天色不早,我该带小田儿回去了。”楚江一见唐无殇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来,自觉胜券在握,遂放出胜利宣言。 不料唐无殇鼻子一皱,对他做了个鬼脸,唱了一段歌谣: “一只哈巴狗,站在大门口,眼睛黑黝黝,想吃肉骨头!” 她唱到第一句,指了指楚江一;唱到第二句,指了指他脚下;唱到第三句,指了指他的双眼;唱到第四句,转身从桌面上拿了一根郭田啃剩的鸡骨在他面前晃了晃。 郭田小孩心性,听到她唱歌谣,也拍手跟着唱。 唐无殇唱完,见郭田还在唱,忍不住大笑起来,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太过分了! 王咏霖在一旁看着面色黑如锅底的楚师兄,心里暗叫不妙。他从来没见过楚师兄这般生气过,生怕他突然拔剑出来一剑劈了唐姑娘。 可他又不敢瞎掺和,除了怕师兄一剑劈了自己,还怕唐姑娘又让自己“死开”。 良久,楚江一才冷冷地说:“笑完了吗?好笑吗?” 这种前所未有的语气郭田听了,立即闭上了嘴。 “好笑,当然好笑!本姑娘还要继续笑。哈哈哈哈~~”然而这正是唐无殇想要的效果,她已经反败为胜了。 又过了好一会,唐无殇才停了下来。 “不继续笑了吗?”楚江一似乎语气没那么冷了。 “突然不想了。”唐无殇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哦,那我带小田儿走了。郭田,来,跟师傅走。”楚江一向郭田挥手招呼。 “你刚才输了,你当然不能带他走。”唐无殇依旧拦住门口。 “一条狗咬了我,我没必要反咬它一口。”他盯着她双眼,带着一丝愤怒和挑衅。 “你说谁是狗?你才是狗!”她凶狠地反瞪回去,寸步不让。 “我可没说你是狗,是你自己承认你自己是狗。”他毫不留情地反击。 “我哪里承认我是狗了?你狗血喷人。” “你不是狗你为什么问我说谁是狗?” “我不是狗就不能问你说谁是狗了?” “是狗才会这么问。” “是狗才会这么想。” “你就是狗,别解释了。” “你才是狗!你全门派都是!” …… 二人说一句就逼近对方一点,到最后,几乎鼻尖顶着鼻尖,四目相对怒视,几乎能听见火花的滋滋声。 忽然意识到离对方的距离太近了,二人同时缩回头,脑袋偏向一边,下巴翘上了天,从鼻孔里轻蔑地憋出“哼”的一声。 王咏霖和郭田在旁边看着,下巴都掉地上了。 刚刚明明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血腥大战前奏,忽然就转变成村头两小儿互不相让面红耳赤的佛系嘴炮模式了,让二人一时跟不上节奏。 “无论如何,今日我一定要带郭田走。”对峙了一阵后,男人特有的侵略性让楚江一再次率先发起进攻。 “尽管试试。”唐无殇以硬碰硬。 “既然如此,得罪了。”楚江一告一声罪,右手成掌,向唐无殇面门推去。 他这一掌,只为逼退对方。毕竟面门是重要部位,尤其是吵架争斗时,被人当众打脸,基本就输了。 楚江一身高将近七尺,而唐无殇只有五尺出头,这一掌居高临下,气势汹汹,难以招架。 难以招架那就不招架。 唐无殇右手一抬,一条黑线直射对方面门,如果对方非要一掌打在自己脸上,便避不开这黑线。 这是毫不相让的两败俱伤打法,人可中招,气势不能被压倒。 对于楚江一来说,对方是伸手不如自己的女子,两败俱伤,即是自己输了。 他不得不收回右掌,瞄准凌空飞来的黑线伸指一弹,把黑线弹得“啪”的一声粘在门上。 原来是一条两寸来长的细蜈蚣。 第19章 天魔来袭 这回轮到唐无殇先发难了。 她两手一抖,发出十来支银针,飞射楚江一胸腹。 两人距离很近,楚江一又不能狼狈后撤,他急运真气遍布胸腹,那银衣如被风鼓动,即时膨-胀起来。那十数支银针一射-到上面,劲力全消,更如被磁石吸住一般,粘在了银衣上。 “如此精致银针,姑娘怎的胡乱丢弃?还给你。”楚江一衣袖在胸前一拂,如拂去上面的灰尘,那些银针倒向唐无殇右肩射去。 楚江一已做好准备,只要她侧身避开,便立即欺身从那一丝空隙抢进房内。 唐无殇是侧身躲避银针了,但闪身同时,衣袖翩飞,从中窜出几只黑乎乎的毒蜂,封住了那道破绽。只要楚江一敢冲,毒蜂就把他叮个鼻青面肿。 楚江一只得立住。唐无殇也立住。 二人互相打量对方,重新评估对手的实力。 数息之后,二人又手脚并用,你来我往斗了几个回合,结果还是不分胜负。 楚江一留手了。 他向来喜欢以理服人,今日却遇到这不讲理的小妖女,偏生他又不能下全力。打伤对方事小,万剑门声誉事大。 又斗了几招,形势依旧。 楚江一恼了:不从门口进去,我便进不去了么? 他左手佯攻,右手凝聚真气,伸手一掌,把门边的的墙壁打了个大洞,身形一晃穿过墙洞,拉起郭田就要走。 唐无殇没料到他如此不合常理,转过身,嘟起嘴生气地说:“不算数!不算数!怎能这样子耍赖!” “我又没说非要从门口进。”楚江一没好气回答。 “不行!不能走!”唐无殇张开双臂拉着他们,“好,就算你赢了。小田儿肯不肯跟你走,由他自己决定,不然你休想带他走!” 楚江一觉得这挺合情合理的,于是放开拉着郭田的手,说:“好。他说了算。” 唐无殇马上走到郭田身边,细声在他耳边说:“小田儿,别跟他走,姐姐待会捉个大大的漂亮蝴蝶给你。” “喂喂,不能威逼利诱啊!”楚江一连忙出声制止,自己却说,“小田儿,你已经拜我为师了。师命不可违抗哦。” 郭田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眨了眨眼:“为什么只能跟一个人呢?我不可以跟师傅你学武功,也跟姐姐学吗?” 他话音刚落,楚唐王三人的面色都变了:“当然不能!” “为什么呢?我爹就跟很多人学过武功。”郭田不明白,他爹那是偷学。 “这不一样……”楚江一一时不知如何解释。他想了想,“你就说你愿意跟谁就行了。” 郭田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显得很为难:“师傅对我好,姐姐也对我好。我想跟师傅学武功,也想跟姐姐一起玩。” 楚江一闻言大喜,凑近唐无殇低声说:“听到没有,他说想跟我学武功。跟你,只想一起玩而已。” 唐无殇不服,捉住郭田的肩膀问:“小田儿,那你现在是想跟你师傅去学武功,还是想跟姐姐继续玩啊?” 她这句话藏了一个陷阱,暗指楚江一打断了二人玩耍,他们应该继续玩下去。 “我现在不想学武功,也不想玩了。”郭田情绪似乎有点不佳。 “那你想干嘛?”楚唐二人齐声问。 “我只想静静。” 一番讨价还价后,虽然楚唐二人互相看不对眼,最终还是达成了共识: 郭田跟楚江一学武功,也可以找唐无殇玩;唐无殇可以指点他武功,但不能传授他武功。 于是皆大欢喜,唯有王咏霖对着自己破了一个大洞的房子无语凝噎:为什么受伤的是我? …… 此次事件之后,唐无殇回到天枢殿广场边的客舍居住,而由于住宿紧张,楚江一在自己房间里加了一张小床,和郭田同住。 唐无殇闲得无聊,又和正派弟子格格不入,几乎每日跑下来到找郭田玩。 开始楚江一为了避嫌,每次她一来他就离开。后来麻木了,就照做自己的事,只当没看见。 王咏霖对唐姑娘经常往师兄房里跑感到羡慕嫉妒恨,但又不好意思过去凑合,唯有黯然自伤。 当然,还有另一个人也对唐无殇的“不知羞耻”感到愤恨,以及对郭田的“背叛”感到不忿。此人自然就是周夕岚了。 自从这厚颜无耻的女人上了万剑峰,老往师兄房间跑,师兄也不赶她走;小田儿也总是黏着她,极少再上来找她玩耍了。 周夕岚找了师兄好几次表示自己的不满,师兄总是一笑了之,说她多虑。她去找周平帮她出头,周平却责备她不识大体。 她只觉得心里又憋屈又苦闷,无处发泄。因而每次见了唐无殇都把胸一挺,鼻孔朝天,正眼不看她;而每次有楚江一在的场合,都紧紧黏着他,抱着他的手不放,誓要气死那小妖女。 唐无殇是个傻-子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每次见周夕岚如此造作,她面上毫无波动,内心甚至有点想笑。 这日,她又门也不敲就闯进楚江一的房间。 郭田正好跟王咏霖去了膳房帮忙,房中只剩楚江一在床-上盘腿打坐。 唐无殇本想抬腿就走,忽然恶作剧之心勃发,反而在桌边坐了下来,饶有兴味地说:“未来的楚大掌门——怪不得这么快就钦定了你做掌门,看来那个大胸怪是真心喜欢你啊。” 大胸怪?什么鬼? 楚江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见他一脸问号,唐无殇双手虚托在胸前,站起来学着周夕岚的样子走了两步,扭了扭-腰:“师兄~等等我嘛~~” 她学得惟妙惟肖,楚江一忍俊不禁,“噗”地笑了出来。一想,甚为不妥,赶紧收住笑,绷起脸。 “周师妹是大胸怪,那你岂非无胸怪?”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他决定帮师妹扳回一城。 “胡说!谁说我没……”唐无殇连忙反驳,忽地想到这个又不能证明给他看,涨红了脸,说,“没胸怎么啦?还省点布料!” 楚江一没想到她毫不忌讳,觉得自己和一个女孩子争论这种话题实在过于低俗无礼,心中生起微微的羞耻和后悔,面色微红,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唐无殇这一番其实算是自讨没趣,所以也不再说话。 二人沉默了一阵,仍然无话可说,郭田也还没回来。 半晌,唐无殇默默推门走了出去。 是不是自己说话太过分了,令她生气了? 平时对唐无殇毫不感冒的楚江一此时心里居然有点忐忑不安起来。 此后好几日,唐无殇没再下来找郭田,偶尔远远看见楚江一也绕路避开,要么就假装没看见。楚江一也不好跟她搭话,只是觉得欠了她点什么,心里老别扭的。 ———— 时间如梭,自正邪两派结盟以来,已过了两个月,那八臂天魔依旧踪影全无,联军的士气又再低迷下去了。 这天晚上,春寒料峭,夜雾朦胧,在连接天枢峰和天璇峰的索桥上,有两条人影在低声密谈。 “一个武功低微的小孩而已,何至于令贵派冒这么大的风险?”其中的白色人影道。 “不是说,只要价钱够高,贵楼绝不过问任何事情吗?”黑色人影显然不想多说。 “在下只是突然有点好奇而已,呵呵。”白色人影笑道。 “杀手不应该带着不必要的好奇心。”黑色人影话中冷意毕露,接着又说,“天魔不现,联军士气低落,你我不做点什么,非瓦解不可。” “好,你安排一下。我会尽快解决。”白衣人影干脆回答。 “什么人?”巡逻守夜的两个万剑门弟子似乎听到索桥上有动静,呼喝一声,举起火把往桥上照去。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呼呼的夜风夹杂着翻滚的白雾从桥上掠过,又消失在两山之间灰蒙蒙的夜色中。 “难道我看错了?”举火把的弟子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桥上依然空荡荡的。 另一个弟子呼了呼冻得僵硬的手,促狭地笑着说:“叫你别看太多禁书,虚得看东西都重影了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边说边走远了。 夜雾在索桥上凝结的一颗水珠不堪重负,向着黑乎乎的山谷坠了下去,穿越重重雾气,“咚”的一声落在一片平静如镜的水面,漾起数圈涟漪。 “禀报掌门,昨晚在山下值夜的四名弟子被杀。两人被刀剑一击断头,两人被穿胸刺死。” “禀报掌门,昨晚负责在玄龟台巡逻的两名弟子死亡。均是被利器切成两段而死。” “禀报掌门,在弟子居所外发现五条尸体,经查均是前来襄助的正派弟子。” “启禀盟主,昨晚有人闯入天璇峰圣教弟子居所,杀死数人。” …… 在平静了两个多月后,八臂天魔似乎终于行动了。 一连数日,天枢峰和天璇峰上都出现了弟子被杀事件。死亡弟子身上的伤口和死因,和八臂天魔所具备的特征非常吻合。 一时间天魔来袭的恐慌席卷了两派弟子。 为避免不必要的损伤,天枢峰和天璇峰的防线收缩到半山腰的弟子居所,并增派每晚的巡逻人员。 然而,还是隔三岔五的有弟子被害。 第20章 玉埙知音 又是一个雾夜。 在天枢峰的祖师祠堂前,黑白两条人影又在密会。 “我让你解决那小儿,不是让你解决咱们联盟的弟子。”黑影很不满。 “既然委托了我,用什么样的手段完成,那是我的自由。”白影毫不在乎。 “只怕天魔还没出现,人手都被你给杀光了。”黑影讽刺道。 “我行-事一向很有分寸。”白影依然坚持己见。 “别拖了,免得夜长梦多。”黑影带着警告的意味。 “杀手从来不会做噩梦,只怕梦多的是周……”白影猛然停住,身形一闪,没入祠堂旁边的竹林。 片刻后,他又如鬼魅般飘了回来。 “一条蛇。一条青蛇。”白影说。 “早点把事情办完。我时间紧迫。”黑影留下一句话,越过祠堂屋顶,飞入后方的松林中不见了。 白影站在原地凝神倾听周围的动静,片刻后,踏着栏杆纵身一跃,如一只白色的海鸥,向深不见底的山谷中掠去,眨眼消失在夜雾中。 过了一刻钟,那白影忽地从崖下的白雾中飞出,重新落回祠堂前。 “难道是我多疑了?”他极目四望,只见: 夜雾漫山飘,寒跫遍草啼。 远灯空寂寂,青瓦霜露滴。 又候了片刻,白影再度跃下山崖,消失不见。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从竹林边的草丛里爬出一个黑影,浑身冷颤,跌跌撞撞往天枢殿方向走去。 第二日,楚江一带着郭田练完早课,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桌上有一张纸条。 他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千万要看好小田儿,不要让他单独一人。切记切记。” 字迹娟秀,似是女性所写。 称呼郭田为小田儿,又不直接找自己说明原因的,在万剑峰毫无疑问就只有唐无殇一个了。 她为什么这么写呢?难道有人要对小田儿行不轨之事?他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谁会跟他过不去啊? 莫不是她又要搞什么恶作剧? 楚江一想不明白,摇摇头,不作多想。 郭田见他看了纸条又是寻思又是摇头的,便问道:“师傅,发生什么事了?” 楚江一把纸条夹在一本书里,才说:“没事。等解决了天魔,师祖就会帮你接好右手经脉。到时我就可以教你本门的内功修炼心法了。” 他想了想,最好还是说道:“平时我不在的时候,不要乱跑。要么在房间等我,要么去找无殇姐姐或夕岚姐姐玩。知道了吗?” 郭田乖巧地答道:“知道了。” 又过了几日,天魔袭击事件忽然停止了,但正邪联盟对天魔的踪迹还是一无所获,甚至连一个活着的目击者都没有,实在令人丧气。 就在楚江一觉得又要陷入平静的僵持期时,意外发生了。 五月的一日,楚江一与郭田刚用过晚膳,就有弟子下来报告,说周掌门有事要找他商量。 楚江一让郭田在房间等候,自己便跟随那弟子上天枢殿去了。 郭田正在房中百无聊赖,忽然王咏霖王师叔进来,说有事情需要他帮忙。 郭田想到王师叔与师傅相熟,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王咏霖带他到膳房处,要了一坛酒,要他帮忙送到天璇峰给幽冥宫的屠元化老前辈。 郭田想起师傅的话,问道:“王师叔,为什么你自己不送过去啊?” 王咏霖搔搔头,有点不好意思:“王师叔是正派弟子,那边的都是邪派弟子,我怕他们为难我。” “我也是正派弟子,你就不怕他们为难我吗?”郭田反问,颇有几分唐无殇牙尖嘴利的风格。 “呃,你还是个小孩,他们都是大人,要是为难你就是以大欺小,武林中人都会看不起这样的人。所以,他们肯定不会为难你的。”王咏霖解释道。 “不过,这坛酒有十八斤重,对你来说有点太重了。再说,还要经过索桥,挺危险的。算了,还是我自己送过去吧。”他摇摇头,抱起酒坛就要走。 “王师叔你太小看我了!不就是十几斤重嘛,我一定可以顺利送过去。你等着我!”郭田不服气地抢过他手中的酒坛,抱在胸前就往索桥那边走去。 “记住,是送给幽冥宫的屠元化老前辈哦。”王咏霖跟上几步再三叮嘱。 “知道啦!王师叔你太啰嗦了。”郭田还在因他小看自己而不爽。 不服归不服,这么大一坛酒,对郭田来说,还是有点吃力的。他双手运足劲,抱着酒坛好不容易才来到索桥前。 有个万剑门的女弟子正在索桥前踱来踱去,一边侧耳倾听一边点着头低声咕哝着。 郭田认出那是王师叔最近正在追求的师妹,名字叫李梦凌。 自从王咏霖知道唐无殇对自己半点意思都没有后,迅速转移了目标。 “李师叔,可不可以让一下,我要过去。”郭田从酒坛后伸出头问。 李梦凌恍若未闻,嘴里念着:“野庙暮鼓无,空山孤影独。” 直到郭田大声又再叫了一回,她才如梦初醒,忙问郭田有什么事。 听闻他要送酒到对面去,李梦凌犹豫了一下,便说要代他送过去。 “李师叔不怕他们为难你吗?”郭田想起王咏霖的话。 “这……”李梦凌踌躇不定。据说邪派弟子中很多好色之徒,自己一个女子过去,确是非常不妥。 郭田趁热打铁:“还是我自己送过去吧,不劳烦李师叔了。” 李梦凌让开路让他过去,犹疑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小田儿,等等。师叔有件事要拜托你。” “有话……”郭田转头,习惯性用语差点脱口而出。好容易憋住,甜甜一笑,“师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你过了那边,帮我留意一下吹埙的人是谁。”李梦凌有点不好意思。 郭田仔细一听,果然有一阵悠扬空明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好嘞!”他一口答应了。 他不知道什么叫“埙”,反正过去后留意一下这声音是谁吹奏出来的就行了。 好不容易过了摇摇晃晃的索桥,再走一段“之”字形的青石板路就到天璇峰的屋舍群了。 在“之”字的转折处,郭田看到了李师叔要找的那个“吹埙”的人。 那人身穿淡蓝长衫,一半长发以白色锦带束起,一半披散在身后,背对山路,正坐在一块崖边突出的大青石上,双手捧埙,迎风吹奏。 郭田并不懂曲艺音律,只觉得埙音此起彼伏,绵长清雅,十分悦耳动听。 他想,此人应该就是李师叔要找的人了。 他不敢贸然出声打扰,又急着送酒上去。忽然灵机一动,把适才李梦凌吟的那句诗念了出来: “野庙暮鼓无,空山孤影独。” 他念得很轻,吹埙的人听了,却如闻惊雷,停了吹奏,转过身来。 只见他年约三旬,眼神清明,双眉入鬓,白面无须,一绺长长的刘海斜斜压在左眉上,是个温文儒雅的美男子。 那人见吟诗的是个六七岁的小孩,正吃力地抱着一坛酒,大笑道:“妙哉,妙哉!纵然红尘万丈,谁说知音难觅?小子,你不仅懂我音,还颇懂我意。快拿酒过来,我和你正好痛饮一番。” 郭田见此人大笑若狂,心里有点害怕,后退两步:“这酒是拿给幽冥宫屠元化老前辈的,不能给你。” 那人闻言一愣,随后笑得更厉害了:“屠元化老前辈并不饮酒,你拿给他是要讨打不成?” 他见郭田将信将疑的样子,又说:“我是屠老前辈的徒弟,怎会骗你,你尽管放心好了。来来来,难得你我知音一场,咱们不醉不归。” 郭田连连摇头:“我不会喝酒。再说,那句诗也不是我作的,是我听别人念的。” 那人一愣,忙问:“是谁念的?他在何处?” 郭田指着索桥对面说:“是我刚才听李师叔念的,她就在桥头那边。她还让我帮她找吹埙的人呢。刚才也是你在吹埙吧?” 那人点点头,面带急色:“你能帮我约他到索桥中间来吗?我想见他一面。” 郭田双手往上托了托那坛酒,面有难色:“我还要送这坛酒……” 那人跳下青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夺过酒坛:“好好好,我帮你送,你快点去跟他说。” 郭田一脸不相信他的神情,不肯走。 那人无奈,只得提了酒坛,一步跃上几级石阶,连跃了好几步,才掉头说:“我这就送上去。人人都知道我许天枫一言九鼎,还能骗你个小子不成?快去吧!” 说完,他又掠上十数级,忽然想起什么,掏出一个浑身雪白的玉埙,吹了一段,这才拎了酒坛继续往上掠去。 郭田见他不像说话不算数的人,掉头往回走。心想不用担心被邪派弟子为难,一阵欢畅,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他走到索桥处,却远远看见李师叔在桥中间等着了。 她怎么知道那人要约她在索桥中间见面的? 郭田心中疑惑,快步向李梦凌跑去。 才跑了几步,却看见李师叔一边焦急地向这边大声高呼,一边拔剑冲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郭田觉得脚下索桥一阵晃动,正要转身,忽地背后一凉,腹部剧痛。 低头一看,一截雪亮的刀尖从自己腹部透出,一串血珠正沿着锋利的刀刃流下。 他突然很害怕。 第21章 索桥凶案 救我…… 背后袭击的人已抽回刀,郭田双手紧紧捂着腹部伤口,希望李梦凌能快点,再快点来到自己身边。 太慢了。 郭田身体一轻,整个人已经被袭击者拎了起来。天旋地转间,已被扔出索桥外,笔直地往云雾缭绕的山谷中坠去。 那道索桥在他眼中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到双眼完全被雾气遮蔽,再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李梦凌眼睁睁看着郭田被一刀穿透,再坠入深谷,惊怒交加,举剑向蒙面黑衣的袭击者猛刺过去。 蒙面黑衣人眼中凶芒闪现,手执仍在淌血的狭长钢刀,不退反进,也向李梦凌冲去。 两人在索桥上狭路相逢了。 李梦凌一招“白虹贯日”,长剑直指黑衣人胸口,大有要帮郭田报仇雪恨的意思。 黑衣人右手一压一推,刀尖自下向上刺向李梦凌手腕。只要她不撤招或变招,便后发先至废掉她的右手,攻向自己的一剑自然瓦解。 李梦凌一咬银牙,右手长剑攻势不变,左手剑鞘朝着对方刀尖压去。 这一下出招仓促,自然不能完全将对方刀尖荡开,但只要压偏一点,自己右手不被一刀刺穿,长剑如期命中对方即可。 幼稚! 黑衣人冷哼一声,闪身右跃,避开李梦凌长剑的同时,两脚横踩在桥边的铁索上与她错身而过。之后长刀迅速换到左手,刀刃在李梦凌后背一拖,“唰”的一声拖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李梦凌背后剧痛,几乎向前仆倒。 不等她转身,黑衣人落到桥上,甫一踏地立即飞身跃起,如一头敏捷的猎豹,凌空一刀劈向李梦凌后脑。 李梦凌听得脑后风声凛冽,重伤之下,避无可避,立即反握长剑,反手向后倒戳。 黑衣人不料她反应如此之快。身在空中,无处着力,眼见长剑刺到小腹,身躯向左猛力一扭,扭成一个怪异的弓形。长剑“嚓”地刺穿黑衣,堪堪从他右侧腰间擦过。 他劈向李梦凌后脑的刀也因全力闪避而大失准头,变成一刀砍在她左肩。 李梦凌惨叫一声,血溅白衣,终于向前仆倒。 黑衣人伸手抹了一把被剑锋割伤的腰-际,快步向李梦凌走近,准备补上一刀结果她的性命。 “恶贼休得猖狂!”就在黑衣人逼到李梦凌身后之时,一道蓝影如狂怒奔雷,从天璇峰的石阶一跃而下,掠过桥塔,风驰电掣,直冲黑衣人。声势十分骇人。 蓝影人未至,劲风已至,一阵透骨寒气向着黑衣人扑面而来。 黑衣人连退几步,避开对手锋芒。眼中精光闪了几闪,向旁纵身一跃,如鹰隼展翅,投入山谷的滚滚浓雾中失去了踪影。 蓝影正是帮郭田送完酒,急急赶来索桥的许天枫。 他望了一眼桥下如波涛般的云雾,知道无法追击,遂快步走回李梦凌身边。 李梦凌肩上、背上伤口深可见骨,血流如注,早已昏了过去。 许天枫屈膝半跪,两手分别覆在她的肩背伤口,催动内力。只见他两掌覆盖处水雾飘腾,片刻后松开双掌,伤口上已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止住了流血。 被索桥上的打斗动静惊动了的天枢峰和天璇峰上正邪两派的弟子,此时已先后赶到。 正派弟子看到一名万剑峰女弟子伏在地上人事不省,一个幽冥宫男弟子正把双手从她身上拿开,不禁气愤填膺,高呼着“邪派渣滓玷污我正派女弟子,杀了他”,拔剑向许天枫冲去。 邪派弟子见正派弟子口里不干不净,挥舞刀剑冲将过来,也纷纷鼓噪起来。脾气暴躁的已擎出武器,向索桥冲去。 “停手!”许天枫猛然大喝一声。 他运足真气,激愤而发,如一声惊雷在索桥上方炸裂开来。 两派弟子一时被他声威所慑,停了下来。 他弯身抱起李梦凌,向正派弟子走去,边走边大声说:“这位姑娘受伤严重,我已帮她暂时止血。你们快快让开,去找医术最好的人来。” 正派众弟子面面相觑,有人喊道:“我呸,明明是你这淫贼强来不行,出手打伤的!” 一众正派弟子又齐声哗然,刀剑齐举。 许天枫脚步不停:“救了这姑娘再说。如若是我所为,等会便任由你们千刀万剐。让开!” 此时他已抱着李梦凌走到正派弟子面前,面如寒霜,气势迫人。那些正派弟子不由得齐齐噤声,勉强让出一条道来。 听得弟子喧哗,正邪两派的首脑都先后现身各自约束本派弟子,一场内讧这才消弭于无形。 话说许天枫抱着李梦凌走到天枢峰这边,周平、慧空等人已迎了上来。 周平见本门弟子被幽冥宫弟子抱着,眉头直皱,示意门下弟子去接过来。 王咏霖早在一旁急得不行,得到师傅指示,连忙走到许天枫跟前,狠狠瞪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李梦凌。 周平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发现她没有受内伤,只有肩上和背上两处极深的伤口,而这两处伤口上覆盖着一层冰渣,将血止住了。 他忍不住多看了许天枫几眼。 “这位兄弟,你有没有看到郭田?”忽然,楚江一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跟着师傅一起下来的,间中特意回房里看了一眼,没看到徒儿。一路上也没见到,以为在这边看热闹,结果把人群找了个遍,也没找着。 郭田很可能和这件事情有关。一种不妙的感觉在他心里升起。 “郭田?谁是郭田?”许天枫有点懵。 “一个六七岁的,这么高的,穿着万剑门服饰的……”楚江一边说边两手比划着。 “那个孩子!我刚才遇到他了。”许天枫听他一说,马上知道了。 “他现在在哪?”楚江一急问。 “不知道,我帮他送酒上天璇峰,就没见到他了。”许天枫如实回答。 “江儿,不要打岔,让许兄弟将事情经过一一说来。” 这时,李梦凌已经被送去保宁堂医治。 邪派的几个首脑安抚完弟子,也过来了,偕同周平慧空等人准备细细查问许天枫事情的经过。 许天枫便将自己在半山吹埙,遇到郭田,帮他送酒的经过说了一遍。 他已大致猜到李梦凌就是那个能听懂自己吹埙的知音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中间便略去了拜托郭田传话这一截。 “按许兄弟的说法,也就是在送完酒后,你走下山来,看到梦凌已经倒在地上,那黑衣蒙面人正要举刀行凶,被你及时阻止了?”周平将许天枫所说的重点复述一遍。 “弟子不敢欺瞒,正是如此。”对于这部分,许天枫确是原原本本照实所说,毫无增删。 “许施主,你有没看到凶手的真面目?”慧空问。 “凶手穿着黑衣蒙着面,还没和弟子交手就跳下索桥逃走了,是以弟子并没看到他的面目,也不知他的底细。” “有没有人能够证明,不是你打伤李姑娘的?”苏啸虎意有所指。 邪派众首脑面色齐变,连许天枫都愕了一愕。 “苏啸虎,你什么意思?”许天枫的师尊幽冥宫宫主屠元化厉声喝问。 “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苏啸虎冷声道,“依你徒儿的说法,目前根本没人知道凶手是什么样的,也没有人可以证明不是你徒儿动的手。万一李姑娘有什么不测,岂非死无对证?” 他这一番话毫不留情,却分析得合情合理,连许天枫自己都无法反驳。 “我徒儿绝不会做这等卑鄙无耻之事!”屠元化的抗议显得十分无力。 “做没做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哼!”苏啸虎又转向慧空,“慧空方丈,在凶手未确定之前,许天枫的嫌疑都无法洗脱。苏某建议先将他监禁起来,待李姑娘醒了再对质供词,届时自然水落石出。” “你……”屠元化指着苏啸虎,怪目圆瞪,大有将其生吞活剥之意。 “阿弥陀佛。”慧空两头为难。 他知道监禁许天枫,基本等于承认他就是元凶,对邪派群雄的威望是个重大打击。而不监禁吧,目前确实没有任何目击者可以帮他洗脱嫌疑,任由疑犯逍遥法外,正派群雄必然不服。 “好。弟子愿意接受监禁惩罚。”这时许天枫插话了,“弟子只希望能尽早医好李姑娘,还弟子一个清白。” “枫儿,你没必要这样,为师一定帮你……”屠元化还要为徒弟出头。 许天枫对师傅一拜,说:“师傅,徒儿所作所为,俯仰无愧于天地,李姑娘定会还我清白的,你莫要担心。” “阿弥陀佛。许施主,得罪了。”慧空点了许天枫几处穴位,命两名善隐寺僧人将他押了下去。 随后,几个首脑又就此事议论了一番,最终还是得等李梦凌醒过来才能做决断。 两派首脑,不欢而散。 楚江一此时的心思全放在郭田身上。他找遍了天枢峰,甚至冒着被群起而攻之的危险跑到天璇峰也找了一遍,都没找到郭田的踪迹。 他忽然想起唐无殇的那张纸条。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楚江一匆匆赶往唐无殇所住的客舍,却发现空无一人。 第22章 独闯禁地 楚江一从客舍出来,已是戌时。 天枢峰上各处房舍已点起了灯火,犹如海底中一个个发亮的气泡,顽强地将浓重的黑暗拒之于外,又随时有被这黑暗压爆吞没的趋势。 郭田不在天枢峰上。 根据许天枫所说,他从帮郭田送酒上山到发现李梦凌被黑衣人重创,中间不到两刻钟。这么短的时间内,郭田不太可能从天璇峰大青石处返回到天枢峰这边。 再说,许天枫送酒上去之前,索桥上是没人的。李梦凌和黑衣人定是在这段时间里在桥上相遇,并进行交战。如此一来,郭田更不可能安然从索桥上通过了。 还有一点,李梦凌重伤倒地的位置是在索桥上很接近天璇峰桥塔的地方。身为万剑门弟子,绝无可能孤身一人跑去天璇峰,更何况她还是女弟子。 是什么促使她做出这个不寻常的举动呢? 楚江一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一幅画面:郭田遭遇不测,李梦凌冲过去施救。 没错了,肯定是这样! 一念及此,他运足真气,如箭般朝师傅的居所掠去。 “什么?你要带人连夜搜查龙神谷?”周平一家三口听了楚江一的请求,都吃惊不小。 “没错!小田儿一定是从索桥上掉下龙神谷了。”楚江一遂将自己的推理一一道来。 听他讲完,周平眉头紧皱,面现不快:“你可知道,这龙神谷自你祖师爷创立万剑门以来便被列为门中禁地?你可知道,自我任掌门以来,从未有人踏足过龙神谷,你今日便要逼我开此禁例?” “弟子不敢!”楚江一跪下,向周平一拜,“只是人命关天,小田儿又是我徒儿,我有愧于他,不希望他遭遇什么不测。” “你有愧于他,就不怕有愧于我,有愧于万剑门的诸位祖师?”周平大怒,一掌拍在桌子上,打翻了茶碗。 王檬连忙扶正茶碗,将在桌面上横流的茶水细细擦干净。她安慰了周平几句,才对楚江一说:“江儿,你莫怪你师傅生气。这山门禁地,事关重大,确是不可贸然闯入。 再说小田儿落入龙神谷,也只是你的推测。关心则乱,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一切事项,最好还是等梦凌醒过来才好再做决断。” 周夕岚向来是站在师兄这边帮他说话,今日见父亲大发雷霆,再也不敢造次。 她轻轻扯着师兄的衣袖,低声恳求说:“师兄,你就别惹爹生气了,还是等李师姐醒了再说吧。” 楚江一跪在地上,低头不说话。 周平端起茶碗,喝了口夫人新斟的茶水,气缓了一些:“江儿,我知道你担心郭田性命,但你也太不冷静了。退一步来说,就算我答应让你进龙神谷,难道你就一刻都等不及,连夜带人进去找吗? 你知道里面有多凶险吗?郭田的命重要,你的师弟师妹的命就不重要了吗?你这种不顾大局的思想,是一个将来要担起万剑门重任的人所应该有的吗?” 说到后面,一涉及万剑门的弟子未来,周平又变得激动起来。 楚江一咬着嘴唇,低声认错:“弟子明白了。弟子知错了。” 周平听了,拂袖而起,这回把茶碗扫落在地,打得粉碎。 他指着楚江一骂道:“要不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我非把你……” 他停了一下,接着继续怒气冲冲地说:“你现在就去祖师祠堂面壁思过,没有我允许,不得出来!” 言毕,他不再看楚江一,转身走入后堂。 周夕岚见父亲走了,连忙过去拉起师兄:“师兄,你真是的。好好跟爹认个错不就好了。我、我还没见过爹发这么大脾气呢。” 楚江一不理她,转身对师母行了一礼:“师母,弟子告退了。” 王檬见他面色惨白,叹了口气,对他挥挥手:“去吧。” 楚江一这才木木讷讷,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在万剑门,只有犯了大错的弟子才会被罚去祖师祠堂面壁思过。如再重一些,便是废了武功,逐出门派了。 楚江一素来深受周平器重,又甚得其他弟子的敬服,他虽是个谦恭之人,内心其实也颇有几分自得之意。今日受到这等责罚,心中甚是难受。 他一路脚步轻浮,脑里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才来到祖师祠堂。 他站在门外,看着崖下白茫茫的雾气,想到郭田可能已经在谷中罹难,叹了口气,转身双手推开祠堂厚重的大门。 祠堂内一片漆黑,楚江一晃着火折子,点亮供桌上的油灯,又取了三支香点着插在香炉中,然后跪下来,对着殿中历代祖师的神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响头。 磕完头,他回身关起大门,在殿内墙边的蒲团上盘膝坐下,静心思过。 周围一片寂静。 过了良久,楚江一长长地叹了一口,仰头无力地背靠在墙上——无论他怎么努力强迫自己,都无法平复心中如同乱麻一般的思绪。 郭田和唐无殇的突然失踪,师傅的勃然大怒,自己不知何时结束的面壁惩罚,一齐纠缠着他,令他心烦意乱。 “啊!”他用拳狠狠地捶了一下地。 回声在殿内嗡嗡回响,不甘而无奈。 夜雾浓重,林暗路滑,虫声啾啾,怪鸟时鸣。一个人影头上飘着一个发光球体,正在茂密的参天巨木间觅路前行。 “噼啪。”她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手臂粗的枯枝,清脆的断裂声登时在静谧黑暗的树林中传了开去。 她立住脚,一手扶着旁边潮-湿粗糙的树干,侧耳倾听着那袅袅余音在林间回荡,如同一只警惕的猫。 就在她高高吊起的心脏重新落回远处,轻轻长呼一口气时,一声尖锐的怪叫从头顶的树上响起,然后是“扑啦啦”一阵翅膀扇击枝叶的声音,令她放松的神经重新变得紧绷。 直到那翅膀扑击声远去消失,她额上已满是汗珠。 估计是一只夜枭。 唐无殇举袖擦了擦脸上额头的汗水,小心地踩着地上松软的腐殖质,继续往森林深处进发。她头上的光球也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忽明忽暗地闪烁,还时不时有新的亮点加入,为她照亮身边的区域。 那是一个萤火虫组成的大光球。 唐无殇进入森林后,怕明火引发意外,又看到林中萤火翩飞,灵机一动,放出自己捕捉的一只荧光蝶,并在其翅膀上涂上特殊的蛊门药粉,又在自己头发上抹上另一种药膏。 那荧光蝶便跟随着她头发上的药膏味道在她头上翩翩飞翔,而荧光蝶的荧光以及散发出的蛊门药粉特有的气味,又吸引了周围的萤火虫聚集跟随。 一路走来,萤火虫越聚越多,就变成了一个皮球大小的萤火光球。 凭着记忆和对路程的估算,唐无殇觉得快要到达天枢峰和天璇峰之间的索桥下面的区域了。 自从那晚她因追踪一条罕见的变异竹叶青,在天枢峰祖师祠堂旁偷听到周平和一个白衣人的谈话——从白衣人不慎说漏嘴以及黑人说话的音调语气推测,她就知道那黑衣人是周平了——后,就给楚江一留了那张纸条,而自己也时常留意郭田的去向。 郭田送酒那天,唐无殇就在天枢峰这边远远看着。她不跟上去,一来是避免跟邪派接触(此前与天一庄四护法的过节),二来觉得杀手不可能预测到郭田的行动,再者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好现身动手。 不料,在郭田返回时,那杀手如怪鸟般突然从山谷的雾中飞出,突袭刺杀。 当时唐无殇也和李梦凌一般大惊失色,但她看到郭田被丢下索桥,李梦凌与杀手交战,惊动了两派弟子,权衡之下,选择了闯入山谷救人。 虽然希望渺茫,但终归还是得一试。 山谷入口就在天枢峰和天璇峰之间的山麓下。谷口立着一尊狰狞的蛇头人身石像,以及一座刻着“门派禁地,擅闯者杀”的石碑。 对于此类明令禁止的东西,唐无殇向来喜欢反其道而行之,根本毫无心理压力,想也不想,越过石碑,踏进了山谷。 山谷内参天巨树密布,枝叶如云,遮天蔽日,置身其中,真是难辨昼夜。 至今为止,唐无殇在林间曲折迂回,约莫走了两个时辰。 林中雾气升腾,十分潮-湿。唐无殇全身衣衫,几乎湿透,几缕散落的头发黏在她额上,十分难受。她现在又累又臭,极度渴求一桶清澈的热水,以及一张干燥的床铺。 附近地上偶尔传来爬虫爬行的声音,那是她放出的蛊虫。 在这黑乎乎的森林中,要找一个人,只靠她自己,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分别。于是,她灵活地运用起了善于搜索的蛊虫——臭蜈。 蛊虫有很多种,用来伤人的只是最狠最毒的小部分,更多的是用于其他用途,如照明用的荧光蝶,搜索用的臭蜈,追踪用的影蜂等。 臭蜈和狗类似,只要给它们熟悉某种物品的气味,释放后如果遇到这种气味就会震动尾部硬壳,向主人发出特殊的反馈声音。 一路走了这么久,十数条臭蜈一直在她十米范围内搜索,却毫无所获。 不对,这片树林有点诡异! 一阵强烈的危机意识突然从唐无殇的心头升起。 第23章 龙神之怒 静,死一般的寂静。 唐无殇终于明白自己为何那么不安了——这一路走来,她没有遇到任何一类走兽。而现在,连头上偶尔鸣叫一声的夜鸟也没有了,整片森林都笼罩在一片难耐的静默当中。 万物都有天生的危机意识,连蛇虫鸟兽也不例外。 唐无殇意识到自己已经深入这片森林的真正主人的领域腹地。 这个主人,它的阴影即是森林的阴影,它的强大威胁令整个森林的飞禽走兽都噤声逃匿。 她一时有点绝望和气馁,找个棵勉强不那么潮-湿的树,靠在上面略作休息。 事已至此,现在回头也太晚了。 休息片刻,又吃了点干粮,唐无殇咬咬牙,拨开前面的藤蔓,继续前进。 走走停停,又过了半个时辰,唐无殇发现树木渐渐变得稀疏了,而且,她听到了微弱的潺-潺的流水声。 走了这么久,她早就口干舌燥了,听到水声,心中一阵欢畅。至少,多了一个自然而无害的声音,让自己不至于产生“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孤独感了。 她循着流水声走去,步履放慢,愈加警觉起来。 离那流水声越来越近,那是一条缓缓从林中穿过的溪流。唐无殇甚至能感受到清凉的溪水滋润干涸的喉咙的爽快-感了。 她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忽然,有臭蜈发出了找到目标的震动声。一个、两个、三个……一共有五个臭蜈的特殊声音响了。 唐无殇先是一惊,随后兴奋地朝那些声响的聚集点跑去——那也是溪流的方向。 几条臭蜈都停在溪边,举起尾端,大力地震动。 这条小溪宽不足一丈,水深也就一尺左右,清澈见底。唐无殇仔细看了一下水中和对岸,发现并没有郭田或人走过的踪迹。 这些臭蜈为什么以为目标在这里呢? 她蹲在溪边,鞠起一捧水,正要喝,忽地想到了什么。她把水倒回溪里,吹了几声尖细的哨音,那些臭蜈纷纷停止震动,爬回她手上。 她一手托着臭蜈,一边沿着溪流往上游走去。走了十来米,她又把臭蜈放在地上,吹响另一种哨音。那些臭蜈听了哨音,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全都爬到溪水边,震动起尾端来。 没错,小田儿一定在这溪流的上游! 唐无殇再次收起臭蜈,沿着小溪往上游走去。 为了保险,每隔一段路,她都放下臭蜈测验一次,而每次测验,所有臭蜈都是对着溪水震动尾端。 如此走了将近两刻钟,不知不觉间,已走出密林,来到一片空旷的草地。借着荧火虫光球的光亮,唐无殇发现自己已经走到溪流的尽头,一个水平如镜的水潭边上。 唐无殇抬起头,想确认此处是否索桥底下,然而看到的是一片低压在头上,缓缓翻滚流动的雾气。 噢,都忘了从上面往下看只能看到雾气,从下面往上看,当然也只能看到雾气了。 唐无殇难得地自嘲一笑,开始凝神查看面前的水潭。 藉着头上的荧光,她只能看到水潭的一角。从这一角的边缘弧度来看,这个水潭大约半亩大小,潭水如碧玉,不知深浅。 她又极目往水潭那一端望去,隐隐约约看到潭中央有一团黑影突出-水面。 那个,莫非是…… 她的心脏猛烈狂跳,一阵恐惧寒意侵袭全身,令她鸡皮直冒,浑身僵硬。她注视着那团黑影,一动不敢动,害怕那黑影上会突然睁开两只眼睛。 良久,她大汗淋漓,全身都湿透了,那黑影还是毫无动静。她这才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这绝非她太过鹤唳风声,直觉告诉她,那个一直笼罩在自己心头的阴影的主人,就在附近。 如火一般的干渴感灼烧着她的喉咙,她再也顾不了许多,小心翼翼地走到水浅的小溪边捧起水猛喝了好几口。她可不敢冒险到水潭边取水喝。 喝足了水,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了下来,在离水潭好几米的草地上坐下,考虑下一步的事情。 小田儿从上面掉下来,估计是落在了这水潭中,因此顺流而下的溪水才带有他的气味。不过他挨了一刀,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只怕凶多吉少了。 就算他掉下来侥幸不死,也逃不过潜藏在这里的凶猛怪物;就算这里没有什么怪物,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过了这么久,又怎么撑得过去呢? 想来想去,都找不到任何能让郭田在这种情况下生还的可能。唐无殇又是丧气又是懊恼。 既然如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决不能空手而还。 唐无殇略略振作精神,再度望向那个水潭。 这么久了,水潭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的胆子也回到了身上,决定开始对水潭展开查探。 她取出另外一种药粉,抹在头发上,消去原来药膏的气味,然后取出银铃,以特殊的节奏摇出一阵轻微的振动声音。 那荧光蝶失了气味的指引,先是不知所措地乱飞了几圈,待铃声响起,它这才稳定下来,朝水潭中间飞去。那些萤火虫纷纷跟在它后面,如同一团拖着尾焰的火球。 荧光蝶带着萤火虫飞到水潭中央的黑影上方停下,重新形成一个光球慢慢往下飘,照亮了那团黑影。 唐无殇躲在草丛后,定睛细看。 原来那黑影不过是水潭中凸起的一处平台,大约一丈见方,四角立着四根高约三尺的圆柱,中央有一方四角端正的石台。平台上爬满某种藤蔓,连石台及四角的圆柱都包裹住了。 石台上似乎放着一团东西,也已经被藤蔓覆盖了大半。四角圆柱上的藤蔓从圆柱顶端伸出,不约而同都连接在石台上的东西上。 那好像一个祭坛。 唐无殇从平台的制式布置认出这是一个用来进行某种仪式的祭坛。 祭坛上供奉的是什么呢? 唐无殇好奇地指挥荧光蝶下降在平台上方六七尺的位置,以便看得更清楚一些。 祭坛上的东西彻底震惊了她。 躺在石台上的赫然正是郭田。而那些藤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要将郭田如蚕茧般包裹起来。四角石柱上延伸到郭田身上的藤蔓,在他腹部聚合并凸起一个拳头般大小,洁白的花-蕾。 那花-蕾也正在缓慢地生长,膨-胀,如同即将盛开的昙花。 那些藤蔓似乎把郭田当成祭品了,正在进行一场献祭仪式。 “小田儿!”唐无殇顾不了许多,站起来向着祭台大喊起来,“小田儿!你醒醒!我来救你了!” “你快醒过来啊!小田儿——”唐无殇用尽肺里的空气,竭尽全力长叫一声。 郭田依旧毫无反应。几根碧绿的藤蔓开始沿着他的耳朵慢慢爬上他苍白如纸的脸。 “小田儿——小田儿——小田儿——” 唐无殇的叫声在山谷中不断回荡。她不敢贸然下水,焦急四顾,寻找可让她前往祭台的方法。 就在她心如火灼的时候,在水潭边的一个深洞里,两只血红的眼睛睁开了。 眼中是一对令人毛骨悚然的竖瞳。 伴随着一阵鳞甲摩擦洞壁的声音,竖瞳的主人快速向外游去。 唐无殇终于找到可以不涉水就能登上祭坛的方法了,那是一棵长在潭边崖壁上的一株怪松。 这株怪松树根紧紧抓-住崖壁,枝干向外斜斜地很横跨在水潭上方,其中一根树枝正好对着祭坛。 唐无殇看准落脚点,走到山崖底下,扳着凸出的石块,借着垂落的树藤,终于有惊无险地爬上了那株怪松。 她还来不及高兴,下面猛地响起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吼。吼声如同低沉的闷雷,震得崖壁上砂石簌簌落下。 接着“哗啦”一声,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冲入了水潭。 唐无殇惊魂未定,两股战战,紧紧抱着树干,望向下面。 只见一道白色的水浪从水潭那端向祭台蜿蜒激射,如同一把锋利的钢刃将平静如镜的水面一分为二。那白浪冲到祭台边,从浪头中窜出一个水缸般大小的白色头颅。 头颅呈扁平的梨状,形如蛇头,吻尖颚宽,颌下有白色长须;头上两侧眉骨高高突起,分别长着一列甲刺,狭长血红的眼睛藏在眉骨下,一枚狭长漆黑的竖瞳立在眼球中,显得恶毒而暴戾。 蛇头后是两颚往后延伸的甲刺,峥嵘突兀,十分威武。之后便是由大-片雪白鳞片覆盖的身躯,大部分隐没在潭水之中。 那白色怪蛇从水中扑出,巨口以大得不可思议的角度裂开,露出四排白森森的的利齿和一条火焰般的细长叉舌。 唐无殇只见它巨口一合,将那萤火虫光球一口吞下,眼前一黑,整个山谷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漆黑中传来“哗啦”一声水响,想必是那怪蛇落入水中的声音。之后便是一阵大鱼在水中缓缓游弋的水流翻腾声,那怪蛇似乎正在潭中来回逡巡游动。 唐无殇看着下面黑暗中时隐时现的两点红光,浑身发抖,牙齿打架,四肢死死缠着怪松树干,才不至于因过于恐惧而掉落下去。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第24章 奇花异果 怪蛇在潭中绕着祭坛游了一阵,好像累了,停在祭坛边上不动了。 唐无殇看着黑暗中那对血红的眼珠中的漆黑竖瞳,觉得那瞳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把自己整个吞下,心神一阵恍惚,头晕目眩,几乎从树上落下。 她连忙闭上眼睛,沉气凝神,眩晕的感觉才慢慢消去,心脏兀自狂跳不止。 适才怪蛇游动,她只看到两个红点,觉得并无异样。现在它静止不动了,双眼便如有摄人心魄的魔力,令人不知不觉间心智失守。 唐无殇侧头闭目,将头伏在树干上,不敢再看下面。 她也想救郭田,可是黑咕隆咚的,那怪蛇又守在下面,她下去岂不是送死?再说以刚才所见的情形,只怕郭田早已死去多时了。 想到此处,唐无殇心中一阵难过。 谷中蚊虫嗡嗡,好在问蝶谷一派几乎个个都会驱虫之术,驱蚊药物更是随身携带,是以唐无殇并无蚊虫叮咬之虞。 可是在黑暗安静的环境里,闭眼久了,再加上刚才跋涉劳累,又内心惊惧,睡意便如山倒,拦也拦不住。不知不觉间,唐无殇竟然沉沉睡着了。 亏得她在梦中仍下意识地抱紧树干,加上怪松的枝干颇为粗大,才不至于失了重心坠落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怪异的叫声将唐无殇从沉睡中惊醒,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如此凶险的境地中睡着了,心中一阵后怕。 她眯缝着眼,偷偷向下面瞄去,眼前又是一幅令她震撼不已的画面。 四周仍是漆黑一团,然而在那祭坛中,紧紧包裹住郭田的藤蔓上,一朵洁白如雪的异花发出朦胧的白光,正在徐徐盛开。那条怪蛇时而在水潭中来回腾跃,时而游到祭坛旁对着异花昂首嘶鸣,似乎十分兴奋。 怪蛇外形狰狞可怕,嘶鸣声却如凤凰啼叫般清脆,穿透云雾,直达九霄。 此时已是寅时将完,天枢峰天璇峰两山上几乎人人都处于香甜的梦中,听不到这声音。而巡逻的弟子也不过以为这声音是夜枭发-春的鸣叫,惊异一阵后也就习以为常了。 唯有两个不在同一处的人,听到这嘶鸣声,立即从梦中惊醒。 “虬褫(念qiuchi)!?” 其中一人又惊又喜,而另一人则惊疑不定。 话说那祭坛中的白色异花的花瓣一片片慢慢打开,整朵花完全盛开后如蒲扇般大小,现出中间一颗光芒四射的银白珠子。怪蛇盯着那珠子,口涎直流,嘶鸣得更加欢畅了。 那银白珠子上彩光时隐时现,如一轮圆月散发出耀眼光芒,将整个水潭照得一片光明。随着白珠的光芒四射,一阵馥郁的花香也充斥了整个山谷。 唐无殇闻了,精神为之一振,比吃了师门独制的醒神丹更有神效。 异花完全盛开后不到一刻钟,手掌般大小的雪白花瓣就开始慢慢萎-缩凋落,而中间白珠的光芒也随之减弱。每有一片花瓣枯萎凋零,白珠的光芒便黯淡一分。 到最后,所有花瓣都掉光了,只剩下一颗散发着淡淡光彩的珠子,连怪蛇眼睛的红光都比它亮几分。那怪蛇此时不再嘶鸣,静静守候在祭坛边,两眼盯着珠子不放。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颗珠子开始如心脏般跳动起来。开始是缓慢而微弱的搏动,到后来搏动越来越快,幅度也越来越激烈。 在此过程中,唐无殇的心脏也随着珠子的搏动节奏跃动起来,越来越猛烈,即使闭眼不看,也抵御不了那心跳共鸣。快速跳动的心脏如同重锤不停地撞击她的胸口,令她浑身血气奔涌翻腾,难过欲死。 那蛇怪似乎也对这种心跳共鸣无法抵抗,它在水潭中窜上潜下,哀鸣连连,声音震耳欲聋。最后实在经受不住了,它掉头快速游回了潭边的洞窟里。 在剧烈的心跳中,身体快要炸裂的痛苦侵袭着唐无殇,她四肢蜷曲,双手紧紧按着胸口,再也抓不紧怪松树干,“咚”的一声直直落入潭中。 好在她掉落之处离潭中央的平台比较近,在意识模糊之际,她死命扯住一根从祭坛上垂落在水里的藤蔓,上半身爬上了那平台,然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白色珠子的搏动频率达到顶点时,上面裂开了一条缝,仿佛里面有什么要破壳欲出。裂缝越来越大,从中隐隐透出五彩霞光。 当白色珠子剥落一指厚的外壳后,一颗鸡蛋大小的白色圆形果实出现。果实周围五彩霞光流动,不似人间所有。而在奇果出现后,那令人血脉贲张的搏动消失了。 无巧不成书,那奇果的厚实外壳落在地上后,弹了两下,沿着祭坛边斜斜的坡度滚了下去,正好撞在趴在平台边缘的唐无殇脸上,把她弄醒了。 唐无殇摸了摸生痛的脸蛋,发现撞醒自己的正是那块裂开的厚厚的奇果外壳。她从水里爬上平台,拿起奇果外壳,入手颇为沉重。看了几眼,无甚特别,就揣到怀里了。 她站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舒展了一下-身躯,才稍稍好些。四周一片安静,那怪蛇不知哪去了。 总之,还是赶紧看看小田儿的情况吧。 唐无殇走上祭坛,被那霞光缭绕的奇果惊呆了片刻,才清醒过来去看郭田。 此时郭田周身都已被藤蔓裹住。唐无殇好不容易扯开覆在他头部的绿藤,发现他紧闭双眼,皮肤发出淡淡的莹莹绿光,鼻翼微微翕动,伸手一探,居然还有轻微的呼吸! 唐无殇大喜过望,在他耳边连连低声叫道:“小田儿!小田儿!醒醒,快醒醒!姐姐来救你了!” 叫了几声,郭田依旧双眼紧闭,没有反应。 得先把他弄出来! 唐无殇伸手去扯缠在郭田身上的藤蔓,正扯断一根,却听见郭田低低呻-吟了一声。她以为郭田醒了,又凑过去查看呼唤,只看见他面现痛苦神色,并未醒过来。 唐无殇觉得奇怪,忽然觉得手中扯断的藤蔓正在蠕动,一看,那截刚才还饱满翠绿的藤条已经干枯萎-缩成细细的一条。 她一怔,藉着奇果的光彩仔细一看,才发现每一根缠绕在郭田身上的藤蔓都散发出莹莹绿光。绿藤晶莹剔透,凑近细看还能看到里面有点点光芒在沿着一个方向流动,如同一根根血管。 那奇果就长在从郭田腹部伤口伸出的一束粗大的绿藤上,有点像身体多余的肉瘤,看着颇有点怪异恶心。 唐无殇看着眼前与绿藤、奇果联结成一体的郭田,一时不知所措。 忽然,“哗啦”一阵水声响起,水潭一端有什么东西进入水中,宁静的水面变作四分五裂的琉璃碎片。 不用说,肯定是那怪蛇回来了! 唐无殇急急弯身伏在青石祭台旁。祭台加上被藤蔓包裹的郭田,有三四尺高,她伏在一侧,另一边是看不到的。 那怪蛇似乎对白色珠子的搏动冲击持续时间比较了解,因此在白珠外壳剥落,结出异果之后很快就重新游了出来。才出洞口,它远远看到祭坛中彩霞闪现的异果,十分兴奋,快速游了过来。 游到祭坛边上,怪蛇定定望着异果,巨口半张,口涎直流,眼中竖瞳收缩,现出迷醉的神情。正要伸嘴去咬,忽然警惕地竖起头颅,四下观望。 它闻到一股陌生的气息。 唐无殇就在它鼻子底下,闻不到才怪。 它很想享受眼前的异果,但那股气息的打扰,让它感到不安和气恼。 怪蛇“咝咝”地吞吐着叉舌,保持头颅竖直,一边沿着祭坛边缓缓游动,一边机警四顾。 唐无殇听到动静,心中暗暗叫苦。眼看那怪蛇就要游到她这一侧,她灵机一动,将带着的蛊虫都放了出来,有一条小指粗的双尾蝮,一只尖吻铁蛤,数只金环胡蜂,还有一些蚊蚋一般的小飞虫。 这些蛊虫大多都是还没经过炼化的,毒性不强,也没有什么特殊能力。不过无所谓,唐无殇只需要它们能吸引怪蛇的注意力,让自己绕开它躲到石台另一边就好。 那双尾蝮一落地就“嗖”地窜到水里,快速朝岸边游去,犁开一道水痕。铁蛤也紧跟着蹦到水中,往另一个方向的岸边游动。至于那些胡峰和小飞虫,已经飞到怪蛇头上,但拿它钢板一般的鳞甲毫无办法。 看着水中那两个突然出现的小不点,怪蛇毫不理会头上的小虫子,身躯一扭,如一道白影,向双尾蝮激射而去,巨口一张,这可怜的小不点连牙缝都塞不住,就落入它腹中。 它意犹未尽,巨尾在水中一记横扫,将那只还在努力划水的铁蛤一击扫飞到崖壁上,“啪”的一声砸成一坨肉酱。 解决掉这两个扰了它兴致的小虫豸,怪蛇欢快地嘶鸣一声,向祭坛游来。 此时唐无殇已经悄悄爬到了另一边,又藏在石台阴影里,处于怪蛇的视野盲点下。 古怪的陌生气息还是那么浓。怪蛇再次四顾一番,甩了甩头,决定不管了,先吞了那诱人的异果再说。 就在它巨口大张,正要咬向异果时,潭边的草丛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番五次被打断,怪蛇血红的的眼睛望向那边,口中重重地低声嘶鸣着。 它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第25章 大战虬褫 来人一袭银衣,背挎古剑,赫然是楚江一! 楚江一不是正在祖师祠堂面壁思过吗?怎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原来他今晚听到怪蛇的数次嘶鸣,想起十二年前的事。 那年楚江一才十岁,已是掌门周平的得意弟子。一天晚上他被一种奇怪的叫声惊醒,惊讶间发现师傅悄悄出去了。好奇之下,他偷偷跟了上去,看见师傅进入了一条秘道。他不敢进去,在外面等了很久,师傅才回来。 后来他趁师傅不注意,独自进入秘道,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却发现它一路透往禁地龙神谷。出了秘道不远就是这个水潭,楚江一不知危险,被怪蛇骤然袭击,几乎丧命。好在周平及时出现,救了他一命。 回去后,楚江一大病了一场。周平也知道不好瞒他,就对他说,那怪蛇叫虬褫,是创派祖师浮尘子养的镇山神兽,叮嘱以后不得他允许,不可再进谷。 楚江一不敢逆命,但他留意到每隔两年虬褫都会高声嘶鸣,而那个时候师傅都会通过秘道进入禁地山谷。 往年虬褫都是在九月份鸣叫,现在才六月初,今年虬褫的嘶鸣时间有点太早了。 楚江一想起失踪的郭田和唐无殇,不禁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心中不安,决定下谷查探一番,即使违背师傅命令也要走这一趟——其实他适才也想只向师傅请求自己下谷的,但周平根本不给机会他说话。 楚江一下到谷底,立即往水潭方向跑来,远远地看见水潭中光芒熠熠,异象横生,心中急躁,脚下又加快了几分,一时忘了隐蔽身形。 那被唤做虬褫的白色怪蛇被数次打断品尝异果,怒火中烧,凶性大发,低吼一声,没在水中的身躯卷起一道巨浪,张开一嘴利齿,朝岸边的楚江一笔直射去。 见虬褫来势汹汹,楚江一不敢硬撄其锋,闪身避过。虬褫一击不中,水桶般粗细的身躯猛然一扭,“哗啦”一声从水中横扫过来。它浑身躯干披着碗口大的鳞片,背上一列匕首般锋锐的硬刺因愤怒而高高竖起,挨上一下,只怕立时开膛破肚。 虬褫这一扫力有千钧,楚江一连续往后几个空心筋斗才脱离攻击范围。这一下虽然又落空了,但甩出的水珠也力道惊人,“扑簌簌”射倒一片野草,楚江一纵有罡气护体也被打得浑身发痛。 连续两击都打空了,虬褫更是暴怒万分,它高高竖起头颅,举高临下压迫过来。它竖起的头颅足足有一丈多高,牢牢锁住楚江一气机,无论他从左右逃逸都在它的巨口攻击范围内。至于跳起来,那更是自投罗网。 楚江一唯有后退。他一退,虬褫立即逼近,根本不给他有喘息的之机。一退一进,楚江一很快就被逼到崖壁边,再也退无可退。他背倚山壁,拔剑在手,心中已有了计较。 虬褫眼见对手无路可退,漆黑的竖瞳凶光大作,头颅略一后仰,“嗖”的猛地向前弹射而去。楚江一早在它后仰时立即侧身向右,看起来要往右逃开。 这样的变化也在虬褫的攻击计划之内,只见它巨头稍稍一偏,已将楚江一右侧去路封死,如果他继续向右逃,正好被虬褫一口噬中。 楚江一忽然脚下一蹬,身体往后一仰,贴着崖壁向后倒退了两尺,堪堪离开虬褫巨口攻击范围。他右手运足劲力,大叫一声,举剑向虬褫的头颈猛力斩下,意图将其一剑两断。 虬褫去势凶猛,自然是避无可避,被他全力一剑正中脖子。“铿”的一声,玄铁重剑斩在虬褫身上,火星四溅,发出金铁交击的声音,只砍断了它背上一根坚锐的硬刺。重剑借着余势在它躯体上划下来,却被坚不可摧的鳞甲挡开,连条白痕都没留下。 这头异兽的防御着实吓人。 虬褫受到猛力一击,收势不住,“轰”的一声撞在崖壁上,整片崖壁为之一震,被它撞塌了一大块山石,烟尘滚滚,密集的砂石下雨般坠落。楚江一左闪右避,也被泥沙落了一头,狼狈不堪。 趁虬褫未反应过来,楚江一连退数步,借着崖壁的草藤,纵身跳上了唐无殇待过的那株怪松。虬褫的鳞甲太坚硬了,普通攻击难以奏效,如果藉着重力,将全身劲力聚于剑尖,或许能穿透它的鳞甲。 唐无殇在祭坛上见到楚江一出现,然后被怪蛇攻击,自己又帮不上忙,颇为急躁。她又看到长在绿藤上的异果发出的霞光渐在减弱,还发出一阵淡淡的香气,似乎正在成熟,不知接下来会怎样。如果是成熟掉落,绿藤估计也会枯萎,那时不知小田儿的会不会受影响。 她此时已经有点乱了头绪,急需一个人来告诉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虬褫此时已从烟尘中回过神来,它左右甩了几下头颅,将上面的尘土甩开,低低了嘶鸣一声,恶毒的红眼四下搜索起那个让它如此狼狈的人类来。 “怪物受死!”上方猛地传来一声如晴天霹雳般的大喝。虬褫抬头一看,一条黑影已笼罩在头上,锋锐的剑尖闪着寒光,刺向自己的眼球。强烈的危机感袭来,它只来得及稍稍偏开一点头颅。 承载着楚江一整个人的重量以及全身内劲的重剑剑尖狠狠地刺在虬褫颚后位置。遗憾的是他这重剑分量够重,剑尖却是钝的。加上虬褫身躯侧开,未能完全受力,这一剑纵使势大力猛,也只是“嚓啦啦”一连刮掉数片白鳞,余下的劲力就被又硬又滑的鳞片卸开了。 不过这刮鳞之痛也让虬褫够受的了。它高声嘶鸣,在草地上翻个几个滚,长长的身躯盘旋扭曲,将脱鳞的伤口团团护住,这才恶狠狠地望向楚江一。 这次它是将头伏在地上,但眼中的狂怒暴戾之色更甚,楚江一看见不禁打了个寒噤。 虬褫不动。 楚江一也不敢动。 两者就这样对峙着。 楚江一忽然觉得不妙。跟唐无殇一样,他盯着虬褫的双目,揣度它的攻击意图,却正好着了它的道。有一瞬间,他陷入了神智恍惚的状态。 “楚江一,小心!”唐无殇远远看见他们对峙不动,想起自己的经历,也顾不得隐匿行踪了,连忙扯开喉咙高声提醒。 听到呼喝声,楚江一猛然清醒过来。可是晚了!虬褫向他扑了过来,那四排锋锐如刀的利齿已近在眼前,巨口腥臭熏人欲呕。 楚江一急忙双手竖起重剑格挡。挡是挡住了,但巨大冲击力将他整个人撞得凌空飞起,气血翻涌,“碰”的一声结结实实撞在山崖上,顿时头晕目眩,口喷鲜血。 虬褫一击得手,未等楚江一从山壁跌落,第二击接踵而至。 只见它身躯狂摆,甩起标枪一般的尾端尖刺向楚江一胸口刺去。这一刺饱含虬褫满腔怒火,风驰电掣,誓要一击将他透体贯穿。 楚江一避无可避,只来得及横剑一挡,稍稍将尾刺隔偏。“铛”的一声,重剑被震得脱手飞出,那尾刺深深扎进他的腹部,将他牢牢钉在崖壁上。 眼见这个令自己受伤的难缠对手被自己制住,虬褫高兴得连连长嘶,眼中的满是兴奋阴狠之色。它打算慢慢将此人折磨而死。 “楚江一!!!!”唐无殇见楚江一被透体钉在崖壁上,不知生死,忍不住惊叫出声。 虬褫正要用尾刺搅烂楚江一的内脏,听见惊呼,把头转了过去,看见唐无殇站在祭坛旁,那颗异果就在她身边。它狂怒地长嚎一声,舍了楚江一,如一道白色闪电,往祭坛射来。 唐无殇见它突然转过来冲向自己,大惊失色。电光火石间,她想到怪蛇一定是以为自己对那异果有威胁才会如此。将异果控制在自己手中,或许可以令怪蛇投鼠忌器。 一念至此,她看了一眼郭田,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伸手捉住那枚异果就是一扯。 本以为会像绿藤那么坚韧难断,不曾想只是“扑”的一声脆响,那异果便被自己毫不费力地摘了下来。 虬褫此时已冲入水潭,眼睁睁看着唐无殇摘下异果,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猛地从水中跃起,巨口大张,凌空朝唐无殇扑去。 它这一击盛怒而发,又是从水中半渡而起,虽然气势滔天,却准头大失。唐无殇快步往旁边跃开,它便扑了个空,从祭坛一侧重重冲过,将两根石柱齐齐撞断,然后又落入水中,激起冲天浪花。 祭坛区域窄小,又团团被水潭围住,根本无法抵御躲避虬褫的攻击。 必须尽快离开此处。 唐无殇挑了一处离得近的岸边,双足用力跃起,在祭坛边角剩余的一根石柱上一点,运起轻功,如一只紫色蝴蝶,斜斜往岸边掠去。 双脚一着地,唐无殇立即跑向楚江一,想看看他的伤势。却见楚江一背靠崖壁,坐在那里,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无力地向她摆手:“走!快走!” 背后水声大作,虬褫已回转身,快速朝这边游来。 唐无殇看了楚江一一眼,咬咬牙,狠下心朝树林跑去。 虬褫紧追不舍,在后衔尾而至。 第26章 虬褫朱丹 逃到树上,那怪蛇应该就难以追上了吧。 唐无殇脚下不停,边逃边思忖。 树林中巨树密布,地面上十分难行。但树冠上枝叶如云,只要上了树,再施展轻功逃逸,其速度远非在地面行进可比。 打定主意,一接近树林,唐无殇立即施展轻功,踏着低矮的树枝一路往上跃去。她轻功一般,才上到树顶,虬褫已经追到树下。它竖起脑袋,“嗖”地猛力一弹,噼噼啪啪撞断一片树枝,往上窜起两丈有余,比那树还高。 唐无殇吓得心胆俱颤,真气一滞,几乎掉了下去。她连忙稳住心神,赶紧跳到旁边一株树上,足一沾到枝干,马上又借力往前跳去。也不管循环节约真气了,只顾一味往前冲。 虬褫见她跳走,高高窜起的身躯马上向前压去,把她刚刚踏过的一棵面盆般粗细的树木压得“噼啪”一声折断,然后再藉着这一压之力又往前窜去。 它见异果被这个女子夺走,怒不可遏,也是不顾一切,死命穷追不舍。 两个一前一后,在森林上方展开追逐。 这样用轻功疯狂逃跑,不到一刻钟,唐无殇就开始觉得后继乏力了。可那怪蛇似乎还有无穷的力气,野蛮地冲撞,不断地猛窜上来,茂密的森林都被它压出一条路来。 我命休矣! 唐无殇跃到一株巨树树顶,只觉得双脚沉甸甸的,浑身大汗,气喘吁吁,再也无法施展轻功。 好在这棵树长得甚为雄伟,有三四人合抱粗细,五六丈高,虬褫奋力只能窜到三丈高。它又试着沿着枝干爬上去,可爬到一半,上面的树枝承受不住它的重量,纷纷断折,它便又跌落下去了。 如此再三,树上的枝杈都断光了,它再也没有可借力爬上的地方。 虬褫狠劲上来,竟缠住树干,竖起那水缸般大的头颅,猛力撞击树干。 “嘭!”“嘭!”“嘭!”…… 那巨树被它坚硬的头颅撞得木屑纷飞,连连晃动。唐无殇紧紧抱住一根枝干,才没有被震下去。 那巨树长了不知多少年,内里木质也是硬如铁石,虬褫撞了一阵,眉骨前方的鳞片都撞掉了,流出鲜红的血液来。伤痛不仅没让它停下来,更激起了它的凶性,撞击得更疯狂了。 照这样下去,这大树不出一阵就要被它撞倒。唐无殇万万没想到这怪蛇如此凶狠暴虐,心中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她万念俱灰时,一条身影从水潭方向快速飞来,只是脚尖轻踏树叶,几个起落便跳到她所在的树上。 唐无殇开始还以为是楚江一,但一想到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根本不可能还施展得了轻功。莫非这怪蛇还有帮凶不成? 在她心下忐忑不安,凝神细望时,才发现那人居然是万剑门掌门周平,不禁欣喜若狂。 周平一落在她身边,马上伸手过来,急急说:“把灵尘果给我!” 唐无殇一愣,不明所以,看他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手中的异果,这才恍然大悟。她刚想递过去,又有些犹豫。 他要这灵尘果作甚?他要救我,杀了那怪蛇不就行了?莫非他也不是怪蛇对手,想带着灵尘果引开那怪蛇,救自己一命不成? 想到此处,她才伸出手去,把那枚异果递了过去。 周平接过灵尘果,放在面前仔细看了一阵,面上现出欢喜神色。正看得唐无殇一肚子疑问,他忽然撮起嘴唇,向着怪蛇吹出几声尖啸来。 正在撞树的虬褫一听到啸声,立时停了下来,侧着脑袋望了上来,一见周平,血色眼睛中竟似有几分喜色,也发出几声和周平啸声相似的叫声来。 “吃吧。”周平说了一声,突然张开手掌,任由那枚灵尘果往下落去。 虬褫欣喜若狂,张开大嘴,一口将那异果噙-住。 唐无殇先是大吃一惊,后来一想,这怪蛇这么拼命追我,应该就是为了这枚灵尘果。现在送给它吃了,说不定它就放过我们了。想到此处,她才稍微释然。 可是,怎么这怪蛇看起来和周掌门是相熟的一般? 唐无殇心中仍带着一丝疑问,见周平没有什么动作,自己也只好静静地看着,等待事情的发展。 虬褫噙-住灵尘果,红眼眯起,巨嘴蠕动,足足咀嚼了一刻钟,才将其吞下。之后张嘴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盘在一起,一副满足之极的神态。 周平扔下灵尘果后便一直负手而立,默然观看虬褫的变化。 唐无殇看看周掌门,又望望下面的怪蛇,不知他在想什么,又不好出声,怕再激发那怪蛇的凶性。 过了一会,虬褫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一般,全身的开始时隐时现的闪起红光来。开始微弱得很,后来就好像体内有一盏忽明忽暗的大红灯笼,一时映得虬褫周身血红,一时又回复浑身雪白的样子。 周平见到它如此变化,面上现出微微喜色。 “周掌门,它……”唐无殇看见这不寻常的变化,再也忍不住,开口询问仍然岿然不动的周掌门。 周平转过面看了她一会,才缓缓说:“这是敝派的镇山神兽虬褫,最嗜灵尘果。而这灵尘果,一年才结一颗,却被被唐姑娘拿走了,它岂有不发狂之理。” 唐无殇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又听他话中有话,连忙赔罪道:“小女子只是为了救人才不得已擅闯贵派禁地,并不知此处有贵派的镇山神兽,更不知那果子是灵尘果。请周掌门恕罪。” 她忽然想起楚江一和郭田还在水潭那边不知生死,赶紧又说:“周掌门,楚师兄和小田儿受了重伤,还在那边,我们得快去救他们才行!” 周平面色变幻了一阵,才对她“嗯”了一声,说:“你快去,我须得在此侯住虬褫,以免它醒转过来节外生枝。” 自己的得意弟子生死未明,这周掌门怎的一点都不紧张? 唐无殇心下疑惑,看了一眼下面的虬褫,见它仍在沉睡,勉强聚起略略恢复的真气,施展轻功往水潭方向跃去。 待她走远了,周平望着浑身鳞片缝隙如溢出-血来的虬褫,终于控制不住,大笑起来,直笑得浑身抖个不停,满面癫狂神色,完全没有一派掌门的风度。 “十六年了,这虬褫朱丹,终于成了!哈哈哈哈哈!” 此时天色渐亮,谷底虽有云雾遮盖,却也能看清周围数丈内的物事了。 唐无殇向水潭飞去,一路看见被虬褫压倒折断的树木,不禁暗暗咂舌。她回到潭边,看见楚江一还倚靠山壁坐着,忙走过去查看。 楚江一已经撕下那银衣下摆驳成一条长布条,将腹间伤口简单包了起来,勉强止住了血。现在他正运着什么功法,头顶一片雾气蒸腾。 听见脚步声,楚江一睁开眼,见唐无殇平安回来,眼里现出一丝欢喜神色,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却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嘶嘶”吸气。 唐无殇见他面无血色,一头虚汗,腹部以下被鲜血染透了,急急摸出一只羊脂玉瓶,倒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也不说话,捏开楚江一的嘴就塞了进去。 “吞下去!”她的命令式语气和粗暴的动作让楚江一差点怒火攻心,创口-爆裂身亡。好在他进入化劲境界后心境早已修炼得波澜不惊,只是真气略微波动便将戾气消去,狠狠瞪了唐无殇一眼,将那带着一股辛辣味道的黑药丸吞了下去。 “凝神静气,将全身真气运行五周天,然后气沉丹田。待乌邪丸的药力化开,你这伤便好了一半了。” 楚江一见她对自己可以杀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只得闭起眼睛,依着她所说的方法开始运行起体内真气来。那味道着实不佳的乌邪丸进入腹中,药力慢慢化开,生成一团热流。这团热流又随着运行的真气渐渐遍布全身四肢百骸,令他毛孔舒张,十分受用。直到最后剩余药力随真气沉到丹田,再度凝成一团热流。 那团热流不断滋养着腹部的伤口,楚江一甚至能感觉到受伤的内腑正在一点一点地恢复。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就好像自己正从内部注视着自己的身体,看见一颗一颗的东西从热流中移到创口处并融合在一起,慢慢将创口缝补起来。 就在楚江一聚精会神运气疗伤之时,唐无殇已拖了一根被虬褫压断的树木,推入水潭中,借着那树木的浮力,连点几下跃到水潭中央的祭坛上。 她走到中央的石台旁,查看郭田的状态,一颗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只见缠绕着郭田的绿藤大多已枯萎变成灰白的索状,剩余的也干瘪皱缩,早没有了起始碧翠饱满生机勃勃的样子。而郭田容貌枯槁,面上也没了那层莹莹的绿光,皱纹竖生,一片灰褐色,竟有点像老树的树皮。 小田儿的性命好像跟这古怪绿藤连在一块了! 唐无殇在问蝶谷见过无数奇花异草,怪兽毒虫,却从来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过如此古怪的植物。 她在祭坛上来回踱着步,踩得地上的枯藤“吱咂”直响。 第27章 螳螂捕蝉 虬褫吃了灵尘果后一睡就是小半个时辰。 它体内的红光只剩下微弱的闪烁,浑身鳞甲的缝隙间渗出红黑色粘-稠的物质,就像糊了一身泥浆。 “终于洗髓成功了。” 周平缓缓拔-出长剑,右手举剑朝天,左手捏剑诀指地,口中默念:“大道同源,阴阳互通;天地灵气,为我所用;元气归一,落星斩虹。” 随着他不断催动内息,似乎山谷中的天地灵气都被他两手吸引,向他身上凝聚。不出一刻钟,周平上方笼罩的雾气如漏斗状下垂,被他高举的剑尖所牵引。下方的靠近他的树木也如同被强风所折服,枝干齐齐向他所站立的巨树倾斜过来。 这一手赫然是以体内强横真气牵引天地灵气为己所用的极高深法门。 每个人体内都有一股先天之气,又称为元气。元气自出生就存在于人体之中,是构成-人体和维持生命活动的一种最基本能量。元气会随着人体的衰老逐渐减弱,一旦变得过于衰弱甚至消亡,则这个人也会精力衰竭或死亡,所谓“气聚则生,气散则亡”,人之所以能存活,就凭着这一股先天之元气。 先天之气无法通过任何方法来增强,只能通过特殊窍门,也就是各门派中不同的内功运行功法,将体内凝聚的后天之气补充到亏损的先天之气部分。之后人体需要消耗先天之气时,会首先消耗这部分补充进来的后天之气。如后天之气足够强盛,能源源不断补充到先天之气中去,则先天之气消耗极少,此谓之“以气养气”。达到这境界的人无不精元充沛,寿元绵长。 所谓后天之气,即充斥于天地间的万物灵气。万物皆有灵,日升月落,潮涨潮退,山川草木,飞禽走兽,一呼一吸,一动一静,无不蕴含乾坤大道,阴阳玄机。此即谓之后天之气,也就是练武之人常说的“天地灵气”。 练武之人往往通过打坐、静思、冥想等方法来感受和自己先天之气性质最为接近的灵气,并将其导入体内,这个过程谓之“悟”。所以说,生性愚钝的人不适合练武,不懂变通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难以感受与自己同源的灵气,也就无法增强体内的后天之气了。 将天地灵气导入体内后,还需要运行功法,结合先天之气,将其同化成可为自己所用的后天之气,即真气。真气增长后须勤加练习,才可熟练运用。而运用真气又会不断消耗,也需要及时运功吸取天地灵气进行转化补充。因此真气是一种消耗品,用完即止,只有运用真气极为娴熟者,又或习得可随时吸收转化灵气神功者,才能进行长时间持续的真气输出。 真气强大者可以在短时间内牵引天地间同源的灵气为自己所用,如此可暂时突破当前的武学境界,使用更为高深犀利的武功法门。 周平将全身真气以及暂时牵引过来的天地灵气全部汇于长剑之上,那长剑饱含真气灵气,通体发出橙黄亮光,剑尖更是如同烧红一般,闪着刺目红光。 “破!”周平大喝一声,长剑下指,整个人头下脚上如同一支利箭笔直落下,上方漏斗般的云雾也被牵扯下沉,让他看起来直如下凡的天神一般。 虬褫正处于长剑所指处,凛冽的剑气破空而至,强烈的危险促使它从甜美的睡梦中苏醒。可是待它睁开血红的双眼,望向上方时,已经太迟了。周平那雷霆万钧的一剑已刺到它头顶,如切豆腐般摧枯拉朽从它两条眉骨之间垂直穿下,将它巨大的头颅硬生生钉在地上。 虬褫痛极欲叫,但上下颌被牢牢钉在一起,根本张不开嘴。它唯有猛力扭动身躯,挥动尾刺,欲依靠蛮力脱身。那长剑虽只有三尺来长,但其上蕴含强大真气灵气从剑尖延伸出去,有如实质,再加上刺穿的是头颅要害,虬褫纵然力大无穷,一时也无法挣脱。 周平一剑将虬褫钉在地上,立即飞身返回巨树上,口中微微喘气,扶着树干低头看着下面。 剧痛盛怒之下,虬褫狂性大发,水桶般粗,七八丈长的身躯凶猛地来回横扫,将方圆数丈内的树木全部扫断。连周平站立的那株大树被它巨力撞击了一阵也“噼啪”一声巨响,向一旁侧翻倒下。 周平在巨木将倒未倒之时已看准时机,纵身跃到虬褫身躯扫荡范围之外的树上。 虬褫发了一阵狂,把它周围都扫成了一片圆形的平地,蛮力也用光了,最后将头颅盘在中间,疲乏地缩成一团。 是时候了。 周平双足一用劲,如飞鸟般凌空向盘成一团的虬褫飞去。飞临它的头颅上方时使一个千斤坠,笔直下落,正好一脚踏在长剑的剑柄上。 “爆!”他又是大声一喝,力透脚底,激发长剑上饱含的真气灵气。强大无匹的真气灵气瞬间涌-入虬褫身体,使它整个躯体猛然暴涨,只听得“啪啪啪啪啪”一阵沉闷密集的响声,无数如剑一般的真气从内穿破虬褫的躯体,射在覆盖在外的硬鳞上。 只见虬褫无数白鳞外掀,鲜血飞溅,再也动弹不得,无力瘫在地上不住抖动。 周平这才拔-出长剑,也不顾上面的淋漓鲜血,还剑入鞘。之后一跃跳上虬褫头顶,屈膝半跪,右手成掌按在那利剑刺穿的大洞上,运起功来。 随着时间的过去,周平一直保持那个姿势不变,而他手掌下的伤口中开始隐隐透出红光,而且越来越盛。虬褫浑身颤抖,无法动弹,似乎正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血红的双眼惊慌和愤怒交织。 半晌,那伤口中的红光到了极致,周平甚至可以透过那红光看到自己右手的骨骼脉络。他面上喜色渐浓,忽地伸手入伤口中一掏,抓出一颗拇指般大小,殷-红如血的珠子。 “虬褫朱丹!” 周平爱不释手地看了一阵,才依依不舍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玉瓶,将虬褫朱丹装了进去,再小心翼翼塞好瓶塞。那虬褫朱丹红光闪耀,把个白玉瓶照得透体通红。周平又痴迷地看了一阵才收入怀中。 之后再次以同样的姿势运功,过了半晌,又取出一个碧玉瓶子,探入那伤口中,装了满满一瓶虬褫精血。 待放好碧玉瓶,周平用沾满鲜血的右掌拍了拍虬褫的头颅,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周掌门当真厉害,连这等凶兽都轻松杀得。” 一道带着讥诮口吻的清冷男子声音忽然在旁边的树上响起。 周平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先是一惊,立即恢复正常。他转过头,带着不悦的语气朝树上的黑影说:“这是敝派禁地,白楼主似乎不该出现在此处。” 男子哈哈一笑道:“本人好奇心重,听得这下面怪声不断,自然难耐得紧。忍不住下来一看,却看到了不少难得一见的物事。实在不枉厚着面皮走这一遭啊,哈哈。” 周平面色阴沉,甩了甩手上的血珠,冷然道:“此是敝派私事,不劳白楼主费心。咱们说好的,周某绝不会毁诺。白楼主请回吧。” “白某忽然改变了主意,不想要那个东西了,只要你刚刚收入怀里的那两个玉瓶。周掌门肯还是不肯?”男子语气不善。 “如果我说不肯呢?”周平还以颜色。 “周掌门为了灭杀这凶兽,想必耗费了不少真气了吧。白某虽然不想乘人之危,但身为杀手,这一点还真算不了什么。只要周掌门交出瓶子,咱们还是,好朋友。”男子后面半句语气重了不少。 “好一个好朋友。”周平话中满是讥讽,“看来周某今天要和白楼主这位好朋友好好增进增进情谊了。” 叫白楼主的男子,自然便是十三叠楼楼主白小千了。 他耳力异于常人的敏锐,昨夜听到了几次虬褫的嘶鸣声,却不甚留意。到了凌晨,那嘶鸣声似乎越加频繁,再加上山壁震荡、巨树折断倒伏等声音,他断定这下面山谷中肯定发生不同寻常的事。于是蒙了面,利用十三叠楼特有的风雷翅飞下山谷。 当时周平正在聚精会神以剑引气,并没发现白小千从云雾中落到远处的树上。白小千展开自己的绝技“迷踪心法”,神不知鬼不觉靠近并隐匿在附近,将周平的一举一动全收在眼里。 从周平不惜大耗真气杀死此怪蛇,对那两个玉瓶中的东西如获珍宝的神态动作看来,那两样从怪蛇体内获得的东西必然是极其珍稀的宝物。白小千立时便动了贪念。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和周大掌门的合作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至于好朋友嘛,如果周大掌门肯忍痛割爱将那两个瓶子里的宝物给他,他确实不介意跟他做一日把酒言欢的好朋友。 现在周平一口拒绝了自己,那唯有动手一途了。 白小千站在高高的树顶上,肩胛略一用劲,背后“唰”地向两边展开两片翅膀,凌空一跃,如同一只捕食的鹰鹫,向周平迎面俯冲下来。 第28章 风雷交击 白小千,年岁不详,真正的样貌不详,南星国最出名的邪派杀手组织十三叠楼楼主,精通易容术、暗杀术。一门独创的迷踪心法可消隐踪迹,以身化物,也可一化为十,变幻万千,捉摸不定。 其人心思缜密,心狠手辣,性格凉薄,擅使各种刀类兵器,尤其是轻便纤细的刀器。据说他长期随身带有大大小小至少一千种刀器,结合他时常易容成不同的样貌,以及翻面不认人的无情性格,便得了一个江湖外号“千刃千面”。 白小千身后的风雷翅也算一把刀,一把由数十把小刀拼装而成的大刀。 每一片风雷翅有一条主骨架两条副骨架,每条骨架由三到五把弧形小刀拼接而成。骨架之间蒙以薄如蝉翼的精钢翎羽,再用金丝编织加固,便如同鸟翅一般。不仅可从高处滑翔而下,贯以真气,内劲鼓动,也可以在空中来回飞翔,盘旋不坠。 现在,白小千展开这一丈来宽,银光闪闪的风雷翅,老鹰一般朝周平斜掠下来。 周平拔剑在手,不敢大意,一招“回风落雁”,身形一矮,避开白小千手中狭长的白刃,长剑朝他胸腹刺去。 白小千这一下只为试探虚实,故而飞得比较高,待周平长剑抬起,两片风雷翅猛地一扇,将身体再拔高两尺,如云雀穿空,掠过周平头顶,飞到另一株树上。 “白楼主好身手。哼!”周平见他一沾即走,彷如戏弄自己一样,忍不住哼了一声。 白小千也不答话,身在空中,两翅收起,单脚一蹬树干,凌空翻了个三百六十度,再度张开两翼俯冲下来。一眨眼,他左手也多了一柄狭长刀刃。 这次,他飞得很低,双刃在前方交叉,直冲周平面门。 “来得好!”周平叫一声好,使了“无影剑诀”里的“立字诀”,竖剑一立,架住迎面而来的交叉双刃。待白小千双刃运力前压时,紧跟着急运“抖字诀”,长剑剑身一颤,“啪”“啪”两声分别击在双刃的尖端,将前冲的双刃卸向两旁。 白小千在空中无处卸力,双刃被击得回转削向自己手臂。他也不慌,两手运劲一抖,左右双刃立时软了下来,如毒蛇一般借力缠向周平长剑手腕。同时,他右肩风雷翅突然半收,主骨架锋锐的外侧从右上方削向周平左臂。 这两招变化全在电光火石间,周平不能兼顾两处。好在他应变极快,右手撤剑,往后一个空翻,双手撑地一挺,屈起两脚向上一个弹踢,右脚正好踢在白小千左脚小-腿上,把他踢得一滞,几乎从空中撞到地上。 白小千飞翔功夫十分了得,双手一反,将两柄变得弹力十足的软刀往地里一戳,双翅急扇,“呼”的一声贴地掠过,如蜻蜓点水再度飞上空中。两扇风雷翅末端拖过的树木,竟被一削而断,毫无声息,当真锋利得紧。 周平这一踢仓促而发,劲力不足,只是使凌空飞翔的白小千几乎失去平衡,并没有令他受到实质性伤害。但白小千不能接受这个被人先占便宜的事实,而且对手还是在大大消耗真气内力之后。 白小千要认真了。 他猛力一踩,连脚下碗口粗的树枝都踏断了,张开双翅第三次朝周平凌空掠去。这一次比起前两次,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周平这一次也不再防守,决定先发制人,对着白小千飞来的方向连连挥动长剑,推出如涛剑浪,绽开朵朵剑花,正是合扰敌攻敌于一体的“火树银花”。 这一招在他使来飘逸灵动,变化无穷,令人目不暇接,难以看清出剑的虚实,比起当时郭田使的,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上掘的一个万丈深洞里。 白小千已掠到离那团剑光一丈处,眼看就要撞了上去。他半眯着眼,半点也不惊慌,忽然从风雷翅上落了下去,手执双刀,落地立即前扑,攻向周平下盘。而那风雷翅攻势不变,如同一把巨大的月牙弯刀,向周平凌空横削过去。 因为对方从空中发起攻击,周平一直站在虬褫的头上迎敌,得以稍稍减少己方的高度劣势。现在白小千突然脱离翅膀落地,攻他下盘,与风雷翅一上一下进行夹击,大出他意料,这次是真的任何应变都来不及上下兼顾了。 周平只得从上路撤招,伸剑格挡白小千下路的攻势,毕竟活的人要比死物可怕得多,更何况对手是白小千。他鼓足真气运起“退字诀”边出剑荡开白小千双刃,边快速退了两步。 可白小千如影随形,也跟着逼进两步,刀锋不离他双足。 此时上方的风雷翅已夹带风雷之声冲到周平面前,凛冽劲风扑面生痛。他避无可避,右手连续两剑逼退白小千,急运“换字诀”将剑交到左手,反手举剑就挡。 他情知这一下是无法完全挡下来的,只能护住头部要害,上身运足护体罡气,希望能降低自己所受的伤害。 不料那风雷翅一被格挡,“轰”的一声分裂开来,化作万千锋利无匹的刀片,向周平激射。周平近在咫尺,无从闪避,照单全收。 纵使周平护体罡气强横,也经不住这么多锋锐暗器冲击。待剩余刀片如过境蝗虫般“咻咻”钉在周平身后的地上,周平这才惨叫出声。 只见他被刀片削去了发髻,披头散发,面上、肩胸位置、左手手臂,嵌满了细小锋利的刀片,鲜血直流,甚为可怖。甚至那三柳长髯都被削成只剩一绺,不再复道骨仙风的模样,反而更像地狱的恶鬼。 “白小千,你好卑鄙!”周平右手指着白小千,咬牙切齿骂道。由于面部肌肉的扯动,又让他痛得面容扭曲,恐怖非常。 白小千本着“趁你病要你命”的宗旨,快速绕到周平左侧,双刀连出,步步紧逼。周平长剑交回右手,挥剑回击,却因为伤痛难忍,难免露出破绽,被白小千长刀一拉,“唰”的在他左腿上拉了一道血口。 白小千一击得手,这才收刀后跃几步,笑道:“嘿嘿,我身为邪派一派门主,自然是卑鄙得紧的。倒是周掌门身为堂堂正派掌门,适才那一手“噬功大-法”的手段,也不见得有多光明磊落正气满身吧。” 周平听他这么一说,浑身颤了一颤,死死盯着白小千,面上血迹斑斑,看不清表情。 “周掌门,现在交出那两个瓶子还来得及。”白小千顿了一顿,再度出言相劝。 噬功大-法,是多年前邪派散人青面叟独创的一门阴邪恶毒的功法,可以将他人一身真气吸扯入自己体内,化为己用。当时青面叟横行无忌,专挑正派人士下手,江湖正派人人惊惶。后来正道巨擘万剑门浮尘子、善隐寺无脚僧,以及江湖散仙柳飞卿联手将其剿灭,这一门邪功便没在江湖上失了踪影,人人只道已随青面叟的死失传了。 今日白小千看到周平运行功法,将那怪蛇的朱丹、精血吸聚于掌心,暗想万剑门向来无此邪门功法,又想到万剑门祖师当年曾参与剿灭青面叟之战,不由得将其与“噬功大-法”联系起来,遂出言敲击周平。然而看他如此反应,纵使不是“噬功大-法”,也多脱不了干系了。 周平施展的吸凝虬褫精血的功法,确是从万剑门历代掌门传下的典籍所载的“噬功大-法”残卷中学来的。由于残卷所述功法口诀只有部分,但他学武天分过人,经过揣摩和领悟,自行补全了部分口诀法门,练成了新的“噬功大-法”。虽然这门功法仍然存在各种不足,但要吸人精血化人真气,也是绰绰有余了。 对于此功法,周平一直守口如瓶,连夫人王檬都不曾得知。现在居然被白小千一口道破,心中不免起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在白小千出言相逼之时,周平低头故作难以决断状,体内却暗暗运功,将身上的刀片暗器逼出来。他忽地心里一动,一副不舍的口吻说道:“好,今日周某栽在你手上,无话可说。希望白楼主说的话能当真。” 白小千双手一松,手中两柄长刀“嗖”地缩回小臂的护腕中,拂了拂双臂上的尘土,笑道:“白某卑鄙归卑鄙,向来不会做亏本生意。酬金拿到手,我何必还要在在万剑门的地头上跟周掌门斗个两败俱伤呢?识时务者为俊杰。周掌门,你我都是聪明人,多少也算合作关系,实在没必要以生死相博。你说是不是?” 周平冷哼一声,一言不发,一边伸手入怀,一边跳下虬褫头颅,朝白小千走去。 “周掌门请止步,在那里把瓶子丢过来就行了。这点距离,白某自信还能接得住。如果周掌门走得太近,只怕就接不住了。”白小千老奸巨猾,看周平还在两丈外就叫住了他。 周平抬眼望向他,冷冷道:“没想到白楼主胆识如此过人,佩服。只是这虬褫朱丹是易碎之物,须得小心轻放。这么一抛,只怕白楼主看见一团粉末,又要疑神疑鬼了。” 二人唇剑舌枪,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 第29章 迷踪魅影 虬褫被一剑穿颅,又被取了朱丹和精血,再加上周身多处被真气洞穿,伤筋动骨,一时变得十分虚弱,动弹不得。因而任由周平站在它头上跟白小千对战,自己只能尸体一般一动不动,被他当做垫脚石。 不过它好歹是活了数百年的老怪物,生命顽强,现在又满心怨恨,凶性不灭,正在慢慢积攒仅存的元气,伺机报仇。周平和白小千都把全部注意力投在各自身上,一时没去留意躺了许久的虬褫眨巴眨巴眼膜,眯着眼看着二人。 周平以虬褫朱丹易碎作文章,白小千不知真伪,但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得不信。让周平把玉瓶放地上退开吧,自己身为堂堂一派之主,在对手已受重创的情况下还如此胆小,脸面实在搁不下。 权衡再三,他对周平说:“好,周掌门,我相信你。你拿过来罢。” 说完,从他身后一左一右走出两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面向周平。三人站成一个弧形,互为犄角。 那两人就好像一直跟白小千叠在一起,如今才分出来,连周平都看不出到底是真人还是幻影。 这白小千口里说着相信我,却这般严阵以待。周平心里又是鄙夷又是郁闷。看来白小千已使出绝招“迷踪心法”了,自己近身突袭的成功机会变得渺茫了许多。 大不了玉石俱焚! 到底是一派掌门,周平心下一狠,举步朝三个白小千走去。 走到三尺开外,居中的白小千向他伸出了手掌,示意他把两个瓶子递过去。左右两个白小千则目光炯炯,双手蓄劲,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周平伸手入怀,取出那两个瓶子,作势要递过去。递到半途,一声大喝,体内真气催动嵌在身上的刀片,夹着淋漓鲜血向居中的白小千激射而去。同时运起“无影剑诀”的“虚字诀”,右手长剑翻飞,化作万千剑影,齐齐攻向三个白小千。 这三人分处不同方位,面对这一招,却都觉得是向自己使来的。左右二人双手早已弹出长刀,向那如山剑影猛烈攻去,“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居中的白小千先是遭到密集的刀片暗器攻击,似乎早有准备,左右一错身,居然又分成两个同样的白小千,堪堪避开那一团激射的刀片。然后二人四刀齐出,迎击紧接而至的剑招。 周平以一敌四,很快就落于下风,反而被四个白小千团团围住,危险万分。 他用肉-眼分辨,又出招试探,但似乎每一个白小千都是真的,并非虚假的幻影。 “周掌门。” “这是你自找的。” “交出瓶子。” “留你全尸。” 四个白小千,一人一句,向周平发出最后通牒。 “妄想!”周平陷于困境,反而激起他的凶性来。他大吼一声,向前面的白小千挺剑直刺。这一剑气势凶猛,那个白小千不敢硬接,飘身退开。 不料周平剑到中途,脚下一蹬,凌空后跃,变成直扑身后之人。那人开始见周平挺剑前冲,如影一般也跟上去,现在周平忽地冲向自己的刀刃,不禁愕了一愕。 就在他错愕间,周平一剑拨开他左手长刀,拼着被他右手一刀刺在侧肋,整个人欺身而进,左手一把捏住他脖子,冲前几步避开左右两边的攻击,运起噬功大-法要将他的真气内力吸过来。 才吸了一点,“滋”的一声,手中的白小千化作一团粉末,随风散落在地。 这是个假的! 一怔之间,身后两个白小千已从周平两侧掠过,“嚓”“嚓”两声,在他两臂各拉一刀,然后停在他前面,堵住了去路。 周平两臂刀伤甚深,伤及筋骨,双手不由得软软垂下,长剑“铛”地脱手落地。 背后剩下的一个白小千也逼了上来。三人再度将周平围在中间。 周平长叹一口气,心道:“我命休矣。” 正要震碎怀中玉瓶,自断经脉寻死,却看见堵在前面的两个白小千齐齐化作粉末,随风飘散了。他心内疑惑,转头望向后面。只见后面的白小千站立不动,神色呆滞,两眼定定越过自己望向一处。他又顺着白小千的目光望过去,那里赫然是虬褫血红的双眼! 周平跟虬褫诡异的竖瞳一对视,心神激荡,知道个中厉害,连忙移开目光。心想白小千无意中着了虬褫的道,自己必须趁此机会赶紧逃离此处。 打定主意,他强运真气,使出万剑门轻功“鹤凌翔”,往水潭方向飞去。 然而,意外发生了。 见周平离开,虬褫怒吼一声,也奋起最后的气力,蜿蜒追赶而去。 虬褫一走,因它而迷失的白小千也回过神来,一身冷汗,强自镇定了一下心跳,才纵身也追击上去。从他的反应和轻功速度来看,另外三个分身被破对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白小千这一手“迷踪魅影”,是他从离中原极远的西域一个门派中偷学而来的。这个功法是以一种稀有药物“逐香草”为引,灌注自己的真气和神识,塑成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魅影分身。与之相配的“迷踪心法”如练到极致,不仅可令魅影分身具有与本体一样的功力,更可随意念随时将本体与某个分身替换位置,是为“移形换影”,十分厉害。 同时,魅影分身也有致命弱点,就是如果本体过于虚弱,又或者神识丧失,又抑或相距太远,就会即时消失,附着在其上的真气和神识也随之消亡,对本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所以,三个魅影分身被破,白小千已受了严重内伤。 这边厢,唐无殇见郭田面容枯槁,附在他身上的绿藤也在慢慢枯萎,急了一阵,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回去助楚天一疗伤,待他好转再看他如何处理。 在乌邪丸的药力作用下,以及唐无殇的真气相助下,楚江一腹部的伤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了。不过他的感觉并不好,就好像只是随便拿了团烂泥糊好了伤口,只怕一用运劲,又会崩裂。 运功完毕,他拄着重剑站起来,觉得伤口麻麻木木的,想象自己运功过猛,伤口中连内脏都喷涌-出来的血腥情景,忍不住为自己过于丰富的想象力打了个寒噤。 听了唐无殇对郭田的描述,楚江一面色难看,望向树林方向,说道:“只有虬褫朱丹才能救小田儿了。” “虬褫朱丹是什么珍稀丹药?去哪里可以找到?”唐无殇并不知道楚江一所说的虬褫就是那白色怪蛇。 “就是那条怪蛇的内丹。”楚江一指了指自己的伤口,苦笑着回答。 唐无殇一听,一颗心沉到了水底,凉透了。忽地她想起周平给虬褫吃了那灵尘果后,虬褫似乎睡着了。如果几个人一起联手,或许能杀了那怪蛇,拿到那什么虬褫朱丹。 只是,这虬褫是万剑门的镇山神兽,周掌门能为了小田儿杀了它吗?再说,他不是想将小田儿置于死地的吗?堂堂一派掌门,竟然对一个不谙世事的门下弟子下此毒手。 唐无殇猛然想起那晚在祖师祠堂听到的对话,顿时心中悲愤交加,生出一腔对周平的恨意来。 楚江一见唐无殇忽然咬牙切齿,面带寒霜,以为她是恨那虬褫,想到自己不仅救不了徒弟,还差点死在虬褫尾上,深感惭愧无颜。 正在二人默默无言间,树林那边一阵响动,一个披头散发,满面血污的人冲了出来,见到楚江一,气喘吁吁地叫道:“江儿,快、快帮我拦、拦住他们!” 说完,双臂无力垂下,瘸着一足,往秘道方向跑去。 楚唐二人见一个怪人冲出来,吃了一惊,待听到他说话,才认出他是周平。 师傅(周平)怎地弄得如此狼狈? 就在二人震惊间,虬褫低声嘶吼着,压断几棵小树也冲出树林,朝周平追去,把二人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定住心神追赶上去,树林中又跳出一人,一身黑衣,衔尾而去。 树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黑衣人是谁?为何周平会被后面二者穷追不舍? 带着满腔疑问,楚唐二人施展轻功,也追了上去。 周平伤疲交加,早已真气枯竭,无法再使轻功,加上双手和一足受伤,更是难以疾奔。跑了数十步,已被虬褫追上。 虬褫恨周平取了自己朱丹,纵起长长身躯,向周平重重碾压下去,要将他碾成肉饼。周平听得身后风声大作,一道巨大黑影笼罩下来,吓得亡魂大冒,没伤的脚死命一蹬,向斜侧面扑倒,滚了几滚,堪堪避开虬褫这愤怒一击。 虬褫“轰”的一声前半段狠狠扑在地上,将地面砸出一尺来深的大坑。它也身负重伤,一时不能从坑中挣起,遂将露在坑沿的血眼狠狠瞪住周平,屈起长尾,将那钢锥一般的尾刺朝躺在地上的周平插去。 此时,尾随而至的白小千已越过虬褫头部,一见那手臂粗的尾刺对准周平胸口插去,急忙伸出长刀奋力一格,将尾刺撞偏。那尾刺“嚓”的一下深深-插入周平身侧的地上,直没入两尺。 这力道着实恐怖! 白小千和周平都被唬出一身冷汗。 第30章 争夺朱丹 话说白小千为了避免周平怀中的玉瓶被虬褫尾刺攻击损坏,出刀将尾刺撞偏,救了周平一命。而自己也被巨力震得长刀脱手,虎口崩裂,手掌一阵发麻。 他顾不了那么多,见周平正无力仰躺在地上,纵身一跃向他扑去,双手直抓他胸口。 周平双手重创,筋疲力竭,对他这飞鹰扑兔似的凶猛一扑,全然无力抵抗,被他一下骑在身上,压得一口鲜血喷出,溅了白小千一面。 白小千无暇去擦,伸手“嘶”地撕开周平衣衫,一把掏出那两个玉瓶,确认无误,伸手就要装入自己怀中。 “放开我师傅!”已经追上来的楚江一见师傅被黑衣人制住,大喝一声,运足真气,将手中重剑奋力向黑衣人甩去。 白小千正一边防着周平突然反抗,一边抢那两个玉瓶,完全没留意后方。那重剑带着呼呼风声,转了几圈,正撞在白小千后心,将他撞得鲜血狂喷,向前飞起一丈远才扑倒在地。那两个玉瓶也抓不住了,脱手飞出,落在草丛之中。 楚江一甩出重剑,伤口一阵剧痛,头晕目眩,几乎跪倒,只得扶着躺在旁边的虬褫躺躯体喘起气来。 而唐无殇十分眼尖,见那黑衣人扑在周平身上,似乎在争夺什么。那黑衣人被重剑撞飞后,手中的东西落在了草丛中。她赶了上去,抢在几人前面在乱草中找到那两个玉瓶,塞到自己怀里。这才掉过头,准备从怪蛇身上找那什么虬褫朱丹。 虬褫此时又恢复了一些力气,看着周平就在前边,从坑中抬起头来,巨口微张,露出森森利齿,一条血红叉舌如烈焰吞吐,慢慢朝周平游过去。 楚江一见虬褫游动,暗叫不妙,不顾心烦气闷,边跟着跑边高声呼叫:“师傅,快躲开!唐姑娘,把我的剑拿给我!” 周平此时哪里还有力气,看到虬褫游过来,只能拼命蹬着那条没受伤的腿,打了两个滚,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唐无殇不管他,拖起地上的重剑绕开虬褫的巨口向楚江一跑去。她打心底对这条白色怪蛇有深深的恐惧,看着它的大嘴和凶狠眼珠就已心肝打颤,手麻脚软了,更别说出手阻挡。再说,她也使不动楚江一这把重得要命的玄铁大剑。 虬褫已游到周平旁边,张开血盆大口,就向他噬去。周平望着那一嘴如刀利齿和黑漆漆的喉洞,喟叹一声,闭目等死。却听得虬褫长嘶一声,轰然倒在脚旁。 原来就在虬褫奋起余力噬向周平时,楚江一将全身真气灌注在重剑上,对着之前刮掉鳞片的躯体一剑插入。没有鳞甲覆盖的躯体摧枯拉朽般被一剑贯穿,整把剑几乎连柄没入。 巧的是这个部位正是虬褫的心脏所在,也就是俗话说的“蛇七寸”。楚江一这一剑不偏不倚,将那心脏一击穿透。虬褫再也无力回天,死了个透。 楚唐二人见这么容易就将这怪蛇一剑杀死,实在大出意料之外。楚江一将剑拔-出又刺了几下,见虬褫依旧没有动静,这才确信真是死了。 唐无殇见虬褫终于死了,心中兴奋激动,冲到那水缸般大的头颅边就要开颅取丹,却看见虬褫血红的眼睛睁得铜铃般大,漆黑竖瞳满是怨恨,吓得魂飞天外,连退数步,一跤跌坐在地。 虬褫眼看就要诛杀周平报仇,却被刺穿心脏死于非命,自然恨意满腔,死不瞑目。 楚江一也不敢多看虬褫的双眼,侧过头伸手将它的眼睑抹下,这才走到周平旁边,弯身扶起他,连问:“师傅,你怎样了?” 他看师傅满身伤痕,面目全非,连忙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为他敷上,又撕下自己剩余的半截银衣将他双手和腿上的伤口包扎好。 周平心中惦记那两个玉瓶,以为还在白小千身上,就对楚江一说:“江儿,快,去白小千身上找两个玉瓶。咳咳!一个白的,一个绿的。” 楚江一听闻,心下疑惑,那黑衣人竟然是白小千。他因何出现在此处?又因何和师傅抢夺那什么玉瓶?玉瓶里又是什么东西? 白小千被楚江一全力掷出的重剑撞得内伤迸发,早昏了过去。楚江一怕他暴起伤人,伸手点了他大椎、灵台两大要穴,这才将他翻过来,伸手入他怀中摸索。把里面的东西全掏出来,却只有一张人皮面具,几包药粉,以及几把大小不一收起的小刀,再无他物。 楚江一又看了四周地面、草丛一遍,一无所获,只得将搜到的东西一股脑拿到周平面前,说:“师傅,从他身上只搜到这些东西。周围地面也看了,不见有你所说的白瓶绿瓶。” 周平一听,急了,挣扎着要起来自己去找。 楚江一见他不顾周身伤势,一脸焦急,忍不住问:“师傅,那两个瓶子装的是什么东西?如此要紧?” “是虬褫朱丹……”周平不作多想,脱口而出,才发现失言了,连忙转口,“总之是关乎我们万剑门生死存亡的重要东西!绝不能丢了!” 一听到虬褫朱丹,楚江一和唐无殇心中齐齐“咯噔”一下。 唐无殇正拿着楚江一的重剑撬着虬褫的大嘴,因为她听师傅讲过,一些千年异兽会结出内丹,而内丹一般会藏在它们的上颌内,一到月夜就会吐出来吸收天地灵气。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撬起虬褫的上颌,正想着喊楚江一帮忙,却听到周平说那两个瓶子里装的是虬褫朱丹,心中一阵高兴: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楚江一不知玉瓶已在她手中,只是疑惑虬褫朱丹怎么关乎本门存亡,真是这样,小田儿又该怎么办? 他之所以知道虬褫朱丹能救郭田,完全是因为当年周平告诉他那白蛇是本门的镇山神兽虬褫后,他强烈的好奇心一直没有消退。后来在一本师门秘籍中看到有关镇山神兽的详细描述,才知道了禁地里的这些秘密。 这虬褫原是万剑门创派祖师浮尘子饲养的一条白蛇。浮尘子驾鹤西去后,这白蛇已有大-腿粗细,被第二代掌门江若飞尊为镇山神兽,将其居住出没的山谷改名为龙神谷,并列为禁地。 龙神谷里水潭中的祭坛早在虬褫入住前便已存在。那祭坛上生长着一种奇异绿藤,平时宛若枯萎,嗜食生灵走兽,一但发现生灵气息,便会快速生长将其缠住吸***血。奇妙的是,每年只要它吸食到足够的精血,如若再有生灵被缠住,这绿藤就会与其连为一体,开花结果,释尽所有精血养分,藏于那果实之中。 服食此果实可令筋骨强-健,补气益元,更可医治一些奇难病症。浮尘子将其称为灵尘果,那绿藤自然叫灵尘藤。他认为这灵尘果虽有灵效,但其成果过程有伤天和,遂立了门规,非救死扶伤,不得培养采摘灵尘果。 祖师遗训,后人自然不敢不尊。这却便宜了那白蛇。它因机缘吃过一次灵尘果后便念念不忘,知道了灵尘藤的特性后,饱腹之余竟学会了捕获生灵走兽放于祭坛石台上,养那灵尘藤。 如此多年过去了,它得灵尘果滋养,渐渐结出了内丹。后来万剑门的一个掌门下到谷中,发现白蛇正在潭边吐出朱丹,吸取天地灵气,不禁又惊又喜,以为门派兴旺全赖此神兽襄助。遂将其名为“虬褫”。他又翻遍诸多有关异兽凝结内丹典籍,将其中关于内丹的好处一一记录下来。 这位掌门了解到,服下异兽内丹,小则可强筋健骨,消除身体隐疾,打通加固经脉,大则可增长数十年真气内力,境界突飞猛进,更甚者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从阎王手中抢人。但他一向正气满身,始终难下决心去取虬褫的内丹,直到死也没跟他人说起这个秘密。而万剑门后续掌门弟子只当他写的东西是神话幻想,任其尘封。 直到周平当上掌门,和王檬生下周夕岚。他便开始努力修炼,提升自己的境界,更暗中苦心钻研这虬褫内丹的功用。 “师傅,这虬褫朱丹如何关系咱们万剑门的生死存亡?”楚江一忍不住又问。 “不要多问,你找到给我就是了。”周平并不想多解释,不耐烦答道。 楚江一踌躇了半晌,向周平跪下来求道:“师傅,小田儿命在旦夕,如果找到朱丹,徒儿求您先救他一命!” 周平不管他,依旧撑着身子在那草地上瞄来瞄去:“别说那么多,先帮我找到再说!” 一旁的唐无殇见他那副模样,再也忍不住,呸了一声,骂道:“周掌门,别假慈悲了!只怕小田儿的命在你眼里,连只蚂蚁都不如吧!亏你还是掌门,连这般毒手都下得!” 周平被她点破,浑身一颤,抬眼望向她,眼中惊愕、狠毒交织在一起。 楚江一见她突然对师傅大骂出口,惊诧莫名,喝道:“唐姑娘,你休要辱骂我师傅!” 唐无殇冷冷一笑:“我辱骂他?是他自取其辱!” 第31章 艰难抉择 此时天色早已大亮,天枢峰上正因掌门和未来掌门同时失踪而闹得沸反盈天。 王檬看到丈夫晚上出去,以为又是处理什么要事,便没有在意。不想直到第二天丈夫还没回来。问了送早膳的弟子,也说从膳房一路上来也没见过。 不得已,王檬让周夕岚去祖师祠堂查看,自己亲自下到弟子居所,询问了几名弟子,又去了保宁堂探询,依旧没有丈夫的消息。后来周夕岚回来,说连楚师兄都不见了。 莫不是遇上八臂天魔,遭了不测吧! 王檬这才慌了。 周平从来没试过这样不留口信就离开这么长时间的,而楚江一也不是那种敢随便违反师傅命令的弟子。两人同时如此违背常理的失踪,不慌才怪。 这时一直重伤昏迷的李梦凌已苏醒过来,将昨日索桥上发生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大伙想起昨晚到今天早上,索桥下面的山谷禁地就各二连三发出各种奇怪声音,不由得将这三件事联系在一起。 王檬和慧空方丈等正派首脑密谈一番,决定瞒着邪派群雄,带人进入禁地搜索。 山谷下,唐无殇继续咄咄逼人地质问周平。 “周掌门,你可还记得五月二十六日那晚在祖师祠堂所说的话?小田儿一个无知小儿,你何以不惜代价要置他于死地?你敢说,你没有做过这件事吗?” “周掌门,只怕你是惦记着早点服下这什么虬褫朱丹提升自己的境界,不愿为了小田儿耗损修为吧。偏生又要装出一副大义为先的假仁假义模样,我呸,猪狗不如!” 唐无殇越骂越激动,完全不顾楚江一在侧,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闭嘴!”楚江一听她如此折辱自己师傅,不禁怒吼出声,双眼瞪着她,直要喷出火来。 他这一吼,心情激愤之下而发,饱含内力,声震四野。唐无殇冷不防被他吼住,震得两耳嗡嗡作响,好一会才恢复过来。 她见楚江一不问情由护住周平,也怒从心头起,指着周平,对他大声叫道:“楚江一,你吼我也没用!你要不信,亲自问你师傅去!” 楚江一将头转向周平,眼中现出哀求神色:“师傅,你告诉徒儿吧……这不是真的!” 周平低着头不说话,两眼犹自四处张望,寻找那失了踪影的玉瓶。 “师傅,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楚江一跪行几步接近周平,拉住他的衣角,又再哀求。 周平依旧不理他。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她骗人!”楚江一绝望地扯住周平衣角,声嘶力竭喊道。 两行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他多希望师傅能像平时一样,威严果断地打断他,告诉他:“她说的每一句都是谎话,你连一个字都不能信!” 结果却是,自己一直敬重如父的师傅居然亲口对自己说:“是真的。她说的都是真的。为了万剑门,为了岚儿,我不得不这么做。” 师傅居然承认了。 楚江一觉得天塌地陷,跪伏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堂堂七尺男儿,本该顶天立地,笑傲江湖,为何今日涕泪连连,作这般女儿情态? 唐无殇见一向坚毅果决的他变得如此不堪,心下不忍,想劝慰他两句,又不知如何说起,只好叹了口气,强作冷淡地说:“随你们便吧,我去救小田儿了。” 说完丢下重剑,举步朝水潭走去。 听她这么一说,因找不到虬褫朱丹而委顿不堪的周平两眼放光,欣喜若狂,对楚江一叫道:“江儿,虬褫朱丹在她手上!快,快去夺回来!” 楚江一恍若未闻,依旧伏在那里大哭不止。 “去啊!快去把虬褫朱丹抢回来啊!你连师傅的话都不听了吗?”周平急了,用力推着徒弟,厉声喝道。 楚江一抬起满是眼泪的脸,摇了摇头:“不,我不能。我做不到。” “没用的东西!”周平急火攻心,一巴掌打在徒弟脸上,却反让自己捂着受伤的手臂一阵叫痛。 楚江一被这一巴掌打醒了一半,盯着师傅说:“师傅,救了郭田,或许还能弥补半分……” 周平两眼冒火,伸出没伤的脚一脚把徒弟踢了个跟斗:“江儿,你不把朱丹夺回来,就别再叫我师傅!” “师傅……”楚江一眼中满是震惊。 “去!”周平语气强硬如刀,楚江一脑中一片混乱,不由自主站起来,向唐无殇追去。 此时唐无殇正踩着水中浮木跳到祭坛上。她看了一眼郭田,发现他显得更枯瘦了,整个头颅只剩皮包骨,瘦骨嶙峋,皮肤暗褐如树皮,缠身的绿藤也几乎枯萎殆尽,要不是他鼻中还有微弱呼吸,只怕是个人都当他死了。 唐无殇心中焦急,取出白绿两个玉瓶,看见白瓶中物事隔着瓶子闪着红光,打开一看,里面是颗指头大小的红色丹丸,心道这必是虬褫朱丹无疑了。再打开绿瓶,里面是满满一瓶暗红血液,腥气扑鼻,估计也是那虬褫身上取的,不知何用,连忙塞好。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直接让小田儿吃下虬褫朱丹?还是需要以其他药物、功法辅助? 唐无殇心里想,要是那楚懵子在这里就好了。 说曹操,曹操到。唐无殇沉思间,身后一阵衣袂飘动声音,转头一看,自己正想着的楚懵子已跃到身旁。她见他双眼定定望着自己手中玉瓶,连忙退开几步,将玉瓶藏在身后,口里喝问:“楚江一,你难道要帮你师傅来抢朱丹吗?” 楚江一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看不省人事的郭田,面上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良久,痛苦神色一闪而过,嘴里重重长吁一口气,向唐无殇伸出手掌:“把虬褫朱丹给我。” 不知怎的,唐无殇心说不该相信他,手上却不受控制,将那白玉瓶递了过去。 楚江一将虬褫朱丹倒在掌心,双掌合拢,以万剑门独有的木属性真气将朱丹研磨成粉末并包裹在真气当中,之后分开郭田嘴唇,将那团红色粉末倒入他口中。又用玉瓶取了一瓶清澈潭水,慢慢喂给他,辅以内劲催动他下颌、食道,将虬褫朱丹粉末和着清水分数次吞了下去。 “这样就可以了?”唐无殇见楚江一给郭田喂完朱丹,站在那不动,也不言语,遂出言打破沉默。 “再等半个时辰,清掉这些灵尘藤就可以了。”楚江一心情低落,回答有气无力,“还有,他全身精血枯竭,不知要将养多久才能恢复了。” “有什么方法可以快速补充吗?比如,用别的什么的精血……”唐无殇忽地想起绿玉瓶里的血液,突发奇想问道。 楚江一眼里亮光一闪,随即黯淡下去:“书上说是可行的,但除了补充的精血要足够精纯充盈,还需要丹劲以上境界的高手消耗真元,充当媒介,才能将外来的精血转化为己用。” 这一点与驳接经脉同理,他想到自己一直仰仗的师傅为了一己之私,已做出这等事情,现在又重伤在身,更不可能帮郭田了。 “我们可以找慧空方丈啊,他慈悲为怀,又是两派盟主,一定会帮我们的!”唐无殇一眼看穿楚江一心中所想,是以并不提周平。说完,又拿出那瓶虬褫精血给楚江一看了。 总算帮小田儿找到一条恢复的途径,但楚江一并不觉得高兴,心头沉甸甸的似有什么压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过了半个时辰,郭田皮肤的树皮颜色消退了不少,缠在他身上的灵尘藤也全部枯萎了。楚唐二人小心翼翼扯掉割断这些枯藤,惊奇地发现郭田腹部对穿的伤口已被灵尘藤生长痊愈了,切断上面的枯藤,那里就剩两个丑陋的树木节疤。 被灵尘藤同化的生灵,其体内大多经脉筋络会木质化,不知还能不能继续练武了。楚江一想起典籍上记载的说法,又想起当初对郭正山的承诺,心中又是一阵黯然。 郭田虽然有所好转,但仍未醒转。楚江一背起他,唐无殇紧跟其后,回到周平身边。 周平正坐在草地上,呆呆望着这边,见楚江一回来,先是狂喜欲笑,再看他背着郭田,身后跟着唐无殇,面皮立即拉了下来。他怒容满面,举起一只发颤的手指着楚江一,咬牙切齿骂道:“逆徒!你、你竟然……” 他心中激愤痛绝,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仰面就倒。 楚江一见状,忙把郭田交给唐无殇,过去扶起师傅,双手按在他背门,为他输渡真气,理顺倒逆翻涌的气血。 半晌周平才醒过来,见了楚江一,睁眼又骂:“滚!滚得远远的!我没有你这个逆徒!” 楚江一不说话,又跪伏在他面前,任由他脚踢唾骂。 唐无殇看不过眼,就要出言辱骂周平,一想到这只会令楚江一更加难过,硬生生忍住了,哼了一声,将郭田放在死去的虬褫背上,掰起那雪白坚硬的鳞片来。 就在气氛越来越低沉压抑时,树林方向隐隐传来人群喧哗声,似有大队人马正往这边过来。 第32章 恩义难断 两个时辰前,王檬见到丈夫和楚江一迟迟不见踪影,遂带了数十万剑门弟子,以及挂怀周掌门生死的慧空方丈的师弟慧明和尚和四海镖局的苏啸虎等正派群雄进入龙神谷搜索。 众人行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周平重创虬褫,与十三叠楼楼主白小千以命相搏之处。那里方圆数丈的林木都被虬褫夷为平地,一片狼藉,众人见了暗暗咂舌,难以想象是何人以何种手段造成的。 惊叹了一阵,一行人又浩浩荡荡沿着虬褫压出的道路直向水潭边而来,一路上无不对造成如此骇人破坏的始作俑者心惊不已,人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待看见腰围大如水桶,七八丈长的虬褫尸体时,王檬等人都惊的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一些胆小的弟子想起森林中那境况定是这白色怪蛇造成的,怕它还会突然醒转过来,只敢远远立定脚观望, 震撼了好一会,王檬才注意到跪在草地上的楚江一等人,一路呼喊一路匆匆走近。等看清楚江一面前那满面血污遍体伤口面目委顿的憔悴男人竟是自己丈夫时,王檬惊呼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接下来一众人关怀备至地帮周平师徒料理好伤口,又七嘴八舌问起谷底发生何事。 家丑不可外扬,周平在众人面前只略略说了数人血战虬褫,历尽万险才将其杀死,以至于此。闭口不提郭田、虬褫朱丹以及和白小千死斗之事。楚江一和唐无殇以为周平已将朱丹之事揭过,而郭田也算是救了回来,所以也绝不多话,默然不语。 想到虬褫已死,龙神谷也无甚秘密可言,周平遂指明那秘道所在。一行人做了两个担架抬了周平和重伤昏迷的白小千,从秘道回到天枢峰不题。 回到峰上将养了数日,周平都没有召楚江一相见,令他心下愈加忐忑不安。满心焦躁,无法平静,打坐练剑等功课一概做不了,只好日日守着郭田,悉心照料。 郭田被安置在保宁堂中,一直未醒,仍然保持那副皮包骨头、皮肤如同树皮的恐怖模样。每日只能靠外力催动吞咽一些流质食物,想进补也无从下手。 山上精通医术的师伯师叔以及善隐寺慧空方丈等人为他把脉诊治,却都诊断不出是何病症,又如何医治。只知道他一身经脉筋络长得如同木质纤维一般,已超出常人所能理解的范围,即使心里有些主意,也不敢贸然尝试。 唐无殇和楚江一暗地请了数次慧空方丈,求他为郭田让渡输送虬褫精血。慧空也不推辞,只说如果周掌门应承了,便出手相助。他虽然一片慈悲心肠,又忝为联军盟主,然而这却是万剑门的家事,自己擅自插手,名不正言不顺,即使自己不吝真元修为,也得征得掌门周平应允才行。 可是周平身为掌门,武功境界不下于慧空,又怎可能自落颜面应允呢?再说以他对郭田的所作所为,又被唐无殇揭穿,即使他不是重伤在身,也不可能去帮郭田了。 又过了两日,周平终于托弟子向楚江一传下了口令: 楚江一罔顾门规,不尊师命,大逆不道。现废除一切职务,逐出万剑门。 这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让心中刚刚对师傅重燃希望的楚江一变得万念俱灰。 他发疯一般闯上天枢殿,却被一句“不见”拒之门外。 他不吃不喝,在殿外跪了三日三夜,见者无不摇头叹气,惋惜不已。 终于,他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终于,他从不省人事醒来,也明白了师傅的决心。他背上郭田,再次求见师傅,做最后的告别。 这回,周平准了他的求见。然而见面后他的第一句话却是:“楚江一,将虬褫精血交出来。” 楚江一听他语气冰冷,一颗心比他的运气更冷,但他还是执弟子礼跪下,道:“郭田精血枯竭,还需此物医治,弟子恳请师傅网开一面。” 周平哼了一声,别过头都不看他:“你侠肝义胆急公好义,我不配做你师傅。” 他这一句尖酸刻薄,楚江一低着头,默然不语。 忽地,周平语气一缓,叹了口气说:“江儿,师傅又何尝忍心逐你出师门呢。” 这一句话听得楚江一又惊又喜,抬起头,两眼发亮望向周平。 “太好了!爹,我就说你怎么狠得下心赶师兄出去呢!害我哭了几场!”听到此处,周夕岚忽然从殿后跑出来,喜逐颜开摇着周平的肩膀。 “楚师兄一向都听爹的话的,这回只是一时糊涂而已。师兄,你说是不是?”她又转向楚江一,对他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表态。 楚江一没想到峰回路转,心情激荡,连忙低头一拜:“是!弟子一时糊涂,做下错事,请师傅收回成命。弟子甘愿受一切责罚!” 周平见他肯认错,这才拍拍女儿的手说道:“只要你应承我两件事,这声师傅你仍可叫得。” “师傅请讲,徒儿一定做到!”楚江一此时为了能留在如同家一般的万剑门,想也不想一口答应。 “第一,我要将岚儿许配给你。你愿,还是不愿?”周平条斯慢理地说了第一件事,在楚江一和周夕岚听来却有如惊雷一般。 “爹!你……”周夕岚羞红了脸,甩手跺脚撒起娇来,尽显娇艳女儿态。 “这……”楚江一从没想过这一茬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周平只当他儿女情怀,难以出口,遂继续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两个也不小了,也应考虑考虑终生大事了。江儿,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将岚儿托付给你,我才能放心。” “弟子……弟子生性愚鲁,怕辜负了师傅所托……”楚江一看见周师妹正满面通红,巴巴地望着自己,心里忽地闪过唐无殇的面容,嘴里不由自主推搪起来。 “你是看不上岚儿吗?”周平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周夕岚听了,顿时小嘴一扁,面色更红,双眼含泪,几乎哭了出来。 楚江一见状连忙解释:“不是!徒儿不敢!师妹姿容秀丽,烂漫无邪,只是徒儿…徒儿从未想过什么终身大事,没有心理准备,是以不知如何说好……” 周平挥手打断他说话,语带不容分辩的威严说道:“江儿,我和你师母看着你长大,视你如同己出。你的终身大事,便由我们做主,也是应该。我知你心高志远,将岚儿许配给你,也不算辱没了你。你连这个也答应不得?” 他这番话以理折人,又以长辈身份压落,最后还暗藏威胁,实在难以拒绝。 楚江一心下叹了一声,低头回答:“徒儿不敢。一切谨听师傅安排。” 周夕岚一听,满心欢喜,粉面桃花绽开,娇艳动人。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匆匆跑入后殿去跟母亲分享这个喜讯了。不料王檬听了只是笑了笑,宠溺地摸了一下她的头,眼中更多的是担忧。她噘起嘴,嘴里嘟囔着“娘真过分,都不替女儿高兴一下”,又往前殿跑去。 才跑到门口,却听到里面一阵骂声,似乎爹和楚师兄吵起来了。 他们又怎么啦? 周夕岚不敢进去,躲在门后,偷偷听里面的动静。 “你可知道,岚儿自小就五脏虚弱,喝了多少药汤才将一条命吊到今天?只有用那虬褫精血重塑五脏,强固精元,才能救她一名。难道你师妹还亲不过那素昧平生的郭田吗?”这是周平的声音。 什么?原来自己身娇体弱,无法习武是因为这个原因?怪不得爹娘都当自己是宝贝一样宠着,原来自己竟然身怀如此隐疾。想到自己竟是命薄之人,周夕岚又是伤感又是难过。 殿中,楚江一沉默了一阵,才说:“自然是师妹更亲一些。这虬褫精血就留给师妹吧。只是小田儿,我不能交由师傅处理。” “好,好,好!”周平连说三个好字,声音阴沉,说道:“我再问你一次,你是留下来,还是要带郭小子走?” 过了半晌,才听得楚江一“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带着哭腔但坚定地说:“江儿多谢师傅师母多年来的养育教诲之恩,待救了郭田性命,自当粉身碎骨以报!” “不成器的东西!给我滚!”周平一声怒喝,将茶碗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周夕岚大惊失色,从门后冲出来,叫道:“爹,楚师兄,你们为什么又突然吵起来?刚才不是说得好好的……” “周师妹,是我任性妄为,忤逆了师傅。”楚江一打断她的说话,又转向周平,“师傅,徒儿走了。” 周平冷哼一声,侧头望向一边,不拿正眼看他。 “师兄,你不要走!”周夕岚冲过来扯住楚江一手臂,又向父亲哀求道,“爹,你不要赶师兄走啊!师兄做错事,你罚他思过吧,别赶他走啊。女儿求你啦!” 说完,她双膝一屈,向周平跪了下来。 第33章 逐出师门 “他连你的命都不顾,你还帮他求情!给我起来!”周平怒气冲冲,走过去一把扯起女儿。 他把女儿从楚江一身旁拉开,对他喝道:“还不快滚!” 楚江一默默看了一眼满面泪珠的周夕岚,转头抱起睡在长椅上的郭田就要走。 “呛!”拔剑出鞘的声音。 周夕岚一手拔出周平放在桌面的长剑,横在纤细白净的脖子跟前,泪水涟涟,道:“爹,你要赶师兄走,我就立即死在你面前!” “不可!”周平和楚江一齐齐出声制止。 “你们答应我,要和以前一样!”周夕岚见父亲逼近,叫了起来,拿剑的手抖了一抖,剑刃立时在她脖子上划了一条血痕。一道殷红的鲜血如蚯蚓般从她颈上淌下到胸口。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先把剑放下。”周平见了心痛无比,口中不住应承,连连挥手让她放下剑。 楚江一也放下郭田,走近两步,急叫道:“师妹,不要冲动。你先把剑放下罢。” “师兄,你也答应我,不要走,好吗?”周夕岚情绪激动,一定要他答应。 “好。我答应你,不走了。”楚江一长叹一口气,说道。说完,眼神黯然,有点神情恍惚。 周平也连忙接口:“对,爹也答应你,不赶你楚师兄走了。” “真的吗?你们不要骗我。”周夕岚眼光在二人面上转来转去,还是心存疑惑。 “爹堂堂一派掌门,何时说话不算数?”周平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令一旁的楚江一心中隐隐刺痛不已。他面对周夕岚含-着热泪期待无比的目光,也默默点了点头。 见到二人都答应了,周夕岚这才破涕为笑,把长剑一丢,就要过来拉师兄的手。 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周平未等长剑落到桌面,伸手执住剑柄,身形一闪,挺剑向楚江一身后躺着的郭田刺去。 楚江一的重剑倚在墙边,已来不及去拿,电光火石间,只得错身挡在郭田前面。长剑去势不停,“嚓”的一声半截刺入他右肋下。 周夕岚由喜变惊,脑袋一片空白,一时呆在当场。 周平暴起的一剑被挡,恼羞成怒,心中一狠,手上运劲,将剑往前大力一推,打算将楚江一和郭田一并穿透。楚江一仓促间以身挡剑,又被一剑刺伤内腑,来不及运聚真气抵抗,只得连退两步,卸掉一部分推力。但周平力道太猛,眼看就要将二人扎成一串。 “无耻周匹夫,受死!”一人“嘭”地撞破殿边的花窗跳了进来,对着周平扬手就是一蓬银针飞射。 周平正运劲于手,被那人骤然暗器偷袭,只得放开长剑后跃避开。这时他手臂的伤还没痊愈,运聚于上面的强大内劲无处宣泄,激得伤口又迸裂开来。剧痛难忍,他闷-哼一声,伸手拍在旁边桌面,将手上内劲泄于桌上,这才好受一些。 那厚实的紫檀木桌哪受得住这股内劲,被拍得“轰隆”一声散了架,顿时木屑纷飞,惊得周夕岚又是尖叫连连。 从窗户扑进来的人一袭紫裙,正是唐无殇。 她尾随楚江一来到天枢殿,伏在窗外偷听良久,见事态紧急,连忙破窗而入。 看到周平避开自己的暗器袭击,她立即拔出一柄短刀,一招“流萤扑扇”,掠过木桌残骸,向周平刺去。这是问蝶谷“诗画刀”中的一招,攻势变幻莫测,如飞舞萤火一样飘逸灵动,刀尖在周平颈部、胸-部各个要害穴-道来回切换,伺机而发。 周平战斗经验丰富,自然不会被这一招命中要害,只是他刚刚真气自撞,那股心口烦恶的感觉还没消去,又旧伤迸发,应对起来免不了要吃亏。 唐无殇带着恨意出招,眼中只有周平,不意旁边闪过一个高大身影,伸臂一拦,将她的短刀攻势全部挡下。她来不及变招,一刀插在那人上臂。唐无殇惊呼一声,拔刀后撤,那人伤口顿时血洒漫天。 “你怎的那么傻!猪都会躲开,你还迎上来。”唐无殇瞪了一眼为周平挡刀的楚江一,又撇了一眼捂着伤臂的周平,狠狠道。 楚江一没理她,伸手拔-出插在右肋的长剑,对周平道:“师傅,就算你杀了郭田,我也要走的。” 说完,“咣”地把长剑丢在地上,转头望了望周夕岚,不敢再看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低声道:“师妹,对不住,我也是不得已。” 他心中一片灰暗,连鲜血喷涌的伤口也不顾,把那瓶虬褫精血放在椅上,抱起郭田转身走出了天枢殿。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周夕岚泪如雨下,扯住周平的手臂,大声哭喊起来。 唐无殇看了看那个绿瓶,又看了看如同泪人一般的周夕岚和茫然若失的周平,最终还是一咬牙,抄起楚江一的重剑,快步追了上去。 楚江一一路走到弟子居所,总算稍稍平静了一些。他带郭田回到自己居室,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拾掇了几件衣服,又默默坐了一会。唐无殇一路跟着他,也坐在一边静静看着。 短短几个月来,她经历了许多生离死别,对楚江一的无言悲痛感同身受。 终于,楚江一站起来,淡淡说了句:“走吧。”挎上重剑,背起郭田,和唐无殇先后走了出去。在门外,他又回头环顾房内一圈,才依依不舍地关上门。 “吧嗒”一声,木门将他和房间的一切,以及万剑门的一切隔断开来。 他钢牙紧-咬,面皮紧绷,不顾周遭各派弟子的指指点点,同唐无殇一言不发,奔走下山。 下到天枢峰山门,却见王檬和周夕岚正立在那里等候。 周夕岚两眼通红,一见师兄,又哗啦啦哭得泪人似的。她走过来拉着楚江一的衣袖,只喊了句“师兄“,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王檬也眼角微湿,不提他事,只问道:“江儿,你这一去,可想好落脚之处?” 楚江一头脑早被逐出师门一事占据,一片混沌,从没想过去哪里。师母一问起,立时觉得天地茫茫,却不知何去何从。 忽地,一旁的唐无殇插嘴道:“我们先回问蝶谷找我师姐医治小田儿,后面再做打算。” 王檬看了她几眼,又向楚江一道:“也好。江儿,此去一路珍重。唉,你师傅他只是一时糊涂,待他气平了,我再劝劝他,让你回来吧。” 言毕,拿过一个鼓鼓囊囊装满给用的包裹,塞到徒弟手里,又说:“勿要忘了师娘和岚儿。” 楚江一铁打的汉子再也忍不住,双泪纵横,将郭田递给唐无殇,“扑通”跪下,朝师娘猛磕了三个响头,又转向山门,连磕九个,直撞得额头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磕完,看了师母和师妹一眼,说一声:“徒儿走了,师母师妹保重。”背起郭田,转过身头也不回大踏步走了。 周夕岚大哭失声,几欲昏厥,撕心裂肺,令人心碎。王檬也拭着双眼,暗暗垂泪不止。 唐无殇鼻头也一阵发酸,别过头不忍再看,向楚江一跟了上去。 自山门洒泪而别后,楚唐二人带着郭田径直朝锦川而去。 离开万剑峰后,楚江一郁郁寡言,木讷呆滞,不修边幅,不出三天就变成头发蓬乱,满面胡渣的落魄江湖汉模样。唐无殇见他心情烦闷抑郁,想了许多法子去逗乐他,不想他木头一般,毫不领情,大大吃了个没趣,不由得心下恼怒,暗暗将这个不识好人心的驴肝肺骂了千遍万遍。 由于带着郭田,二人行程慢了不少,走了五日才来到洛虹川北面的惊鸿渡。 洛虹川发源于南星国最西部的天苍山脉,流经白苍原、西陵、锦川、鹤州、大都、鲁平等多个重镇行省,一路向东,在鹤州和鲁平交界处分出一支向东北流入辽松平原,干流则拐向东南,于东蓟洲以东注入星罗海,将南星国分成南北两大块。 南星国大都天星城就坐落在洛虹川支流分叉口的南部拐点,不仅占据着两面环水,易守难攻的绝佳地理位置,更是南北各个富庶地区资源的集散中心,故而有“中原心脏,占者必王”一说。 惊鸿渡北面渡口地接西陵、鹤州,南面渡口又在锦川、大都之间,是连接南北区域的重要枢纽,两边都设有重兵把守的关卡,盘查甚严。南北渡口外均有一个小镇,各色行业齐全,专做此渡口官兵和过往客旅生意。 唐无见郭田服下虬褫朱丹后虽未醒转,但一直状态平稳,在二人悉心照顾下皮肤神色都有所好转,又因日日对着楚江一这个木头人,心里快要闷出病来,来到这么一处喧哗热闹,熙来攘往的地方,一颗心再也按捺不住,硬是扯住楚江一,要在此处玩上两日才罢休。 不想楚江一一副“要玩你自己玩”爱理不睬的神情,住了一宿,便挎上剑,带齐东西,背起郭田,自顾自往渡口关卡走去。 唐无殇在背后对他做了个鬼脸,心中赌气大骂:“装什么高冷!没有姑奶奶帮你说话,到了问蝶谷也没人搭理你!哼!” 想是这么想,脚下却一步不落跟了上去。 第34章 仲马同行 这么一大早,惊鸿渡关卡外就已经排了十数米长的队伍,有携家带眷的官宦人家,有带着箱箱笼笼的行脚货商,有羽扇纶巾的文人骚客,也有挎刀佩剑的武林人士。 长年来边关无战事,这渡口两岸的关卡盘查也渐渐疏懒。然而上年年底八臂天魔潜入皇宫,引起朝廷上下震动,这两处关卡的查问又严厉了许多,尤其是对过往的武林人士。 这不,前面一阵喧闹,一个被定为“可疑人物”的带刀汉子心中不服,大声跟官兵理论,立时两队带甲持枪的兵士将他一围,十几支寒光闪闪的枪头四面顶了个严实。那汉子再也不敢吭声,被缴了武器,推入旁边的铁笼里扣押起来。 见到这阵仗,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武林人士不识相?个个到了卡口,无不老老实实回答守关把总的问话,不敢反驳半句。 楚江一和唐无殇倒是从容自若。 二人早商量好——其实就是唐无殇自说自话,楚江一只知点头,就说二人是堂兄妹,一个叫唐大牛,一个叫唐小嫣。唐大牛的儿子得了怪病,拜入问蝶谷的唐小嫣带他们回谷治病。 问蝶谷是锦川大派,医名远扬,常有病患前往求医问诊,门下弟子也时常过渡,官兵们见得多了,都卖他们几分面子。唐无殇带有问蝶谷弟子令牌,这一番措辞自然是天衣无缝。 那把关官兵问话验货做得十分仔细,等了大半个时辰,楚唐二人前面的队列还有七八个人。唐无殇不满地跺了跺脚,帮楚江一背上的郭田拉上斗篷,遮住那渐渐火辣的太阳。 忽然后面一个一直毛毛躁躁嘴里在不知嘀咕什么东西的汉子走上两步,拍了拍楚江一的手臂,神神秘秘地问:“这位老兄,请问是去哪的?” 这汉子长得高高瘦瘦,手脚瘦长,淡眉大眼,高鼻薄唇,颧骨高突,一张马脸拉得老长,十足一个四尺矮子,硬生生被人扯住头脚拉成六尺高。 唐无殇看他螳螂似的,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待人家恼怒望过来,她马上瞪了回去,凶巴巴道:“你问这个作甚?” 此人一副传说中的“小受受”模样,此处又是关口,她并不担心对方动手,是以以眼还眼,十分强硬。 瘦长汉子一听她是和前面这位老兄是一起的,面上立时绽开了花儿,笑道:“我过大都找我兄弟,听说这守关官兵最是为难孤身江湖人士,你刚才也看到了。俺心里怕,想找两位大哥大姐带挈带挈。” 他年纪比唐无殇大十岁有余,叫她大姐面不改色,也算深得求人要领。至于楚江一满面胡渣,连样貌都看不清,更别说年龄了,不过叫一声“大哥”总没有错的。 “不带不带!”唐无殇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耐烦地对他挥挥手,让他滚蛋。谁叫他竟然无视自己这么大一个人,去问楚江一那木头呢! “求求你们了!过了关俺老马便再也不麻烦两位了。对了对了,俺可没有带什么违禁物品,你看你看。”他一边说一边把扣在腰间的褡裢连底翻开,又将怀袋、口袋都掏了一遍,只有一把碎银和两件皱巴巴的替换衣服,外加一把薄铁刀。 他见唐无殇根本没看他,还要恳求,前面一直不说话的胡渣大哥说话了:“好吧。你就说是我们的族兄,姓唐,你自己想个名字吧。” 唐无殇没想到这楚江一这个时候那副侠义心肠还在,也不愿跟他闹别扭,又瞪住那自称老马的高瘦汉子道:“名字我帮你想好了,就叫唐仲马。” 高瘦汉子一愣,这是啥名字啊?怎地读起来那么拗口。 唐无殇指了指楚江一,又指了指自己,得意地说:“他叫唐大牛,我叫唐小嫣。你嘛,没大没小的,又姓马,自然就叫唐仲马了。” 楚江一听了,居然闷笑了一声。 高瘦汉子有求于人,自然言无不可,连说多谢,还要落力攀谈,被唐无殇赶苍蝇一般赶到身后,犹自在那里不住说着吹捧肉麻说话。 唐无殇见楚江一装死装了几日,今日难得笑了一下,嘴里低声骂道:“装,还装!叫你装!”心里却泛起一丝欢喜,自离开万剑峰以来的沉重阴霾一扫而光。 终于轮到了三人。 那关卡以大棵原木钉成,高两丈宽三丈,里外均有精兵甲士把守。守关把总大马金刀坐在关口边上一张晒得褪色的红木桌后,桌上一角摆了一叠公文,摊着数张通缉令。 “来者何人?过渡往何处?所为何事?”那大腹便便,一身盔甲的把总半眯着眼打量三人一番,懒洋洋道。 “我是问蝶谷弟子唐小嫣,这个是我堂兄唐大牛,这个长脸的是我族兄唐仲马。堂兄的儿子得了怪病,我带他们去问蝶谷治病。这是我的腰牌,请大人过目。”唐无殇过这渡口多次了,十分熟练地将三人情况三言两语禀报清楚,又拿出问蝶谷弟子腰牌递给那把总。 肥胖的把总大人验明腰牌,递还给唐无殇,两眼盯着楚江一的脸看了一阵,又翻出一张画着人犯肖像的通缉令对着比了比,皱眉道:“唐大牛,你走近点。” 楚江一愣了愣,才记起是叫自己,赶紧走近两步。那把总将手上通缉令拿给他看,说:“你的样貌跟这黑煞神很像啊。” 那通缉令上画着一个满面长着黑须,环眼圆瞪,难以看清本来面貌的男人头像。从眼睛看,画上那人的豹眼跟楚江一的细长瑞凤眼根本毫不相似,只有黑须覆盖的下半面部勉强说得上相似——都是一样看不清。 这官爷意不在此啊。要是真怀疑楚江一是疑犯,早下令将他绑起来了。 楚江一也是颇懂官场门道的,连忙从包裹里取出一锭银子,靠到那把总旁边,不动声色地塞到他手里,凑近他耳边低声说:“在下一介良民,和那黑煞神并不相似。大人想必操劳过度,看错眼了。这小小心意,请大人笑纳,晚上喝杯水酒放松放松。” 那把总嘿嘿一笑,也不推辞,顺手将那锭银子装入腰袋。见到楚江一包裹鼓鼓囊囊的,似油水颇足,刚刚泛起笑容的脸又冷了下来,说道:“本官可能会看错,下面的兄弟可不会看错。” 楚江一闻言哪里不明白,只得又摸出一锭银子塞了过去,好话说尽:“请大人代在下通融通融,这是给兄弟们的一点心意。” 俗语说,贪心不足蛇吞象。那把总以为遇到了任人搓圆压扁的大肥羊,心中暗喜,还想再狠宰一刀,却看见后面问蝶谷的紫衣女子杏目怒睁,张着手掌,一条指头大的蜈蚣正在上面蠕蠕爬动。他心想,问蝶谷这些弟子,最擅长摆弄毒虫,被她暗算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惹不起惹不起。还是见好就收,赶紧放他们走吧。 当下,那把总咳了几声,满面带笑对三人说道:“无事了,三位可以过去了,走好。” 他怕唐无殇一言不合放蜈蚣咬他,破天荒地加了句“走好”。那些守关兵士一听,能让一向趾高气扬的把总问一声好的可没有几个人,也连对三人点头哈腰,大献殷勤,甚至有两名兵士一路将他们送上渡船才挥手告别。 这一番举动倒让唐无殇有气无处发作,狠狠踢了几脚船沿才罢休,惹来艄公一阵侧目。 这渡口中有大大小小许多船只,有专做客渡的广船,有专做货运的沙船,有装潢华美的楼舫,也有狭窄寒酸的小艄板。 唐无殇不愿坐那人多繁杂的渡船,二人便雇了一只带舱的小客舟。那姓马的高瘦汉子见了,也跑来要蹭船,几乎被唐无殇一脚踢下水中。又多得楚江一出面,才勉强让他在船头坐下。 艄公见人到齐坐稳,打声呼哨,将船撑出江中,向对岸划去。横渡洛虹川,要近两个时辰。二人将郭田在舱中安置好,便坐下靠在舱门边饮水休息。 划了半个时辰,小舟已在茫茫江心。此时日头高悬,照得四下波浪如同满江琉璃,熠熠生辉。西北部远处的万剑峰隐约可见,一道虹桥一端隐在江中一端跨在临江的开阳峰上,甚为壮观,惹来附近一艘楼船上的文人骚客阵阵惊呼,纷纷吟起诗作起对来。 那虹桥的一端,再也不是归途。 楚江一眺望了一眼,就转过了头不敢再看。忽地,他看到唐无殇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会意之下,他也点了点头,望向船头。 那马姓汉子坐在船头被晒得面皮通红,大汗淋漓,几次厚着面皮想蹭进船舱,都被唐无殇喝住,只得两手撑紧船沿,一副晕船中暑,摇摇欲坠的样子。 楚江一见他这样,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拍他的肩膀。不意他侧身一翻,攀住一边船沿,对着江中呕吐起来。 这一翻,正好避开楚江一伸过去的手掌。 第35章 江中杀手 “马兄弟,你还好吗?”楚江一见马姓汉子呕吐,伸手去帮他拍背,嘴里关心地询问。 他手上暗运劲力,拍向他的两个肩胛骨之间的神道、灵台两穴。这两穴与心脉关联,被称为心的神灵亭台。如被拍中,重者立时心痛昏厥,轻者心慌惊悸,精神涣散。 马姓汉子似是已吐完,听到叫他,猛地正过身来,肩膀又正好撞开楚江一的手掌。他抹了一把嘴巴秽物,喘着气道:“我没事,没事。劳大哥你挂心了。” 说完又往江里吐了口唾沫。 “看你这样,定是不惯坐船了。不如我扶你进舱休息吧。小妹不懂事,你勿要见怪。”楚江一言语切切,伸出双手就去扶他。 他这一招是万剑门的截脉点穴手法,左手要捏对方手腕脉门,右手要扣对方肩膀。 难道哪里被看破了?还是他误打误撞而已? 马姓汉子见他一而再再而三出手“照顾”自己的要穴,心中疑惑,犹豫了一下,眼中凶光毕现,如换了个人一般。他一决定出击,右脚一压,布鞋前端弹出一截两寸长钢刃,再往上一撩,直向楚江一胯下蹴去。 这一脚阴毒无比,中了非断子绝孙不可。 楚江一早已暗暗戒备,两脚一蹬,一个鲤鱼倒穿波,双手在地上一按一弹,整个人已退回舱口,稳稳站了起来。 马姓汉子一击落空,伸手抄过薄铁刀,从船头凌空一跃,双手持刀高举过头,一式直截了当的“泰山压顶”压了下来。这是江湖闲汉都会的散招,实实在在的一刀到底,拼命招式,绝无变化,被这高瘦汉子使来,更是凶猛无匹,挡者披靡。船舱顶上的茅草被刀劲刮得乱飞,船尾的艄公见那汉子招式如此凶恶,吓得“啊呀!”一声,翻身跳入江中,只敢凸出半个头观望。 楚江一见他胸口、下盘空门大开,却也不敢反攻。就算自己一剑刺穿他胸膛,他这泰山压顶的一刀劈在自己头上,拼个同归于尽,讨不了半点便宜。再者郭田和唐无殇都在这船舱下,避开也是不能够的,只有硬撼这一招了。 打定主意,楚江一双手持剑,真气贯透剑身,挺剑迎上这霸烈一刀。 出人意料的是,没有出现想象中那种蛮牛角力的轰然撞击。 刀剑交击的一瞬间,马姓汉子的刀竟然如灵蛇般弯曲,化刚为柔,滑过剑刃,向楚江一手臂削去。 这是什么邪门刀法! 楚江一心中一惊,几乎着了道。他反应也够快,双手一松,撒剑后撤,往后一个铁板桥又避开横扫的一刀,趁自己的长剑落下之时,双手向后按于甲板上,在卸去手上适才凝聚未发的内力同时,瞅准角度,右脚运劲一屈一挑,踢在剑柄末端。那重剑“咻”地破空飞起,直射那身在空中的马姓汉子胸口。 马姓汉子一招使老,在空中无处借力,避无可避,见长剑如箭飞来,猛抖手中钢刀。那薄铁刀被他一抖,竟变成软剑一般,朝长剑剑身缠去。一阵令人牙酸的金铁摩擦声响起,那薄铁刀已将重剑剑刃缠了数匝,抵消了大半蕴含其上的劲力。然而那薄铁刀始终抵不过剩余的力道,“嘣”的一声脆响,从刀柄处断做两截。缠在剑刃上的刀身立时散开绷直落下,长剑只是偏了一点,继续向他胸前射去。 无奈之下,马姓汉子唯有伸手去捉那剑尖。所幸剑尖是钝的,只刺入了他的手掌半寸,未能贯穿。可是剑上的真气从他手掌直贯上肩膀,硬生生将他一条手臂震得肌肉绽裂,血花四射。 他惨叫一声,“砰”地撞在船舱顶上,冲劲不止,又向后滑落到船尾。 那扳在船尾的艄公见了,暗叫一声“倒霉”,赶紧潜入水中,向船头游过去。他知道战场马上就要转移到船尾,趁早避之则吉。游到一半,船上“嗵”地落下一把剑,差点扎在他身上,把他吓了个半死。定了定神,认出是银衣大汉的长剑,知道他厉害,怕他等会发现剑不见了,连船都给拆了,于是赶紧潜下去追上那剑,把它拽了上来。 楚江一挑起长剑刺中对手,立刻翻身跃起,朝船尾冲去。 唐无殇怕马姓汉子破舱而入,从舱中将郭田抢了出来,放在船头甲板,自己则拔出短刀,站在一旁戒备。见到艄公拖了一把剑突然从旁边爬起,先发制人,一刀就戳了过去。艄公才把那重得要死的长剑推上甲板,见到刀光迎面扑来,手脚一软,大叫一声,又跌回江中。 那艄公在江里又喊又叫,折腾了一阵,唐无殇才肯让他爬上船。他浑身湿透,听见船尾又开始“砰砰碰碰”打了起来,欲哭无泪,瘫坐在船头,暗暗后悔早上没翻老黄历就出船了。 话说楚江一寻到船尾,见马姓汉子已扶着舱壁站了起来,正捂着右手,低声呻-吟。他只想早点制住马姓汉子,不顾双手还有酸麻之感,并指作剑,连点他左手的阳溪、曲池、巨骨等穴位,要将他左手也制住。 马姓汉子右手剧痛,仍不改凶悍之气,左手一振,从衣袖中弹出一柄狭长刀刃,朝楚天一攻来的手指削去。出刀同时,两个脚尖都压出钢刃,从下连环两踢,攻向楚江一膝盖、小腹。 上下凶刃交击,楚江一赤手空拳,招架不得,被迫往后退去,两脚后跟大力撞在船舷上,上半身往后仰去,眼看就要落入水中,他沉劲于两足使出千斤坠,牢牢粘在甲板上,双手再一扳船沿,这才将上半身从江水上拉回船中。那船吃他这重重一撞一坠,整条船往左一沉,右边船舷顿时往上立起。待他扳回船中,右舷这才落下,又变成左高右低,一时左右摇晃不止。 站在另一边的马姓汉子正身体前倾,出招猛攻,脚下船板忽地一抛一沉,整个人离了地,身不由己,直向楚江一扑去。 楚江一见他来势汹汹手脚齐出,连忙一个懒驴打滚,滚到船尾端。马姓汉子收势不及,脚尖两枚尖锐钢刃“笃”“笃”钉在船舷上,上半身去势不止,直向江中趋去。他右臂受伤,左手持长刀,不能像楚江一那样双手扳住船舷,只得反手将那长刀戳在船舷外侧,硬把刀身压成一个大圆弧,才堪堪稳住上半身。 那小舟受他一撞,左右摇晃得更厉害了。马脸汉子上半身撑在江面,离水面不过两三寸,无法使力弹回船上,两脚又钉在船舷上,手上松劲落水,脚趾非得折断不可,心下暗暗叫苦。 好机会!楚江一见他一时上落不能,跳起来一手扶住船舷,一手并指朝他腰间点去。 哪能让他轻易得手?马姓汉子急了,两脚运起千斤坠,手中刀也运劲一压,加上他们二人都在船左侧。本就摇晃不止的小船吃不住这等重力,被压得右舷高高翘-起,眼看就要翻盖过来。船头那边传来唐无殇的惊呼和艄公的连声鬼叫,以及船上杂物掉落水的“嗵嗵”声。 这汉子太无赖了,拼着自己半个身体插入水中也要拉大家落水! 楚江一再也顾不得去点他穴-道,脚下连点几下跃到高高立起的右舷外侧,双手拉住舷沿,也运起千斤坠,将船往右边扯落。小船这才向右翻正,“嘭”的一声船底落回水上。楚江一半个身子顿时没入水中,胸腹被船底拍出的水浪撞得一阵烦闷。他连忙消去腿上千斤坠的力道,捉住船舷翻回船上,运气压下心口的烦闷感。 那马姓汉子也不好过,小船左倾要翻时,他整个人几乎都没入水中,“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江水。现在趁小船翻正之力,左手在刀上运劲一弹,身体后拧,才在船上立住,赶紧扶住船舷,将两脚钢刃从舷板上拔-出来, 够狠! 楚江一背靠右舷望向这高瘦汉子,目光带有几分敬佩。 厉害! 马姓汉子也扶着左舷看着对面的银衣黑须大汉,眼中闪过欣赏神色。 “十三叠楼马朗。”马姓汉子对楚江一一拱手,报上自己名号。 此人竟是十三叠楼鼎鼎有名的“怪虫三杀”之一的“蚂螂狂”马朗! 十三叠楼中高手很多,但最出名的莫过于这“怪虫三杀”。这三杀外貌奇特,长得和三种昆虫相似,加之武功高强,杀人手段巧妙多端,令人防不胜防,故而成了十三叠楼的杀手招牌。 “怪虫三杀”除了眼前这个形似螳螂的“马螂狂”马朗外,还有长得浑身黄毛像条蚰蜒的“钱串子”钱川,以及又黑又矮又圆像个蜣螂的“史壳郎”史坷。据说只有出价万两以上才能请得动这三杀出马,其武功实力可窥一斑。 楚江一没有报自己的名号,也不必报。一个杀手要杀你,必然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何必多此一举? 因此,他也对马朗一拱手,道:“久仰。楚某何德何能,敢烦马大杀手大驾?” “无可奉告。”马朗长脸一扯,笑了笑。 “看来只好又要动手了。”楚江一将湿漉漉的衫尾拧了拧,也笑道。 “是啊。”马朗也将滴水的头发往后抹了抹,眼中精光闪动。 两人紧盯着对方,战斗的气氛又开始弥漫开来。 第36章 狂螂刀法 当日在龙神谷中,十三叠楼楼主白小千追击周平,强抢虬褫朱丹未果,反而先后被周平、虬褫破去三个迷踪魅影,元气大伤。 最后又被楚江一灌注猛劲的重剑撞中背门,将剑上蕴含内劲照单全收,不仅脊椎破裂,更被强大内力震伤内腑,冲击经脉,受了严重内伤,不静养个三年五载是没法恢复了。 他和周平争斗,二人都是旗鼓相当,互有损伤,自己还亏了道理情面,因此周平不出声,自己也当做不知。但楚江一这背后一击,既重伤了自己,还让明明白白已经到手的宝物丹药给丢了,他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落得一身伤残,岂有不愤恨怨怼的道理? 周平心里也清楚明白,纵使楚江一坏了自己好事,但他还是想将他留在万剑门,只要他肯将关乎自己声誉脸面的郭田交由自己处置,他不介意和白小千撕破面皮,甚至将女儿嫁给他。 但最终楚江一却还是选择了所谓的侠义大道,宁愿放弃未来的掌门宝座,放弃深深喜欢他的师妹,放弃他的家。这是对周平赤-裸裸的背叛和侮辱。因此,他将楚江一逐出门派,欲假手十三叠楼杀了他。 白小千将周平这个借刀杀人之计看得清清楚楚,可他已被怨恨冲昏了头,看到楚江一没了翼蔽,哪有不出手的道理?天赐良机,却有仇不报,自己这最大杀手组织的老大也不用当了。 于是他派了门下“怪虫三杀”中的马朗去刺杀楚江一。马朗属于灵活多端,辣手暗藏的杀手类型,对付楚江一这种使重剑的稳健扎实型对手,有一定优势。 马朗跟了三日,见楚江一寡言少语,似乎十分警觉,自己贸然动手,只怕打草惊蛇,再也没有施展一击必杀的暗杀机会。今日到了惊鸿渡,见了设关查人便心生一计,假扮破落的江湖散人借逃避稽查和二人厮混在一起,再厚着面皮混上船,最后在无处可逃,无人能救的江中暴起突袭,将二人杀死。 他算准了楚江一的忠厚秉性,却没算出自己是怎么被看穿的,竟被对方先下手为强,失了先机。现在他反被先伤一臂,这次行动只怕棘手得很了。 不过,做得了杀手,就必定要比普通人狠。马朗是杀手组织中的招牌杀手,自然要比普通的杀手狠得多。 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条受伤的右臂太碍事了。 马朗左手长刀一挥,已将软-绵下垂的右手连臂削断。他长脸紧绷,手牙配合,用衣袖将断臂创口扎紧,这才又将袖中长刀弹出,满面大汗却又凶悍无比地看向楚江一。 见他不惜自断一臂,楚江一先是一愣,而后涌起一股敬佩之情,也不动手,任由他包扎妥当。等他望向自己,目光更加凶狠残毒,知道他以自伤来激起血勇斗志,丝毫也大意不得。 两个人一个赤手空拳,一个断了一臂,都在凝神屏息,寻找对方的破绽。 可是两人全神贯注之下,又怎会出现破绽? 没有破绽,那就让他露出破绽。 正午的日头猛烈毒辣。马朗左手长刀一转,狭长的刀身将白烈刺目的阳光反射在楚江一双眼上,逼得他微微侧头眨眼。 这一眨眼的破绽就够了。 马朗动了。他不是直冲向楚江一,而是双脚横踏在舱壁上连走三步,越到楚江一头顶,长刀化作数道银勾斜向他脖子劈去。这招正是他赖以成名的“狂螂刀法”中的一招“狂刃勾魂”。这一招共出五刀,每一刀上的真气分为两段,刀柄一段为硬,中间至刀尖一段为软,将刀变成如螳螂长螯一般。一旦劈中,后劲跟上一剪,斩首断肢,轻易易举。 螳螂进攻时总是将头部和两只长螯高高立起,除了增加己方的威势,也居高临下占据进攻的主动权,马朗的刀法便是从中领悟而来。 当然,身为一名杀手,懂得利用天时地利也是十分必要的。马朗这凌空下击,以高打低,占了地利;背对太阳,令对手无法仰视,又占了天时。 楚江一被杀意四溢的刀招笼罩住,抬头才看一眼就被烈日射得双目刺痛欲泪,连忙闭上眼睛,凭耳朵去听、凭皮肤去感受对方的刀招。可惜他境界未够,只能勉强分辨得出刀招的强弱,无法找到躲避或反击的破绽。 刀风凛冽,扑面生痛,楚江一无奈之下只得避到刀气较弱之处,凝聚真气于双臂护住头颈要害,以血肉之躯生生硬吃这狂猛一招。 “嚓”“嚓”“嚓”“嚓”数声裂帛脆响,楚江一双臂上多了几道又深又细的刀口,鲜血从中激射而出。最重的伤势却是在他背后——此招最后一刀,刀身砍在肩膀上,如勾的刀尖却深深啄入背门。 马朗见他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全吃自己这一招而不倒,心中大是诧异,手底猛催内力,将砍在楚江一肩上的长刀回拖绞剪,意图将他连肩撕开。 要是他右手完好,双刀齐出,同时用力撕绞的话,楚江一定然被一撕三爿。现在只得单手持刀,施展起来不免有些阻滞吃力,这才让楚江一有了喘息之机。 楚江一不顾双臂、肩背伤口剧痛,顺着马朗刀上回拖之力往前冲了两步,想着欺入对手内圈,以短击长,扳回劣势。 马朗看他动向就知道他心中所想,左脚在船舷上一踏,右脚钢刃直取楚江一喉咙。楚江一身形微偏,将钢刃让过右腋下,双臂一环,已把马朗右腿紧紧抱住。马朗身在空中未曾落下,被他抱住右腿,下盘失守,暗叫不妙,左手将长刀绷直,自上向下往楚江一背上大力插下,要将他一刀穿透。 楚江一不给他机会,抱住他右腿,脚下向前急冲几步,扯得他身形全失,大喝一声,一招“横扫千军”,把他当成一支长棍,打横砸在舱壁上。 那船舱板壁都是用一寸多厚的榉木板钉成的,十分硬朗坚固,被这一扫,愣是“轰”的一声扫塌半边。马朗后脑、背部重重撞在舱壁上,登时被震得鲜血直喷,昏死过去。 坐在船头的唐无殇和艄公唬了一跳,以为要打到这边来了。看到马朗躺在破碎木板中一动不动,才知道楚江一赢了。 赢是赢了,也是惨赢。 楚江一双臂和肩背的刀伤都深可见骨,又失血过多,好不容易包扎好,面色嘴唇白得吓人,脑袋昏昏沉沉,不得不躺下休息,将审问马朗的事情交给唐无殇。 那艄公帮唐无殇将马朗从船舱里拖出来,一脸哭唧唧的倒霉模样。唐无殇还要仰仗他把船划到对岸,赶紧塞了一锭银子过去,他这才放弃罢工念头,跑到船尾落力摇橹,想趁早把这对丧门星送走。 唐无殇从船上取了根绳子将马朗捆成一团,又点了他麻穴,把他拖到船边“扑通”扔进水里,然后扯着绳子的一端将他提上沉下。如此再三,马朗喝了半肚水后终于呛醒过来了。 一见他醒了,唐无殇将他提起一些,让他的头浮出-水面,凶霸霸喝问道:“螳螂精,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马朗内外伤交加,又被捆得如同饺子一般,竟然还笑得出来。他边笑边说:“杀人需要理由吗?” 唐无殇被他问得一愣,答不上来,又把他沉下去喝了几口水才继续问:“十三叠楼不是和万剑门联合了吗?现在要杀我们,是什么意思?” 马朗咳了几声,又笑道:“你们都不是联盟的人了,要杀便杀了,又有什么不可?” 这人身处险境,还处处驳嘴,毫不相让,倒是条硬气的汉子。唐无殇一气之下,又将这个硬气的汉子沉下去喝了个饱才提起来,整得他咳嗽不已,又吐了几口鲜血出来。 唐无殇对付敌人可是毫不心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着他喷水吐血。这回轮到杀手马朗佩服她的狠毒胆识了。于是他停了咳嗽,反而先开口发问了:“楚江一现在怎么样了?” 他这样一问,令唐无殇颇感意外,又不想让他知道实情,答道:“他现在好得很。总之比你好多了。” 马朗哈哈一笑:“哈哈,说得好。我现在落水狗一条,他自然比我好多了。” 换了口气,他又说:“叫他务必要两日内化解伤口内的刀气,不然到时变了废人可怨不得我。” 他这狂螂刀法,除了招式狂狠,刀上附带的刀气也异常阴毒,伤人后潜伏在伤口中,让人以为只是普通外伤,过一段时间才会发作。如果不能及时发现,将其化解,必定会伤口迸裂经脉受创。 唐无殇只当他危言耸听,好增加自己谈判的筹码,哼了一声不作理会,正要继续折磨他,却见他双眼紧闭,半浮半沉,再也不动了。 “喂!别装死了!快说话!”又将他上下浮沉了几遍,马朗依然毫无动静,唐无殇这才有点慌了,使劲把他拉上甲板。见他一动不动,面色黑紫,拿楚江一的长剑架在他脖子上才敢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一丝也无,显然已经死透了。 问不到消息就把此人给折磨死了,该怎么向那个楚懵子交代呢? 第37章 君已归 楚江一睡了一个多时辰才醒过来。 船早已到了惊鸿渡南部渡口。那艄公一俟船靠岸,马上要跑去报官,这船上出了人命,隐瞒不报的大罪他可吃不消。唐无殇哪能让他扬开去呢,拿出银子和蜈蚣连哄带吓的才将艄公稳住在船上。 她做了亏心事,又不敢叫醒楚江一,怕他见了死尸,起床气发作,定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于是托着条大蜈蚣,坐在两腿打颤的艄公旁边,跟他扯起日常来。 楚江一醒来见到马朗的尸体——唐无殇已经松开绳索将他摆成一个稍微得体的姿势,发现他浑身湿透,面色黑紫,又见唐无殇目光躲闪,便当是她将马朗折磨死的。气极而骂,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心肠狠毒的妖女”“我瞎了眼”都骂了出来,直骂得唐无殇面色铁青,心中发狠,也不把马朗的警告告诉他,一跺脚,跳上岸径自走了。 其实马朗之死并不能全怪唐无殇。 以马朗这种杀手的坚韧心性和化劲境界,即使受了重伤,还被没入水中,一时半会还死不了的。他是因为刺杀失败,无颜回去,败在楚江一手中,心中无憾,了无牵挂,选择咬穿舌下藏的剧毒药丸自绝而亡的。 楚江一虽被马朗刺杀受了重伤,心中也敬佩他是条硬汉,起了惺惺相惜之心。想着只要他肯吐露真相,便是放了他结交个朋友也无不可。不料却被唐无殇给弄死了。他恨她为人太过任性,行-事太过歹毒,这才口不择言,将她骂得一无是处。 “这小妖女,走了便走了。没了你,我也一样去得问蝶谷。” 楚江一也气她就这么跑了,心中气恼了一阵,才向艄公要了个麻袋,将马朗尸首装了捆好,伪装成货物驮在背上,一手抱起郭田一手提了玄铁重剑,往关口走去。 那艄公见这个黑须汉子身手了得,现在又怒气冲冲的,连那个刁蛮姑娘都被他骂得还嘴不得,哪里敢吱声。再说那尸首也被他带走了,自己也不用去报官白吃一场官司,自然乐得闷声发大财。 所幸出关并不像入关那般仔细盘查,把关的官兵只略一问话就放楚江一出去了。 楚江一离开关口走了里许路,就刀伤疼痛难忍,浑身冒汗了。只得寻了处隐蔽地方,将郭田和马朗尸首放下。坐了一会,抄起重剑掘了个坑,将马朗埋了,又劈了一根粗大树枝立在坟前权当墓碑,口中说了几声“惭愧”,拜了几拜,才背起郭田望西南锦川走去。 才过了一日,楚江一就觉得路上甚是无聊,竟有点记挂起唐无殇来。不知她现在在哪里,是否已先回谷了?每到此时,他又想起马朗的死来,忍不住骂自己两句“该死”。 话说唐无殇在船上被楚江一一顿怒骂,虽然是自己的不是,但她哪里受过这种气,当下气鼓鼓地出关买了匹马,直奔问蝶谷而去。 问蝶谷在惊鸿渡南岸渡口往西北方向约莫百二里路,骑马大概要四五日光景才能到。此谷藏于云栖山中,只能通过一条“两山夹峙,头上线天”的羊肠小道进入,过了小道还要沿着插云的山峰峭壁险恶小路绕山而行数里才下得谷中。山壁小路缠绕山腰之间,不过三四尺宽,崖下一道清溪,从上往下望,烟云缥缈,碧水静流。着名云游客沈禹在其《云栖札记》有记载: “山前突兀复有山,昂头但见山插天。行人在山影在溪,不敢俯睨千丈渊。” 唐无殇回谷,在一线天小道把守的弟子早将消息以飞鸽传回谷中。自八臂天魔攻陷问蝶谷后,谷中三个首席弟子姬不教失踪,唐无殇离谷,只剩下杨无心主持大局,召集领导幸存弟子重建门派。为防再遭偷袭,杨无心在入谷路上每隔两里路就设一个哨口,普通情报以飞鸽传信,如有人入侵立即点烟示警。问蝶谷围在崇山峻岭之中,只此一个入口,如此布置,可算得上固若金汤滴水不漏了。 唐无殇在山壁小路上远远望见谷中被大火烧成乌黑一片的断垣残壁已被清理干净,又在原来主殿的地方建起了同样风格的两层大殿,不少弟子正站在围着大殿的竹架上攀上爬下添砖加瓦,如一窝忙碌的蚂蚁一般。唐无殇心道:“哎,我这一趟出去,什么都没做成。莫说为师傅报仇雪恨,还得罪了万剑门。真是晦气。只怕又要被师姐说教了。” 姬不教当时飞身扑救杨无心,以致断了一腿,又不愿回谷。唐无殇心里对这杨师姐是嫉恨交织的。后来问蝶谷被屠,师傅被杀,杨无心却安然无恙,更让唐无殇觉得她贪生怕死,是以不愿听她整日要重建问蝶谷的罗唣,愤而出谷去了万剑峰要找八臂天魔寻仇。 现在看到谷中一切整整有条,重建工作有序进行,唐无殇不由得对杨师姐生出几分敬佩之情。要是没有她,问蝶谷弟子现在只怕早如一盘散沙各奔东西,此后再也没有这一派了,自己也就变成丧家犬一般,想想都觉得凄凉万分。想到此处,又对杨无心多了几分敬重少了许多芥蒂,寻思着以后便多听师姐之言,少做那冲动任性的事情了。 等她下到谷中,有个十五岁上下,同样紫衫紫裙的少女早候在那里,打老远就高声呼唤起来:“无殇姐姐回来了!” 听得叫唤,一群紫凤苑的少女如一团紫云涌了过来,兴奋地围着唐无殇吱吱喳喳问个不停。唐无殇生性刁蛮好动,不知捉弄搅扰了多少碧春庵和蓝染阁的弟子,却对自家紫凤苑的师妹最是照顾。大夥不仅对这她十分拥戴,跟她疯久了,几乎个个都学了她的秉性,是以谷中其他弟子多不愿和紫凤苑弟子一起厮混。 尤其现在杨无心主持大局,肃整门派风气,严行纪律,令紫凤苑弟子叫苦不迭。因此大夥见唐无殇回来了,自然喜出望外,众星捧月般将她围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诉说委屈,盼望这个无法无天的姐姐替紫凤苑出出头。 好在唐无殇也开始懂得轻重了,好言安慰了大夥几句,便说去找杨师姐说话,遣散了众人。大夥以为她是去为紫凤苑说话,齐声欢呼一阵才散去。 唐无殇见姐妹如此相信自己,笑着摇摇头,心中却也欢喜得很。 谷中重建工作正忙,一路见到许多弟子伐竹的、驮木的、搬运砖石的、沥灰搅浆的,忙得不亦乐乎,整然有序。走到正在建造的正殿前,已看见一袭绿裙的杨无心正弯低腰,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对着一幅图纸指点陈说着什么。她边听边点头,似是对轮椅上的人甚为信任。 轮椅背对着唐无殇,她隔远只看见那人的发髻和少许侧面。就是这一线侧颜,已让唐无殇的心脏“砰砰”大跳起来。她嗓子发干,紧紧盯着那人跑了过去。 没错了,就是他! “师兄!”跑到轮椅后面,唐无殇已经知道那人就是实实在在的姬不教姬师兄了。她激动之下,一下扑过去,捉着他的手臂欢喜得又笑又叫。待看到他右腿上驳接的义肢,悲从中来,忍不住伏在他怀中放声大哭,浑然忘了师姐就在旁边。 这大半年来,师兄失踪,师傅被害,问蝶谷又被毁,她接连失去庇护依靠,心下颇为凄苦彷徨,只是凭着一股报仇的信念撑着。现今见到师兄回来,那股委屈凄苦便一股脑涌了上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姬不教似是经历了许多风霜,额头、眼角竟有了几缕皱纹。他轻轻抚着小师妹的长发,眼神中一片内疚歉意,温声安慰道:“师兄回来了。让你受苦了。” 杨无心在一旁看着,面上有几分不自然,说道:“我去看看珞璎殿梁木准备得如何了。”说完转身走开了。姬不教见她如此,神情变得颇为复杂。 哭了好一阵,唐无殇才止住了眼泪。站起来看到杨师姐不知去哪了,颇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心中却又有一阵胜利的兴奋感。她拉着师兄的手,将那晚孤身抵抗八臂天魔的经过说了一遍,讲到自己被天魔制住,想到本命蛊已种入天魔体内,又是一阵悲苦,痛哭失声。 姬不教只当她受了许多苦楚,过于委屈而哭,又再软声体慰一番。哭过后,唐无殇最后还是隐瞒了本命蛊一节,只说天魔似乎受了其他伤势遁逃了,自己才逃过一劫。 后来说起天魔毁谷杀师,二人俱是黯然神伤,为当时不在谷中,连师傅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而自责不已。 过了好一阵二人才从自怨自艾中恢复过来。 姬不教拍了拍桌上的图纸,又四下指了指,对唐无殇说:“无殇,问蝶谷的兴衰就担在你我,还有无心三人身上了。只有重振问蝶谷,方不负师傅多年来的诲育之恩。” 唐无殇点点头,问的却是:“师兄,你不会再走了吧?” 第38章 医死人 唐无殇因楚江一对自己恶言相向,一气之下独自奔回了问蝶谷。 一路上她憋着满肚子气,回谷后又见到久别重逢的姬师兄,早将马朗的遗言叮嘱忘了一干二净。直到回谷第二日,才忽然省起这件事,暗叫一声:“糟糕!” 自江中受袭到现在已经过去六天了,那马朗说被狂螂刀法砍伤的伤口中潜伏的刀气两日后就会发作,岂不是早在四日前楚江一就已刀气发作伤口崩裂经脉震断了? “哎呀,我怎的当时就忘了跟他说这个事情了呢?”唐无殇敲了敲脑袋,颇为懊恼。 “算了,谁叫他那么凶巴巴地骂我呢?他这种人,死了也是活该!”她忽然想起当日挨骂的情形,又咬牙切齿,恶狠狠想道。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他该死,死了就死了。可小田儿跟他一起,又不省人事,岂不是要跟他一起共赴黄泉?归因到底,也算是我害死的,那可真是糟天下之大糕了!” 她思前想后,难以决断,最后想到都四天过去了,那楚木头要是刀伤发作死了,只怕现在两人的尸体都发臭了。自己寻过去也要两三天功夫,最多是找到两具腐烂透顶的死尸,又有什么用。 想到此处,甚是伤感难过,只得边宽慰自己边祷告道:“楚木头武功高强,定然能撑过这一劫。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希望您救那楚江一一命,随他伤口崩裂经脉尽断也好,只要他把小田儿平安带到问蝶谷就好了。阿弥陀佛。” 要是楚江一听得她如此为自己祷告,只怕要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不过他现在的境况,并不比唐无殇所祷告的好多少。 自唐无殇离开后,他背着郭田走了一日,才想起这样步行太费时间,得买一匹马。可带的银子一路上吃住用度花了三四锭,给惊鸿关那把总榨去了两锭,打坏人家舟船又赔了两锭,几乎都用光了,最后罄尽银子好说歹说才买到一匹瘦马。 第二日骑马赶路总算快了许多,然而在马背上一颠簸,刺激得伤口中的刀气立时发作。楚江一只觉得伤口中又麻又涨又痛,每个伤口中似乎都有一团锋锐的气流炸开,将稍为痊愈的创口又再撕裂,还沿着经脉到处乱钻,钻到哪痛到哪。 他抵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折磨,再也抓不紧缰绳,翻身从马背摔了下来,跌落在路边,痛得直打滚。好在他落地时还记得保护背上的郭田,拧身让自己先着地,落地后将他又从背上解下,不然郭田不被摔坏也被压扁。 楚江一无论如何催动真气都压制不住这几股乱窜的刀气,滚了一阵,叫了一阵,直痛得钢牙咬碎,周身汗湿,终于晕了过去。那匹瘦马倒也驯良得紧,见骑手坠马,就不再跑了,自顾自在路旁吃草。 过了一阵,从山路那头走过来一个人,他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曲子,肩上搭着一个大葫芦,一步三晃,优哉游哉往这边走来。走到近处,才看清此人是个佝偻着腰身,矮矮瘦瘦的老头,他一头灰白乱发披散到肩膀,穿一身破烂的短衫短裤,露出两条枯瘦臂膀和膝盖以下瘦腿,赤着一双大脚板,正一边喝酒一边“啪嗒啪嗒”迈着鸭子步走在路中间。 老头看见前边有匹马在吃草,笑道:“赚了,赚了!今日走的是哪门子运道,竟让我医死人白捡一匹好马!”走近两步,再仔细看看,摇头道:“不对不对,不是好马,是一匹瘦马。”再走近两步,又笑道:“瘦是瘦了点,总比我的肉要多,哈哈,赚了,还是赚了!” 他对着葫芦口喝了一口酒,伸手要去牵那匹瘦马。那瘦马是认生的,见他走近,打了个响鼻,掉头走开。 “哎呀!你这瘦马,竟然狗眼看人低,嫌弃我?信不信我把你腌成肉干下酒?”老头大为不满,指着瘦马大骂。骂了两句,又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它是一匹马,不是一条狗,实在不该说它狗眼看人低,应该叫马-眼看人低。我医死人竟然会犯这等错误,该死,该死!” 他说着,竟然伸手“啪”“啪”左右刮了自己两巴掌。他打完自己耳光,又要去牵那瘦马,忽然看见瘦马旁边躺着两个人,“咦”了一声,走过了看了眼。 只见一个满面黑须的银衫汉子伏在地上,双臂、肩背都被鲜血染透了。离他三尺远躺着一个青衣小儿,骨瘦嶙峋,皮肤如树皮一般,甚是吓人。 老头不见惊惧,反而高兴得又叫又跳,拍掌叫妙:“妙啊,妙啊!我医了一辈子人,可从来没见过这种症状!”忽然又说:“哎呀,不对,他要是死的,岂不白高兴一场?”连忙把葫芦丢在地上,蹲下去查看郭田的身体状况。他对郭田又是试鼻息,又是翻眼皮,又是把脉搏,末了取出一支长长的银针刺了郭田舌头、手脚、胸口等位置,观察其反应和血液。 “奇怪,当真奇怪!这小子到底是人还是树?竟长了这样一副皮囊!”老头一手摩挲郭田面上皮肤,一手搔着满头乱发,搔得头皮纷飞。 想了一会,又转向楚江一,见他低声呻痛,微微颤抖,伸手捏住他手腕,眉头一皱:“好猛的刀气!这家伙被谁暗算的,竟受了这等内伤?”伸出右手长长的指甲,几下划破他手臂、背上的衣衫,露出迸裂的伤口。那些伤口都裂开了,如被利刀新割开的一样,不停地流出-血来。 老头“嘿”了一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包褐绿色药粉。那药粉似未曾经过细细研磨,混杂着许多大如针头的颗粒和破碎的草药叶片。老头可不管,脏兮兮的双手抓起两把药粉就撒在楚江一双臂的伤口上抹匀,而后分别抓着两条手臂的伤口用力握着,痛得楚江一在昏迷中也叫个不停。 过了半炷香功夫,老头紧握之处冒起了袅袅白烟,他这才松手。被他握过的伤口沾满药粉和鲜血凝结的红黑色污物,粘合在一起,不再流血了。老头又如法炮制,将楚江一身上其余刀伤一一医治一遍。 做完这一切,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老头拍拍双手,将拿包所剩无几的药粉重新包好塞回怀中,对着楚江一道:“算你这家伙走运,遇上我医死人,硬是把你这个死人给救回来了。”说着,拿起一旁的葫芦拔开瓶塞,“咕噜咕噜”灌了几口酒,又说道:“我救你一命,你理应还我一命。那树人小子我就带走了,你我互不亏欠,哈哈。” 老头又喝了几口酒,才塞好瓶塞,将葫芦搭回肩上。而后一手将郭田抱起来,又看了几眼,似是十分高兴,得意洋洋地哼起了怪腔怪调的小曲,拉住瘦马,“呼”地跃上马背,两只大脚板一夹马腹,朝楚江一来路扬长而去。 老头走后过了一个多时辰楚江一才悠悠醒转,他除了觉得刀伤位置还觉得疼痛外,经脉中乱窜的锋锐刀气已消失无踪。他看着粘满药粉的伤口,知道定是有人帮自己医治过了。四下一看,不见了郭田和那匹瘦马,他想道:“莫不是小田儿也被人救醒了,藏了起来?”于是他扯开喉咙,大声呼喊起来。 喊了一阵,周围照旧一片静寂,大路两头也无人踪影,楚江一这才急了,四下团团搜索了一番,连一两尺阔的灌木丛也不放过,却连郭田的影子都没找到。直找到日暮西山,腹中已饿得发慌,才停了下了。 “说不定是唐姑娘回头找来,救了我。又生气我在船上骂她,故而将我丢在这里只带小田儿回问蝶谷了吧。”楚江一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下安定了许多,心忖接下来只要往问蝶谷走就是了。 “唉,都是我自己不好,那样骂她,实在过分,才遭了这个罪。见了她得好好赔罪才是。”楚江一边走边想,将过错都揽了上身。 他这一晚走到天黑才遇到一家农户借住了一宿。农户主人见他满面黑须,衣衫破烂满是血渍,又背着一把长剑,哪敢有半点不客气?好吃好住招待了一晚,还找了一套干净衣服给他换上,第二日还没开口就装了一袋干粮送到他面前,让他极是过意不去。摸遍全身也摸不出一文钱,楚江一摘下腰间的玉坠要送给人家。人家哪里敢要,就差跪下磕头求他收回了。 “这家人见我怎么像遇到大恶人一样?看来我这副尊容得修理修理了。”楚江一无奈收起玉坠,别过农户,摸着满是硬戳戳黑血的下颌想道。 有了农户送的干粮,楚江一一路直往问蝶谷而去,饿了吃干粮,渴了喝溪水,夜晚就在山坳避风之处胡乱睡一宿。又走了足足八日,才找到问蝶谷入口。 他向放哨的问蝶谷弟子禀明来意,那些弟子早收了唐无殇飞鸽信息,见他如唐师姐所说一样,不再过问,放他一路无阻,进了山谷。 好在楚江一在赶路闲暇时用长剑剃了满面黑须,否则人家定然将他当成哪里来的凶匪,决计不会轻易放他进去。 第39章 情思苦 天色将晚,谷中劳作的弟子们纷纷用膳歇息去了。杨无心刚检查验收完今天的重建工作进度,正用毛笔将下一阶段短缺的材料一一列在施工材料手册上。 “无心,待会和我走走吧。”姬不教推着轮椅,避开工地上散落的砖块,来到她身边,柔声道。 “哪有时间。无殇要来找你了。”杨无心专心致志写着字,头也不抬回答道。 “无心……”姬不教看着她晶莹如玉的的面庞,扯了扯她的衣袖,竟有几分恳求的味道。 杨无心叹了口气,嘴角却泛起一丝笑意,说道:“等我写完这行。” 一刻钟后,杨无心推着姬不教走在碧春庵前的荷塘小桥上。塘中绿荷茂盛,大大小小碧玉盘高低错落,挨挨挤挤长满一塘。从荷叶间隙中隔三岔五钻出朵朵荷花,有的苞蕾紧抱,始露尖角;有的含苞待放,欲语还休;有的粉瓣怒绽,花蕊吐芳;有的则芳华尽落,唯余绿蓬。 满池荷花,在夕照的余晖下,显得或清新可人,或娇艳妩媚,或楚楚可怜,种种姿态,不一而足。 姬不教忽然伸出手将卡在折桥栏杆上的一张荷叶轻轻推出去,口里吟道: “小桥划水剪荷花,两岸西风晕晚霞。” 背后少女轻轻一叹,接道: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姬不教伸手捉住身后少女的柔荑,轻声低吟: “今生一场荷花梦,来生还做护花人。” 杨无心面上发烫,任由他握住自己手腕,只希望此刻即是永恒。 可惜好景总是难以久长。 二人情意绵绵不到一刻,唐无殇就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她手上拿了一只大白兔,边跑边叫:“师兄、师姐,你们看我抓到什么!” 姬杨二人闻声连忙松开握着的双手。 唐无殇跑到二人面前,拎着兔子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笑嘻嘻地说:“我在树林里抓的,厉害吧?今晚我烤兔子给你们吃!” 杨无心劈手夺过那只兔子,生气道:“你又胡闹了!这是我养的大白!”一看大白已被捏得两眼翻白,口吐白沫,狠狠地剜了师妹一眼,气呼呼抱着它跑回碧春庵去了。 唐无殇心想:“谁让它跑到树林里去,我不把它当成野兔才怪!还好意思怪我!”气哼哼对师姐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道:“早知就烤好再拿过来了,哼!让你们试试我的手艺!” 姬不教皱着眉头道:“无殇,你这回是有点过分了。” 唐无殇嘟嘴道:“我哪里过分了?” 姬不教道:“兔兔那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吃兔兔?待会向师姐道个歉吧。” 唐无殇跺了跺脚道:“我又不知道是她养的。哼,你总是偏着她。” “哪有这样的事?你又要冤枉我。”姬不教无奈而无力地叫冤。 “臭师兄,坏师兄,我恨死你了!”唐无殇踮起脚折了一朵开得正盛的荷花,一手一片撕下上面的花瓣扔到师兄头上,边扔边不断嗔骂。待撕完所有花瓣,姬不教头上已是一片红粉。唐无殇见状,捧腹哈哈大笑起来,将手中剩下的花蕊莲蓬揉成一团,用力往空中撒去,看着那鹅黄花蕊如雨般落下,边跳边“乌呼乌呼”欢呼不已。 姬不教看着这个没点正经的师妹,伸手接住几丝破碎的花蕊,又气又怒,大声斥责道:“无殇,你太胡闹了!你知不知道,我最不喜欢就是你这点!” 唐无殇听他这么说,眼里登时噙满泪珠,道:“是!你不喜欢我,你喜欢的是无心师姐。我、我再也不烦你了!”说罢,掩面“蹬蹬蹬”跑开了。 姬不教被她说中心事,心里甚是悔疚,又知道这师妹的性格倔强好胜,不知如何规劝,叹气不已。 本来唐无殇经历过许多苦难波折,心性已变得成熟许多,但一见姬不教,满腔的少女柔情再被唤起,只想被师兄关怀注目,受他好好呵护。现在被师兄直斥不喜欢自己,心中酸苦,无处发泄,提了两坛酒,跑到从前常和师兄练武谈心的瀑布边,大口大口猛灌,灌一口就骂一句“恨死你”。 她酒量本就不高,灌了十几口就已经两眼迟滞,口齿不清起来。又灌了几口,便开始发起酒疯,对着瀑布哭一阵又笑一阵,折腾了一会,就伏在岩石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睡梦中兀自不住呓语:“师兄,师兄,我不胡闹了,你看我一眼罢……” 就在她酒醉昏睡之际,一条人影从晦暗的树林中闪了出来。此人一身浅蓝锦衣,却是个问蝶谷蓝染阁男弟子。他轻手轻脚走到唐无殇背后,小声叫道:“唐师妹,唐师妹……” 连叫数声,见她没有反应,才走到她身旁,伸手点了她麻穴。见她浑身软倒在地,两眼朦胧,朱-唇微启,粉面红扑扑如桃花一般,此人嘿嘿猥亵一笑,道:“唐师妹啊唐师妹,你终归落在我手里了。” 此人名叫乔不思,跟姬不教是同辈弟子,一向对唐无殇极为倾慕,时时巴结讨好。然而唐无殇并不领情,从来都是恶声恶气相对,要么狠狠捉弄他,让他当众出丑,颜面扫地。如之再三,派中男弟子都拿这个笑话他,女弟子更是见他辄掩嘴嗤笑,绕路而走。自此乔不思对唐无殇又爱又恨,暗忖有朝一日要让她知道厉害。 今日瞥见唐无殇和姬不教闹翻,气冲冲提了两坛酒跑入树林,便一路跟了过来。等到她醉倒昏睡,想起往日受她捉弄摆布,恶念顿生。 日思夜念的人儿正躺在地下任由自己摆布,乔不思心中真是激动万分,好不容易压下怦怦心跳,弯身细细凝视意中人绝美容貌,竟一时不敢轻易亵渎。 “乔不思啊乔不思,唐师妹就在眼前任你施为,你却缩手缩脚,算什么男人!”乔不思暗骂自己窝囊,终于伸出颤巍巍的手掌抚上了唐无殇的脸颊。触手处肤如凝脂,温润软滑。乔不思不禁心旌飘荡,神为之夺,低声念道:“唐师妹,谁叫你如此可人,怪不得师兄了。”念罢,捧起唐无殇玉颜,低头朝她红唇吻去。 四唇相交,幽香扑鼻,一股邪火从乔不思丹田直冲脑际,“轰”的一声烧毁了他仅存的一丝理智。他紧紧揽住唐师妹,嘴上疯狂索求。 唐无殇被他堵住嘴唇,压得透不过气来,又动弹不得,迷糊中发出“唔唔”闷叫。这一叫更激得乔不思邪火焚身兽性大发。他“嘶”地一把撕开唐无殇衣衫,扯掉她的腰带,几下将她剥得只剩抹胸。摸了数下,才手忙脚乱去解自己身上的衣服,嫌腰带缠得太牢,居然运劲一下震断,三下五除二把全身上下脱得精光。 “无殇师妹,我来了!”乔不思如色中饿狼,赤条条扑在唐无殇身上。 “禽兽!住手!”就在万分紧急之际,树林中传来一声大喝,拄着拐杖的姬不教从中赶了出来。 乔不思做贼心虚,听到喝声吓得一跳而起,忽然想起自己浑身精光,连忙一手捂着羞处一手去执地上的衣服。姬不教双眼冒火,扬手就是两蓬毒针飞射他背脊。乔不思听风声破空,只得缩手滚到一旁。 他深知姬不教暗器手段了得,自己的武器暗器都在衣衫上,绝不是他对手,立即跪在地上求饶道:“姬师兄,我一时糊涂,你绕我一命吧!” 姬不教见到唐无殇躺在地上,全身只剩一件抹胸,怒气冲天,哪里听得进去,抬手就是一招“天女散花”,银针、穿心钉、袖箭等数种暗器漫天飞舞,将乔不思全身笼罩进去。 乔不思往后就跑,“哎哟”一声,背上已中了几支银针。他忍痛奔向瀑布,纵身朝下方的深潭跃去。姬不教如噬人猛虎,早将他的动作去向牢牢锁死,双手齐出,四道寒光后发先至,“簇簇簇簇”深深刺入乔不思的玉枕、大椎等垂直一线的四个要害穴位。乔不思身在空中,大叫一声,已气绝身亡,尸体失去控力,往下坠去。留下“扑嗵”一声闷响,真正是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 “无殇……”姬不教几下纵到师妹身边,见她抹胸完好,幸未被乔不思玷污,一颗心才落回原处。他怒气渐消,这才注意到师妹浑身大部分雪白肌肤都露在外面,长发披泄,风姿动人,心中狂跳,连忙移开目光。 唐无殇后背暴露,被冰凉的青石一激,十分酒醒了三分,睁眼看见师兄就在眼前,还以为做梦,嘴里叫道:“师兄,你、你终于肯理、理我了,不、走,不要、要走……” 姬不教听她说话颠三倒四含糊不清,想道:“师妹现在醉得交关,我要帮她穿衣服须得看她身体几眼,这也是无奈之举。”当下拿过她的衣裙,要帮她穿好,却见她动弹不得,想挣又挣不起来,料想是被点了要穴。 他并指试了师妹几处穴位,才将麻穴解开,手指戳到她软滑细腻的肌肤,令他心头又是一阵剧跳。 解穴的短短数息,他已满头大汗,觉得比对付武功高于自己的敌人还要吃力。 第40章 心魔毒 天色已暗,问蝶谷的弟子用完晚膳,正三三两两坐在简易木屋的空地前打屁聊天,舒缓一日工作带来的劳累。 杨无心从姬不教的小屋里走出来,向正在前边火堆旁口水星子横飞的两名蓝染阁男弟子问道:“不同,姬师兄去哪了?” 叫不同的弟子正得意忘形地吹嘘自己是如何同时追到碧春庵的张师妹和紫凤苑的王师妹的,忽然听到杨无心在身后叫自己,吓得面色都青了,连忙站起来行礼道:“禀告杨师姐,不同不曾留意姬师兄去向。” 自毒药姑婆仙逝后,杨无心担起问蝶谷重建重任,一众弟子早将她当成掌门看待,虽仍称呼为“师姐”,在礼节、命令上却丝毫不敢怠慢。论资历辈分,姬不教稍长于杨无心,但他一足已断,身负残疾,已是不堪重任,再者他当时断腿失踪,门派遭难时又不在,难免遗人口柄,将过往德望一概抹杀了。至于唐无殇,也是一样,再加上她性格浮躁,不愿多受约束,就算推她做掌门,她也是当成负担,根本做不来。 杨无心做了这有实无名的掌门,一切严按门规办事,比毒药姑婆更为严苛,颇令骄纵管了的紫凤苑弟子吃了不少苦头,是以她们见唐无殇回来,欢喜得不得了。这杨师姐素来还十分厌恶三心两意的行为,一旦被她发现,轻则责以终身不得嫁娶,重则废了武功逐出师门,永远不得踏入问蝶谷一步。 叫不同的弟子不知自己口无遮拦的说话是否被杨无心听到,额上汗下,恐惧不安。好在跟他坐一起的弟子也站起来行礼回禀道:“禀告师姐,我适才看到姬师兄往白水瀑那边去了。” 杨无心问:“多久了?” 那弟子答:“是半个时辰之前。” “好。”杨无心走了两步,忽然立住脚回头对叫不同的弟子道,“不同,等会我会查问张师妹和王师妹,如刚才所说之事属实,你好自为之罢。” 叫不同的弟子登时如坠冰窟,浑身冰冷。他不过是撩-拨了张师妹和王师妹几句,见人家不挑明拒绝自己便以为得手了,又好在师兄弟面前吹牛皮。师弟怕他犯禁,早叫他噤声,他还以为师弟羡慕妒忌恨了,更吹得起劲。现在杨师姐摆明要严加追究自己,如若张师妹和王师妹当真承认和自己是男女关系,那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就在他捶胸顿足,痛悔不已时,旁边的师弟总算冷静,让他赶紧趁现在去向张师妹和王师妹赔罪,说明因由,说不定还能抢救一番。不同听了,哪里还顾得脸面,飞也似地去找两个师妹了。 刚才姬不教气跑唐无殇后,也跟杨无心说过此事,叹气表示这师妹性格刚烈,甚为担心。杨无心当时正为师妹几乎捏死自己饲养的大白兔而生气,跟他赌气道:“你要担心她,就过去看着她吧。” 现在她不见姬不教,又跑去唐无殇屋子,也没看到二人,想起刚才那弟子的话,心中一动,举步往白水瀑走去。 白水瀑旁边,姬不教以“四绝飞刀”杀死意欲玷污唐无殇的乔不思,压下心中绮念帮师妹解开麻穴,打算暂避一边让师妹自己穿上衣裙。 不想唐无殇酒醉之下,见师兄要走,满腔凄怨一股脑涌上心头,张开双臂扑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哭喊起来:“师兄,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姬不教义肢无力,被她一扑,失去平衡,二人滚倒在地。唐无殇将他箍得更紧,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头伏在他胸前嚎啕大哭,胡乱喊叫,就像离别之际死死抱着父母大-腿的孩子。 想到师妹现在只穿一件抹胸,要被人撞见,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姬不教心中慌乱,伸手想推开她,但一碰到她光滑滚烫的躯体,又忙缩了回来,进退维谷。 此前唐无殇虽醒了三分酒,但见了日夜倾慕的师兄,这不醒不醉的状态更为糟糕,什么礼教羞耻都抛诸脑后了,只想被他紧紧抱住。 眼见师妹情意绵绵,就要向自己嘴上吻来,姬不教心中一狠,伸手大力刮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唐无殇半边脸顿时又红又肿,酒又醒了两分。见师兄居然出手打自己耳光,一时愣住了。 姬不教趁机拉开她箍着自己脖子的双臂,将她一把推开,双手一撑站了起来,说道:“师妹,咱们不可做这等没面皮之事!你快快穿上衣服。”说罢转身就走。 唐无殇摸着自己兀自疼痛的脸颊,见他又要离开,心中激荡,叫道:“师兄,我在你眼中,竟是那么不堪吗?你连碰都不愿碰我吗?”姬不教不回答,一高一低往黑魆魆的树林走去。 “好!好!”唐无殇盯着他背影,恨恨说了两个好,伸手从衣裙中取出一个瓶子,倒出一条五彩斑斓的蜥蜴,嘴里轻轻吹了几声呼哨。那蜥蜴听了哨声,“嗖”地钻入草丛,往姬不教追去。 姬不教急着离开,未曾留意,忽然脚上一痛,似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来不及反应,一条冷冰冰的东西从裤管里爬了上来,又在他腿上咬了两口。他大为惊骇,伸手去拍,那东西机灵得很,已爬到他腰间又咬了一口。姬不教连忙解开上衣,用力又拍又抖,这才将东西抖落地下。 怕那东西复又爬上身,姬不教以拐杖撑地,想勉力施展轻功跳开。然而被咬之处一阵发麻,腿上顿时软麻无力,拐杖和义肢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啪嗒”一声翻倒在地。他还想运功抵抗,腰上的伤口也开始发麻,不一会整个人都变得麻木无力了,连舌头都动弹不得,只剩下两只眼睛能转动。 唐无殇见师兄被制住,咯咯娇笑着,头重脚轻摇摇晃晃朝他走来。 此时月已东升,银色月华如水洒满大地,照得唐无殇如雪的脊背、修长的藕臂玉-腿如同粉雕玉琢,仅系一片抹胸的修长身躯更显得凹凸有致,如同九天下凡的仙女一般。 “师兄,你走不了了,我就要和你做那没面皮的事!”她走到师兄身边蹲了下来,笑嘻嘻望着他,也不知道是说笑还是认真的。她费力地将师兄抱到瀑布旁的平坦岩石上,而后在他旁边躺了下来,把头枕在师兄胸前,将他双臂环在自己身上,就像他抱着自己一样。 唐无殇痴痴盯着姬不教的脸,玉掌来回轻轻摩挲他的面庞,幽幽说道:“师兄,你从来都只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小妹妹,你可知道,我喜欢你,有多深。那日我和师姐被那天魔袭击,你舍命救的却是师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我知道你喜欢师姐,可你选择的是她时,我还是很难受,比死还难受。” 姬不教开始听她说要和自己做那没面皮的事,惊惶万分,后来见她只是抱着自己,并没做过分之事,心下稍安。现在听着她柔情似水地剖露真情,觉得自己辜负了她这一番入骨相思,也是愧疚万分。 过了一会,唐无殇又道:“我一直没跟你说,我的本命蛊,已种入天魔身上,才逃得一命。每次想到这,我真想一死了之。我和你真的没有缘分吗?早知,早知我便将本命蛊种在你身上了。就算死,能和你一起死,我也甘心。师兄,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听到此处,姬不教觉得怀中的女子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惹人怜惜。有一瞬间,他真的闪过要与她厮守一生的念头,为了她对自己的一片痴情。可是杨无心的样子马上浮上心头,眼中满是哀伤地低吟:“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他痛苦地闭上眼,想道:“我已答应无心,只做她的护花人,又怎可负了她呢!”一时间天人交战,痛悔交织。 “师兄,我知道自己永远也比不上师姐。无论我做什么,你心里都只有她一个的了。师傅死了,你也不理我了,我不如死了罢。师兄,对不住,我、我要和你做那没面皮的事。我要你一辈子记住我,忘不了我。我这样做,你一定会恨我,没关系,只要你记住我,就算是恨,我也死得甘心,死得高兴。” “你不爱我,你就恨我吧,师兄。”唐无殇一面如痴如狂的神情,似是痛苦,又似是高兴。 她伸手慢慢解开姬不教的衣衫,现出他光滑健壮的胸膛,将脸贴在他的胸口,聆听那剧烈如擂鼓的心跳。 “师妹,万万不可!”姬不教瞪大双眼,在心中不断狂呼。 自己是万万不能和师妹行那苟且之事的,否则,如何面对无心?再者无殇的本命蛊已种在天魔身上,和自己苟合,必然蛊毒穿心而死,如此便是自己害死了她。生无颜面对无心,死愧对师傅和无殇,真正是要痛苦一世,煎熬折磨一世了。 唐无殇此时被情魔所困,一心只想以身殉情,博得师兄一世挂怀。 她脱去师兄衣裤,又除去身上仅余的抹胸,凝望他极尽痛苦的脸片刻,慢慢伏在他身上。 第41章 约誓空 月色皎洁,天地一片空明。 杨无心走过那一道荷塘上的折桥,望着塘中朦胧挺立的荷花,闻着清幽淡雅的花香,想起今日和师兄誓约,心中一片甜蜜。 蛙声如潮,萤火飘摇,她很快走到白水瀑边的树林外。姬不教的轮椅正孤零零停在那里。林间小路曲折狭窄,轮椅难以通过。 师兄定是在那边了。或许,和无殇师妹在一起。 杨无心知道姬不教是个正派君子,决不会辜负自己,只是自己今日被师妹如此欺负,他也不安慰一声,反而对师妹忧心忡忡。现在他又不见踪影,定是讨好师妹去了。 她现在虽忝为一派之主,终归还是个才十九岁的怀春少女,意中人和长久以来的“情敌”一同失踪,岂有不疑虑不安,大喝干醋的道理? 树林并不大,杨无心很快走到靠近白水瀑的另一侧,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走近去,到了边缘,躲在一棵大树后探头张望。 只见清冷的月光下,几件衣衫胡乱落在地上,两条白晃晃的躯体交缠在一起。她顿时有如五雷轰顶,呆立当场,头脑一片空白。 “不可能!不可能!不是他们!”杨无心心中大声高呼。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待仔细辨认,却听得那女子低声说道:“师兄,抱紧我。”语气中是说不尽的深情痴缠。 那是无殇师妹的声音!杨无心头脑一阵眩晕,眼前发黑,幸而双手扶住树木才不致跌倒。 “无耻!”她大喝一声,再也控制不住,双眼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不住落下,撒腿向来处发力狂奔。多刺的灌木挂破了她的衣裙,低垂的树枝划伤了她的脸颊,可她毫无知觉,只顾一味跑开,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她跑到那荷塘中间的凉亭上,觉得浑身虚弱无力,坐在石凳上放声大哭起来。 晚风拂过,满塘的荷叶来回摆动,似在摇头怜悯,又似在俯仰嘲笑。 怜痴极断肠,笑情深不寿。 荷叶团团,莲香未散,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今生一场荷花梦,来生还做护花人。” 生死约誓,如梦可期,半日不弥,竟如隔世。 杨无心满怀悲伤满怀怨恨,取出身上携带的暗器物什,猛力向荷塘中的荷花莲叶射去。待到再也没有东西可扔,凉亭周围的荷花莲叶已被射塌一圈。 她无力地靠在凉亭栏杆上,低头望向水中自己黑魆魆的倒影,默然不动。良久,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才从她面上滑下落在水中,将她的倒影撞得粉碎。 瘦影自怜秋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乐极生悲,悲极生痛,痛极而麻木,无心便真也无心矣。 再说唐无殇,当时她因酒醉乱-性,心魔勃发,脱了自己和姬不教的衣衫,欲行苟且之事。在迷糊恍惚间,被杨无心大喝一声“无耻”,惊得剩下的五分醉意又去了三分。理智恢复,心魔消退,再看到自己和师兄正赤条条抱在一起,羞愧难当,所有醉意一扫而空,急急从师兄身上离开,取过自己衣衫,手忙脚乱穿上。 穿好衣衫,见师兄还光着身子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她虽是个性格大咧的女子,心智清明之下再不敢正眼看他,将他的衣衫放到他身上,低声说道:“师兄,快穿上吧。”说完背过身去,行远几步。 她现在心乱如麻,酒醉刚醒,头痛欲裂,只记得自己一人在此闷闷喝酒后便不省人事,师兄不知自己为何竟和赤身纠缠在一起。莫非师兄趁自己酒醉昏睡,竟对自己做下这等下-流勾当?想到此处,面上羞得血红,却没有半点恼恨之意。 羞了一阵,又想道:“不对,我的本命蛊已种在天魔身上,如若真和师兄做了那、那种事,怎的现在还是好端端的?再说师兄一向品行端正,对我从来便如亲妹妹一般……对了,他喜欢的是无心师姐,又怎会对我做这种事情?”她心中胡乱猜测,不知不觉又扯到师兄心不在己上面,心头又是一阵酸苦。 唐无殇在那边自怨自怜,可苦煞这边的姬不教了。 他被师妹的蛊虫制住,身体麻木,动又动不得,说也说不得,眼看师妹剥光自己赤身缠了上来,虽然满怀温香暖玉,心中却是如同刀割,暗道:“我姬不教辜负无殇一片深情,又愧对师门,今日叫我身败名裂遗臭万年,也怪不得她。只是再也没有面目去见无心了。”情思切切,痛苦万分,两行热泪从眼角淌下。 后来杨无心一声大喝打断了唐无殇的荒唐行径,令他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和无殇总算没有做出那身败名裂的苟且勾当,悲的是无心喝声中满是痛绝失望,想必已被自己伤透了心,自己怎生对得住她? 他听到杨无心喝完一声就狂奔而去,担心她心情激愤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便想挣扎起来去追赶。不料那咬他的蜥蜴叫“软脚蜥“,当然不是它自己软脚,而是被它咬中的人会中一种骨软筋麻的毒,而它个头小,往往咬的又是人家的脚,是以得了这个名字。唐无殇捉到这样一条蜥蜴,稍稍经过炼化,就变成了“麻筋蛊”,趁人不备远远放出就能制住人家,和隔空点穴实在有异曲同工之妙。 姬不教中了麻筋蛊,全身软麻动弹不得,口不能言,自然无法挣起和喊叫,听得杨无心远去,一时心如死灰,闭目不再挣扎。过了一阵,唐无殇没听到师兄有任何动静,掉头一看,见他双目紧闭,静躺不动,以为他自寻了短见,“哎哟”叫一声走回他身边查看。 好在姬不教羞耻位置已被衣衫遮住,唐无殇也不敢多想,探了他鼻息,又听了他心跳,觉得并无异常,大为诧异。就算师兄太过羞愧,也不至于任由身子光着啊。当下不住呼唤起“师兄”来。 姬不教以为她又在捉弄自己,想到这一切都是由她一手造成,一双怒目死死盯住唐无殇,把她吓得够呛。这一吓倒也令她隐约记起了醉后的一些情节,又见地上装麻筋蛊的瓶子,顿时醒悟过来。可这麻筋蛊并非普通毒蛊,不会致残致死,只是令人筋骨软麻,时间一过或经过推血过宫,毒性会自然散解,人也恢复正常。 唐无殇也不顾师兄凶恶的目光和赤条条的身体了,双手在他周身推拿了好一阵,姬不教才慢慢恢复过来。他舌头一能动,第一句话就是:“无殇师妹,你害煞师兄了!”唐无殇记忆不清,但师兄被自己麻筋蛊制住总不会有错,想来自然是自己害了师兄,遂低声道歉说:“师兄,对不住,我、我喝醉了,什么都记不得了。我害你这样,你骂我打我吧,我不怪你,只要好过一点。” 姬不教听她说得委屈,怕又刺激她胡思乱想,摆摆手叹气道:“唉,罢了,都是我不好。你转过去吧,我穿衣服。”他心中挂念杨无心,几下穿好衣服,站起来拄着拐杖就要走,又不知如何跟唐无殇开口。只怕直说了,这任性师妹又想不开,须得寻一件事让她劳忙起来才行。于是道:“无殇,你以后不要胡乱喝酒了。适才你酒醉昏睡,乔不思对你欲行不轨,被我打死落入瀑布下了。你去叫几个蓝染阁弟子来寻他尸首回去吧,我等会再回去料理此事。” 唐无殇心中暗暗奇怪地上怎么会多一套蓝染阁男弟子的衣衫,听姬不教这么说,又惊又怒,恨不得插上乔不思几刀,骂道:“这个恶心怪!竟敢打本姑娘主意,我定要让他生不如死!”忽地想到他都已经死了,又如何生得过来,只得改口道:“我定要将他砍成十块八块拿去喂狗!” 姬不教见她总算暂时摆脱情魔,心中稍稍宽慰,说道:“快去吧。我一会就回去。”说完急急忙忙朝杨无心跑开的方向追去。 师兄一定是去追无心师姐了。唐无殇心底雪亮,但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也不敢再恃情任性,心中一片郁闷难当,好不难受,便打算将气撒到乔不思头上,非得把他剁成肉酱才肯甘心了。 姬不教一路追去,嫌轮椅慢依旧撑着拐杖一高一低匆匆而行,边走边呼唤。走到荷塘边,见凉亭中有个人影,似是杨无心,便叫道:“无心,是你吗?” 那人不出声,动也不动。姬不教心中焦急,拄杖走了进去,却见那人枯枯瘦瘦,披头散发,正捧着一只大葫芦喝酒。看仔细点,依稀可辨认得出是个老头。问蝶谷中都是年轻男女,哪来的糟老头子?他大吃一惊,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老头“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酒,哈哈一笑,才说:“你来晚啦。哈哈,小青啊小青,我也来晚啦。” 他答非所问,那笑声语气中,似带有一股说不出的悲凉愁思。 第42章 怪客临 那身份不明的老头牛头不对马嘴答了一句,又自顾自喝起酒来。 姬不教不知他是故意戏弄自己还是故作疯癫,又急着去找杨无心,沉声说道:“问蝶谷近来事务繁忙,不愿多生事端。老前辈如没有其他事体,请尽早离谷罢。”说完,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老头一听,笑道:“嘿嘿,我来找小青,本来是不愿生事端的。现在小青死了,你这么一说,我偏要多生事端,看你拿我怎么办!” 姬不教不意这老头如此不可理喻,自己一句话竟弄巧成拙,心中有气,要他见识一下问蝶谷的厉害,说一声:“请了。”两片衣袖一拂,两蓬银针先后向老头射去。他顾念老头颜面,是以衣袖拂动缓慢,银针射向的也是并非要害的肩臂位置。 老头嘴里嘟囔道:“你要请我,我偏不走。”说罢身体往石桌上一伏,懒懒睡去。他这随意一伏,那两蓬银针便从他背上掠过,落入荷塘之中。姬不教见他恍若未知轻易避过,又如此惫懒,便不再留手,抬手是一招“天女散花”,种种暗器齐出,将整个凉亭密密实实罩住。 “天女散花”如飞蝗般的暗器才飞到一半,他接连又射-出三颗拇指大小的红色丸子,目标却是凉亭中的石桌和老头左右的亭柱。实际上前一招的漫天暗器只是掩眼加压迫走位作用,这三颗红色丸子才是真正杀招。 老头伏在桌上,完全不把姬不教放在眼内,竟微微发出鼾声来。说时迟那时快,漫天暗器已射-到他身前。他忽然叫道:“小青,你怎么不等我啊。”头也不抬,伸出手似要拉人,把石桌上的酒葫芦一下碰倒。酒葫芦在桌面上团团一滚,正好挡在他的头前,那些先后射向他头部的银针钢钉“笃笃笃”全钉在上面了。那葫芦去势不止,滚到桌沿,往地上落去。这一滚一落,又正好将射向他身体的暗器一路挡住了。 那酒葫芦中好像还有不少酒,周身钉着许多暗器,“咚”的一声正砸在老头脚上,他大叫一声“哎哟”,低头去捉住被砸中的脚趾,连连呼痛。他这一弯腰缩到石桌下,又躲开了后续飞来暗器。他从碰倒酒葫芦到弯腰捉脚趾,整个过程浑然天成,毫无造作痕迹,就已将一记来势汹汹难以招架躲闪的“天女散花”破得干干净净。 “哎呀!你这小子,好无礼貌,竟打穿了我的酒葫芦!”老头揉了揉脚趾,提起酒葫芦一看,有几枚钢钉已打穿葫芦壳,几条水流不断从破口滋出来,当下大叫起来。他拔掉那些钢钉,那酒水流得更欢了,手忙脚乱想要堵住,无济于事,只好摇摇头叹气道:“这回得一气喝光了。等我喝完再找你算账。”他这话显然是对姬不教所说,说完立即长大嘴巴团团去接那几道水流。 姬不教见他这样,心里觉得好笑,想道:“只怕你喝完是我找你算账了。” 此时,跟在“天女散花”后的三颗红色丸子已先后击中凉亭的石桌和两根亭柱,“蓬”地炸开三团红烟,整个凉亭顿时红烟弥漫,难辨东西。 这红丸叫赤磷丸,是十分厉害的毒烟暗器,要是吸入其中的的红烟,立时狂咳不止,要是没有解药解救,就会一直咳下去,直到咳破肺叶,呕血而死,死法极其痛苦。姬不教发出的三枚赤磷丸爆发的毒烟已将凉亭团团罩住,身处其中的神秘老头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呀,你这小子放毒烟就算了,暗器上也有毒啊!我的好酒都让你糟蹋啦!”老头被毒烟困住,兀自如酒鬼般接着流出的酒水,喝了几口忽然“噗”地将嘴中烧酒喷出,又“呸呸呸”吐了几口口水,才大声骂起来。 姬不教见他被毒烟罩住,居然若无其事,暗自吃惊。这时老头又叫起来:“你用暗器射我,又用毒烟熏我,还打破我酒葫芦害我没酒喝,实在太可恶。我医死人向来是不吃亏的,也要用暗器射你,用毒烟熏你,让你没酒喝才行!” 停了一下,又鬼叫起来:“不对,不对!我又不用暗器,也没有毒烟,那小子也没有酒葫芦,想来也不喝酒,我怎么才能以牙还牙呢?对了,对了!我用他的暗器射他,用他的毒烟熏他,呃,他不喝酒我就反过来逼他喝酒!有趣,有趣!就这么定了!” 姬不教听他在毒烟中自言自语,浑似无事一般,自知并非此人敌手,心道:“这老头疯疯癫癫,我又奈何他不得,还是不理他,先去找无心吧。”想罢,转身欲走。 “占了便宜还想跑?那可不行。”老头话音刚落,人已经从凉亭中掠出,一手捉住姬不教的肩膀,叫道,“轮到你进去了!”说完手上一运劲,将姬不教一把抓起,甩入凉亭中。 姬不教被他捉住肩膀,来不及反应,也不知对方用什么手法,自己就头重脚轻被拎了起来,毫无还手之力扔进凉亭。他后腰“碰”地撞到亭中石桌,痛得大叫一声,扶住桌面才勉强站住。周遭毒药未散,他才吸了两口就剧烈咳嗽起来,连忙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瓶子打开瓶盖放在鼻孔前吸起来。 这时老头在亭外喊了起来:“我要发暗器了,看招!”说完一手提起酒葫芦,将钉有许多暗器的一侧对着亭内,一手在另一侧一拍,那些钉在上面的暗器被震得纷纷脱出,向亭中射去。暗器脱出,那酒葫芦上又多了几道水流,老头嗜酒如命,免不得又伸嘴去接了几口,全然不看暗器有没有射中对手。 姬不教是暗器好手,而老头的暗器手法却不甚高明,他听风辨位,轻易就将打来的暗器一一避开。可是那些暗器力道惊人,“叮叮当当”射在石桌上直打得火星直冒,石屑飞溅,不少暗器撞了石桌又四处弹开。姬不教一手端着解药放在鼻孔下,一手拄着拐杖,跳高扑低躲着反弹的暗器,狼狈不堪。 他这赤磷丸的解药是一种膏药,平时离开毒烟闻了解药气味便可解毒,现在他身处毒烟之中,不得不时时将解药放在口鼻边,以解药即时消解吸入的毒烟。 老头见暗器和毒烟都奈何他不得,自顾自道:“这以牙还牙当真不好使,还是试试反其道而用之吧。”说罢闪身往凉亭冲来。 姬不教心想,自己远非此人敌手,须得想法遁走才行。可他一腿已残,轻身功夫大打折扣,怎么能从这古怪老头手下脱身?想得一想,老头已跳进亭来。姬不教只得一面向他发射暗器,一面暗暗将身上暗藏的毒药洒在身上。 那老头身形略闪已避开暗器欺到他身侧,也不提防他身上的毒药,一手便已捉住他后颈,运力一捏,将他嘴巴逼得张开老大,笑道:“妙啊,妙啊!你小子不喝酒,我偏要你喝酒。”边说边提起葫芦,葫芦口对着姬不教张大的嘴巴,猛倒起酒来。 姬不教被他制住要害,无法反抗,那酒水从葫芦中直灌入喉咙,不喝也得喝。他本是能喝酒的,可是老头倒得太猛,解药又离了口鼻,才喝得两口,就大咳特咳起来。直咳得酒水乱喷,眼泪鼻涕齐流。 老头见状皱着眉头骂道:“哎呀,哎呀!小青你的徒弟也忒没用了,酒喝不得,连自己的毒烟都抵不住,废物,真是废物!看来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赢不了我。”他一边骂一边兀自往姬不教口中倒酒,也不管他咳得撕心裂肺,根本连半滴酒都灌不下去。 直到葫芦倒了个底朝天,老头才将姬不教一推推跌在地,举高葫芦,仰起头张开嘴,将葫芦中剩余的几滴酒倒入口中,然后咂咂嘴,索然无味地把葫芦扔到荷塘中,悲悲戚戚说道:“小青啊小青,当年我就不该离开你的。每日吃你一顿打骂又有什么大不了呢。现在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真是糊涂啊。哎呀,哎呀!没得劲啦,我好难过啊,你快快打我两掌吧。” 这老头教训姬不教时还神气十足,反应过人,现在忽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背靠亭柱絮絮叨叨不知说些什么。说到激动处,有时捶胸顿足,有时以头抢地,有时又猛扇自己耳光,行为怪诞荒唐。 姬不教被他捉住灌酒,咳得几乎背过气去,好不容易挨到酒倒光,已经两眼直往上翻了。一跌落地,他连忙将毒烟解药塞到鼻下猛吸几口,才止住咳嗽。可是两肺还是火烧一般又辣又痛,喉咙一股腥腥甜甜的味道,早已咳伤了肺。如果再咳伤一刻钟,只怕就要窒息而死了。 这古怪老头到底什么来头?对自己竟然如此辣手无情?他口中所说的小青又是何人? 姬不教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敢贸然触怒老头,一时失去了计较。 第43章 发如雪 自称“医死人”的古怪老头给姬不教灌完酒后就变得疯疯癫癫,萎靡不振,一直自顾自说着自己和一个叫小青的人的事情。 姬不教在地下躺了一阵,想道:“这老头一会正常一会发癫,怕是脑袋有问题。听他的话,这小青似是问蝶谷的长辈。可是问蝶谷是师傅所创,自己已经是第一辈弟子。人人都说问蝶谷三大绝技是师傅所创,更没听师傅说起她的师承,哪来什么叫小青的长辈?” 他想了又想,实在不知道小青是谁。心道,定是这老头糊涂了,要寻人,却错入问蝶谷了。但这老头似对问蝶谷中一切景物十分熟悉,连珞璎殿、十里荷塘、白水瀑等具体名字都说得出来,不似一派胡诌。 对了,江湖中人都叫自己师傅作“毒药姑婆”,而自己一直尊称她为师傅,从来不曾知道也不敢问起她老人家的名字。莫非这老头所说的小青就是师傅不成? 一念及此,再将老头前前后后的说话回想一遍,顿时觉得有七八分可能了。只是这老头和师傅又是什么关系?听老头说话,二人似是曾经有过一段情缘,可怎的师傅在世时提都没提起过他,更别说见过了。 啊呀,定是这老头有负于师傅,不敢来见她,师傅自然也不便提起。如今他听得师傅仙逝的消息,便赶来凭吊悼念。如此说来,他倒算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可他对问蝶谷弟子太过看轻,对我出手也忒过分了,连师傅的半点情面都不给,性格狂放乖张,也怪不得师傅拒他于千里之外了。 姬不教一向心思缜密,不一刻便将老头话中的线索编串成一个有眼有鼻的故事来,他不去说书讲评,实在埋没了这份天赋。 怪老头发了一阵神经,望着塘中被杨无心射坏的荷花荷叶,嘴里反复念着一首诗: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念了几遍,忽地站起,再也不顾躺在地上装死的姬不教,径自去了。 姬不教等他去远了,才敢爬起来,生怕杨无心也遭了怪老头毒手,四下寻问她的踪迹。听得弟子说“适才见到杨师姐回屋去了”,又问起有没人在谷中搅事,弟子都说没有,这才放下心来,急急去找杨无心。 来到杨无心屋外,只见屋内点着灯火,一个人影被烛火映着,在窗纸上轻轻晃动。姬不教见她青灯孤影,心下好不凄凉,敲了敲门,道:“无心,是我。” 屋内人用疲惫又冷淡的语气回道:“姬师兄,三更半夜,师妹不便相见,请回吧。” “无心,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开门吧。”姬不教求道。 “你我无甚可说。我要歇息了,你走吧。”杨无心说完,便吹熄了蜡烛,屋内顿时一片漆黑寂静。 姬不教没有法子,只得离开。他心情沉重,早忘了要处理乔不思之事,木木独独回房去了。他翻来覆去,思绪如潮,只想着明天如何向杨无心解释清楚,不知不觉天已发白。一夜无眠竟也不觉疲累,他洗了把脸,又急着去找杨无心。 此时时辰尚早,只有膳堂的弟子在走进走出准备早膳。有两个弟子正将枱凳碗碟搬将出来,二人一边忙碌一边闲谈。其中一个瘦的说:“今日杨师姐不知有什么事,竟也起得这么早。” 其中胖的说:“我看她往珞璎殿去了,大殿快完工了,她可能是想再仔细验收一番吧。哎,一个女孩子家,这些日子来她也挺辛苦的。” 这二人年纪比杨无心大,辈分却比她小,既尊她为师姐,却又私下当她小妹看待。 瘦的接口道:“是啊。才不到二十岁,头发都白了。也难怪,谷中一切事务都担在她身上。” 胖的惊讶道:“你看错人了吧,杨师姐哪里有什么白头发,一头乌漆漆的长发不知多好看。她昨天还跟我说话来着,我看得清清楚楚。” 瘦的着急分辩道:“我瘦猴一双火眼金睛几时看错过人?杨师姐适才经过这里,她的头发就是白的,决计没有看错。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胖的迟疑道:“我确是见她经过这里,却不曾仔细看她头发。你也知道她严厉得很,我可不想受责罚。” 瘦的连声附和道:“是啊,是啊,师傅虽然性格古怪了些,也没有她那般严厉。不过姬师兄回来后杨师姐似乎和蔼多了,之前我都没看她笑过,还以为她生来就这样呢。“ 胖的似是十分维护杨无心,斥道:“你胡说什么?杨师姐以前待人很温柔的,只是师傅仙逝后才严肃起来。再说,不严厉一些,怎镇得住你这等顽淘家伙!” 瘦的笑道:“嘻嘻,胖虎,你莫不是喜欢杨师姐吧?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杨师姐喜欢的是姬师兄,就算姬师兄两条腿都没了,杨师姐也决计看不上你,哈哈~” 胖虎扬起粗大拳头向瘦猴比了比,怒道:“死瘦猴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狗嘴!” 瘦猴嬉皮笑脸还想揶揄他,看到姬不教过来,连忙闭嘴打住,打招呼道:“姬师兄早。”胖虎面色涨红,也打了声招呼。 姬不教早将二人的说话听得七七八八,只当做没听到,也向二人打声招呼,往珞璎殿去了。 等他一走远,瘦猴马上对胖虎低声笑道:“你看,杨师姐和姬师兄要不是约好,又怎会同时起得这么早,又同时去珞璎殿?咱们就安心等着喝他们的喜酒吧。” 胖虎面色阴沉,不再理他。瘦猴讨个没趣,骂了声“小气”,也自顾自忙活去了。 姬不教走到珞璎殿前,正看到跪伏在地朝殿中三圣老祖神像朝拜。 珞璎殿只差外墙尚未粉刷,内里一众摆设都已完备,谷中弟子每日早晚都要来殿中跪拜三圣老祖一次。三圣老祖是问蝶谷弟子供奉的神灵,有三副截然不同的面孔,分别对应医、毒、蛊三道,弟子们对其无比敬畏。 姬不教走进殿中,取了九支香,点燃插在三圣老祖前的香炉中,在杨无心旁边跪下,向神像拜了九拜。在跪拜时,他瞥见跪伏在地的杨无心满头乌发已变成一片灰白,伏在地上犹如虔诚礼佛的老妪一般。他心中又痛又怜,拜完老祖,叫道:“无心,我对不住你……”伸手要去扶她。 杨无心不动,冷然道:“姬师兄,圣祖面前,须得遵规守礼。你和无殇师妹已有肌肤之亲,请你勿要辜负于她。” 姬不教只得收起手,嘴里还要再说,杨无心又继续道:“我已向圣祖发愿,今生今世,誓以此身重振问蝶谷,一心为此,再无别意。希望姬师兄今后能谨记此愿,勿令无心为难。无心在此谢过了。” 说罢,杨无心立起身,看也不看姬不教,转身出了大殿。 姬不教看着她满头白发被晨风吹拂扬起,如白雪飞舞,不由得心如刀割,只想将她拥入怀中,温言劝慰。可是她的宏愿犹在耳边,将近在咫尺的她推到触手难及之处,唯有定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 杨无心离开珞璎殿,一路行道唐无殇屋外,敲门致意。 唐无殇昨夜也难以入眠,满脑都是自己和师兄缠在一起的刻骨蚀魂情景,以及对无心师姐的歉疚,直到五更才沉沉睡去。不想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师姐的敲门声惊醒。她想道:“哎哟,我昨晚制住师兄做那荒唐事,师姐一定是找我算账来了。” 自从杨无心主持问蝶谷事务以来,人变得老成严肃了许多,唐无殇表面显得不在乎,心里对她还是有些敬畏的,以前很多胡闹事情都不敢再在她面前施为。听到师姐早早来找自己,昨晚她那声当头棒喝的“无耻!”霎时又在耳边响起,唐无殇忐忑不安,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生怕父母追问。 可是敲门声已经响了三次,唐无殇只得硬着头皮去开门。她打开门,见到师姐一夜之间满头乌发变得灰白干枯,面目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几年,惊愧交加,痛悔莫及,眼泪夺眶而出,抱着师姐大哭起来:“师姐,我、我……” 杨无心轻轻拍着她的脊背,长声叹气道:“师姐对不住你在先,这都是报应,你不用自责。” 唐无殇闻言,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惊讶地看着她。杨无心拉她进屋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个三寸大小的铜制小鼎放在桌上,说道:“无殇,师傅已帮你解开本命蛊的羁缚。从今起,你不必再为此担心。” 怎么可能? 唐无殇以为师姐还在怀疑她和师兄发生了关系,连连摆手道:“师姐,昨晚我喝醉了一时糊涂,才制住师兄胡闹,被你看到……其实我跟师兄并没有发生那、那种事情!我可以发誓!”说完举起手就要赌咒发誓。 杨无心捉住她的手,淡淡道:“你跟姬师兄的事,发没发生,我都不管。现在不管,以后也不会管。你先听我说完你本命蛊的事吧。” 看来师姐真是恨我入骨了! 唐无殇焦急万分,却一时无法分辩。 第44章 求不得 当初唐无殇从八臂天魔手中逃脱,回问蝶谷后将自己失了本命蛊的事告诉了师傅和杨无心,是以杨无心知道假若师妹和其他男子发生关系,必定蛊毒发作身亡。 唐无殇心想,师姐心里肯定以为昨晚自己和师兄做了苟且之事,竟然没有蛊毒发作,而怀疑师傅帮自己解了本命蛊之毒。 “这本命蛊也能解吗?要是能解,怎么师傅从来不跟我说?师姐为情所困,莫不是刺激太过,糊涂了吧?”她对杨无心的说话压根不信,又不便反驳,静等她继续说下去。 杨无心见师妹不以为意的神色,便知道她不信自己的话,于是接着说:“我蛊术不精,也不知本命蛊解不解得。只是师傅亲口对我所说,我不得不信。” “师傅什么时候跟你说的?”唐无殇问。 “她老人家死前跟我说的。”杨无心答道。 唐无殇“啊”了一声,心想:“如果是师傅死前所说,那定是真的无疑。只是师傅为何要死前才说?还单单对师姐说?万一、万一师姐是骗我的呢?对了,她一夜白头,肯定恨死我了,宁愿将师兄让给我,再捏造这样谎话来骗我。我一旦和师兄做了那种事,必死无疑了。”她一时竟担心师姐太恨自己,想出这样的计谋来害自己,面色变幻不定。 杨无心以为她仍不相信,心道:“我今日就将真-相完完整整告诉她吧,我本不该隐瞒的。”于是继续道:“师傅死后,我本想告诉你的,但见你急着要找天魔拼命,一时起了恶念。心想就让你和天魔同归于尽吧,以后找到师兄,就再也不用担心你了。” 唐无殇闻言,大惊失色,没想到师姐早就对自己暗藏祸心,现在竟还对自己直言相陈,不知意欲何为。 杨无心怕她一插嘴自己就无法再说下去,紧接着说:“你知道吗,当时你不顾师傅命令,私自出谷寻找师兄,我是多么羡慕你,又多么恨你?羡慕你敢为情抛开一切,恨你让我显得那么软弱无能。我怕你早晚会抢走师兄,所以,所以我隐瞒了这个事,就当是成全你报答师傅的恩情,也当是你成全我和师兄。” 好不容易说完,她喘着气,显得虚弱而疲累,进门前的精气神荡然无存,看上去又苍老了几分。她见师妹又是震惊又是愤恨地看着自己,苦笑道:“无殇,我是不是很自私?我今日终于也受了报应,不过后悔也没用了。如果回到当初,只怕我还是会这样做。你要恨我,要杀我,我绝无半句怨言。谁让‘情’之一字,令人不知所解呢。” 师姐最后一句话,让唐无殇被她激起的满腔恨意立时化作一空,大生同病相怜之感。她既知自己本命蛊已解,却没有一丝半点欢喜,心中一片空荡荡,什么师兄,什么爱-欲,尽皆烟消云散。 杨无心见她面无表情,自觉她已对自己恨之入骨,便将最后要说的话一气说完:“师傅死前要我把这蛊神鼎交给你,嘱你一定要将问蝶谷蛊术传下去。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动手吧。”说完,将桌上那小铜鼎推到师妹面前,然后闭上眼睛,静等师妹处置。 唐无殇强忍着不让自己心软,伸出巴掌用力左右打了她两记耳光,冷冷道:“问蝶谷还需要你,我杀了你,师傅泉下有知也不会瞑目。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我走了,你好自为之。”说完,拿过铜鼎,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门。 杨无心两面红肿,呆呆静坐,好半天才回过神,一步一趋离开师妹的屋舍。 这一日,她推说身体抱恙,在房内闭门不出,饮食皆废,直到第二天她才出来。有弟子禀告说姬师兄已离开问蝶谷,给她留了一封信。她也不拆开信看,直接点火烧了,然后继续投入繁杂的谷中事务中。 第三天,楚江一来到问蝶谷,被告知唐无殇两日前已出谷,不知去向,也未曾带有七八岁长相奇怪的小孩回谷。他想如是这样,那自己又是被谁所救,小田儿又被谁所掳,最好还是找到唐无殇问问才行,当下就要出谷追赶。唐无殇的师姐杨无心却叫住他,告诉了他一件关乎武林存亡的大事。 数月前,八臂天魔屠断龙关,在附近的破庙杀天一庄杀身堂四护法,欲继续下手杀害问蝶谷的姬不教等三人,却被唐无殇在身上种下本命蛊。他从没领教过这种诡异功夫,生怕被人趁虚而入,不得不躲起来静心驱蛊。他内功深厚,想运功将蛊虫震死,奈何那蛊虫古怪得很,真气内劲震它不死,更以其为食。 八臂天魔不得已,运功要将蛊虫逼出体外,可一到即将逼出的紧要关头,全身立即如断筋抽髓般剧痛不止,屡试不爽。他便不敢再试,没有法子,唯有以真气将蛊虫包成一团,将它逼在一条手臂之中,不令它肆意在体内游动。他这一折腾,便花去了两个月。后来除了要时时补充禁锢蛊虫的真气团外,自觉再无甚大影响,于是他立即出动,继续为祸武林。 不过体内留着这一祸患始终让他寝食难安。他一边作恶一边探查,终于在天星城查到这是问蝶谷一派特有的驱蛊之术,立时赶往锦川,闯入问蝶谷。 他心狠手辣,高傲自大,决不肯求问于人,是以一路闯入谷中,见人就杀,要将门派首脑逼出一举将其擒获,再拷问除蛊之法。问蝶谷谷主毒药姑婆武功境界早已臻炼神还虚丹劲境界,更精通医、毒、蛊三道,一时间和八臂天魔斗了个旗鼓相当,不分高低。 毒药姑婆钻研蛊术多年,早已研究出解除本命蛊的手段,只是她不愿弟子滥情乱-交,因此并不传授。她知道徒儿唐无殇的本命蛊种在天魔身上,乃是情非得已,她又素来疼爱这徒儿,便有心要帮她解除这本命蛊的羁缚。奈何她博学所多,也因此过于分心,武功始终略逊天魔一筹,斗了一百来招,就落于下风,只能招架难以还手,更别提寻隙解蛊了。 斗到三百招,毒药姑婆已后继无力,一招不慎,被天魔擒住。天魔怕又像当日一样再遭蛊虫毒害,就用长枪将毒药姑婆远远钉住,以歹毒内劲透入她体内折磨拷问。 要是自己擒住天魔,自然会帮他解去本命蛊救徒儿无殇一命,然而自己被他擒住强加逼-迫,那是万万不能低头。毒药姑婆十分硬气,抵死不说。八臂天魔又捉了许多问蝶谷弟子作为要挟,在她面前连杀数人,逼她就范。 毒药姑婆无法不顾徒弟性命,只得应允。但天魔听她说要以蛊制蛊才能灭杀体内蛊虫,当她要算计自己,哪里肯再让她在身上下蛊,于是又杀了几个问蝶谷弟子。毒药姑婆这“以蛊制蛊”的法子并非诓他,解除本命蛊的手段就是要在宿主体内再种入“忘情蛊”。 这忘情蛊极为细小,潜入人体后就会钻入本命蛊体内,寄生下来,却不会杀死它。过得一两个月,忘情蛊就会将本命蛊的羁缚毒性解除,这时宿主和原宿主任意一方死亡均不会再影响另一方,只是宿主仍会感到本命蛊在身体内存活,不知者绝不敢胡乱动它。 毒药姑婆见天魔不信,急中生智,胡乱拿了一瓶医伤药丸,让忘情蛊钻入药丸中,说是本命蛊解药。天魔半信半疑,闻见药丸清香扑鼻,不似毒药,又抓了一个弟子试药,见他服药良久并无异常,这才放心服下-药丸。 岂料药丸一入腹中立即融化,藏于其中的忘情蛊虫察觉到本命蛊的气息,循着血管经脉飞速游向本命蛊的所在,任天魔如何运气遏制都无济于事。毒药姑婆趁他忙乱之际从他枪下脱出,救出被困徒弟并命杨无心带他们快快逃走,自己则拼死缠住天魔,不让他脱身。 那些忘情蛊虫钻入本命蛊体内后,本命蛊应激而动,天魔便以为它又要发作,连连催动真气去裹住压住。他一面应付毒药姑婆一面运功压制本命蛊,一心二用,一时半刻竟奈何不了已遭重创的毒药姑婆。而毒药姑婆负伤后也无法从天魔的凌厉攻势中脱身,心下打定主意要为徒弟们争取时间,死志萌生,招招以死相搏,才能敌住天魔。 直到又斗了百来招,本命蛊终于平静下来,天魔这才松了一口气,全力出手,立时将毒药姑婆再次制住。他恨毒药姑婆又在自己体内种入不知名的蛊虫,以加倍酷烈手段折磨她,意图从她口中撬出解法。毒药姑婆抵死不说,只是阴森森对着他笑。 天魔狂怒之下一刀一刀斩断她四肢,再以内力透入她体内慢慢撕裂她的全身经脉,令她痛不欲生武功尽废,最后在谷中各处点起大火,扬长而去。 一直担心师傅安危的杨无心去而复返,在天魔离开后想要抢救师傅。然而毒药姑婆内外伤重不堪,已然回天乏力。 第45章 鸿福客栈 毒药姑婆临死前嘱托杨无心三件事: 第一件,收聚未遭难的问蝶谷弟子,重建问蝶谷。 第二件,寻回唐无殇,告知她本命蛊已解,并将蛊术至宝蛊神鼎交给她,嘱她要将问蝶谷蛊术传承下去。 第三件,挑选弟子熟记催动忘情蛊的功法,八臂天魔一旦出现,立即遣会此功法的弟子前往通告武林正邪两派,并出手助阵,以报天魔毁谷之仇。 忘情蛊除了能解去本命蛊作用,本身也是一种颇为歹毒的蛊虫,一旦催动起来,可立即加倍激发本命蛊所造成的痛楚。但宿主往往将其当成是本命蛊发作,不敢运功扑杀或逼出体外,只有默默承受这股痛苦,无力反抗。 第一件事,杨无心不敢有违,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去做了。第二第三件事则由于私心作祟,希望唐无殇死在八臂天魔手上,则一直隐瞒不做,以致正邪联军一直不知天魔有此弱点。 不过问蝶谷既不属于正派也不属于邪派,对于这些门派要遭受的厄难,杨无心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她因藏了这个私心,反而将深爱的师兄推到最忌惮的师妹怀中,只觉得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于情于欲都看淡看透了,心灰意冷之下只想将师尊的三个遗嘱一一完成,其他万事皆不愿再理。 现在跟师妹相关的都已向她和盘托出,也将蛊神鼎交与了她,这师尊的第二桩心愿已了。而第三桩心愿,趁这万剑门的楚江一到来,也正好一并解决了。 楚江一听杨无心说出天魔弱点,心想:“这件事确实十分重大,须得立即通知正邪联军才是。可我已被逐出万剑门,无门无派,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如若再回去,名不正言不顺。万一师傅当我回去寻衅,说不得更加恼我,不仅不信我的话,说不定还将我当场杀了。唉,再说现在小田儿又失踪了,我被逐出师门也是为了医治他之故,找不到他,我的所作所为实在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打定主意要先寻找郭田下落,便照实对杨无心道:“杨谷主,我已非万剑门中人,不便再回去了。贵谷总要派弟子去掣肘八臂天魔的,不如直接前往万剑峰。目今峰上聚集正邪两派高手,正为对付天魔策谋筹计,贵派弟子洞悉天魔弱点,正邪联军定会好生招待,对贵派声望大有补益。” 杨无心本担心问蝶谷立身正邪之外,正邪两派自然不会重视待见,因此想找一个接引人。现在知楚江一已被逐出万剑门,心中略感失望,但听他一番话倒也十分在理,于是也就不再强求他,另行派了三名熟知忘情蛊功法的弟子前往驰援正邪联军。 楚江一见唐无殇不在谷中,问蝶谷又正直重建之际,自己不便久留,盘桓了一日便向杨无心请辞,离开了问蝶谷。 他离开之后,又回到当时坠马昏迷之处向方圆数里之内寻了个遍,却依然一无所获。接着一路往惊鸿渡行去,一路逢人就问,也都是摇头不知。从离开问蝶谷后走了八天,才来到惊鸿渡前的一个客栈。 这个名叫鸿福的客栈正在惊鸿渡南渡之外,往北过江到西陵,往东一百里入大都,往南二百多里即是南疆,地处要津,又有数道驰名招牌菜,是以每日生意都十分兴旺。 这日楚江一寻郭田至此,不知该该往哪个方向追寻下去,时值正午,便走入鸿福客栈想边填饱肚子边打听一番消息。迎客的店小二见他背挎长剑,气宇不凡,连忙将他引到一张空桌坐下,为他斟上热茶,笑问道:“客官要吃点什么?本店的招牌花雕鸡金黄喷香,骨酥肉嫩,要不要试一试?” 楚江一要向他打听消息,不能过于小气,便道:“给我来一只吧。再切一盘牛肉,打一斤酒来。” 那小二见他爽快,高兴道:“好嘞,客官请稍等喝杯茶,马上给您做好。”说罢,口里吆喝着菜名,催厨房伙计去了。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客栈中坐满了人,各自高谈阔论,一片喧哗嘈杂。楚江一来得晚,坐的是最后剩下西面墙角的一张桌子,他坐在靠墙位置,正好将店内情况一览无余。 店内共有三行五列共十五张桌子,其中坐的多是普通商旅,也有几桌锦衣劲装,携刀佩剑的江湖人士。其中东面靠门两桌着紧身皮衣,外穿白银锁甲子的精悍大汉是四海镖局的镖师,他们正匆匆低头吃饭,似要赶路;北面有一桌三名万剑门弟子,正在与邻桌四个道士攀谈,并未留意楚江一进来;西南角坐了四个杂色服装,外貌粗狂的汉子,边大碗喝酒边高声谈论近来武林中的大事,正为万剑门未来掌门为何被逐出门墙而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便知道已有几分醉意。 那四个粗狂汉子越吵越大声,引得店中许多人不满地投去白眼。那两桌镖师只顾吃饭,并未理会,那三个万剑门弟子和四个道士离得远,侧目皱眉了一会也就忍下了。其他普通商旅即使不快也不敢乱说话,客栈中一时只剩下那四个汉子的声音。 楚江一心想:“这四人服饰混杂,不像是同一个门派的,又凶狠粗狂,不知是哪来的巨匪大盗。我目前要事缠身,还是少一事不如多一事吧。” 以他平时的作风,遇到这等事情都是要管一管的,人家一听他是万剑门的楚江一,忌惮之下,多是不敢再放肆。现在他已被逐出门派,人家正好又是说他的事,出手去管未免显得自己心胸狭窄。加上店中还有万剑门弟子在场,自己要是被发现,也是尴尬得很。 想到此处,他不再理会那四人,低头喝茶。 不一会,店小二将菜都端了上来,笑道:“这招牌花雕鸡配这味本店的秘制酱汁,最是可口,大夥吃了都要挑起大拇指赞一声好吃的。客官请慢用,还有其他事情请尽管吩咐。” 楚江一道一声谢,说道:“小二哥,正好有事情要问问你。” 店小二道:“客官您请说,小的堂前风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江一道:“近段时间小二哥有没有见过一个七八岁穿青色布衣的小孩?他长得比较奇怪,皮肤像树皮一般颜色的。” 店小二一听,猛拍一下大-腿,叫道:“见过,见过!可惊煞小的了!长这么大,小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瘦骨嶙峋面上一片褐蒙蒙的,开始小的还以为是树根雕的人像呢。” 楚江一怕他越说越远,轻轻咳了一声。 店小二连忙赔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的实在太惊奇了,一时忍不住。”他清了清喉咙,接着说:“那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当时已经是晚上,咱们店都要打烊了,掌柜的在柜台里算账,咱们几个小二在整理清洁。忽然走进来一个老叫花,拿了一个酒葫芦让我们打满酒。 您说一个衣衫褴褛,光着一对大脚板,一头乱糟糟的白发又臭又脏,哪里有钱呢?咱们几个伙计自然要轰他出去的,不然掌柜的又要扣钱,咳咳。”他舌头转得太快,一时没打住,连忙咳了几声做掩护。偷眼看掌柜的没留意,才敢继续说,声音也不由得放低了血多。 “那老叫花还背了一个小孩。这小孩动也不动,好像大病在身,咱们就更不能让他们进来了。老叫花硬是要进,咱们赶紧拿家伙要赶他。没想到这时候掌柜的‘哎哟’一声,倒在地上不住叫痛。咱们只好不管老叫花了,齐齐去看掌柜的。 掌柜的倒在柜台里,捂着肚子,痛得蜷成一团。咱们都慌了,就要去叫大夫。可这里要找大夫得到五里外的刘家庄,那时候都戊时了,夜路难走,再说大夫早就回家了,去了也没用。咱们客栈里都没有一个懂点医术的人,只能急得团团转。 这时候那老叫花忽然说:‘这小小毛病,实在最简单不过了。’咱们一听,连忙把他请进来,要他帮掌柜的好好看一看。他便大摇大摆走了进来,把背上的小孩放在一张长凳上,翘-起二郎腿说:‘老叫花又饿又渴,两眼发花,只怕会看不清,下错了药可担当不起。’ 咱们一听,这不是明摆的要趁火打劫,骗吃骗喝吗?可掌柜的痛得死去活来,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死马权当活马医,哎呀,不对,好像不是这样说的。咳咳……”店小二说得兴起,又说错话了,赶紧又瞄了掌柜的一眼。 这店小二说得啰里啰嗦的,令人十分着急,但楚江一见他说到要紧处,也不便打断他,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店小二接着道:“掌柜的痛得顶不住了,连声命咱们一切按老叫花说的办,上好酒好菜招待他。咱们几个小二便上茶的上茶炒菜的炒菜打酒的打酒,各自忙去了。小的便是上茶的,生怕老叫花不高兴不给掌柜的医治,让掌柜的生气,就给那老叫花泡了壶上好的碧螺春。” 这事他是自作主张,生怕被掌柜的发现,又停下偷眼望向柜台那边。 第46章 黑白双煞(上) 鸿福客栈的小伙计见掌柜的只顾埋头敲算盘,店里也没人使唤他,便乐得继续向楚江一说的自己的奇遇见闻。 想起那老叫花,他面上有点嘲笑的意味,道:“那老叫花真是个不懂风雅的臭叫花,上好的碧螺春叫他一口一杯跟喝水一样灌下去,当真是牛嚼牡丹。小的也不敢说话,只好站在旁边给他倒茶,好生伺候他。这时小的才留意到老叫花背进来的小孩还躺在长凳上动也不动,心里好奇,就细细看了几眼。哎哟,你说我看到了什么? 小的看到那小孩骨瘦如柴,整个头就像一个骷髅一样,脸上的皮肤都是褐色的,还有一条一条的树皮纹,就好像,就好像刘瘸子唱木偶戏的木头人。小的笑道:‘老先生您也会唱戏啊?可这木偶也恁地太丑了点。’这时候酒菜也上来了,老叫花边大口吃肉边说:‘哼哼,我这木偶还可是活的。’ 小的当然不信,笑道:‘活的木偶小的可真没见过,这回得见识见识。’伸手就去摸那小孩的身体。一摸,可吓了小的一跳,竟是又温又热又软的。小的再一探他的鼻孔,哎哟,居然还会微微呼吸。当下又惊又怕,以为这老叫花是南疆闫家的人,这小孩是他做的僵尸。 小的和几个伙计一说,大夥都害怕得两腿发抖,离得远远的不敢再近那老叫花。好在老叫花说话算数,吃饱喝足了从怀里掏了一阵,掏出一颗黑乎乎的丸子,让掌柜的服下。掌柜的痛了那么久,才等到这颗灵丹妙药,想也不想,一口就吞了下去。也不知道那丸子是什么味道,应该很难吃吧,掌柜的吃下去后伸着舌头直想吐。 老叫花道:‘掌柜的你可千万别要忍住啊,要是吐出来就医不好啦!’掌柜的只好赶紧闭上嘴巴,强行忍住。话说这恶心得很的药丸倒中用的,掌柜的吃下一会,肚子就不痛了。掌柜的被他治好了,不停口多谢那老叫花,让咱们给他打了满满一葫芦好酒。老叫花也老实不客气,临走还让咱们包了一只招牌花雕鸡带走。 等老叫花走了,掌柜细细一想,觉得实在太蹊跷了。这老叫花一来自己就肚子疼,偏偏他随随便便一颗药丸就能治好,这不是他干的还能有谁?掌柜的做了一辈子生意,却被一个老叫花给赚翻了,越想越气,让咱们几个伙计连夜都要把老叫花抓回来,好好整治他一番。小的送老叫花出门时,见他往……” “掌柜的,怎么没人招呼老子啊?你们还想不想开店啊?哈?”店小二正说着,忽然门口传来一把尖尖的男人声音,凶霸霸地叫道,打断了他的说话。 楚江一抬头望去,见是一个细眉细眼面色煞白的书生和一个头颅铮光发亮的黑面和尚。黑面和尚一手提着一把又阔又大的戒刀,一手扶着书生。那白面书生似是受了伤,面色不善,右手拿着一柄象牙扇,正指着掌柜的叫道。 掌柜的见来了不好惹的,急急从台后转出来,行礼道:“两位大侠请息怒,店里客人比较多,伙计们都忙得脚不沾地,是以未能及时恭迎两位。请恕罪,请恕罪。小四,还不快来招呼两位大侠?” 白面书生怒道:“忙得脚不沾地?怎么本公子看到有人站在那里半天都不过来招呼?你当咱们黑白双煞是瞎的吗?” 正在跟楚江一说话的小二满嘴答应着,也顾不上说到一半的话茬,匆匆跑过去招呼那二人。 店中的江湖人士一听他自称黑白双煞,都齐齐转头看了他二人一眼。偌大个客栈霎时安静了许多,连西北角那四个高呼喝酒的粗狂大汉也不再大声喧哗,似是颇为忌惮。四海镖局的镖师们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相互交换个眼神,又再继续吃饭。万剑门的三个弟子和邻桌的四名道士则眼中颇含不屑,又带有几分警惕,但终归还是端坐不动。 黑白双煞也团团环视一周,见店中坐了不少眼神锋锐,刀枪鲜明的武林人士,倒也不敢过于造次,喝骂了叫自称“堂前风”的小二几句,着他快快寻张桌子给二人坐下。 此时是饭点时间,店中十五张桌子都坐了人,堂前风看了两遍,探询道:“两位大爷,现在大家都赶着吃饭,一时没有空的桌子了。不知两位大爷介不介意跟人拼桌?” 白面书生外表文弱,却是个脾气暴躁的主儿,喝道:“你家公子我什么身份,怎敢让我跟人拼桌?快给你家公子清一张桌子出来!” 黑面和尚劝道:“二弟,算了吧。莫要吃个饭也要得罪人了,令小二哥好生为难。” 听他语气,应该是白面书生的大哥。果然白面书生听他这么说,“哼”了一声,也就不再说话。 堂前风听这和尚说话在理得当,颇为自己着想,想道:“出家人果然慈悲为怀,心地善良。”口中连连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原是小的不是。多谢二位爷谅解则个。二位爷这边请。”说完,将二人带到西南面四名粗狂大汉的邻桌边。 楚江一这才留意到那张桌子上只坐了一个黄毛人,桌上摆了一瓶酒和两碟小菜,一直在自斟自饮。适才楚江一的注意力都被他邻桌的四个大汉吸引去了,只当此人也是个畏惧那四个大汉默默低头吃饭的客旅,便不作理会。 堂前风领着黑白双煞来到黄毛人桌前,赔笑道:“这位大爷,店里没有空桌了,有两位爷急着用饭,不知大爷介不介意有人拼桌?对了,要是不介意的话,小店送三位爷一道招牌菜,不收钱,如何?” 白送一道菜求个平安,这是掌柜的精明之处,也是鸿福客栈多年来招呼各路江湖好汉而积累下来的教训心得。 黄毛人正一手捉着筷子,去夹碟中的花生米。只是那花生米油滑得很,他夹了十来下都夹不住一粒,也不气馁,兀自在那里不停夹来夹去。 白面书生恼了,骂道:“好你个黄毛怪,不愿便不愿,却来消遣你家公子,要找死吗?”说完,举起象牙扇就要向黄毛人头上戳去。那象牙扇十数根扇骨均用雪白象牙雕成,顶端都装有一枚骨质尖刺,戳到人身上怕是立即戳出个窟窿来。 黄毛人恍如未觉,依然在努力夹着花生米。黑面和尚一把按住书生的手臂,摇摇头,两眼却盯着黄毛人不放。 “成功了!”黄毛人夹了半天,终于夹起一粒花生米,筷子颤颤的,要将花生米送入嘴中。 黑白双煞和堂前风见他小心翼翼,手上发抖的光景,一时都看着那粒花生米,竟为他捏了一把汗,生怕那花生米落下来。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 正当众人看得心惊胆战时候,黄毛人筷子头一抖,那花生米便落了下去。众人“哎哟”一声,齐叫可惜。不知何时那黄毛人已伸头过去,张嘴在下面等着了。花生米不偏不倚,正正落入他口中。他嘴巴一合,摇头晃脑慢腾腾嚼着,似是十分享受。 黑白双煞一直在旁边看着,竟没看清黄毛人是什么时候伸头张嘴的,心下悚然,不敢再小瞧这汉子。 黄毛人嚼完花生又喝了一口酒,才想起拼桌这事似的,嘴角慢慢咧开,面上肌肉也是慢慢的舒展成一个笑的神情,说道:“拼-桌-么,好-啊,我-最-喜-欢-结-交-朋-友-了。两-位-请-坐-吧。” 他不仅动作慢,连说话也慢,做什么都慢,简直就像蜗牛。他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人家早几个字听出他意思了,还得非听完他一句话,实在让人心焦意烦,十分难受。 白面书生既然应允拼桌了,想道:“这人说话实在难耐,又不知底细。算了,我不去管他就是了。”想罢,也不跟他客气,拉开椅子就要坐下。 黑面和尚一把拉住他说:“二弟,我不想坐这里。” 白面书生愕道:“为什么?” 黑面和尚指着黄毛人道:“我讨厌他一身毛。” 旁边众人听他一个大和尚,这话说得充满女儿姿态的味道,心中直发笑。邻桌四个粗狂大汉中的一个酒意上脑,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几声。他的三个同伴面色大变,急忙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却迟了。 黑面和尚一步跨到那大笑的汉子身边,一手捉住他肩膀,喝声:“出去罢!”伸手一甩,就将那大汉“嘭”地撞穿窗户,甩飞到外面去了。 另外三个大汉朝窗外纷纷叫了几声,见同伴只是摔了个狗啃泥,很快就爬了起来,似乎并无大碍,这才转过身来。三人面色难看之极,怒目望着黑面和尚。 黑面和尚不理他们,向惊得目瞪口呆的堂前风道:“小二哥,帮我们换张桌子。” 黄毛人仿佛这时才将回味过来黑面和尚的话,慢吞吞说道:“这-位-大-师-父,我-也-不-想-这-样-满-身-是-毛。可-是-生-来-就-是-这-样,改-变-不-得。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大-师-父-是-和-尚,适-才-动-怒-出-手,犯-了-嗔-戒。如-果-不-是,头-发-刮-得-清-光,却-是-大-大-的-不-孝-了。” 他这满吞吞的逐字说话,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店中每个听见的人都觉得心口烦闷,难受得很。 第47章 黑白双煞(下) 楚江一虽已达化劲境界,但听那黄毛人说话,真气内息流动竟被他说话的节奏扰乱,也是胸口一阵壅塞,连忙凝神运功,将紊乱的真气理顺。 此人内功当真了得,仅凭说话便能影响他人的内息流动! 他见堂中的武林人士似乎也着了道儿,惊疑不定地望向那黄毛人。那些不练武的寻常商旅,因体内没有真气或甚少真气,反而受到的影响极小,只道是自己暗笑此人说话口吃,一时喘不过气来。 黄毛人正抬头向着黑面和尚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在桌面指指点点,楚江一这才看清他不仅满头满面都是黄毛黄须,连双手的手背上都是浓密茂盛的黄毛,看起来十分瘆人。 黑面和尚离他最近,真气激荡之下听他居然还引经据典,再也受不住了,不等他说完,就猛催堂前风换桌。 堂前风见这位大师父口里说得客客气气,一眨眼就动手伤人,比那白面书生更难捉摸,心道:“这两人脾气都是古怪暴躁得很,怪不得叫什么‘黑白双煞’,确是臭味相投。咱得赶紧帮他们找个桌子坐下,免得再生事端。” 这时堂中只剩下楚江一那张是一人独坐的。堂前风想这位大侠看样子是个爽快随和之人,想必不会介怀。他打定主意,望向楚江一。 楚江一不想他为难,只要黑白双煞不招惹自己,自己也无妨,便对堂前风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堂前风心里高兴,连忙把黑白双煞带到楚江一桌边坐下,又勤勤恳恳帮二人上茶点菜。 黑白双煞看楚江一相貌堂堂,气宇非凡,也颇有几分好感,却不知是哪一派的人,不便搭话,只拱一拱手便罢。不过瞧在他面上,随后点菜喝茶,倒没有再为难堂前风。 楚江一待他们点完菜,对堂前风道:“小二哥,待会有暇继续说完那古怪小孩的事吧。” 堂前风连连点头道:“好的,好的。一定,一定。小的先给这两位爷上菜,有暇说个三两个时辰也无妨,嘿嘿。”说完便下厨房叫菜去了。 楚江一将桌上的碗碟移到自己面前,空出一半桌面来,然后又自顾自吃菜喝酒。 白面书生心想:“咱们黑白双煞是邪派恶人,他这一下明摆是跟咱们划清界线,定是正派弟子无疑。哼,又是一个伪君子,要是我没受伤,定教你好看。”当下恶狠狠剐了楚江一一眼,闷头喝茶。 到此时,那边的黄毛人才说完话,看到黑白双煞都走开了,缓缓摇了摇头,又伸出筷子去夹花生米吃。 黑白双煞对那黄毛人暗暗戒备,待上菜喝酒了,见他只顾兀自夹花生米吃,也不再看自己二人,终于也放下心来。白面书生最是不耐,几碗酒一入肚,就开始愤愤骂起令自己受伤的人来。 堂前风一直来回忙乎,无暇跟楚江一继续聊天,楚江一也就细酌慢咽,边听黑白双煞谈话边等他忙完。 “那小妖女当真狡猾,我还以为制住她了,没想到是骗我近身。她奶奶的,幸亏我闪的不快,不然就阴沟里翻船了。”白面书生恨恨道,他左肋下染了一片血渍,喝一口酒就要用手按一下,似是扯动那里的伤口了。 “二弟,你太急色了。早照大哥说的,先废了她的双-腿,不就任由你摆布了吗?”黑面和尚答道。 “哎,大哥你这么久了还是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那么漂亮的小妞,还没享受就打坏了,多让人心疼啊!哎哟!哎哟!那该死的小妖女!”白面书生不小心动作大了点,又痛得叫了起来。 “那妖女会用蛊虫,使的刀法似是‘诗画刀’的招式,极有可能是问蝶谷的人。”黑面和尚道。 “听说问蝶谷多是美貌的年轻妞儿,我们不如去问蝶谷瞧瞧?毒药姑婆死了,应该也没什么人能挡得住我们兄弟了。上百美女任咱们挑选,想想都觉得舒爽。”白面书生不知想到了什么龌龊东西,嘿嘿怪笑起来。 楚江一听他语言对问蝶谷女弟子如此轻薄,心中有气,忽然想到黑面和尚说的‘会用蛊虫’的妖女很有可能是唐无殇,便压下火气,继续听他们说下去。 黑白双煞开始还因楚江一在同一桌而有点顾忌,后来说得兴起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只当他是胆小怕事的小门派弟子,再也不将他放在眼内,越说越露骨,越说越嚣张,却不再说那妖女的事了。 楚江一心想,只好暂且放下-身份,问问他们好了,当下双手抱拳对黑白双煞道:“两位老兄,在下江湖散人唐大牛,适才无意听得二位谈起一个会使蛊毒的女子。敢问此女子是否穿紫色衣衫,瓜子脸,右眉端有一粒小痣?” 黑白双煞闻言吃了一惊,沉声道:“你是那妖女的什么人?” 楚江一道:“她叫唐小嫣,是在下的妹子,性格顽劣,在下正要寻她回家。二位老兄如若知她去向,万望告知。” 黑白双煞对视一眼,白面书生冷笑道:“好说。嘿,令妹好俊的功夫,差点要了本公子的命。” 楚江一道:“小妹向来胡闹小气得很,就是走路被石头绊一跤,也要跟那石头过不去,非得敲碎不可。冒犯之处,请二位多多谅解,在下待小妹向二位赔礼了。”双手举起酒杯,先后敬了二人一杯。 黑白双煞听他说得客气,却话中带刺,说的是若非他们二人故意找茬,便不会被妖女打伤了,不由心中气恼。白面书生道:“唐兄多礼了。”也举起酒杯还礼,双手捧起酒杯凑到嘴边要喝。忽然用力一吹,杯中酒水如一道水箭向楚江一面上射去。 楚江一伸手拿起酒壶,将壶嘴迎了上去。那道酒箭正好射-入那箸头般细的壶嘴中,分毫不差。 两人一个凝水成箭,内劲拿捏十分纯熟,一个以壶嘴接酒箭,不落点滴,都是上乘的功夫。但楚江一在接酒时手中酒壶稳如泰山,将酒箭中劲力化为无形,显然比白面书生技高一筹。 楚江一接完酒箭,说道:“几乎浪费了一杯好酒。黄老兄,在下再给你斟上吧。”不容白面书生分说,举高酒壶将壶嘴遥遥对着他手中的酒杯一倾。白面书生来不及反应,一道已酒水从壶嘴射落在酒杯中,不散不溅不多不少,正好将酒杯装满。 白面书生这才将酒杯往回一缩,杯中酒水顿时泼了大半在胸前,泼湿大-片衣衫。他好不尴尬,一张白面更加煞白了。 黑面和尚见二弟吃亏不小,也叫道:“我也来敬唐兄一杯。”双手一握一推,将手中酒杯平平向楚江一飞去。那酒杯边飞边打着转,杯中酒水却不溢出。 楚江一口中说道:“谢老兄何必多礼。”左手屈起大拇指在杯底一弹,再摊开手掌一托,那酒杯便稳稳落在手掌正中。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多谢谢老兄的酒。谢老兄也喝一杯罢。”说完将酒杯斟满,抬手便将酒杯朝黑面和尚抛去。 酒杯是斜往空中抛的,划了道弧线向黑面和尚面前落下。黑面和尚心想:“我刚才那一推直来直往的劲力才够大,他这样轻飘飘的一抛,想来也没多少力道。”伸出手掌也要学楚江一那样将酒杯托住。 不料手掌甫碰到杯底,就觉得一股大力从上往下压下来。他心中一惊,手上自然生出反应,运足内劲托起。酒杯哪受得起上下两股劲力的碰撞冲击,“嘭”的一声在他手掌中碎裂开来,酒水溅了他一脸一身。 黑面和尚这一下比白面书生更为狼狈,讪讪将手中酒杯碎片倒在桌上,将衣袖擦了擦脸,道:“黑白双煞技不如人,咱们后会有期。”竟是要走的姿态。 楚江一道:“在下出手不知轻重,得罪了。只是两位知道小妹去向,还望告知在下。” 要是他真的出手不知轻重,黑白双煞输了倒也没那么窝心,就是偏偏他出手知道轻重,自己二人却输得一败涂地,那才更让人颜面扫地。 不过二人既然输了,自然无话可说,便要将遇到紫衣妖女的经过一一道来。 忽然,二人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年青男子的声音喝道:“黑白双煞,你们作恶多端,赶紧速速就擒吧!” 楚江一抬头一看,只见四个万剑门弟子和四个道士已将自己这张桌子团团围住。 “咏霖,你怎么在这里?”万剑门弟子中为首的一个赫然是相熟的师弟王咏霖,楚江一一见他,忍不住惊喜交加,叫了出来。 王咏霖骤然见到他,先是一喜,马上又沉下脸来,道:“楚江一,你已被逐出万剑门,你我再无半点师兄弟情分可言。哼,离了师门不到一个月就和黑白双煞这等淫-邪恶人称兄道弟,可见早就心术不正。师傅逐你出门真是万剑门之幸。” 楚江一先是愕然,听他挑到伤处,心中痛极生愧,一时无言。 第48章 恶战起 楚江一进鸿福客栈时,堂中只有三个万剑门弟子,在他跟黑白双煞暗中角力时王咏霖才从外匆匆赶进来。 他似是有目的而来,一进来就四下张望,确认墙角这二人是黑白双煞无误后,跟三个师兄弟和邻桌的四名道士暗暗打了声招呼,带领他们围了过来。他将注意力都放在黑白双煞身上,且楚江一又改了装束,一直在低头吃酒,故而并未认出这个曾经甚为相熟的大师兄。 现在看到楚江一跟黑白双煞厮混在一块,王咏霖面色颇为复杂,踌躇了好一阵才下定了决心般说出和楚师兄恩断义绝的说话来。 见楚江一默默无语,王咏霖又道:“想你也无话可说。万剑门的师兄弟们和紫虚观的道长们,咱们大夥今日便将黑白双煞和这万剑门的弃徒一并除去,省得他们再为祸武林!” 另外三名万剑门弟子和那四个道士闻言,齐齐应了一声,拔出兵器,又逼近两步。 楚江一想不到自己王咏霖竟完全不顾师门情谊和自己的私情,一出口就将自己逼成奸邪恶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心中怒气勃发,说道:“王师弟,楚某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得很。楚某当你是朋友,你却如此相逼,看来我们之间也没什么情分可言了。” 王咏霖脸色通红,喝道:“你被逐出万剑门,我们之间早就没什么情分可言。你跟黑白双煞混在一块,便是与他们狼狈为奸,自甘堕落。如果你肯束手就缚,待我们擒下黑白双煞,还可将你押送回山听候师傅发落。否则,今日你就和他们一起受死吧!” 楚江一冷笑一声:“王师弟,没想到几天不见,你的架子倒大了许多。却不知你的武功有没长进?” 王咏霖咄咄逼人,楚江一知道再也无法善了,也不愿再说废话,捉住手中两只筷子遥遥向王咏霖连点数下,起手式正是万剑门《清风剑法》中的一招“风中飘絮”。 二人之间隔了两丈来远,楚江一又未修成剑气,以他手中的筷子,断然不能攻到王咏霖身上,但王永霖看着他手中筷子尖每一点都是点向自己身前的空门破绽,心中大惊,自然而然连舞起几层剑光护住身前。 “王师弟好剑法!”楚江一忽地停下手中动作,对着王咏霖似笑非笑道。 王咏霖听他这么一说,又看到师兄弟和紫虚观的道士也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不由得面色涨红,恼羞成怒,骂道:“好你个楚江一,竟敢戏弄我!我、我要杀了你!” “谁戏弄你了?”楚江一面色一沉,手指一弹,一支筷子如离弦之箭朝王咏霖胸口飞去。王咏霖不想他说出手就出手,急挥长剑向那筷子削去。筷子上蕴含的劲力十分强劲,剑身在它上面一削,却反震得偏转开去。王咏霖手上运足真气才将长剑稳住,手腕一提,剑刃自下向上又在筷子上一削。那筷子被“嚓”地削下一截,剩余一截被引得射向天上,“笃”的一声插在一根横梁上。 这楚江一的内力又见增长了! 王咏霖虽然较为自如接下他这一击,但心中也暗暗出了一阵冷汗。 “脱手罢!”不等他喘口气,楚江一又将第二支筷子弹射了过来。 听他说话,王咏霖心道:“这支筷子上的劲力肯定比刚才那支的更为沉猛,我实在不宜硬接。”心念一动,身形向侧边一错,手中长剑舞动,以剑尖拦腰去拨那筷子,意欲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再将筷子挑转射向天上。 没料到剑尖刚碰到筷子,那筷子“啪”地断做两截,一截射向他手腕,一截射向他肩膀。王咏霖手腕急摆,堪堪避过射向手腕那截断筷,肩膀已来不及躲闪,被另一截断筷击中,整条手臂登时一软,长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对方端坐不动,仅以一双筷子就令自己武器落地,王咏霖虽自认武功比不过楚江一,但如此轻易易举就被缴了长剑,不由大感没面,一时立在原地,面色铁青。 白面书生本来还担心自己受伤寡不敌众,现在见万剑门弟子跟楚江一闹僵,心中暗喜,拍掌叫道:“楚兄弟,好俊的功夫!哈哈,万剑门的小子,再回娘胎练上几年也比不上啊,哈哈!” 王咏霖大怒,脚尖一挑将长剑挑起,伸手握住,喝道:“黑白双煞,你这两个邪魔外道,也配谈论我们万剑门的功夫?正派的同道们,对付此二人无须讲什么江湖道义,一起上吧!” 他见四海镖局的一众镖师一直自顾自吃饭,故而有心以“正派同道”来拉拢他们加入战团。果然,那两桌镖师听他这么一喊,相互低声说了几句,也纷纷擎出兵器围了过来。其中一个为首的方面汉子朝王咏霖一抱拳,道:“四海镖局赵七,见过万剑门的兄弟和紫虚观的道长。” 王咏霖见得了这么多援手,大喜还礼道:“在下万剑门王咏霖,这四位是紫虚观的清玄、清虚、清静、清澄道长,得四海镖局众位兄弟相助,此三个恶贼定然手到擒来。” 赵七道:“好说。”当下布置手下的镖师在万剑门和紫虚观等人后面又围了一圈。此时店里寻常客旅见要打将起来,早已纷纷散去,只有几个好事的还挤在门口远远看着指指点点。 “要剿除这黑白双煞,咱们‘沉江四鬼’也要出一份力!”坐在西南角的四个粗狂大汉也走了过来,眼神狠毒地望着黑白双煞,显然对刚才吃了他们的亏而怀恨在心,现在见有着许多人要寻他们麻烦,自然也要来插上一脚。 这“沉江四鬼”专门在洛虹川上做杀人越货的勾当,名声绝不算好,只是他们专拣肥羊下手,也不管正派邪派,还是官家,一旦盯上照抢不误,因此黑白各路势力都对他们甚为忌惮。不过四鬼对临近洛虹川的万剑门总算给几分面子,极少对万剑门弟子下手,故而敢出言跟王咏霖攀交情。 又有人要出手助拳,王咏霖自然是多多益善,但见四海镖局的镖师和紫虚观的道士对四鬼颇为不屑,连忙打圆场道:“四位既然与黑白双煞有隙,今日我们自当摒弃前嫌,一同解决这三个恶贼再说。” 赵七和清玄等人哪里不知他的心思,勉强对四鬼略一拱手,让他们加入战圈。四鬼也不多话谦让,走了近去,其中适才被黑面和尚扔出窗外的大汉向黑白双煞戟指骂道:“臭贼秃,别以为爷爷怕了你,等会让你尝尝爷爷的厉害!” 黑白双煞一直冷眼看着王咏霖等人越聚越多,却也不惊慌,此时白面书生闻言笑道:“大哥,看来这沉江四鬼要将我们也变成鬼才肯罢休。看来以后我们得改名叫‘黑白双鬼’了,哈哈。” 黑面和尚牛眼一瞪,瓮声瓮气道:“四鬼要将咱们变成鬼,咱就让他们变成真正的鬼!” 楚江一见他们身处重围依然不急不躁,心想:“这二人虽名声不佳,但临敌危难之际,倒也有几分不服输的好汉本色。今日我有嘴也说不清,便同他们大闹一场吧。”当下举起酒杯道:“两位好气魄,楚某敬两位一杯。” 黑白双煞也举起酒杯道:“是咱俩害了楚兄弟,应该由咱们敬你一杯赔罪才对。”说完相互一敬,仰颈喝尽。 “咱们一起上,杀了恶贼!”王咏霖不愿节外生枝,不等楚江一三人放下酒杯,举剑高呼,率先向白面书生后背扑去。 三名敌人中,白面书生受了伤,是最弱的一个,他打算先挑这个软柿子给敌人一个下马威,同时也挽回一些自己颜面,因此。不等对方做好准备就已出招,且招式十分狠恶毒辣。 黑白双煞老于江湖,配合默契,听得身后风声响起,立即分别向左右旋过身去,书生左手出扇,和尚右手出刀,二人如剪刀般从左右夹击王咏霖。敌人以攻为守,迫得王咏霖不得不撤招回剑自守。 清玄和赵七见王咏霖出招不利,反遭围攻,喝道:“恶贼休得嚣张!”从左右抢出,攻向黑白双煞。清玄使一柄拂尘,粘、扫、缠、拉十分娴熟,将黑面和尚的阔大戒刀的刚猛招式一一化解于无形;赵七使一杆长枪,以长击短,拦、拿、扎、挑,也将白面书生的象牙扇压得死死的。 清玄二人仗着兵器优势和王咏霖以三敌二,一时占尽便宜。 楚江一也不出手相助,兀自喝着酒,盖因黑白双煞横行江湖日久,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如果连这种场面都应付不了,实在名过于实,对不住自己刚才敬的那一杯酒。 这边厢沉江四鬼可从来不讲什么江湖道义,眼见黑白双煞处于下风,呼哨一声,擎出兵器就向黑白双煞招呼过去。 忽然“咻咻”破空之声连响,两个碟子向四鬼迎面飞去。 “四位休要着急,早晚有你们出手的份儿。”楚江一早看四鬼不顺眼,出手拦截。 第49章 荆棘阵 沉江四鬼刚刚也见过楚江一以筷子击跌王咏霖长剑的手段,以为迎面飞来的两个碟子也是充满劲力的,冲在前面的大鬼大声叫道:“结阵!” 其余三鬼闻言立即在他身后站成一个棱形,分别以一掌抵在大鬼背后,大鬼处在棱形尖端,高举一柄巨斧,将从身后传来的三鬼真气凝聚在斧上,对准飞来的两个碟子就是一招势大力沉的“猛鬼裂体”。两道斧光交叉撞上碟子,即时将两个碟子砸成齑粉。 没有意料中内力对撞轰击的巨响,两个碟子上根本就没带多少劲力! 四鬼合力一击等于打在空处,真气反冲,不禁一阵心浮气躁。好在四人配合多年,应变极快,真气性质也都是同源的水属性,立时互通真气,一股内力在四人体内团团一转,已将反冲的真气尽数消融。 不过就在四人运功之际,两个碟子上装的油水酱汁兜头溅了四人一面,四条粗狂大汉登时成了四个滑稽的大花脸,狼狈不堪。 楚江一出手虚虚实实,先后让王咏霖和沉江四鬼都吃了大亏,在场众人深觉此人才是最大的威胁。王咏霖见清玄、赵七将黑白双煞敌住,叫道:“烦请二位对付黑白双煞,其他人跟我一起先将楚江一擒下!”说完,招呼未出手的众人向楚江一攻去。 一群人在客栈里“乒乒乓乓”打得热闹,不仅生意做不成了,还打坏了许多桌椅家私。掌柜的在旁叫苦不迭,再这么打下去,店都要给这群瘟神给拆了。他叫了一阵,根本没人听他说话,赶紧支使堂前风去惊鸿渡口报官。 此时清玄、赵七和黑白双煞的战团已移到大堂中间,王咏霖带着万剑门、紫虚观、四海镖局余众以及沉江四鬼十来人将楚江一里里外外三层围在角落。 楚江一面对这许多人,居然还在好整以暇地喝着酒,倒让王咏霖等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一把慢吞吞的声音说道:“哎-呀,各-位-英-雄-好-汉,不-要-随-便-打-架-好-不-好,吵-到-俺-都-夹-不-住-花-生-米-了。” 众人一愕,转头望去,这才发现那个浑身黄毛的汉子还没走,依然在用筷子颤颤巍巍地夹着花生米,一边夹一边不满地嘟囔。 王咏霖没领教过他的厉害,喝道:“你这鸟人,说话不清不楚,故意来消遣大爷么?我劝你莫要强出头,否则当你是黑白双煞同伙一并拿下!” 黄毛人“嘿-嘿”慢慢一笑,停下筷子,望了过来,又慢吞吞道:“俺-说-得-这-么-慢-你-都-听-不-清-楚?俺-最-烦-别-人-说-俺-说-话-不-清-不-楚-了,明-明-是-自-己-的-问-题,非-要-赖-在-俺-头-上。” 王咏霖本来涵养不差,听他这般说话不知怎的竟控制不住情绪,登时暴跳如雷,叫声:“气死我了!先拿你开刀!”一脚踢翻跟前的桌子,挺剑向黄毛人刺去。 黄毛人说话慢,动作也慢,慢腾腾地往后仰去,快如迅雷的长剑看似十拿九稳刺入他胸口,临到身前却堪堪从他胸前擦过,令人匪夷所思。 王咏霖怒火攻心,想也不想,长剑改刺为削,朝黄毛人脖子横削过去。黄毛人在这紧要关头竟然慢腾腾地站起身转身要走。 在外人看来,只要王咏霖这一剑去势不变,势必将黄毛人拦腰削中,然而长剑去到一半,却如同被黄毛人的慢动作同化了一样,也立时变得慢了起来,就好像唱戏杂耍一般,配合黄毛人的姿势动作削过他身侧,沾衣即走。 正派众人见王咏霖一边气急败坏地怒骂,一边却如同在玩儿戏,不知他搅什么鬼,纳闷不已。 其实这其中难受之处只有王咏霖自己心知肚明。他每一剑志在必得的攻击就要刺到黄毛人身上,都会被一股大力拉扯住,就好像刺到棉花堆里,去势顿缓,进退不得,只能配合对方动作走。 这人恁地邪门! 王咏霖只道这个黄毛人是个不谙江湖事的憨钝蠢汉,没想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越打越怵,想抽剑收手,长剑却像被对方用线扯住,身不由己地跟着舞动。 又挣扎着过了几招,王咏霖终于抵受不住,卯足全身力气将剑往回一拖,不料对面那股扯力突然消失一空,他整个人收势不住往后倒撞回去,“碰”地撞在后面的沉江四鬼身上。四鬼不意他会忽然倒跌,吃他全力一撞,几个人顿时跌作一堆。 黄毛人见他们跌倒,又是“嘿-嘿”一笑,说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花-样?要-叠-罗-汉-么?” 王咏霖等人见他古怪,再不敢轻视于他,又分了七八个人围住他。 赵七和白面书生激斗之余,向四海镖局的镖师叫道:“你们结荆棘阵困住楚江一,让王兄弟先解决此人!”他已看出王咏霖是个没眼力之人,颇为后悔蹚了这趟浑水,不由得出言要点醒他。 七名镖师听令齐齐举起左手臂上的轻型方盾,右手持一支短枪搁在盾上一处凹状槽中,枪尖对着正前方,组成一面弧形盾墙,向楚江一逼过去。这正是四海镖局着名的荆棘阵的简化版,人数较少,灵活敏捷,可随机应变,十分适合困拿三两个武林好手。 王咏霖终于也清醒过来,暗暗责备自己冲动,让清虚等三名道士和沉江四鬼留意黄毛人,自己再转回来协助荆棘阵对付楚江一。 荆棘阵越缩越小,围到楚江一桌前时已经变成前三人后四人两层,后面四人的方盾正好拦在前面三人的间隙中。七名镖师口中低声呼号,将短枪在方盾上前后拖动,七支明晃晃的枪尖不停吞吐,如毒蛇的信舌随时向前刺出。 眼看前面所有出口都被荆棘阵封住,王咏霖站在阵后虎视眈眈,长剑斜斜上指,封住自己上空,楚江一双掌抵在桌子边缘运力一转一推,方桌立时转动起来向荆棘阵中央撞去。 桌子离荆棘阵的方盾不过一尺左右,结阵的镖师虽挨得紧密,反应却极为灵敏,阵前三人居中一个纵身跃起,他旁边两个则稍稍向左右避开,旋转的方桌便从三人让开的空隙中穿过。 站在后排居中的二人也向侧后方一让,微微让过方桌,手中短枪往下一戳,正各自戳中方桌两条腿。前排左右两名镖师也同时将短枪往下戳去,也戳中另外两条桌腿。只听得“啪啪啪啪”四声脆响,四条桌腿同时被戳断。前排跳起的镖师正好落下踩在桌面上,脚下一使千斤坠,“轰”的一声将整个桌子踩塌在地面。此时伸枪戳向桌腿的四人已收回短枪,立时移回原来的位置,情形同之前分毫不差。 这几个镖师的布阵本领甚为高超精妙,大出楚江一意料之外。他本想借桌子打乱对方阵型然后顺势突出,没想到对方丝毫不乱,轻描淡写就破了自己的扰敌之计。 他大叫一声:“好!”反手拔出背后重剑,学着马朗一招凶猛的“力劈华山”向前排居中的镖师方盾劈去。他见对方的盾牌是绑在手臂上的,谅他臂力再是过人,也当不起自己这么全力一剑。 他向来对自己的力量极有自信,不然也不会使一柄钝锋的重剑。 不料那镖师不避不闪,反而举盾迎了上来。在他两侧的镖师身形一矮,将手中方盾顶在他盾下两角,后排两侧的镖师也伸出盾牌撑在他方盾的上面两侧的弯角上,五面方盾组成一个立体盾阵。 每面方盾都呈上宽下窄的梯形,上面两个角外弯形成两个弯角凹槽,下面两个角下部也有两个凹槽,都正好能顶入一面方盾的厚度。多面方盾可以作多种组合方式,有无穷妙用。 在立体盾阵组成之际,后排空余的两名镖师将短枪从盾阵缝隙中穿出,分别刺向楚江一两肋。这个阵势犹如一株荆棘,坚硬又长刺的荆棘。楚江一就像扑向荆棘的一头飞鸟,显得极为不智。 荆棘阵名不虚传! 楚江一双手再加一道劲力,重剑加快速度劈在盾阵上。“轰”的一声巨响,持盾的五名镖师脚下一沉,激起一阵烟尘,盾阵却只微微一颤,又再岿然不动。 盾阵中刺出的两支短枪已经刺破楚江一衣衫,眼看就要将他穿起。他借助盾阵反震之力,深吸一口气,运劲一提,在空中硬生生将身体再拔高两尺,避过短枪的袭击。 王咏霖见他身处半空,再无借力之处,大叫一声:“楚江一,受死吧!”脚下连踏凳子和桌子,凌空跃起,自下向上挺剑直刺他小腹。 他这一剑攻的是楚江一下盘,极其歹毒。一个人飞在空中,最是难以防范下盘。楚江一手中长剑无法回防,只能勉力一扭腰,避过要害,左手一夹,将王咏霖长剑夹在腰间,终于再度借力调整身形。不顾腰间被割出一道伤口,伸脚在他面上猛力一蹬,往前一个空翻落在荆棘阵之外。 王咏霖鼻骨被他一脚蹬折,顿时血流满面,整个人也被蹬得往下直坠。 维持盾阵的七名镖师正好往楚江一落地方向掠去,他跌了个空,“嘭”地砸在地面上,几乎跌断腰。 第50章 陷绝地 王咏霖跌在地上,双手捂脸叫痛不已,却没有人关注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正从空中落下的楚江一的身上——在他下坠的地点,四海镖局的荆棘阵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这回七名镖师围成一个圆阵,将方盾组成一个里高外低的锥形,同时各自将短枪从方盾的缝隙间垂直向上刺出,就像一只满身硬刺倒竖的刺猬。楚江一要是落在上面,身上定然被戳出几个对穿的窟窿。 “楚兄弟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白交错旋转的巨大陀螺从侧面撞在荆棘阵上,将倒竖的枪阵撞得一歪。楚江一抓紧机会伸手在一支倾斜的枪杆上一按,一手持剑往四下一荡,将其他短枪撞得向四周散开,这才整个身躯往盾阵上落下。 镖师们却不愿受他这一砸,不等他落到盾上,立即四下散开,让出一个大洞。眼看楚江一就要像王咏霖一样硬砸在地上,那个黑白陀螺已冲开两名镖师闯入阵中,将他接住。 原来黑白双煞被清玄和赵七分开以武器优势压制,缠斗了许久终于找到再度配合的机会,二人立时开始反击。白面书生搭住黑面和尚左手,以他为支点开始旋转对敌。如此一来,单独处于一面的清玄或赵七便犹如同时面对两人的攻击,一时竟攻不过去。清玄的拂尘甚至被削去了一束,赵七的肩上也中了一刀,二人再也敌不住黑白双煞的联合攻击,节节败退。 黑白双煞占尽上风后,见楚江一被荆棘阵掣肘,连忙急促旋转冲将过来,撞乱阵型,救了他一命。 楚江一因开始一时托大,硬撼荆棘阵,反被逼得不住上升,到最后几乎送命,整个过程也不过两三息,现在脚一沾地,才惊出一身冷汗,暗叫侥幸。 四海镖局虽同为正派大派,在他看来倚仗的都是倚多为胜的阵型战法,实在不太符合武林规矩,因此他打心底向来是不大瞧得起四海镖局的。现在人家一个小型的荆棘阵在他一招不慎间就能将他置之死地,他便立时收起轻视之心,再也不敢托大了。 楚江一伸手点了腰间穴道止血,向黑白双煞道一声谢。 白面书生道:“楚兄弟,敌人太多,又会阵法,咱们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现在确实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楚江一点点头,和二人背对背形成犄角之形,戒备又再围上来的正派众人。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一起上呀!”王咏霖捂着鼻子,气急败坏朝站在一旁的紫虚观道士和沉江四鬼叫道。他情急之下,把几人当成了自己的下属般使唤。 清虚等三个道士和沉江四鬼面上甚为不悦,刚想说:“不是你要我们看住黄毛人的吗?”转头一看,刚才还坐在桌旁的黄毛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几人吃惊不小,互相递了眼神,均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黄毛人是如何消失的。四周看了一遍,也不见他踪影,心中一阵发毛:要是这黄毛人趁自己等人分神之际偷袭,自己几个不早就死翘翘了吗? 后怕了一阵,见王咏霖又在死命催了,虽然不快,也不好立时翻面,只好上前助阵。 这次要尽可能展开对楚江一和黑白双煞的全面攻击,因此四海镖局的荆棘阵退到了外围防止三人外逃,由其他人负责围攻。万剑门弟子、紫虚观道士和沉江四鬼将三人围在垓心,一拥而上,刀剑枪叉齐齐往三人身上招呼。 一阵激斗下来,楚江一三人寡不敌众,每人身上都挂了三四处彩。围攻的正派弟子也有四人受伤退后,空缺的位置马上又有人补上。三人带伤战斗,形势越来越不利了。 楚江一本不至于如此不堪,一来他心中顾念往日门派情谊,出手总留几分余地,不欲伤人夺命;二来他腰部已受伤在先,转圜不灵,被多人围攻之下不免漏出破绽。 白面书生已呈不支状态,焦急叫道:“楚兄弟,他们早不当你是同门,你又何必处处相让?你再留手。咱们就要死在这个破地方啦!” 楚江一心知肚明,却不想受他指摘,哼了一声不说话,闷头抵挡面前清虚、清静的攻击。白面书生还要说话,却被黑面和尚止住。 忽地,沉江四鬼中的三鬼斜地里扑向楚江一,手中判官笔疾点他受伤的腰间,嘴里叫道:“死到临头还说留手,爷爷这个真小人先做了你这个被逐出门墙的伪君子!” 三鬼自恃人多,说话口不择言,却不知正好点到楚江一痛处。 楚江一热血上涌,一剑逼退清虚清净,伸出左手一捞,已抓住三鬼的判官笔,大喝一声,右手重剑回旋自下往上一撩,“唰”的一下硬生生将三鬼从中劈成两爿。三鬼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噼啪”变成两半倒在地上。 他这重剑不甚锋锐,现在竟能将人一剑劈开,如同切豆腐一般,可想而知他这一剑蕴含了多强悍的劲力。 围攻众人尽皆骇然,剩余的沉江三鬼更是惊怒交加。 楚江一剑劈三鬼,被溅了满面鲜血。血腥味冲入他鼻孔,令他狂性勃发,再无顾虑,狂吼一声,如凶兽出笼,率先朝最近的清虚扑去。 清虚见他浑身鲜血,眼神凶厉,犹如嗜杀的魔鬼,心中一寒,斗志全消,转身欲逃。楚江一低吼一声,赶上一步,横剑从后一扫,清虚一颗头颅登时飞起,血沫如泉水从断颈处喷出,把旁边的清净吓得“啊”地一声大叫,双脚发软,几乎瘫倒在地。 楚江一杀得性起,一剑将他从胸前刺了个对穿。清净惨叫一声,如木头般仰面倒下。 瞬息之间,他已连杀三人,受害者毫无反抗余地。围攻余众虽然都是刀头舔血的江湖人士,但几乎从未见过同伴横死面前的如此惨状,无不心胆俱裂,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跑啊!”沉江四鬼中的大鬼再也顾不得要帮兄弟报仇,大叫一声,抢先往门口冲去。二鬼和四鬼见老大跑路,也拔腿跟着狂奔。 四海镖局的荆棘阵被三人一喊一冲,登时乱了套,也要跟着跑,好在赵七呼喝几声,镖师们才定下心神,重新立住阵脚。 黑白双煞在混乱之际趁机发难,也杀伤了两名万剑门弟子。尚有余力围攻的只剩下王咏霖、清玄、赵七和五名镖师。此时最镇定的还是赵七,他不仅让镖师们重整阵型,还亲自加入荆棘阵中,再度将楚江一三人围困起来。形势一定,王咏霖和清玄也逐渐从震惊和恐惧中恢复过来,更是一心要杀楚江一方罢休。 楚江一虽一鼓作气杀伤数人,但也耗力甚巨,热血消退后反而觉得一阵虚疲,又再度陷入苦战。三人相互掩护支持,又斗了一阵,身上再添数道伤口。 “这回要死啦!”白面书生已经伤疲难耐,哀声叹气道,连刺到面前的短枪都不去抵挡了。 “咱们黑白双煞怎能死得如此窝囊!就算死也要拉个人垫背才是!”黑面和尚百忙之中伸出戒刀帮他挡开那支短枪,自己左肩立时中了一枪。他反手一把握住短枪,底下飞起一脚,“哐”地踹在那名镖师的方盾上,将他震得弃枪连退数步。 楚江一被赵七、清玄、王咏霖三人重点照顾,更是无计可施,险象环生。要不是赵七三人顾忌他又突然发难,不敢逼迫太紧,让他得以喘一口气,不然也无法支撑到现在。 “死就死了罢。只是找不到小田儿和唐姑娘,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还要和黑白双煞死在一起,我楚江一的名声算是臭得不能再臭了。”正思忖间,客栈门口一阵喧哗,似有大队人马要赶进来。 “完啦!完啦!肯定是这帮伪君子的援手!”白面书生泄气说道。 他刚说完,门口就传来一把洪亮的声音:“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我的地头上闹事?活得不耐烦了!统统给我拿下!” “是!”一声整齐划一的回应,接着是一阵沉重的“踏踏踏踏”脚步声和兵甲摩擦声,一队盔甲光亮,刀枪闪耀的官兵闯进大堂,将店中打斗的众人团团围住。 跟在官兵后面的是一个高大的红面军官,手中提着一杆大刀,威风凛凛,太阳穴高突,看来也是一个会家子的高手。 赵七长年走镖,经常与官府打交道,见状连忙上前拜见并表明身份。 红面军官掌管惊鸿渡要津,什么大人物没见过?根本不把四海镖局小小一个镖师放在眼内,大手一挥,喝道:“拿下!”两名军士应一声喏,手执铁索镣铐从后走出,将赵七双手往后一展,缴掉他手上长枪,再伸脚往他膝盖窝一踹,将他踹跪在地,铁索镣铐一缠一锁,已将赵七牢牢拿住。 赵七虽有反抗之力,却不敢乱动,任由军士锁住。 镖师们见赵七被锁,哄然大哗,弃了楚江一三人就要上来抢人。围住他们的铁甲军士长枪一挺,齐声呼喝,将他们逼住。 眼看双方就要大打出手,幸亏赵七连声大喝,才止住躁动的镖师。 可镖师多是粗卤汉子,被人拿枪顶住,哪会觉得舒爽?手是停了,嘴里却不干不净胡乱咒骂着,气氛又再度紧张起来。 第51章 救人?杀人! 铁甲军士只是将长枪顶着众镖师,没有主帅命令,并不作进一步举动。 镖师们越发大胆,也举起短枪对着军士指指戳戳,胡乱怒骂。 王咏霖和清玄见赵七被锁住,也不敢再上去求情,更怕军士误会,将长剑拂尘都垂落下去,以示并无恶意。 白面书生忽地低声道:“楚兄弟,咱们准备走吧!”说完,他装作一个趔趄,“哎哟”一声,向前撞在一个正在举着短枪指着叫骂的镖师的手肘上。那镖师手肘被猛力一撞,不由自主向前伸出,手中短枪拿捏不住笔直射向前面一名军士的面门,正正钉入他的额头。那名军士只来得及叫半声,就倒在了地上。 同袍被杀,铁甲军士齐声怒喝:“抗法者死!”挺起长枪向镖师们刺去。 危险关头,镖师们下意识举盾防备,结成一座小小的坚固盾阵。这个举动更激怒了铁甲军士,他们高声呼喝,长枪乱刺,撞在盾牌上“叮叮当当”乱响,双方乱作一团。 王咏霖和清玄暗暗叫苦,想去劝架,才一动就被几支长枪乱搠过来,也不敢还手,只得边闪边喊:“误会!”“停手!”军士们都是血性汉子,气头之上哪里肯听,见二人聒噪,又多了几条长枪招呼过来。 此时反而是静立不动的楚江一和黑白双煞三人安然无事,只有五名军士戒备着,并不向他们动手。 白面书生向那几个军士叫道:“军爷,咱们三个都是朝廷良民。一言不慎就被这帮穷凶极恶的江湖贼匪围起来喊打喊杀。你看他们连你们的弟兄都敢杀,实在胆大包天!你看咱们都伤成这样了,先让咱们坐下歇歇吧。”说着,张开双手,让几个军士看身上的伤口。 五名军士手上长枪不动,眼睛都瞟往他身上。白面书生指了身上几处伤口,忽地将双袖一扇,两股白烟从袖中扑出,直冲那几名军士面上。那白烟辛辣非常,呛得五名军士眼睛剧痛,涕泪直流,丢下长枪捂着双眼连连惨叫。 “快走!”白面书生和黑面和尚撞开那几个军士,朝后窗奔去,也不顾窗外是滚滚大江,纵身破窗撞出。楚江一紧跟其后,正要跃出。后面传来一声大喝:“留下!”回头一看,红面军官双手执着大刀,赶了近来,对着自己背门就是一刀。 楚江一转身举剑招架,挡得几刀,便觉得手腕酸软,难以抵挡。他虽力量过人,但这军官也神力非凡,加上他又打了半天,再难匹敌,只觉得对方每一刀都力蕴千钧,震得长剑几乎脱手飞出。对方攻势如涛,连绵不断,自己要转身跳窗,势必要吃他完完整整一招。 “开山金刀,名不虚传!”楚江一寻隙喘了口气,赞道。 红面军官哈哈一笑,道:“谬赞了。兄台剑法厚重沉稳,想必定是‘重剑无锋’楚少侠了。楚少侠素来侠名远播,何以跟黑白双煞搅在一起?没的污了好名头。” 他不提楚江一跟万剑门的关系,想必是已知晓他被逐出门墙的消息。 “一言难尽。” “既然如此,请楚少侠随我回去,某自当听你仔细分说。” “在下有要事在身,恕难从命。” “如此,某只好强请楚少侠了。” 红面军官说完,大刀一圈,刀光已将他团团围住。楚江一长剑左冲右突,始终无法冲破层层刀网。刀圈越缩越细,越收越紧,把他逼得喘不过气来。 “撒手!”红面军官猛地一声大喝,大刀一抖,将楚江一重剑震得弹起,再“唰唰”两刀连刺他手腕和臂弯。他用的是长柄大刀,这两刺却以极小的幅度发出,更像是剑法。 面对这极快的两击,楚江一唯有弃剑才能保住右臂。 可是此时弃剑跟举手投降并无分别。 楚江一强提真气凝于左拳,对着刀身就是一拳。红面军官有意要跟他斗力,力贯刀身,以刀面硬碰他一拳。 这种比拼对楚江一是大大的有利,没想到他拳头打在刀身上,“波”的一声,刀身只是一偏,他的左臂已经被震得骨折软倒。此人内功委实太过强劲! 楚江一一咬牙,强忍剧痛,趁对方刀势一滞,翻身跃出窗外。 红面军官不意他在断臂之际还有如此反应,想要出刀拦截已来不及,又不甘心被他这么逃去。他大吼一声,双手持刀,隔着墙壁一记横扫,大刀如切水豆腐般从青砖墙中穿过,向楚江一拦腰斩去。 楚江一情急之中举剑就挡,刀剑相交,火星四溅,他只觉得一股无匹巨力撞在剑上,根本挡架不住,右手一软,大刀推着重剑撞在身上,立时震得他鲜血狂喷,如断线风筝般在空中翻着筋斗斜飞出数丈,“扑嗵”一声落入滚滚江水之中。 红面军官大刀一收,走到窗边,只看到茫茫江面,碧波粼粼,哪里还有楚江一的身影? 他看了半晌才转身走向王咏霖等人,凛然问道:“还有哪位不愿走的?” 王咏霖等望着后墙那道一丈来长,数寸宽的穿透刀痕,不敢吱声,任由军士将自己锁住。 掌柜的见这场打斗终于结束,连忙上来千恩万谢,虽然现在的情况也只比拆了店好那么一点点,要是又不小心怠慢了这位何总兵,只怕日后再也不用在这里混饭吃了。 等一众官兵都走了,堂前风一边清理破败的凳桌一边连呼倒霉,忽然想起还没跟那位背大剑的英武客官讲完怪小孩的事情,转头又看了几眼后墙那道刀痕,摇摇头叹气道:“这么厉害的一刀,十条命都不够砍的。客官你走好了,晚上可千万别回来找我聊天啊。” 黑,在这无边的黑暗中,眼睛已毫无作用。 不知过了多久,楚江一才醒转过来。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痛,也幸亏这疼痛,才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你-醒-了。”黑暗中一把熟悉的慢吞吞的声音说道。 楚江一听出,声音的主人是鸿福客栈中那个黄毛人! 这是哪里?为什么会一团漆黑?黄毛人为什么也在这里?难道是他救了自己?他到底是谁?黑白双煞现在如何了? 一时千百个疑问纷至沓来,令楚江一脑袋一阵疼痛。 “你-的-左-手-骨-折-了,右-侧-肋-骨-断-了-三-根,俺-都-帮-你-接-好-了。至-于-你-的-内-伤,俺-就-无-能-为-力-啦,要-找-俺-的-老-朋-友-才-能-帮-你-快-点-治-好-了。”黄毛人在黑暗中一字一字说道。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是这种说话方式,看来在客栈中并非刻意戏弄于人。 楚江一听他说话听得十分难受,道了声谢,就想闭嘴不再说话,但心中疑问太多,忍不住问道:“阁下是何方高人?为何要出手救我?” 黄毛人道:“俺-不-高,不-敢-称-高-人。救-你,当-然-是-为-了-杀-你。” “杀我?为何杀我?你不救我不就等于杀我了吗?”楚江一奇道。 “当-然-不-行。你-必-须-死-在-俺-手-上。”黄毛人答道。 “我这个样子你动动手指就能杀了我,为什么还不动手?”楚江一觉得跟他说话很累,甚至希望他赶紧动手杀了自己。 “当-然-不-行。俺-不-杀-无-力-还-手-之-人。”黄毛人断然拒绝他的无理要求。 楚江一想表示自己并非“无力还手之人”,可刚一抬手就全身剧痛,连半点真气都凝聚不起来。他颓然道:“好吧。那这里是哪里?阁下是谁?又要将在下如何处置?” “这-里-是-洛-虹-川-边-一-个-山-洞。俺-的-身-份-嘛,只-有-在-杀-人-时-才-告-知-对-方。至-于-你-嘛,俺-刚-才-说-了,为-了-能-早-点-杀-你,俺-先-送-你-去-找-俺-的-老-朋-友-帮-你-治-伤。”黄毛人耐心很好,一一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答的时间有点长,听得楚江一昏昏欲睡,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那有劳阁下了。”楚江一饱遭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不想再听他说话,随口答了句,闭目又要睡去。 不料黄毛人自顾自又说道:“俺-那-老-朋-友-古-怪-得-很,也-不-知-道-肯-不-肯-医-你。说-不-得-俺-要-帮-你-分-分-筋-错-错-骨-才-行。” 分筋错骨是江湖中拷问折磨人常用的手段,受者周身筋肉如撕裂般持续剧痛,再硬朗的汉子也撑不过一刻钟。这种酷刑在黄毛人说来却如家常便饭一般,甚至还是“帮助”楚江一的法子。 楚江一心下无语,不再理他,埋头装睡。 不知又睡了多久,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颠上簸下,睁眼一看,黄毛人正将自己扛在肩上,大踏步往山洞外走去。山洞并不深,二人很快就出到了洞口。楚江一看到地上躺着两条尸体,正是黑白双煞。 “嘿-嘿,救-你-的-同-时,顺-手-赚-一-笔-赏-金,也-挺-不-错-的。”黄毛人怪笑一声,颇有点得意道。 楚江一忽然心中一动,说道:“你是十三叠楼的人。” 黄毛人一愣,才省起自己一时失言被他听出了端倪,笑道:“小-子-够-聪-明-的。” 顿了顿,又道:“可-惜-还-是-要-死-在-俺-手-上。” 说完,将楚江一往洞外一抛。 第52章 猛鬼涧 楚江一被扔出山洞,直往下坠去。 他这才看清山洞下是波涛汹涌的洛虹川,洞口离江面足足有十余丈高。呼呼风声从他耳边掠过,他被点了要穴,无法动弹,像块石头般直落下去。 黄毛人“嘿-嘿”怪笑着也从洞口一跃而下,在陡峭的山壁上如履平地,连赶十数步已追上楚江一,伸手一捞将他抓住,又在山壁上走了数步,然后发力一蹬,如同一只巨大的怪鸟斜斜掠过江面,落入山壁旁的树林中。 之后黄毛人扛着楚江一翻山越岭,一路往南而去。他专走险危之处,或飞跃下崖,或拽藤越涧,似是有意要惊吓楚江一。可连走了数日,楚江一总是闭目不动,任由他施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让他大感无趣,便再也不刻意搞怪,专心赶路。 足足走了半个月,终于走到一座云雾缭绕的荒凉大山下。放眼望去,大山高不见顶,怪的是山上怪石突兀,狰狞嶙峋,并无一株树木。 黄毛人走到一处山坳,那里立着几块巨石,摆成一个圆形。他放下楚江一,在中央的巨石上找到一个铜铃,扬手摇了起来。铃声清脆,在空旷的山间不住回荡,令楚江一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黄毛人摇了一阵,将铜铃放回原处,对楚江一道:“马上就要见我的好朋友了,你先忍受一下吧。”说完伸手捉住他双肩一扭一卸,见他双手卸脱了臼,更有两股劲力从两肩透入,窜入经脉,经过的地方无不痛痒难熬。楚江一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 黄毛人又如法炮制将他双腿卸脱臼,再透入几道劲力,楚江一立时如遭雷击,痛得汗如雨下,蜷成一团。 过了一刻钟,山上忽然传几声铃响,响完一条粗绳从上面垂了下来。 黄毛人一手抓起楚江一,一手捉住粗绳扯动几下。上面似有人,收到信号便将粗绳拉了上去。 此处山崖又高又陡,还十分光滑,无处可攀附,连黄毛人都难以徒手攀爬上去。二人约莫足足被拉上二三十丈,才上到崖上。 楚江一看到崖边一块巨石上设有一个大轮轴,粗绳正是从这轮轴上放下去的。一个黑衫人正站在巨石后转着轮轴的把手,见黄毛人上来,点点头,做了几个手势,就没入乱石丛中不见了。 黄毛人抓着绳子一荡,站到崖上,扛着楚江一也走进乱石丛中。 乱石丛是一处平地,凭空长出许多尖锐的巨大石笋,每丛石笋高达一到两丈,而石笋之间不过三尺来宽,进入石丛中视线严重受阻,绕上两根石笋,便再难分得清东南西北。 也不知黄毛人用的什么法子认路,在乱石丛中左折右拐,毫不迟疑,轻车熟路地穿行,不一会就穿了过去。过了石丛,前面是一条七八丈宽的深涧,涧上拉着一条两指粗的铁链。 “又-得-过-这-猛-鬼-涧-了,这-地-方-邪-门-得-很。”黄毛人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楚江一道。 楚江一此时浑身无力,痛苦难当,听他说得凝重,也不由得望了深涧一眼。只见涧中灰色云雾翻腾,不知有多高。他在万剑峰见惯了深涧幽谷,这般景象自是不足为奇。令他觉得怪异的是横跨在涧上的铁链中间飘着一团黑雾,任由涧中风声呜呜呼啸,也不消散,犹如实质一般。 黄毛人难得地踌躇了一阵,又扯了条树藤将楚江一缚在背上,这才走上那条铁链。 铁链拉得甚为松垮,黄毛人走了几步就开始晃动起来,幸而他内力深湛,每一步都像牢牢粘在铁链上,任那铁链乱晃,也是稳稳当当地前行。 楚江一不能动弹,看着下方深涧,一时竟有点心惊肉跳。要是跟这黄毛人掉下去摔成一团肉泥,那当真是悲惨之极的事情。好在晃动归晃动,黄毛人总算走得有惊无险,已经过了一半铁链。 忽然眼前一暗,二人进入了铁链中央的黑雾中。黄毛人叫道:“小-心-啦!咱-们-要-见-鬼-啦!” 楚江一心想:“我又不能动,见鬼就见鬼呗。只要你别吓得掉下去就行了。”他也不说话,勉强凝神察看周遭黑雾。 这团黑雾只是一片漆黑,不见源头,并无异味,不像是瘴气,也不像是人为制造的。他看了一阵,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又闭上眼不去想。 只是,黄毛人怎么不走了? 楚江一打趣道:“老兄,见鬼了么?怎么不走了?” 没有回应。 他蓦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黑暗中,身上无拘无束,骨折内伤和分筋错骨的痛楚都荡然无存。嘿嘿哈哈舞动手脚使了几招,生龙活虎,精气充沛,完全不像受过伤。 莫非真的见鬼了? 楚江一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痛!不像是幻觉。 他忽地撒开大步,猛向一个方向冲去。黑漆漆的空间中分不清上下左右,脚下每一步却踏在平稳坚硬的地面上。他跑了一阵,周围静悄悄的,仍是亘古不变的黑暗。 确实邪门得很! 他极目四顾,四处都是一样的黑。他不敢转动身躯,继续朝自认为笔直前行的方向跑去。他记起之前看到的黑雾的体积不过两丈长宽,只要向着一个方向跑,不用一会就能穿出去,到时就算掉落深涧也比困在这黑雾中好。 这回足足跑了半个时辰,依然没有变化,周围仍是浓厚的黑暗,沉甸甸地向他压迫过来。 他看那深沉的黑暗看得眼睛和脑壳发痛,甚至以为自己失明了。 有一瞬间,他感觉到一丝恐惧。这是他在鸿福客栈陷入死战和被黄毛人制住不能动弹也未曾出现过的感觉情绪。 “我连死都不怕了,我在怕什么?” 他双手抱着头,努力抗拒着黑暗中的压抑和沉闷之感。 忽地他的手碰到一截冰凉的东西。他握了上去。 熟悉的感觉。那是剑柄,是自己的重剑的剑柄! 这柄剑在自己被红面军官击落江中的时候不是已经遗失了吗?怎么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他抖索着手摸向自己左胸前,那里果然绣着一个标记,从手感的形状可以判断得出那是万剑门的标记。 不知不觉间,自己已恢复了在万剑门时的装束。 楚江一怔然出神,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儿,你真狠心啊!” 黑暗中猛然传出一声低低的怨毒呓语,听在楚江一耳中,不啻于一声平地惊雷——那是周平的声音!他抬头四顾,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满眼的黑暗。 “江儿,你回来吧。我原谅你了。” “江儿,你害了万剑门!你是万剑门千古罪人” “江儿,师娘和岚儿都在等你,万剑门永远是你的家。” “江儿,是你杀了我!我死不瞑目!” …… 四面八方遥遥传来周平不同语调的说话声,有温言劝慰,有愤怒斥骂,有谆谆规劝,有切齿怨咒,千口千音,忽远忽近,此起彼伏,如浪潮般向楚江一涌来。 楚江一惊疑不定,满身冷汗,环顾四周。终于看见黑暗中隐隐约约白衣飘动,四周先后出现数个周平,边对他说话边向他走来,所说话语和适才听到的毫无二致,各个周平面上的表情也跟其说话内容相符。 “师傅……”楚江一不知所措,任由他们渐行渐近。直到周平们的手指在他眼前戳来戳去,长剑的剑尖顶到了他的皮肤,他才蓦然所觉。可是后面还有更多周平不住涌来,人声嘈杂,如潮水不断冲击楚江一的耳膜,令他渐渐陷入迷乱状态。 听着师傅们的说话声,楚江一时而高兴,时而痛苦,时而悔恨,时而厌恶,各种表情在他面上不断切换,看起来十分诡异。 假象!都是假象!他们都是该死的骗人假象!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高声呼叫,盖过了周平们所有声音。 他突然长啸暴起,猛地拔出长剑,对着周围就是一通乱砍,剑光到处,周平们纷纷断首碎肢,砰然倒地。他们的肢体碎块掉在地上依旧还在怒骂诉说,指点蠕动。 楚江一脚踩剑戳,将那些还在说话的头颅,那些戟指数落的手掌一一踩爆剁碎,直到它们化作碎末,融入地面的黑暗中。可是还有更多的周平从无边黑暗中走出,向他蜂拥扑来。 无数的人影,无数的声音,无数的剑光在他面前晃动,在他耳中回荡,他只顾疯狂挥剑,要将这一切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杀了多少个周平,他的全身都溅满了鲜血,眼前一片血光,已经看不清周围的东西了。 “江儿啊!”当一句凄厉的喊叫结束后,整个世界终于恢复了平静。 楚江一抹去眼前的血幕,看到最后一个周平正穿在自己剑上,满身血污,双眼绝望无助望着自己,双手颤抖伸过来,想要捉住什么。 “啊——————”楚江一松开长剑,膝盖一软,颓然跪倒,双手抱头痛苦长号。 “小-子,别-叫-了。已-经-过-来-了。”忽然,黄毛人的声音如闷雷般从黑暗中响起。 混沌的黑暗如蛋壳般裂开一条缝,耀眼的亮光从缝中透了进来,令人无法直视。 第53章 丁药渣 楚江一睁开眼,眼前是黄毛人毛茸茸的脸,看不清毛下的表情。 “嘿-嘿,俺-说-了,这-猛-鬼-涧-可-邪-门-得-很。”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和嘲讽,又说道,“小-子,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让-你-这-么-紧-张?” 分筋错骨的疼痛再度回到身上,现在变得更加清晰了,楚江一浑身发抖,极力忍耐。一颗冰凉的汗珠从他额头滑下,流入他的嘴角,一阵咸涩。经历过黑雾幻觉后,他已汗湿重衣,虚脱乏力。 黄毛人见他不说话,也不再问,又将他扛起,大踏步往山上走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崎岖的山道石径逐渐变得平缓,道路两边出现了不少树木、花卉、鸟兽等石雕。这些石雕有的颇为精细,有的则只是略作雕琢,唯显神韵。 又走了一刻钟,二人终于来到一个大山洞前。 山洞约一丈宽,似是自然形成,洞壁怪石突兀,只有地面十分光滑,似有人时常行走。洞口左边竟然在岩石上开垦出一大片田地,约有数亩大小,种着各种花卉植物。田地比周围岩石地面低一尺左右,与岩石地面相接的边缘有明显的斧凿痕迹,看起来是硬生生将上面的岩石移走深挖,然后搬运沃土填充而成。 到底是怎样做到这样的工程的啊! 极目望去,田地中疏疏落落散着数名黑衫人,正埋头在田间劳作,对出现在田边的二人不闻不问,视若无睹。 一名黑衫人从山洞中走出,向黄毛人打了几个手势,做了个请的动作,率先走入山洞。此人面容僵硬,眼珠黯淡发白,楚江一认出他正是适才在山崖边摇动轮轴的黑衫人。看他模样应该是个盲人,居然能赶在黄毛人之前穿过乱石丛,越过猛鬼涧,攀爬一段颇长的崎岖山道,回到山洞迎接二人。 虽说熟能生巧,但楚江一自认在相同情况下,自己做得并不会比这个黑衫盲者更好。他做的又是迎客带路琐事,说明他只是个下人而已。一个下人已经如此了得,此间的主人又是怎样一个杰出人物呢? 黄毛人依旧扛着楚江一,跟着黑衫盲者走入山洞。 此时已近黄昏,洞内却并不显得阴暗,盖因两侧洞壁上每隔两丈就设有一盏明亮白灯。灯光莹白,丝毫没有油灯那种明暗闪烁之感。楚江一从未见过如此光亮的灯,好奇地举目细看,却被吓了一跳。原来那些白灯都是一个个恍如水晶的透明人头骷髅! 每一盏骷髅灯都各不相同,就像是真正的人头制成,有的圆润饱满,有的怪形怪状,有的额头宽广、有的颧骨高耸,有的齿如编贝,有的则犬牙哨突。正如人有百样人,各有所异。 每个骷髅中白光熠熠,似是装满发光液体,外部似乎有一层透明涂料,将那些液体牢牢封在骷髅头中。 楚江一心道:“这些人头骷髅委实逼真得很,若是真的,这里的主人实在太过阴毒了,必是为祸一方的邪魔老怪。我这一趟怕是凶多吉少了。希望死后别把我的头骨做成这种骷髅灯才好。”想到此处,他仿佛觉得两旁骷髅灯上空洞-洞的眼眶正阴森森地盯着自己,令他汗毛直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进入山洞后是一条十余丈的笔直甬道,甬道尽头是一道石门,石门左右各有一个横向洞口。黑衫盲者带着黄毛人走到石门前,转动门上一个装置将门打开,门后是一道往下的楼梯。 楚江一在石门前往左右洞窟看了一眼,左边洞窟内似是一个大石室,可见处整齐摆着几张石床,床-上有被褥等物,看来是外面一众黑衫人的住所。右边洞窟也是个较小的石室,洞壁被熏得黑乎乎的,对着洞口的一个石台上摆着锅碟碗瓢等用具,应该是厨房。 黄毛人跟着黑衫盲者走上往下的楼梯,那道石门在后面缓缓关上。黄毛人也不在意,更不说半句话,连寒暄询问都欠奉,显得甚是诡异。 三人无声往下走了两段“之”字形楼梯,才到了下一层。下面也是一条略为狭小的较短甬道,甬道两侧洞壁也安设有骷髅灯,只是这一层的灯光略略带点绿焰,颇为吓人。甬道尽头又是一道石门,门上有一个大铜扣。 黑衫盲者走到门前将铜扣磕了几下门,过了一阵,石门自动打开。门后是一个大石室,他将黄毛人领进去后,转身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石门又轧轧关上了。 楚江一打量了一下环境。这是一个长方形石室,居中一溜摆了五张石床,每张床的床头位置有一个石台。其中有两张石床-上躺着人,床头的石台上摆满瓶瓶罐罐和一些剪刀细夹等道具,看起来像是正在施行手术。他在万剑门保宁堂见过师伯医治外伤者,那架势和现在看到的很像,只是道具药物没有这么齐全罢了。 正思忖间,石室角落的一个小门里走出一个老头,对黄毛人笑道:“难得!难得!钱串子你又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老头干枯矮瘦,衣衫破烂,乱蓬蓬的灰白乱发披散到肩,手中拿着一只大酒葫芦,说话间举手仰脖猛喝了一口酒。 “这-个。”黄毛人将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解下丢了过去,又将楚江一放在旁边一张空的石床-上,继续道,“还-有,这-个。帮-我-医-好-他。越-快-越-好。” 老头伸脚将丢来的袋子一挑,空着的右手一削一抓一抖,袋子已被划破,里面“扑落扑落”掉下两颗东西来。 那是黑白双煞的两颗头颅! 老头将两颗头颅转过来,摇摇头道:“不好,不好。水分太多了,比豆腐还难处理。是哪两个倒霉鬼的?” 黄毛人道:“黑-白-双-煞。在-江-里-泡-过-了。” “那个呢?”老头指了指楚江一。 “俺-想-早-点-杀-他。需-要-你-帮-我-先-医-好-他。”黄毛人说得一本正经。 老头表情竟毫无变化,也不当他是说笑,皱眉道:“不行,不行。太亏了。你知道我从来不吃亏的。” 黄毛人道:“他-受-了-很-重-的-伤,普-天-之-下-只-有-你-能-以-最-短-时-间-帮-他-治-好。” “不对,不对。要想最快治好他的伤,你只要‘喀嚓’一声拧断他的脖子就行了。”老头也一本正经说道。 “你-知-道-的,俺-从-来-不-杀-无-力-还-手-之-人。” “你可以找其他人代劳嘛,比如我。”老头笑道,很快又接着说,“不可,不可。你也从来不许其他人杀你要杀的人,哈哈。” 说完老头也已走到楚江一床边,伸手把住他手腕脉门。探了一阵,他面上现出古怪神色,低头细细看了楚江一一阵,喃喃道:“奇怪,奇怪。怎么会这么巧,明明不是一个人嘛。” 看了一会,他又喝了一口酒,对黄毛人道:“你先把他的分筋错骨内劲给消了吧。你呀,惨,真惨。白白受了这许多苦头。”后半句显然是对楚江一所说。 黄毛人嘿嘿一笑,双手分抓楚江一双肩,将他手臂接好,又接好他双腿,然后扶起他上半身,单掌抵在他后背,输了一阵真气,将他体内乱窜的分筋错骨内劲一一抵消。最后又将他点住的穴道解开,对他说道:“小-子,在-医-死-人-这-里-你-得-小-心-点-了。他-不-会-杀-你,但-他-的-手-段-比-杀-你-更-可-怕。” 楚江一问道:“怪虫三杀,‘钱串子’钱川,你是要帮马朗报仇吗?十三叠楼为什么要杀我?” 老头插嘴道:“杀人需要理由吗?不对,不对。十三叠楼都是杀手,杀你的理由自然是为了钱。” 钱川接道:“也-不-一-定-为-了-钱。俺-只-是-听-命-办-事-而-已。至-于-马-朗,他-死-在-你-手-上-是-他-武-功-不-如-你,没-有-什-么-好-报-仇-的。总-而-言-之,你-非-得-死-在-我-手-上-不-可-就-行-了。对-于-死-人,实-在-没-必-要-知-道-那-么-多-的。” 他这一番话太长了,老头早就不耐烦走到一边看另外两张石床-上的人。那两人一直躺着不动,也不知道是昏迷还是已经死了。老头似乎对其中一个甚为不满意,看了一阵,连连摇头,忽然气哼哼地一跺脚,石床中央一端往下凹陷,形成一道斜坡,那人便沿着斜坡滑落下去了。 原来石床装有机关,接了一条也不知道通往哪里的暗道,那人落下去连半点声音都没有。 楚江一顿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不敢乱动,也不再说话。比起落入某处黑漆漆阴森森的不知名场所,待在这个石室似乎明智一些。 钱川见他老实不动,转头对老头道:“丁-药-渣,你-要-多-久-才-能-医-好-他-啊?” 老头哼了一声,忽然身形一闪,鬼魅般越过石床,扑向钱川。钱川不虞他会突然出手,情急之中双手一张,向他推去。双掌才推到一半,他一声痛呼,双手垂了下来。 老头已站在他背后的石床-上,一手扯住他头上黄毛,一手拿着一支长长的银针贴在他脖子上。 银针上挑着一根血管,只要老头手指一动,立时可将血管挑断。 第54章 身体检查 钱川不意老头会突然出手,更不愿在此时激怒他而采取完全的守势,因而失了先机,一着不慎被他制住。 他深知老头脾性古怪,不敢妄动造次,将双手摊开缓缓举起,才说道:“丁-老-哥,俺-不-乱-说-话-了,你-放-手-罢。” 老头冷冷道:“钱串子,你明知自己说话慢,就少说点。否则说得不好,以后想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钱川果然不敢再说话,轻轻点头,生怕动作幅度过大,把血管扯断。老头哼一声,双手一收,往后一个空翻落在地上,手上长针已收起,不知藏在何处。 钱川等他跳开,赶紧伸手去摸脖子。他脖子上也长满黄毛,也不知道老头是怎么从这么茂盛的毛发中准确地找到并挑出-血管的。现在血管缩了回去,他摸了几下,没摸-到血迹,也没觉得有甚疼楚,可刚才银针那一点冰寒的感觉尚在,令他十分不自在。 “钱串子,你先带这小子上去,我还有事情要做。盲虎会帮你们安排住处的。”老头看了一眼楚江一,又看了一眼另一张石床-上全身蒙在白布中的人,淡淡说道。 看样子这丁药渣又要继续做他的人体改造秘密工作了。钱川被他压了一头,心中虽有不忿,但自己有求于他,又在他的地头上,自然还是最好听他的话。他答应一声,一把扯起楚江一,推他往石门走去。 石门适时打开,叫盲虎的黑衫盲者正立在门后,听得他们出来,对他们做了个请的动作。于是,盲虎在前,将二人又带上楼梯。一路无话,三人回到山洞首层,入了左边的大石室。 这间石室十分宽大,摆了二三十张石床,排成整整齐齐的三行,乍一看就像摆满棺木的义庄。石室较宽的一侧洞壁开凿有数间小房间,每个房间挂着垂地的黑帘。 盲虎将钱川二人分别安排在相邻的两间小房间中,对二人做了几个手势,表示老头有吩咐便会来找他们,平时请自便。 钱川来过多次,自然知道“自便”的意思即是按此间规矩做事,不可乱走乱做事,一切听老头指示。 等盲虎一走,楚江一不无嘲讽对钱川道:“钱老兄,你的好朋友待你当真不薄嘛。” “如果你知道丁药渣连他父母都做成骷髅灯摆在住房门口,你就知道他刚才这么对我确是相当厚待了。”钱川心里说道,嘴上却懒得跟他解释,只是一笑,道:“嘿-嘿,少-幸-灾-乐-祸-的,很-快-你-就-要-尝-尝-他-的-手-段-了。” 楚江一心想:“治疗内伤能用什么手段?不都是每日以同源真气疏通经脉,理顺内息,再辅以清补散淤的药物调理,逐渐将体内淤血驱散,润补受损的内腑和经络么?难道还能将身体剖开,直接治疗?” 所谓内伤,除了五脏六腑和经脉所受的伤患,更多的是指维持生命的先天之气受损,伤及根本,只能通过长期的后天之气转换和补药调理来补充积累。这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就像一个婴儿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短时间就长大成-人的。 不过,对于医死人丁药渣来说,很多不可能的事都被他变成了可能。 丁药渣一生钻研医术,最喜欢挑战疑病奇症,养成了闻病则喜的怪癖,对于一些难以攻克的病症,他千方百计一定要将其重现再继续研究医治,不惜以活人为病饵,直到找到治好的方法为止。 然而,他还有许多在医治试验之余灵机一动而萌生的恶趣味,例如将人头制成照明用的骷髅灯,他做到了。又例如,将活人跟野兽拼接缝合在一起,他也做到了,虽然仅限于少部分动物。又例如,现在他从一个奇怪少年身上得到启示,想要将活人与植物结合,做成植物人,当然,是会走会跑的植物人。 丁药渣等钱川和楚江一离开造物间——他将施行各种医疗行为的石室如此称呼——后,将石床-上的人身上的白布拉下一截,喃喃道:“没想到还有这么巧的事。也好,也好。现在也没什么头绪,那小子或许跟这小儿有什么瓜葛,正好让我仔细研究研究,说不定能参透其中玄妙之处。” 他边说边用手指在石床-上之人的面上轻轻抚摸,仿佛已经看到成功的希望,眯缝的双眼中射-出兴奋狂热的光彩。 石床-上的人皮肤莹绿,头发如松针,睁着双眼,眼中担忧和恐惧交杂,却如木头般无法动弹,赫然是失踪已久的郭田。 此时的他不再是那副枯槁干瘦的模样,脸庞和身体各处变得丰润饱满,皮肤也不再是往日树皮一样的灰褐色,而是变成植物嫩叶一样的鲜绿色,微微散发莹莹绿光。皮下的血管隐约可见,犹如树叶的脉络,交叉联结。 他就像一株植物长成的,身体的构造和人类相仿,躯壳某些成分和外形却表现出显着的植物特征,至于身体的功能运行机理,则似乎是人类和植物各占一部分。 以上是丁药渣将郭田带回来后以各种方法培养测试,日夜研究得出的成果。 现在郭田身体健康,各项功能都显示正常,但就是不能说话和动弹。丁药渣苦苦思索,尝试了各种方法,依旧无法解决这个最终难题,令他十分苦恼。 钱串子带来的小子当时是跟这小儿在一起的,应该是这小儿的亲人,但他的身体外貌跟常人无异,要使这小儿动起来,或许可从那小子身上找到答案。 因为楚江一刮去了满面黑须,丁药渣初时看到他时并没有认出他,后来一搭手探他脉,立即感应到他那股熟悉的真气。再仔细探查当时的刀伤之处,损伤痊愈痕迹明显,便确认此人便是与那植物小儿同行之人。 他唯恐郭田被楚江一发现,一时起了杀心,因此钱川一时失言,他立即发作,要将楚江一和钱川一并除去。好在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可能还要借助楚江一来解决郭田身上的难题,这才让二人逃过一劫。 第二日,丁药渣便命盲虎将楚江一带道造物间。钱川自然不在他邀请之列,他工作时极少允许有其他人在场,只有需要有人制住某些强梁人物或凶猛恶兽时才让盲虎在旁协助。 造物间中只剩下丁药渣和楚江一了。 “丁老前辈……”楚江一开口要说话。 “你最好别出声,这对你没有好处。想想昨天的钱串子。”丁药渣喝了一口酒,语重心长地说。 楚江一知道他是个怪人,不,是个怪物,因此很识趣地闭上了嘴。 “好了,好了。也不用太紧张,我不生气时还是挺好的,你可以问问盲虎。躺下吧。”丁药渣意外地显得和蔼可亲。 “你不生气时当然挺好的,不过谁知道你什么时候生气啊!还有,那个盲虎从见他到现在都没说过一个字,我看他不仅是盲的,还是个哑巴,你让我怎么问他?”楚江一闻言心里忍不住疯狂吐槽起来,面上却波澜不惊,顺从地躺在一张石床-上。 丁药渣待他躺下,伸指连点他数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 楚江一入了他这造物间便如俎上鱼肉,心想:“我现在也就剩烂命一条,且看你要搞什么花样。”也不反抗,打定主意,任他如何折磨自己,便都咬牙忍耐,绝不求饶。 可是过了不到一刻,他就开始慌了——丁药渣正在剥他的衣服,现在已经只剩一条底-裤了,看他的架势非得将自己剥成光猪不可! 这个怪老头不会是有什么龙阳之好吧! “丁老前辈,你要干什么!”他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叫起来。 丁药渣不管他,如他所想的一样将他脱了个精光。楚江一不甘受辱,可是穴-道被点,全身软-绵无力,想要自戕也不能。 “可笑,可笑。小子,老夫只是给你做个身体检查而已,你慌什么慌?再说,就算老夫有断袖癖好,你这一身伤的病痨鬼也入不了老夫法眼。”丁药渣鄙夷地乜视了他一眼,双手开始在他身上各处抓来捏去,敲敲打打。 好在他检查的位置还算正常,敲打查听的样子也似模似样,不像是要趁机揩油,楚江一从未试过在人前脱得精光,今日这际遇实在让他吐血三升。幸而他是个心胸豁达之人,郁闷了一阵,也就释然了,由丁药渣翻来覆去全身检查了个遍,都是闭眼忍受,不再说半句话。 丁药渣检查了一遍,似乎还不满意,用水冲洗了楚江一后又检查了一遍。之后还不满意,又给他涂了几种不知名药膏,晾了一阵又检查一遍。最后仍是不快的样子,居然抄起酒葫芦含酒将他喷了个遍,又检查了一轮。 来来回回共查了五遍,直到楚江一都觉得累了腻了,开口问道:“丁老前辈,您老检查完了吗?” 丁药渣此时烦躁难当,听他说话,双眼一翻,道:“本来已经检查完了,不过听你一说,老夫忽然想起还有一个检查方式。” 看着他邪恶得意的皱脸,楚江一开始后悔自己多嘴了。 第55章 大开眼界 丁老头最后一个检查方式没有令楚江一失望,果然独特恶心至极。 他取来一条滑腻腻的蜥蜴和一条小蛇,让蜥蜴从楚江一嘴巴钻了进去,小蛇则光临了他的后-庭。两者在他体内足足呆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小蛇从嘴巴钻出,蜥蜴则从后-庭爬出。 两条怪虫出来后肚子胀鼓鼓的,丁药渣分别将它们装入两个器皿,这才解开楚江一的穴位,笑嘻嘻道:“妙啊,妙啊。小子,滋味如何?老夫总不会让人失望的。” 楚江一半句话也说不出,翻身攀住床沿,大呕特呕起来。等到连黄胆水都呕完了,他才虚脱般躺回石床,喉中仍然干呕不止。 任你武功多高,遇到这种恶心无比之事,只要是生理正常的人,都避免不了身体的条件反射作用。 丁药渣要么是见惯不怪,要么就是生理不正常的人,居然如获至宝的将那装着两条怪虫的器皿拿进小房间,再也不出来。石室大门适时打开,盲虎进来直接走到楚江一床前,打手势示意他出去。 楚江一见他进来,手忙脚乱地要穿衣服,忽然想起他是个盲人,自己不穿衣服他也看不到,不禁失笑。在人前光着身子终归觉得别扭,他还是很快将衣服穿好,跟在盲虎后面走出去。 盲虎依旧无声地引路。他身材不高,头顶只到楚江一的下颌,戴着一顶黑色斗篷,在背后只看到他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从昨日一招制服钱川的身手来看,丁老怪的武功不仅怪异,而且也很高,比之师傅周平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使我还没受伤,也远非他的对手。要想除掉他再逃走,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个盲虎得丁老怪如此器重,定是重要人物。我要是擒住他,逼他带我离开此处应该不难。盲虎除了昨天显露了一路上极快回到山洞的本领,就没实际见过他出手。说不定他只是武功平平的管家,昨天早于钱川回到只是通过秘道返回而已。即使他武艺不错,但他双目失明,也得大打折扣。 我虽有内伤在身,现在只要趁他不备,这么近的距离下,从后偷袭拿住他要穴,也不是一件难事。不过这背后伤人的手段实在无耻之极,难道我已沦落到这般田地了么?可是我现在不出手,出去后就要被钱川看得死死的,哪里还有机会走得去?” 楚江一跟在盲虎背后,想着如何才能离开此处。思前想后,终于打定主意要从背后偷袭盲虎,将他擒住,逼-迫他带自己下山。 他本来一腔武人侠气,断然不愿做这种乘人不备的卑鄙行径的,只因他被逐出门墙后,又遭遇了鸿福客栈后许多波折,正派人士大概已容不下他。在猛鬼涧黑雾中又被幻觉侵害,逼得他疯狂杀戮了无数师傅周平。今日再受丁老怪如此折辱,不知不觉间,他心中一股刚直之气已不复从前,起了自暴自弃之心。 他保持脚下步伐不变,右手并起两指,潜运真气,缓缓往盲虎后脑戳去。 楼梯两侧骷髅灯白光莹莹,静寂无声,只有二人足音有节奏地回响。楚江一手指离盲虎后脑只剩下三寸距离,后者却似乎一无所觉,仍然稳步前行。 短短数息间,楚江一觉得喉咙发干,心脏剧跳不止,内息紊乱,周身隐隐作痛,额头、脸上已满是汗水。这是过于紧张引动内伤的反应。 不能再拖了! 他一咬牙,手上强行运劲,就要向前戳去。 忽然,他心头一惊,浑身汗毛直竖。 是杀气,强烈的杀气! 他的手立时止住,聚精会神抵抗这股如山压来的杀气。 杀气一触即收,消弭于无形,仿似从未出现过。 楚江一被这股杀气一撞,心神震荡,内伤迸发,一口鲜血呕出,头晕目眩,大汗淋漓,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他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强忍不适意守丹田,运功逐步将体内气息理顺。 盲虎已走上数级楼梯,站在那里静静等待,背影和地上的影子融为一体,如一潭深沉的死水,无声,而危险。 足足过了一炷香功夫,楚江一才将内伤压下。他抬头看向盲虎,苦笑道:“前辈好厉害。在下领教了,佩服!” 盲虎照旧无言,静立不动。 “这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楚江一颇为后怕,不过他也不担心盲虎杀了自己,略略休息一下,就重新跟了上去。 待他走到背后,盲虎这才动步继续前行。楚江一紧跟其后,也不敢再妄动,跟他回到起居石室的小房间中。小房间中只有一张石床和一张小石桌,桌上墙壁安着一盏骷髅灯,惨白的灯光让这狭窄的空间显得沉闷可怖。楚江一昨夜已习惯了,此时心神疲惫,一进房就坐回床-上运气疗伤。 时值正午,在外劳作的黑衫人准时回到厨房用餐,一名年轻女子给钱川和楚江一送来饭菜。女子穿着一身黑衫,面目倒也清秀可人,尤其一对黑漆漆的大眼睛,显得十分机灵狡黠,同时还有一丝畏缩躲闪。 楚江一以为她是怕生,对她笑了一笑,便继续打坐调息。女子目光和他一接,马上垂下头,将饭菜放在桌上,鞠了一躬退了出去。房门口的黑帘复又垂下,在那一瞬间,楚江一的眼角余光看到了那女子的手,上面长满了黑白条纹相间的毛,手掌位置是圆圆的一团,很有点像是猫爪。 受伤的缘故眼花了吗? 楚江一心下疑惑,想起猛鬼涧的黑雾,随之将刚才所见当做幻觉的后遗症置之脑后。 晚上是盲虎亲自送来饭菜,并将钱川带了出去,过了许久他才回来。 第三日丁药渣没有找他,钱川好像也出去了,晚上回到起居石室中作息的黑衫人和第二日一样很早就外出劳作了。这真是一个绝好的逃跑时机。可他没有这个念头,经过昨天的事情,他隔着门口的黑帘都觉得盲虎的一双泛白眼珠盯着自己。 昨天他已给自己一个警告了,自己又何必再自讨没趣? 正午时分,黑衫女子又送来饭菜,顺便将昨晚的碗筷收走。这回楚江一特别留心她的手掌,果然是一对猫爪!他不禁大为震惊,世上竟有如此异人! 黑衫女子见他定定盯着自己双手,面上忽然现出慌乱神情,急忙将手缩入袖中,几乎将碗碟打翻。她面色涨红,低垂下头,两手隔着衣袖把托盘紧紧抓-住,匆匆退了出去。 人怎样才能长出一对猫爪? 楚江一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这个地方越来越显得不正常了。 三日来,除了丁药渣、盲虎和送餐的猫爪女子,他从未在近处见过此处的其他人。在外劳作的黑衫人虽然每晚都回到跟他只有一幕黑帘之隔的起居石室休息,但他不愿滋生事端,总是在房内疗伤,因此并不曾与他们打过照面。要是他在黑衫人们回来时出去瞧上一瞧,就不会觉得人长着一对猫爪是多么稀奇的事情了。 第四日,一切和前一日一样,平安无事。 第五日,钱川回来了。盲虎又将楚江一带到造物间。五张石床-上没有人,其中一张的床头石台上摆满了各种道具。丁药渣正站在那石床旁边,见他进来,叫道:“不错,不错。小子,你身体素质相当不错。快过来吧。” 他说话莫名其妙的,楚江一生怕多嘴一问又惹来特别招待,沉默是金闭嘴不语。不过他还是走到那张石床边,躺了上去。丁药渣二话不说又点了他穴-道,令他动弹不得,这才开始摆-弄石台上的瓶罐药物。 “莫慌,莫慌。身体已经检查过了,今天老夫是要给你治一治内伤。”丁药渣边将几味颜色各异的药粉混在一起加水搅拌,边煞有其事地说道。 楚江一看他调药磨刀,心想:“内伤还有这种治法,今天倒要开一开眼界了。” 果然,丁药渣接下来的行为真又让他大开了一回眼界。 丁药渣照例先将他全身衣服剥光,给他灌了一碗温吞甜腻的汤药。过了小半个时辰,他又在楚江一周身涂了一层凉浸浸的药水,之后再将他晾了半个时辰。 楚江一被吃过这两道工序,觉得除了头部,浑身都已经软麻一团,失去了知觉。他也不多此一举问丁药渣要对自己做什么,问了也白问,还不如省点气力,虽然现在半点气力都提不起来。 “好了,好了。小子,可别眨眼睛了。”丁药渣将一个药袋垫在楚江一脑后,让他能看到自己的身体各部。 这丁老怪要搞什么花样? 楚江一心道:“你让我别眨眼睛,是要让我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么?” 没想到,还真让他猜对了。 有时候,人真的最好不要乱说话乱猜测,一语成谶的例子比比皆是。 不过要发生的事情终归会发生,无论你说还是不说,想还是不想,都逃不掉。 第56章 身陷监牢 这一天真是楚江一灾难的一天。 丁药渣垫好他的脑袋,从石台上拿过一把细细长长的小刀,从他两根锁骨中间刺入,一路往腹部划去。小刀锋锐非常,在他居中位置切开一道深深创口,在真如杀猪一般。 接着他又抄起一柄磨得雪亮的单刃斧头,将斧刃正正搁在楚江一胸口的创口位置,一手拿起一个铁锤,使劲往斧头背上敲去。斧刃锋锐非常,“喀嚓”一声破入胸骨,随着他不断敲击,从腹部往上一路将胸骨居中破开。 神奇的是这一番开膛破肚,流血量却极少,骨头也好像软化了不少,不需多费劲便迎刃而解。 楚江一看见自己胸腹被他轻松破开,自己却毫无知觉,又惊又怒,正要发问,丁药渣伸手点了他哑穴,拖过一张白布将他的头蒙了起来。 “算了,算了。还是不让你看了吧,免得吓死你了。”丁药渣连连怪笑,双手握住两片肋骨,向两边掰开。 一阵清脆的噼啪声响,楚江一意识到两边肋骨似乎被他掰断了,想必自己的一腔内脏正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丁老怪面前吧。 自己的五脏六腑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有一刹那他竟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想要亲眼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快好奇又变成了好笑,笑自己一离了万剑门尽遇上这等难得一遇的倒霉事,也算少有了。过一会又想丁老怪这架势比起像给人治伤,倒更像要将人凌迟,虽然没有痛楚,但对怕死的人来说,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被人一刀刀切开身体,一斧斧破开骨架,那真是一刀杀了他更可怕。 他不是个怕死的人,不过也实在不可能喜欢丁药渣这种治伤手法。没人会喜欢这种方式,恐怕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被他这么医治只会变得更糟而非更好。 在一阵胡思乱想之后,楚江一终于昏昏沉沉的人事不省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浑浑噩噩中被一阵嘈杂的怪声惊醒过来。头痛欲裂,全身仍然毫无知觉,难以动弹,不知现在身体到底怎样了。 他仰天躺着,面孔侧向一边,对着一堵墙壁。无法转头,只能对着墙壁猜测现在身处何处。 射在墙上的光线甚为暗淡,是熟悉的骷髅灯的亮光,从亮度推断,光源大概在两丈开外。墙上还有一道道间隔均匀的竖直黑影,好像是一道栅栏的投影。 这里是监牢?可是就前几日的留心观察,楚江一并没有发现山上有类似的场所。 旁边再度传来奇怪的嘶吼声,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垂死挣扎。更多的怪声传来,似乎有人的痛苦呻-吟和暴躁咆哮,还有各种动物的鸣叫声,远近不一。这些怪声的余音回荡不绝,看样子此处是也是一个封闭的石室空间。 这是哪里?我不是正受丁老怪医治的么?怎么来到了这样一个监牢般的地方,似乎还和各种畜生关在一起? 当真莫名其妙! 楚江一十分难受,连转头看一下当前环境都不能,又感觉不到自己身体,也无法运功调息,只能眼定定望着一堵墙,简直蠢得要命。 可能是丁老怪故意这样捉弄折磨自己的,他心理那么扭曲,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想到此处,楚江一不由得骂了一句:“该死的丁老怪!”骂完却是一愣,没想到居然能说话。 他醒来时状态跟昏迷前极度相似,恍惚中以为自己被点着哑穴,现在听到自己声音除了略为沙哑之外,也没有其他异样之处,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自己总算有一样东西是正常的! 这一句骂声颇大,一时盖过了周围的其他声音。其他动物听到这陌生的声音,顿时全部安静下来,只剩楚江一的声音在石室中回荡不止。 楚江一感觉到数股危险的气息迅速集中到自己身上,令他呼吸一窒。随即一声怒吼,旁边牢房的野兽“咣”地扑在铁栏上,似在用力摇撼,利爪刮着铁条,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可是铁栏坚固得很,被它撞得连带附近的墙壁地面都有点微微震动,也毫发无损。 有了领头者,远近数只野兽也嘶吼连连,猛力冲撞起铁栏来。石室中一时充满狂野的叫嚎声,震耳欲聋。 这里关的野兽似乎都十分暴躁,对着楚江一呼号了一阵,见他再没有动静,便不再管他,又自顾自乱叫起来。 从这些怪物的反应来看,它们基本可以确定是不可能与之进行沟通交流的。楚江一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万一被这些怪物撞将入来,自己只能烂泥一般束手待毙,那可太冤枉了。 他无奈地闭上眼睛,打算就这么不动,静等药力消失,再做下一步打算。 “师傅,你醒了!” 突然,楚江一听到有人对他说了一句话。他猛地打了个激灵,睁开眼,努力探寻说话者。可是他视角有限,眼前还是只有那一堵墙壁。然而墙上依旧只有监牢铁条的黑影,没有其他人的影子,说明说话者并不在自己监牢附近。 到底是谁在说话? 这种感觉不像是传音入密功法,十分微妙。 传音入密是以深厚内力阻止声音外泄,只针对个人所发的语音,依然需要用耳朵才能听到。刚才那一声说话,却是直接在楚江一意识中传递给他,就像有人在脑中对他说话,并以文字一一浮现在脑海里,十分清晰。 莫不是自己又开始出现幻觉,听错了? 等待了一阵,那声音没有再出现,让楚江一一度以为自己神经过敏,出现幻听了。他心想:“这声音叫我做‘师傅’,我一定是太过记挂小田儿了,才会这样。唉,亏你还肯叫我师傅,我当真羞愧无地了。” 郭田自拜他为师后不仅没学到什么武功,反而历受各种劫难,几乎性命不保。好不容易借助虬褫朱丹苟活下来,却变得人不像人树不像树。后来更失踪不见,在鸿福客栈眼看就要打听到他的消息,又横生波折,不仅断了消息,楚江一自己也自身难保,沦落至此。 “小田儿啊,你尽管责骂我好了。摊上我这个师傅,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楚江一心中默默念道。他自认愧对郭田,想到要是他死了,化成厉鬼来找自己也是情有可原,自己就算让他把命索去也是应该。 “师傅,你对我很好。我从来都没怪过你。”那声音忽然又在楚江一意识中浮现,回答道。 第57章 意外重逢 的的确确有人在跟我说话!是郭田的声音! 这意识中声音本来平板舒缓,只是单纯的信息传递,但楚江一心挂郭田,便将这声音当做郭田亲口所说的话语,自行加工成他说话的语气风格。 “小田儿,是你么?”楚江一在脑中“大声呼唤”,试图和那声音联系。 没有回应。他又连续多次“呼唤”,那声音都一片沉寂,既不知从何处而来,也不知如何与其交流。直到他怀疑自己一直都陷于幻觉之中并未清醒过来时,已过了一盏茶功夫,那声音才又再出现。 “师傅,是我。我就在隔壁的房间。我…还好……不知………动…………” 这回那声音比较长,不过只有前半句清晰,后半句则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夹杂了不少听不懂的杂音。最后全变成了意义不明的杂音,根本不是什么胡言乱语,甚至连文字的发音都不算。 “小田儿,怎么回事?你说的是什么?”楚江一除了知道他在隔壁房间,其余内容则听得一头雾水,以为他在说晦涩难懂的暗语,在脑中莫名其妙地问道。 等了好一阵,那声音还没有回应。他又问了两遍,依然如石沉大海。 等待的时间总是让人焦躁不安,尤其是楚江一目前这种只有意识能动的状态下。他急切想要得到那声音的回应,可那声音总是迟迟未至,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自说自话,神经兮兮的。 “我在你隔壁的房间,还不能动,也不知道…什么……奇怪………救…………” 又是一段颇长的说话。照旧是前半句清楚,后面都是奇怪杂音,“听”得楚江一脑仁疼也不能理解半分。他无奈问道:“小田儿,我只能听懂你前面一句话。后面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啊?是暗号还是什么咒文?对了,你是怎么做到直接在我脑里说话的?” 他一连串问题连珠炮般发出,可问完后对方依旧没有立即回应。这次他终于明白着急也没有用,按捺住焦急的心情,静静等待。 小田儿就在隔壁。他望着眼前的墙壁,心中颇为激动,也满腔疑问:他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当时是谁带走他的?他怎么会这种意识传话功法? 疑窦那么多,偏生郭田回话又慢,楚江一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 “我说的都是一样的话啊。对了,我也听不懂你后面…意思……难………动…………” 郭田的回答姗姗来迟,跟前面一样,只要他说了二三十个字,后面的话就几乎全变了怪音。看来并非是他刻意说的,好像是一段完整的说话被外力扭曲了其中一部分。说话越长,后面被扭曲的部分就越多,最后再无正常语音。 “对了,他说他也听不懂我后面的话。看来我们的通话都受到了相同的影响,只能以短句形式一句一句说。”楚江一心中恍然大悟,可是随即又发起愁来,“小田儿回话那么慢,一句一句交流,要解答我心中的疑问,那得说到什么时候?不行,看来必须得跟他说明,挑重点来说才行。可是一来一去的问答,耗费的时间也太长了,还是不行啊。” 他思索了一会,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于是向郭田“说”道:“我们说话相互只能听到一小句,现在轮流说吧。我先说。” 说完,他不再说话,静等郭田回复。 “好的,师傅,我在听。你开始讲吧。”过了一阵,脑中传来郭田乖巧地回答。 于是,楚江一每隔半盏茶就说一句,逐句逐句自当时送郭田去问蝶谷途中晕倒说起,简略地将自己来到此地的主要经过述说了一遍。他这说一句停一阵,绞尽脑汁以最简练语句讲述最重要的内容,一轮说下来,似乎并没有多少内容,竟然也用了近两个时辰。只是他沉浸于其中,并不知时间飞逝。 “我说完了。现在轮到你说了。跟我一样说就好。”楚江一说完自己的经历,将话头交给郭田。他强忍着不去询问心中的疑团,怕一打岔又引出许多疑惑来,任由郭田自由发挥。 过了一阵,郭田也开始说起自己的事情来。可是,他的开头并非二人在问蝶谷途中失散这一茬,而是更早的在遭到刺杀坠落龙神谷的时候。 原来当时他被白小千一刀透腹而过,又从索桥上落入神龙谷,正好掉到谷中的水潭中。他因下坠时的冲击失去知觉,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被灵尘藤缠绕同化,合为一体。那时的他身体有知觉,也尚有几分神识,能感知周围发生的事情,但就像植物一样,无法说话,也无法将自己的所见所想表达出来。随着灵尘藤的枯萎,他的生命力也逐渐消失。 后来幸而楚江一给他喂了虬褫朱丹,将部分灵尘藤和他自身的元气稳固在他体内,不再散失。他的神识也变得更加清明敏锐,但任他如何努力,始终无法动弹和说话。就如一个人的灵魂封在一具木偶中,他能知道周围的一切,可他对任何发生或即将发生的事情无能为力。这无疑是极度恐怖和绝望的,尤其对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来说。 就在他满怀害怕不安的时候,是楚江一对他毫不放弃,宁愿被逐出万剑门也要想方设法-医治他。楚江一的日夜相伴让郭田逐渐安定下来,开始习惯这种境况,因为他相信师傅一定能医好自己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前往问蝶谷途中楚江一跟马朗一战之后,被潜伏于体内的刀劲所伤,陷入昏迷。正好被从问蝶谷回来的丁药渣遇上。丁老怪见郭田身体古怪,病症不明,闻病则喜的他哪有放过之理,便将他带走了。 郭田也是被他带着一路往南,回到了这座山上。 之后丁老怪几乎每日都对郭田进行各种检查试验和研究,让郭田恐慌不已,惧怕欲死。后来见丁老怪不仅对他呵护备至,更给他喂一种(在他看来)十分美味的药汁,让他的躯体逐步恢复起来,他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这老前辈虽然把我带到此处,但他当时帮师傅治伤,现在又尽心尽力医治我,多是个好人,只是脾性古怪,不想让师傅知道自己的居所吧。”郭田如此天真善意地想道。 直到他亲眼见到丁药渣将一个人的头颅砍下,给他换上一只豹头。 在这个过程中,这位好心的老前辈眼中神采四射,完全不顾当事人的哭喊呼号,笑嘻嘻地完成了这项精细繁复的工作。 郭田发现他在给那人换完头颅后,又将那神采异样的目光投向自己,心中登时凉了半截。 第58章 奇迹出现 或许是丁药渣尚未参透郭田身上的奥秘,不愿毁伤他的躯壳,最多只是从他身上抽取血液,然后在其他或活人,或动物身上做各种试验。而每次抽完血后,他都会喂给郭田美味药汁,让他调养数天。 如此一晃过了一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郭田总算过得有惊无险。得益于丁药渣的药汁,他开始感觉到虚弱的身体逐渐恢复,变得精力充盈,无处发泄。每日尸体般躺着,百无聊赖之下又重新温习唐无殇教的内功功法基础,和楚江一教的万剑门入门内功心法,按这些功法中的口诀冥想和归纳运行体内若有若无的真气。 他体内精力充沛,消耗又极小,几乎都不需要睡觉,将两套简单的内功基础功法练得烂熟,不知不觉竟也练成了一股小有规模的真气内劲。同时,他发现自己的神识也变得惊人的敏锐,不仅能准确判断辨认十来米内的各种细微动静,还能通过气息来分辨不同的人和物,即使隔着墙壁,也如同亲眼所见一样。 开始他并不习惯这种变化。他被安置在丁药渣关押实验体的石室隔壁,周遭各种声响动静在他神识变敏锐后总是吓得他心惊胆战,神经紧绷。过了好几天他才习以为常,开始通过声音隔墙判断区分不同的声音主人的身份、性格、能力和强弱等,倒也乐在其中。 如隔壁最近的一个野兽的吼声虽狂猛凶恶,但声带干嘶,吼数声后就后力不济,略带气喘,应该是肺有隐疾的暴戾猛兽;另一个略远的则每日只是闷-哼不止,硬蹄乱刨,似是忍受极大痛苦的牛马之类有蹄动物。还有更多其他动物的声音,其中还夹杂了不少人声——咒骂声、呻-吟声、碎碎念、哭泣声等等,不一而足。 体内孕育出真气后,郭田更加躺不住了,对隔壁石室的好奇心也日益增强,他迫切想要动起来,是以每日练功之余,将真气运行于手足,来回冲击上面的经脉穴-道,试图通过这种方法来刺激活动手脚。 如此过了数日,他在数度冲击右手食指的商阳穴时,忽然感觉到手指多了一截。他一惊,心想:“我这样冲击,不会把手指给拉长了吧?手指要是拉成面条一样就糟了!” 他看不到手指,只有默运真气凝聚于指尖,去探索那“多了一截”的手指。多出的手指是从商阳穴延伸出去的,但感觉较为迟钝,且也没有骨骼。 郭田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心中慌乱,运气想着将那多出手指切断,没想到根本无需用劲,心念转动之下,那截手指自行脱落开来。他略一运气于手指,发现并无异样,这才放心。 之后他犹豫了半天,灵机一动,想到如果自己在身上催生出足够坚实的两条腿,又或者像蜈蚣那样多条腿,是不是就能走动了? 于是他又继续冲击手指穴位。 开始他卯尽真气只能催生出数寸长的增生肢体,后来掌握了秘诀,只需要消耗一点真气冲破穴位,而后将体内充沛的精力引注于该处,便能将增生的肢体源源催生成长。 学会熟练从手指催生增生肢体后,他又尝试冲击其他穴位,同理一试,居然也毫不费力地成功了。他从额头上方的神庭穴催生了一根假肢——因为可以随时脱落,郭田故而如此称呼,发现这些假肢就像树藤一样,是鲜嫩的绿色藤条,以真气刺激凝结后则变成褐色的坚硬木质。确实有作为移动的腿脚的可能。 可惜他真气比较浅薄,从一只手指中催生的一指粗的假肢,最多只能伸展出一丈来长。要想长成大-腿那般能支撑起一个人的重量,还远远不够。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平素练习催生的假肢都是切断落在地上,已经引起了丁药渣的注意。虽说这石室是掘空自然山脉而建,墙壁上有不少树根从岩石缝隙间穿透下来,偶尔落下两根枯枝般的树根倒也不足为奇,然而短时间内频繁出现,那就显得十分可疑了。 况且郭田这副躯壳生长得也跟树木相仿,丁药渣确实将地上的假肢跟郭田的躯体做过研究对比,发现假肢就和枯枝一样完全没有郭田身体那样的活力,疑惑了一阵也就不再追究了。 不过,郭田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胡乱催生假肢。他想,要是能将催生出来的假肢又收回来就好了,不仅不会被发现,还能节省真气精力。 说做就做,他又开始练习怎么将催生出来的假肢收回来。可是并不完全成功,他可以做到将鲜嫩的假肢收回,而木质化后的假肢就无能为力了。 无奈之下他将假肢附在墙壁上,伪装成树根来练习。无意之中,居然让他找到了一条透到隔壁石室的缝隙,而隔壁刚好又是一间空置的牢房。他大喜过望,每日将假肢透过缝隙练习延展、硬化、回收等手段。 这天丁药渣又在抽取郭田的血液,和数种药物混合后注入另外一个活人身上,可惜那人仍旧一命呜呼。懊丧间,钱川带楚江一来到造物间,他就用白布将两个实验体盖了起来。 当时郭田神识清明,一下就认出了楚江一那股熟悉的气息,不由得心跳加速,激动万分。要不是不能动不能说话,早蹦起来扑过去了。 他这番反应自然被内功高强的丁药渣和钱川察觉到了。因此丁药渣在探过楚江一脉门后,知道二人之间定有某种联系,决定将他留下;而钱川则因暗中戒备郭田,才一招不慎就被丁药渣制住。 楚江一内外伤颇重,却没有发现这一点,也是情有可原,但也因此与郭田失之交臂。 后来丁药渣答应要帮他治伤,用药麻醉他后,却用一只老虎的肋骨骨架和部分内腑替换了他原来的。如此一来,他断裂的肋骨伤势和内腑伤势算是“治好”了,只是身体的排异反应很有可能置他于死地。虽然丁药渣长年以来研制出一种药物能应对这种反应,患者的存活率也是低得吓人。 郭田那时也被移了出来,躺在旁边。丁药渣抽了他一大筒血液注入楚江一身上,这是他全新的尝试。 可是楚江一情况并不好,陷入昏迷,身体机能在慢慢衰竭下去,令丁药渣大失所望。郭田神识敏锐,也探知他的境况不妙,心如火焚,却无能为力。 忽然盲虎赶来,打手势向丁药渣禀报事情。随后丁药渣命盲虎将楚江一带到万兽间,自己则将郭田移回原来房间,二人匆匆走了出去。 郭田隔着墙壁发现楚江一被安置在与自己一墙之隔的空牢房,于是迫不及待将假肢透过去,附在他身上查看伤势,还不惜将自己仅有的所有真气都输送过去,想要挽救他的性命。 凭他那点微薄真气,要救回楚江一岌岌可危的性命那是杯水车薪。 探测到师傅的气息越来越弱,郭田又怕又悲,不顾一切催动体内真气元气,向楚江一体内输送过去。 如果是普通人之间,元气都是互斥的,即使是血浓于情的亲生父子也无法相互让渡元气。 然而郭田体内的元气是自身元气和灵尘藤元气以及虬褫元气混合于一体的特殊存在,正好楚江一体内也被注入了蕴含相同元气的血液。在郭田的催动下,源源不断的特殊元气通过假肢传到楚江一身上,与他体内的元气相互吸引,相互融合,将他一条性命救了回来。 让渡了一阵,郭田不懂把握节奏,气急攻心,一味强行输送,又伤了真元,两眼一黑昏了过去。假肢没有真气维持,真元传输也就自行终止了,否则一直输送下去,郭田自己会真元耗尽而亡。 楚江一得到郭田提供的特殊混合真元补充,身体机能开始恢复正常。其中灵尘藤的同化功效抵消了致命的排异反应,而虬褫朱丹滋养了他虚弱的躯体和神识。 郭田醒来后又将假肢透过去探测,发现师傅状态稳定后终于放下心来,也就不再输送真元了。他担心楚江一安危,一直以假肢连接在他身上,足足过了一天一夜。 他很想跟师傅说话,可自己这个状况,根本无法进行沟通,只有寄希望于师傅早点醒来,并注意到自己的假肢,然后能过来救他一起出去。 或者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让楚江一醒了过来并将他的部分意识所想的东西通过假肢传到了他脑海中。 这实际上跟树木的营养传输原理一样,由于二人体内的特殊元气同源,又均是偏植物化的灵尘藤元气,在假肢的连接下,能够相互进行信息的交换传输,只是过程十分缓慢而已。 二人于是得以无声地用意识交流。 郭田不懂个中原因,但自己肯定是通过假肢才能跟师傅进行沟通的。他想要解释自己身体的变化,却不知如何说明。不过光说他自己的经历已用了大半天,脑袋昏沉欲睡,再也不能措词。 楚江一伤重之下也疲惫得很,安慰了徒儿一句也睡了过去。 他因与郭田意外重逢而欢喜不已,不知道自己正面临一个可怕的现实。 第59章 异样真气 楚江一所处的石室名为万兽间,用于关放丁药渣试验所用的野兽和成品。 石室平素以厚重机关石门封锁,防止机密外泄和里面的猛兽、实验体逃出。室内只有一溜骷髅灯照明,不辨昼夜,楚江一一觉醒来,见周遭一切如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冲击着他的神经,令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身体有感觉了! 胸前和腹中如火灼的痛楚连番袭来,楚江一咬牙强忍,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欣喜来。 能感受疼痛总比没有知觉要好得多。 他想伸手去抚按痛处,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用力驱使,手臂都纹丝不动。心中一惊,力运全身,这才发现自己除了恢复知觉外,依然不能动弹,连转个头都做不到。 这真是糟糕透顶了! 之前没有知觉,躺着不动还能勉强忍受。现在比之前多了一份难熬的肉体痛楚折磨,也还是不能动,真让他生不如死。 “师傅,你怎么了?”感受到师傅强烈的情绪波动,郭田通过将二人连在一起的假肢传来询问信息。 “我恢复知觉了,但还是不能动。”楚江一回复。他把后半句“胸前痛得厉害”吞了回去,开始运起万剑门内功心法,调运体内真气来探查伤势和平复痛楚。 自鸿福客栈一战后,他体内原本真气损耗不少,一直都没有多少时间将养恢复,更被丁药渣开膛破肚换了部分躯体,元气大伤,原来浑厚的真气内力已散去六七成。 现在的他很可能连王咏霖都打不过了。 楚江一将剩余真气从丹田气海中提起,运功催动沿督脉向上游走,到达头顶百会穴后再循着任脉下走,在心窝处散开,渗入各处经络和内腑,舒缓痛楚。 犹如甘凉的泉水流进干涸的田地。楚江一觉得身躯的剧痛在真气的滋养下慢慢减轻了。他发现,体内的真气在运转大半周天后,似乎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平素运功疗伤,痛楚缓解进展极其缓慢,现在几乎是真气到处即见效。 原来郭田传输过来的真气蕴含灵尘藤和虬褫朱丹的疗伤神效,在进入他体内后就自发治愈了致命的排异反应,之后便沿着经脉游走散落在身体各处。 这些特异真气虽然亲和力十分强大,但和楚江一自身所练的真气性质不同,一者属木,一者属土,无意识之下二者并不能完全融合。 他适才一番催运真气,彻底将自己的真气和郭田的真气合二为一,变成了刚柔并济的内力,更拥有强悍的治愈功效。 专心运了一阵功,将这股略为陌生的真气驱使自如后,身上的痛苦已然减缓了许多。楚江一暗暗称奇之余,也为仍未能动弹而郁闷不已。 “师傅,你怎么了?师傅,你回应一下我呀!师傅…师……别…………”收功后,一连串郭田“焦急”的语言信息涌了过来,因为说得太多,后面的又变成了怪音。 “没事。我刚才在运功疗伤,不用担心。”楚江一回复道。忽然,他觉得连接二人的假肢上传来熟悉的微弱的真气流,跟自己身上的真气相互吸引。 灵光一闪之下,他又问道:“小田儿,你是不是给我输过真气了?” 按郭田所说,他变成不能动的“植物人”后,还是有意识和知觉的,自己目前这种状态跟他何其相似! 莫非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就是这种异样的真气? “噢,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又睡了过去……” “是啊。那时我只想救你,就输了不少真气过去。好在你…醒……不然…………” 郭田相隔不久,先后发过来两句话,印证了楚江一的想法。 “我们不能动可能是真气问题,我先参详参详。”他言简意赅地回答一个短句,开始静下心去细细研究体内的异样真气。 听他这么说,郭田乖巧地不再说话,似有所悟。 开始时,楚江一与郭田当初一样,运用各种功法驱使体内真气冲击身体各处要穴,自然也是不得要领。一直折腾了数个时辰,依然徒劳无功,腹中觉得饥饿难耐,这才想起从那天进入造物间后就没吃过东西,到现在已不知过去多久了。 早前伤痛难耐,和专心运功,并不觉得特别饿,现在饥火上冲,就再也遏制不住,只觉得腹中空虚,心慌乏力,再难集中精神。 “这都至少过去一天了吧。丁老怪去哪了,难道这里的野兽都不需要饲喂的么?”他心中暗骂不已。 他又想起郭田以前如枯树皮一般的皮肤,心中叫苦道:“这么下去,我要变成小田儿那般模样了,那该如何是好!当初唐姑娘叫我‘楚木头’,原是料事如神,叫得半点不错。” 想到木头,他突然心头一亮:“对了,木头是不能动的。小田儿体内真气源自灵尘藤,是强大的木属性真气。我和他都是动物,会不会是被这股真气变成了‘木头’? 我们运气都是按以前已有的功法来运的,而这些功法原本都是按人体构造来运行的,或许对现在已变成‘木头’的我们并不合适。看来我们都还没真正找到驾驭这股真气的窍门!” 楚江一心思灵敏,在片刻间隐隐约约找到了解决问题的要点和方向。 可是该怎么办呢? 他勉强压下饥饿感,将体内真气曲往四肢百骸,散布于全身之中。不再按以前所学功法去刻意运行,想象着自己就是一棵树木,这些真气储存在自己的舒张的枝叶中。 可是树木怎么会动呢! 他聚精会神冥想了一阵,体内真气半点动静都没,躯体也还是半点不能动,忍不住有点泄气。 “树木能动啊,师傅。风吹它就动了,还有,它会生长…高……算动…………”楚江一情绪波动,让郭田捕捉到意识中的意思,郭田忍不住说了一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道闪电划过楚江一脑海:“对啊!树欲静而风不止。风可以让不动的树木动起来,这是外力。沧海一芥化为参天巨木。种子吸取土壤养分成长,开枝散叶,这是内力。这二者都能让树动起来!” 忽然间,他觉得豁然开朗。 第60章 半人半兽 自己无法动弹,就用外力来推动吧。 目前这个状态,唯一可借助的外力是郭田。 楚江一明白郭田身上同性质的真气也是推动自己这棵“树木”的最好动力。 “小田儿,我需要借助你的真气。下面我说一下要点”他在意识中跟郭田说道。 “好的。师傅。我再听。”一会后郭田回以简洁的回答。 随后楚江一向他逐句说明如何将真气导过来,然后在他体内驱动的要领。 郭田已对真气运行十分熟悉,一听便懂,听完立即开始行动。他按楚江一所讲的方法将真气沿着假肢传入后者体内,这个操作他已做过一次,因此并不困难。不过下一步的要在后者体内继续驱使真气,以他当前的境界,却是办不到。 他传过来的真气进入楚江一体内后,就完全失去了他的控制。他又尝试了数次,可无论他如何调整真气的强弱和操纵手法,直累得筋疲力尽,都不能凑效。 了解郭田实力的楚江一明白此法实在行不通,立时叫停了徒儿。 也罢,反正借助外力也是有缺点的,那就是一旦失去外力的支持,自己很可能又会陷入不能动的状态。还是自己再仔细钻研一番如何发挥这股全新的真气功效吧。 打定主意后,他定下心神,全身放松,开始进入物我两忘的冥想状态。 他在潜意识中将自己化作一株根深叶茂的大树,立在静寂的空谷。温暖的阳光下,没有风的吹拂,也没有鸟儿昆虫的滋扰,周遭的一切都是亘古不变的景物,只有无边的安静。 我该如何动起来呢? 心随意动。他努力去搜寻感知深埋于地下的根须。在那看不见的地底,他感觉到了无数的根须。随着他意念所到之处,每一条根须都开始发光发亮,似乎在蠕蠕而动。 一瞬间,无数根须上传来清凉的感觉,一路向树干蔓延上来。犹如根须吸取了土壤中的营养和水分,并将其传输上来。 很快,清凉的感觉自下向上,进入树干,传送到万千繁密的枝叶之中,最终整棵树都被这股清凉注满。化作树木的楚江一只觉得神清气爽,碧翠的绿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随着时间的推移,阳光下的绿叶中那股清凉渐渐褪去,变得灼热滚烫起来。于是,更多清凉的水分被根须吸收并传输上来,以抵消这股难耐的灼热感。 可是,似乎灼热感也随之增强。根须不得不拼尽全力去吸取并向上输送更多的水分。 一切都徒劳无功。景象不变,但阳光似乎越来越强,在其照射下的整棵树如同沐浴在烈火中,碧绿的树叶蒸腾出袅袅的水汽,却并不枯萎,反而更加翠绿欲滴。 凉热交炙,楚江一觉得体内憋着一股巨力,想要破体而出。 终于,静止的树木开始动了。地下的根须蓦地长出更多,变-粗变长,如同章鱼的触须,向地下透去;而树冠上的树叶先是颤抖不止,而后突然在一刹那成长绽开;树枝也疯狂生长延伸,将树冠撑得更高更大。 就像一个突然站起的巨人,整棵树不断长高长大,就要刺破天际。 从永恒的静止到极速的成长,楚江一觉得身体在剧烈变化,意识已经跟不上这种变化的速度。在失控的边缘,他猛力挣动,想要制止这种变化。 “停下来啊!”他大叫一声,从冥想中清醒过来。 他气喘吁吁,浑身汗湿重衫,心脏兀自剧跳不止。一颗汗珠从眉心流入眼角,一阵刺痛,他伸手揉了揉,再顺手抹去额上和面上的汗水。 周围牢房中饿得已经无力闹腾嘶吼的野兽怪物被他一声大叫吓了一跳,凶恶的又蹦起来对他大声咆哮起来。 “哎哟,不好!又惊动这些凶兽了。”楚江一心中一惊,转头朝叫得最凶的一处瞧去。 目光掠过还举着的手臂,他先是愕然,而后欣喜若狂:“我能动了?” 他一骨碌坐起来,低头看看自己双手,又看看自己双脚,尝试着运动一下。手臂和十指灵活如初,两条腿也屈伸自如。他又看看自己胸口,发现胸骨粗-壮,比以前壮硕了许多,上面缝合着大-片虎皮。 这是丁老怪的杰作! “丁老怪,害我差点丢掉性命。这笔账我迟早找你清算!”楚江一恨了一阵,忽然想起郭田,低头一看,连接在胸口的假肢不知哪去了。他低头去寻,只有一地枯枝,哪里有什么假肢? 又仔细查看一番墙壁,也没发现有类似人体假肢的东西。因不知如何说明,郭田并没有向他具体说明假肢折断变枯枝的事情,只说自己和他是通过假肢才得以沟通。 不会吧!莫非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楚江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觉得匪夷所思。 “小田儿说他就在隔壁,我直接过去找他不就好了吗?何必还找这半天通不了一句话的假肢说话?”他想不出所以然,决定亲自到隔壁去找徒儿。 他这才有空打量周围情景。这是一间狭长的石室——与其说石室,不如是甬道更贴切,一边以手臂般粗大的铁条隔成一溜数十间两丈见方的牢房,另一边余下一丈来宽的走道。走道侧的墙壁上每隔两三丈设着一盏骷髅灯,顺着灯光望去,有七八盏之多。 “这监牢也忒大了点。里面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楚江一心道。转头去看左侧隔壁牢房闹得最凶的主儿。 那是一只长着豹头豹爪,身躯和下肢却是人身的怪物。它双抓扒着牢房间的铁条,碧绿的双睛怒视着楚江一,龇着满嘴利齿,喉咙中发出低沉咆哮。 这是什么怪物! 乍见之下,楚江一大吃一惊。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当日给自己送饭的猫爪女子,和造物间中一溜冰冷的石床以及床头石台上摆满的各种道具,立时明白这些不知是人是兽的怪兽定是丁老怪所为。 忽地想起自己,被丁老怪换了老虎胸骨和内腑,也算和这些怪兽是同类了,对那豹头人身的怪兽居然生出了几分亲切感。 他又藉着暗淡的灯光极目向左右观望,只能看见离得最近的数间牢房,发现里面关的都是这种半人半兽的怪物,有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马的人马,有多了数条人臂的的猿猴,有半截是人半截是蛇的蛇人……有的生龙活虎,凶猛非常,有的则病恹恹地蜷伏于地,一动不动。 这番景象触目惊心,也不知丁药渣残害了多少生灵活人才造出这样的怪兽来。楚江一惊怒交加,心中暗暗发誓,如出得此处,定要为世人除去丁老怪这个祸害。 他定了定神,站起要走向牢门。不料才跨出一步,两腿似不是自己的,一软一歪,又倒在地上。 第61章 猫爪女子 楚江一跌倒在地,手脚皆有知觉,但竟一时站不起来,也不知何故。 他尝试了数次,都未能成功,心中一阵泄气,想道:“就算饿得再狠也不至于如此啊。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丁老怪不会再在我身上做了什么腌臜手脚吧?”想着,低头去仔细查看。 看了一阵,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正郁闷间,外面传来连续的沉闷巨响,震得石室地面墙壁微微颤抖,“簌簌”落下许多砂石。牢房中的怪兽受到惊吓,惊疑不定地侧头倾听,有的又大声吼叫起来。 楚江一也吃了一惊,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听说南疆地区常有地震发生,莫不是这么巧吧? 他四下团团一看,也不知出口在哪,要是真是地震,石室被震塌,自己断然无生还之理。身体才刚刚好转就遇上这一遭事,真是祸不单行! 唏嘘间,忽然听到石室的一端传来“轧轧”的沉重开门声,惹得室内怪兽又是一阵躁动。过了一会,一条纤细的黑影沿着甬道逐间牢房察看,一路匆匆跑了过来。黑影跑到牢房跟前,见到里面的楚江一,似是十分高兴,拿出一串钥匙要打开牢门。 那黑影穿着黑衫,背着灯光,楚江一看不清她的面目,只看得出是个女子,觉得颇有点眼熟,心道:“丁老怪要提我出去断不会派一个女子过来。看样子这女子是要救我的样子。如此眼熟,到底是谁呢?难道是唐姑娘?” 想到唐无殇,他心中大喜,忍不住低声问道:“唐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那女子闻言动作一窒,随即又麻利地逐条钥匙试着打开门锁,终于开门进了牢房,也不说话,径直朝楚江一走了过来。 楚江一这才看清是数日前给自己送饭的猫爪女子,不是唐无殇,心中略略失望,向她拱手问道:“姑娘此来有何事?”他把猫爪女子当成是丁老怪为虎作伥的爪牙,面上由欢喜变作冷淡。 女子不答话,二话不说左手把住他左边腋下一托,转身将他甩到背上,竟把高他两尺的偌大一个楚江一背了起来,“蹬蹬蹬”往外走去。 “男女有别,姑娘快放我下来!”楚江一猝不及防,又挣不脱,急声叫道。自己堂堂七尺男子汉,被一个娇弱女子背着,叫人看见,还不笑掉大牙?岂有此理! 猫爪女子不言不语,只管一味低头走路。她弯腰驮着楚江一,两爪捉住他担在肩上的双臂,任由他双脚在地上拖行,更像是拖着他前行。 这猫爪女子身形细小,力道却不小。楚江一挣扎了一番都无济于事,猫掌的尖爪攥得太紧,几乎陷入他的手臂的皮肉中,痛得他龇牙咧嘴。 他还待抗议,女子的几缕长发飘到他鼻孔边,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这一下喷嚏就在女子耳边响起,把她吓得浑身一颤,双爪一松,把个楚江一跌了个狗啃泥。她转头一看,见楚江一扑在地下,嘴唇都磕破了,大为惶恐,急急伸手去扶。 楚江一功力未恢复,手上招式还是会的,手腕一番,已搭住女子的臂腕要穴,忍住嘴上疼痛,问道:“姑娘,你要带我去哪里?” 猫爪女子不料他突然出手,似乎武功也稀松得很,被他一招制住,面皮通红,只是猛地摇头,并不开口说话。 她的小臂至手掌都是毛茸茸的,楚江一捏着觉得甚是不自在,又见她神情好像并无恶意,便说道:“我放开你,你跟我说清楚吧。说清了我自然跟你走,不用劳烦你背负……”他说到最后也觉得丢脸,便不再继续说,将手松开。 猫爪女子闻言面色更红,终于开口了。只见她“咿咿呀呀”说了一阵,双爪也配合着做动作姿势,神情焦急,似是外面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在她说话间,楚江一看到她口中并无舌头,又是愕然又是痛惜,心道:“怪不得她从来都是抿着嘴不说话了,原来如此。真是可怜。不用说这多是丁老怪做的好事了!” 见楚江一定定望着自己的嘴巴,猫爪女子一下合上嘴巴,神情带了几分凄楚地转过头去,双爪也收回袖中,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 “哎呀,不好!我这么盯着她看,实在太无礼了。”楚江一暗暗责备自己失态,连忙说道:“在下粗人一个,实在无意冒犯,告罪了。请姑娘不要介怀。”说完作了一揖。 猫爪女子听了两眼一亮,又恢复了神采,又再神爪出来做了几个动作,只是嘴唇紧闭,不再开口。 楚江一看了一会,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说的好像是外面来了强敌,丁老怪和盲虎等人正在迎敌,她趁此机会偷了监牢的钥匙下来救他。 “楚某与姑娘非亲非故,更是你家主人的阶下囚,姑娘为何要冒如此风险来救我?如果让丁老怪知道了,以他的手段,恐怕免不了重重责罚一番姑娘了。”楚江一心中疑惑,不由问道。 猫爪女子初时听得问“为何要救他”,面上飞起两片红云,不敢直视他,直至听到“重重责罚”四个字,顿时脸色煞白,神情惊慌不安,掉头看了看石门处。 她慌了一会,终于现出毅然决然的神态,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部位,再指了指楚江一,伸爪又打了几个手势。 她说喜欢我? 楚江一被她唬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在下何德何能,不敢当不敢当。姑娘定是误会了什么!” 猫爪女子听他这么说,一脸失落悲戚的神色,竟掩面落泪了。楚江一最怕见女人流眼泪,一时手足无措,又脱口说道:“啊,不是这样的。姑娘不要哭了。再哭,再哭就……” 他正不知如何说下去,忽然上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震得女子几乎站立不稳。洞壁上“哗啦啦”落下一阵砂石雨,许多拳头大小的石块不住落下,砸得怪兽们咆哮不已。 二人俱是大惊失色。女子打了个“快走!”的手势,伸手又要去拉楚江一。 楚江一见状连说:“不用劳烦姑娘,我自己能走……”他扶着墙壁站起来,刚放开手踏出一步,又向一旁跌去。好在女子及时矮身用肩膀顶-住,不然他又要跌个结实了。 这下猫爪女子不由分说,再度依样画葫芦一把将他背起,向门口跑去。 唉,受女子背负,逃得一命,实非男子汉所为。不过这性命攸关之际,为了颜面,枉死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更是愚蠢透顶。 楚江一虽然不情愿,但形势所逼,也只好按下心中的惭愧,一路由她背着,一路暗暗想法恢复自由之身。 出了万兽间就是造物间,之后还要往上走几段楼梯才能上得去。造物间中空无一人,只有五张光滑的石床。楚江一忽然想起郭田还在隔壁石室,急忙叫道:“姑娘,我的徒儿还在隔壁房间,劳烦你去救他出来吧。”说完,才想起自己也是不能自由行走的,人家一个娇弱女子,如何背得了自己师徒二人? 猫爪女子却好不推辞,将他放下,就去开关着郭田的石室的门。可那石室跟丁药渣的房间是同一个入口,石门的机关外人自然是不晓得的。女子尝试了数次,都是毫无反应,唯有无奈走了回来。 寻访了许久的徒儿就近在咫尺,焉有弃他而逃之理? 楚江一不顾猫爪女子焦急无比的神态,扶着墙壁亲自走到那石门前,又推又撞,想要打开石门。然而石门如同铁铸一般岿然不动,将他和郭田隔绝开来。 焦灼之际,上面连续数声巨响,震得整个造物间晃动不止。只听得楼梯处传来巨石断裂坍塌的声音,“轰隆隆”一大堆石块从门口撞将进来,把正对的两张石床撞得四分五裂,现出两条往下的狭窄暗道。 造物间一角随着塌方也变了形,大块石头被从上方挤压下来,眼看整间石室就要崩塌。危急之际,楚江一一心想着救出郭田,失了分寸,只管疯狂冲撞着石门。 猫爪女子焦急万分,也顾不得矜持了,在旁“咿咿呀呀”拉扯劝阻他。见他丝毫不听,现出一抹凶狠神色,伸手连点他背后数个穴位将他制住,拖住他双手就往石床暗道走去。 石头“噼里啪啦”不住落下,伴随着沉闷的断裂崩塌声,整个造物间内烟尘弥漫。女子看了一眼被彻底封住的楼梯出口,毫不犹豫地把楚江一从一条石床暗道中推了下去,自己随后也躺入暗道,跟着溜了下去。 暗道非常狭窄,倾斜向下,仅容一人躺着通过。所幸暗道没有塌方,只是其中落了许多砂石,擦得后背赤痛。楚江一觉得在黑暗中滑行了数息,终于出了暗道,滑到一个平缓的弧形坡道上停了下来。 紧接着猫爪女子滑下,撞在他身侧。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女子摸索着帮他解开穴位,咿呀说了几句。看不到动作,也不知她说的什么。 猛然,黑暗中传来一阵怪异的声音。 第62章 逃出生天 那是一种极其难听的声音,像一个瘸腿的人,脚上绑着沉重的麻袋在一步一步移动,麻袋与粗糙地面摩擦而发。 先是一个声音,而后变成两个,三个,七八个,数十个……很快,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窸索索的声音成群结队向二人移动过来。 这里一团黑暗,不知方圆大小,还有一股熏人欲呕的恶臭味。听那怪声回荡,似是在一处颇为宽敞的洞内。 楚江一想起那日丁老怪一时不悦,就打开机关将不知死活的病患推下暗道,想必就掉到这里来了。这一阵恶臭怕是尸体腐烂的臭味。念头一起,觉得自己就坐在尸体堆上,忍不住一阵恶心,连忙运气调息才将腹中翻江倒海的感觉压下。 怪声越来越近,黑暗中的一角现出了一对对猩红的光点,伴随着的还有断断续续的喘气声。 那是什么怪物? 楚江一目不能视物,两手空空,强烈的危机感让他顾不上尸体不尸体了,伸手就向地上摸索,想要找一件防身武器。一摸,却摸到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吓得他几乎跳起,一拳就要向爪子上方所在位置轰去。 忽然听见猫爪女子嘤咛一声,声中似有无限娇羞,一愣,才省起自己是摸到了她的手,面上也一阵发烧,连忙道:“在下想找个武器防身,无意冒犯了姑娘,请姑娘恕罪!” 黑暗中听得猫爪女子低声呢喃,浑似没把他的话听进去,楚江一苦笑不已,又再向相反方向摸索。地上满是砂石,散布着不少条状块状的东西,多半是人骨了。他也无暇顾虑,摸起一条略为趁手的棒子,舞了几舞,望红点来处指去。 他尚无法走动,唯有坐在地上一处凸起的地方,将猫爪女子挡在身后。 那些红点已经到了数丈外,可以看出是一对对凶性毕露的眼睛,并不似人眼。看那密密麻麻的阵势,约有二三十只怪物。 这么多怪物一拥而上,就算楚江一能正常移动也难以招架。这回只怕凶多吉少了。 正在楚江一忧虑间,身后“嚓“地亮起了一团绿光,接着猫爪女子“呜啦啦——”地长声尖啸起来。 绿光将来袭的怪物照得清清楚楚,赫然是一个个缺手少脚,身躯浮肿溃烂的怪兽。这些怪兽大多是人和兽结合的躯体,应该是丁老怪试验失败的产物,被推落暗道后,在这里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怪兽们似乎对绿光和尖啸声十分恐惧,红眼乱眨,沙哑嘶鸣着乱作一团,停在三丈开外不敢走近来。 猫爪女子手中举着一根顶端“滋滋”燃烧的小棒,一边尖啸一边越过楚江一走向那群怪兽。怪兽见她走近,纷纷后退,与她保持距离。 藉着莹莹绿光,楚江一才看清自己身处一个袋状洞窟中,洞顶石笋满布,洞底满是森森白骨和血迹,那群怪兽正被猫爪女子逼退,拥堵在洞窟唯一的出口处。 猫爪女子进逼了数步,怪兽们也退后数步,她这才回转身,伸出另一手来搀扶楚江一。 在绿光的照耀下,楚江一看到她的双眼变成了两颗碧绿的翡翠,两粒瞳仁缩成黑漆漆的梭状,如夜叉恶鬼般,甚是吓人,忍不住惊呼一声,将手中棒子对着她。 看他如此反应,猫爪女子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剧变,连忙闭上眼睛,口中也停了尖啸,蠕动嘴唇低声“咿呀”着,好像在分辨什么。 楚江一看她并无恶意,想到她长了一对猫爪,现今眼睛也是猫眼也不足为奇,倒是自己少见多怪,一再冒犯于她,不知多伤她的心。急急放下棒子,向女子连声致歉。 那些怪兽听得啸声停止,蠢蠢欲动起来,几个胆大的又再窸窸窣窣地向前爬了几步。 猫爪女子忽地转过身,朝那群怪兽冲去。靠前的几个猝不及防,被她连挥利爪,抓在面上,登时将眼珠挖去,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倒在地上哀声嘶叫。 其余怪兽惊慌失措,转身要逃。可是它们都挤在洞口,后面的并不晓得里面的变化,走避不及,乱成一团,被女子赶上,又抓伤几个。 猫爪女子一边挥爪攻击,一边在喉咙里低声咆哮,犹如一头发疯的猛兽。那群怪兽竟是欺软怕硬的货色,见她气势汹汹,比自己更可怖三分,早丧了胆气,尖声乱叫着一窝蜂往后散去,顷刻间跑了个精光,只留下几个瞎了眼断了腿的倒霉蛋在地上哀嚎不止。 待得怪兽们逃得没了声响,猫爪女子才喘着粗气往回走。经过那几个伤残的怪兽,她伸出尖锐利爪,一一插入它们的脖子,将它们一击毙命。 一番剧斗后,不知有意无意,她长发披散,遮住了大半张面庞,踽踽走回楚江一面前。此时的她,透过面上重重长发,依然能隐隐约约看到那两颗碧绿的眼睛,再加上伸展出来的兀自滴着鲜血的利爪,简直跟九幽地狱来的女鬼毫无二致,纵使胆大如楚江一也不由得心头发毛,满身鸡皮疙瘩。 猫爪女子因楚江一惊惧自己的双眼而不安凄悲,化作一腔恨意倾泻在怪兽身上,如今怪兽逃散,自己又遮住了双目,应该不会再惹他憎嫌了,不由得咧嘴笑了。 她自小被丁药渣掳来,换了若干猫儿的器官,侥幸活了下来。后来又被割了舌头,唤做猫奴,使作招呼客人的侍女。她一直都是按山上的规矩做事,从来没跟外人来往,是以并不知晓人情世故。 随着年龄增长,心智渐开,从客人的反应中她也开始知道自己与众不同——与其说与众不同,不如说怪异可怕更贴切——的地方,那就是她的手、口、眼等器官,客人看到都几乎都会现出或惊诧或厌恶的神色,更有甚者以不堪入耳的恶语调戏羞辱,令她自卑自伤不止。 算来,她今年才十八岁,情窦初开,乍见性情温和的楚江一,便对他有了几分好感。碍于自卑心理,她一直不敢过多跟他接触,甚至见面也惊慌失措,拼命要将自己的缺憾之处藏掖起来。 自己一个神憎鬼嫌的不人不猫的怪物,如何敢多做妄想呢。 然而,情之一字,总会让人做出惊天动地的改变。 猫奴从来对丁药渣和盲虎唯命是从,她平素也常进造物间伺候丁药渣和进万兽间帮忙,知道他大多要将楚江一也改造成不人不兽的怪物,心中一面为他凄伤,一面又有些高兴,觉得他要变成跟自己一样的怪物,也就不会厌恶嫌弃自己了吧。 直到楚江一被叫下去不见上来,她心中忐忑不安,担忧他的生死。正好有对头来搅闹,丁药渣跟盲虎出去应敌了,她便偷偷进了万兽间,要救楚江一出去。 现在赶走了怪兽,出了洞窟就可循一条秘道下山了,她打心底为楚江一感到高兴,也为自己能帮他而骄傲,渴望他能像丁药渣那样赞自己一声“做得很好”。 她巴巴地站在楚江一面前,等待他的赞扬。 楚江一却以为她因情生怨,凶性大发,杀了怪兽,又要来杀自己,自己当然不能徒手而亡,执起适才发现真-相而丢弃在一旁的人大-腿骨,暗暗戒备。 我做什么他终归还是嫌弃我的。 猫奴看他反应,一阵心酸失落,收起利爪,打了几个手势,意思是出了山洞就有路下山了。比完,伸手要来搀扶他。楚江一自然摇手婉拒,表示自己可以扶着洞壁跟她走。 暗暗掉了几滴泪珠,猫奴一手举着燃着绿火的小棒,似是颇为熟悉此处地形,当先朝洞外走去。楚江一手上运劲抓扶着洞壁,勉强跟上。 所幸先前来袭的怪兽不敢再来侵扰,偶尔有几个不懂事的从分岔的洞窟中爬出,也被绿光和猫奴的连声尖啸吓退。一路无事,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才看到洞口漏进来的光线。 楚江一跟在猫奴后面,一路戒备,听得她抽抽泣泣的,心内颇为压抑,又不便出声询问,等到出了山洞,被那暖洋洋的阳光一晒,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感觉才烟消云散。 他对猫奴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楚某没齿难忘。不知姑娘芳讳,还望告知,楚某来日必有所报。” 此时猫奴已将散落长发撂起,夹在耳后,现出清秀面容。在明亮光线下,她的双眼已恢复正常。 听到楚江一问她芳名,一阵发窘。 她早忘了自己姓名,只知道丁药渣唤自己作猫奴。她虽不识字,从曾经客人鄙夷的眼神中也知道这不是一个什么好名字。如此名字,怎可让他知道? 窘了一阵,最终她还是拾起一块石头,在地上画了一只猫。指了指那神似形不似的猫,又指了指自己。 楚江一不明所以,略带几分玩笑的意味笑道:“好俊的猫儿。那在下就叫你猫儿姑娘吧。” 不料猫奴闻言两眼一亮,面上飞起两朵红云,连连点头。 楚江一见她不再沉郁拘谨,也甚是高兴。 气氛正融洽间,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呼喊:“猫奴,你在这里!” 第63章 龟壳中人 楚江一和猫奴闻声俱是一惊,转头望去。 此处山洞的洞口正在猛鬼涧一侧的崖壁上,一条陡峭崎岖的小路顺着洞口蜿蜒向下,没入灰雾之中。 二人望向的地方正是同侧的崖壁,只见一个巨大的龟壳斜斜插在山壁石缝中,从龟壳伸出一个人头,前肢位置伸出两条手臂,下半部则夹在崖壁中看不清。那龟壳中人正用力扳着石缝两边,似要将龟壳从中拔-出来的样子,见了二人,急急招手呼喊。 猫奴一见此人,松了口气,恼怒地朝他“咿咿呀呀”比了个横手抹脖的手势,又指了指涧下,最后跺了跺脚,转身招呼楚江一要走。 龟壳中人见状急忙叫道:“好猫奴,你别走啊!亏我辛辛苦苦在这里等你,你都不搭把手拉我出来么?” 他长着一个黑黝光溜的脑袋,脖子伸出老长,两手乱挥,真像一只拼命挣扎的老乌龟。 猫奴恨他在楚江一面前叫破自己名字,对他的叫喊不理不睬。楚江一不明白那人怎么长在龟壳之中,更不明白为何偏偏夹在那不上不下的石缝中,见他挣得满头大汗都出不来,要是留他在此处,只怕不饿死也得晒死,不晒死也得闷死了。 他于心不忍,对猫奴道:“猫儿姑娘,我们就帮帮他,拉他出来吧。” 猫奴听他仍旧叫自己“猫儿姑娘”,又说“我们”,心中欢喜,对他嫣然一笑,点点头,走了回去。待对着那人,立时又换上凶霸霸的神情,对他龇了龇牙。 那人听得二人要救自己,喜出望外,叫道:“猫奴啊,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快拉我出去吧,我快要热死啦!” 猫奴不愿他再胡乱鬼叫自己的名字,又不知如何表达,唯有恶狠狠对他做了个“闭嘴”的动作。那人倒也听话,说道:“你叫我不要说话,我就不说话了。等会你叫我说话,我再说话好了。” 气得猫奴拾起一块石子,用力朝他掷去。那人“哎哟!”一声,将头和双手缩入龟壳中。石子打在龟壳上,“咚”的一声弹开,落入深涧。 “猫奴,你别……”那人刚伸出头说了半句话,猫奴又连珠炮般掷去数颗石子。不得已,他只好龟缩在壳中,瓮声瓮气地叫道:“别扔啦,我知错啦!我闭嘴就是啦!” 一个说话夹缠不清,一个性格固执,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 楚江一见状,赶紧插话道:“那位兄台,你就免开尊口了罢。猫儿姑娘,请你也歇口气吧。” 猫奴听他温言劝自己,心中高兴,也就不再计较,停住了手。 可那人在龟壳中听了,却答应道:“好嘞!” 也不知他是真性子还是瞎胡闹,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楚江一唯有苦笑。幸而猫奴听了楚江一的劝言,也不跟他计较,不然又要闹将起来。 龟壳离洞口前的平台有一丈来远,中间就是滑溜溜刀劈的崖壁,无法过去。也没有趁手工具在崖壁上凿出石级,颇为棘手。 可猫奴双爪齐出,抓-住些少缝隙,即可在崖壁上着力,真如猫儿一般,几下就爬到了龟壳所在的石缝边。只是那处并没有落脚点,她双足也并没有爪子,单靠一爪抠住崖壁,一手去拔龟壳,根本无法使力。那龟壳又卡得甚紧,试了几试,无济于事,只得作罢。 龟壳人见猫奴爬过去,不敢说话,只是伸出头神情迷醉地望着她,见她无功而返,情急之下就要叫起来。猫奴等的就是这一刻,伸出一爪“呼”地抓过去。也亏得他见机得快,缩头本领高超,瞬间将头缩入壳中,才避过这一抓,连声在壳内叫道:“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不说了!” 猫奴不理他,气鼓鼓爬了回来。 楚江一看了一圈,见崖壁上垂下不少粗大藤蔓,心中便有了计较。他请猫奴攀上崖壁割下数条藤蔓,然后缠绕打结做成一条三丈来长的藤绳,最后将绳的一端拉到龟壳人处,嘱他收起双手,从龟壳的两个前肢洞中穿过,再把绳头扯回来,两头再打结形成一个绳圈。 一切准备妥当后,二人就在山洞口开始用力拉扯绳圈。 楚江一虽不能行走,手上还是能使七八分力的。二人齐齐使劲,便将龟壳扯得松动了半分。 龟壳人在壳内,被藤绳一绷,肋骨被挤得要断一般,不禁鬼叫连天。楚江一二人不理他,一再用力扯绳。扯了数下,终于将龟壳从岩缝中扯了出来。 龟壳中人早将头和四肢都缩入壳中,那龟壳被藤绳吊着,“呼”地往下一坠。楚江一二人连忙使力扯住,龟壳便“咚咚咚”在崖壁上重重连撞了几下,震得那人又是一阵鬼叫。 “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啊!”那人吊在半空,害怕得大叫起来。 “别急,马上拉你上来。”楚江一好整以暇答道,招呼猫奴一齐用力。 眼看就要将偌大龟壳到洞口,山上猛然又是一声巨响,震得地动山摇,无数大小岩石从上打将下来。龟壳人正伸头为二人吆喝鼓劲,一块大石正正冲他脑袋砸下,吓得他“唰”地缩回壳中。 石头打在龟壳上,强大下坠冲力登时将其撞得往下坠去,几乎将楚江一和猫奴都扯飞。二人手脚并用才将藤绳拉住。 “救命啊!救命啊!我掉下去啦!”龟壳人被震得头昏眼花,天旋地转,以为掉了下去,急得口中胡乱叫嚷。 猫奴十分恼怒,冲下面尖声“咿呀”叫了数声,那人才闭嘴。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龟壳人拖了上来。一解开藤绳,他就泪水涟涟感动万分地去拉猫奴的手,道:“好猫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救我的。你不是那种狠心肠的人哪。” 猫奴伸爪一划,在他手背上抓了四道血痕,怒瞪着他,举爪作势要向他面上抓去,唬得他立时将头缩回壳中。 楚江一心内记挂郭田安危,不愿跟他们戏耍,向龟壳人抱拳问道:“在下楚江一,敢问兄台尊姓大名?这里可有道路上山?” 猫奴听他问上山道路,不由一愣,连连摆手摇头,又指了指下山的小路。意思是上山要不得的,赶紧下山逃命吧。 龟壳人见他一表人才,猫奴似乎对他甚为尊敬,为他着想,心中不快,斜着目光乜视着他,道:“我是猫奴的好朋友,名字跟她是成双成对的。哼,你这外人,侥幸逃了出来,还不快快下山离开。还要上山找死咩?” 楚江一心想:“猫儿姑娘唤做猫奴,你名字跟她成双成对,莫非叫龟奴不成?我把你从崖壁上救了出来,你连谢都不谢一句,反倒话中带刺。真是好没道理。”懒得跟他计较,转过面去问猫奴。 不料龟壳人一见,连忙插到二人中间,将门板似的腹部硬壳对着楚江一,说道:“你既然已经问了我,我还没答你,你怎的又去问猫奴?真是岂有此理!当我是空气咩?” 楚江一忍住气,退后一步,拱手说道:“龟奴兄台所言极是。只因在下赶着上山救人,还请兄台指明道路。在下先谢过了。” 龟壳人闻言,怒容满面,指着楚江一骂道:“我…我才不是龟奴!你才是龟奴,你全家都是龟奴!想不到你外表正正经经,竟然出口污人!我跟你没完!”说完,挺着龟壳就向楚江一压去。 他身在龟壳中,却似常人一样站着,下面还有一条满是鳞甲的尾巴拖着,显得十分怪异。楚江一坐在他面前,要是被他压个正着,保管要被压断骨头。 忽然猫奴在后一跃而起,伸爪捉住龟壳上部边缘往后一扳,顿时把龟壳人扳得仰天跌倒,龟背着地,在地上摇摇摆摆乱转。龟壳人伸出四肢胡乱爬抓,却总不能翻过身来,十足十一只肚皮朝天的大乌龟。 猫奴从他腹上踏过,走到楚江一面前,一边“咿呀”一边打起手势来,无非仍是规劝他快快逃走。楚江一决意不肯,表示一定要去救郭田。而龟壳人则在地上不住哀求猫奴将他翻过身来。 乱糟糟间,崖上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接着是一阵刀剑交击的声音,紧跟着听到丁药渣叫道:“盲虎,快走!” 三人抬头往上望去,看见离洞口上方七八丈的铁链桥上有一个人,正是丁药渣。他正站在不停晃动的铁链上,双手张开保持平衡,回头向后呼叫。 不好,可别让他看见! 楚江一和猫奴心中一紧,连忙往洞口缩过去,避免被他看见。龟壳人也不敢再乱嚷,将头尾四肢缩回壳中,只凸出半个脑袋暗中观察。 猛听得丁药渣一声大叫:“盲虎!” 刀剑交击声戛然而止,有东西夹杂着碎石“呼”地落了下来。楚江一定睛细看,一身黑衣,瞳仁泛白,正是盲虎。 身在半空的盲虎自腰间被整齐地一分为二,鲜血内脏从断口中疯狂涌-出,在空中开出一朵灿烂的红花。红花一闪即逝,没入下方翻腾的灰雾中。 “你们……”就在三人惊得瞠目结舌时,目光随着盲虎下落的丁药渣已看到了他们。 被发现了!这下完蛋了! 第64章 魔踪现 楚江一三人被丁药渣看见,一阵慌乱,欲返回山洞中躲藏,却见丁药渣只看了他们一眼,便不再理会,全身戒备望向后面。 三人因在崖壁下方,并不能看到正对崖上的情形。不过见丁老怪面色凝重的样子,定是他极难对付的对头了。 这个对头能在数招间将盲虎一斩两段,又让丁药渣仓皇出逃,不知是怎样的厉害角色呢? 现在正邪两派高手俱聚于万剑峰上,是无暇来此的。此山地处南疆,离十三叠楼和柳叶小筑颇近。十三叠楼的钱川跟丁老怪素有交情,应该不会跟他作对。莫非来者是柳叶小筑的不凡先生柳不烦? 对了,也只有不凡先生那样的人物能令丁老怪如此狼狈了。 楚江一寻思此时也是没法上山了,不如就在此处看看不凡先生的仙容。打定主意,便倚着洞边仰头看着上面,正好看见一支银灿灿的飞钩拽着绳索直取丁老怪。 丁药渣武功虽高,然身在猛鬼涧上空不住摇晃的铁链上,没有左右闪避的余地,更不敢跳起,见飞钩直射而来,只得向前一扑,整个人伏在铁链上。飞钩呼啸着从他上方掠过。 也不知发钩者用的什么手法,飞钩越过丁药渣后,绳索一绷一拉,变成斜斜下旋飞回,往他背上切去。 好个丁老怪,听得脑后风声,也不抬头,双手捉着铁链一转,翻到铁链下面吊着,再往前一荡,离开铁链,在空中翻个空心跟斗,已脱出飞钩攻击范围。伸手一抓,再度捉住铁链,将身体一提,双脚也搭了上去,接着运气翻身、立起一气呵成,又再站在铁链上了。 “丁药渣,你就尽管躲吧。今日,你死定了。”攻击者收回飞钩,站在崖边森然说道。声音低沉嘶哑,十分难听。 楚江一在数丈下方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心道:“俗话说,人如其声。见过的人都说不凡先生仙风道骨,谈吐有方。此人声音如此刺耳,语中满是戾气,定非不凡先生。” 想到极有可能是丁药渣好事多为,招惹了心胸狭窄的隐世魔头,心下释然,大有坐山观虎斗的意味。 上面丁药渣嘿嘿冷笑道:“蟹奴,就算你穿了一身硬壳,要杀我,只怕不容易。”随即,一张瘦脸拉下,咬牙切齿道:“早知当初就杀了你。不然,小青就不会死在你手上了。今天你又来坏我大事,我便跟你做个了断!” 被唤做蟹奴的人也恨恨道:“你还敢提当初!当初你折磨我,把我弄成这副模样。个中痛苦,我要你十倍、千倍、万倍偿还。先杀你最爱的师姐,然后再杀你,都要慢慢折磨而死。” 他语气中那股滔天恨意令楚江一等三人听了,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丁药渣听了,又怒又悲,说道:“你要杀我,自来找我就是了,为何要去问蝶谷?当年要不是小青劝我,才让你逃了一命,你竟然……恩将仇报,不是好汉所为。” 蟹奴嘿然一笑,道:“我不是什么好汉,我本来就要将你们统统都要杀死。你们所有人。哈哈!” 话音刚落,铁链如波浪起伏,猛烈抖动起来。 丁药渣身处铁链中段,离两端山崖均有数丈距离,无处借力,难以一跃而过,唯有又再伏低,手脚并用抓-住铁链。他附在铁链上,如同惊涛骇浪上的一叶小舟,惊险万分,但又始终不曾颠翻。 抖了一阵,蟹奴见徒劳无功,就停住了。 丁老怪乘机撩-拨道:“蟹奴,你要找我报仇,就上来,我们在这里做个了断。连炸药都炸你不死,你还怕这小小一根铁链不成?” 蟹奴哼了一声,不说话,似是不愿踏上铁链,正在寻思对策。 “可笑,可笑。没想到你居然是如此无胆之徒。你不过来,我就要走了。”丁药渣忘了适才说要跟人家做个了断,现在又说要走,当不得也是个无胆之徒。 他说着就攀附铁链,往对面爬去。 蟹奴见状,又将铁链乱抖,逼他停下,这才咬牙道:“好,我就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楚江一在下面听他被丁老怪激将法激上铁链,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目不转睛望着上方,要看看他长的什么模样。 讲道理,猫儿姑娘像猫,叫的猫奴。那龟壳人像只老乌龟,叫的龟奴,呃,暂且如此叫吧。那人叫蟹奴,是不是长得像螃蟹?难道他长着八条腿不成? 他在脑中想象着一只大螃蟹在铁链上横着爬行的情景,甚是滑稽。 然而当蟹奴出现在视野中时,他忍不住低声惊呼起来:“八臂天魔!” 那蟹奴体型雄壮,一身玄色铠甲,戴着鸟喙钢盔,三对手臂分别拿着刀剑、长枪、飞钩,肩上两支钢刺,和江湖传言如出一辙,不是八臂天魔又是谁? 八臂天魔正侧踩铁链,以长枪戳在铁链眼中,一步一步往前走去。他武功了得,楚江一那一声低呼如何瞒得过他耳朵?闻声向来处侧目而视,两个眼洞中锐利的蓝光闪烁,看得猫奴和龟壳人心惊肉跳,两股战战。 楚江一跟他对视一眼,顿觉被看了个透底,脊背一阵发凉。不过他不肯输阵,兀自强运真气,反瞪回去。 仇敌当前,八臂天魔心中暗自点头,收回目光,继续锁定丁药渣,向前步步进逼。楚江一这才全身一松,长舒一口气,那股如山的压迫感才慢慢散去。 “八臂天魔果真名不虚传,怪不得正邪诸多高手都伤亡在他手上。”他暗叫厉害,转念又想,“难怪在万剑峰等了那么久都不见他现身,原来是寻丁老怪报仇来了。” 他望着在悬空铁链上对峙的二人,心下忐忑不安,不知该赌那一边赢更好。 丁药渣掳走小田儿,又将自己改造成不人不兽的怪物,更以活人为试验对象,不知残害了多少生灵,恶贯满盈,实在死有余辜。 八臂天魔是武林公害,残杀了诸多正派同道。再者穷根究底,他才是造成自己沦落到如今境地的罪魁祸首。不是他,唐无殇不会与郭田相遇,王咏霆也不会招惹了她,自己也就不会受托去解决此事,也就不会伤了郭田,更不会有后来的一番事情了。 比较一番后,楚江一觉得,一切皆因八臂天魔而起,忍不住恨从心头起,拳头紧握,希望他落败。 他一时嗔念迷心,失了武人应有的气度。 这一切确是因八臂天魔而起。然而,很多事情冥冥中早已注定,即使没有八臂天魔,也会有七臂、十臂天魔来做,结果总是相同,只缘因就是他自己本身。有这样的因,便注定要结这样的果。 就像一个人出门踩了狗屎,他就怨那条拉-屎的狗。他利用某种力量回到前一天把那条狗杀了,自以为第二天便不会踩到狗屎。到了这一天,他自信满满踏出那一步,却仍是踩到了狗屎,另一条狗拉的狗屎。 因为那里就是会有狗屎,而他总是要走那一步。 思索间,八臂天魔步步为营,已逼到丁药渣两丈开外。他身躯高大,又有双手使的是长枪,要是在平地上,早就攻过去了。奈何他身处仅有两指粗的铁链上,一身盔甲反而显得笨重不堪,摇摇欲坠,只能将长枪当做第三条腿,支撑行走。 丁药渣手无寸铁,自然不敢让他近身。他盯着对手抬脚前迈的一瞬间,沉劲于两脚,猛地往下一踩。那本来已成弧形的铁链登时被这股重力踏得再往下一沉,下落了了近两尺。 天魔一脚踏空,往前一个趔趄,几乎失了平衡。好在他一直小心防范,插在铁链眼中的长枪一撑,另一足运起“粘”劲,紧紧吸住铁链,才不致落下。不过也好像风中劲草,摇曳不停。 不过丁药渣还有后着。不等天魔站稳,他立马将劲一收,两脚一轻,铁链“呼”地往上弹起,就像起伏的波浪一样。他本人随着铁链上扬的力道一抛,轻飘飘纵起,往后跳去,要远离天魔。 八臂天魔觑得仔细,双足加长枪牢牢钉在铁链上一般,第三双手的飞钩脱手飞出,往丁药渣落下的位置射去。 丁老怪聪明反被聪误误,不想这笨重的蟹奴反应如此灵敏,一招未完已转守为攻。眼看自己就要被飞钩钉中,他枯瘦的身躯在空中一拧,侧移了一尺,将飞钩避过。 他本在铁链上方,这一记侧移,偏了不少,落下时双脚已踩不到铁链,只能伸手去抓。 天魔哪容他抓到?不等飞钩收回,长枪顶着铁链眼往另一侧一推,将上下波动的铁链推得向一边荡去,让丁药渣一抓抓了个空。 “丁药渣,你这是自作自受!摔个粉身碎骨吧!”天魔见他没抓到铁链,当不得掉到万丈深涧下,心中一喜,脱口叫起来。 楚江一三人见丁老怪错过铁链,就要掉下,不禁齐齐“啊”了一声。 以丁老怪的功夫,怎的如此不济,三招就被打落铁链了? 第65章 自作多情 丁药渣恶贯满盈,但楚江一等人见他就要摔下深涧,也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忽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丁老怪伸出的手蓦地伸长了一截,如蛇一般叼-住了铁链。他趁势一荡,另一只手也捉住了铁链,整个人吊在下方。他干干瘦瘦,衣衫破烂不堪,又不穿鞋子,活脱脱一只猴子模样。 一眨眼间,八臂天魔和楚江一等人见他两条手臂又变回了一样的长短,不禁怀疑自己适才是不是看错了。 “就算死,我也要拉你一起死。”丁药渣悬吊在铁链下,死死盯着天魔。 “哼,痴心妄想!”天魔轻蔑回道,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飘浮在铁链上方的黑雾,眼洞中蓝光闪了闪。 楚江一正全神贯注看着上方战况,忽地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转头一看,却是猫奴。猫奴指了指上方的二人,又冲他连打手势,大致意思是“趁他们缠斗,无暇顾及我们,我们快走吧!” 确实如此,一旦丁老怪二人分出胜负,他们三人再逃就来不及了。以三人目前的状态,根本不是上面两个怪物的对手。 要走只能趁现在了。 不过,楚江一依然惦挂着郭田。他凑过头,悄声问猫奴道:“猫儿姑娘,我是一定要救我徒儿的。你就不必劝我了,将上山路径告诉我吧。” 听他就在耳边说话,猫奴一阵羞涩,待听完他说完,脸上显出为难神情。 龟壳人还腹部朝天仰躺在地上,见楚江一在跟猫奴咬耳朵,醋意大发,竟忘了上面两个怪物,大声骂道:“你小子好不要脸,趁我不备就占猫奴的便宜!快离她远点,不然我要揍你了!” 这一声大骂引得丁药渣和八臂天魔齐齐望下来。龟壳人脑后如有针芒,转头一看,上面四道刀子一般的目光正看着自己,吓得“哎哟”一声,也顾不得骂人了,把头尾四肢缩回壳内,深得缩头乌龟神功的要领。 在二人目光之下,楚江一和猫奴心头俱是一紧。幸亏他们只看了一眼,又将注意力转回彼此身上,并没有向三人发难。 等他们收起目光,猫奴向楚江一打个手势,扶他入了山洞,让上面二人看不见。又将龟壳人拉了进来,用利爪在壳上敲了敲,唤他出来。然后一边打手势一边“咿呀”辅助,将自己想法告诉他们。 她手势又快又复杂,楚江一看得一头雾水。倒是龟壳人在旁听着,看了楚江一一眼,一脸嫌弃地连连摇头,说:“让我背他下山,没门!” 猫奴用爪子点点他的胸口,指了指山洞里面,又指着自己和楚江一,两个手指做了个交替往下走的动作。 龟壳人头摇得更厉害了,道:“不行,不行!我怎么放心让你跟他一起!他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说完,斜眼将楚江一上上下下扫了几遍,又是一阵摇头。 忽地,猫奴扯着他的手臂,将他拖到一边,龇牙咧嘴,颇为激动地叫嚷了一阵。龟壳人这才悻悻然说道:“好吧,既然你说了,我就勉为其难背他下去吧。不过说好了哦,你——” 说到此处他忽然打住,回头看了楚江一一眼,才两手凑成喇叭状,在猫奴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悄悄话。 听完,猫奴沉默了半晌,望向楚江一,见他探出头去看上面的境况,并没有看自己这边,眼神一阵失落,默然点了点头。 龟壳人大喜,叫道:“好猫奴,你终于肯答应我了!”伸手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她“唰唰”又抓了几道伤痕,“哎哟哎哟”甩着手缩起。 猫奴不理他,走过来又向楚江一打手势。龟壳人急急过来隔开道:“猫奴啊,你说的,他根本听不懂的。还是我来跟他说吧。”这回猫奴竟没有发作,向楚江一点点头,退到一边。 龟壳人有意无意,挺着门板似的胸壳站在二人之间,对楚江一道:“你小子真会搅事,就这样走了不好么?非要救你那劳什子徒弟。你知不知道上面药神洞都被炸平了?你那徒弟在造物间下,都不知被埋了多少千斤大石了,还救得出来?不如……” 他口水沫儿四溅,越说越上劲,连正题都忘了。楚江一忍不住打断他,颇为恼火道:“龟奴兄,在下只是有无上山道路。救出在下徒儿是在下自己的事,并不需要龟奴兄代劳,不劳龟奴兄操心。再者,在下问的是猫儿姑娘,并非龟奴兄,龟奴兄又何必自作多情呢!” 他一句一个“龟奴兄”,对这个什么事都横插一脚,不识大体的龟壳人毫不留情。 龟壳人被他一顿抢白,一张脸黑中透红,连光头都成了酱紫色,指着楚江一气冲冲道:“我、我自作多情?猫奴才不会跟你有什么情。还有,你又骂我!我要压死你!”说完又要将身躯向楚江一压去。 猫奴见他胡言乱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攀到他背上对着他脑袋就是一拳,打得他光头下意识一缩,想起和猫奴刚才的说话,只好停下来,忍气吞声道:“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这无礼的小子斤斤计较了。记住了,我叫鼍奴,不叫龟奴!” “好的,龟奴兄。你还是赶紧说正经事吧。”楚江一说顺了嘴,一时改不过来,“龟奴兄”的称呼脱口而出。 鼍奴以为他有意为之,对他怒目而视,但顾忌猫奴在旁,只得忍住,哼了一声,说道:“你小子连路都走不了,怎么救得了你徒儿。阿猫说了,她从这个洞里的暗道爬回造物间,去救你徒儿。我就先背你下山,在下面等她,免得被丁老板抓回去。” 他听楚江一一而再再而三地叫猫奴作“猫儿姑娘”,十分亲切,哪里肯服输,立即将叫惯了的“猫奴”丢开,换成比“猫儿姑娘”更为亲昵的“阿猫”来。 “丁老板?”楚江一浑不将他的小心思放在心上,只是不知怎的又冒出个丁老板来。 “就是丁、丁老怪啦!”鼍奴不耐烦道,“快走吧,等会他们打完就要来打我们了。我可不想再被那蟹奴扔下猛鬼涧。好在我吉人自有天相,阿弥陀佛!”他想起掉下猛鬼涧,卡在石缝中的经过,不禁又心惊肉跳起来。 山上的洞-穴被炸塌了,楚江一在造物间也看到楼梯入口被落石封住,估计多半是无法下去的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个山洞内透上造物间的几条暗道。但那些暗道陡峭无比,又狭窄光滑,他即使没受伤也断然爬不上去,只有猫奴那样有一双锐利无比,擅于攀爬的利爪才能爬上。 权衡了一会,也只有拜托猫奴帮忙了。楚江一想到猫奴已救了自己出来,又因自己的坚持,要再度返回那个危险重重的石室之中,而自己无以为报,心中甚是歉然,侧身对鼍奴身后的猫奴抱拳行礼,说道:“猫儿姑娘,那就有劳你再走一趟了。你的恩情,楚某深铭肺腑。无以为报,唯有一诺。以后,你的事即是楚某的事。只要你开口,楚某无有不应。” 他这一番话,猫奴听得半懂不懂,只听得“你的事即是楚某的事”,满心欢喜,刚才的漫天阴霾一扫而空。 可是这边的鼍奴就不乐意了,他身躯一晃,又再挡在二人之间,双眼瞪着楚江一道:“什么‘你的事即是我的事’?你小子又不是阿猫的谁,她的事才不用你多管闲事呢!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外人,哼,自作多情!” 他恨刚才楚江一骂他自作多情,逮到机会,马上原句奉还。 楚江一睬他都傻,又侧身到另一边,叮嘱猫奴道:“猫儿姑娘,你此番上去,一定要记住,万事要小心,不可用强。如果实在没有法子,便立即出来吧。” 他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人,要救人自然以“救”为目的,自己此时强要去救人,等于把自己也搭进去,徒劳无益,还不如说是送命。猫奴的这份恩情,自己舍命报答便是了。 猫奴见他为自己着想,眼圈一红,点点头,飞也似地跑入山洞,消失在黑暗中。 楚江一忽然想起山洞里无数怪兽,不知猫奴还有没有驱赶的绿火,忍不住担心起来,往黑魆魆的洞中望去。 鼍奴在一旁看他这幅模样,好不得劲,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叫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快走吧!”说着,当先走向洞口,鬼鬼祟祟向上面张望,嘴里还恨恨低声说道:“好看也轮不到你看了。” 楚江一也是神经大条,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才省起原来这人是大吃自己的干醋才处处与自己作对的,不禁啼笑皆非,摇摇头,撑着洞壁跟了上去。 他倚在洞边,也朝上面望去,想看看战况如何了。 只见丁药渣和八臂天魔都已进入黑雾范围,似乎正纠缠在一起。 黑雾浓厚,看得不甚清楚,但从铁链的动静来看,二人并非在进行激烈的搏斗。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在比拼内力不成? 第66章 三圣教 丁药渣本来并不叫这个难听的名字,而是叫丁绍余,是三圣教中的弟子。 三圣教只是一个无名小派,隐于云栖山中,即是问蝶谷的前身。当时的三圣教弟子,不分医蛊毒,皆可研习。 三十五年前,丁绍余27岁,是教中医术的佼佼者,他在外闯荡,帮几个有名的江湖人士治好疑难症状后,便医名远播。他时常以此自傲,自觉医术天下无双,在小小三圣教中是埋没了自己。 他有个同龄的师姐,叫罗雪青,医术虽不如他,但医蛊毒样样精通,深得师傅三圣上人青眼。他心中不忿,见罗师姐多是医治一些普通伤害感冒,跌打骨折,便屡次出言讥讽。 一日清早,他见罗雪青从膳房出来,以为她又在熬什么平常药汁,便笑道:“罗师姐,今儿在熬什么汤药啊?是祛风药汤,还是接骨药汁?” 罗雪青将手中碟子一伸,反问道:“丁师弟,你医术最是高明。我且问你一问,这刚出笼的馒头,治什么病?” 丁绍余看着碟中热腾腾三个大馒头,愣了一愣,说道:“馒头能治什么病?医书上并没有关于馒头的药方,师弟也闻所未闻。师姐你莫要消遣我。” 罗雪青冲他微微一笑,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将碟子递到他面前,道:“丁师弟,你一夜没吃东西,要不要治一治?” 丁绍余这才反应过来,满面通红,拂袖而去,从此更加苦心钻研医术,暗中发誓要在医术上彻底压过罗雪青,不容她再问倒自己。 同门之间武功医术的切磋是常有的事,不仅能增进彼此情谊,更对各自的修炼有莫大帮助。 丁罗二人也是如此,在不断的竞争比试中渐渐互生情愫。可是三圣上人一味倚重罗雪青,让丁绍余始终觉得自己低她一头。他好胜心强,一心要在医术上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成就,于是瞒着师门暗中研究一些古老医书上的禁忌试验。其中就有天方奇谭一样的换头秘术、剔骨换心方术等等。 他开始只敢用禽畜野兽做试验,在数千例后,终于成功了一例。知道秘法可行,他欣喜若狂,更加专注于其中,久而久之陷入痴迷境地。乃至后来他母亲得了风湿痼疾,下肢瘫痪,他以各种内服外用秘方均不能奏效,萌生了帮母亲换一双-腿的荒唐念头。 于是,他泯灭人性,走上了以人体做试验的不归路。 恶念既起,便再也扑灭不了。他将云栖山的一处山洞辟为自己的修炼静所,其中却是暗藏各种禽畜实验体,以及在外药倒掳来的活人。 蟹奴就是那个时候在云栖山附近出现,被他药倒带回来的。 由于仅限于换肢,丁绍余此阶段主要做的就是将一人的手或脚,移植于另一人身上。可惜,因为排异反应,大部分试验都失败了。成功者不到百分之一二。 在移植过程中,他往往是将两个人相互对换手脚的,但是有些人在肢体被砍断时就已经死了。不是痛死的——丁绍余在术前都会人道地给他们做全身麻醉,而是活生生吓死的。 这样,在手术过程中就多出一些肢体,因此他突发奇想:一个人能不能装多条手脚? 空想不如行动,他是个行动派,立即开始了一个人多条肢体的试验。 很不幸,蟹奴成了他这项试验的第一个牺牲品。而幸运的是,他在试验中活了下来。 丁绍余为他换了一对手脚,又一口气额外帮他多装了两双手。他本想做个“三头六臂的哪吒”的,最终由于活人短缺而暂时搁置了,就按当前螃蟹的样子,叫他做“蟹奴”。 就在他想方设法要多弄一些活人回来时,四周村落多次失踪人口,闹得沸沸扬扬,而他行动隐秘,经常躲在山洞中,也引起了罗雪青的怀疑。 一日,罗雪青趁丁绍余外出办事,悄悄潜入他的山洞静所中。看到六条手臂的蟹奴等试验品,她彻底被眼前荒诞的情景震惊了。 不是因为丁绍余的鬼才,而是因为他的残忍变-态。 她心地善良,要将蟹奴救出,帮他医治。恰逢丁绍余去而复返,便苦口婆心规劝他。她以为丁绍余是因母亲痼疾而致如此,只要他肯放弃这种试验,改过自新,她便不向师傅禀告。 可惜,丁绍余已被蒙蔽了心眼,他以为罗雪青是看到自己做出了世所未有的医术奇迹,嫉妒自己而已。他假装应允,趁她不备,将她和蟹奴制住,反过来蛊惑罗雪青,要她支持自己。 罗雪青见他迷途难返,大失所望,将计就计,也假意答应。丁绍余知她一向言而有信,又钟情于她,哪会多想,反而被她摆了一道,几乎为她所杀。 二人打斗间,蟹奴乘机逃跑,不知所踪。 打斗声惊动了三圣上人,他率领众弟子前来稽查。丁绍余知道大势已去,唯有逃出云栖山,离开了三圣门。 之后,丁绍余的所作所为被曝光,三圣门一时成为众矢之的,惹来无数武林人士讨伐。 三圣上人因门人做下这等伤天害理恶事,又追缉不到丁绍余,无颜面对问罪的武林同道,唯有以死谢罪。因此,三圣教弟子无不对丁绍余切齿痛恨,皆骂他为“丁药渣”,咒他要遭受千人踩万人踏的报应。 三圣上人自尽后不久,与三圣教有仇隙的武林人士再无忌惮,便借兴师问罪之机将三圣教灭门。于是,三圣教从此就从武林中被除名了。 在灭教之战中幸存的罗雪青矢志报仇,潜藏在云栖山中修炼十数年,待到医、蛊、毒绝技大成,出山找当年参与灭教者复仇。然而有的仇家根深叶茂,势力庞大,以她一人之力,实在难以撼动。 遭遇了数次失败后,她颇有些心灰意冷,竟为仇家所擒。幸而一个蒙面人出现将她救出,更助她灭杀仇家满门,最后不露真容就离开了。 后来只要罗雪青前往寻仇,蒙面人都会暗中帮她,直到所有仇家被清算。之后,她返回云栖山,建立问蝶谷,同时昭告武林,言明自己的所为和原因。 这一番复仇壮举惊动了整个武林,罗雪青也得了“毒药姑婆”的外号。 由于被清算的仇家当年灭人门派,不得武林公理,故而无人为他们声援,反而更增罗雪青的声威,连同问蝶谷也成为武林中人人敬畏的所在。 问蝶谷初建时,资财紧缺,仇家也隔三岔五上门寻隙,罗雪青忙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此时蒙面人再次出现,遣人运来丰厚财货,帮助建设,又日夜把守云栖山险阻,将许多仇家截杀于山门之外,大大缓解了问蝶谷的压力。 虽则蒙面人总是见面即走,不作交流,但经过多次接触,罗雪青从他的行为举止隐隐猜到蒙面人极有可能就是丁绍余。 她想,过了这么多年,或许丁师弟已迷途知返痛心悔过了,不然也不会助我报得灭门大仇和重建三圣教了。 罗雪青为何不叫新建门派为三圣教,而改叫问蝶谷呢?岂不是欺师灭祖所为? 盖因丁药渣事件已令三圣教声望尽失,遗臭万年,三圣上人也是为此而自责自愧自尽。罗雪青知道自己要重建三圣教,仍以原来名号,难得人心,无人可用便谈不上“重建”了。无奈之下只得另立名号,内里却尊三圣上人为老祖,不忘三圣教的根本,不改三圣教的规矩。 心心念念之下,罗雪青想尽办法,终于找到机会,逼-迫蒙面人现出了真面目。 不出她所料,蒙面人正是丁绍余。 十多年后再见面,二人皆已年届四十,两鬓染霜,容颜沧桑了。 经过许多风-波,罗雪青一直都是孤身一人肩负复仇重建的重担,她一介女流,纵使生性刚强,在遇到挫折时,不免每每感到彷徨无助,只凭心中一股不屈的信念强自支撑,不知何时会轰然倒下。 丁绍余的出现,给了她新的希望。与其说她渴望得到他的臂助和支持,不如说她需要一个人给她支持下去的勇气,为她分担每时每刻如山般的压力。 然而,丁绍余在问蝶谷流连了数日,最后跟她说的却是:“小青,我也想留下来。可是,我已无路可退了。” 罗雪青听了如遭雷殛。 她一直不问丁绍余离开三圣门后的事,寄希望于他现在不再做那种伤天害理的勾当,自己便当做不知,揭过不提。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他竟沉迷于其中不能自拔。那该造了多少恶业啊! 更让他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是丁药渣接下来的说话:“小青,你不要生气。我成功了,真的成功了!我可以派人来帮你的忙。它们力大无穷……” “够了!”失望透顶以致绝望,罗雪青愤怒地喝断了他的说话。 她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 “丁绍余,你走吧。以后不准你踏入问蝶谷一步!还有,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杀了你!” 自此,丁药渣就远赴南疆,再不在江湖露面。 直到八臂天魔血洗问蝶谷,杀害了罗雪青,也就是毒药姑婆。 第67章 蟹奴复仇 一年前,八臂天魔初现江湖,掀起腥风血雨。 丁药渣亦有所耳闻,不过他正醉心于活人与禽兽的缝合试验,只当是某个凶戾脚色装神弄鬼而已。等到听到问蝶谷被屠,毒药姑婆被杀,他才骤然惊醒,已是数月之后了,但他还是急急赶往问蝶谷查探究竟。 他暗中潜入问蝶谷,看到一片残垣短墙中正在重建,就像当年罗雪青在三圣教遗址上建起问蝶谷一样,恍若时光回溯。 恍惚间遇到伤心痛绝的杨无心,更勾起当日被罗雪青驱出问蝶谷的往事,让他清楚记起,自己离开时,罗雪青眼角的那颗泪珠。 “说不定,当日小青也跟她一样伤心吧。”丁药渣这才觉得后悔。 可是时过境迁,人生一晃,无数光阴消逝,任你如何追忆,如何悔恨,都再挽回不了那些失去的,过后才知道弥足珍贵的东西。 丁药渣悲一阵,悔一阵,醉一阵,见到姬不教寻杨无心,知道是他做了对不住那伤心姑娘的事,便想杀了他为那姑娘出气。但在狠狠惩戒他时,忽然想起罗雪青不准他再踏入问蝶谷的说话。 自己现在不仅进了问蝶谷,还要杀他徒弟,岂不又要惹她不快?自己当初暗自说过要护她周全,最后却任她被八臂天魔折磨而死,竟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自己当真枉自为人了。 心念一动,顿时心灰意冷,觉得谷中一花一草都在叫他滚出问蝶谷,他便再不逗留,浑浑噩噩出了谷。 出谷后他立誓要寻八臂天魔为罗雪青报仇,还想过改邪归正,不再做那丧尽天良的秘术试验,而要行医济世,用自己的医术拯救苍生。 不料才过了几天,他在路上就遇到了郭田,被他神奇的躯体和难解的症状吸引,马上又见猎心喜,迫切想要研究个中奥妙。正好他打听到八臂天魔已数月没现身了,正邪两派正在万剑峰上严阵以待,估计天魔见两派势大,暂时不敢现身了。 他心想:“天魔踪迹隐秘,连正邪两派倾力联手都寻他不到,我一个人去找,又顶得了什么事?不若带这小子先回鬼愁峰再说,此后日日留意天魔消息就是了。” 打定主意,他出手救了楚江一,以他的命抵郭田的命,然后带了郭田径直回了南疆的鬼愁峰——他离开三圣教后创建的秘密据点。 不曾想,他不去找八臂天魔了,今日八臂天魔竟先找上了门。 他初时听盲虎禀报,八臂天魔正往山上赶来,已经闯入了迷失石阵,心道:“来得正好。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你自送上门来。”当下命盲虎聚拢山上的黑衫苦力抵抗——这些都是试验成品,又在洞中埋下火药,留作后手,定要教八臂天魔有来无回。 他未曾见过八臂天魔的模样,骤一见到,不由讶然:“这不是蟹奴么?他竟然没死?怎么穿起一身铁甲了?这回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蟹奴了!” 当时他在三圣教中的所作所为东窗事发后,为避免事情泄露,三圣上人亲手将洞中所有实验体杀灭。没想到最后还是传了出去,惹来灭派之灾。 丁药渣听闻此事,以为实验体无一幸免,还为自己多年来的心血被毁于一旦心痛了许久。现在看蟹奴不仅活了下来,武功也突飞猛进,成了武林中的煞星,甚为惊奇,忍不住又生出要将他擒住钻研一番的念头。 他想得美,却忘了八臂天魔已非当年的蟹奴,可不是吃素的。 才一照面,那群身体坚韧强-健的实验体就被天魔钩扫枪挑,刀起剑落,砍瓜切菜般分尸了几个。余众见势不妙,心惊胆寒,踟蹰不前。有理智未失的不愿为丁药渣卖命,发一声喊,带头奔逃,其余的登时“轰”地跟着就跑,一窝蜂四散,转眼不知躲哪里去了。 怕死乃是人之天性。这些实验体没受过训练,平时只靠药物控制和惩罚约束,一到性命攸关之时,自然就凭本能而动,哪管得了许多。 丁药渣见蟹奴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想到罗雪青就是死在他手中,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和盲虎一左一右,大战这只张牙舞爪的大铁蟹。 可是他年老体衰,又耽于医术试验,武功已荒废了许多,大不如前,多亏盲虎在旁协助,才堪堪敌住势大力猛的天魔。 一对二斗了一阵,天魔越战越勇,每一击蕴含的力道都刚猛无匹,令丁药渣和盲虎不敢直撄其锋。气势一挫,二人再难扳回形势,一路节节败退,还挂了几处彩。 二人压力倍增,知道要发动后着了,于是且战且走,将天魔诱入药神洞,之后在洞中引爆火药,自己二人则从秘道逃出。火药威力惊人,连环爆炸,将偌大一座石山炸塌。 八臂天魔身处爆炸中心,又被塌下的万斤巨石压住,焉有生还之理? 正当二人大出一口气,盘算如何处理后事之时,天魔竟似丝毫无损,从乱石中跃出,向二人杀来。二人斗他不过,唯有往山下逃去,直逃到猛鬼涧,终于被天魔追上。 盲虎为给丁药渣争取时间,回身硬撼天魔,只走了数招就被一刀两段,抛尸猛鬼涧下。 之后,便是楚江一等人所见的情景了。 在细小晃动的铁链上,丁药渣既无大件武器,更无厚重盔甲,仗着灵活的身形和可伸缩的诡异的四肢,一时和八臂天魔斗了个旗鼓相当。不过他终归吃了没有长兵器的亏,被天魔稳扎稳打,步步进逼,不多时已退到猛鬼涧中央的黑雾边缘。 他向天魔抛了一个挑衅的眼神,闪身躲入黑雾之中,失去了踪影。 天魔眼洞中蓝光闪动,森然嘿笑,以刀剑开路,也踏入黑雾里。 这团黑雾自丁药渣来到此山前就悬浮在猛鬼涧上空。丁药渣见它风吹不散,雷打不动,古怪得很,有意拉过涧铁链从中穿过,要细细研究一番。不想一入黑雾不久,就出现了幻觉,几乎落涧。 自此以后,他再不敢亲自去试那黑雾,而是用了许多活人禽兽做试验,除了知道在这黑雾中久了必定发疯无疑,其余再也试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日-他将天魔诱入黑雾,要攻他个措手不及,殊不知天魔早在上山之时已领教过犀利,已有对付心得。 二人进入黑雾后,俱各定住心神,将心思落于铁链之上,再去探寻对方的动静。 丁药渣诡计多端,复伸出双手吊住铁链,身躯悬在下方,静等天魔过来,再图施袭。 楚江一在下看见丁老怪露出一双足在黑雾下,不知他意欲何为,还待继续看,鼍奴欣然细声道:“小子,趁他们二人正闹得交关,看不见我们,我们赶紧下山去吧!” 说完,不等他答应,一把将他甩到龟背上,手扯树藤,脚踩石壑,急急往山下走去。 楚江一在他背上捉定龟壳,心中开始寻思如何恢复脚力,故而默然思索。鼍奴因猫奴的事要跟他怄气,也是一声不吭。可他是个闲不住的家伙,走了一阵,见背上小子毫无动静,嘴上再忍不住,叫道:“喂,姓楚的小子!你不说话,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啊?” 他这纯粹找茬,楚江一懒得回他,照旧无言。这下可让他逮着话头了,一味在那里骂他“不懂礼貌,不识规矩,正一闷口葫芦”云云,边走边骂,过足嘴瘾,竟越走越带劲了。 走了好一段路,二人已下到灰雾笼罩位置,估摸离崖顶满远了。小路随山势而行,就要转过一处弯角,鼍奴抬头透过朦胧雾气看了看上面,铁链看不见了,那团黑雾也只剩一个黑点,遂笑道:“这下丁老板和那劳什子天魔都看不见我们了,哈哈。” 楚江一忽然插口问:“要是丁老怪胜了,你跟猫儿姑娘如何是好?可有什么打算?” 鼍奴一怔,想起自己和猫奴怪模怪样的,出到外面还不被被人当做怪物打死?要是丁老板赢了,二人做下这等背叛他的大事,不知要受怎样的惩罚呢。 想来想去,心中害怕起来,扯着树藤立在那里,忘了逃走。 突然上方传来一声惨叫,将鼍奴惊醒。他举头仰望,正好看到黑雾中落下一个黑点。那黑点笔直坠落,越来越大,眼看着毫无二致竟是丁药渣。 丁药渣胸口染成一片红色,双手长长伸出,想要勉力捉住什么,“呼”地在灰雾中冲开一个口子,落了下去,音影顿杳。 铁链上八臂天魔已退出黑雾,目光循着丁老怪下移,如老鹰般的眼神已将伏在转角位置的鼍奴看见。嘿,鼍奴自己伏着,却忘了背上还有个楚江一还露在外面,岂有不被发现的道理! 天魔嘿嘿冷笑,起了赶尽杀绝之心,在铁链上退了一段,不等回到崖顶,“呼呼呼”甩起飞钩钉在崖壁上,扯着飞钩绳索,竟纵身往下跳去。 鼍奴亡魂大冒,“啊呀”叫一声,手脚并用,急急向下逃逸。 第68章 夺命追击 八臂天魔借着飞钩一荡之力下落数丈,双足在崖壁上一蹬,消缓了大部分下坠惯性,再略略调整方向,已落到那个山洞口前。 他往洞里看了一眼,见空荡无人,拧身朝下山的小路追来。 此时鼍奴已转过山崖的一侧,双方互相看不见,一个只知亡命而逃,一个则是穷追不舍,在陡峭难行的羊肠山道上追逐起来。 若是在平地,鼍奴龟壳沉重,又背了个人,早让天魔追上料理了。多得这一条险峻的小道,才勉强拖住了天魔的追赶步伐。不过也是越追越近,相离也不过二十余丈了。 鼍奴曾吃他一脚,嵌在岩壁上,晓得他的厉害,见他张牙舞爪追来,心惊胆战,手脚抖索,嘴里不住念着:“哎呀,我的妈呀!这煞星要追上来了!我得走快点才行!”嘴里叫着,手脚却不听使唤,反而走得更慢了。 眼看又迫到了十余丈外,鼍奴更是慌乱,频频回头观望,几乎迈不动脚了。 楚江一知他乱了心神,连忙提点他道:“鼍奴兄,你别回头看他,只管走自己的路就行了。” 鼍奴气苦道:“又不用你走路。你倒好,在我背上指手画脚。都怪你,我这回要被你小子害死啦!”口中说着,却也遵从他的提醒,不再回头观望,专心看路,一时又快了许多。 楚江一心中稍安,道:“老兄你夹在石缝中,少不得要被天魔瞧见,那情景想跑都跑不了。我救你出来,却变成害了你,不是这个道理。” 鼍奴听他说得在理,便不再言语,见到前面一道滑溜溜的斜坡,喜道:“楚小子,等会我从那斜坡滑下去,便把后面那劳什子天魔撇掉了。你要抓紧了才是。” 楚江一见那斜坡只有三四尺宽,一侧便是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稍有差池就要跌个粉身碎骨。不过火烧眉毛,也只能孤注一掷了,于是满口答应。 后面八臂天魔内力深湛,将他们的说话听得一句不漏,远远看那斜坡被灰雾遮蔽,不知长短,心想要被他们滑下去,自己又不能像龟壳人那样缩成一团滚下,肯定要追不上了。务必要阻止他们才行。 心念转动,侧身将右肩钢刺对准鼍奴,内劲急催,同时松开其中机簧。两尺长的钢刺挟着内劲和机簧之力笔直朝鼍奴射去。 楚江一时时留意天魔的举动,冷不防他竟会发射暗器,大叫道:“快闪开!” 鼍奴以为前面有什么凶险,吓得往回一缩,钢刺“簇”的一声钉在他刚才所在位置的山壁上,足足没入石中大半截。这样沉猛的力道把他和楚江一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要这钢刺恐怕连坚硬的龟壳都得贯透,被它钉中可不是玩的。 惊诧间,八臂天魔又追近了两丈。 楚江一一拍鼍奴光头,说道:“鼍老兄,快走吧。你只管往前走,我盯住天魔的动静。他要再发暗器,我知会你一声。” 鼍奴如梦初醒,却先-摸了摸光头,埋怨道:“你小子有话直说就是,干嘛拍我的头?我妈说了,拍头会把人拍傻的。要把我拍傻了,你小子负责得起吗?” 他在这个时候还惦记这种事!楚江一几乎又要一巴掌拍在他的光头上,好容易忍住道:“是我的不是,对不住了。鼍兄,快走吧。” 鼍奴这才迈开双脚往前走。 八臂天魔哪里容他说走就走?掉过左肩,又将肩上钢刺对准过来,作势要发射。他左肩的钢刺原在破庙用来射郭正山时遗落了,后被楚江一带回万剑门中,不知何时又装上了一支新的。 楚江一见状连忙出声提醒鼍奴。鼍奴竖起耳朵的,一听他说话,照旧往后一缩。 嘿,不想这是天魔的虚招,只等他做躲避动作,立时催劲射-出钢刺。 楚江一情知上当,暗叫不好,口中又是急叫一声:“快躲!”自己在龟背上伸手扯住一条藤蔓,往旁边一荡。 鼍奴先前一缩,以为已将钢刺躲过,心下一松,不想这小子又叫快躲,哪里还来得及再闪,被钢刺“扑”地在龟背上刺个正着,硬生生把龟壳穿透,没入一尺有余。 钢刺入体,上面蕴含的强横劲力在鼍奴体内爆发,他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龟壳“轰”地撞在山壁上。 “鼍兄!”楚江一落在一旁,大叫出声。 鼍奴身遭重创,双手犹紧紧抓-住崖壁的石缝,不曾落下深涧。不过他也极为难受,黝黑的面庞一片惨白,又呕了几口血沫才稳住不停摇晃的身形。 他回头望见八臂天魔正赶将过来,只在数丈开外了,咬住牙关叫道:“快上来,我们下去罢!”说完弯下腰,将龟背放低,好让楚江一爬上去。 楚江一看着钉在龟背上的钢刺,想到这钢刺正钉在他体内,甚是不安,说道:“鼍兄,我帮你把钢刺先拔-出来吧。” 鼍奴怒气勃发,骂道:“都死到临头了,你小子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上来!” 他这一句话竟似有无限威严,与之前不正不经的玩笑般说话判若两人。楚江一不由自主攀上龟背,只是身体斜侧,不敢去乱碰那钢刺。 二人忙乱间,八臂天魔已追至身后两丈,沉声喝道:“受死吧!”挺起手中长枪,直刺龟背上的楚江一。 “捉稳了!”鼍奴低低说了声,往前一窜,躲过这一枪。急急冲到斜坡边,往下走了几步,忽地把头尾手脚一齐缩入壳中,只剩光溜溜一个龟壳,借势往坡下滑去。 楚江一死死攀住龟壳,将身躯紧紧贴在上面,任它颠簸碰撞,不敢妄动半分。 “休想逃走。” 八臂天魔哪容追到眼前的猎物逃脱?他追到坡边,见龟壳一眨眼已滑出四五丈外,长枪再也够它不着,当机立断把飞钩又是一抛,钉在斜坡上边的崖壁,飞身往坡下荡去。 他这一荡去势比龟壳还快,霎时已荡到龟壳上空。他伸出双足连点崖壁,又不住放长绳索,竟如巨枭般掠下来,单手垂下长刀,将明晃晃刀刃往龟背上的楚江一拖去。 楚江一早见他凌空追来,出刀攻袭,可他在龟背上根本毫无转圜余地,只能勉强略微一侧头,让过刀刃。这一刀便从他后腰直拖到肩头,拉出长长一道伤口。 所幸天魔一掠而过,并未使足力气,伤口虽然恐怖,却是皮肉外伤,并未伤及筋骨。不过遭难的楚江一也是疼得龇牙咧嘴,吸气不已。 天魔此时已荡到前面去了,见一刀并未能取他性命,荡得离地面也颇高,不敢冒然跳下,而是运足全身真气,猛地把长枪往龟壳前的地面掷出,意欲自上而下将二人连同龟壳一同钉在地上。 他扯着绳索一边移动一边掷枪,自然难以算得准确,长枪早了半步落下,深深钉在斜坡上,就如一根立在坡道正中的钢条,把道路挡死了。 楚江一大叫不好,龟壳已挟着下冲的力道猛撞在枪杆上,发出“铛”的一声金铁碰撞交鸣声。 这一下冲击让缩在龟壳中的鼍奴伤上加伤,登时昏迷过去,龟壳也失了掌控,从枪杆上弹开,抛出斜坡,直往猛鬼涧中坠去。 楚江一也被震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双手一松,抓不住龟壳,身体再无凭借,如腾云驾雾一般呼呼下落。他知道此番定然是凶多吉少了,心道:“我命休矣!” 两眼一黑,也人事不省了。 八臂天魔见未能一枪结果二人性命,颇为恼怒。不过看这深涧灰雾翻腾,深不见底,偌大龟壳落下许久没有声音,多半是要摔成一滩肉泥了。于是也就释然了,从崖壁上荡下,把长枪和钢刺一一收回。 他这回又失了一根钢刺,也颇不以为然,立在斜坡顶部思索半晌,才慢慢沿着斜坡下走去,没入灰雾之中。 第69章 闲话招灾 同一日,正值晚膳饭点。 惊鸿渡南渡外的鸿福客栈中,小伙计堂前风看着大堂中不到一半的入座率摇头不已。掌柜的更是愁眉不展,连帐也懒得算(其实是无账可算),撑着腮帮怔怔望着门口。 自从上次万剑门为首的正派同道在鸿福客栈与弃徒楚江一及黑白双煞血战一场,不仅在店中丢了几条人命,更糟的是何总兵因这一遭事每日都派数名军士在渡口前来回巡逻盘问,严防再有人在他地头滋事。 他这鸿福客栈长久多得江湖好汉帮衬,才成了出名字号的。现今来往的江湖人士见此处一副严阵以待的势头,心想自己在武林中混,哪有不脏手儿的,休要被他们盘访出来才好。不过渡的遂远远绕开,客栈的生意登时冷淡了许多。 难得的是,那日何总兵一刀劈出的墙缝竟成了不大不小的闲谈话题,惹得远近一些胆大好事的屁颠屁颠走来观看,总算因此赚得些少银钞。 这不,大堂中有两桌江湖闲汉就是为此而来的,堂前风刚刚给他们讲完,今天统共是讲的第七次了。 掌柜的和伙计俱各无精打采间,忽听得门口脚步声响,转入来一个年轻的紫衫女子,站在门口环首四顾。堂前风不等掌柜出声吩咐,急急赢了上去,殷勤请座。又问要喝什么茶,吃什么饭点。 紫衫女子随口答道:“随意吧,拣新鲜可口的整三两道上来就行了。” 堂前风捧来茶水,给她斟上,回道:“好嘞,小的马上叫厨房办理,包管姑娘称口。” 不多时,他端上三样菜,乃是一尾清蒸红鲤,一钵酿豆腐,一碟炒三鲜,道一声:“姑娘慢用。”就要退下。 紫衫女子把他叫住,眼睛望着后墙那道刀痕,又问起缘由来。 堂前风心道:“敢情又是一个闻刀痕而来的。看她长得清秀水灵的,怎的和那边的破落闲汉一般好事?也罢,就再讲一遍吧。好歹凑够八次,八八八,赚个发发发的好意头。” 他道了声“好嘞”,就要开口。旁边桌子一个喝得醺醺的汉子闻声转过面来,笑道:“小二哥,你光我在就听你讲了两遍了。你且忙去吧,我来讲给姑娘听。” 堂前风心想如此敢情是好,只怕人家姑娘不喜欢你讲呢。于是偷眼望向紫衫女子。女子望他一眼,也不推辞,淡淡道:“很好,那就有劳大哥了。” 汉子一听,顿时来了劲,眉飞色舞将楚江一如何凶狠恶煞,杀得沉江四鬼落荒而逃,何总兵又如何威猛了得,一刀劈出这样一道墙缝,透墙将那楚江一劈成两截,直说得口沫横飞天花乱坠。 衣衫女子听到楚江一被劈成两截,皱眉道:“那楚江一真的劈死了?” 汉子道:“怎的不真?珍珠都没那么真!这位小二哥亲眼见到的,不信你问问他。”说着,伸手一指堂前风。 堂前风远远见他指过来,以为有甚吩咐,赶过来一问,却是为着这个,当下道:“韩爷,小的只是说‘这一刀劈过去,怕是要劈成两截了’,并无讲过‘亲眼见到’。那时何总兵大刀舞得呼呼作响,小的不要命才敢上去看嘞!” 叫韩爷的汉子道:“巴掌宽的墙缝在那摆着,亲不亲眼看到都无所谓啦,姓楚的定然被劈死了。就算不死也得断胳膊少腿喽,又落在江里,哪还有命!” 堂前风附和道:“韩爷说的极是。只怕就是如此了。”边说边要走开,不愿跟他纠缠不清。 紫衫女子插话道:“那么,后来何总兵有将楚江一并黑白双煞抓捕归案么?” 堂前风心想:“这姑娘怎么对那楚江一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实实奇怪。”嘴里却道:“那三位掉下江里,就连影儿都没见着了。要是抓到了,何总兵还至于日日遣军老爷在此巡来巡去么?” 紫衫女子“哦”了一声,不再打话。堂前风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多扯嘴皮了,道声:“慢用。”走回柜台边。 韩姓汉子见女子自顾自吃饭,也不便再扳话,复又与同桌两名伙伴喝酒行令,趁着刚才楚江一的话头继续闲聊。 聊着聊着,便说到了万剑峰上各种要闻。 这个说:“周掌门又要立传人啦。听说他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少不得是要嫁女儿,把个万剑门当随礼呢。” 那个说:“你是见风就起浪,抓只苍蝇当老虎。你且说说,立了何人?” 这个说:“那就不知道了。总归不是咱们三个就是了。” 第三个说:“这个也算不得什么。当年楚江一不也如此么?有什么稀奇的!” 这个说:“你倒说个稀奇的来听听。” 第三个说:“我说万剑门要跟幽冥宫联姻才是真。” 另外两个忙问:“有这等事?倒真稀奇!快说!快说!” 第三个说:“万剑门现在最出名的男子是王咏霖,最出名的女弟子你们可知道是谁?” 那两个俱摇头道:“不知。” 第三个又问:“幽冥宫屠宫主座下最出名的男弟子又是谁?” 第一个说话的答道:“这个我知道,是‘冰麒麟’许天枫。难道他要跟万剑门最出名的女弟子联姻?” 第三个得意道:“怎么不是!万剑门最出名的女弟子叫李梦凌,精通音律,最擅吹笛。许天枫呢,则也深谙音韵,善于吹埙。二人时常隔着个山谷对奏,一来二去便听对了耳,通过笛声埙声相约见面,又看对了眼。这不,许天枫便央求屠宫主向万剑门提亲了。” 第一个道:“当真是一对知音!那么周掌门答应了么?” 第二个插口哂道:“怎么会答应?现在虽说正邪两派联合一处,却不是同一路人。周掌门又怎会让最出面的女弟子下嫁给邪派弟子呢。只怕一答应,来助他的正派人士哪里还会当他正道巨擘,还不散了么?” 第一个问道:“不答应,不怕来助他的邪派人士都散了么?这么多年,难得正邪两派见面不动手的。今日结成姻亲倒也不错。” 第一个“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马尿灌多了,昏了头了罢!此话要被屠宫主和天一庄蒋庄主听到,还不把你撕成十块八块!” 第一个已有七八分醉意,听他话头挤兑自己,立时不高兴了,嚷道:“呵,屠宫主跟蒋庄主很巴闭么?不过是拼着人多势大的贼头巨匪而已,定是自惭形秽,怕被周掌门拒绝,丢不起人……” 他还待再说,旁边两个伙伴一人拉手一人捂嘴,已将他后面的话截了回去。半晌等他涨红了脸不再唔唔乱拱才松手,齐齐劝他道:“好伙计,你休要再胡说了。叫有心人听了可不是玩的。” 不料那人不肯服输,梗着脖子又嚷道:“你俩胆小鬼怕事,我偏要再说。莫是屠宫主蒋庄主,就是什么白楼主毒药姑婆不凡先生我也尽说得。” 那两个叫道:“住嘴吧!” 又要过来捉他,却被他蹬腿往后一倒躲开,边倒边说:“白小千技不如人,被周掌门打得内伤,龟蛋一般缩起了。毒药姑婆自诩精晓医蛊毒,还不是被八臂天魔活活折磨死,徒有虚名,活该灭门。不凡先生装神弄鬼,谁见过他的面,少不了又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还有……” 他说得又急又快,连珠炮般连轰数名高手名宿,还想继续说,已仰面“碰”地一声撞在紫衫女子桌边,后脑顿时起了一个大包。 “找死!”紫衫女子伸手端起那钵滚烫的豆腐底朝天全倾在那人头上,烫得他哇哇大叫,头上面上登时起了无数大泡。女子又从袖筒中“唰”地取出一柄短刀,往那人脖子抹去。 韩姓汉子跟另一个伙伴赶忙取出家伙,一左一右逼退紫衫女子。 紫衫女子恐他们围攻,伸手捉住桌沿往上一翻,把张方木桌往前掀起撞过去,桌上的碗碟“乒乒乓乓”又打在适才出言不逊,正躺在地上抱头痛呼那人身上。 “好手段!”韩姓汉子看了一眼烫伤的伙伴,挥刀向紫衫女子攻来。旁边伙伴也紧跟杀来。 “我的祖宗啊!莫打啦!”掌柜的眼见着打起来,心头肉痛,嘴里叫唤不已。 好在这时何总兵委派的军士正巡逻到外面,听得里面喧哗打斗,便走了进来,呼喝道:“何人闹事!快快束手就缚,不然治你反叛大罪!” 韩姓汉子同他的伙伴一听,反叛大罪不是耍的,立时退后几步,丢下兵刃。 紫衫女子眼见军士围拢过来,不是势头,狠狠朝地上那人瞪了眼,衣袖一动,随即飞身撞破临街窗户,举步疾走。 军士们留两个看着店内,余众一哄冲了出来,只见夜色朦胧,四周影影绰绰,紫衫女子早已不知去向。分头搜寻了一番,不见影踪,便不再理会,再度回到鸿福客栈中。 领头的问明经过,知道韩姓汉子等三人是苦主,便不再追究,将事件誊成文书,让三人兼掌柜的俱画了押,交代几句,带领军士回去交差了。 掌柜的白白失了几单生意,又担了一场惊怕,直呼倒霉。 第70章 前往大都 官兵走后,被烫伤那人仍然惨叫不止,痛苦非常。 韩姓汉子没有法子,向掌柜的要了间静室,又支堂前风去寻郎中配来药物,外敷内服,折腾了大半宿。临到天亮,那人终究还是两脚一挺,呜呼哀哉了。 只是烫伤而已,怎么就把命都丢了?莫不是药方有毒吧? 韩姓汉子怒发冲冠,亲自将那郎中揪来,要他在伙伴面前偿命。那郎中是个在行的,看了死尸状况,点了点头,熬了一碗药汤放在死尸嘴边。过了一阵,竟从死尸嘴里爬出数十条黑漆漆的虫子,全沉在药汤中。 “这是穿肠蛊。你们是招惹了问蝶谷的人么?”郎中将那碗药汤放在火炭上,里面的黑虫耐受不住高温,纷纷爬出碗来,落在炭火上烧成灰烬,顿时腾起一阵闻之欲呕的腥臭味。 韩姓汉子想起紫衫女子的装扮招式,又想起死去的伙伴所说的浑话,正好有毒药姑婆在里面,越想越觉得是。那问蝶谷弟子听伙伴侮辱师尊,才下了杀手。不然就碰她一下桌子,豆腐烫得满头包便罢了,何至于要取人性命? 不过终归是自己伙伴祸从口出,辱人太过,也怨不得人家心狠手辣了。 韩姓汉子呆了一阵,任那郎中去了,自己同另一个伙伴雇了一辆马车,将死尸运回他本家不提。 再说紫衫女子离了客栈,运起轻功乘着夜色一路疾奔,不多时已将追赶的军士撇掉。见路边有个亭子,正矗立在洛虹川边,遂入了亭坐下。 坐了一阵,似有无限心事,忍不住“唉”了一声。 听她声音,赫然是与师姐杨无心决裂后,愤而离谷的唐无殇。 她离谷已近两个月,怎么到了此处? 说来话长。唐无殇当日离开问蝶谷后,激愤难当,只凭一股意气一味乱走,等到渐渐冷静下来,不知不觉向北走到洛虹川边了。望着白茫茫一片大江,才想起自己竟无处可去。 彷徨无计间,暗骂自己没志气,于是强自振作精神,折回大路,往惊鸿渡而去,一路上仔细访查楚江一和郭田的下落。 也是阴差阳错,她这出谷蒙头乱走,恰恰同沿着大路前来问蝶谷的楚江一错过了。待楚江一从问蝶谷辞行,已是两天后了。二人又都一路逢村入村,遇店入店,查问得十分详细,脚程相当,正好又前后相差四五十里路,不得相遇。 唐无殇尚未到鸿福客栈,便遭遇了黑白双煞。 双煞中的白面书生性好女色,在江湖上留下的均是采花恶名,见唐无殇长得美貌,顿时起了邪念,便与黑面和尚一路尾随,到了无人僻静处前后包抄,将唐无殇截住。 唐无殇敌不过,寻机要逃,被白面书生一记暗青子撂倒。她强忍伤痛装作昏迷,等白面书生放松警惕近了身,突然暴起偷袭,袖中短刀往他心口直刺。要不是他见机躲闪得快,胸口就要被刺个血窟窿了。要害是躲开了,左肋下免不了挨了重重一刀,当场翻倒。 趁黑面和尚扶持白面书生之际,唐无殇撒腿就跑,逃之夭夭了。 之后她躲在云栖山脉东部的一处小村子里,一来为了养伤,二来为了躲避黑白双煞。暗青子上淬了麻毒,不是致命毒药,却毒性绵长,让人筋软骨麻,难以行走。就算颇懂毒性的唐无殇也毫无办法,花了个把月才将体内毒药尽数逼出。 她本可以早日出山,但听闻黑白双煞只是落入洛虹川中,不知去向,担心再度遇上,才拖延至今,等外头风平浪静再出来。 出来后,她径直前往鸿福客栈,要仔细打听楚江一下落。 不巧的是,听到的全是楚江一遭遇不测的言语,她心内已是烦躁不耐。待邻桌的汉子污辱尊师毒药姑婆,她再也坐不住,把一股气全撒在他身上,不仅烫了他满头包,还给他上了穿肠蛊,让他尝尝受尽折磨而死的滋味。 皓月东升,洛虹川中月影荡漾,渔火点点,一片安宁静谧美景。 可惜唐无殇无意观赏。她心中一片空荡,心儿如随江水飘荡的浮萍,再无可依靠之处。 夜越深,越静。她依着阑干,只觉得心胸壅塞,被这股安静压得透不过气来。 “啊——————”她扯开喉咙,对着江面长啸一声,才略略舒服了一点。 “天下如此之大,难道就没有我可去之处么?”她想去羊角村探访一番钱小芳和郭正山,转念想到郭田失踪,自己有莫大干系,哪有面目去见他们? 嗟叹一番,想道:“今日在惊鸿渡犯了事,再不能留在这里了。听说大都天星城是个繁华热闹去处,不若就到那里去散散心吧。” 计议既定,怕夜路凶险,就在凉亭中将就过了一宿。 嘿,时值深秋,夜寒露重,江风瑟瑟,她坐在亭中一角,冷得不由缩成一团,上下牙关不住打架。 她平素锦衣玉食惯了,何尝受过这等苦头,好不凄凉。好容易才挨到东边天儿发白,再也熬不住了,赶忙起来活动冻得僵硬的手脚,抱着两臂瑟瑟缩缩往东边大路走去。 惊鸿渡南渡往东百里便是天星城,唐无殇出谷时身上没带多少银子,过了这么久,早花光了,又不喜与人同行,受人恩惠。路上遇了几个贪色的冤大头,利用毒蛊敲了几竹竿,倒让她一路怒马鲜衣,优哉游哉到了天星城。 天星城不愧是南星国大都,远远就见城墙高耸,入城出城者川流不息,好不热闹。 唐无殇走近了,见到城门上方刻着刚遒有力的“朝天门”三个大字,门前两列铁甲银枪的兵士,对出入城者盘查甚紧。她心想:“我在惊鸿渡闹了一条人命,该不会有文书送到这里来吧?” 她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这官府的事,纠结起来最是麻烦,江湖人士最烦同官府打交道的。不进去吧,大老远走来的,又颇为不甘。 左右为难间,胯下骏马已“滴滴哒哒”走到了门前,她才醒悟过来,猛地勒住马头,勒得那马儿“唏??”扬蹄长声嘶鸣,险些踢到前面一个兵士。 “什么人!竟敢在此放肆!还不下马?”当值的军总冲她呼喝起来,左右立时有四名兵士持枪过来,将唐无殇团团围住。 唐无殇见他们如此无礼,心中不怿,暗暗取出装着毒蛊的小瓶,就要发作。 军总见她不肯下马,双手笼在袖中,甚为可疑,又喝道:“兀那婆娘,听不见爷爷叫你么?给爷爷拿下!” 兵士们答应一声,扯住缰绳,就要拿人。 忽然背后有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叫道:“各位军爷误会了,她是在下妹子,因初学骑术,驾驭不灵,冲撞了军爷,万望军爷恕罪。” 众人回头一看,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儒生,白面无须,衣履光鲜,执一柄泥金折扇,气度不凡,背后一个青衣小童牵着一匹骏马,一看就是名门高第出来的。再看唐无殇,也是服饰华贵,马键鞍鲜,堪做匹配。 儒生道声“恕罪”,请一名兵士让开,走到唐无殇旁边,说道:“妹儿,下马吧。休要让军爷难做。” 唐无殇从来没见过他,心中疑惑,但看他不像奸猾之人,又不愿真和兵士翻面,便下了马。也不说话,气呼呼望着四周兵士。 那军总在大都见过多少达官权贵,瞧他二人眼生得很,问道:“两位是哪个府的?”口气却缓和了许多。 儒生微微一笑,走到他身边,从怀中摸出个牌子递了过去。军总一见牌子,面色剧变,待验查清楚,不由得双手捧着牌子,就要跪下。 儒生早伸手拦住他,一面将牌子重新揣好,一面低声说道:“在下奉命办事,老总休要声张。” 军总见他语气和缓,不与自己为难,心中稍安,向他行了一礼,道:“下官明白了。”遂转头朝兵士们喝道:“还愣着干啥?还不让开?” 兵士们一听,知道是不得了的人物,连忙收起长枪,让开一条道路。 “多谢老总。请了。”儒生朝军总一抱拳,再朝唐无殇叫道,“妹儿,进城吧。下回休要如此了。” 说完,当先朝城内走去。 唐无殇乐得不用和兵士打交道,牵马跟了上去。 第71章 名士风流 天星城中屋舍林立,街市纵横,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三人转得几转,唐无殇便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见到处都是精致楼阁,满街都是各色摊铺,路上尽是走南闯北服饰各异的人潮。真是好一番繁华美景。 那儒生似对天星城甚为熟悉,领着唐无殇转了几条长街,便来到一间气派幽雅的酒楼前。 “姑娘,请了。”儒生吩咐迎客小二照料二人马匹,回头招呼唐无殇同行。里面早有小二接着,领上楼去。 唐无殇一路跟他走来,憋了一肚子疑问,点点头,也不推辞,举步上楼。 儒生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请唐无殇坐下,也不用吩咐,小童给二人斟了茶,亲自往厨房点菜去了。 “在下冒昧,未得尊口允许便多管闲事,还望姑娘不要见怪。”儒生坐定,以茶代酒向唐无殇致歉。 唐无殇见人家礼数周到,冲到嘴边的质问说话立时咽了回去,说道:“哪里的说话,我还要多谢先生帮我解围才是。要不是你,我只怕要被抓起来了。真是的,那些士兵实在太无礼了!” 她说人家士兵无礼,自己对长十来岁的儒生说话才用了一个敬语“先生”就变成“你”了,又一味“我我我”的,毫无长幼之分,那才叫无礼。 不过她如此惯了,顺口就来,就连“先生”也觉得拗口,才换成的“你”。 儒生也不以为忤,笑笑道:“他们公务使然,姑娘也勿要怪罪他们。话说,姑娘是初次来大都么?” 唐无殇也不遮掩,道:“是啊。我老早听说天星城是个热闹地儿,想来见识一下。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儒生道:“那是自然。天星城里的景致有几处是务必要赏玩一番的,万佛寺的晨鼓晚钟,方寸巷的花灯夜市,摘星湖的七星捧月,还有现在我们坐着的明光楼的登天揽风,姑娘定然不可错过。” 唐无殇听他说得煞有其事,登时来了兴致,问道:“我看这楼也不高,哪来的登天揽风?” 儒生笑道:“上面有个揽风阁,用完饭在下再带姑娘见识见识吧。” 这时酒菜已上齐,儒生说了声“请”,唐无殇老实不客气,抄起筷子就开动了。她走了大半天路,早就腹中空空了,哪还顾得上礼仪谦让,风卷残云吃了个饱。末了还憋不住打了个嗝,毫无女儿家的端庄气派。 儒生只是微笑,逐一将特色菜肴介绍给她听,之后一边劝菜一边开怀痛饮,俱是快乐非常。 忽地,唐无殇想起自己到此时还不知道儒生名字,不由叫了声:“哎呀!” 儒生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唐无殇颇为不好意思,讪笑道:“这个,那个,我还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呢。应该怎么称呼啊?” 江湖规矩是问别人姓名前,须得先报上自己字号,不然便是瞧人不起。她只顾想着自己失礼大发了,却忘了这一茬。 旁边站着伺候的小童见她屡屡对儒生说话无状,面上早有鄙夷不耐神情,现在见她如此怠慢主人,忍不住讥讽道:“你这人连说话都不会么?我道是个见多识广的女豪杰,却是只坐井观天的乡下癞蛤蟆。” 唐无殇最烦的是繁文缛节,更烦的是人家逼她去就繁文缛节,当下听小童话中带刺骂自己不懂礼数,登时火起,叫道:“我就让你见识一下癞蛤蟆!”手一扬,一只小小的碧绿蛤蟆直向小童面上飞去。 那蛤蟆浑身闪着幽幽绿光,显见是剧毒之物,正正向着小童正一张一翕说话的嘴巴飞去。这是唐无殇要惩戒她出口讥诮自己而发。 俗话说,打狗还须看主人。儒生见唐无殇出手就要取自己小童性命,笑脸顿时沉下,伸出筷子当空一夹,已将那蛤蟆夹住,恰恰停在小童嘴巴前面数寸。小童这才惊叫一声,“登登登”连退几步,一跤跌坐在地上。 儒生向小童喝道:“阿柯,谁许你对姑娘无礼了?要不是姑娘手下留情,你小命不保了。还不过来向姑娘赔罪?”随即将蛤蟆夹到唐无殇面前,道:“姑娘,小儿不识大体,你休要和她一般见识。你的蛤蟆,收起吧。” 他出手拿捏得恰到好处,竟没将蛤蟆夹死,犹自在两根筷子间长大嘴巴,“呱呱”乱叫乱挣。 唐无殇甚是无趣,赌气道:“我不要了。”对小童的赔罪也当做不见。 “既然如此,在下就擅作主张了。”儒生说着,让小童寻了个小瓶子,将蛤蟆放进去,又嘱她连夹蛤蟆的筷子拿去一并埋了,这才道:“此物只有姑娘使得,唯有如此处理了。” 他话中意思即是说“姑娘你出手狠毒,普通人可经受不起,我给你几分面子,休要如此了”。 唐无殇哪听得出来,只当他是个武功了得,却办事古板的酸儒,不愿跟他纠结,谢了一声,就要起身告辞。 儒生挽留道:“姑娘这就要走了?不上揽风阁瞧瞧么?” 唐无殇想到自己就此一走,显得十分小气,便答应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去看看吧。” 于是儒生前面带路,二人一前一后登上楼去。直上到第五层,只见眼前一亮,四面只有朱红大柱撑着一盖琉璃顶,有如身处一座宽广的凉亭中。 亭中放着数张矮桌,桌上摆着或酒壶或茶杯,或笔墨或丝竹,文士墨客高谈阔论激扬文字,美眷丽人左顾右盼唱曲咏调,好一番热闹精致。 唐无殇是个俗人,对这种种高雅做派视若无睹,只顾望东望西,要寻那“登天揽风”的美景。看了一阵,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问道:“先生,你说的‘登天揽风’到底在哪里?” 儒生指了指头上琉璃顶,又伸出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衣袖,说道:“天在上面,风在身边。” 唐无殇抬头望去。只见琉璃顶呈半透明,刻着祥云朵朵,以及踏云而去,彩带飘扬的仙女,被阳光一照,顿时光彩四溢,栩栩如生,使人如临天宫。 “虽然有点名不副实,不过倒也有趣。在此看外面的景色也不错。”唐无殇心中暗暗评判了一番,移步走到一处人少的栏杆边,眺望远处景色。 揽风阁有七八丈高,是整个天星城中,除皇城之外最高的楼阁。从上远眺,天星城中各处尽收眼底,更可远远望见白练一般的洛虹川。江中百舸争流,江边翠峦叠嶂,真正一幅如画美景,叫人心旷神怡,为之倾倒。 儒生端着一杯酒,看着大好河山,豪气填胸,不由得诗兴大发。正好一群大雁从洛虹川上飞过来,他手一指,吟道: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唐无殇听完,撇嘴道:“不对,不对。那明明是雁,怎么变成鹤了?” 儒生一愣,笑道:“姑娘说得在理。”沉吟了片刻,又吟道: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只吟了两句,便停住了,似在心中推敲后两句。 唐无殇想起前几晚在洛虹川边的凉亭中过夜,被秋风不住吹拂,冻得要死的情形,忍不住接着刚才的话茬道:“秋天有什么好,没衣服穿的人冷得要死,也只有你们这些吃饱了撑的才说什么‘秋日胜春朝’?” 她这一番话尖酸刻薄,又说得响亮,阁楼上几乎个个文人都听见了,忍不住都掉过头来,对她怒目而视。 儒生没想到她一点面子都不给,也是颇为尴尬,正待说话,忽然有人拍掌大笑:“好啊,说得好啊!妙极了!百姓人家断断不会说‘秋日胜春朝’的,真正是吃饱了撑的才如此想,还作成诗来。” 众文人闻言,更是怒火中烧,齐齐把可以杀人的目光转过去。 第72章 越宾王 只见从楼梯处上来一个面如冠玉,披着鹤毛大氅的中年男子,背后恭恭敬敬跟着一名带刀侍卫。 众人一见,犹如柴火上倒下一缸水,怒气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个个哈腰作揖,口称“颜公子”,向男子行礼问好。 颜公子哈哈一笑,四下略一拱手,便往儒生走去,边走边笑道:“柳兄,你的后半句诗,我帮你想好了。” 儒生也是笑着向他拱手行礼,道:“难得颜兄有此雅兴,在下洗耳恭听。” 揽风阁上诸人听闻颜公子要接诗,个个都停住了嘴,竖起双耳,顿时一片静悄悄的。 颜公子也不理会,开口高声吟道: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佳人不解酸儒意,却道天凉好个球。” 他一吟完,唐无殇忍不住捧腹狂笑起来。颜公子和儒生看她一眼,也忍俊不禁大笑不止。 颜公子故意把最末一个“球”字念得又准又重,让人一听便知其意。 一众等着他念完,打算高声喝彩的文人听了登时面皮发红,吱声不得,几个机灵的告罪一声,匆匆下楼去了。于是陆陆续续,一帮假风流的名士便走了个精光。 颜公子长得器宇轩昂,说话行止却透着一股粗俗张狂之气,很对唐无殇胃口。她笑嘻嘻道:“颜公子,你的诗跟你的人一样,有趣得很。” 颜公子一愣,饶有兴味看着她,问道:“我的人怎么样?” 儒生听她又要作怪,连忙咳嗽几声,毕恭毕敬对颜公子一揖到底,道:“这位姑娘是我路上遇到的知己,初次来京,不谙大都人事,颜兄莫要见怪。” 唐无殇正要对颜公子评头论足一番,听得儒生说话,分明是让她“闭嘴”。吃人家的嘴软,她总算知机,吐舌道:“颜公子的人好极,妙极,同你的诗一样妙。” 旁边儒生听得啼笑皆非,只有颜公子又是抚掌大笑,道:“好,好,好。想不到姑娘也是一个妙人!在下颜少书,敢问姑娘芳讳如何?” 唐无殇照例用了假名“唐小嫣”答应。 颜公子赞了一声,道:“在下痴长唐姑娘几岁,不介意的话,叫我一声颜兄就是了。” 唐无殇应道:“使得。”忽然问儒生道:“柳先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哈?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颜少书来回看了两人一阵,又是惊异又是好奇。 儒生不以为然,哈哈一笑道:“情投意合,姓名又有甚要紧呢,不过一个记号罢了。” 颜少书道:“柳兄说得在理。不过唐姑娘问起,我少不得要把你的名头吹嘘一番才是。唐姑娘,你既然叫得柳兄做‘先生’,他自然就是名声远播的不……” “咳咳咳,颜兄!”儒生情急之下一把拉住颜少书手臂,打断了他的说话,道,“在下柳欢,有的只是不雅名声,何足挂齿。” 颜少书似是想起了什么,也出声附和。唐无殇看他俩奇奇怪怪的,只道他不愿透露真名,也不放在心上,向他问一声好便不再深究。 三人在揽风阁上又玩赏倾谈了一阵,见日影西斜,颜少书道:“唐姑娘远道而来,在大都可有落脚处所?不嫌弃的话可随柳兄同到府上一叙。” 唐无殇在天星城人生地不熟,哪里有定好的去处?又见他谈吐有方,不像奸邪恶人,便一口答应了。 于是三人下楼,着小童和侍卫牵了马,一路游赏一路畅谈,过了街市,进入皇城东面的官宅区。 天星城中从东门至西门是一条大通衢,将城中分成两半,南面一半是街巷集市,百姓住宅区,北面居中是红墙黄瓦围起的皇城,里面是朝殿和皇帝的宫室所在。皇城东侧是官宅区,达官权贵的府邸俱在此处,西侧则是军营机要。 三人走到一处朱门大宅前,门前两个衣甲鲜明的守卫早呼叫起来:“王爷回来了!” 不一会,大门打开,几名奴仆匆匆出来接住众人,引入门内。 进门前唐无殇抬头看到门上牌匾写着“越宾王府”,心儿蹦了几蹦:“不得了!没想到这颜少书竟是个王爷!我刚才说话多有得罪他,他不会把我剐了吧!” 当晚,颜王爷吩咐摆下酒席,美酒佳肴,歌舞弦乐,好生招待柳欢和唐无殇。 如此过了三日,除了好酒好菜,出去玩赏了万佛寺的晨鼓晚钟和摘星湖的七星捧月外,颜少书不是去办公事就是和柳欢密谈。唐无殇虽得了颜王爷口谕,可在王府中四处去得,出入自如,可她总觉得王府中那一番繁文缛节令人烦得很,纵使自己不愿遵从,但旁人那架势总看不顺眼。 又过了一日,她终于耐受不住了,便向颜少书和柳欢告辞。二人挽留一番,见她去意已决,也只得由她。 临别时颜少书交给她一方玉佩,道:“唐姑娘,你要是在大都中遇到什么麻烦,便将此玉佩拿出,人家多少会给本王些少薄面的。还有,王府随时欢迎你。” 唐无殇极少愿意受人恩惠,欲拒绝,转念一想:“这天星城中万事要受官府约束,一不留神就要惹官司。有了这块王爷的玉佩做护身符,少不得免去许多麻烦。”于是伸手接过,道了声谢。拿在手里一看,玉佩上刻着一个“彦”字,也不多想收入怀中,向二人挥手道别。 她离了官宅区,拐到皇城正门前,探头探脑往里面张望。 嘿,前几日一直都是颜王爷带着出游,游的都是大众可去的着名景点,这戒备森严的皇城是近也不近的。现在她如出了樊笼的鸟儿一般,见皇城被高耸的红墙团团围住,好奇之心大作,忍不住走到城门前张望。 守门的禁军见她一身江湖装着,又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顿时提防起来。其中一人持枪走了过来,轰道:“走走走!此处是皇宫禁地,闲杂人等一率回避!” 唐无殇听了心里有气,回道:“你哪只狗眼看到本姑娘是闲杂人了?” 那军士听她口气那么大,倒窒了一窒,却见她双手叉腰,横眉怒目,毫无淑女气度,又想起她刚才踮着脚尖伸着脖子没见过皇宫的模样,更没有半个扈从丫鬟跟随,断定她必然不是天星城中的官眷。 当下那军士将长枪一顿,拿出禁军威严,呼喝道:“哪里来的村野刁民,竟敢窥探皇宫,侮辱禁军,真正不知死活!”说完,伸手就要来抓唐无殇的肩膀。 唐无殇衣袖一翻,袖中寒光闪动,迎向军士手掌。那军士收势不及,登时被削去两只手指,大叫一声,另一手长枪落地,紧紧捉住断指手掌。 “有刺客!”当值的禁军头领一声高呼,拔-出金刀,当先朝唐无殇扑来。其余军士在他身后两侧展开,挺枪作围攻势。 “官府的人真是蛮不讲理!我不过要看看皇宫,也要赶我走,现在还强屈我是刺客!岂有此理!” 唐无殇越想越火大,衣袖又是一拂,一条黑线直扑禁军头领。 第73章 又惹祸了 能当得上禁军头领,总有几分身手的。 那头领见黑线扑面,只道是暗青子,头一低,黑线从头顶掠了过去。再伸手往下一按,又把唐无殇兜头踢来的一记“裙里腿”拦住。招架了两招,金刀一记横扫,刀刃往她腿上抹去。 金刀才扫到半途,忽然觉得颈后一疼,半边头颅麻痒难当,急急伸手一摸,摸出一条赤红色铁线般的小蜈蚣。那蜈蚣又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头领当下大叫一声“啊呀”,金刀当啷落地,舌头发僵,再也说不出话来,对唐无殇指了几指,仆倒在地。 “不好了,龚头领着了她道儿!快叫支援!”有军士高声嚷起来。即时有人发了一支响箭,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皇门告急信号。 唐无殇怕对方增援来了,再难走脱,挡架了几下近身的攻击,放出几只毒虫逼退军士,扳鞍上马,就要驱马离开。众军士见状齐声吆喝,挺抢围绕阻拦,只是迫住,并不上来搏斗。 那马儿不敢对着枪阵冲锋,只在原地刨蹄嘶鸣。无奈之下,唐无殇一刀插在马儿后股上。马儿吃痛,再不管了,撒开四蹄向前狂奔,撞开枪阵一路往南门冲去。 “不要放走刺客!”呼喊声中,从南边已来了一队支援的甲士。眼见唐无殇驰马奔来,领头军官一声令下,麾下军士立时列队排成多重的枪阵,迎了上去。 那枪阵不比刚才那种凌乱稀疏的阵势,密密麻麻的真如钢板一样,唐无殇如果驱马撞上去,连人带马都要被刺成马蜂窝了。她正处于南北两区之间的桥上,左右皆是宽广河面,勒定马后已被前后包抄,插翅难飞了。 一耽搁的功夫,支援的兵士愈发多起来,在桥的两端围得如铁桶般,无数强弓搭好,只等一声令下就将刺客射成刺猬。 唐无殇暗叫倒霉,忽地想到颜少书馈赠的玉佩,心中叹道:“没想到才离开王府就遇到这等晦气事,看来不得不拿颜王爷的玉佩出来挡挡灾了。都被闹成刺客了,也不知道这玉佩管不管用。” 她先悄悄将一个瓶子打碎在地,再取出玉佩高高举起,喝道:“我是越宾王府的人,谁敢动我!” 围攻的众军士一听,顿时哗然。两头军士的头领连忙出声喝住,其中一个越众而出,向她拱手道:“下官朱雀营禁军头领关秀,有礼了。姑娘窥探皇宫,杀伤禁军,犯的是谋逆大罪。你说你是越宾王府的人,可要想仔细了。” 唐无殇听他说得不清不楚,恼怒起来,将玉佩向他掷去,道:“是不是,你自己看看吧!” 关秀轻舒猿臂,把玉佩接住,略略查验,点头道:“确是太子千岁的印信。不过姑娘犯的是重罪,就算是太子千岁亲来也脱不了罪。姑娘还是下马就缚的好,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他目光炯炯,盯着唐无殇,面上神色强硬刚毅。 “太子千岁?颜少书不是个王爷吗?怎么摇身一变变成了太子了?”唐无殇脑袋还转不过弯来。她一向只听武林中的人事,对朝廷大事不闻不问,只知道当今皇帝叫端木闾,却不知道当今太子是端木彦一,更不用说他封的是越宾王了。 关秀见她低着头不言不语,只当她要负隅顽抗,冷笑一声,说道:“看来姑娘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给我拿下!”他向众军士大喝一声,却见大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犹豫豫的不敢上前。 旁边一个劝他道:“关大哥,这玉佩是皇上御赐的,这姑娘只怕是太子千岁跟前要紧的人,咱们不如先遣人去越宾王府知会一声吧。” 关秀厉声道:“执法不严,抗法不惩,我等吃国家俸禄,受皇上信重,如何对得住这一身官服?休要罗唣,一切有我担着。将她拿下!” 在他身后的众军士再不顾忌,举盾挺抢向前逼去。只有石桥南端的军士尚在吱吱喳喳,按兵不动。 唐无殇不想这玉佩半点用处都没有,心道这太子也太没用了,小小一个禁军头领都不把他当回事。前后望了一遭,看南边军士似有动摇,遂一夹马腹,驱马往南冲去,边冲边大叫道:“你们要跟太子千岁作对么?快快让开!” 南边军士的头领正是前几日把守城门的军总,他是认得唐无殇的。当时他截住唐无殇,柳欢帮她解围,给他看的正是越宾王府的令牌。这个姑娘拿的是皇上御赐太子的玉佩,多半更是惹不得的主儿。 这军总在这边听得清楚,早打定了主意:自己只带人守着桥这边,让关秀那傻愣出手擒人。这样太子怪罪下来,自己便可推脱说“收到捉拿刺客信号,带兵前来拦截,并不知情,也未曾出手”云云。 不料唐无殇竟看穿了他打的小算盘,策马直冲过来。拦也不是,放也不是,一时急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关秀似是十分了解他的为人,边紧紧追赶唐无殇边高声叫道:“张都尉,刺客往你那边去了。快拦住她!” 乖乖不得了!我要是让开了,还不给治个纵逃刺客的大罪? 张都尉一边在心里大骂关秀,一边指挥部下扎紧阵势,只希望那紫衫女子回头是岸,不要再往自己这边过来。 越是担心的越是见鬼。紫衫女子驱马毫不停滞,直直朝枪阵撞来。张都尉把眼一闭,心中不住哀嚎:“你说你怎么就不懂事呢!非要往我这里撞来。这下得罪太子大了!” 转眼间,唐无殇已驱马奔到枪阵前,眼瞧就要穿在明晃晃的枪尖上,她上身一沉,双手按住马背往上一纵,整个人脱离马鞍飞了起来。在空中一拧腰,已越过枪阵掠到军士后面去了。甫一落地,立即闪入旁边一条小巷,不见了踪影。 南端桥头持盾持枪的士卒被狂奔的马匹撞个结实,登时人仰马翻,溃不成军。张都尉直呼侥幸,也“哎哟!”一声,捂着胸口倒在地上,装作被撞伤了的模样。 关秀冲了近来,看也不看张都尉一眼,拨开挡路的军士,也追进了小巷中。 张都尉这才哼哼唧唧站起身,吆喝道:“关头领已去追刺客了,咱们快快回南门守着,莫要让刺客走脱了。” 叫完,带了本部人马,匆匆跑回了南城门。 第74章 太师府 话说唐无殇逃入小巷中,无头苍蝇一般,见路就走,不辨西东。 关秀对城中各处俱十分熟悉,绕了几绕,便绕到了她前面的巷口,堵住了去路。 唐无殇见只有他一个,也不畏惧,沉声说道:“好狗不挡路。让开。” “姑娘,我劝你趁早跟我回去的好。”关秀把手放在刀柄上,其意露骨。 “如果我偏不呢?” “那我就只好请你了。” “你有本事请得动本姑娘再说。”唐无殇话音刚落,已向他左手边巷子扑去。 “呛哴”一声,关秀手握刀鞘,将刀把一弹,刀柄顶在左侧墙上,从鞘中露出的半截刀刃正好封死去路。 唐无殇脚跟急转,拧身折向他右边空隙,同时衣袖翻飞,一蓬银针激射他右肋。趁关秀避开之时,从他身旁一闪而过。 关秀向左闪开的同时,顺势把刀推回鞘中,双手一按墙壁,弹身跃起,双脚连环飞蹴唐无殇后心。唐无殇听得身后劲风袭来,立时俯身弯腰,两手撑地,向前连翻三个筋斗,紫衣翻飞,如翩翩彩蝶,正好躲开追袭的连环腿招。 “姑娘好身法!在下‘开山刀法’要领教姑娘手上高招,请赐教。”关秀见自己两招下来丝毫占不了半点便宜,不敢大意,长刀出鞘,立了一个架势。 唐无殇暗道:“你当我傻啊,跟你打,一时半会分不出高下,等你那些兵油子过来拿我么?”口中答应着,也捏着双拳,摆了姿势。 关秀见状,愣了一愣,问:“姑娘要空手与我过招么?” 唐无殇没好气道:“你不是要领教我‘手上’高招吗?我现在用手了,你又不满意了么?” 关秀被他捉到话中语病,一时反驳不得,用刀去对付一个赤手空拳的女子又胜之不武,只好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拳脚上见高低吧。”言毕,还刀归鞘,把刀立在墙根处。 唐无殇等的就是这一刻,马上撤了架势,转身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叫道:“好,咱们就先比一比‘脚’上功夫!” 太无赖了! 关秀情知上当,来不及拿起刀,飞身追去。又追了两条巷子,已看到城墙了,唐无殇暗暗心焦:“这人怎的像牛皮糖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啊?”她的蛊虫在刚才为了应付军士的围攻已用尽了,现在可没有十足把握打赢关秀。 看看前面旁边的院子里伸出一个大树丫杈,心中有了计较,跑到跟前,从袖中飞出短刀,刀柄上系了一条长绫。短刀飞过丫杈,长绫便缠绕在树干上了。她脚下一蹬,扯着长绫已飞上丫杈,捉刀一下割断绫带,对关秀做了个鬼脸,“蹭蹭蹭”踩着树干入了院内。 院墙有近两丈高,青砖灰浆砌抹得十分光滑,没有借力处,赤手空拳根本翻不上去。关秀前后看了看,见前面有个小门,便急急过去擂起门来。 擂了一阵,才有人慢吞吞地来应门,却是个老眼昏花,腰身伛偻的老妪。她打开些少门缝,往外一边张望,一边问道:“是谁啊?催命也不用擂得震山阶响撒。” 关秀道:“在下朱雀营禁军头领关秀,适才追赶刺客来到此处。不防刺客入了贵处,因此敲门甚急。请问婆婆可见到那刺客没有?” 老妪道:“秀什么秀啊?你那么秀怎的不走正门呢?” 关秀见她答非所问,于是大声道:“有刺客进了贵府,我是来拿刺客的!” 老妪将手掌拢成扇形支在耳边,听了点点头道:“哦,哦,知道了。我马上去通知老爷。”说完就要把门一关。 关秀急了,伸手扳住门扇,道:“婆婆,事情紧急。得罪了。”说完将门往里一推,将身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老妪被他一推,跌倒在地,放声大叫起来:“有强盗啊!打人啦!强盗打人啦!打死老婆子啦!” 关秀过意不去,伸手要扶她,才一碰到她,她更叫得厉害了。 不出一刻,院中便出来了十数人。当头一个员外穿着的老汉,身后跟着一众家丁奴仆,远远叫道:“团婆婆,发生什么事了?” “强盗杀人啦!打死老婆子啦!”团婆婆兀自在地上乱滚乱嚷。 关秀一见那员外,连忙行礼道:“下官朱雀营禁军头领关秀,见过朱大人。” 原来此人是刚刚告老辞去丞相之职的朱玉荣朱大人,此处正是他的住宅,关秀因追赶唐无殇甚急,因此一时未曾想起此宅的主人是谁。现在见了,心中打了个突。 这朱大人是太子太师,虽说向有刚正不阿的声誉,谁知此时会不会向着太子呢! 关秀于是只说自己追赶刺客到此,刺客入了朱府,并不敢说刺客跟太子有关系,恐得罪了朱大人。 朱玉荣听了,立即着下人去搜人。又对关秀道:“关大人,兹事体大,须得请亲自搜查一番,才好证明老夫清白。” 他话中带刺,关秀一时答应不得。要是朱家亲自搜出刺客还好,要是搜不出,他又没有公文,又没有旁证,怎么敢随意到太子太师府中搜查拿人呢? 正支吾间,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关秀心中一喜,想到定是同僚下属来了。只要张都尉肯帮他说话作证,事急从权,也是有搜查朝官府邸的权力的。 不想下人过来通报道:“禀老爷,太子殿下来了。” 说话间,太子殿下已行了进来,先向朱玉荣执了弟子礼,才说道:“弟子听说老师府中进了刺客,特地前来探问。老师可曾受到惊吓?刺客可有捉获?” 朱玉荣心中纳闷:“这关头领才来了不到一刻钟,太子怎么就听说了?”当下回道:“我这里安静得很,哪来什么刺客。如果真要拿刺客,得问问关大人了。” 太子殿下转向关秀,问道:“朱雀营关头领,刺客真进了太师府?” 关秀照直道:“千真万确。从那边的树丫杈处进来的。丫杈上还留着刺客的绫带。” “听说,刺客持有本王印信,可有此事?” “这个……”关秀犹豫了一阵,才从怀中将那方刻着“彦”字的玉佩取出,双手捧起,跪下奉上,道,“这是下官从刺客身上得到的,请殿下过目。” 要是见机得快的,早磕头请罪,说不知情了。关秀却是个硬骨头,不肯低头,当着众人面前这么照实陈说,不正要说给大家知道:刺客与太子有莫大关联,如今又进了太师府,定是太子与太师不知在谋划什么惊天大事么! 嘿,小小一句话,既得罪太子,又得罪了太师。 第75章 金蝉脱壳 朱玉荣听了关秀的话,果然面色大变,冷哼了一声。 太子殿下倒没有气恼,反而微微一笑,道:“关头领尽忠职守,一心为国,殊为可敬。今日还帮本王追回皇上御赐的玉佩,本王定向皇上禀明,嘉奖一番才是。” 他这一言两语就把玉佩的事撇得干干净净,还要禀报皇上,嘉奖关秀。关秀只有连说“不敢当”。 太子又对朱玉荣道:“老师,关头领诚实笃信,说见了刺客进了老师府上,定然不是空穴来风。现在关头领营下的禁军就在外面,不如就让关头领带来搜上一搜,一来确保老师府上安全,二来也好让他交差。老师以为如何?” 关秀营下的禁军怎么由太子带了来? 原来当时关秀追赶唐无殇进了小巷,他的部下才有部分过了桥,忽然空中“嗡嗡嗡”飞来黑压压大群胡蜂,在桥上盘旋飞舞,逢人就叮。立时有十数名禁军遭了殃,被叮得鼻青面肿,狼狈逃窜。其余军士哪敢再往前冲? 可要过南区只有这一条通道,要么只能向东西两处码头坐小船过去,十分麻烦。 闹了一阵,早有人将此事向颜少书(也就是太子端木彦飞)禀报了。太子一听,那傻妹才离开王府不到一个时辰就闹出这等惊天大事来,这还了得!当下带了亲信侍卫,同柳欢一起急急往皇城正门而来。 到了正门,见到一众禁军被胡蜂追得四处乱窜。亲信一打听,才知刺客已逃入南区街巷,大部分支援的禁军因胡峰阻挡未能及时应援。 端木彦飞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整顿禁军,命人以皮衣罩实全身,取来柴薪堆在桥上胡峰密集处点火焚烧。浓烟滚滚,烧了一阵,胡蜂才渐渐散去。于是他亲率禁军,前往“捉拿刺客”,其实早叫柳欢暗中渡过河去,赶在前面寻找唐无殇了。 再说太师朱玉荣听太子一番说辞,也无话可说,说一声:“悉听殿下安排。关大人请吧。”命下人通知后院女眷回避。 关秀见太子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情,心想:“太子殿下如此大度,莫非刺客已离了太师府,故意要我出丑?”心中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忽然又想道:“说不定他摆的是空城计呢?岂不是白白走那刺客?罢了罢了,就算刺客还在府中,太师府那么大,也不知有多少暗格,我又怎能搜得出来?” 顷刻间,心头七上八落已转过无数念头。 “关头领,你意下如何呢?”太子笑意吟吟的声音惊醒了关秀。 关秀连忙一揖,道:“下官该死,未能及时抓住刺客,惊扰了太师和太子殿下。太师一身正气,刺客必不敢在此久留,想必已经逃之夭夭了。下官就不再叨扰了,请太师和殿下恕罪。” “如果关大人觉得老夫府上窝藏刺客,随时欢迎再来。”朱玉荣说话不留半分情面。 “岂敢,岂敢。下官告退了。”关秀向二人分别行一礼,不敢再留,匆匆出了太师府。朱雀营的禁军正在门前等候,见他出来,好不欢喜。关秀也不多说,只着几个机灵的换了平民服装在太师府周围看着,自己带领剩余军士往城中各处巡逻查访去了。 此时唐无殇早离了太师府,身裹黑色披风,头上低戴竹笠,随着柳欢到了明光楼。 柳欢,其实就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不凡先生柳不烦。他虽被称作“先生”,实际年龄也只是三十出头,皆因他总是执一柄纸扇,外表雅儒,风度翩翩,又精晓医卜星相,武学境界更已达丹劲后期,不同凡响,是以江湖人人仰慕,得此称号。 南星国太子端木彦飞好结交江湖雅士,屡次前往沉香湖柳叶小筑寻访不凡先生。如之再三,柳不烦深感其意,遂出面相见,一时情投意合,相谈甚欢。 端木彦飞二人因年龄相仿,要与他结为金兰。柳不烦也是个豪气人物,一口答应了。当下不分君臣,焚香拜天,义结金兰,之后便与兄弟相称。 今次柳不烦来大都,便是收到端木彦飞的密函,请他商谈大事。由于半途遇到唐无殇,先去了明光楼。 为了避免麻烦,端木彦飞按时常的文人装束前往相见,在一众酸儒面前也以兄弟相称。 柳不烦武功了得,在关秀追赶唐无殇时已紧紧衔尾而至。待唐无殇进了太师府,立即现身带她从另一处逸出,给她戴上披风斗笠掩人耳目,径直往明光楼而来。 他也不责备唐无殇,只是言说眼下禁军追缉她甚紧,嘱她好好在明光楼呆着,不要出来。等风头过了,再做计较。交代一番后又匆匆走了,临行前留了个太子跟前信得过的仆役留店伺候。 唐无殇从禁军围追中脱身,也是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乖乖在明光楼中安静避了几日。 到了第五日,她只觉得周身闲得难受,再也坐不住了,就要出去。那伺候的仆役似早有准备,拿出两张人皮面具,说是柳先生交付的。 这柳先生看起来一副酸腐模样,倒想得周到。 唐无殇不禁暗暗赞了他几句,在房中戴上面具。那两张面具一张是个黄面妇人模样,就是街头巷尾摆摊贩货的寻常妇人一般,毫无姿色特点可言。另一张则是个面色苍白,略带病态的青年男子模样,也是长相普通,绝不惹人注目的人物。 唐无殇生性好动,黄脸婆这等愁苦满腹的角色她是万万装不来的,扮个带病的年青哥儿,身材外形俱各匹配,只要不是有心去观察,一时半会是看不出破绽的。 她戴上青年男子的面具后,又换了一身男子服饰,一头长发束起,再拿一把折扇在手,十足一个只顾攻书的孱弱秀才。 一切打点妥当,唐无殇大摇大摆出了明光楼,大喇喇往街市行去。那奴仆带了钱袋,紧紧跟在她身后。二人看起来和闲暇出来赏玩的文人书童并无区别。 走到一处十字街口,看到前面一大堆人正围拢在一处,指手画脚,吱吱喳喳议论着什么。 有热闹怎可不去凑一凑? 唐无殇一见,喜上眉梢,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 第76章 比武招亲(上) 原来众人正围着一张榜文议论纷纷。 唐无殇还以为贴的是缉捕自己的榜文,正要滑脚走人,忽听到“公主殿下”“比武招亲”云云,又折回来,左挤右推好不容易挤到榜文前。 榜文前有个好事的扯开大嘴,为后面看不清的念着,见唐无殇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笑道:“这位小公子,你这一把猴骨,来凑什么热闹呢。榜文上写的是比武招亲,可不是文考招亲,看了也白看,不如早点回家读书去吧。” 旁边一人问道:“李三哥,这比武招亲可有什么条件?是不是人人都去得?” 大嘴李三道:“嗨,也不是人人去得,不过也差不离了。” 那人问:“怎么说?” 李三道:“榜文上明明白白写着‘出身不拘,相貌不拘,年龄自十岁到六十岁’,那不是人人都去得么?” 那人拍手笑道:“那我也去试试运气!李三哥,去哪里报名啊?” 李三指着他哈哈大笑,道:“王小五,我一只手都把你打趴下了,你少去献丑了,省得叫人一拳打死,你家老母不得哭塌了天呢。” 那人面色涨红,捋起袖子就要打李三。 李三连忙按住他的手,劝道:“哎哎哎,怎么就动手了!我不过开个玩笑。也罢,我就告诉你吧。擂台就设在西面军营的校场,报名也到那里去。哎,我和你同去吧,看看是个什么情形。说不得真让我当上驸马,那可真是祖坟冒烟儿了!” 当下二人不再争执,携手往北面去了。 唐无殇又看了一遍榜文,写的确实是为当今圣元公主招选驸马,特此设擂比武招亲,希望天下英雄踊跃参加的事情。 她正愁找不到消遣的地儿,看了擂台比武,顿时心-痒难熬,马上挤出人堆,一溜烟往李三所说的校场奔去。 众人见他一个满面病容的瘦弱公子忽然健步如飞,惊诧不已,纷纷摇头叹气道:“哎,这公子哥儿定是看了榜文被鬼迷了心窍,急急跑去送死了。” 天星城除了城内,东、南、西三个城门外也贴了榜文,早引得要比武的、看热闹的各色人物从各处赶来。唐无殇跟在人群中一路经过当日被围困的子午桥和大内皇宫正门,然后折到皇宫西面的军营校场。 因前几日-她那一闹,现在又有比武招亲这等大事,皇宫门口戒备更加森严了,路过的人无不远远避开,不敢多看一眼。 唐无殇气哼哼暗骂:“总有一天本姑娘要大摇大摆从这里走进皇宫,让你们看了也奈何不得。等着瞧吧!哼!”边骂边走,不知不觉赶上了李三和王小五。 李三看她竟自跟了来,又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吓了一跳,道:“小公子,我刚才不过当着大夥面前逗了乐儿罢了,你不要当真啊!” 唐无殇瞪了他一眼:“屁话少说,快带本姑…爷去看比武!” 旁边的王小五一听,“嘻”地笑了出来,道:“你连擂台都见到,就想当驸马了!还姑爷呢,说话都不带半点书味儿,李三哥肚里的墨水说不定比你的还多呢。” 唐无殇一扇子敲在他头上,骂道:“你个半个字不识的文盲!我就称姑爷怎么啦?不就是比武么,我三拳两脚就把那什么生员公主给赚回来啦!” 李三纠正她道:“小公子,是圣元公主,并不是你考过的生员。” “生员是什么?还要烤着吃?”唐无殇并不懂朝廷科举的名目,答得莫名其妙。 李三和王小五先是一怔,而后指着她捧腹大笑起来,一个笑得四脚朝天,王八一般手舞足蹈,一个笑得跪伏在地,拳头对着青石地面不住捶打,俱是眼泪直迸,仪态全无。 唐无殇看他们笑得如此交关,哪有不知自己闹了大笑话的道理? 当下面上发烧,一把止住旁边跟随奴仆的说话,狠狠踢了在地下兀自笑得乱滚的二人两脚,自顾自往校场去了。 一路走到校场,见外面围着许多人,似是正在争论着什么。走近一看,嘿,不得了,那日追赶自己的朱雀营头领关秀正带着几名军士站在校场入口。 唐无殇心中一阵惊慌,忽然想起自己是蒙了人皮面具妆成书生公子模样了的,怕他作甚,心下略定,不过也不敢太过抛头露脸,只是混在挨挨挤挤的人丛中探头张望。 只见前面有人叫道:“榜文上不是写了‘出身不拘,相貌不拘’的吗?大人怎么不让我们进去?” 又有人附和道:“正是。您看我们都不是十岁以下的小儿更不是六十岁以上的白头翁,哪里不合上擂比武的条件了?” 还有人不清不楚道:“说不定都已内定了驸马呢!却装模作样贴下榜文,害我们白白奔波一趟!” 七嘴八舌,夹缠不清。 关秀浓眉一竖,指着身旁两名劲装汉子道:“本官刚才说过了,想要进场,必须验明身份,再跟他们中的一个比试。赢了,才有资格进去,输了,就休要再出声。如果是个阿猫阿狗都能参加,那要比到牛年马月?” 众人一听,虽是这个道理,只是就不能看热闹了,当下十停中走了三四停,都是闲来无事想一饱眼福的。其余都是有心要参加擂台比武的,看到这个阵势,一时怯了场,彼此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想让别人先去试试水有多深。 关秀也不说话,搬了把椅子坐下,眼睛往人堆中扫过来扫过去。 过了一阵,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推开人群走了出来,喝道:“让开!让开!都是些胆儿缩到鸟里去的崽子,让爷爷来领教领教军爷的功夫!” 众人听了心中不悦,见说话的是个虎背熊腰,浑身肌肉虬结,铁塔一般的壮汉,立时把骂出到口边的说话“咕噜”吞了下去。 壮汉走到两个劲装汉子跟前,问关秀道:“打赢他们中随便一个就可以了吗?” 关秀点点头,道:“没错。你自己选一个。” 壮汉指着其中一个较矮较瘦的道:“好,那我就选他了。” 较高的闻言默默走到关秀身旁。人群也让出一片空地,壮汉与那矮瘦军士便在空地中间面对面对峙起来。 壮汉比那军士高出整整一个头,手臂直有他大腿那么粗,相比之下,就像大人要教训小孩一样。 体型相差如此悬殊,看来这壮汉能进去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那军士不知能不能受得住他一拳。 连唐无殇也暗暗为那矮瘦军士捏了一把汗。 第77章 比武招亲(中) “讨教了!”壮汉仗着身高力大,率先发难,抄起醋钵儿大小的拳头冲那矮瘦军士面上兜头砸去。 这一拳力道沉猛,砸正了只怕圆的要被砸成扁的了。 矮瘦军士不慌不忙,身形一闪,闪到壮汉拳头外侧,伸出右手在他手臂上一按,脚尖一踮,整个人便腾了起来,右手臂再一勾,手肘弯已勒到壮汉脖子上。 他右臂夹着壮汉脖子,身躯一翻,好像蜘蛛一样骑到了壮汉的背上,再提身将双脚展开向前搭在壮汉两臂上,膝盖用力往后一绞,又牢牢锁住了他的双手。 壮汉被他箍-住喉咙,两手又被绞得向外张开合拢不得。他挣了几回都挣脱不得,气得满面酱紫,蛮劲上来,低头躬身,将背上对着前面的拒马直冲过去,要把矮瘦军士刺死在拒马上。 矮瘦军士只是右手往后一勒,空出左脚,将膝盖顶在他后心,上下齐齐用力,一股力向前一股力往后。壮汉登时觉得背上吃重,往后坠去,腰部以下却被顶得快步朝前,失了平衡,头重脚轻,往后栽倒。 他背上的矮瘦军士早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后面地上。 壮汉“噼啪”一声,重重跌了个四脚朝天,只痛得他捂着后腰在地上不住打滚,“哎哟哎哟”叫不绝口。 众人看了矮瘦军士敏捷灵活的身手,毫不费力就放倒了壮汉,俱是暗暗咂舌,自忖此人并不好对付。 “还有哪位要试一试?”关秀待壮汉灰溜溜走后出声问道。 过了好一阵,才有人上前,也是个三大五粗的汉子。这回他不贪便宜挑矮瘦的军士了,而是选了高壮的,想要和人家比力气。 这汉子对自己力气是颇有自信的,可与那高壮军士角力却丝毫撼动不了半分,反被人家一手把住臂膀,一手托住胸腹,高高打横举起,又是“噼啪”一声摔了个脊梁着地,四脚朝天。 他摔得比前一个更惨,几乎脊骨跌断,半天动弹不得,连嚎都嚎不出声来。 这两场下来再也没人敢冷嘲热讽轻视关秀等军士了,黑压压一堆人一片鸦雀无声。 其中有清楚自己斤两的知道没法浑水摸鱼了,叹了几口气,识趣而遁。过得一会,十停中又去了两停,只剩下四停左右了。 唐无殇眼瞧热闹看不成了,道一声“晦气!”,就要松脚走人。 忽然有人问道:“既然是比武,自然比的是各自最拿手的武艺。那么也是可以使用兵器的咯?” 关秀毫不在意:“没错。只要施展各位的拿手本领即可。要用兵器,本官这里也有人随时奉陪。” 那人说道:“很好。那本道爷来领教一下军爷兵器上的功夫。”说完,排开人堆,站到场中。 唐无殇见状,比起比试拳脚好玩得多了,便立住脚不走了。 关秀见是个四十来岁的道士,也不理会,示意他选人。道士使的是轻灵剑法,便点了高壮军士,想要以巧破拙。高壮军士从后面兵器架上取了一柄长刀,也走入场内。 二人也不多礼,略一点头便出剑舞刀,斗成一团。 高壮军士使的是行伍刀法,大开大阖,刚猛无匹,杀气凛冽。中年道士使的是风格正好相反的阴柔剑法,一味剑走偏锋,阴险毒辣。 斗了一阵,高壮军士出招处处受制,明显落了下风。 关秀出声叫道:“道长剑法了得。停手吧。” 缠斗的二人闻声都往后一跳,住了手。有个兵卒过来请了道士到一旁记了姓名籍贯等身份信息,便放他进去了。 这时有人见了不由得眼红,起哄道:“不得了!道士也能参加的么?要是他赢了,难道真让他做驸马?公主嫁给道士,哪有这等荒唐事!” 另一人揶揄他道:“怎么不能?都说了‘出身不拘’,慢说道士,就算和尚也是能参加的了。你小子技不如人,却只在这里耍嘴皮子。” 听了这话,一把憨憨的声音道:“原来和尚也能参加的啊。那大和尚我也来凑凑热闹好了。” 话音刚落,当真一个肥头大肚的胖和尚摇摇摆摆走了出来。 众人一见,尽皆哗然,却是一面倒的叫好喝彩声,都是一帮嫌事儿不够多不够大的主儿叫的。 关秀果真是不拘出身,任他上前点人比试。 这胖和尚外表忠厚,内里奸狡得很,看高壮军士方才打斗甚烈,体力尚未恢复,又要点他。 关秀微微一笑,道:“这位兄弟已斗过一场,须得休息一阵再选。”命后面一个满面麻子的军士上来换了高壮的下去。 胖和尚面上笑嘻嘻,心里麻麻批,自忖那矮瘦军士灵活非常,自己那么笨重,不好周旋,便点了麻脸军士。 麻脸军士看胖和尚手握一柄方便铲,便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条熟铜棍。双方拉开架势,齐齐大喝一声,挥舞长兵器向对方攻去。 胖和尚其貌不扬,却使得好铲法,故意装作转圜不灵,引诱麻脸军士铜棍长驱-直入,却用方便铲的弯尖儿一拍一撩,荡开铜棍,顺势调转月牙刃的一端朝麻脸军士下盘扫去。 他铲上力道颇大,麻脸军士手中铜棍被荡得弹开,一时把持不住,眼看就要被扫到小腿。旁边关秀眼疾手快,连鞘掷出桌上军刀,正正撞在铲柄上,把方便铲撞得一歪。麻脸军士乘机往后急退,才躲过断腿之厄。 “大师父好功夫。不用再比了。”关秀也不管胖和尚性情狡谲,看他赢了,出声叫道。 “大人真是公允得很!大和尚承情了,哈哈。”胖和尚哈哈大笑,照例记了姓名籍贯等,验明身份,进了校场。 哎呀,真是不得了!果然只要功夫了得,不论是是道士是和尚,是人是狗,俱能参加比武的。 眼见道士跟和尚先后入去了,后面的人无不心-痒难耐,信心大振,个个揣着“我上我也行”的想法,争先恐后要上去比试。 一时群情汹涌,乱七八糟。 关秀早有准备,命人沿着校场门前大路一溜儿清出四五片空地,又唤出一队军士,五个场地同时进行比试。 五个场中,各色人等,各种武艺,五花八门,赏心悦目,惹得喝彩鼓掌之声不绝。 唐无殇左瞧瞧,右望望,看得心花怒放,手脚痒痒,也想上前显显自己的技艺。 正蠢蠢-欲动间,肩上忽然被人一拍。 第78章 比武招亲(下) 唐无殇被人在肩头一拍,她心里有鬼,吓得跳将起来,回头一看,却是大嘴李三和王小五。 李三二人早到了,可他们只会一些三脚猫功夫,看了几场比试后便打了退堂鼓,哪里还敢献丑,只是在这里流连过过眼瘾罢了。看了一阵,看见唐无殇正看得目不转睛,眉飞色舞,便上前跟她打招呼。 唐无殇被他这个打招呼手法吓得够呛,正要好好教训他一番,又见有军士在巡来巡去维持秩序,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作罢。 李三却不识时务,笑嘻嘻撺掇道:“小公子,我见你看得两眼放光,是不是有想法啊?有就上去试试呗。你的生员公主在等着你呢。” 说到这里,李三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唐无殇恼他一再取笑自己,手上运足力气一肘撞在他腹部,撞得他“啊哟!”一声,双手捂着肚子,像只虾子一样蜷下腰身,张着大嘴呼痛不已。 旁边的人不知他发生什么事,都退开几步,生怕惹祸上身。只有王小五搀着他的手不住问候。 有个军士看到这边动静太大,便行了过来,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唐无殇抢着答道:“这兄弟可能害了什么病。看着看着就嚷起肚子疼来,哎呀,看他满头大汗的,痛煞人啰!” 那军士问了几句,见并非是滋事寻衅,便不再理会。 李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在心里直骂唐无殇出手太狠。 过了一会,又打完了一场,是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得胜了。 记录的军士看着他一头白发,直皱眉,问道:“老先生,只有十岁到六十岁才能参加的。我看你头上连一根黑发都没了,哪里还止六十岁?这可不是玩儿的。” 老乞丐笑吟吟道:“军爷,老乞丐看起来老,其实今年刚刚的五十岁,只因吃不好睡不好,又整天被人吆来喝去的,想不显老都不行咯。” 军士道:“你可不要诓我,要是查实了,那可是欺君大罪,要杀头的。” 老乞丐正色道:“军爷你要不信,可以去老乞丐家乡西陵省盘水镇外西面十里处的梨花村查访。唉,只是老乞丐出来当了那么多年乞丐,也不知道隔离邻舍还记不记得住我。” 他还要说,军士已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进去吧。你要自讨苦吃我可拦不住你。” 老乞丐道一声“多谢”,拄着一根竹棒,夹着一个饭钵,一步几摇进了校场。 记录的军士摇摇头,向人群吆喝道:“下一场可以开始了!” 此时每个场都比了六七轮,要参加比武的众人经过遴选止剩下两停,都是些畏头畏尾,左顾右盼想寻个不太强或正好被自己武功路数克制的对手的主儿。 现在见军士吆喝,想到这个场的几个对手都颇为强悍棘手,相互都摇摇头,往旁边的场地走去。 唐无殇也要随大流跟去,正抬起脚,背后猛地被人一推,跌跌撞撞冲前几步入了场中。 只听到背后李三叫道:“我家公子当定这驸马了,正要领教军爷功夫!” 原来他刚才吃了唐无殇一记重肘,怀恨在心,想方设法要叫他出丑。趁此机会,将她推入场中,又故意用言语挑拨,要她下台不得。 那些军士一听,果然面色不善,齐齐盯着唐无殇。 下面看热闹的人见她身板羸弱,一脸病容,却口气遮天,忍不住讥诮:“哎呀呀!好你个小书生,口气恁般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看你那小身板,只怕被军爷一碰就做了短命鬼了!” 唐无殇一听,不高兴了,两眼扫着人堆,要找那人出来。 旁边军士见状,怕她闹起事来,喝斥了起哄的人群几句,待他们消停了,才对唐无殇道:“小相公,你要不愿比试,便请下去了。” 这一来,唐无殇更加不悦了,恼怒道:“谁说本姑…姑爷不比试了?好,我就跟你比!” 唐无殇不敢抛头露面只因怕被关秀看穿,是以走到离他最远的一个场地看热闹。现今她看关秀隔了四个场,根本看不清这边的情况,因此才敢决定比试。 那军士面上长着一片黑斑,担心她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打坏了可不好,遂说道:“小相公,拳脚无眼。徐某出手不知轻重,怕不小心伤了小相公,那可难办。” 唐无殇气呼呼道:“你看不起我?说不得是我打伤你呢!” 斑面军士心道:“这小相公弱不禁风,脾气却这般暴躁,定是在家中惯坏了。我只须给他些少教训即可,让他知难而退吧。” 他已比过两场,又休息了两场,打定主意,当下拱手道:“好吧,既然如此,小相公请了。待会徐某若侥幸赢了小相公,还请您不要怪罪。” “要打就打,啰嗦什么?”唐无殇只想速战速决,免得杵在这里刺眼,说了一声,将泥金折扇往腰间一插,双手握拳立了个门户就要开打。 她这一番动作明说着要用拳脚分高低。斑面军士也双脚一分,沉腰挺拳,摆了个“虎踞势”,只等对手来攻。 问蝶谷并没有特别的拳法,只因要学《诗画刀》这门使用短刀的刀法,须得熟习基础的拳脚功夫,只因两者皆是贴身肉搏功夫,个中道理是相通的。 因此唐无殇这握拳的架势倒也有眼有鼻,只是衬着她那副身板和病容,显得十分别扭。 这更让斑面军士认定她就是个虚有其表,内里空空的花架子了。 唐无殇见斑面军士神情笃定,嘴角带笑,便知道他轻视自己了,心中连连冷笑,举步朝他冲去。 她故意装作不谙步法,脚下虚浮,跌跌撞撞的样子。临到斑面军士前面居然左脚绊在右脚上,手忙脚乱,直向他扑去。 斑面军士只当她要跌倒,伸手要去扶她。 不料她一手搭上他手背,一条凉浸浸的东西便沿着手臂一路爬了上来。斑面军士大惊失色,急忙缩手,另一只手就去翻扯衣服,要将那东西弄出来。 忙乱间,那个孱弱的小公子不知何时已从身侧掠过,伸指在他肋下一戳,他顿时觉得一只手抬不起来了。正要反击,那小公子已转到他背后,又点了他背后几个要穴。 斑面军士浑身麻软,动弹不得,“扑通”仆倒在地。 旁边的军士电光火石间哪看得清楚,以为他只是不小心被那小相公带翻了,只是惊奇地看着,并不叫停。 唐无殇顺势装作不知,举起脚就在斑面军士背上乱踏。 第79章 碧莲仙子 踩了一阵,见斑面军士还不起来,记录的军士这才看出不对劲,连忙叫停。 唐无殇听得叫喊,故作惊诧地从斑面军士身上下来,下来时还不忘用脚跟狠狠踩了一记他的手指,痛得他五官扭曲,却又无法表露,十分难受。 记录的军士见同僚被扶起后还是不能动弹,怒气冲冲便对唐无殇道:“公子,这里比试都是点到即止的,你怎的对我兄弟下此毒手?” 唐无殇一脸无辜,伸手指了指斑面军士身上的几处,故作慌张道:“我没有对他下毒手啊,我好像只是不小心碰了他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而已。” 那边早有人禀报给关秀了。关秀听得,快步走了过来,正好听见她的说话,又仔细看了斑面军士的样子,知道是被点了穴-道。 于是依照她所说的要穴运劲推拿了片刻,斑面军士才能动弹了。 他一能动,就伸手去掏衣服,可掏了半天,也找不到那条凉浸浸的物事了。于是恨恨对唐无殇道:“公子好厉害的手脚,徐某领教了!” 关秀察言观色,已知他着了这病容公子的道儿,也不声张,看了她几眼,便暗中着记录的军士好好盘诘她一番,务要问清她的底细。然后又回了校场门前。 唐无殇见关秀过来,假装惶恐不安,低头不语。 待他走后要登记身份,知道自己适才施展的问蝶谷身法定然已叫有心人认出,撒谎被揭穿闹开去反为不美,便说自己是问蝶谷弟子,从的是男弟子的“不”字辈,叫唐不瞻。 她只道问蝶谷素来少和外界来往,自己这派说辞天衣无缝,这些人多半是没去过问蝶谷的,又有谁能考究拆穿呢?不曾料到,这里当真有人能一听这说辞便知是谎言的。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斑面军士听得这公子是问蝶谷弟子,那就不奇怪了,想来那条凉浸浸的东西定是什么蛊虫无疑了。 当下惊得面色铁青,低声向她请罪道:“唐公子,适才徐某出言无状,冲撞了公子。徐某是鲁直之辈,请公子万勿记在心上。” 唐无殇故作不明白,连道:“不敢。” 斑面军士只得直言请求她取走身上蛊虫。唐无殇嘻嘻一笑,伸出一只手指,指上缠着一条小蛇,她将手指一屈,那小蛇便没入袖中不见了,这才道:“徐兄弟,你想多了。” 斑面军士羞得满面通红,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登记了身份,唐无殇正待招呼那跟随的奴仆一同入去,回头却发现他不见了,只好自己一个遮头遮面进了校场。 下面李三等看热闹的人,看这鸡手鸭脚的小公子糊里糊涂的,一照面竟放倒了斑面军士,惊得嘴巴大张,半天说不出话来,无不产生了“实在太容易过关了”的错觉,再也不顾忌,纷纷上前要比试。 结果,自然是多是输得灰头土脸,对人生产生了怀疑。 唐无殇进了校场,眼前一亮,只见可容数千人的偌大校场中央搭了个两丈来高,三丈长宽的擂台,上铺黄边红毯,当中一个醒目的“武”字,十分惹眼。 擂台东、西两面都设了阶梯般数重座位,大红朱桌一排一排摆开,桌上摆着各色蔬果茶茗,桌后或坐或立已有不少衣着光鲜的武林人士。 每一排座位最南端都插了旗帜,有万剑门的,有天一庄的,有四海镖局的,也有幽冥宫的…… 总之武林中正邪各派,名声较大的门户都囊括其中。敢情这些都是受邀前来参加或观看比武的贵宾了。 擂台北面只有一溜朱桌,居中一张较大的铺就金黄绣龙锦缎,配蟠龙高椅,雍容华贵,一看就知道是皇帝的专属座位。两翼桌子依次展开,已有大小官员入座,太监仆役来回奔忙,尽力伺候。 擂台南门则是一大片空地,只是密密麻麻摆了数排凳子,并无朱桌待遇,后面没有凳子的唯有一双脚踮着,伸着脖子观望。 南面这一众好汉服饰夹杂,装扮不一,口音各异,都是些江湖上的散人游侠,刚刚从外面通过遴选进来的。 唐无殇是见过大场面的,毫不怯场,见没有地儿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了东面阶梯,找了个空位大喇喇坐下,翘起二郎腿嗑起瓜子来。 此时是巳时初刻,离开始比武尚有半个时辰,擂台上已有两名劲装汉子在“嘿嘿哈哈”相博,那招式架势一看便知是在表演,以免冷了场。 唐无殇正百无聊赖东张西望间,座位的正主儿却来了,是个来自鹤州的小门派,无甚分量,只分了小小一张桌子,现在叫人占了,当家的自然火冒三丈,奔上来就要轰人。 那当家的是个胡须满面的大汉,上来将手往桌上一拍,喝道:“小子,你也不问问这是谁的座位便乱坐。我老虎强是好欺负的么?赶快给老子滚,有多远滚多远,不然我废了你!他-妈的!” 他满嘴粗言秽语,不堪入耳,唐无殇正要发作,旁边传来一把娇滴滴的声音,道:“哎呀,我道是谁,原来是猛虎门的当家老虎强啊。啧啧,好大的虎威,吓死小女子了。” 老虎强抬眼看去,面色大变,不自在地扯了扯,兀自嘴硬道:“碧莲妖女,关你什么事!你不要又来插一脚。凡事都要和我作对么?” “哎哟,人家明明叫‘碧莲仙子’,你却骂人家妖女,你这为虎作伥的老虎强不是欺负人家是弱质女子么?反而说人家处处跟你作对,真是冤枉死人了哪。哎呀,人家今日要跟你拼个同归于尽,共赴黄泉才罢休。” 这碧莲仙子嫩葱葱一身水绿绸裙,红扑扑两瓣如花娇靥,水灵灵十根玉琢纤指,乌漆漆满头如瀑青丝,体态婀娜,一笑一颦,风情四射。 她说话又娇柔婉转,委屈娇嗔,媚态十足,好好一个壮烈的同归于尽从她嘴里说出,就像同赴巫山一般,闻者无不怦然心跳。 连唐无殇一个女子都忍不住被她勾起一股异样感觉,心中即时腾起那晚与师兄痴缠的情景,面上不由得一阵发烧,连忙转过头,不敢再看她。 老虎强似是吃过她的亏,在她说话间双眼总是抬起望着天上。饶是如此,听得她的柔绵话音,也是心中一荡,几乎神为之夺。 他勉力收束心神,忽然碧莲仙子又说话了:“强哥,你怎么不说话了呢?嫌弃人家了么?” 这一句柔情万分的娇语说出,老虎强登时防线失守,呆若木鸡。 此女好厉害的媚功! 第80章 比武开始 正当碧莲仙子以媚功迷惑老虎强之时,忽然擂台中传来“咚咚咚咚”沉闷如雷的鼓声。 心神迷乱的老虎强打了个激灵,立时清醒过来,又惊又怒看了看碧莲仙子,道:“好你个碧莲妖女,几乎被你迷了魂去!等回了巴奇山我一定找你新账旧账一起算清楚!你给老子走着瞧!” 说完,又恨恨瞪了唐无殇一眼,转身带了几个弟子往擂台南面广场去了。 “嘻嘻,老虎强,就凭你这微末武艺和不足二钱的脑子,还想跟本仙子作对,做梦吧。巴奇山迟早是本仙子的囊中之物。”碧莲仙子望着他的背影,笑眯眯地得意道。 “姐姐好俊的功夫。本…小子多谢姐姐了。”唐无殇虽不喜碧莲仙子的邪功,但见她被人称作“妖女”,心中顿生亲切感,便出言相谢。 “哎哟,公子你怎的这般客气!姐姐不过是看那老虎强不顺眼,你在这里坐着,比那冤家对头坐这里舒畅多了。公子,怎么称呼呀?”碧莲仙子腻腻地贴了过来。 “敝姓唐,叫不瞻。姐姐可以不用坐这么近的。”唐无殇不由得将椅子挪开了一点。 “呵呵,公子今年贵庚?”碧莲仙子又贴了上来,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这口气吹得唐无殇心中发毛,又移开半尺,讪笑道:“小子今年二十四,是问蝶谷‘不’字辈弟子。” 她后悔出言跟碧莲仙子套近乎了,连忙搬问蝶谷出来救场,顺势放出一条毒蜈蚣在手掌上托着,证实自己所言不虚,同时也吓唬吓唬她。 碧莲仙子见了蜈蚣果然面色一变,缩了回去,却仍然媚-笑道:“我的好妹妹,你演得好戏!姐姐差点让你给消遣了。” 唐无殇被她识破女子身份,又是吃惊又是纳闷:“我举止说话已尽量装得和男子一般,其他人都看不出,怎么独独让她看穿了?她不会是拿话来试探我的吧!” “妹妹不用多疑了。你试想想,哪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没有喉核的?又有哪个臭男人身上不臭,反而带一阵处子幽香的?”碧莲仙子眼角瞅着她,捂嘴笑道。 “姐姐不仅功夫了得,心思也是厉害得很呢。小妹佩服!”唐无殇疑惑尽释,不禁由衷敬服。 “嘻嘻,姐姐行走江湖三十多年,你当姐姐都是白混的么?”碧莲仙子对她的爽快性情也甚是喜欢,又道,“问蝶谷的位置不是在西面么?妹妹怎么跑这边来了?还扮成如此模样,莫非你……” 唐无殇早看见西面坐了七八个问蝶谷的男弟子,“嘘”了一声,便低声编了个说辞,说掌门师姐不让来,自己是暗中跟来的,一来看热闹,二来试试自己的能耐云云。碧莲仙子只当她是顽皮心性,也就信以为真。 二人越说越投机,忍不住挽手倾谈,耳鬓厮-磨,早忘了唐无殇是扮的男装。 后面有的正派弟子看他们一来二去竟就勾搭上了,还当众卿卿我我地的亲热,忍不住暗暗骂了几声“好一对奸夫***!不知廉耻的狗男女!” 此时各门派的首脑或特使俱已就座,皇帝端木闾、太子端木彦飞、次子镇江王端木俊平、圣元公主端木清等皇族成员,以及一众重臣要员也都在北面座位坐好,只等时辰一到,便宣告比武开始。 唐无殇没见过皇帝长什么样子,伸长了脖子张望,见他一身明黄龙袍,不过比常人多了几分威严,并没有想象中的三头六臂,忍不住大为失望。 碧莲仙子以为她看不清,遂出言一一说明。 皇帝右后侧便是太子,虽然换了一身服饰,仍是一眼便看出是当日的颜少书颜王爷了。左后侧那个面貌轮廓跟太子有几分相似的便是皇上次子端木俊平,听说他正在暗暗招揽武林人士,要跟太子分庭抗礼。 至于圣元公主,则坐在一乘珠帘低垂的大轿中。从轿中可以看到外面,外面是看不见里面的。 主持比武的朝官宣读了皇上的圣旨,无非是公主已到出阁年岁,要从天下英豪中招选一名驸马云云。又念了一遍比武的规则,却是三胜晋级制,即连胜三场后可晋级到下一轮,败者淘汰。如此类推,直到选出十强,再采用新的赛制。 啰里啰嗦说了一大通,群雄早听得厌烦了,只是碍于皇帝圣威,才不至于起哄嚷骂起来。 终于将长篇大论念完,只听得一声吆喝:“比武开始!”鼓声响起,群雄山呼,令人热血沸腾。 在鼓声、叫声中,从擂台南面当先抢出一条黑影,纵身在台下的兵器架上一点,便上了擂台,是个黑面粗犷大汉。团团向四面抱拳行礼,朗声道:“塞北侯广,先上来献丑了。请各位英雄指教。” 他一身豪迈气派,顿时引来一阵喝彩声。 喝彩声中,马上又从南边跃上一人,也是拳师装扮,只是身形较矮,五官苦唧唧地挤在一块,长得有点寒碜。 他也团团行了一礼,又对侯广一抱拳,尖声道:“南疆陈兴芳,要领教侯兄高招。” 侯广还礼道:“好说。” 二人随即张拳踢腿,拉开架势,齐齐发一声喊,手来脚往,缠斗在一处。 一个像下山的猛虎,拳风呼呼,脚力千钧;一个似过涧的灵猴,掌影飘飘,足不粘尘。俱是各有所长,斗个起鼓相当。 斗得一阵,侯广招招凶猛,一味取攻势,却屡屡被对手巧妙避开,此消彼长,渐渐觉得力乏,出招、格挡便慢了半拍。陈兴芳得势不饶人,脚下碎步围着侯广疾走,晃出无数人影,只等侯广露出破绽。 侯广果然忍耐不住,一招“弯弓射雕”,手臂环抱,双拳一前一后直奔对手腰眼。陈兴芳在疾奔之中伸手一格一抹,已卸开前面拳头的攻势,掠到侯广身侧。再并掌斜削对手手腕,迫他回拳。 不料侯广并不缩手,拳头忽然一张,变拳为爪,已一把扣住陈兴芳小臂。 陈兴芳反应极快,另一手如毒蛇吐信,急点侯广手臂和肋下要穴。 “过来吧!”侯广不避不闪,手上用力一扯,把陈兴芳扯得直向自己扑来,点穴位置也偏了,只是戳得生疼罢了。 侯广忍住疼,屈起膝盖冲他小腹一撞。这一击重重撞个正着,陈兴芳登时五脏六腑移了位,痛得面容都扭曲了。侯广手上一松劲,他便“碰”地倒在地上,捂着肚子不住呻-吟。 “我、我输了……”陈兴芳自知打他不过,剧痛之下唯有认输。 “多谢陈兄弟指教。”侯广照旧抱拳行了一礼。 陈兴芳第一场就输了,面色灰败,踽踽下擂台去了。 侯广赢了一场,只觉得畅快无比,马上又再搦战。 “你看着吧。他要输了。”这边碧莲仙子笑着提醒唐无殇。 第81章 轮到你了 很快,又从擂台南面广场上去一个人。 那人并不像前面二人一样飞身上台,而是腾挪着肥胖的身躯从沿着阶梯一步一步慢吞吞走上去。上到擂台,四面群雄齐齐发出一阵嘘声。 唐无殇仔细一看,是个大腹便便的和尚,正是刚才在外面比试过的胖和尚。 胖和尚听了嘘声也不生气,呵呵一笑,洪声道:“小僧法号‘不戒’,人称‘肉头陀’,让大夥见笑了,呵呵~” 台下众人闻言,被逗得哈哈大笑。 兴烈皇帝见是个和尚,面上已是不喜,又见如此阵仗,更是眉头紧皱。太子察言观色,连忙解释了几句,才说得兴烈帝连连点头。旁边镇江王却插了一句,皇帝便又面色阴沉了。 且不说太子兄弟的勾心斗角,台上不戒和尚与侯广已开始过招了。 不戒和尚使的是方便铲,侯广便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杆长枪与他交锋。 你来我往过了十数招,不戒和尚又使起了阴招,买个破绽,诱使侯广抢进来,便一手夹住枪杆,另一手方便铲顶着他胸膛往前急推。侯广斗了许久,又只练成明劲外功,不懂养气回气,已然力乏,只有一退再退,退到擂台边缘,脚后一空,“扑通”落于台下,败下场去了。 唐无殇见了,不得不敬服碧莲仙子的眼力。 而后又有一人上去挑战不戒和尚,却输了。不戒和尚连赢了两场,再赢一场便可晋级,暂时不用再比。 碧莲仙子又道:“嘿,这胖和尚也要输了。” 唐无殇好奇问道:“看这不戒和尚武功已入了炼气化神境界,又奸狡得很,这两场都不费什么功夫就赢了,下一场也能使全力应付。姐姐是怎么看出来他要输的?” “呵呵,你看东面西面许多名门大派,这驸马爷哪个不想当,岂容一个无门无派的行脚头陀染指?定然半点机会都不会给的。”碧莲仙子这回论的却非武功高低了,而是门派之间的想法。 果然在理。唐无殇听了暗暗点头。 正如碧莲仙子所说,就在南面群雄被不戒和尚所慑之时,东面天一庄座位处已有人大声叫道:“大和尚,天一庄的‘雷神锤’王鹏来一会一会你!” 说完,一条提着两只六棱紫金锤的粗大汉子从唐无殇旁边“蹬蹬蹬”飞跑下去,上了擂台。西面适才也有一人站了起来,见状又坐了下去。 唐无殇望望西面,又回头看看后面,才看出端倪来。原来东面的都是邪派各大门派,西面则多是正派门派,可谓泾渭分明,也不知是官府故意安排的,还是各大门派自动分坐的。 擂台上,王鹏不愧被称为“雷神锤”,一对紫金锤单个就重七八十斤,双锤交击,其声真如轰雷,震得耳中嗡嗡作响。不到十招,不戒和尚的方便铲被他当头一砸,震得筋麻骨软,虎口崩裂,再也拿捏不住,“当啷”磕飞到台下。 王鹏对着他光滑铮亮的秃头就是一锤,逼得他一个“懒驴打滚”,圆-滚滚的身躯皮球一样滚开,被王鹏赶上去一脚踹个正着,滚落台下弹了两弹,人事不省了。 台旁有两个军士过去将他抬出场外,处理得十分干净。 之后王鹏又赢了一场,却被西面一个四海镖局的青年打败。再往后,那青年又被幽冥宫的弟子打败。 总之就是,正派不愿邪派弟子晋级,邪派也不让正派弟子晋级,而正邪两派俱不放散人游侠过关。 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比了个把时辰,竟连一个晋级的人都没有。 南面的群雄这时已看出门道来了,见正邪两派如此霸道,不禁议论纷纷,气愤填膺。于是一齐约束,暂时不再上台,坐山观虎斗,就让正邪两派先斗个你死我活。 正邪两派本来打的好算盘,现在却变成内斗互耗,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成了骑虎难下之势。 好在午时已到,宣钟响起,到了吃饭休息时间,便暂停了比武。 正邪两派首脑便急急找了主持比武的朝官,叽里咕噜商议了一番,才满意离开。 群雄在校场军营中用过饭食,略作休息,一晃眼就到了未时正,鼓声连响三通,宣告比武即将继续。不过在开始之前主持朝官重新宣读了新的规则,依然是连胜三局晋级,只是不再采用自由挑战模式,而是通过抓阄决定对手。 这也是正邪两派不愿互相内战消耗,特地找了主持人斡旋的结果。 按之前的规则,其实群雄都有点担心会被武功高自己太多的高手碾压,现在抓阄了,反而觉得公平一些,也就没甚异议,齐声赞同。 如此一来,有些不愿过早露面的高手便提前亮了相,如万剑门的掌门候选人王咏霖,幽冥宫的首席弟子许天枫,四海镖局的现任总镖头苏振宏,天一庄的杀身堂的两金刚等等。 这些高手个个身怀绝技,似乎都不怎么动手,对手就倒下了。更有甚者,见抽到自己对上这样一号人物,未上台已斗志尽失,草草弃权。这也算是明智之举,虽然颜面上不好看,总好过白白吃他一招半式,轻者只受点皮肉之苦,重者受了内伤那就太冤枉了。 擂台上人物更换,已打了数十场,有二三十人晋级了。未比过的也止剩下三十来人,唐无殇也包含其中。 正好擂台上一名问蝶谷男弟子得胜,主持朝官从木箱中摸出一张纸阄,打开高声念道:“下一位挑战者,是来自问蝶谷的唐不瞻!” 话音一落,在场的问蝶谷弟子俱是惊疑不定:“咱们问蝶谷来的人中并没有唐不瞻这一号人啊,是谁冒充问蝶谷弟子?” 唐无殇本来只是浑水摸鱼进来瞧一瞧热闹便算了的,不料竟叫了自己,只得低下头装作不知,想混蒙过去。 旁边碧莲仙子却一推她,道:“妹妹,轮到你上场了!” 唐无殇想起刚才跟她说过自己此来是要“试试自己能耐”的,这时怯阵,又恐她生疑,要对自己不利,只得答应一声,映着头皮上了擂台。 北面主观礼台上,太子望着擂台,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第82章 白马非马 唐无殇上了擂台,那问蝶谷弟子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番,委实想不起谷中有这样的人,就要喝问。 “段师弟,今日我要领教领教你的功夫!”不等他说话,唐无殇先声夺人,手腕一翻,已擎出短刀,摆开《诗画刀》的架势,一招“细雨断魂”,刀光闪闪,如万千雨丝,飞掠而来。 “他怎么知道我姓段?”叫段师弟的问蝶谷弟子乍听之下甚为惊讶,连忙也翻出短刀招架,却是越打越惊。 对面这满面病容的书生不仅知他姓名,更是精通《诗画刀》刀法,连身法内劲都是问蝶谷一脉的,毫无疑问就是问蝶谷的人。他现在已算谷中排在前十的好手,然而此人的武功却在他之上。 同列前十的其余三名男弟子俱在西面观战,问蝶谷中谁又有这等身手呢? 段师弟心中疑窦重重,心神不定,本来武功就不如唐无殇,这下更是处处受制,只余招架之力。 “对了,他叫我‘段师弟’,定是辈分比我高的师兄。可是只有姬师兄、章师兄和袁师兄啊。章、袁两位师兄都随我来的,决不是他们。姬师兄已离开问蝶谷不知去向,再者他双足齐全,也断不是姬师兄。” 段师弟刚想到一丝头绪,马上又断了,一时心烦意乱,被唐无殇乘虚而入,“唰唰唰”几声,短刀划破他的衣衫,连腰带丝绦都割断了,露出一片肚皮来。 “哎呀!”段师弟急急伸手捂住,脚下运起步法退出一丈开外。 唐无殇也不追赶,将刀一收,抱拳笑道:“段师弟,承让了。” 段师弟几乎当众出丑,知道再斗下去也不是他的对手,便道:“唐公子武功过人,在下心服口服。只是唐公子是何人?为何要冒充……” 他还没说完,唐无殇摇头叹气打断他道:“段师弟,你脑子是用来干嘛的?就不能好好想想吗?问蝶谷要是个个都跟你一样,那可糟天下之大糕了。唉。” 她一副长辈教训后辈的语气口吻,顿时唬得段师弟又疑神疑鬼起来,不敢再出声。 “段师弟,快快下去了。莫要再现丑了。”唐无殇趁热打铁。 “啊,好的。唐…唐师兄。”段师弟拉了拉裂开的衣衫,满头问号,下了擂台,回西面观礼台去了。 回去跟同来的几个师兄弟一说,个个都摇头不迭,表示从未听过问蝶谷有叫唐不瞻的。倒有三四个姓唐的女弟子,姓唐的男弟子却是半个都没有。 说了一阵,毫无眉目,只好仔细盯住那唐不瞻,看他会露出什么马脚或有什么后续动作。 唐不瞻胜了本门弟子,东面的邪派群豪见了,无不喜上眉梢,只愿后面抽到的二人都是正派弟子。偏偏不巧的是,后两个抓出的都是邪派弟子,而且都莫名其妙败在那唐不瞻手上了。 其中一个败在刀法上,另一个却是在占尽上风之时,忽然栽倒,面容紫黑,人事不省,一看便知是中了剧毒。 我们最多只是用用暗青子,都不敢用毒,你们却用起毒来了! 邪派群雄越想越不甘,纷纷吵嚷起来。 “卑鄙小人,竟然用毒!这场比试不算数!” “没错!比武就要光明磊落,怎可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正是!还当着皇上的面用毒,真是狗胆包天了!理应取消他的资格,治他重罪!” …… 一时间喊声如潮,沸反盈天。 主持朝官见不是势头,连连高呼,却无济于事,他的叫声就像一叶扁舟,瞬间被巨浪吞没。 这边兴烈皇帝见一片乱糟糟景象,大为不悦,面上怒气渐现。太子端木彦飞连忙拉过旁边的柳不烦低声交代了几句。柳不烦听略一点头,人已转下观礼台,飞身上了擂台。 “众位英雄豪杰,请静一静。”他并不用刻意高呼,平静的说话声已压过所有声音,传入众人耳朵。 他话中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威严气魄,众人便住了嘴,听他说话。 柳不烦等四下安静了,接着道:“大家请放心,唐少侠的所为,我们自当给大家一个交代。此处并非江湖酒肆,请勿肆意喧嚷,失了体统。” 众人这才想起皇帝就在那边,自己这一番吵闹当真不把他放在眼内,顿时心中忐忑,连连称是。 柳不烦这才转头对唐无殇道:“唐公子,你这用毒的手段确不是光明磊落所为……” 他还没说完,唐无殇又使用了“打断”技能,截口反问道“哦?敢问柳先生,比武规则上可有写着‘不许用毒’这一条?” “并没有。” “那我用毒就不算违反规则,最多不算‘光明磊落所为’。请问,规则上可有写着必须‘光明磊落之人才能参加’,又或者只能用‘光明磊落的手段’?” “也没有。” “那在下再斗胆问一句先生,既然用毒是卑鄙手段,那么什么手段才算‘光明磊落’?两者又如何分辨?” “这……” “那我再说一句好了。就算规则补充一条‘不许用毒’,在下也是没有违反规则的。因为在下用的是蛊,并不用毒。毒只是蛊虫上附带的,与我无关。最多只是蛊虫违规了,不过呢,参赛的是我,又不是蛊虫,所以跟蛊虫也没什么相干啦。” 她这一番强词夺理绕来绕去,脑筋不好的,都被她绕得晕头转向,不明所以了,便觉得不无道理,点头称是。 有脑袋清明的,听得火起,忍不住叫道:“胡说八道!蛊虫既然有毒,你用了蛊虫,那不就是用毒了吗?” “非也,非也!你说得出这话说明你真正没脑子。本姑…咳,姑爷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吧。”唐无殇一时得意,几乎又露馅,低咳一声掩饰过去,接着道,“毒虫都有毒,用毒虫才是用毒。但是呢,有的蛊虫有毒,有的蛊虫没毒,因此蛊虫不等于毒虫,用蛊虫也就不等于用毒。明白了吗?” 一番说话,驳得出言相问者哑口无言,想反驳吧,又脑容量不足,不知如何说起,只有嚅嗫着嘴,“这个那个”不知所云。 “好一张利嘴!”柳不烦暗暗说道。知她用的是“白马非马”的诡辩,自己却也一时难住了。 “柳先生,还有问题吗?”唐无殇得理不饶人,乘胜追击。 第83章 识破身份 面对唐无殇的问话,柳不烦沉吟了一阵,才说:“规则并非儿戏。适才因重大疏漏,已更改过一次规则,现在决不会又临时对规则进行增减。” “柳先生的意思是,本公子并没有违规咯。” “正是。”柳不烦微微一笑,又道,“不过这比武招亲,不仅比的是武艺,也是比胸襟气度。如若靠阴险诡诈来取胜,天下英雄也是不服的。最后皇上也会根据比武者的台上表现来进行奖赏,即使没能坚持道最后,也是有机会得奖的。” 他这一番话是说给台下群雄听的,大伙儿听了,都是心中欢喜,高呼“皇上英明”,只有一些靠奸诈手段晋级了的暗暗痛悔。 至于唐无殇,从来没有想过要夺冠,因此不以为意道:“好了。既然我没有违规,现在赢了三场,理应晋级了,那就先下去了。”说完,跳下擂台回了座位。 比武继续,一直到了酉时,才将一轮海选全部打完。 后面晋级的也比较少,只有十来人,加前面的统共有五十多人晋级。其中碧莲仙子的两个男弟子都晋级了。 主持朝官宣布明日辰时正进行第二轮晋级赛,锣声一响,众人散去。 唐无殇问了碧莲仙子落脚处,是街上的一处客店,不是明光楼,遂约了明日同去校场,便分了手,各自回去了。 正邪两派的落脚点也似是约好一般,大都两家大客店,长运客栈只住正派弟子,万里客栈只住邪派弟子。 是夜,长运客栈的一间上房中,有二人正在灯火下交谈。 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说:“天枫,咱们幽冥宫要抢到这个驸马,就全靠你了。你休要辜负了你师傅和师伯的厚望呀。” 坐在他对面的淡蓝衣衫青年道:“天枫知道了。我定当尽力而为。” 他嘴里答应,眼睛却望着桌上杯中浅碧的茶水,现出几分犹豫不决的神色。 白发老者似看穿了他的心事,淡淡道:“天枫,万事要以师门为重,不可意气用事。师伯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许天枫抬头与他对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慢慢道:“天枫明白了。” “时间不早了。师伯也不多说了,你好好休息吧。勿要胡思乱想。”白发老者立起身,开门出去了。 蓝衫青年送他出去后,关门重新坐下,呆坐半晌,长叹一口气,拿起桌上酒壶将嘴对着壶嘴狂饮起来。 而在万里客栈的一个房间中,也是二人在灯下对坐谈话,却是两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其中一个穿绿衫的容光焕发道:“二弟,咱们弟兄俩‘兄弟同心,其力断金’,这次总要将那圣元公主娶回去。咱们四海镖局振兴在望了。” 另一个黑袍的却面色严峻,淡淡道:“大哥,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晋级的人中有不少是江湖中有名的人物,我们不一定是人家对手。” 绿衫青年道:“二弟你怎么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我知道你担着四海镖局这副重担,压力千钧,不过咱们万事都得看开点,乐观点,不然多难受啊。” 黑袍青年冷冷道:“你不在这个位置,自然这么说。虽然我爹去了,但人人说起四海镖局,都只知道我爹苏四海苏大镖头,又有谁人识得我苏振宏呢?我不过是我爹影子下的一个替代品而已。” 他的声音越说越涩,便停住了口。 绿衫青年默然半晌,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黑袍青年的肩膀,道:“二弟,听大哥一句。有些事,想得太多就变成钻牛角尖了,对人对自己都没有好处。” “早点睡吧。咱们一定能行的。”绿衫青年说了这句,出去反身将门关好,到旁边房间去了。 苏振宏静默半晌,拿过酒壶倒了一杯又一杯,自斟自饮起来。 同在万里客栈的另一处房间,问蝶谷的几名弟子正聚在一起商谈关于唐不瞻的事。 几人议论了半天,也想不出这唐不瞻到底是什么来头,决定半夜去刺探一番。他们在比武结束后便遣人跟踪唐不瞻,早摸清了她的落脚处便是明光楼。 商议既定,章姓、袁姓、段姓弟子拿包袱装了三套夜行服,径往夜市去了。夜市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三人也不作理会,直到明光楼旁的树林中换了夜行服。俟到夜深人静之时,互相招呼一声,借着树木上了明光楼屋檐。 三人寻到二楼东首的房间外,段姓弟子沾湿手指捅破窗纸,偷偷往里一看,不由得眼睛睁得滚圆,长大了嘴巴,连忙用手捂住才不至于叫出声来。 另外二人见他如此,连忙打手势询问。段姓弟子不知如何解释,遂指指窗洞,示意他们去看。于是另外二人也先后往窗洞里窥看了一回,俱是目瞪口呆。 三人不敢惊动屋内的人,静静返回树林,才道:“原来是唐师姐!” 唐无殇当日离谷出走,只有杨无心才知道个中原因,其余弟子均以为她又出谷去寻姬不教了。现在章袁段三人在此见到她,又惊又喜,却不敢惊扰她。 只因唐无殇向来对谷中除了姬师兄外的男弟子不正眼相待,动不动就以蛊虫作弄,男弟子们个个都怕她几分。是以三人不敢捋她虎须。 三人回到客栈,又商量了一番,决定当做不知,不揭穿唐无殇的真面目。不再提。 再说唐无殇,因今日赢了三场,心中欢欣,回了明光楼,犹自手舞足蹈。不想太子遣来的奴仆已在门口等着,递给她一封信,是柳不烦所写。信中说明已有人盯上她了,告诫她要诸事小心,最好明日不要再上台比试了。 唐无殇看了,闷闷不乐,不防窗外有人窥探,被问蝶谷三个弟子窥破了真容。 “这柳酸儒说话一半一半的,也不说是谁盯上我了。算了,管他呢,谁来惹我,我就打爆他狗头!打不过嘛,本姑娘还不会跑么?” 唐无殇想了一阵,便对信中所言嗤之以鼻,把信在灯上烧了。 第84章 斗老虎强 一夜无话。 第二日,唐无殇道万里客栈见了碧莲仙子,二人及仙子的俩徒弟在第二轮比武开始前准时到了校场。 校场中少了许多人。经过第一轮筛选,参加比武的人数只剩下两三成了。 晋级最多的是东西两面的名门大派弟子,擂台南面的散人被淘汰了大半,只剩下寥寥数人或坐或站,另外一些看到东西面有空出的座位,便凑上去坐下,跟大门派套近乎。 唐无殇和碧莲仙子照旧在昨日的位置坐了,却看到老虎强也来了,没想到他也能晋级。 不过老虎强的门人弟子全被淘汰了,只剩下他一个光杆司令。他看了唐无殇二人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走到一处较远的空位坐下。 今天兴烈皇帝没来,只有太子和镇江王一左一右在主观礼台上,时不时转头笑谈,显得一团和气。 时辰一到,鼓声响过,第二轮的比武又开始了。 主持朝官照例是抓阄决定上台次序。巧的是,第一个抽到的就是唐无殇。 唐无殇浑不把昨晚柳不烦信中所说的话语放在心上,施施然上了擂台。 朝官从木箱中又抓了一个纸团,念了门派姓名,却是万剑门的一名弟子。 二人都是上过台的人,彼此略一致意,便缠斗在一处。 这名万剑门弟子用的自然是长剑,昨日赢了三场,武功身手也是颇为了得的。奈何他处处提防唐无殇用毒,人家一举手一提足他都心头一紧,因此出招腾挪总是束手束脚,十分功力只使得出五分。 唐无殇冰雪聪明,斗过十数招,已看出对方心怯,便急攻几刀,左手作势一扬,叫道:“看招!” 那万剑门弟子以为她要发毒蛊了,连忙往侧面闪开,被唐无殇趁势前冲几步,右手短刀寒光一闪,已抵在他喉咙。他再无反抗余地,只有认输。 第二场抽到的是问蝶谷的袁姓弟子。才等朝官声音刚落,那袁姓弟子已高声喊:“情愿认输,弃权!” 人人只道这是问蝶谷不想空自消耗弟子的体力而出的谋略,虽然不甚光彩,但也在情理之中,也不以为然。 于是唐无殇无惊无险连赢两场,还须再赢一场便可晋级了。 第三场抽到的对手却是猛虎门的当家老虎强。 昨日同碧莲仙子聊天中已得知,这个老虎强练就一身强横外功,运起功来,浑身坚如铁石,刀枪不入。更恃着一身蛮力,使起手中一对指虎钢爪,真如下山猛虎,挡者披靡。 奈何他性情暴戾浮躁,正好被碧莲仙子的阴柔媚功克制得死死的,因此屡次在她手上吃瘪,二人也结下了不解的仇怨。 老虎强昨日被唐无殇占了座位,又在碧莲仙子手中讨不到便宜,心中对二人早恨之入骨,暗暗打定主意要在擂台上结果唐无殇的性命。故而一上台,二话不说,挥动斗大拳头,直冲过来。 唐无殇看他目露凶光,浑身肌肉-紧绷,手臂青筋暴露,手上指虎四根钢爪足有半尺长,锋锐无比,寒光闪闪,直往自己面上刺来,显然并非“点到即止”的打法。她心中一凛,急急往后退开。 老虎强得势不饶人,大踏步跟上去,左右双拳连环追击,分取她双肩胸腹。 “你以为本姑娘怕你不成!”他这一番暴风骤雨般的攻势立时激起唐无殇不服输的性格,她双手一翻,也把两柄短刀握在手中,一式“万树梨花”,刀光化作千万朵银花,迎着拳爪绽开。 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银花撞上怒雷一样的拳爪,唐无殇只觉双手虎口被震得刺痛难当,短刀几乎脱手飞去。动作一滞,漫天银花立时溃不成军,锋锐钢爪迎面划来。 劲风扑面生痛,唐无殇急急侧面躲开,钢爪已掠过她耳际,“唰”地带起一绺青丝。头侧一阵火辣辣的,唐无殇连退数步,伸手一摸,一手血,不禁又惊又怒。 眼见唐无殇中了一爪,校场东西两面齐齐有人“啊”地叫出声来。东面自然是碧莲仙子师徒等人,西面是问蝶谷众弟子,都是颇为担心唐无殇安危的。 还有一人见这一爪凶险万分,心中也是一阵急跳,几欲出声,那就是太子端木彦一。旁边他的弟弟镇江王端木俊平将他面色变化早看在眼内,不由得多留意唐无殇几分。 再说老虎强一击伤了对手,志得意满,一对拳爪舞得虎虎生风,又凶猛扑来。 相同的亏唐无殇可不会吃两次。她不再正面硬碰,而是展开问蝶谷的轻灵身法,一忽儿如蝶舞翩跹,飘忽乎西东,一忽儿如游鱼穿波,游弋乎左右。老虎强挥出的如山爪影,连她半分衣角都碰不到。 老虎强如追逐蜂蝶的蠢牛,徒劳无功,开始狂躁乱攻起来。 他攻势一乱,便露出了破绽,被唐无殇趁势探刀在臂膀上连划了数刀。然而刀锋到处如同碰着铁石,连皮肤都不曾割破,反被震得弹开。 “这蛮牛真是浑身硬朗得很,刀剑都入肉不得,想必蛊虫也咬他不动。早知仔细向碧莲姐姐问问他的罩门在哪了。”唐无殇几刀无功而返,甚为可惜。 要知道江湖上许多外家硬功,如金钟罩、铁布衫等,无论练得如何了得,终归有个罩门弱点,或咽喉,或腋下,或百会,或下-阴。要是罩门受到强力冲击,一身外功就会被破,坚硬无匹的金石立时化作一堆软豆腐。 想到此处,唐无殇使出浑身解数,运起《诗画刀》的招式,掠、挑、削、刺、撩,变化多端,一面以灵动步法腾挪躲闪。这一番配合顿时牵制住老虎强的攻势。 唐无殇以巧制力,而后伺机寻隙以刀尖戳刺老虎强的各处要穴。然而,身前身后试了许多要穴,均非罩门。 老虎强受此攻击虽不致受伤,但刀尖蕴含劲力颇大,刺在要穴上,也是疼痛难忍,更何况身上衣衫被刺穿许多破洞,也是难看得很,又是一阵狂性大发,喝道:“小子,你搅什么鬼!老子杀了你!” 说完,不顾空门大开,张开两条手臂,如老鹰扑兔一般向唐无殇扑来。 唐无殇伸刀往他膻中穴急刺,只震得刀尖一偏,未能寸进,立即翻转刀尖向上一刺,刺在他喉咙处,仍是贴肉而过。 这一耽搁,老虎强已扑到她身前一尺,一双石柱般的巨臂,自左右合围过来,眼看要将她牢牢箍住。 第85章 正邪翘楚 老虎强宽阔的胸膛和两条巨臂如三面合围的墙壁,向唐无殇压来。 想要后退已来不及,情急之下唐无殇不退反进,欺身冲近老虎强,双刀直取他双目。 没想到老虎强这一身横练外功的罩门正是眼睛所在。他见刀光闪烁,夺目生辉,大惊失色,把头一侧。奈何前冲之势甚急,距离又近,只来得及稍稍偏开一点,双刀已刺在他面上。 “啊————!!!”一声惨叫。 老虎强左眼自外眼角向太阳穴被划破一道长长血口,右眼则一颗眼珠被刺透,双目皆鲜血直流。剧痛之下他急忙伸手去捂眼睛,却忘了手上的指虎钢爪,猛力之下,反而齐戳戳插入面庞额头。 又是一声惨叫,当场气绝身亡。 他外功未破之时这钢爪是断不能刺进去的,这时眼睛罩门受创,一身外功顿时散溃,因此才有这等看似自戕的事情出现。 这边唐无殇也并不好过,在刺中老虎强眼睛同时,她结结实实吃他近三百斤的身躯重重一撞,登时被撞得眼冒金星,腾云驾雾般往后飞起,“噼啪”一声跌在地上,全身骨头就像散了架一般,一时站不起来。 擂台上第一次出现这等以命相搏的情景,台下群雄看得都是紧张万分,惊呼连连,见二人都倒在地上,不知生死,都忘了喝彩,屏住气看着台上。 半晌唐无殇才哼哼唧唧地爬将起来。她不知道老虎强已死,因此并不过去察看,只是在一旁默默运气调息。 主持朝官上台看见老虎强状甚恐怖,一搭他鼻息,早没了,遂宣布:“唐不瞻获胜!” 至此,唐无殇又赢了三场,晋级到下一轮了。 这回她两场俱没有用毒或用蛊,全是凭机变武艺取胜,群雄不由对她刮目相看,不敢再轻视于她。 有了老虎强这个前车之鉴,大夥再不敢抱儿戏之心,不像昨天那般留几分后手了,往后的比武变得更加精彩刺激。 唐无殇回了座位,碧莲仙子见她居然解决了自己的死对头,高兴万分,对她更为亲昵了,盛情邀请她于比武后定要前往巴奇山做客。 唐无殇想到自己也是无处可去,不如届时随她回去一边有个照应,另一边也可以一路探访楚江一与郭田的消息,遂点头答应了。 二人正欢谈间,忽听身旁身后响起一阵欢呼鼓舞声,与之对应的,西面观礼台也响起一阵高呼,与东面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二人不明所以,举头四顾,只见从后面幽冥宫座位中-出来一个身穿淡蓝衣衫,长发半散,白面无须的俊雅青年。他外形洒脱,一绺长长的刘海斜斜压在左眉上,眼神中却是深邃的沧桑感。 “冰麒麟!冰麒麟!冰麒麟!冰麒麟!……”东面的邪派弟子齐声高呼。 “苏镖头!苏镖头!苏镖头!苏镖头!……”西面的正派弟子也还以颜色。 “哇!这两人碰在一起,有看头了!”碧莲仙子一反平素冷静作风,满面兴奋,望着“冰麒麟”许天枫的背影,两眼尽是星星。 唐无殇在万剑峰上是见过许天枫的,记得他被当成伤害万剑门女弟子李梦凌的疑犯自愿被拘禁,后来李梦凌醒后才洗脱嫌疑。她还记得许天枫不顾正派弟子唾骂白眼,孤身前往保宁堂看望李梦凌的情景。 当时她正在堂中照顾郭田,觉得此人气度实在不同凡响,也不甚留意他们,只是觉得许李二人不像一般的正邪两派弟子,彼此并无偏见仇视。 后来在鸿福客栈听到这二人的感情瓜葛,才悟道:“原来如此!”也认为二人甚为般配,堪做一对。 嘿,这许天枫有了意中人,现在竟又来参加比武招亲,要当驸马爷!当真是嫌贫爱富,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枉自生了一副好皮囊! 唐无殇想到此处,不禁鄙夷地“呸”了一声。碧莲仙子不明所以,出言相问。唐无殇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不想碧莲仙子笑道:“妹妹啊,你也太鸡肚小肠了,你看看现在哪个有钱有势的不是三妻四妾?许公子师傅幽冥宫主屠老前辈你是见过的,就他那样子还娶了十个小老婆呢。 许公子长得英俊潇洒,学他师门遗风,也娶十个八个都是正常得很。再说,人家爱几个娶几个,又跟妹妹有什么相干呢?何必如此劳气?莫非妹妹……呵呵~” 说完,她意味深长盯着唐无殇,看得她面上一红,啐道:“我呸!这种男人我看了恶心。我只要一心一意对我的,我也会一心一意对他。” “如果他三心两意呢?” “这等负心人,我自会将他千刀万剐!” “好,好。妹妹真是性情中人,姐姐越发喜欢你了。”碧莲仙子笑道。 转眼间,她又似有无限心事,叹气道:“唉,可是彼此之间一心一意的,可难寻了。就算今日一心一意对你,过了一阵,见了更合眼缘的,或者等你人老珠黄了,便也见异思迁了。男人都是如此,没有例外的。” 这一番话令唐无殇想起姬师兄、杨师姐和自己之间的往事,一时陷入了迷茫。 “我一心一意对姬师兄,而姬师兄和杨师姐彼此之间也一心一意,到最后却不是形同陌路,就是反目成仇。难道对一个人一心一意,也是错的么?” 她不知情之一字,乃是强求不得。这一切皆因她阅历浅薄,未能堪破情关,一味强求,以至于斯。 不过也怪不得她,敢问天下之大,又有几人能在“情”字面前做得到心如止水,理智明晰的? 闲话少说。再看擂台之上,正派的四海镖局总镖头苏振宏与邪派的幽冥宫首席弟子许天枫之间,被誉为“正邪翘楚之战”已拉开序幕。 许天枫一身蓝衫,右手使一支单刃钢钩,左手白气腾腾,钩掌互为攻守,如海潮涨落,进退有据。 苏振宏一袭黑袍,背挎一张铁胎大弓,双手使一杆亮银枪,左挑右拦,枪花绽放,如银蛇舞空,神出鬼没。 二人都是当今不世出的英才,俱各奇招迭出,妙手频发,自然斗得旗鼓相当,精彩纷呈。 台下群雄看得心旷神怡如痴如醉,拍烂了手掌,叫哑了喉咙,兀自喝彩不已,真不枉来此一趟! 第86章 十强诞生 二人斗了半炷香功夫,已过了百来招。 台下群雄只觉得两人俱是平分秋色,难分高下。唯有台上的苏振宏越斗越是心寒。 他使的亮银枪长八尺有余,而许天枫的钢钩不过三四尺长,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长枪理应将钢钩全面压制才是,然而事实并非如。 战况上,许天枫确是一步都未能欺入长枪攻击内圈,在外圈一直遭受着长枪最猛烈攻势,然而苏振宏知道这并不是他进不来,而是他不想进来。 因为许天枫在狂猛的攻势前也是一步未退,钩拦掌推,闲庭信步间就化解了所有攻势。然后无论苏振宏再怎么用劲,再怎么变招,都被许天枫一一接下,打成一个势均力敌的场面。 这么恐怖的战斗把握能力,主动权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又怎么能不让人心寒呢。 又斗了一阵,苏振宏咬咬牙,一枪荡开对手钢钩,身形一转,装作要使“回马枪”的模样,却暗暗取出两个铁胆,回身一声大喝:“看招!” 右手一扬,一颗鸭蛋大小的铁胆直射许天枫胸口。 许天枫觑得仔细,左手急运寒冰内力,掌上立刻凝结了一层薄冰,挺掌向那铁胆抓去。 苏振宏号称“铁胆神弓”,这铁胆都是成双发出的。先发的一颗到了许天枫前面一尺多的时候,扬手又射出一颗。后发的劲力更足,夹杂着尖啸赶上了前一颗。 两颗铁胆在空中相撞,“砰”的一声已改变飞行轨迹,一颗斜向上冲向面门,另一颗则斜往下直撞小腹。 许天枫反应极快,左掌上移,一把捉住飞向面门的铁胆,右手也疯狂催动内劲,自手掌至整支钢钩都覆盖上了一层冰霜。钢钩的薄刃便像变阔了许多。再转腕回钩一拦,钢钩侧面已挡在撞向小腹的铁胆前面。 铁胆撞在附满冰霜的钢钩上,只是沉闷的“哒”地一响,撞得冰渣四溅。钢钩上的冰霜被震得碎裂剥落开来,跟铁胆一块落在地上。 此时苏振宏跟在铁胆之后,挺抢来刺。 他本还可使“神弓”的,且擂台上也不禁暗器弓矢,然而四海镖局一直因采用阵法和弓箭制敌,而遭到江湖豪杰藐视。苏振宏在当上总镖头之后总想一改这个局面,建立自己的声威,以走出父亲的阴影。 因此他无奈用了铁胆之后已觉得使用这等微末伎俩有失身份,便不再使用弓矢。 银枪来势甚急,许天枫回钩格挡。只听得“当啷”一声,钢钩被银枪磕飞,在空中打了两个旋,落在擂台上。许天枫又伸左掌握住枪头,借着枪头力道往后一个空翻,稳稳立在擂台边上。 只听他笑了笑,对呆立场中的苏振宏道:“苏兄好枪法,许某佩服。这一场,是我输了。” 说完,拾起钢钩,轻飘飘落了擂台,返回东面座位去了。 苏振宏磕飞他的钢钩后,枪头被他一握,手上顿时传来一阵冰寒内力,刺得他双手一僵,几乎握持不住,连运内息,循环搬运数次,才把这一股寒冷内力驱除。 此时许天枫已落台去了。 苏振宏知道他是故意相让,心中满不是滋味,木木独独,对满场欢呼声更觉厌烦。 主持朝官见胜负已分,正要宣告胜利者,却被苏振宏打断。 只听他说道:“这一场,其实是我输了。”然后纵身也落了擂台,径自回西面座位了。 这一下变故,不仅令主持朝官呆立当场,在场群雄更是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校场中静了一阵,又开始吱吱喳喳吵起来了,东面邪派弟子似在埋怨许天枫,西面正派弟子似在责怪苏振宏,闹得不可开交。 这两个人有意思。 场中只有柳不烦这等有眼力之人看得清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暗暗点头不已。 喧哗的场面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主持人只得连抽两次,决定下一场比试的好汉。 后面较为精彩的还有万剑门的王咏霖、天一庄杀身堂的山、海两金刚等比武,然而都比前面唐无殇的生死搏击和正邪翘楚之战逊色不少,不一一细说。 这一日的比武结束得比较早,只到申时末就比完了。晋级到第三轮的仅余八人,连整十之数都不够。 入围的八人的分别是: 万剑门王咏霖; 万剑门崔志忠; 问蝶谷章不奇; 天一庄山朴(山金刚); 天一庄海拓(海金刚); 幽冥宫费长爽; 十三叠楼庞冲; 散人赵舒。 经过太子和镇江王一番议论,都认为苏振宏与许天枫二人英才绝伦,就此淘汰殊为可惜,有意要将二人补全十个。在场群雄多是正邪两派人物,己方增加一名高手,自然乐意之极,齐口答应。 只有苏、许两位正主面露不怿,却也无可奈何。又不敢得罪太子和王爷,唯有行礼称谢。 随后,主持朝官宣布,决赛将在三日后举行,届时选拔出来的十名高手仍旧在校场集合,不可带随从仆役。 散人赵舒问决赛规则是什么,却被告知也是三日后再说明。太子慷慨陈词了一番,嘱咐众人回去好好准备,便散了场。 赵舒双眼眯缝,像个总是睡不够的山野村民,他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咂吧着嘴道:“啧,哎,啧,我一介山民,把家产物什全当了才凑够来大都的路费。已睡了两晚街巷了,还要睡三天!要命喽!再说,连规则不知道,怎么准备嘛!我只好准备等死咯!” 唐无殇正经过他身旁,听他说得有趣,脱口道:“赵兄这么惨还晋级到决赛,要是吃好喝好,这驸马爷岂不是当定了?” 赵舒瞥了她一眼,道:“可不是!可惜我都忘了酒肉的味道是什么样的了。哎呀,好想喝酒啊!” 说完,摇头晃脑,嘴中咂咂有声,一副正在品酒的样子。 “想不到赵兄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哇。好,你随我去,我请你吃好酒好菜,吃足三天。三天后就看赵兄夺魁了。”唐无殇也是个贪玩不嫌事儿大的主儿,出言相邀。 “唐兄弟真是豪爽。不过,我可是唐兄弟的敌人,怎敢造次啊。”赵舒不信。 “嘿,赵兄不知,我不过是来凑凑热闹而已,驸马什么的,我才看不上眼。”唐无殇牛皮吹得飞起。 “唐兄弟牛批!老哥我就叨扰了。”赵舒听了不由得竖起大拇指。 唐无殇又引见了碧莲仙子,三人一起往万里客栈庆贺去了。 第87章 为人出头 眨眼过了三日,一切相安无事。 其实是有事的,只不过唐无殇不知道罢了。 这三日里,唐无殇邀了赵舒也在明光楼住下,每日俱是让店家好酒好菜招待他。反正有那太子派来的跟班在店里照拂,银两又不是她出,便乐得做做好事。 赵舒也不推辞,整日除了吃还是吃,明光楼各种菜式都让他吃了个遍,简直就像出生就没吃过好的,要在这三日里一次过吃个够。 唐无殇开始觉得这人真是有趣,后来见他眼中只有吃,其他概不理会,也就没了兴致。后来收到柳欢的一封信,信中事关重大,她便把赵舒这个每日只在房间与饭厅两点一线的米虫给忘了。 柳欢信中内容依旧是让她小心,并泄露了决赛的规则。 比武招亲的决赛将在天星城西面的皇家园林中举行,参赛者从天星城校场出发,自行前往园林,谁最先登上园中太平山顶取回公主的玉冠,便可与公主完婚,成为驸马。 “他们不是知道我是女子吗?怎么向我透露这么重要的信息?就不怕我赢了,坑了公主么?”唐无殇有点不明所以,待看到信末,果然是说此次比武危险重重,叫她三思而行。 这规则也新奇得很,她哪肯罢休,就当去皇家园林逛逛也是赚的,遂把信件置之脑后。 就在她高枕安睡之时,却不知住隔壁的赵舒帮她解决或驱走了好几拨前来窥探的黑衣人。 到了决赛之日,却是碧莲仙子前来陪她同去校场。临出门前她才记起还有个赵舒,连忙叫那跟班唤醒他。 赵舒前一晚知道今日要比试了,大吃特吃,大喝特喝,塞了个够本,直喝得不省人事。现在起来了还是一副醉眼朦胧,酒意醺醺的模样。 几人无奈,只好雇了一台轿子抬他过去校场。 赵舒临走时还不忘叫小二装了一瓶好酒,又包了一只烧鸡,都揣在怀里,这才肯走。 十强都到了校场,兴烈帝团团看了一遭,连称“好英雄,好侠士”,只是看到醉猫一般的赵舒时,面皮上的笑容颇为勉强。 随后主持朝官宣读了最后一轮比武的规则和具体地点,兴烈帝敬了众位豪杰一杯酒,鼓声一起,军士们牵来十匹骏马。众豪杰每人择了一匹,翻身上马,出了西城门,往皇家园林驰去。 赵舒喝得醉醺醺的,连话都说不清,哪坐得了马。唐无殇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牢牢绑在马背上,自己牵了缰绳坐上另一匹马,一前一后也往西面而去。 园林离天星城有十数里,为了率先拿道公主的玉冠,按理是人人争先恐后的,这一段路比的就是骑术了。 唐无殇意不在驸马,见赵舒这副模样也是不济事的,便随意而行,并不驱马疾奔。走了七八里路,已经可以远远看到园林高耸的门楼围墙了,却看见前面也有一骑在慢悠悠地走着。 前面那人一袭淡蓝衣衫,显然是幽冥宫的许天枫。 他走得很慢,唐无殇一会便赶上了他。 她因不喜许天枫有了意中人还来争夺驸马,遂对他不理不睬,就要从旁越过。 不料许天枫出言问道:“唐兄弟,赵兄怎么醉成这样子?” 不等唐无殇出声,赵舒笑道:“喝、喝酒……好酒、酒……要、要不要……呃,试、试一试……” 说完,伸手要从怀中取出酒葫芦,自己先喝了一口。 他被仰面绑在马背上,又醉得厉害,手拿不稳葫芦,倒得满面是酒,葫芦也往地下落去。 许天枫脚尖一挑,那酒葫芦弹了上来,他伸手捞住,笑道:“早知我也带酒来了。多谢赵兄的酒!”举起葫芦仰面喝了大大一口酒,赞道:“真是好酒!” “没、没错吧……我、我还、还有烧、烧鸡吃……一、一起吃!”赵舒听他赞叹,可来劲了,又掏出烧鸡,自己掰了一只鸡腿,又递给许天枫。 他们二人现在并辔而行,称兄道弟,饮酒吃鸡,好不快乐。唐无殇在前面暗暗恼火,猛一夹马腹,牵着赵舒的马飞奔而去。 许天枫先是一愣,随后赶马追上,正好接住赵舒手中掉下的烧鸡,扯下一只肥美的鸡腿,驱马来到唐无殇旁,笑道:“不好意思,许某一时高兴失礼了唐兄弟,请唐兄弟恕罪。许某借花献佛,唐兄弟吃个鸡腿吧。” 唐无殇不理他,一鞭打在马屁股上,那马又奔前去了。 许天枫苦笑几声,仍是赶马与赵舒并排,和他酒来肉往,吃得不亦乐乎。他骑术精熟,任唐无殇怎么驱马都是和赵舒并辔而走,气得唐无殇怒火中烧。 她忽然勒住马,回身一马鞭朝许天枫甩去,骂道:“好一个薄情负义的狗才,本姑娘教训教训你!” 不得了,她一时火气攻心竟忘了自己是女扮男装,“本姑娘”脱口而出。 许天枫听了一怔,伸手捉住马鞭,眼中又是疑惑又是惭愧,问道:“姑娘是谁?怎么知道……许某的事?” 唐无殇冷笑几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哼,今天我必定要为李姑娘出口气。”说完,一扯马鞭,却是纹丝不动。又用力扯了几下,仍是徒劳无功。 当下也不要马鞭了,两手连挥,数蓬银针先后向许天枫射去。 许天枫一手拿葫芦,一手快如闪电在面前连连遮拦,待唐无殇停了手,他也才停住手。只见他手上寒气腾腾,满是冰渣,冰渣中满是银针。 他运劲一震,手上冰渣尽数脱落,银针也随着冰渣落下,而手掌毫发无损。 见唐无殇又要出手,许天枫急急叫道:“姑娘慢着,请听许某一句。许某要是要当什么驸马,昨日断不会草草认输,现在也不会还在此处了。” “既然你不想当驸马,为何你还要来参加比武?现在还来狡辩?”唐无殇反唇相讥。 “唉,师命难违。许某也是身不由己,惭愧。”许天枫低头叹了口气,神情无奈。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我回去后自然会跟李姑娘解释清楚的。”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有负于她,我一定取你性命。”唐无殇也不知是赌气还是什么,虽与李梦凌素无来往,此刻却说出这一番话,强要为她出头。 “好。如果我许天枫负了她,许某的性命,天下人尽可取得。”许天枫答得干脆利落。 唐无殇无话可说,唯有“哼”了一声,驱马前行。 第88章 来者何人 三人来到万芳园门前,缴了比武印信,门前守卫便放他们进去了。 进了园内,极目望去,只见林木茂盛,不见边际,红枫秋菊,远近皆是。中间一个十数亩宽广的湖泊,一泓碧水,如同翡翠。湖旁亭台楼榭一应俱全,显得十分清幽雅致。 园内不准骑马,三人的马已被门前守卫留下。许天枫扶着赵舒,一指翠湖另一端的一座山,说道:“那里应该就是太平山了。” 唐无殇白了他一眼,道:“看来你的心还是惦挂着公主的玉冠嘛。” 许天枫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去不去太平山已无所谓了。你难道不为赵兄想一下么?” 唐无殇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烂醉如泥的赵舒。只是他醉成这样,连走路都没法走,又怎么抢玉冠呢。 “酒…好酒……”酒葫芦都喝空了赵舒还抱着它兀自呓语不止。 看样子是没法带他去太平山了。 三人便扶了赵舒,在湖边寻了一处亭子坐下,一边赏玩美景,一边聊江湖逸事。 唐无殇说了自己身份,又说了楚江一师徒失踪,生死不明,自己一路访查的事。 许天枫当初在万剑峰早有结交楚江一之意,现在听了连连慨叹,直说可惜。接着他又说了万剑峰上正邪两派目前的境况。 自正邪两派联合以来已有半年有余,两派弟子四处寻访,几乎将南星国翻了个遍,都没找到八臂天魔的踪影,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两派之间虽有慧空方丈主持调度,但时间一长,摩擦矛盾便越来越突出,已达到白热化境地。如果天魔再不出现,只怕两派便先打将起来了。 所幸现在兴烈皇帝办了这个一个比武招亲的天下盛事,广邀武林豪杰前往大都参赛,转移了正邪两派的注意力。 门派中如果出了个驸马,必然得到朝廷各方面的支持,对壮大势力有莫大帮助。因此大家又先把矛盾过节一抛,齐奔大都参加擂台比武来了。 唐无殇又问起许天枫与李梦凌的事。 一说到李梦凌,许天枫双眼一亮,随之又暗淡下去,道:“我和她正邪殊途,只怕无可奈何了。” 唐无殇一听,顿时火冒三丈,骂道:“我呸!有什么无可奈何?有时候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有正邪之分。难道正派中就都是正人君子,邪派中就都是奸邪恶徒吗?” 她想起万剑门掌门周平的所作所为,就要捅出来,忽又想起楚江一对他是敬重万分的,话到嘴边又收起来,只是恨恨说道:“许天枫,你刚才还说不负李姑娘,现在又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你算什么男人?” “对、对!你算、算什么男人?算什么男、男人……还、还爱着她,呃,却不敢叫、叫她再等……”赵舒躺在一旁出声附和道,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这调儿偏到天边的曲子唱得许天枫玉面发红,思忖片刻后豪气顿生,再无郁郁扭捏之态,哈哈大笑道:“正是如此。既然我与她知音一场,又何必在意什么正邪之分,什么门楣之见,什么闲言碎语呢!” “赵兄啊,可惜没有酒了,不然,我就陪你一醉方休,看我算不算男人!哈哈!”许天枫心结打开,再无挂碍,便想喝酒了。 唐无殇心中也替许李二人高兴,看了一眼四周,往前面一指道:“那边有间屋舍,看它那么华丽雄伟,定是皇帝老儿住的,里面应该少不了美酒。咱们过去瞧瞧去。” 说完一马当先走去,许天枫搀着赵舒跟在后面。 那是一间临湖而建的三层楼阁,高墙飞檐,雕梁画柱,甚为华美。可惜朱门紧闭,被铰链缠起,一把大锁锁住了。 大门进不去,窗还进不去么? 唐无殇擎出短刀,就要打破窗户,许天枫忙道:“穿窗越墙并非光明磊落之行,咱们还是从大门进吧。” 他伸手捏住铰链,冰寒内力连催。被捏的铰链上慢慢结了一层冰,此时他再用力一扯。铰链“嘣”的一声,从中断作两截。 没想到还能这样运用内力!唐无殇暗呼厉害。 扯掉铰链,正要进门,忽然听见太平山那边传来一阵呼喝声,然后是“叮叮当当”的兵器交击声。 “他们定是为抢夺玉冠打起来了。”许天枫耸耸肩,扶赵舒进了屋。 “抢吧抢吧。要不等会他们回来时我们来个守株待兔怎么样?”唐无殇提议道。 “好啊!抢了玉冠,就当报答赵兄请我喝酒吃鸡了。”许天枫居然拍腿称好。 唐无殇忽然想起抢夺玉冠的人里面还有个问蝶谷的章师弟,要是他夺了玉冠,自己这一下岂不是和师门作对?连忙道:“算了算了,等会见机行事吧。先看看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当下,唐无殇一路往楼上去了,到处东瞧瞧西看看,坐了龙座又睡了龙床,新奇得紧。许天枫则往厨房仓储去了,半刻一手提了一坛酒回来,又驮了赵舒上了楼,对着碧水青山豪饮起来。 好景美酒俱全,唯一煞风景的是湖对面太平山上不住的打斗声和喊杀声,十分的兴致没了四五分。 饮了一会酒,许天枫突然说道:“我们统共才十人来夺玉冠,现在又有三人在此,那边山上最多只有七个人。怎么听起来倒像有数十人在打斗?真是奇怪。” 说话间,山上传来数声惨叫,而后是一阵慌乱的叫喊,金铁交击声竟停了。 山上树木茂盛,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许唐二人更加疑惑了。 过了一会,楼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慌慌张张跑到了楼下,略一停顿便进了楼,然后是关门上闩的声音。 赵舒现在醉得不省人事,许天枫伸手示意唐无殇不要出声,自己无声无息掠到楼梯口,立在旁边。 又过了一会,下面楼梯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在二楼停了一阵,又向三楼上来了。 那人十分机警,挺着长剑在前面防范,人未上来,先现出一截寒光闪闪的剑刃来。 许天枫俟他探出头来,闪身而出,伸出右手一抓,已牢牢钳住剑刃,左手径直抓向那人右肩。 那人吓得“哎哟!”一声,弃了长剑,往后急退,却忘了身在楼梯上,脚后一空,仰天跌倒,在楼梯上滚了下去。 许天枫丢开长剑,纵身一跃,如苍鹰扑兔,正好在跳到楼梯下,一脚踩住那人背脊,伸手点了他背门几个要穴,像捉小鸡一样提着他的后衣领提上楼来。 那人本来被吓得心慌气短,又吃他重重一脚踏了个正着,眼前金星乱冒,哼都哼不出声来。 “哈哈,手到擒来。”许天枫提着那人后衣领,像举起猎到的小兔一样抖了抖。 唐无殇看见那人面容,十分惊讶,嘴巴张得老大,一时合不起来。 许天枫骤然出手,并未看清那人面貌,在楼梯下后将那人制住后也不翻过来看一看,并不知道此人是谁。见了唐无殇神情,才手一转,将那人面庞转过来。 一看,也是吃了一惊。 第89章 屎壳郎史珂 “王兄弟,你没事吧?” 许天枫看清手中人的模样,连忙将他放下,拉扯整理他凌乱的衣衫,着重抹去背后被自己踩踏的脚印,这才拖过一张椅子,让他坐下。又寻了一个瓷碗,倒了一碗酒给他。 那人过了好半晌才清醒过来,满面惊慌,起身就要走。 许天枫连呼了他几声,他才茫然回首,见是许天枫三人,才舒了一口气,略带颓然地又再坐下,端起酒碗“咕噜咕噜”一气喝光。 原来此人正是王咏霖。 他喝了一碗酒,恢复了几分精神,犹自惊魂未定,侧耳聆听外面声响。 许天枫觉得奇怪,问他道:“王兄弟,太平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夺得公主玉冠了?” “有埋伏!”王咏霖出言惊人,忽然目光带着敌意望向许天枫,“许兄,你在此处伏击我。怎么还这般惺惺作态?” “吓?”许天枫一头雾水,“我只是在此处与唐兄弟、赵兄弟饮酒玩乐而已。适才不知是王兄弟,故而出手,冒犯了王兄弟,我饮了这碗酒,向王兄弟赔罪了。” 说完,倒了满满一碗酒,仰颈喝光。 “你们圣教派人在太平山埋伏,袭击我们正派众人,你敢说你不知情?”王咏霖指着许天枫质问。 许天枫不由愕然,此事他当真半点也不知情。他很想反驳,但他知道师傅屠元化和天一庄庄主蒋猛确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因此沉吟不语。 “哼,我就知道,邪派终归是邪派,毫无道义廉耻可言,如今连皇上定下的规矩也不遵了。欺君之罪,你们就等着满门抄斩吧。”王咏霖得理不饶人。 “我呸!王咏霖,你们正派就讲道义廉耻了么?先不说你师傅周平,就说你自己,抛下同道,贪生畏死逃生,又有什么道义廉耻可说?”唐无殇在旁听得火冒三丈,破口大骂。 “你…你竟敢……”王咏霖听她辱及师尊,气得面色酱红,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我骂得不对么?再说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袭击你们的就是邪…圣派的人?” “他们只冲我们正派弟子杀来,自然就是邪派同党,还用分辨?” “好!”唐无殇冷不防擎出短刀,顶在王咏霖喉咙,冷森森道,“我现在只杀你,不杀他,难道我也是邪派同党?” 王咏霖想起刚才那群袭击己方的黑衣人是连问蝶谷的章不奇也照打不误的,如果许天枫是在此伏击玉冠竞争者,按道理就不会跟这唐不瞻厮混在一起才对。 哑口无言了半晌,才不情不愿道:“是我误会许兄了。不过太平山上埋伏的黑衣人只攻杀我们正派弟子,却是丝毫不假。” “哼!难道就不许是你们正派定的苦肉计,要栽桩嫁祸一条欺君之罪给邪派么?”唐无殇见他服软,这才一把推开他,回击道。 她这个理由牵强得很,于情于理都很难说得通。不过王咏霖也不想再跟她斗嘴,一声不吭。 “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许天枫见气氛僵硬,立起身,就要下楼。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喧哗声,又有人来了。 而且不止一个人。 前面的人跑到楼下,见铰链和锁头落在地上,伸手猛推门。里面被王咏霖上了闩的,哪里推得开,想到里面定是有人,于是拍门叫道:“开门!快开门!救命啊!” 叫声急促惊慌,唐无殇听出是章不奇的声音,正要回应开门,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已赶到楼下。 只听见一道低沉的男人声音喝道:“还想跑?” “救命啊!”章不奇高叫,随即是两下重重的撞门声。 唐无殇急急冲下楼梯,才跑到二楼,听得章不奇“啊——”一声惨叫,然后是重物撞门倒地的声音。 “章师弟!”唐无殇奔到楼底,大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打破,两扇厚重的门板倒在厅中,激起一阵烟尘。 “杀了他!”门口一个长得圆-滚滚的黑衣人一指唐无殇,从他身后左右越出四个黑衣人,冲入大厅,举起刀剑直向唐无殇扑来。 “停手!”楼上传来一声大喝,许天枫掌劈脚踢,撞破两段楼梯扶手飞身落下,如天神下凡,立在唐无殇前面。 所有黑衣人见了他俱是一愣,齐齐停手。 圆-滚滚的黑衣人见了他,也走入厅来,道:“许兄弟,原来你在这里。快去太平山顶,等会我送公主玉冠过去。” 许天枫不解其意。不过他修习的幽冥心法十分精深,已感应到黑衣人中许多熟悉的气息,其中有数个显然也是修习幽冥心法的幽冥宫弟子。 那圆-滚滚的黑衣人显然是魁首,见许天枫一脸疑惑,压低声音道:“许兄弟,过来这边,我跟你说清楚。” 他身高不过三尺左右,体宽也是三尺左右,活脱脱一个大皮球、矮冬瓜。一双绿豆眼却精光四射,凶悍之气尽露无遗。 许天枫冷冷道:“不劳史老哥。孔师弟、曹师弟、严师弟,你们来说与我听,这是怎么回事?” 他目光越过矮圆黑衣人,停在后面的黑衣人堆中。其中有三个黑衣人闻言走上前来,却被矮圆黑衣人伸手一拦,道:“这次行动,我才是你们的头领,我命令你们退下!” 他外形长得滑稽,声音却充满威严和危险,那三人不敢再妄动。 许天枫不悦道:“史老哥,我找本门师兄弟说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矮圆黑衣人沉声道:“许天枫,这事你回去好好问屠老前辈便是。我告诉你是情分,不告诉你却是本分。适才我念在情分上要说给你听,你不领情,我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他一把扯下面上黑巾,现出又黑又大的圆脸来,整个人就像一个硕大的黑漆漆的屎壳郎。 “你是‘怪虫三杀’的‘屎壳郎’史珂!”唐无殇曾听楚江一说过怪虫三杀的名号和相貌,结合面前这人的样子和姓别,不由脱口而出。 史珂望了她一眼,冷笑道:“许天枫,今日这事全因你而泄露与外人知晓,我必须杀了这楼中的人。你识趣的,早点去太平山顶,还可争夺一番玉冠。不然,嘿嘿。” 许天枫冷然道:“我要争夺玉冠,也是堂堂正正,以实力去争,断然不会用这等卑鄙无耻的手段。你应该知道,这么做不仅是坏了江湖规矩,更是欺君之罪。你要将圣派至于何地?”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又何必啰嗦?我们只要把他们都杀了,就算是弑君大罪,又有谁知道?” 哇!这话要是泄露出去让朝廷知道,邪派就大祸临头喽! 果然,史珂此言一出,在场的邪派众人心中俱是一震,心中狂跳。 这正是史珂的精明之处。他要杀灭楼中邪派之外的人,唯有让他们都知晓一件对邪派极为不利的事情,如此一来,许天枫虑及本门安危,自然就会让步了。 “许兄弟,你还是快快让开吧。要是让他们跑了,你我都无法交差。” 史珂踏前几步,肥肥圆圆的脸上扭曲出一个丑陋的笑容。 第90章 恶斗史珂 许天枫低头不语。 大厅中一片安静,连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王咏霖在楼上支起耳朵听下面的动静,大气都不敢喘,一双眼睛骨碌碌四下张望,寻找躲藏逃逸地点。 忽然,躺在地上的赵舒坐了起来,叫道:“酒,我要喝、喝酒……酒呢?” 看见酒坛放在桌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东倒西歪走过去,伸手去捧那酒坛。谁知酒坛太重,他才捧起一点,脚下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向旁跌去。酒坛也脱手飞去,“咣啷”一声在楼板上打了个粉碎。 这一声打破了楼下的安静。 史珂一扬手,叫道:“杀!” 一众黑衣人如浪潮般涌进来,就要冲上楼。 “慢着!”许天枫双手一张,拦在楼梯前。 史珂走到他面前,目光凌厉,厉声道:“许天枫,你到底是圣派的人,还是正派的人?” 许天枫凛然不惧和他对视,毅然答道:“我是幽冥宫弟子,自然归属圣派。难道圣派之人,就一定要和正派水火不容,做这等没道义之事么?一个人,是正派又好,是圣派又好,做事都要讲道义凭良心,这是为人立世的根本。一味强调正邪之分,不问青红皂白,便是失了这根本。许某不敢苟同。” “哈哈哈……好一个‘不敢苟同’!好,好!人人都说许兄弟‘义字当头,一言千金’,果然好口才。”史珂挖苦道,“敢问许兄弟,我等放了这些人,你可敢担保他们对今日之事不-泄露半个字?” “如若今日之事泄露出去,许某一力承担。”许天枫认真答道。 史珂一愣,说道:“好。我也不知道许兄弟能不能承担得起,不过‘一言千金’的许兄弟既然说话了,史老哥我不得不给几分面子。只要这楼上的人都亲口答应,我史珂也做一回说话算数,‘一言千金’的好汉!” 他话中句句不离“一言千金”,明摆着是讥讽许天枫是沽名钓誉之辈。 许天枫也不以为忤,对唐无殇道:“唐公子,你去叫赵兄和王兄弟下来吧。” 他见史珂一方势大,即使自己出手护着几人,也不是对方敌手,不如趁势找台阶下,认个低威,先脱了身再说。 上面王咏霖听得仔细,见有了生机,不待相请,已扶着赵舒下来了。 他把赵舒放在楼板上坐下,对着史珂连揖了几揖,道:“史大哥,王某学艺不精,今日抢夺不到玉冠,心灰意冷,在此借酒消愁,不知发生了何事,更没听到什么话。” 史珂嘿嘿一笑,道:“王兄弟真是爽快。不必多说,王大哥信得过你。” 王咏霖也陪着笑,连说“多谢,多谢”。 史珂又把目光转向地上的赵舒,见他醉成烂泥一滩,谅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遂又把目光移到唐无殇身上。 王咏霖知机得很,退后几步,站到许天枫身后。 “这位唐公子呢?”史珂问道。 “你们的事,本公子概不关心。可是你们杀了我问蝶谷的人,我不能不管。”唐无殇师弟被杀,一直没机会说话,隐忍到现在。 她是个暴脾气,完全不管眼前的不利形势,反过来责问史珂。 “唐公子要怎样?” “章师弟是谁杀的,我要他偿命。” “是我杀的,你有本事就来取我人头。”史珂根本不把她放在眼内。 唐无殇短刀一翻,就要跳出去跟史珂拼命。 她虽然在问蝶谷总是捉弄男弟子,现在又离了谷,但问蝶谷对她来说始终都是心底唯一的家,谷中的是兄弟妹就如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妹一样。 如今兄弟手足横死面前,她怎不怒发冲冠呢。 许天枫恐她寡不敌众,有什么闪失,正要拦她,史珂怪笑道:“嘿嘿,一人做事一人当。许兄弟不必多事,我就跟唐公子单打独斗,了却这一桩仇怨。别担心,我今天‘一·言·千·金’!” 他自信能打过这年纪轻轻病容满面的唐公子,故而先出言压住许天枫,要他不能出手相助。 既然是二人之间的恩怨,许天枫果然不便再说话,只是神情之间颇为担忧。 史珂手一挥,一众黑衣人也退到大厅四面,让出厅中一片空地。 “唐公子,请。”史珂从背后抽-出一支四尺左右,通体乌黑发亮的奇形双股叉。 唐无殇一声不吭,扬手就是一蓬银针飞射史珂的大饼脸,再欺身直进,双刀刀尖挑向对对方手腕。史珂充分发挥矮圆身躯的优势,往旁边一“滚”避开银针,转起手中双股叉,招架住袭来的双刀。 史珂生得又矮又壮,力大无穷,一支双股叉舞得呼呼生风,刺、扫、挑、拍、拿,逼得唐无殇双刀难以近身。更妙的是他这双股叉离叉头的一段叉杆有一个弯曲弧度,出叉后往往能半途改变攻击方位,令人防不胜防。 这等力量和刁钻并存的攻击手段唐无殇还是首次遇到,既不能以短刀硬撼双股叉,又要时刻注意对方的变招。唐无殇应付得甚为吃力。 等她一套《诗画刀》的招式使完,史珂再无顾虑,招招抢攻,叉叉凶狠。唐无殇顾此失彼,尽落下风,一时不慎,左臂被叉尖划过,衣袖“嘶”地破了一道口子,登时血染衣衫。 “嘿嘿,唐公子,你要是肯认输,我史珂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便将此事揭过如何?”史珂趁机道。 他外形不堪,内里却是个心机玲珑之人,既然答应了许天枫,便不想再得罪他,更不想得罪问蝶谷。 “受死吧!”唐无殇大喝一声,将一个瓶子“砰”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史珂听她呼喝,以为她又要攻来,当下全神戒备,却见她只在地上摔了个瓶子就没有后手了,以为她在吓唬自己,不由失笑。正要抢步进攻,忽然站在墙边的黑衣人一阵骚乱,纷纷跳脚奔走。 一看,从四处墙缝、窗洞里钻出许多大小不一的蜈蚣蝎子,纷纷向厅中爬来。 又听得有人大叫:“上面还有!” 抬头望去,天花上也有许多毒虫在蠕蠕爬动,爬到瓶子摔碎上方都松爪掉落下来,如同下雨一般。 那些毒虫在碎瓶处游走了一阵,似找到了目标,快速朝史珂游去。 史珂急急脚闪开。可是他闪到东,毒虫就跟到东,他躲到西,毒虫就爬到西,一副誓不罢休的势头。 别看他是个武功了得,凶狠暴虐的杀手,见了这满地的毒虫,也是顾忌得很。避了一会,已退到大门边,要攻击唐无殇必须越过两三丈远的毒虫海洋,以他这短手短腿,是万难做到的。 一众黑衣人早退到了门外,史珂见势不妙,也只好退了出去。 第91章 不速之客 “无胆小贼,快快出来!我们再打!”史珂在门外一边指挥黑衣人点火驱赶毒虫,一边向屋内大叫。 唐无殇和他打了上百招,渐渐冷静下来,自知不是他敌手,于是一边缠斗一边暗暗放出香饵。所谓香饵就是一种专门吸引毒虫毒物的药烟,放出后即吸附在附近的毛发织物之上,其气味又淡,让人难以察觉。 斗了那么久,唐无殇和史珂身上都粘上了香饵。最后唐无殇摔破一瓶香饵,让气味扩散得更快更远,吸引更多的毒虫过来。不过唐无殇自身有解药,并不会成为毒虫的目标。 史珂就倒霉了,看见一地毒虫只冲自己而来,便以为是那姓王的小子指挥的,又惊又怒。 唐无殇不言不语。她在等。 她这香饵的威力可不止这一点。这园中林木茂盛,水草丰盈,平时又罕有人至,不知潜藏有多少毒物。她就是等香饵的气味充分散发,把更厉害的毒物吸引过来。 果然,过了一阵,史珂等黑衣人已点起火把,正灼烧驱赶地上的毒虫,忽然周围树丛中不停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着草木晃动,大大小小的毒蛇蹿了出来,昂首吐舌,直奔史珂游去。 这些毒蛇大的有大-腿粗细,长得五彩斑驳,鳞甲闪光,森森利齿,血红叉舌,令人毛骨悚然。 一众黑衣人惊慌失措,纷纷伸出火把去赶。熊熊火把一时也烧死了不少毒蛇,发出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可是毒蛇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向前游来。个头大的难以烧死,被烧伤后更是凶性大发,张开大口就往人群中直扑,扑到人身上就紧紧缠住,张口乱咬。 不多会,就有两个黑衣人毙命在毒蛇口中了。 唐无殇得势不饶人,取出腰间银铃,“叮叮当当”富有节奏感地摇了起来。 这一下蛇群的攻势更加猛烈统一了,史珂等人一时不慎,又有三四个人被咬伤倒地。 “唐姑娘,这是你与史老哥的比试,还请对其他圣派弟子手下留情。”许天枫不愿唐无殇过多杀伤邪派弟子,结下不解仇怨,连忙出声相劝。 一句话提醒了唐无殇,她手中轻摇,铃声变得和缓起来,口中冷然叫道:“其他人走到一边,我放他一条生路。只有屎壳郎,我定要你偿命。” 蛇群闻声而动,在一边让开一条路。那些黑衣人性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上史珂,急急冲出了蛇群包围群。 史珂四面都是毒蛇,已无路可退。他情知唐无殇不会答应撤去蛇阵,再和自己近身搏斗,两眼便四下张望,要寻脱身之计。眼角看到后面湖边泊着一条小船,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他边使起双股叉挡格毒蛇的冲击,边慢慢往湖边退去。到了离水边两丈左右,他忽然猛烈地团团挥舞双股叉,化作一个滴水难入的大圆球,往湖边冲去。路上毒蛇被他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到了水边,他运气纵身一跃,跳到小船上,双股叉一划,已用叉尖切断船绳。哈哈一笑,将叉在岸边一撑,小船便冲入了湖中。尾随追至的毒蛇纷纷落水,要追他不上了。 离得远了,唐无殇的御蛇之术就没那么灵了。她立在岸边高呼:“屎壳郎,你个没胆鬼!” 史珂也不理她,将船划向太平山。 一众黑衣人见头领走了,也要一哄而散。 忽然从太平山岸边的树林中冲出一个人,大叫:“救命!”跌跌撞撞扑入水中,抱住一根浮木,直往这边游来。 那人似乎受了伤,游过的水中留下一道红色水痕。但他水中本领也十分了得,受伤之下仍游得极快,不到一刻钟就游到了湖中央,离史珂的小船很近了。 史珂认出那人是天一庄两金刚中的“海金刚”海拓,便一路将船划近去,一路叫道:“海兄弟,发生什么事了?你恁地这般模样?” “快、快逃!是八、八臂天魔!”海拓游到船边,一手攀住船舷,神情惊惧道。 史珂将他拉上小船,才发现他左臂自手肘处被整整齐齐切断,小臂以下都没了,连忙扯了一块衣衫帮他包扎,又问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海拓浑身湿透,嘴唇发白,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仿佛虚脱一般躺在船板上,不住颤抖,竟连话都说不清了:“都、都、都死、死了……快走,他、他来、来、来了!” 史珂见他这幅模样,哪里还有怀疑,急急调转小船,往回就划,边划边大叫:“八臂天魔来了,我们先停手,不打啦!” 唐无殇信他才有鬼,正愁他不返回来,手中铃铛又是一阵急摇,岸边水下一道黑影犁开两道水痕,直奔小船而去。 她释放香饵已有一段时间,其气味将潜藏在湖中的一条巨蟒引了上来,把她也吓了一跳,便以铃声安抚,令其停在水中。现在史珂去而复返,她便指挥这条巨蟒奔袭攻击。 史珂见水下一道黑影冲过来,也不知是什么水怪,哪里不慌的,手中船桨猛划,把船头转向一侧避开。那道黑影扑了个空,又没入水中不见了。 哇靠,这湖中比岸上更为凶险啊! 史珂惊得冷汗涔涔,只是把桨一气乱划,希望不要被水怪追上。过了好一会,那道黑影才又再向小船追来。 那条巨蟒一没入水,铃声的作用便减弱了许多,在水中游了一阵,又被香饵的味道吸引,再度浮起,才再受铃声操纵。如此便让史珂划远了许多。 这边正上演生死逃亡,太平山那边忽地“噼啪”一声,一棵树木倒在岸边。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从树林中走出一个身材十分高大,浑身罩在盔甲之中,长着许多手臂的人来。 “八臂天魔!” 唐无殇当日几乎命丧于他手,心中即时升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恐惧感,一时手足无措,呆若木鸡,连银铃也忘了摇。 “他就是八臂天魔?”许天枫没见过八臂天魔,走到唐无殇旁边问道。 唐无殇想回答,但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过往与天魔的激斗,被迫放出本命蛊的耻辱,天魔杀死师傅、血洗师门的深仇,一一浮上心头。 冲天的怒意恨意如燎原烈焰在她心中狂飙,而无边的恐惧又像惊涛骇浪,不断冲击心脏。 两相交煎,令她头皮发麻,血脉欲爆,全身气血逆流,一时陷入了不能自制的境地。 第92章 狂蟒战天魔 就在这边众人慌乱失措间,八臂天魔刀剑齐出,将倒下的树木砍了一段两丈来长的树干来。刀起剑落,又将树干上的枝叶削掉,成了一根圆木。 他力贯长枪,“笃”一声把枪尖刺进圆木中,再将圆木直直往水中一推,圆木冲进湖中,在水面上不断浮动。天魔再纵身一跃,已跳到圆木上,脚上运劲催送,圆木竟如箭一般破开水面向这边冲来。 善隐寺有一门绝技叫“一苇渡江”,相传是西域天竺高僧达摩祖师前来中原传禅立教时一并传下来的。 这是一门高深的轻身功夫,更需要无比深厚的内力,练至大成者可凭一根芦苇就可渡过水深浪高的大江。据说善隐寺立寺至今,也只有无脚僧练成此功。 八臂天魔这一手“一木渡湖”的功夫,虽没有“一苇渡江”那般惊世骇俗,但也是众人不能比肩的。 许天枫看他露了这么一手,已掂量出自己绝非他的对手,又看唐无殇的模样,等天魔渡过湖,只怕自己等人在劫难逃咯。 他也顾不得许多了,一拍唐无殇肩膀,叫道:“唐公子,天魔来势汹汹,我们先走吧!等知会了两派联军再从长计议。” 唐无殇这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醒过来,抬眼一望,只见天魔踩着圆木,已渡到湖中央。而史珂和海拓因没了巨蟒追赶,也已上了岸,正带了一众黑衣人向园林出口落荒而逃。 “你带赵兄先走,我来阻一阻他。”唐无殇面无表情,沉声说道。 许天枫心想:“我们带着赵兄确是走不快,只怕天魔一阵就要追上。唐姑娘会操控蛇阵,斗他不过,争取一些时间还是可以的。” 当下也不多说,答应一声,进了大厅。却见大厅中空空如也,王咏霖和赵舒都不知所踪了。 他上上下下找了一遍,也不见二人踪影,便以为王咏霖带了赵舒先走了,又想道:“既然赵兄已走,我也就不好单单留唐姑娘在这里冒险了。唐姑娘的样子有些奇怪,我得注意才行。” 他也不惊动唐无殇,悄悄上了三楼,居高临下掌控局势。 再说唐无殇被许天枫拍醒,眼见仇人在前,怒火恨意慢慢占了上风,只是手脚还有些发抖,有部分是恐惧,还有部分则变成了激动。 她深吸一口气,镇定情绪,双手急摆,一对银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此时八臂天魔离岸边只有十余丈,也看清了岸边的人,他虽认不出已化妆成男子的唐无殇,但那铃声他是绝不会忘的。这铃声又让他想起那晚在古庙遭受的算计和长久以来被体内蛊虫折磨的痛苦。 这人一定是问蝶谷的人! 八臂天魔杀意大增,脚下内劲再催,圆木滑行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猛然间,圆木前面水下现出一道黑影,“哗啦”一声,一条木桶般粗细的巨蟒从水中窜出一截身躯,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八臂天魔噬去。 天魔眼睛只顾着看岸边情形,不提防脚下湖水,一惊之下巨蟒利齿已近在咫尺。 好个天魔!临危不乱,脚下一踩,圆木吃重立即下沉了一尺有余,再侧身一躲,双脚粘在圆木上,身体如斜枝伸出,却又不倒下。巨蟒堪堪从他左肩上方扑过,“扑通”一声没入水中。 圆木被巨蟒入水激起的浪头一荡,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八臂天魔凭着一身浑厚内力,双脚如长在圆木上一样,岿然不动,但他躲开巨蟒的攻击后,大半个身躯都泡在了水中,甚是狼狈。 他离岸边还有颇远距离,就算在实地上想要腾身一跃而也难以办到,更遑论是在漂浮不定几乎不着力的水面上了。 看来须得先解决这水中巨蟒才行。 天魔打定主意,掉头往后望去。他从脚下湖水的波动情形可感知到巨蟒正从后面靠近。 果然,后方湖水中冒起一串小水泡,巨大的黑影从幽碧的水下再度现身,径直朝天魔冲上来。 早有准备的天魔看准时机将脚下圆木向前推进几尺,巨蟒扑了个空,长长一截身躯凌空窜出水面,把一片雪白腹部暴露在天魔面前。 良机难得。八臂天魔大喝一声,双手挺抢,一记凶猛利落的“穿云贯日”,枪尖挟带千钧巨力,将巨蟒一枪贯穿,又即时抽回。 巨蟒伤口处鲜血狂喷,长嘶落水,湖中泛起大股大股血水。 哗!他这一枪刺透巨蟒的功力,看得唐无殇和许天枫震惊万分。 这条巨蟒虽只有万剑峰下龙神谷中神兽虬褫三分之一大小,但也是皮糙肉实,浑身鳞甲,普通刀枪难以伤及的凶兽。能干净利落一枪穿透,毫不拖泥带水的,普天之下当真是屈指可数。 巨蟒被刺穿身体,却不是要害,更激起了它的凶性,一落水,立即翻身腾起,嘴咬尾扫,横冲直撞,逼得八臂天魔左支右闪,好几次险些被打落水中。 一个不慎,圆木被蛇尾拍中,登时断作两段。 天魔只得跳到其中一段上,东倒西歪,摇摇欲坠,险象横生。他就在这看似不妙的情况下,左刺出一枪,右递出一剑,前前后后又在巨蟒身上添了几道伤口。 巨蟒发狂折腾了一阵,也没对天魔造成什么实际伤害,周身伤痕累累,凶焰渐灭,一头扎入水中,任由唐无殇银铃摇得山响,也不再出现了。 水中隐患一去,八臂天魔再无顾虑,催动半截圆木又向岸边驶来。 许天枫目睹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水中恶战,知道以唐无殇和自己二人合力也远非天魔敌手,见唐无殇还不走,不由急了,叫道:“唐姑娘,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你们谁也跑不了!” 八臂天魔离岸边还有三四丈远,脚下一踏圆木,一声大喝,凌空飞起。飞到半途,身在半空将飞钩一送,正好缠在三楼的木柱上,借力一拉,身体又腾起几尺,稳稳当当落在岸上。 许天枫见他抛出飞钩,冲过去要斩断绳索,却慢了一步。便取过门边一支烛台,使劲往木柱上一插,把飞钩绳索牢牢钉在柱上,不让他轻易收回,徒增一件凶器。 这才一手拽住飞钩绳索,“唰”地顺绳滑下,手掌凝运寒冰内劲,居高临下迎面朝八臂天魔扑去。 “八臂天魔,吃我一记寒冰掌!” 掌影如山,带着透骨寒气,向天魔兜头扑面而来。 第93章 天魔真容 八臂天魔见许天枫顺着飞钩绳索扑下,用力一扯绳索,要将飞钩收回。 不料任他连扯数下,竟都扯不动。 嘿,飞钩已被许天枫钉在木柱上,除非把木柱拉倒又或者把绳索扯断,不然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这一耽搁的功夫,掌影已冲到面前。 天魔有心要和他比内力,第三双手弃了飞钩绳索,举掌迎了上去。 两掌相撞,“碰”地一声,寒气四溢。 许天枫一个后空翻落在地上,内息翻腾,连忙暗暗运功压下。八臂天魔不动半步,只是轻松地揉了揉手掌,就把掌上冰寒内力逼出,化作零碎冰渣扬落下来。 这边唐无殇也挥刀上前,从侧面攻击。她一边臂膀受伤,刀法大打折扣。天魔第二双手舞起长枪,点、刺、拦、扫,毫不费力就把她挡在一丈开外,不能寸进。 八臂天魔有诸多兵器,许天枫单凭一对肉掌是难以近身的,他脚尖一挑,执起地上一把黑衣人遗落的长刀,二话不说,以刀使开幽冥宫的“摧魂钩法”,协同唐无殇夹击天魔。 天魔以长枪敌住唐无殇,用刀剑和双掌对付许天枫,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不过他并不主动进击,只是屹立不动,任由二人来攻。 他不是不想主动进攻,而是刚才在湖中弄得几乎全身湿透。他一身厚重盔甲,里面湿漉漉的实在难受得很,便一边打斗一边运气蒸腾水汽,也可趁机摸清对面二人的武功底细。 “许大哥,他的弱点是眼睛!”战了一阵,唐无殇二人攻他不下,见天魔盔甲各处缝隙和眼洞中水汽腾腾,想起了什么,大声叫道。 于是二人出手处处针对天魔的眼睛,让他压力大增。但天魔防守严密,他们不得其门而入。 “这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弱点是眼睛?”八臂天魔似乎从未见过此人,心中甚是疑惑,便要生擒她问个究竟。 打定主意,天魔开始慢慢向唐无殇施压,长枪招式越来越凌厉。 又斗了一阵,唐无殇伤臂疼痛难耐,只能单手对敌了,被天魔逮住破绽,长枪如毒蛇吐信,穿过刀光,在她另一边肩膀上扎了一枪。 唐无殇一声痛呼,短刀落地,连连后退数步,双臂皆已无力抬起。 “唐姑娘,你没事吧?”许天枫见状,高声呼叫。 一分神,八臂天魔长枪和刀剑同时出招,齐攻许天枫全身各处要害。 普通人练武,对练时一对多个也是分开的敌人,不像八臂天魔,长了三对长臂,出手时如三个人在同一处攻来,就算看得清攻势,也很难同时挡得住不分先后的刀剑长枪。 退一步说,就算反应极为机敏,能挡格同时而来的攻击,挡得几次,也得耗费不少体力内力,渐渐也就挡不住了。毕竟人家六条手臂,攻击时每条手臂动一下,要挡格这三处攻击,每条手臂就得至少动三下,累也累死啦。 许天枫一把刀加一只肉掌,对抗天魔一把刀一柄剑一杆长枪加一对肉掌,武器数量上就大大落于下风了。再加上武功境界低了至少一层境界,单打独斗之下,岂有反击之理? 左支右绌了一阵,许天枫长刀被天魔刀剑荡开,伸出长枪在他肋下刺了一枪。 “哐当”一声,许天枫长刀落地,捂着伤口倒在地上。 这一枪扎得颇深,在肋下刺出一个两指宽的血洞,鲜血不停涌出,不一阵就染红了他半边衣衫。 天魔发出一阵阴沉沉的笑声,不再理会他,举步往唐无殇走去。 这一幕和当时在破庙中的情景何其相似,唐无殇当下双脚发软,走动不得。 “唐姑娘,快走啊!”许天枫见八臂天魔杀气冲天,又高声呼叫。 唐无殇这才回过神来,勉强振作精神,转身朝树林中跑去。 八臂天魔举步就要追,忽然背后“呼呼”风声袭来,以为是许天枫将长刀飞来,看也不会回头看,侧身一闪。谁知背上一重,却是许天枫扑到了他背上。 原来许天枫见天魔要追唐无殇,急中生智,扯住天魔落在地上的飞钩绳索一荡,整个人随绳掠去,在天魔闪避时伸手扳住他肩上钢刺,飞身扑在他背上。 八臂天魔的弱点是眼睛! 许天枫一落在天魔背上,双手立即从他双肩上穿过,紧紧捂着他的两个眼洞。运起幽冥心法,冰寒内力尽数灌注在双掌上。只见他双手及臂寒气逼人,即时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八臂天魔双目一阵刺痛,闭上了眼睛还是觉得有两团冰冷坚硬的东西不停往里挤压,照这样下去,眼球不被挤爆也要被冻坏。他手中刀剑长枪都无法攻击贴在自己背上的许天枫,丢下刀剑,就要扯开他双手。 不料许天枫双手都凝结在冰中,触手之处只有滑溜溜冰面,毫无着力之处。天魔只好伸出第三双手往后拉住许天枫长发,可用力扯也只是扯掉他几绺头发而已。 天魔怒了,运足内劲聚于背门,隔着铠甲猛撞向许天枫胸腹。 贴身之下,许天枫避无可避,被雄浑内力尽数贯入体内,五脏六腑如被一只大手一把捏住,痛得眼前一黑,吐出一口鲜血,立时昏死过去。 八臂天魔伸手取下肩上一支钢刺,一下一下把许天枫双手凿开,正准备取下头盔料理受伤的双眼,忽然汗毛直竖,心中一阵警醒,连忙停住手,凝神倾听周遭动静。 有人偷袭! 天魔伸掌往胸前一格,堪堪挡住尽在咫尺的一击。 两掌相击,八臂天魔竟被震退了一步。他心中不禁骇然。 此人竟能走到自己面前而不被自己发觉,又身负如此深厚内力,不知道是怎样的厉害人物! 天魔一对眼洞依然被冰块塞住,无法视物。他万分警觉,不敢大意。 偷袭的人一击不成功,立即后撤,略一停顿便远远遁走,一会儿就声息全无。 八臂天魔唯恐有诈,又戒备了半晌,周围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哪里还有其他动静?天魔这才取下头盔,放眼四顾。 四周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连扑到自己背上被自己内劲震得重伤的男子也不见了。 八臂天魔蓝色瞳仁略略一转,苍白俊美的面庞上泛起一抹寒冷笑容,低头将头盔中的冰块清理干净,又再戴上。 美男子一眨眼又变成了可怖的魔鬼。 第94章 噩梦缠身 当天,八臂天魔出现的消息就在天星城中传开,立时引起全城上下一片恐慌。 三面城门紧闭,严禁闲人出入; 全城戒严,日夜加派禁军在各处街巷巡逻监控; 大内皇城增加守卫,更请来大批武林高手防卫。 在这种情况下,比武招亲的事也就没有下文了。 带回公主玉冠的是天一庄的“海金刚”海拓。此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光头,又断了一臂,兴烈皇帝见了甚是不喜。 不过镇江王端木俊平大力支持海拓,说“君无戏言,不可冷了天下英雄的心”。兴烈皇帝无奈就要应允。 太子命柳欢呈给镇江王一封密函,镇江王阅后便不敢再多言。随后海拓也称身有恶疾,不能担任驸马,不再搅闹。天一庄等支持海拓的邪派都不敢声张,此事便压了下去。 这一日天魔在太平山杀死比武擂台赛十强中的四人,重伤“海金刚”拓海和“冰麒麟”许天枫。史珂带领黑衣人从园林中冲出,夺马而逃。 园林守卫听说八臂天魔在园内,也一哄而散逃得不见踪影了,哪还敢在此停留。 唐无殇出到园门前时,所有马匹已被邪派众人骑走,唯有拖着一对伤臂,急急往天星城赶去。 走到半路,赵舒骑马从后赶了上来,招呼道:“王兄弟,快上马吧。” 唐无殇一看,他不仅马上驮着不省人事的许天枫,后面还牵着一匹空的马,欢喜万分,二话不说上了马,跟在赵舒后面就跑。 二人驱马跑回天星城,城中早收到八臂天魔消息,关了城门重兵把守,幸而赵舒向城头守官抛上一块令牌,才得以入城。进了城,二人送许天枫回万里客栈交给幽冥宫弟子,唐无殇去了医馆医伤,赵舒也不说怎么救出许天枫的,就自行去了。 天星城中人心惶惶,过了四五日,却不见天魔出现,一时谣言四起,众说纷纭。 朝廷却不敢松懈,依旧严防死守,足足过了半个月,见一切风平浪静,才解了禁令。 在这段时间内,太子端木彦飞与柳欢间中来探望了三四次唐无殇,送来许多名贵药物给她医伤。不过他似乎也十分忙碌,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唐无殇受的都是皮肉伤,将养一阵,已好了七七八八。听闻许天枫所受内伤十分严重,特去看望了一回,几乎又跟十三叠楼的史珂冲突起来。 这天,她心中不忿,又要去万里客栈看许天枫和找碧莲仙子,顺便煞一煞史珂的威风,找回场子。不料到了客栈,邪派众人早在两日前尽数离开了。一问,才知是回了万剑峰。 “奇怪了,像许天枫伤得这般重,在这里养伤不挺好的么?为什么要舟车劳顿赶回万剑峰受周平那厮的闲气?”唐无殇有点想不明白。 此时碧莲仙子在大都耽搁良久,也要回鹤州巴奇山了,便盛情邀请唐无殇同往。 唐无殇在大都还是个被当成刺客的通缉犯,日日出门都要戴人皮面具,万事都要谨慎,近来受天魔影响禁军到处都是,她更是闷得慌,早有离开的打算。 当下一口答应了碧莲仙子。 太子听说她要离开大都,便在明光楼大摆筵席为她和碧莲仙子等人饯行。喝完践行酒,临起行时太子又赠送了二人不少金银宝物,还一路送到南门外。 唐无殇受他许多恩惠,只当是他钱太多了,自己吃他一些喝他一些花他一些又有什么碍事的,坦然受之。 碧莲仙子就不同了,看太子对她如此照拂,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对她更加亲昵了。 离了大都,唐无殇终于可以剥下人皮面具,舒舒畅畅地以本来面目示人了。 碧莲仙子看着她,带着古怪笑容道:“妹妹,要是姐姐跟你一样年轻就好了。” 唐无殇奇怪道:“姐姐姿容秀丽,风情万千,个个男人见了姐姐眼睛都挪不开的,妹妹哪比得上。我还觉得姐姐看上去更年轻呢。” “呵呵,也不是个个男人都是这样的。你看太子殿下就没怎么看姐姐,眼睛都是挂在你身上。姐姐可没这个福分咯。” 唐无殇只当端木彦飞是个有钱的兄长一般的好朋友,从没想过什么有什么感情交集的,现在一听碧莲仙子话中意思,再细细琢磨一番太子对自己的关照,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不过她性格大大咧咧,当下想道:“人家是太子,我只是一个不识规矩的粗野江湖女子,他怎么看得上眼。嘿,误会,这些都是误会!” 想到此处,顿时一片欢畅,笑道:“姐姐真会说笑。人家是太子,娶妻都是要门当户对的。他不过也是跟姐姐一样,把我当妹妹看待罢了。” 说完,扬鞭策马,向前奔去。 碧莲仙子在后面摇摇头,叹气道:“姐姐是过来人,又怎么会看错呢?嗐,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白白走了一段好姻缘哪。” 闲话少说。一众人走了七日,终于来到洛虹川惊鸿渡南渡口。 来到渡口外的小镇,早看见许多军士在来回巡逻,盘查过往行人,一副守卫森严的样子。 唐无殇担心自己因在鸿福客栈和大都所犯的事被拿住,便在镇外就戴上了人皮面具。 入镇一打听,才知道前段时间八臂天魔乘夜偷入渡口,杀死数名守夜军士,夺了一条小船渡往江北去了。 一听到八臂天魔,唐无殇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几乎走不动路。 碧莲仙子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只是摇头不语。见她举止奇怪,又不肯多说,便扶她寻了一处客店过夜休息。 晚上,唐无殇躺在床-上,想到自己竟如此不济,听到仇人名号竟就吓得失了方寸,如此胆怯,又如何报得了师门大仇? 她竭力点燃煽动心中对八臂天魔的恨意,让它充斥整个意识。 有那么一阵,她内心强烈的怨恨确实压过了所有的情绪,包括理智。假想中的天魔在这股恨意之前变得渺小而不堪一击,她在想象中手持短刀,把天魔切成了千万碎片。 可是,当睡意袭来,潜藏在意识最深处的恐惧感如同寂静的黑夜,慢慢又钻了出来,在她脑海中蔓延。 八臂天魔又变成了不可战胜的存在。 冷冷的蓝色幽光在他两个眼洞中闪烁,低沉嘶哑的声音在低语: “尽管怨恨,尽管挣扎,你永远,永远也报不了仇。” 第95章 再上万剑峰 唐无殇随着碧莲仙子渡过惊鸿渡,而后转向东面,进入鹤州,前往巴奇山。 这一路上,听到的八臂天魔传闻越来越多,越来越吓人。唐无殇也一改刚出大都时的活泼欢悦,变得沉默寡言,无精打采起来。 碧莲仙子以为她是担心遇到天魔,便催促门下弟子加紧行路。 其实唐无殇除了难以克服对八臂天魔的恐惧,心中还有其他难解的思绪。 她在惊鸿渡乘船北渡,不由得想起数月前同楚江一在此南渡的情形。 那时楚江一被逐出师门,没了依靠,但是还有自己陪着他,还有要医好小田儿的目标支撑着他。 而她此际,同样失去了师门依靠,身边却只有一个貌合神离,始终无法真心倾谈的碧莲仙子姐姐。至于目标,是杀死八臂天魔为师门报仇。但这个目标是如此遥远,如此艰难,让她产生的不是支撑下去的动力,而是满怀恐惧的绝望无力感。 楚江一,楚木头,你快来拉我一把吧! 此时此刻,唐无殇觉得正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央,自己就要被吞没在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她拼命求救,求的人不是万事都能解决的师傅,不是曾经全心倾慕的师兄,更不是萍水相逢的太子殿下,而是行事死心眼,处处不让她的楚江一楚木头。 或者这就是同病相怜吧。 当初她觉得楚江一可怜,现在她觉得自己更加可怜,可怜之处在于身处可怜境地之中,身边没有能够理解这一份可怜的人。 唐无殇并没有楚江一那一份坚韧的心性,她只是一个顽皮爱闹,不到二十岁的女孩。 她忽然开始羡慕起周夕岚了。 生活就是如此。 要做翱翔天际的雄鹰,就得时时遭受风雨天敌的袭击,饥饿伤病的煎熬,这样,你才有资格嘲笑笼子里不会飞的黄莺。 到了巴奇山,碧莲仙子带唐无殇满山打猎,又驱逐了老虎强的势力。但唐无殇仍旧郁郁寡欢,饮食渐少,人也清减了许多。 碧莲仙子不知何故,也只能暗暗着急。 在巴奇山不足盈月,就是除夕了。 除夕当天,唐无殇一反常态,胃口大增,更是容光焕发,如同换了一个人般。 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初一,碧莲仙子一觉醒来,发现唐无殇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回问蝶谷了,姐姐勿要挂念。” 对了,她一定是没在外面过过年,挂念师门才会这样! 碧莲仙子恍然大悟,只说这妹妹怎么不明说一声,也就不做多想了。 她不知道唐无殇是在除夕当日听到了一条消息传言,才会这样。 那条消息说的是“八臂天魔终于进攻万剑峰了,还杀死杀伤许多正邪两派高手”。 她听到消息,思前想后,将近来纷乱的心绪一一整理清楚,立下决心,不容自己再逃避八臂天魔。其实就是萌生了死志。 鹤州与西陵是毗邻的两个行省,唐无殇从鹤州巴奇山骑马赶到西陵万剑峰只用了两天时间。 唐无殇到了万剑七峰的天枢峰下,只见山门寂寥,不见人迹,大为诧异,便要驱马上山。走了十余丈,听得一声呼哨,从山路两旁树林中掠出数十人,前后把她围在路中间。 前面一队人身穿万剑门服饰,后面一队人则是天一庄服饰。 前面一人叫道:“你是何人?为何上山?” 后面也有人叫:“快快报上名来!” 唐无殇认出前面的是楚江一的师弟,名叫郭青杰,便下马抱拳道:“问蝶谷唐无殇有礼了。我与八臂天魔有不共戴天之仇,听说八臂天魔攻山,特来寻天魔报仇。” 当初唐无殇大骂周平的事,郭青杰多少有所耳闻,心道:“山上几个问蝶谷的弟子来时,都说是来助我们抗击天魔的。她却只说寻天魔报仇,以往又辱骂师傅,想必不把我们万剑门放在眼内。嘿,当初不仅辱骂师尊,现在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我偏不让你上山!” 当下也一抱拳,冷冷道:“不敢受礼。天魔并不在万剑峰上,唐姑娘要寻天魔报仇,请往别处去吧。” 唐无殇没想到他说话如此不讲理,正要发作。 后面有人笑了一声,道:“哎呀呀,唐姑娘远来是客,就算郭兄自认为以万剑门一门之力就能剿杀天魔,也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呀。怪不得周掌门发了英雄令,也没几个人响应,嘿嘿。唐姑娘,他不让你上山,我带你上山。” 唐无殇回头一看,见是天一庄众弟子的头领。他额头上长着两个大-肉瘤,就像是两个牛角,又可怖又有点滑稽。 “宋蒯,这里是万剑峰,不是埋骨岭,你别忘了你们天一庄也是客。”宋蒯喧宾夺主的说话让郭青杰甚为不悦,因此话中也毫不客气。 “哦?你的意思是要赶咱们天一庄下山喽?” “你……是又怎样!要不是你们天一庄的人贪生怕死,临阵逃走,连信号也不发一个,那几十个正派弟子就不会一个不剩全死在天魔手上了!” 郭青杰此言一出,把天一庄一众人都激怒了,他们挥舞兵器,高声叫嚷起来。 “你们几十个正派弟子死在天魔手上,只怨他们学艺不精,关我们什么事?” “郭大头,你算哪根葱?要赶老子走?只怕老子走了,周平又要求老子回来!” “好你个郭大头,骂爷爷贪生怕死,爷爷跟你拼了!” …… 这边万剑门弟子听了,无不气愤难当,也大声对骂起来。 郭青杰生就一颗硕大脑袋,平生最恨别人嘲笑他这个缺点,气得整颗大头都红通通的,像个熟透的番茄。他“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向宋蒯冲去。 宋蒯也不示弱,手中狼牙棒舞得呼呼作响,也走上前来。 唐无殇怒郭青杰对自己出言不逊,又恨天一庄也参与了杀害师弟章不奇的行动,便闪到路边,冷眼旁观。 眼看双方就要火拼起来,忽然上面传来一声大叫:“郭师弟,停手!宋兄弟,大家先停手!” 一条人影越过树丛,跳到郭宋二人之间,张开双手拦住。 “王师兄,他们口不择言,辱我万剑门!”郭青杰长剑一指宋蒯,愤愤道。 “郭师弟,不必多说。”来人挥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转头对唐无殇笑容满面道,“唐姑娘,别来无恙?” 此人长得眉清目秀,颇为俊美,正是王咏霖。 第96章 未来掌门(上) 一刻钟后,王咏霖领着唐无殇往天枢峰上走去。 唐无殇本来对王咏霖毫不感冒,经历了太平山一事后更是心生恶感,不过她上得万剑峰,有了他各方面的照顾,那就方便许多了。 于是他也不把心内真实情感流露出来,一味虚与委蛇与他寒暄对答。 到了山上弟子居所,王咏霖道:“贵派弟子已安排在天枢广场的听松楼住下,我带唐姑娘上去吧。” 唐无殇忽然问:“王大哥,你现在住哪里?” 平时唐无殇都是直呼王咏霆名字,现在忽地叫他“王大哥”,王咏霆心中打了个突兀,想起当初也是这般耳朵一软,就把自己居所让给她住,被楚江一打穿一个大洞的事来。口中支支吾吾不大想说。 “王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还住原来那里?”言下之意很明显,“是”,我就直接过去了。 “啊,不,我…我搬到这边了。”无奈,王咏霆只好一指楚江一原来住的屋舍。 原来楚江一被逐下山后,过了不久,王咏霖便接替了楚江一的位置和职务。对此,有很多弟子心中不服。王咏霖便搬进了楚江一的住处,表示“我坐定这个位置了,你们支持楚江一的趁早死了心吧”。 “那我就住这里了,王大哥你没有意见吧?”唐无殇老实不客气道。 “没,没有。你喜欢就好。”王咏霖对她毫无抵抗力。 “好了,王大哥你等会让人送副新被褥来吧,我现在想好好休息一会。”说完,唐无殇便进了楚江一的房间,“砰”地把门关上了。 王咏霖呆立了一会,耸耸肩,到天枢殿向周平汇报山下发生的事去了。他故意隐瞒了唐无殇上山这一茬。 唐无殇在楚江一房中,看到一应摆设同以前并无分别,只是郭田睡的小床不见了,睹物思人,一时忍不住竟流下泪来。 当日傍晚,王咏霖亲自给她送来了饭菜,顺便说了当前万剑峰上的境况。 自从龙神谷一事后,周平便托身体有恙一直在静室养病,万剑门一切事务均交由夫人王檬处理。而万剑峰上现在鱼龙混杂,王檬一介女子又有诸多不便,门内事情的执行落实便落到王咏霖身上。与联军有关的外事则与盟主慧空方丈斟酌定夺,一时倒也风平浪静,无甚波澜。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八臂天魔依旧没有踪迹和消息,周平也仍未养好病。邪派群雄再也按捺不住了,在山上大闹了一番,要不是周平突然出现露了一手,一招制服领头闹事的天一庄杀身堂堂主郝一彪,只怕正邪两派已经翻面了。 见到周平伤势似乎并不严重,邪派群雄表面上也平静了下来,只是暗地里总是要跟正派对着干。 眼看两派联军就要分崩离析,南星国朝廷举行了为圣元公主比武招驸马的大事,暂时缓解了两派在万剑峰上的矛盾,将矛盾焦点转移到了大都。也因此出现了太平山邪派暗中埋伏袭杀其他参赛者,夺取公主玉冠的行动。 八臂天魔在太平山出现后,两派参加比武招亲的弟子都被关在大都中不能放行。待解除戒严,可以出城后,竟传来了天魔抢船北渡惊鸿渡的消息。 这么一来,天魔攻袭万剑峰的意图就昭然若揭了。在大都的两派弟子哪里敢怠慢,立时启程,马不停蹄赶回了万剑峰。 “等我们回到万剑峰,八臂天魔已经上过一回山了。当时山上才收到天魔北渡的消息,天魔已经攻上了山,杀了联军一个措手不及。也不知为什么,天魔杀了数十个弟子,说三日后再来,又下了山。 过了三天,天魔果然又来了。大家早就准备好了,摆下了许多阵法,光咱们正派就有本门的万剑大阵,善隐寺的伏魔阵,四海镖局的荆棘阵。邪派也有什么铁桶阵、摧魂阵。总之都是有名的阵法。 不想天魔如此了得,一路上山,把所有阵法一一破解,杀死杀伤两派弟子无数。上了山又留下说话,让两派各自选出武功最高的人,半个月后他再上山与这些高手进行单打独斗,让两派输得心服口服。” 王咏霖一气把八臂天魔两次上万剑峰的过程说了出来,又满怀心事道:“哎,明天就是半月之期了,听说师傅的伤还没养好。八臂天魔虽说要跟咱们高手一一进行单打独斗,但他能以一人之力破解那么多阵法,只怕联军中无人是他对手。他这么做无非是要让咱们这几个武林大派输得心服口服,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是要当号令武林的霸主咯,还能有什么想法?”唐无殇对天魔抱什么心思并不关心,她只关心自己能不能报得师门大仇,因而心不在焉答道。 “这八臂天魔也不知是什么人,谁都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再者为人残忍嗜杀,害了众多正派同道。我们万剑门一向做事光明磊落,怎能屈尊向这种人低头?岂有此理!”王咏霖忽然义正辞严正气凛然起来。 唐无殇只在心内冷笑:“哼,你们师徒做事光明磊落?不知情的人才会被你这一番话迷昏了头!”也不表露出来,淡淡道:“王大哥所言甚是。不知周掌门明天如何应对天魔?” “阵法围困他不住,只能按他所说的,两派中的高手一个一个跟他单打独斗了。” “哦?那你用不用上阵?” “我?师傅说,我武功远非天魔对手,上去也是送死而已。我们万剑门是师傅和师娘出阵,师傅说了,要是他们有什么不测,万剑门的重担就落在我肩上了。师傅师娘武功高强,应该不会有事吧。” 王咏霖说到周平对他如此器重,面上不由自主现出几分得意的神色。 “王大哥为人仗义豪直,武功人品俱佳,周掌门真是好眼光!除了万剑门的重担,周掌门应该还要王大哥好好照顾周夕岚周师妹吧?”唐无殇挑起拇指赞道。 “诶?唐姑娘你怎么知道的?”王咏霖愕然道。 第97章 未来掌门(下) 王咏霖的弟弟王咏霆是个恋柳贪花的色胚,他本人自然也遗传了王家的好色基因。 师兄楚江一尚在万剑门中时,王咏霖知道师妹周夕岚喜欢的是师兄,对她也不敢有什么想法,于是卖力讨好姿容同样出众的李梦凌。可是李梦凌对他也无甚好感,一心放在练武和吹笛上,只是碍于同门情谊才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 万剑门中两个美女王咏霖都无法染指,他自是纳闷不已。 后来唐无殇来了万剑峰,其清秀脱俗的相貌比周师妹和李师妹有过之而无不及,王咏霖一见,如发现猎物的豹子,双眼再也移不开了。于是凭借楚师兄下山办事,自己执行山上各项杂物之机,亲近唐无殇,更腾出自己独立的房舍让她居住。 可惜后来唐无殇又和楚江一纠缠在一起,让他又是沮丧又是嫉恨。 好在楚江一被师傅逐出了万剑门,他凭着对师傅的耿耿忠诚代替了楚江一的位置,也就成了众人默认的万剑门下一代掌门以及周掌门女婿的最佳人选。 自从得了周平的青睐后,王咏霖便时时打着向师傅师娘请安的旗号,老是往天枢殿上跑,一来彰显自己对师傅师娘的关心,二来找周夕岚增进感情。 令他气结的是,周夕岚一心系在楚江一身上,每日郁郁寡欢,跟王咏霖说的也都是对楚江一的绵绵情意,还总是恳求他帮忙打听楚江一的消息。 更过分的是她见天气渐冷,怕楚师兄着凉,织了一条围巾,让王咏霖见了楚江一便转交给他。 这还不把王咏霖气得内出血么? 他也不敢对周夕岚发作,嘴里连连答应,回头就把围巾一把火烧了。 后来在鸿福客栈见了楚江一,他心里不由自主想起这件事,往日积压的嫉恨之情就再也按捺不住,熊熊燃烧起来。便再也不顾半点同门情谊,一心要把楚江一杀死。 虽然最后他未能亲眼目睹楚江一死亡,又被官府抓捕,但楚江一被何总兵一刀劈落洛虹川,定是九死一生了,他心里真是高兴万分的。再后来,何总兵问明情由,碍于万剑门面子,就放了王咏霖等人。 王咏霖回了万剑门,大肆编排楚江一与黑白双煞同流合污,沆瀣一气,犯下重罪,被自己等正派侠士追击,最后被官府击毙的谎话。 这一番说辞有紫虚观和四海镖局的人相互印证,万剑门上下几乎都信了个十足十。连一向袒护楚江一的王檬听了也是柳眉倒竖,摇头不止,连说自己看错了人。 只有周夕岚捂住耳朵,死活不听,绝不相信楚师兄是这样的坏人,更不相信楚师兄死了。 周平夫妇见她不肯面对事实,也不强求她一时接受,由她去了。 但王咏霖就老大不舒畅了。 楚江一在时,周师妹向着他,他自然无话可说。现在楚江一成了奸邪恶人,又死无全尸,周师妹居然还对他死心塌地的信任,实在让他郁闷万分。 当时王咏霖一心劝慰周师妹,想趁机博取她芳心好感。不料周夕岚任由他说得天花乱坠,默默走到祖师祠堂,烧香跪拜,说楚江一定是被冤枉的,求祖师爷救他一命,帮他洗清冤屈云云。 王咏霖在一旁听了,心中无名邪火一蹿三丈,差点就要出手将周夕岚据为己有。 幸亏王檬怕女儿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也来了祠堂,才让王咏霖邪念没有得逞。 既然周师妹对自己还是不待见,王咏霖也无可奈何,适逢圣元公主比武招亲,他一气之下自告奋勇要去参加比武。 周平夫妇见女儿既然不喜欢王咏霖,强扭的瓜不甜,便允了王咏霖的请求。 遗憾的是,王咏霖未能抢得头筹,弑羽而返。更遇上八臂天魔来袭,这等儿女之事便更置于脑后了。 现在的王咏霖真是情场失意之极,每日还得督促师弟师妹练武和执行各项杂务,动不动就受邪派弟子的闲气和师娘的问责,压力倍增,心中憋屈万分。 今日见唐无殇再上万剑峰,想到没了楚江一这块绊脚石,这如花似玉的唐姑娘还不被自己这个万剑门的未来掌门一举拿下么? 王咏霖的花花肠子唐无殇岂有不知的道理? 她有心要王咏霖出丑,是以直接把周夕岚搬了出来。 “小妹一路直来万剑峰,路上听到的除了八臂天魔的事外,最多的还是关于万剑门未来掌门的传言了。江湖上人人都说,万剑门当今最出位的当属王咏霖王少侠了,不仅是万剑门的未来掌门,到时打退了天魔,还将和周掌门的千金成亲,来个双喜临门呢。” “没有,没有的事。都是胡说八道的。我跟周师妹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好男儿当以事业为重才是,儿女私情应该先放一旁。” “不错!王大哥所言极是!不过,小妹还听说前段时间皇上为圣元公主比武招选驸马,王大哥连续晋级到十强,进了决赛。唉,以王大哥的人品武艺,南星国还有谁人能比?都怪八臂天魔突然出现搅事,不然王大哥现在早当上驸马爷。哎,那才是威名播天下,名利双收,羡煞旁人哪!” 唐无殇假痴不癫,边说边连连叹息,显得十分遗憾惋惜。 王咏霖这才听出她话中一股怪味,面上十分不自在,讪笑了几声,寻个理由告退了。 他一走,唐无殇捂着肚子笑了半天。笑完,沉默良久,长唉一声,走到窗边,举头望向山顶。 只见浩瀚夜空,寒星点点,一弯冷月挂在树梢。时缓时急的北风在山谷深邃的黑暗中呼啸着掠过,带来阵阵松涛声和瀑布的哗哗激流声。 在这样的寒夜中,人人都只想待在温暖的室内吧。 有一堆红红的火炭,最好不过了。暖上一壶热酒,小酌几杯,更加惬意。要是还有三五知己一起围炉夜话,把酒言欢,那真是天底下第一等乐事了。 “算了,我就不求那么多了。只给我一壶酒,哪怕是冷的,我也知足了。” 一条人影抬头望了望远处黑魆魆的万剑峰,裹紧了身上的衣衫,自言自语了一番,藉着微弱的星月光辉,继续朝前走去。 风,跟在他身后,尾随而至。 第98章 英雄云集 “咏霖,去安排好山下的暗哨,天魔一来,马上报信。” “弟子遵命。” “梦凌,你去通知本门剩下的弟子和请各位正派同道上来天枢广场。” “弟子领命。” “慧空方丈,麻烦您遣人请圣派同道过来天枢峰,咱们再确定一下对抗天魔事宜吧。” “老僧已让慧能师弟过去天璇峰通报了,圣派同道应该稍后就到。看周掌门气色,贵恙无妨了吧?” “托方丈的福,贱恙已好得七七八八,不碍事了。就算未好,今日一战事关武林气运,周某也是要全力以赴,死而后已的。” “阿弥陀佛。周掌门侠肝义胆,真乃我辈武者典范!” “方丈过誉了。周某不过是尽自己所能而已。八臂天魔凶残狡猾,杀我们联盟诸多弟子,我们人人同仇敌忾,定教八臂天魔有来无回。” “理应如此。” 第二日一早,周平早早露了面,先安排了哨探,又一一请正邪联盟同道聚集,办事滴水不漏。 不一会,前来助阵的正派群雄陆续到了天枢殿,其中名头响亮的有四海镖局的现任总镖头苏振宏、“金蛇枪”苏啸虎,鲁平的“崩云腿”薛回,东蓟洲的定海侠侣“定风书生”吕景和“探海夜叉”齐烟等人。 又过了一阵,邪派群雄在天一庄庄主蒋猛、幽冥宫宫主屠元化和十三叠楼楼主白小千的带领下,浩浩荡荡上了天枢广场。 两边到齐,位居盟主的慧空方丈便道:“诸位英雄好汉,八臂天魔穷凶极恶,戕害武林同道。在场的不少人,包括老衲,都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们两派联盟也正是为此而立。今天,天魔就要上山,和我们做最后的决战。这一战,关乎天下苍生,武林气运,老衲在此请天下英雄见证,誓以此躯阻止天魔凶焰,至死方休!” 这一番慷慨激昂说话,掷地有声,听得正邪群雄热血沸腾,高声叫好。 待声浪稍退,慧空方丈又道:“今日天魔要跟我们单打独斗定胜负,我们就按之前商量好的,正派和圣派各自派出武功最好的人,轮流挑战天魔。老衲不才,愿意身先士卒,打个头阵。” 原来正邪两派商量如何对付天魔时,发生了争执,虽说都答应每方轮流出人挑战,但哪一边都不肯先上场,以致闹得很僵,不欢而散。 因此慧空打定主意,自己出场打头阵。善隐寺乃正派巨擘,下一个自然该轮到邪派出人,如此双方也无话可说了。 在场群雄见八臂天魔打破各派阵法,早知他的厉害,现在见慧空方丈义无反顾,以身作则,要抢头阵,无不心生敬佩。 忽然有人说道:“不可!” 从正派豪杰中走出一人,只见他银发锦衣,面如重枣,正是四海镖局的“金蛇枪”苏啸虎。 苏啸虎向慧空一抱拳,道:“慧空方丈大义为先,苏某佩服。不过方丈乃是联盟盟主,是两派机枢,决不可轻易以身犯险。天魔武功深不可测,如果方丈出战不利,只怕有些居心叵测之徒乘机作乱。苏某愿以手中金蛇枪领这头阵,一来报天魔犯我四海镖局之仇,二来也叫某些无胆匪类见识见识咱们正派好汉的骨气。” “伯父!”苏振宏父亲亡故,现在伯父苏啸虎是他最为有力的臂助。如果伯父遭遇什么不测,他就再无可依赖之人了。 苏啸虎知道他的意思,挥手打断他道:“振宏贤侄,你年少英雄,必能将四海镖局的旗号传续下去的。伯父与你爹爹几十年兄弟,此时如若还畏缩不前,死后哪里还有颜面去见他?贤侄,四海镖局就看你了。” 苏振宏明白他是要自己等会一定要见机行事,如果天魔厉害,决不可跟他死拼,寻机会逃走,重振四海镖局再图复仇。苏啸虎自结发妻子死后一生不娶,并无子嗣后代,一向把苏振宏视为己出。如今这一番死别之言,听得苏振宏眼眶一热,连忙转过头去用衣袖擦了擦。 这边邪派群雄见苏啸虎说得豪气万丈,却不忘贬损自己等人,心中愤愤不平。平素跟他最看不对眼的天一庄庄主蒋猛正要发作,却被旁边白小千一拍肩膀。 蒋猛大眼一瞪,道:“白小千,你拍我作甚?” 白小千今日一身黑衣劲装,背上插着七把刀,如开屏的孔雀一样。只见他笑嘻嘻道:“蒋庄主,他要出头,便让他出头好了。你跟他争这口闲气干啥?难道你想打头阵不成?” 蒋猛一听,一拍脑袋,连说有道理。忽而又一拍大-腿,愤愤道:“可是他骂咱们是无胆匪类!这还能忍?” 白小千又笑道:“无胆匪类总比有胆尸体强上千万倍。他急着去送死,咱们没必要跟他抢。” “有道理!”蒋猛竖起大拇指赞道,想了想,好像有什么不对,瞪着他道,“好哇,昨天你跟屠老儿都让我先上,原来也是打这个主意!” 白小千一愣,随即笑道:“老蒋,咱们圣派都唯你天一庄马首是瞻,你要不身先士卒,又怎么服众?” 说到这里,见蒋猛依旧不满,左右看了一眼,低声对他道:“再说,我之前跟周平一战,受的内伤还没好,就算先上,也抵挡不了几招。我跟你说好吧,只要那边周平上了,我再上。不怕周平搞花样,你也不吃亏,如何?” 他舌绽莲花,几句话便把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蒋猛说得服服帖帖,不住点头。 苏啸虎自告奋勇领了头阵后,慧空方丈见无人有异议,宣了声佛号,高声道:“阿弥陀佛。苏老英雄豪气干云,愿代老衲打这头阵,老衲惭愧,在此谢过了。如此,老衲便先在旁为众位英雄掠阵,以防天魔耍弄诡计。” 此后,两派各自略略安排了挑战天魔的人选。 正派这边已确定的是“金蛇枪”苏啸虎、“落星斩虹”周平、“一点寒梅”王檬、“崩云腿”薛回、慧空方丈。 邪派这边的则是“铁骨阎罗”蒋猛、“北海寒蛟”屠元化、“千刃千面”白小千、“血狼王”裘其锋、“鬼手天师”雷放。 此外还有既非正派也非邪派的门派和散人,如问蝶谷的特使“金丝燕”贺彩云,“不倒翁”卜岛等。 群雄荟萃,气势冲霄,只等八臂天魔上山就戮。 第99章 头阵:金蛇枪 时值初春,冬寒犹存,阵阵冷风,砭肌生痛,天枢峰上却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武林群雄摩拳擦掌,从辰时等到巳时,山下终于升起了一支响箭。响箭呼啸着升到半空,“啪”地炸开。 群雄的心随着响箭的响声,也齐齐“砰砰”地急跳起来。 不出一刻钟,山下又一支响箭发出。如此连续,发响箭的位置越来越高,群雄的心情也越来越焦灼,伸长了脖子望向上山的道路。 终于,随着第十发响箭的炸开,在上山阶梯的转弯处出现了一个高大雄伟的身形。那身形迈开大步在石阶上行走,越走越近,只见他身穿一身玄色铠甲,头戴鸟喙钢盔,六条手臂拿刀剑枪钩四种兵器,两支钢刺闪着冷冷寒芒,无疑正是八臂天魔。 八臂天魔身后远远跟着十数名万剑门弟子,这些弟子都是在山下放哨的。 走到离天枢殿尚有十余丈时,八臂天魔走得慢了许多,有意显显自己的本领。只见他每走一步,脚下石阶就出现一个几寸深的脚印。走得几步,每一步都踩出一条条裂缝来;再走几步,每一步都踏得石阶轰然粉碎,石屑纷飞。 哗!群雄不由得发起一阵惊呼骚动。 这些石阶都是用一尺厚的青石条铺成,要说一脚踏碎,群雄中有不少人蓄力后也能办得到。但要说像天魔这样如平常走路般,每一脚都把青石条踏碎,那就真是没有一个人能做到了。 这一手功夫看得群雄心中都是一寒,酝酿了半天的激烈壮怀去了一半。 天魔终于上到了天枢广场,就在他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身后一段数丈长的石阶“轰隆”一声,从中间出现一道裂缝,自天魔脚下往下蜿蜒伸去,犹如遭到一柄巨斧直劈,将石阶一分为二。 滚滚碎石往山下抛去,打得跟在后面的万剑门弟子一阵乱叫乱嚷,狼狈万分。 八臂天魔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如若无事,一步步慢慢走到天枢广场中央,左右看了看密密麻麻的正邪两派群雄,似乎微微一笑,朝天枢殿前的慧空方丈道:“慧空老和尚,你们可准备好了么?” 他的声音低沉难听,如隆隆雷声滚过,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却觉得甚为不舒服。 “阿弥陀佛。八臂施主,这广场上的阵势,你也看到了。老衲劝你还是早早放下屠刀,尚有一线生机。”慧空无惧天魔眼洞中幽蓝的目光,直视而道。 “哈哈哈,慧空老和尚,你恨我入骨,何必还惺惺作态。我不仅有杀人的屠刀,还有穿心的剑,索命的枪,追魂的钩,每一件,都放不下。” “阿弥陀佛。”慧空知多说无用,低低宣了声佛号。 “八臂天魔,你有如此武功,想必也是一方豪杰,怎么不敢以真面目见人,与我们堂堂正正决战?借着一身铁皮遮掩,犯下累累血行,如此行径,实在令人不齿。”说话的是周平。 “一群蛇虫鼠蚁,也配见我真容?”天魔丝毫不为所激,嗤笑道,“你们想看的话,打败我即可,何必多费口舌。” “可恶啊!什么天魔,不过是只铁乌龟!老子…啊——”一名邪派弟子指着天魔破口大骂,骂了半句,天魔手一甩,银灿灿的飞钩闪电般飞掠而出,正正插在那弟子的喉咙。他捂着喉咙,两眼圆瞪,再也说不出话来,委顿倒地。 “今日我是来跟你们以单打独斗决胜负的。你们准备好没有?谁先上?”八臂天魔收回飞钩,漫不经心说道,似乎刚才出手杀人的不是他。 “好狂妄!八臂天魔,你杀我兄弟,毁我四海镖局根基,我‘金蛇枪’苏啸虎先来领教你手段!”性格火爆的苏啸虎再也按捺不住,率先提枪走到场中。 “杀的人太多了,我不知道你兄弟是谁。这里满堂的英雄豪杰,却是一个老头先上,看来武林无人了。好,我也只用一杆枪跟你比试,好叫你输得心服口服。” 八臂天魔第一双手将手中刀剑朝下,“簇”“簇”两声插在广场的青砖上,没入将近一尺。第三双手又把飞钩绳索绕起,一并放在刀剑旁。这才一抖长枪,枪尖直指苏啸虎。 他就这样直立着,不摆任何架式,丝毫不把苏啸虎放在眼内。 苏啸虎心头火起,大喝一声,一招“拨草寻蛇”,长枪递出,与天魔长枪一错时,枪尖左右一晃,“啪”地撞开对方长枪,枪尖化作两点寒芒分别刺向天魔双足。 天魔见自己长枪被他撞开,对他的力道略略有些惊讶,枪随手转,往下一扫,扫向对方枪头。 苏啸虎哼了一声,枪头一沉,避开对方横扫,“叮”的一声插在地上。他左手往前一推,捉住枪尾的右手一沉,枪尖依旧插在地上,整条枪杆弯成一轮弓状。 他双臂一振,枪尖“嘣”地从地面弹起,如毒蛇般向天魔小腹刺去,临到半途,忽而折了个弯,变成斜向上疾噬喉咙。 “枪弓蛇影!” 这一招是“金蛇枪法”中最难练,也是最难防的一招,攻击时不仅力道惊人,而且攻击角度十分刁钻。如若全中,枪尖便从小腹一路划上去,直破到喉咙,中者当场开膛破肚死亡。 苏啸虎见天魔身穿铠甲,枪尖刺他小腹,极有可能被铠甲阻挡,变不了招,威力难以发挥。于是未等刺到小腹,就提前变招,把所有力道灌注在穿刺喉咙的最终一击上。 “不自量力!”八臂天魔长枪横扫之势未完,右手手腕一翻,将枪尾倒转过来往上一弹,自下往上正好拍在苏啸虎的枪头上,把他的一条枪撞得向上飘起几寸。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枪杆偏差几寸,枪尖的攻击轨迹便差得远了,在天魔面门前掠过,寸功未建。 旁边群雄见这一枪差点就刺到天魔喉咙,无不大叫惋惜。 这边苏啸虎一招落空,长枪上指,来不及收招,中门下盘大开,暗叫不妙。 果然,八臂天魔右手又执住了枪尾,就势又是一击从下打在对方枪杆上。苏啸虎的长枪弹得更高了。 “撒手。” 天魔踏前一步,枪尖翻飞,连刺苏啸虎左臂阳谷、曲池、肩贞三处要穴。 苏啸虎避无可避,左臂手腕、手肘、肩膀立时被刺个正着,飙起三朵血花,左臂松开长枪,软软垂下。他不肯弃枪,大叫一声,右手一缩把枪尾夹在腋下,“蹬蹬蹬”连退七八步才将枪上力道卸尽。 “再来!”苏啸虎须发皆张,一张红脸恍如要滴出血来。他左手已废,仅以右手持枪,在腋下夹稳,又向八臂天魔冲去。 “既然急着寻死。我就成全你。”天魔眼洞中寒芒一闪,长枪缓缓提起。 第100章 听说你很硬 “伯父!不要!”苏振宏见苏啸虎左手重创还要进攻,急得大叫起来。 太迟了。苏啸虎已冲到八臂天魔前面两丈。 这次天魔不等他出招,率先发难。他有意也只用一条右臂持枪,竟丝毫不见阻滞,运枪如风,“唰唰唰”枪尖泛起数朵银花,齐袭苏啸虎胸腹。 苏啸虎视若无睹,银牙紧咬,右臂上青筋暴起,猛地向前一送,长枪从天魔的枪花中蜿蜒穿过,直奔天魔面门。 “蛇行九州!” 这是苏啸虎舍命一击。 八臂天魔冷笑一声,也不躲闪,右手长枪如猛风骤雨般刺出,在苏啸虎胸前刺出数个血窟窿。 “死吧。”苏啸虎长枪刺到的一瞬间,天魔长枪往前一推,二人两杆长枪分别从二人背后透出一截。 八臂天魔的枪穿透苏啸虎的喉咙,从他后颈穿出。苏啸虎的枪却是从天魔的肩膀上越过,并未伤得他半分。 憎恨,愤怒,不甘。苏啸虎面上带着种种情绪,瞪着八臂天魔,死不瞑目。 天魔抽回长枪,苏啸虎血溅长空,仰面倒下。 “当啷”一声,六十多斤的金蛇枪也落在地上,震得群雄心底一阵颤抖。 “伯父!”苏振宏冲出来,抱起苏啸虎的尸体,悲嚎出声。 “苏老英雄义薄云天,我们一定会为他报仇的。苏少镖头请节哀。”慧空方丈怕他一时悲愤,贸然向天魔出手,连忙过来安抚他。 苏振宏听到“苏少镖头”四个字,身躯震了一震,再抬起头,面上已是一片刚毅。他谢了慧空方丈,抱起伯父尸体回到四海镖局位置。 “慧空老和尚,下一个是你吗?”八臂天魔气定神闲将长枪上的血珠甩掉,慢慢道。 他此言一出,群雄齐齐把目光射向邪派几个首脑身上。 苏啸虎三招就惨死在天魔手上,天一庄庄主蒋猛见了也颇为心寒,同时也对这个时时与自己邪派作对的老鬼存了几分敬佩。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心道:“难道我还比不上苏啸虎?”心中豪气顿生,几步跨到场中,高声叫道:“那个什么什么八脚螃蟹不要猖狂,老子来会会你!” 八臂天魔生平恨事就是被丁药渣弄成这副模样,还起名叫“蟹奴”,现在听蒋猛叫他“八脚螃蟹”,当下眼洞中两点鬼火般的蓝芒大盛,死死盯着蒋猛。 蒋猛目光跟他一碰,顿时心头发毛,脊背一阵发凉。他好歹是一派首领,凶悍之气勃发,喝道:“你不要装神弄鬼,吓唬不了老子!听好了,老子要跟你比比手上功夫。你敢不敢?” 说完,蒋猛举起沙煲般大的拳头朝天魔扬了扬,右手拇指朝下,做了个藐视的动作。 白小千在一旁见了,气得手扶额头,白眼直翻。刚才明明跟这个满脑子肌肉的家伙说了要保存实力,不要死拼,现在可好,激怒了天魔,无法收拾了。 “好,我就和你比比手上功夫。”八臂天魔把长枪一抛,“簇”的一声正好插在他的刀剑旁边。 “你有那么多手,这样也不公平。”蒋猛得寸进尺。 “好,我只用一双手。”天魔淡淡道。 旁边白小千心道:“想不到蒋猛还会耍小聪明啊。不过天魔答应得如此爽快,想必对付蒋猛是胸有成竹的。之前看他破阵,刚才又跟苏啸虎比了枪法,却是古怪得很,完全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也不知是哪一派的。不然总归会有办法对付。” 定下规矩,蒋猛一声断喝,浑身古铜色肌肉绷成一块一块的,发出金属般的反光。一颗大光头更是闪耀,活脱脱一颗又大又圆的铜球。 他这一身外家硬功叫做“白骨铸魂神功”,是天一庄的不传之秘。练到如他这等大圆满境界,全身如钢铁铸成,是真正的刀枪不入,更重要的是没有“金钟罩”“铁布衫”这等寻常外功那样的罩门。练成者没有罩门被破的隐患,与人打斗,毫无顾忌,占尽上风。 蒋猛全身运足劲力,上身肌肉撑得衣衫东一块西一块鼓起,索性一把撕开,猩猩一般擂了几下胸口,发出沉闷的钢铁交击声音。他见八臂天魔只是冷冷站着不动,一声怒吼,侧身弓背,挺起肩膀朝天魔撞去。 一个人练成外家硬功还不算厉害,如果他还修成深厚的内力,那才叫真的厉害。 蒋猛就是这样的人。 他已经达到炼神还虚的化劲境界,运起“白骨铸魂神功”时,真气内劲遍布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肉皮肤。被他击中撞中,轻则筋断骨折,重则还要伤及气脉,内息受创。 现在,蒋猛就如发狂的公牛撞向八臂天魔,一步在青砖上印下一个脚印,气势挡者披靡。 八臂天魔不闪不避,等蒋猛冲到跟前,一只左手快速伸出,一把搭在蒋猛肩上,低喝一声,催动内劲与他硬碰。 蒋猛这一撞之力足有千钧,天魔虽然伸手挡住了,但脚下青砖地板却经不住这力道,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天魔被顶着推出一丈来远,双脚在青砖上划出两道两寸深的坑道。 群雄不禁惊叹蒋猛和天魔的力量。 蒋猛不等冲撞的去势用老,肩膀一抬,右拳反手轰向天魔面门,左拳跟在后面直捣他胸口。他以拳当锤,使起天一庄的“碎骨锤法”。这两拳正是锤法中的一招“巨灵擎天”,一拳在上一拳在下,天也托得起来。 天魔交叉双手,左手架住他右拳,右掌接住他左拳,猛地一拧,把蒋猛拧得身形一侧,屈起膝盖“轰”地撞在他右肋上。蒋猛偌大身躯被撞得离地飞起,失了平衡。 “喝!” 天魔一声大喝,震得群雄双耳嗡嗡作响,一股气流从他身上爆发。他身躯前倾,连冲三步追到蒋猛身前,紧握双拳如雷霆迸发,“嘭嘭嘭嘭嘭嘭嘭嘭”连续轰在蒋猛胸口。 每轰一拳,蒋猛就往后弹飞半尺,天魔也跟前半尺再轰一拳。连轰了十数拳,两人已前移了三丈有余。蒋猛此时已面容扭曲,嘴角溢出一道血痕,显见已受了内伤。 天魔忽地立住脚,众人以为他去势已老,不再追击了。却见他身躯微弓,一条右臂握紧拳头,拳上冒起淡淡蓝烟。 “吼!” 只听见他一声低吼,身形如离弦的箭,带着残影扑向蒋猛,右拳再度狠狠轰在蒋猛胸口。 “啊————”蒋猛一声凄厉惨叫,胸口登时凹进去一块,整个人如断线风筝,直飞到天枢殿前,“轰隆”撞在阶梯上,把阶梯撞塌一块。 站在旁边的慧空方丈急急扶起他一看,只见浑身瘫软,七窍流血,两只眼珠都被震出来了,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内功外功在武林中均属顶尖水平的天一庄庄主蒋猛,竟被八臂天魔一拳击毙! 第101章 魔高一丈 “还有谁!” 八臂天魔傲然四顾,不怒自威。 “周郎。”周平正要走上去,却被夫人王檬一把拉住衣袖,“周郎,你伤还没好。不可妄动。” “夫人,今日与天魔一战在所难免,早一点晚一点都一样……” “阿弥陀佛。”周平话头被慧空方丈一声佛号打断。 慧空道:“周掌门,还是老衲上阵吧。” 说话间旁边一人已走到场中,对天魔叫道:“漠北‘崩云腿’薛回,要领教阁下高招。” “那么,你也是要比拳脚功夫了。” “没错。请指教。” 这薛回其貌不扬,走路却“铿铿”有声,穿的竟是一双铁鞋。 他无门无派,在马贼横行的漠北行侠仗义,专门打抱不平,曾孤身一人入马贼巢穴,败四名头领,生擒贼王“万里飞沙”沙西华。从此以后,漠北马贼对他无不闻风丧胆。 薛回的“崩云腿”力道刚猛,变化多端,据说曾一脚将木桩踢得高高飞起,穿透低垂的云团,故江湖人赠称号“崩云”。 八臂天魔以重手快速击毙苏啸虎和蒋猛二人,一来是立威,二来是教训蒋猛出言不逊。现在薛回说话客客气气,他也就没有立即痛下杀手。 毕竟,他现在要的是武林群雄臣服于自己,并非是赶尽杀绝,否则他二话不说,冲上山来一通乱杀即可,也不会定下这个单打独斗之约了。 一来二往,薛回竟比前面两个名头响得多的人物支持得更久,足足过了六七十招,被八臂天魔寻了个破绽,一手捉住他飞踢的左腿,一手曲肘下撞,立时把他的腿骨撞断,倒地失去战斗力。 接着,是幽冥宫宫主屠元化以”寒冰掌“和“摧魂钩法”对天魔的长剑。 姜还是老的辣。屠元化仗着精深的“幽冥心法”小心翼翼跟天魔周旋,斗了半炷香,仍未分出高下。 原来天魔曾吃过许天枫的亏,对“幽冥心法”催送的冰寒内力颇为忌惮,因此不敢逼得太紧,怕再遭了暗算。 过了三百多招,天魔已摸清屠元化的钩法和掌法,不再留手,连连抢攻。屠元化应接不暇,被他架开长钩,觑空在丹田上猛踢一脚,当场真气涣散,内伤仆倒。 丹田乃练武者存储真气的所在,一旦受创,真气外泄,修炼多年的功夫付诸东流。 八臂天魔这一脚几乎把屠元化一身真气废去,自然是为了报当日被许天枫偷袭之仇了。 许天枫那日受了严重内伤,现在还在保宁堂中躺着,动弹不得,丝毫不知道师傅被废了内力,只是不知战况如何,内心焦灼不安。 往下,便是“落星斩虹”周平、“千刃千面”白小千、定海侠侣吕景和齐烟,以及“血狼王”裘其锋轮流上阵,俱都败下阵来。 其中周平中了三剑,白小千中了四刀,吕景和齐烟各中一掌,裘其锋一嘴牙齿被打碎晕倒,几人伤势虽然严重,总比惨毙当场和废去内力强多了。 “一点寒梅”王檬见丈夫重伤,柳眉竖起,就要拔剑上前,问蝶谷特使“金丝燕”贺彩云带着三个问蝶谷女弟子已排众走入场中。 贺彩云神情冰冷,咬牙切齿,指着天魔道:“八臂魔头,你杀我师傅,焚我问蝶谷,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很好,没想到问蝶谷还有死剩种。倒省去我不少功夫。” “我们上!”贺彩云一声娇喝,身后三个少女向两翼散开,四面将天魔团团围住。 此时群雄都忘了“单打独斗”这个约束,只要有人出来挑战天魔,他们便心存希望。天魔也不做声,大家就更不出言声张了。 四个问蝶谷少女将天魔围在垓心后,一手持短刀,一手取出一个银铃,“叮叮当当”摇将起来。铃声清脆悦耳,四道铃声均依照特定的旋律鸣响。 群雄听得心旷神怡,却不知道是什么攻击手段,个个暗中运功戒备。 八臂天魔看四个少女取出银铃时,眼洞中已蓝芒连闪,待铃声响起,他一个箭步抢出,直冲正面的贺彩云,两条右手一伸,就要夺铃。 贺彩云早有提防,手中银铃照旧摇动,脚下使开问蝶谷的轻灵步法,如彩蝶翩飞,左闪右避,眨眼退后两丈。 天魔一抓落空,又要抢进,忽地一个踉跄,几乎仆倒。他身形晃了晃才立住,眼洞中蓝芒熄灭,六条手臂下垂,一动不动,变成一尊石雕一般。 奇哉怪也!武功盖世,连续杀伤近十名武林顶尖高手的八臂天魔居然被银铃声制住,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群雄见天魔半晌不动,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面上现出欣喜神色,心中对问蝶谷多了几分尊敬重视,不敢再小瞧这四个少女。 那四个少女仍旧四下紧紧围住天魔,连摇银铃,不敢怠懈。贺彩云面色凝重,一路摇铃,一路擎起短刀慢慢朝天魔走去。起初她走得颇为轻快,越接近天魔脚步就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乎是一步一顿而行。 走到天魔面前三尺远,贺彩云已经面色通红,满头大汗。她嘴里低声念着咒语般的音韵,缓缓把短刀举过头顶。 此时太阳高照,雪亮的刀刃在阳光闪着耀眼光芒。群雄不顾刀光刺目,死死盯着场中二人,一颗心随着短刀的移动砰砰直往喉咙上撞,个个手里都捏着一把汗。 “唰!” 短刀举到顶后,化作一道银光直射天魔的颈项。那里是头盔和铠甲连接处,有一条手指粗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天魔苍白的皮肤。 眼看银光就要钻入那道缝隙,突然天魔一条左臂抬起,一把握住了贺彩云持刀的手腕。 银光又变回了短刀。持刀的手在不住颤抖。白光乱晃。 “啊!”贺彩云惊叫出声,手中的银铃也忘了摇动。 天魔眼洞中蓝芒再现,右掌成刀斜削贺彩云左臂。 又是一声惨叫,贺彩云左手自小臂处竟被一掌切断。手掌落地,掌中银铃滚出,被天魔一脚踏碎。 天魔身后身侧三个少女大惊失色,赶前一步,手中银铃急摇。 天魔一扭头,三条手臂伸出,分别朝三个少女虚空连点数指。只听得“嗤嗤嗤”数声,三个少女胸前飘起几朵血花,齐齐仰天倒下。 铃声戛然而止。 “罡、罡气!他、他到了罡劲境界!”群雄纷纷惊叫出声,不敢置信。 天魔不顾周遭惊惧的众人,转过头阴森森的目光盯着痛得面容扭曲的贺彩云,又要出手炮制她。 “放开她!”人丛中响起一声娇叱,一条紫色人影扑出,双手一扬,无数黑点向天魔飞去。 第102章 杨师姐来了 前面说过,武功共分三重境界,分别是炼精化气(明劲)、炼气化神(暗劲)、炼神还虚。 其中炼神还虚境界又细分为化劲、丹劲、罡劲三个层次。 化劲大成者一身真气内力可遍布全身任意部位,连牙齿、指甲、舌头、毛发都不例外,整个身躯每一处都可当成兵器。 丹劲大成者除了可劲力遍布全身,更可将全身真气聚于丹田,敛成金丹,需要时透过躯体某一点发出,爆发力比起普通攻击不知高了多少倍。更重要的是大成后可以意念控制气血运行,强筋健骨,修补经脉,延长寿元,容颜不衰。 练到丹劲时,全身真气劲力聚于一点,仍要接触媒介才可将内劲打出。一旦练到罡劲层次,则无需媒介,便可将内劲凝成实质罡气,透体凌空外击。普通的如羽箭暗器,射-出伤人;厉害的竟可凝成持续外现的罡气兵器,使用起来如刀剑枪戟一般,只是更加灵活多变,可坚硬如钢,又可伸缩如鞭,令人防不胜防,难以招架抵挡。 八臂天魔隔空射伤问蝶谷三个女弟子,用的正是无形罡气。 在场的武林群雄,进入炼气化神境界,练成暗劲的也不过十之一二,达到炼神还虚境界的更是凤毛麟角,前面出场的苏啸虎、蒋猛、薛回等人便是这一重境界,但也只达到化劲层次。 在场群雄只有慧空方丈、周平、白小千、屠元化这四人到了丹劲层次。至于练成罡劲的,则一个都没有。 八臂天魔连败数个绝顶高手,又露了这一手,让群豪知道武功境界上的差距,无非是要彻底击溃群豪的心理防线,要他们放弃抵抗,臣服投降。 不料还有人不识时势,冲出来搅场,消去了群豪几分惊惧之情。 天魔自是十分不悦,杀意大作。他转头一看,只见空中“嗡嗡”声响,是一群大胡蜂,还夹杂着几条蜈蚣和其他毒虫,遮头盖面飞来。 见过鬼哪有不怕黑的。自从身上被种了毒蛊后,他最忌惮的就是这些体型细小,难以防范的毒虫了。 天魔不敢托大,把贺彩云一推,六条手臂迎空连续虚拍。那群毒虫飞到他身前两尺处,似撞到一堵无形墙上,“噼噼啪啪”停住去势,纷纷落地,在地上蠕蠕而动。 上路攻势受阻,扑出的紫衣人衣袖一摆,两条小蛇落地,一左一右快速朝天魔双足游去。 “无聊。”天魔伸指朝小蛇虚点两指,“嗒”“嗒”两声脆响,青石砖上被罡气打出两个浅坑,两条小蛇拦腰断作两段,血溅当场,兀自不住扭动。 “是你!你没死?”八臂天魔这才抬头细看来人,一看,不由叫了一声。 “我呸!你死还没轮到本姑娘死!”紫衣人手腕一翻,擎出一对短刀,向天魔冲去。 天魔一侧身,闪到一旁,道:“妖女,你解了我体内毒蛊,问蝶谷的人尽可离去。我也不再寻问蝶谷的麻烦,如何?” 紫衣人冷笑一声:“哼,问蝶谷这般惨状,难道不是你一手造成的?我与你仇深似海,今日是一定要寻你麻烦的。” 言毕,再度揉身而上。 天魔森然道:“好。那我就将你们问蝶谷的人一个一个捉住,慢慢折磨,直到有人肯说为止。” 旁边贺彩云捂着断臂,面色煞白,坐在地上叫道:“唐师姐,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要、不要跟他硬拼。” 紫衣人道:“贺师妹,我一定要帮师傅报仇。不然,不然我怎么对得住她?” 原来,冲出来救人的正是唐无殇。她从巴奇山碧莲仙子处赶来,矢志报仇,抱了必死的决心,又岂是贺彩云三言两语就能劝阻得了的? “我就成全你。”天魔不由她们啰里啰嗦,双手将两肩上的钢刺拔-出,大步跨出,挥舞钢刺朝唐无殇刺去。 以他的武功境界,赤手空拳也能与人家兵器搏斗,只是他顾忌唐无殇的毒和蛊,怕遭她暗算,也用兵器与她搏斗。 八臂天魔一对钢刺使得又快又猛,步步进逼,十数招一过,唐无殇已被逼退到天枢广场边缘,后面就是一道十数丈高的山崖,崖下是一泓碧潭,再无退路。 “你出声求饶,现在还来得及。”天魔钢刺封住唐无殇左右退路,沉声发出最后通牒。 唐无殇咬咬牙,叫道:“做梦吧你!”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羊脂瓷瓶,催劲就要捏碎。 天魔手疾眼快,钢刺一伸,已点中她的手腕。唐无殇手上一麻,松开了瓷瓶。她急了,另一只手急忙伸出,要捉住瓷瓶。天魔趁机凌空一指,点在她肩井穴上,伸指还要再点她商曲穴。 唐无殇不愿被他制住,底下飞起一脚,直取他下-阴。天魔只得伸手一格,唐无殇借力身体后仰,就要往崖边跌去。 天魔冲前两步,伸出一手,五指箕张,就要抓住她肩膀。 “叮铃叮铃……”忽然一阵急促的银铃声响起,天魔打了个突兀,身形一滞,连忙运功压制体内忘情蛊的蠢动,才抬头望向铃声来处。 此时唐无殇已离开崖边往下跌去,一条绿色缎带从旁边射来,有人高声叫道:“快捉住!” 危急关头,唐无殇也不作多想,伸手扯住缎带。发出缎带的人双手连续急拉,把缎带收回。唐无殇在空中荡了个半圆,脚尖顺势在崖壁上连点,如翩翩飞舞的仙女,轻飘飘落到那人身边。 “杨……杨师姐!”来人一袭绿衣绿裙,唐无殇见了,嘴巴嚅嗫着,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又道:“多谢你救我。” 救她的人正是杨无心。她听说八臂天魔今日上万剑峰与武林群雄决胜负,便带了问蝶谷一众弟子前来助战。不料刚上到天枢广场就见到唐无殇被天魔逼落山崖,便出手救她。 杨无心不看她,面上冷冷冰冰,转身往前走,走了两步,稍一停住,说道:“问蝶谷的人,我都会救。”说完,带领门人昂然入了广场。 紫凤苑的弟子经过唐无殇身旁,显得颇为欢喜,低声叫道:“唐师姐,我们想你想得可苦了。快来吧,咱们都盼着你回来呢。” “快跟上!”有个碧春庵的弟子见有人拖拖拉拉,回头出声招呼。紫凤阁众人只好不情不愿跟了上去。 唐无殇看着他们,内心各种思绪翻滚起伏,一团乱麻,呆立不动。 这边八臂天魔见问蝶谷正主儿来了,也不再理唐无殇,返身走回场中。 第103章 天魔重创 杨无心现在已是问蝶谷掌派。 她先向周平、慧空方丈、白小千等首脑一一见过,才转向八臂天魔,要与他算杀师灭派的深仇。 四海镖局总镖头苏振宏刚从伯父惨死的悲恸中回过神来,看问蝶谷兴师动众要对付天魔,他也忍不住带了镖局的一众好手走了出来,和问蝶谷众人一前一后将天魔围在中央。 天枢广场上一时间人声鼎沸,乱成一片,单打独斗眼看又要变成群殴。 “尔等自称英雄好汉,又要仗着人多了么?可笑。”八臂天魔的声音忽然响起,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身为盟主的慧空方丈面红耳赤,排开众人,走入场中,示意群雄安静,高声道:“各位听我一言。我们虽然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但也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铮铮好汉。既然与八臂施主定下了单打独斗的规矩,就算我们不是他的敌手,也须按这规矩办事。要是不讲口齿,赢了也不光彩。自毁信诺之事,老衲实在不敢苟同。” 场中多是武林中有头有面的人物,即使作恶多端,基本的江湖规矩也是要遵守的,听了慧空方丈一席话,无不悚然心惊,面上颇有惭愧之色。 当下众人不再搅闹,陆续回到各自位置。 苏振宏对天魔恨之入骨,最后才带了门人退开。 杨无心却只是让门人退下,自己站到天魔前面,大声道:“八臂天魔,我们问蝶谷与你的仇怨也不必我多说,天下英雄皆知。今日,既然是单打独斗决胜负,我们问蝶谷的弟子就一个一个来战你。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把我们全都杀光。” 天魔不说话,只是冷冷望着她,心里想的不是要杀尽问蝶谷众人,而是怎么才能让她们解除潜伏在自己身上的忘情蛊。想了一阵,只想到唯有擒住掌门杨无心,再想办法了。 他经过毒药姑婆一事,知道这些问蝶谷的弟子脾性都是异常刚烈,宁死不屈的。利用强硬的武力手段对付只会于事无补,万一把这些问蝶谷的弟子都杀了,再无人知道解除毒蛊的方法,那就真糟糕了。 杨无心见他低头不语,只当他恼羞成怒就要发作,又道:“我这样也不算坏了单打独斗的规矩。其实对付你这种大恶人,根本不需要讲什么规矩,只要杀得了那就是武林幸事。” 她不知道,八臂天魔前两次上万剑峰,两派联军就是完全不讲什么江湖规矩,群起攻之,也奈何他不得。好不容易天魔提了这么一个一对一的打法,仔细一算其实也是天魔大大的吃亏,群雄哪有不答应的。 现在杨无心此言一出,群雄都觉得面上无光,作声不得。 “说完了吗?”天魔只是微微冷哂,环首在胸,问道。 天魔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看得杨无心牙根痒痒,她接过门人递过来的一对金环,叫一声:“看招!”金环一错,向天魔攻去。 她武功远不如天魔,要取胜只能依靠以特殊手法催动天魔体内的忘情蛊。不过适才她出手救援唐无殇时使过了功法,让天魔有了防范,现在一上来就直接摇银铃再使,十之捌九要落空。 因此她先以其他武功牵制,打算瞅了机会再突然催动忘情蛊,攻天魔一个出其不意。 天魔有心要生擒杨无心,也不使兵器,单以肉掌对敌。他六条手臂翻飞舞动,招式奇异,在场群雄都看不出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掌法。见他以掌凝劲,硬撼金环,似是善隐寺的金刚掌;忽而又五指如勾,擒拿杨无心手腕,又似鲁平闫家的鬼爪功;忽而又运掌如刀,横扫斜劈,极类辽松张家的奔雷掌法。 这也难怪,他比常人多了四条手臂,寻常人的掌法武功都是按一双手来练习使用的,又怎么适合他呢? 杨无心一对金环招数虽然精妙,无奈被天魔招招先手,不出百招,已经尽落下风。照此下去,落败也是数十招之内的事情了。 此时唐无殇已走回广场,也不回问蝶谷队列,站在人丛中暗暗着急,心想:“我还以为杨师姐会有什么妙计对付天魔,没想到还是硬碰硬的打法。唉,她刚才摇银铃救我,现在怎么不摇了呢?她的手法似乎比贺师妹更厉害,应该能制得住天魔的。” 她与杨无心有不可解的芥蒂,但也不想她落败,又没有什么法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 问蝶谷一众弟子看掌派落于下风,虽有担忧之色,却并不像唐无殇这般急得团团转,似乎知道掌派有后着一样。 二人斗了半炷香功夫,杨无心已香汗淋漓,微微气喘了。八臂天魔自觉已将她的锐气挫尽,一手手腕一勾,五指钳住了杨无心右手金环,另一手就要扣她的手腕。 杨无心往回一拉,拉不动,唯有松手后撤。 天魔一步上前,一掌就要打向她肩头,忽然眼前一花,所看事物一阵乱晃,几乎站立不稳。他大惊失色,连忙立定,只觉得头重脚轻,竟不知何时着了对手道儿。 他立即闭上眼睛,平心静气,定住心神。眩晕的才稍稍缓和一些,耳边却传来一阵铃声,搅得他气息一阵紊乱,体内的忘情蛊蠢-蠢欲动起来。 一个不住摇铃催蛊,一个全力压制蛊虫,一时僵持住了。 这铃声好厉害,效果比刚才贺彩云四个少女合力齐摇的更猛。压制了一阵,天魔竟再也阻止不住,体内的忘情蛊冲破真气束缚,往他的心脉游去。 杨无心乖觉得很,边摇银铃,边后退,已退到数丈开外,提防天魔暴起袭击她。 她这一着,真是防对了。 杨无心知道要催动天魔体内的忘情蛊,需以特殊功法持续摇动银铃,可是天魔武功高强,怎么会傻乎乎站着不动让你摇铃呢,面对面摇不了几下,只怕就被他一掌打死了。 这么一来,要催蛊攻击他,首先要限制他的行动才行。杨无心精通医学药理,很快就让她研制出一种无色无味的厉害迷香。这种迷香吸入一定量后,能在短时间内令人头晕目眩,不能自如行动。 她也想过将这迷香掺入毒药,但她制毒用毒本领不如姬不教高超,怕画蛇添足反而容易被天魔察觉,那就弄巧成拙了。 天魔吸入迷香,一时行动受阻,但他功力未失,强行出手的一击之力还是有的,奈何杨无心心思缜密,无隙可乘,他只好放弃袭击念头,盘膝坐下,运功抵抗忘情蛊。 群雄见斗了这么多场,只有问蝶谷的铃声才能让天魔如此狼狈,而且杨掌派小心谨慎,只怕天魔难逃厄运了。 人人欢喜,又不敢出声叫好,怕扰了铃声,只有握紧了拳头,心中不停为杨无心打气。 又僵持了半炷香,天魔突然伸出一手,出指在自己胸口猛点三指。 哗!他这指力实在惊人,三指竟在胸口铠甲上戳出三个小洞! 又听他一声大喝,一掌,拍在小洞旁,三个小洞中“唰”“唰”“唰”飙出三道血箭,足足射-出一丈远。 “哗啦!”天魔口中也呕出一口鲜血,把他身前的地面染成一团红色。 第104章 魔焰滔天 天魔出手自伤,血溅当场,群雄见了,无不惊诧愕然,不明所以。 只有杨无心既惊且慌,铃声乱了一乱,马上又回复原来的节奏。 天魔打了自己胸口一掌后,手掌微微发抖,仍然按住胸口,似乎在用力催动内劲。三个小-洞中也不断流出-血来,好像扎穿一个红染缸,流得他一身铠甲血迹斑斑,甚为可怖。 “虫子,他血里有虫子!”有眼尖者已看见从天魔胸前射-出、流出的血中有不少孑孓一样的小虫子在不住蠕动,忍不住惊叫起来。 这定是问蝶谷的蛊术了! 群雄想到虫子在血管经脉中畅游的情形,忍不住猛起鸡皮疙瘩,一阵恶心。 万剑门掌门周平已包扎好剑伤,正坐在慧空旁观战,见状急忙对慧空道:“慧空方丈,天魔伤得似是颇深,快叫大家一起上前了结他性命吧!” “这……不大好吧。”慧空望了一眼仍在运功的天魔,犹豫不决。 “不要让他逼出毒蛊!嗐,再晚来不及啦!拿剑来!”周平一伸手,接过夫人递过来的长剑,高叫道,“天魔受伤了,不能出手,大家一起上!取他狗命!” 话音刚落,人已从天枢殿台阶上跃起,长剑直指天魔,闪电般凌空飞扑而下。 他刚才中了天魔三剑,现在还有这般身手,实在令人意外。 “周掌门,等等!”慧空才叫出口,已经太迟了。周平已越过杨无心,飞到天魔前面两丈,长剑如一道白练,直取天魔面门。 群雄见堂堂万剑门掌门不顾单打独斗的规矩出手,都愣住了。 十三叠楼楼主白小千虽有伤在身,也扑了出来,挥刀攻向天魔侧面。 两位正邪有头有面的人物率先出手,其余人再无顾忌,又有几个举刀挺剑冲了出来。 四面八方都是刀枪剑戟,天魔危在旦夕。 怒意如狂涛冲击。 一股强横的气势以天魔为中心向四周急剧扩散,笼罩于其中的人无不心头剧震,汗毛直竖。 “喝——————” 天魔仰天狂啸,骤然立起,出掌如电,当先一掌印在周平右肩;运拳如风,双拳接住“鬼手天师”雷放双掌;起脚如雷,连环踢中白小千肋下;钢刺如箭,自肩上射-出,一支射中王咏霖大腿,一支插入“不倒翁”卜岛的小腹。 周平喉咙一甜,血洒长空,仰天倒飞。 雷放双臂齐折,无力垂下,惨呼退后。 白小千口中喷血,滚开两丈,当场昏迷。 王咏霖腿被贯穿,站立不稳,踉跄坐地。 卜岛钢刺入腹,面色煞白,一头仆倒。 天魔每一击都含怒而发,力贯千钧,跟在后面的人被前面中招的撞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天魔发狂啦!杀人啦!快跑啊!”有胆小的见天魔眨眼间杀伤许多高手,鬼叫着撒腿就跑,慌不择路,也不顾是继续上山的还是下山的路了。 各派胆大的弟子硬着头皮,急急冲上去把本门受伤的人抢回来。 这时最惊诧的莫过于杨无心了。 她见天魔暴起伤人,急摇银铃,却似乎毫无作用了。但她不敢松懈,仍旧摇个不停。 天魔击溃围攻的人,又转向杨无心,眼洞中两朵蓝芒凶光闪烁,令人毛骨悚然。 “死吧!” 一声低喝,天魔满身血污,六手挥动,直奔杨无心。他来势极快,杨无心想避,却漫天都是掌影,不知如何躲避,呆如木鸡,只是把银铃摇得更急。 “小心!”一条紫影抢出,挡在她面前。 “无、无殇……不要!”杨无心看清来人是唐无殇,先是一怔,突然清醒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腰,脚下用力一旋。两人原地转了半个圈,变成杨无心背对天魔了。 凌厉的掌风拂得她衣袂飘扬,白发翻飞。眼看天魔一掌就要打到她背门,又有一条灰影扑了过来,举掌迎向天魔的手掌。 “嘭!”两掌相交,劲风四射。 灰影被震退数步,天魔也被震得身形一歪,后退两步。不过他另一手急伸,在后退时硬是在杨无心背上打了一掌。 杨无心只觉得背门一股巨力撞来,眼前发黑,全身胀痛欲裂,整个人向前离地飞起。情急之中她把唐无殇用力往旁边一推,自己腾云驾雾,身不由己,直撞向天枢殿上的石柱。 那条灰影急急赶上几步,一手顶-住她的肩膀,将前撞的力道转移到自己身上,再连连后退,把冲力卸到地上。退了足足三四丈,直退入天枢殿中,才尽数把这股劲力卸尽。 灰影正是久未出手的慧空方丈。他为救杨无心,接下天魔一掌,又助她卸去潜伏在身上的天魔内劲,被强大内劲震得双臂发麻,内息翻腾,要不是他精修“因果转业诀”,将一部分内劲借力或回引给天魔,或卸于地面,早吐血身亡了。 天魔内力惊人,他恨极了杨无心,这一掌用尽了全力,却被慧空接住,引了三分力道回击自己,伤势立时迸发,胸口的三个洞又射-出三道血箭来。 适才他被杨无心催动体内忘情蛊,无论如何运功都无法压制蛊虫的游动,一旦游到心脉,就无力回天了。无奈之下他不惜出指切断经脉,再以掌力连血带蛊虫逼出体外,才逃过一劫。 局部经脉截断,天魔体内真气开始失控,急需宣泄,正好众人群起围攻,他一不做二不休,尽情爆发真气,连续杀伤数人,更要将罪魁祸首杨无心一击毙命。 杨无心被慧空救下,嘴角溢血,面如金纸,早已经因内伤沉重昏迷过去了。 天魔内力汹涌澎湃,难以自持,就要冲入天枢殿杀人。 说时迟那时快,从山路下冲上一个人。此人身形高大,体魄雄壮,速度却极快,众人还没看清他的模样,他已经掠入场中,高举一柄巨剑,照着天魔就是一剑劈下。 天魔听得背后风声紧急,不敢硬撼,身形一错,闪到侧面避开这雷霆一击。 攻击者一剑劈空,翻身跳到天枢殿门口,居高临下,挺剑拦截天魔。 人,是粗豪的人。眼似寒星,眉如刷漆,方面阔口,胸脯横阔,如铁塔矗立,又若天神下凡。 剑,是拙朴的剑。剑长六尺,阔身厚刃,遍体粗糙,漆黑无光,像顽石凿就,更似天然生成。 一人一剑,大巧若拙,相得益彰。 第105章 斩岩剑法 这人面色黧黑,下巴上满是胡茬,穿一身破旧布衣,群雄都不知道他是谁。 坐在地上的唐无殇盯着他,又惊又喜,难以置信,道:“楚木头,你、你没死!” 那人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一张脸又黯淡下去,点了点头,不再看她。 万剑门的人觉得这人十分眼熟,现在听这人姓楚,仔细一看,才认出他就是楚江一。 “楚师兄,你终于回来了!”忽然,一个身穿鹅黄长裙的少女从天枢殿后殿奔出来,一把拉住楚江一手臂,眼泪“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岚儿,小心!” “周师妹,你快躲开!” 周平、王檬、楚江一的叫声同时响起。 楚江一急切之下,一把将她推开。周夕岚猝不及防,被推得向一旁凌空飞开两丈,一跤跌在地上。她以为师兄厌恶自己,嘴巴一扁,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边,八臂天魔已乘隙取回插在场中的刀剑长枪诸般兵器,向楚江一攻来。 楚江一双手挥舞巨剑,毫不相让,一时竟与他打了个平手。 二人身材都异常高大,将近一丈高,腰圆膀阔,使的武器也都比寻常的大得多,就像两个天神在殿前激斗,看得群雄长大嘴巴半天合不上。 楚江一使的本是在万剑门剑法基础上改动后,以适合巨剑的剑法,现在他似乎又学会了新的剑法,丝毫没有了万剑门剑法的灵动和轻巧,全是以力见长,以拙破巧的招式,搭配他手上那把黑漆漆的巨剑,真是威风凛凛,每一击都有开天辟地之威势。 八臂天魔是个决不肯在任何一处输与他人的强者。他见楚江一每一剑都力大无穷,也力贯刀枪,跟他硬碰硬。 二人每一击相交都撞得火花四溅,发出震天巨响,震得在场的每个人耳膜都一阵一阵刺痛,功力较低的都捂住了耳朵,不敢放开。 硬拼了数十招,二人硬拼一记,各自后退两步,似乎都有些力疲了。 楚江一双手执剑,胸膛一起一伏。天魔身形也微微发抖,胸前三个小-洞又淌出血来。 “八臂天魔,吃我一招‘石破天惊’!”楚江一深深吸了一口气,高高跃起,巨剑向天魔当头劈下。 群雄见了,心中叫道:“这明明就是‘力劈华山’,你倒好,用巨剑使出来,自己起个名字,就变成自己创的招式了!真是方便得很呢!要是这样,咱们个个都是武术大师了。” 殊不知,这路剑法真是楚江一自创的“斩岩剑法”。 一念未完,巨剑劈到半途,突然一化为三,变成三道黑影分劈天魔的两肩和头颅。 天魔自然不惧,手臂一举,刀、剑、枪三件兵器分别迎向三道剑影。 不想楚江一一声大喝,三道剑影再度合成一道,居中劈下。天魔向两侧挡格的刀剑都落了空,唯有挺起长枪硬撼这一刀。 “铛——”一声撕裂长空的金铁交击之声,群雄耳中都是“嗡”的一下,眼前景物都被震得晃了晃,定睛细看,天魔手中长枪竟脱手而出,往后飞去,落在四五丈开外。 这一击真是当得起“石破天惊”的名号! 群雄暗暗心惊,都侥幸这一剑不是向自己劈来的,换了自己,只怕当场被劈成两爿了。 巨响之后是一阵寂静。 众人自是惊魂未定,楚江一也是双臂发麻,将剑尖拄在地上,不住气喘。 天魔则刚才持枪的双手垂下,身体不住起伏,胸前伤口流血更厉害了,甚至钢盔的鸟喙上也出现了鲜血,从嘴尖上一滴一滴掉落在地。 显然,他吐血了。 然而,最先动的也是他。 一刀一剑,从左右分取楚江一两肋。 楚江一一招“开山迎月”,剑尖朝下向两边一荡,撞开刀剑,踏前一步欺近天魔,举剑上撩,要像当日在鸿福客栈一剑撩开沉江三鬼两半一样炮制天魔。 天魔一侧身,伸手在剑身一拍,底下一脚飞起,正中楚江一左手手肘。 楚江一左手一阵酸麻,松开剑柄。右手把控不住,巨剑准头往右飘起,扯得他身形尽失。天魔闪在侧面,刀剑顺势在他胸前和背后各拉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前后剧痛,楚江一一个筋斗翻到后面三丈开外,伸手一摸,胸口背门都是鲜血。 “楚师兄(楚木头),你受伤了(你没事吧?)!”周夕岚和唐无殇齐声叫起来。 周夕岚白了唐无殇一眼,当下就要奔过来,被唐无殇伸出脚一绊,“噼啪”几乎摔了个狗啃泥,气呼呼就要骂她。 这时慧空方丈帮杨无心渡气医治内伤完毕,走了出来,见到楚江一受伤颇重,叫道:“这位施主,你受伤了,先歇一歇吧。下面就由老衲来跟八臂施主较量较量。” 他没认出楚江一,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草莽英雄。 “慧空老和尚,你是来打压轴戏,还是,只是救场而已?”天魔忽然道。他声音仍是低沉沉的,只是带了一点嘶哑,没有先前中气那么足了。 “这……”慧空向四面望了望,只见适才出手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正邪群豪见他目光扫过来,都把头一低,往后缩了缩。 他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山道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高声叫道:“雍南‘开山金刀’何胜何总兵前来拜山!” 声音刚落,两队衣甲鲜明的军士已冲入天枢广场。当先两名军士高举团蟒金边大红旗,旗上写着斗大“何”字,后面的军士个个手执长枪,腰挎军刀,踏着整齐一致的步伐,修纠纠气昂昂,一看就是久经沙场,能征善战的好手。 这何胜正是把守惊鸿渡的总兵。他身为朝廷命官,武功极高,又扼守惊鸿渡南北要冲,平素行事铁面无私,毫无半点草莽习气,任你在武林中有天大的名号过命的关系,到了惊鸿渡都要按他的规矩办事。 故此,武林中人对他都是弹的多赞的少,不过到了他的地儿,就个个都不敢说半个不字了。 如今群雄见他突然来万剑峰,瞧这阵势,定然是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都伸长了脖子,要看个究竟。 天魔也停手不语,转头朝军士队列后面望去。 不一刻,两队军士已尽入场中,在两边武林群雄前面排成两列,后面上来两个人,前面一个年轻的浓眉大眼,身穿灰色拳靠,武林人士装扮。后面一个中年红面大汉则一身甲胄,军官装束,神威凛凛,气度不凡。 “周掌门,何胜今日不请自来,敬请恕罪。”那军官走到广场中央立定,对周平一拱手,行礼问候。 周平坐在地上,心中疑惑,勉强回了一礼,道:“何总兵大驾光临,周某有失远迎,得罪了。敢问何总兵光临敝派,所谓何事?如果要叙交情,何总兵带三五随从便可,如此兴师动众,周某难免招待不周。” 如果按江湖规矩,拜山至多是以武会友,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不以皇帝相称,只以江湖名号称呼,更是不带刀兵甲士的。如今何胜以“何总兵”的名头前来,更是兵甲齐备,便明摆不是按江湖规矩办事。 这般架势,只有查办奸恶,捉拿要犯才如此显摆。 这么一想,岂不是说万剑门有作奸犯科之事么? 周平身受重伤,也受不得这一番屈辱,于是话中带刺,丝毫不给何胜面子。 何胜呵呵一笑,说道:“何某这次前来,是要捉拿钦犯。” 此言一出,江湖群雄面面相觑,个个都心下忐忑,不知他要捉拿的钦犯是谁。 第106章 被认出来了! 在场众人,都是绿林草莽,谁不做过几件不遵法纪的事? 一听何胜要捉拿钦犯,都在想是不是自己犯的事被发现了,心中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的。 其中尤以两人为最。 一个是楚江一,他当日在鸿福客栈杀伤人命,就是被何胜一刀劈成重伤,落江亡命而逃的。 另一个是唐无殇,她认出何胜跟前那个灰衫青年赫然就是朱雀营禁军头领关秀,她犯下的是行刺重罪,朝廷大动干戈来抓她是毫无疑问的。 楚江一心想:“何总兵要抓我,看他这番阵势,定是早有准备,我是插翅难飞的了。”担心也没用,他就不作多想,在天枢殿门口坐下,自顾自运功疗伤。 唐无殇则暗暗着急,趁关秀没发现自己,躲在一根大柱子后,不敢声张。 周平这时更加不悦了,哼了一声,道:“我万剑门是清白之地,哪来什么钦犯?” 嘿,现在山上正邪群雄荟萃,鱼龙混杂,混进来几个不法之徒也不无可能,他这话虽是反驳人家,却没有什么底气。 “呵呵,周掌门误会了。何某要拿的钦犯与贵派并无干系。”何胜手一指天魔,又笑道,“何某要拿的,第一个就是这个八臂天魔。” “哈哈哈哈……”天魔一听,仰天大笑起来。 他笑了一阵,对何胜道:“好,好。你们是要单打独斗,还是要一起上?” “何某先和你单打独斗。要是何某输了,再一起上。” 何胜说得理所当然,天魔和慧空等头脑听了,都哑然失笑。 不要脸!真他妈不要脸! 其余群雄个个都在心中大骂何胜。他们忘了刚才自己等人也是单打独斗打不过天魔,看他受伤了就一拥而上的事。 “师傅,让我先试试他的斤两吧。”关秀忽然向何胜请战。 何胜道:“你不是他的敌手,就在后面帮我掠阵。等会我要是输了,你指挥军士将他拿下。” 他这种直言不讳的说话风格,让在场众人都觉得十分不舒服。 俗话说:“人靠一张脸,树靠一张皮。” 一个人说话,首先要为自己争面子,有了面子,人家才会敬重你。 其次要给别人面子,别人有了面子,心里舒畅,才会愿意跟你交往。 像何胜这种说话既不顾自己面子,又不管别人面子的人,在江湖上哪有混得好的? 何胜不混江湖,他要的是言简意赅的命令,和干净利落的办事效率。 有人说,混官场比混江湖更险恶,他这种人,竟能坐上掌管举国要津的总兵位置,你真会张嘴就来! 没错,何胜就是凭这个性格和手中的金刀坐上这个位置的。 他这个性格,只遵律例,谁都不买账,皇帝很放心。 他手中金刀,镇住南北许多绿林宵小,少了许多以武犯禁的罪案,皇帝也很赏识。 “拿我刀来。”何胜一声叫,两名军士应声抬上一杆金灿灿的长柄大刀。 那金刀足有一丈长,刀身占了三分之一,刀尖锐利,刀背斜阔,鹅蛋般粗的刀柄,柄末有鐏,看起来十分沉重。 何胜单手拿起金刀,轻轻往地下一顿,刀鐏陷地,砖石碎屑纷飞。天魔静立不动,紧盯他不放。 两人战意狂飙,一声呼喝,斗在一处。 何胜外号“开山金刀”,一柄长刀舞得呼呼风生,势大力猛。天魔适才跟楚江一斗了一回力,吃了小亏,不跟他硬碰,长枪主攻,攻势飘忽不定;刀剑主守,引劲卸劲,守势水泄不通。 唐无殇看场中斗得激烈,人人都无暇他顾,遂偷偷走到楚江一旁边,要跟他叙别后的事。她一拍楚江一肩膀,正要开口,背后忽地冲过来一个人,一把扯开她手臂,扑到楚江一身上抱住他呜呜哭了起来。 这人分明就是周夕岚。 她哭得伤心,楚江一不好推开她,只好一手拍着她脊背,一边低声安慰她。 唐无殇见状只好悻悻收回手,站在一旁,甚觉无趣,转头去看比武。 这边一番动静,早被眼尖的关秀瞥见了。唐无殇一转过身,他马上认出,她明明白白就是那日皇宫门口的女刺客! “大胆刺客,原来你在这里!”关秀大叫一声,拔刀冲来。 俗语道:“有其师必有其徒。”关秀是何胜的徒弟,也是个办事极其较真的人。他在大都担任朱雀营禁军头领,皇亲国戚出门前都惯了要问一问“今日是不是关秀当值”,皆因关秀执法极严,绝不因犯者的地位官衔而徇私,连太子殿下和镇江王都吃过他的亏。 今次朝廷听闻八臂天魔与武林群雄在万剑峰约战,便派了何胜率兵前往围剿,除此大患。关秀因早前走失了刺客,一直耿耿于怀,自动请缨要随师傅一同前往。兴烈皇帝被天魔惊过两回,只要尽快消灭他就万事大吉,便准了。 唐无殇正看得场中打斗入神,忽然听人大叫“抓刺客”,立时惊醒过来,见关秀持刀冲过来,才知自己看忘了形被发现了,叫道:“哎呀,糟糕!”也顾不得什么了,掉头跑进天枢殿中,往后殿奔去。关秀也紧追不舍,窜了进去。 在天枢殿门口的慧空、楚江一等人见了无不惊疑不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楚江一担心唐无殇安危,又望了一眼场中的天魔,对周夕岚道:“周师妹,唐姑娘是我朋友,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这里凶险得很,不如你也跟我一起来吧。” 周夕岚起初听说要帮唐无殇,心里老大不高兴,后面见他挂念自己的安全,心里一片甜蜜,不由自主点了点头。二人一前一后也进了后殿。 天枢殿甚大,共有前后三进,又有诸多回廊厢房,唐无殇心中惊慌,无头苍蝇一般,见有路就撞进去。七拐八折,不知不觉跑进了一间似是练功的静室之中。 她听得外面喊声脚步声渐近,急得团团转,两眼四处张望,见到角落有个大木柜,灵机一动,便打开柜门钻了进去,再轻轻关上门。 柜中分两半,一边用木板分开上下几层架子,摆着经文书籍、大小药瓶等物,另一边则挂了几件衣衫,显得十分空荡。唐无殇就藏在挂衣衫这一边,微微弯腰,背靠板壁,也不显得逼狭。 房外脚步声匆匆跑过,只听得关秀叫着:“你不要跑了,我看到你了!快快站住,我不杀你。” “这人真会诳人,你要看到我,就不跑过那边去了。”唐无殇心中好笑,却也不敢乱动。 只听到后面又有人叫道:“喂喂,这里是我爹练功的重要地方,你们不要乱跑。我爹知道了,要发怒的!” 正是周夕岚的声音。 第107章 人不见了 “别找啦,前面没有路的啦!”周夕岚又叫道。 “这位兄弟且住,请问如何称呼?你跟唐姑娘有什么冤仇?为什么要追她?”这次是楚江一的声音。 “我叫关秀,是大都朱雀营禁军头领。你说的唐姑娘是刺客重犯。上个月在大都被她跑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她。这次一定要把她抓回去。”关秀气呼呼道。 楚周二人都吓了一跳,齐齐“啊”了一声。 关秀似乎停了下来,楚周二人也跟着停住了。 关秀问:“看你们这么紧张。你们认识她?跟她是什么关系?” 周夕岚:“她叫唐无殇,是……” 楚江一打断道:“她叫唐无殇,是我们认识的一个朋友。她虽生性顽皮,断然不会做那行刺的大逆不道之事,可能是误会了。” 关秀一听,有点气了,道:“她在皇宫门口窥伺,更顽抗拘捕,又打死打伤多名禁军。要是心里没鬼,又怎么不敢在公堂上辩解,亡命逃窜呢!” 唐无殇在木柜内听楚江一为自己打掩护,想到这楚木头也有开窍的一天,不由竖起大拇指。又听关秀说得自己如此不堪,一把无名火点起,真想冲出去跟他理论。咬牙气了一阵,还是忍住了。 这边楚江一听说唐无殇犯下杀死禁军这等重罪,大为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夕岚幸灾乐祸道:“哼,我早看她不顺眼了。没想到真是什么都敢做的小妖女!楚师兄,我们还是不要再跟她扯上关系的好,免得受她牵连。你叫…哦,关头领,我们只是怕你们冲进来打坏殿里的东西才追进来,跟那唐无殇毫无关联。你不要把我们当成她的同党了。” 话音未落,隔壁房间“咣”的一声,好像打碎了一个瓷瓶。 “喂喂喂,你怎么毛手毛脚的!我还没说完,你就打坏了我爹最喜欢的青花折枝花果纹六方瓶!这瓷瓶我爹连碰都不让我碰的!要是让我爹知道你打坏的,你死定啦!”周夕岚气急败坏叫道。 关秀正四处搜查,听说这瓷瓶是周掌门最爱之物,也有点慌,道:“不好意思,待会我会跟周掌门说明的。往下我会小心点,不会再弄坏东西了。” 周夕岚打扫着瓷瓶碎片,仍在不满地嘟囔。 唐无殇听动静,知道关秀要逐间房间进行搜查,心里一急,不由站直了身躯。她比柜子高,头一下子碰在柜顶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糟糕! 隔壁的关秀早听见了动静,急忙跑了过来,却只见房间空无一人,只有一张木案,两个蒲团,一个木柜。他走到窗边里外仔细看了看,又伸手在窗台上擦了一把,点点头,转回来走向那个木柜。 窗台上没有人出去过的痕迹,房间中只有这个木柜能藏人,那个女刺客一定是藏在里面了。 关秀知道那女刺客武功颇为了得,小心翼翼一手持刀对着柜门口,一手就要去拉柜门。 这时周夕岚和楚江一也跟了进来。周夕岚一见他这个架势,又叫道:“关头领,柜子里都是我爹练功用的秘籍道具,你要干什么啊?” 关秀闻言立时停住了手,进退两难。 皆因这里是万剑门一派掌门的练功房,这木柜装的又是武功秘籍的话,他一个外人跑到这里来翻箱倒柜,岂不把万剑门整个都得罪了? 他想了一会,清清喉咙,用刀背敲了敲柜门,叫道:“柜子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马上放下武器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过了半晌,柜子里杳无声息。 周夕岚看着关秀对着木柜大敌当前的傻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关秀看了她一眼,面上一阵发红,道:“周姑娘,是我冒昧了。不过我担心那女刺客在这柜子里。不如…不如你打开柜子,我远远看一眼,确认一下,怎么样?” “里面能有什么?真是胆小鬼!”不等他说完,周夕岚已走到木柜前,伸手就去拉开柜门。 “周姑娘小心!”关秀担心里面的刺客暴起伤人,急急叫道,一把拉开周夕岚,自己挡在前面。 木柜里空空如也,只有几件衣衫也一些经文秘籍。 尴尬,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我就说了嘛,里面哪有什么刺客?关头领,你真是太敏感了。”周夕岚笑道,就要关上柜门。 关秀眼睛瞥见衣柜内挂的衣衫颇为凌乱,旁边木架上的药瓶也倒了几个,不禁起了疑心,急道:“周姑娘慢着。可否让我再看看柜子里面?” “喂喂喂,你不是见了我爹的秘籍珍药,想揩油水吧?”周夕岚一脸警惕望着他。 “不是,不是。我是看见,呃,里面好像有人待过。周姑娘放心,我只是看看,决定不动里面的东西分毫。” “好——吧。我就信你一次。”周夕岚让开了位置。 关秀先看木柜中挂衣衫的一边,只见衣衫都挤在一边,中间空了一大块。再弯身仔细看看下面,落了不少砂子。他点点头,站起来,又去看另一边的木架。 木架上层是经书秘籍,关秀不敢看。第二层是各种大小药瓶,还有一个圆溜溜的琉璃球。琉璃球旁边的药瓶倒了三个。底层是是一些小件的奇门暗器之类的东西。 关秀自上到下看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第二层的琉璃球和几个倒下的药瓶上。 这琉璃球有点古怪。 他伸手就要去拿琉璃球。 旁边伸过来一只白嫩嫩的手掌,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只听周夕岚道:“喂喂喂,关头领,你说了不动里面的东西的,说话不算数,就是小狗哦。” 关秀被她说得面色通红,咳咳了几声,转过身,道:“周姑娘所言甚是。” 周夕岚捧腹笑道:“嘻嘻,你承认你是小狗啦!” 关秀面上更红了,简直比他师傅何胜的面庞更红。他窘迫地还刀入鞘,搔着头走到一边,见楚江一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又咳了几声,对他拱了拱手,道:“让兄弟见笑了。还未知兄弟如何称呼?” 楚江一还礼道:“不敢。贱名楚江一。” 咦?此人难道就是师傅说过的“重剑无锋”楚江一?他不是被师傅一刀劈落洛虹川死了么? 心中虽然疑窦重重,但关秀当前更加惦记的是女刺客的下落,也不再多问,若有所思看着周夕岚关上木柜,最后还是走了出去。 接着关秀继续又搜了几个房间,都一无所获,正灰心丧气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呐喊声。 关秀一听,面色剧变,急急往外冲去。 第108章 秘洞和怪人 唐无殇现在身处一个极度诡异恐怖的空间之中。 这是一个如同地下溶洞的场所,洞顶高达数丈,宽敞空阔。一条弯弯曲曲的岩石通道从她脚下延伸到洞窟对面,那边是一个平台,放着不少东西,因为光线不佳,看不清是什么。 岩石通道两侧也是高低落差数丈的两个深坑,左边坑中是一池汹涌翻滚,暗红灼热的岩浆,右边坑中则是一潭宁静无波,碧绿幽深的死水。 最让唐无殇震惊的是,两侧深坑上方都吊着一个个铁笼,笼里有的装着一副副白骨,有的则缩着一个个不知生死的人。 这一幕,就好像修罗地狱中的情景。 她刚才不是藏在练功房的木柜里的吗?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原来当时唐无殇一时疏忽,头上撞到柜顶,弄出极大动静。她紧张之极,一把紧紧握住旁边一件东西。 那是个放在底座上,晶莹剔透的圆溜溜的琉璃球,正好一握。唐无殇着手颇沉,那琉璃球似乎长在底座上,拿不起来,忍不住像摘果子一样向一侧拧转过去。她正靠在板壁上,忽地背后一空,“哎哟”一声,往后跌了进去。 板壁后竟是中空的,一道阶梯弯弯曲曲往下延伸。 外面已然走投无路,唐无殇咬咬牙关上板壁,急急往阶梯下走去。直走了将近一刻钟,不知绕了多少个弯,阶梯才到尽头,也就是她所见的诡异洞窟之中。 唐无殇好不容易抑制住内心的惊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一步一步往岩石通道上走去。走到一半,她这才发现,整个洞窟呈圆形,两边池中各有一块凸出的大石头,结合脚下弯曲的岩石通道,恰恰形成一个庞大的八卦。 唐无殇站在八卦中心,四顾惊叹了一番,又再向前走。 在右边深坑上方的洞顶位置,有一道三四丈宽的缝隙,从缝隙中可见“哗哗”的水帘垂下,应该是山上某处的瀑布。借着那个缝隙和岩池映上来的光线,唐无殇看到通道尽头的洞壁上长着一簇极其茂盛的藤蔓。 那藤蔓发着莹莹绿光,十分眼熟,她再走近几步,发现显然是跟龙神谷中缠绕郭田一模一样的灵尘藤。 看着灵尘藤,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想道:“看这灵尘藤的样子,莫非其中也缠住了人不成?” “周平小子,你又来了吗?”一道冷冰冰,阴沉有如鬼哭的声音忽地从藤蔓丛中响起。 在这种阴森恐怖,鬼气阵阵的洞中听到这声音,唐无殇登时被吓得毛骨悚然,几乎掉头就跑。 灵尘藤一阵蠕动,向四面展开,从中现出一个人头来。只见他如骷髅一样枯瘦,皮肉透碧,双眼如两颗绿翡翠,头上长满细小的藤蔓,像长发一样披散下来,面上也长出了几条绿藤,看起来就像一块树根。 虽然见过郭田被灵尘藤同化的模样,但郭田那是七分像人三分像植物,此人看起来是十分像植物,半分都不像人。唐无殇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哦?竟然还有其他人能到这里来。哼,你是周平的女儿吧?”那藤人两颗碧绿眼珠盯过来,浑身扑簌簌一抖,整丛藤蔓齐齐颤动起来。 唐无殇这才看到从他两侧分别垂下两束藤蔓,直伸进左右两个池中。令人惊奇的是,伸进岩浆的藤蔓似乎不惧高温,仍是碧绿莹莹的,丝毫没有灼伤枯萎的迹象。 “你、你是人还是、鬼?”唐无殇问。 “呵,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还是鬼。小丫头,你想知道,过来看看不就行了?”怪人话中有一股空洞的寂寞。 “我不敢。你走出来让我看看?” “我要是能走动,还会被困在这里么?小丫头,你爹呢?” “我爹?我从小就没有爹。你问他做什么?” “周平不是你爹?” “我呸!我要是有他这种不要面皮的爹,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哈哈哈哈……骂得好!我也万万没想到我们万剑门会出这么一个不要面皮的掌门!早知当初……唉……” “这么说,前辈也是万剑门的人?” “呵,以前是,现在我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小丫头,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唐无殇搔了搔头,想说又不知道从哪说起,这事情实在太复杂了。 想了一下,她便把天魔肆虐武林后,邀约武林群雄在万剑峰上单打独斗决胜负,自己也上山寻天魔报仇,却遇上对头的事情经过略略说了遍。 “哦?你说那八臂天魔竟有如此能耐,敢一人迎战天下武林中人?”怪人听了眼中绿光灼灼,周身藤蔓不住抖动。 “可不是,连周平那龟孙子都伤不了他分毫,反而中了他三剑,败下阵来。后来还想趁他受伤偷袭,又吃了他一掌,打得他吐血飞出几丈。真是丢脸!”唐无殇说得兴起,倒忘了自己被天魔杀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了。 “哼,这不肖的东西,偷学了‘噬功大法”,还不是人家对手,真是辱没了万剑门的声威。”怪人恨恨骂道。他骂了一阵,又道:“那八臂天魔这么了得,我真想会一会他。” 只见他面上露出兴奋神色,浑身藤蔓动得更厉害了,垂在两侧池中的长藤更是如长鞭般舞动起来,在岩浆和碧水中“扑通扑通”来回搅动。 唐无殇听他口气,似乎是万剑门的前辈,武功也甚为了得,心中一动,道:“前辈想出去的话,请问晚辈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怪人闻言,喜道:“对了,你能帮忙就最好了。快过来,快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做!” 说着,一身藤蔓如蛇一般纷纷散开,现出身躯来。 唐无殇走到两丈处一看,几乎吐了出来。 只见怪人的躯体已然没有肌肉,只剩一副骨架,无数藤蔓根茎生长填充在骨架中,与骨架合为一体,好像一截的枯树干,又像骨架化石。 一柄长剑正正插在骨架的胸口正中央,另外有四柄长剑插在左右手臂和双腿上,每一把剑都穿过骨架,深深钉入后面的洞壁中。每一处被长剑钉穿的地方,都有绿色汁液渗出滴落。 此外还有一个颈箍套在怪人脖子上,四肢末端也各有镣铐锁住,以粗大的铁链钉在洞壁上。 简直是惨无人道的禁锢手段! 第109章 八卦玄天功 “小丫头,怎么了?没见过这样的身体吗?”怪人语带讥讽道。 唐无殇点点头。 “哈哈哈……“怪人颇为凄凉地长笑起来,“要是你被这样锁在这里三百年,也跟我没什么两样的。” “三…三百年?!前辈活了三百年???”唐无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怪人甩了甩身上的一束藤蔓,苦笑道:“万剑峰上有三千年的怪松,我这一把怪藤活了三百年有什么稀奇的?” “你、你是灵尘藤成、成精了?” “啧,小丫头,你也信草木禽兽成精的么?咦?你也知道灵尘藤?”怪人奇道。 唐无殇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便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将半年前在神龙谷中的遭遇说了出来。 怪人听罢,气得浑身发抖,骂道:“好啊,你个周平!竟然连镇山神兽都被你杀了!万剑门算是毁在你手中了!” 他骂着,神情激动,竟落下几滴碧绿的眼泪来。 唐无殇不敢出声,待他平静下来,才小心翼翼低声问道:“前辈,看您好像是万剑门中的前辈,请问您老怎么称呼?” 除了师傅之外,她从来没对其他人这么尊敬地说过话,现在看这怪人似乎大有来头,便破了例。 怪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反问道:“小丫头,我看你不是万剑门中的人,你是哪一派的?师尊又是何人?” “晚辈是问蝶谷弟子,尊师外号叫‘毒药姑婆’。” “问蝶谷?毒药姑婆?没听过。你耍几招我瞧瞧,我不信天下有我不识的武功。” “好。晚辈就献丑了。请前辈指点一二。” 唐无殇翻出短刀,门户一立,使起了“诗画刀”。 不料一招未使完,怪人便叫道:“我知道了!什么问蝶谷,这明明是三圣教的武功。” “三圣教?没听过。”唐无殇并不知道问蝶谷的前身便是三圣教,是以一头雾水。不过总算她机灵,一下便悟了过来,说道:“哦,对了,本派拜的是三圣老祖,莫非本派是由三圣教传下来的?” 怪人道:“谁知道呢?你适才使的叫‘诗画刀’,是不是?此外贵派还有医术、毒术和蛊术三门秘术,是不是?” “前辈说得没错,正是如此!晚辈习的正是蛊术,你看!”唐无殇听他一言中的,十分高兴,伸手招出数条毒虫,递到怪人面前。 怪人藤蔓乱摆,连连叫道:“嗨,别放那虫子过来,快收起来!” “嘻嘻,前辈活了这么多年,还怕几条虫子不成?”怪人此时架子全无,唐无殇玩性一起,假扮的恭敬态度立时飞到九霄云外。 怪人看她把蛊虫收起,才道:“你要是变成我这样,也会怕虫子的。你想想,有哪些花藤树木是不怕虫子的?” 这样听起来也满有道理的。 可能是长久没跟人如此聊得投契了,怪人不停口说起自己跟三圣教的往事来,唐无殇只能间中插问一两句。 足足说了一顿饭功夫,怪人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唐无殇便趁机再问他的身份。 怪人抬头望着洞顶,思绪似是飘到了遥远的所在,半晌,才叹气道:“这么多年了,谁还记得我这号人物?就算难得听了传闻知道一二的,又有谁敢相信我还活着?活了三百年的怪物,换了我,我也不信。” 过了一会,他才道:“我是万剑门第二代掌门,姓江,名若飞。万剑门创派祖师‘剑仙’浮尘子正是我师傅。” 说完又是无限慨叹。 唐无殇在一旁听了,当真是惊得下巴掉到了地上,半天合不拢嘴。 “是吧。你也不信吧。”江若飞看了她一眼,苦笑道。 “我相信你。”唐无殇惊完,想起灵尘藤的神奇,便觉得理所当然了,确信地点了点头。 江若飞也不管她是真信还是假信,又催她帮他脱身。 唐无殇虽然很想他出去对付天魔和惩罚周平,但此人是万剑门二代掌门,被锁在这样一个地方,定是犯下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罪才遭此大祸。若然他是穷凶极恶之徒,自己贸然放了他出去,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千手天魔? 她思前想后,站在原地不动,眼神时不时瞟一眼江若飞。 江若飞活了这么多年,哪能不懂她的心机?但他确是犯下滔天罪行,才被锁在这里的,不便直说。 原来当年江若飞当上掌门后,时常下龙神谷饲喂虬褫,无意中发现了生长在水潭祭坛上的灵尘藤会捕食生灵走兽。他研究了一段时间,便渐渐发现了灵尘藤的妙用,偷偷培养灵尘果以供自己受用。 借助灵尘果的功效,他功力突飞猛进,一时昏了头脑,生出了修仙长生的妄念,自创并修炼一门叫“八卦玄天功”的邪门武功。 这门武功跟当时青面叟的“噬功大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噬功大法”吸取的是人家的真气,而“八卦玄天功”吸取的竟是人家的精血。 只是这精血不必一定是人的,也可以是飞禽走兽的。当然,还是人的,尤其是武功高强的人的精血是最好的。 这形同八卦的洞窟便是江若飞练功的秘所,取阴阳调和,水火交济之处,对练功有莫大帮助。两侧深潭上方悬挂的铁笼便是用来困住用来吸收精血的练功对象,每一边各三十二个笼子,方位暗合八八六十四卦的卦象。 江若飞练功时先捉来六十四个人或禽兽,关在笼子中,然后坐在八卦中心,以灵尘藤为媒介,一一将自己与六十四个笼子中相连,再运功同时吸取精血。 当时浮尘子灭杀青面叟后便云游天下,一日忽然归来,敏锐地察觉到了秘室中的邪门气息。听门人说江若飞正在闭关练功,便知晓他入了邪道,于是循着气息,从瀑布中打穿山壁进入洞窟,趁江若飞练功未完将他制住。 堂堂一派掌门竟然犯下这等恶行。浮尘子为了维护万剑门声威,防止家丑外扬,当下废掉江若飞武功,将他锁在此处。对外则宣称江若飞练功走火入魔,自毁身亡,另立了掌门。 浮尘子只把江若飞之事对新掌门说了,只叫他每日送饭菜进去,不可对外泄露。 第110章 讨价还价 万剑门第三代掌门名叫姜未褚,是江若飞师弟,是个嫉恶如仇之人,获悉真相后,只想杀了江若飞了事。不过他还是遵从师傅命令,没有杀他。 只是姜未褚执行师命多年,浮尘子仙逝后便密封了秘室入口,不再理会江若飞,任由他自生自灭,最后竟把他完全忘却了。 没想到江若飞借助灵尘藤的神奇效用,与灵尘藤同化成一体,顽强地依附在洞壁上,靠吸取瀑布渗透的水分和养料存活。 然而肉体终究敌不过岁月的摧残,江若飞身上的皮肉慢慢腐烂干缩,筋脉骨骼木质化,从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植物一般的存在。 个中痛苦,个中折磨,可想而知。 在这段痛苦的,无穷无尽孤寂的岁月里,他继续修炼“八卦玄天功”,竟渐渐有所成效,灵尘藤蔓越长越多,不仅以藤蔓重塑了被摧毁的经脉,更有了极强的耐热耐寒性质。 于是他将两束藤蔓伸进两个池中,吸取其中的水火灵气,滋养巩固自身的元气。 时间飞逝,不知过去了多久,江若飞只顾埋头练功,真元渐渐丰盈,破除锁链,重获自由的希望之光越来越盛。 这个时候,万剑门第七代掌门周平闯进了这个秘室。 十五年前,周平在掌门秘籍中查阅到关于江若飞的事件,并找到了秘室的入口进入其中,发现了尚在人世的江若飞。 他当时已开始偷学“噬功大法”,但对于许多练功法门一知半解,看到“八卦玄天功”不仅跟“噬功大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更有长生不死的可能,便起了贪念,要将此两门功法都练成。 故此他捏造了上一代掌门仍在山上,自己若放江若飞出来,定遭上一代掌门诛灭的谎言。他希望江若飞继续待在秘室中练功,并且传授他“八卦玄天功”,等他们功成,即可压倒上一代掌门,不再有所忌惮。 江若飞一心只想脱离桎梏,重获自由,又见周平对自己甚为恭敬,专心求教。他三百年来饱遭孤独寂寞煎熬,被周平三言两语竟说得信服了, 周平在江若飞的指点下,邪功突飞猛进,不过他大功未竟,并不肯轻易在外人面前展露出来,出手一向只用万剑门武功,连对阵八臂天魔时也是如此。 再说周平跟江若飞练了几年,已尽得“八卦玄天功”的精要,又起了邪念。 一日,他趁江若飞练功时以五柄长剑贯穿其身躯和四肢,将他制住后,竟交替运起“噬功大法”和“八卦玄天功”来吸取江若飞的真气和精血。 江若飞无法反抗,灵尘藤之身又能源源不断吸收补充精血,便成了周平修炼邪功的绝佳精血来源。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下来秘室练功,有时还挟带生人进来,在江若飞面前吸完其真气再吸干其精血。种种狂态,让江若飞见了都觉得心寒。 此时的江若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日的煎熬比过去三百年遭受的孤寂更加令他痛苦。他恨极了周平,一心只想杀了他,以慰平生之恨。 现在唐无殇闯进了此处,江若飞自然想方设法要求她解救自己,于是不说自己是因练邪功,而是因狂妄自大,挑战师傅失败被锁在此处的。至于后面被周平所伤,当做练功材料的一节,则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这样一来,同周平的恶行相比,江若飞自己就显得无辜至极、可怜之极了。 唐无殇听罢,信是信了七八成,但她并非一时心软就盲目良善之人,想道:“这个怪人虽然可怜,但也可疑得很。我就这样放了他,以我目前的武功身手,万一遭了他毒手咋办?不成不成,我不能白白冒此风险,须得占他些少便宜才行。” 想完,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口中答应着,伸手就去拔钉在江若飞胸口的长剑。只见她双手握着剑柄,用尽了全身力气,面色涨红,也拔不出来。 她松了手,口中喘着气,道:“江老前辈,不行啊。周老王八蛋这些长剑插得太深了,我功力浅薄,拔不出来。” 她演技逼真,江若飞哪分得清真假,不禁大失所望,一身藤蔓都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 “不过,江老前辈啊,我有个办法能救你出来,不知你肯不肯答应。”唐无殇乘机放出鱼饵。 江若飞一听,猛抬起头来,两眼绿光直冒,急道:“还有什么办法?快说!” “江老前辈修炼了这么久,对学武练功一定有极为高深的见解和心得,只要你指点晚辈一二,晚辈定能突飞猛进,届时要救前辈出来,就容易得多了。”唐无殇开始收线。 “呵,原来你这小丫头是想打老鬼我的主意啊!我活了这么多年,竟让你这乳臭未干的丫头绕了进去!”江若飞哼了一声。 “前辈言重了。晚辈哪里敢做这等冒犯前辈的事?只是晚辈确实武功浅薄,只怕另想办法救前辈时,遇上周平那王八蛋,或者万剑门中的阿猫阿狗,把晚辈抓住,那就大大的不妙了。到时,还有谁知道前辈身上被-插了五把剑,孤孤零零锁在这么一处不见天日的地方呢。”唐无殇的线收得更紧了。 果然,江若飞听到后半段,想到自己不能出去,就要永远被锁在这里,真正是生不如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心道:“唉,现在只能指望这个丫头了。看她这副古灵精怪的做法,我不拿出点诚意来只怕她一走了之,我就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喽。” 他想了一阵,便道:“好。我教你万剑门的内功心法,你练有小成便可拔-出我身上的长剑了。” 唐无殇道:“万剑门的内功心法,可以制得住周平那老乌龟吗?” “呃,应该制不住。” “那就是了。我练了,制不住他,被他拿住,运起那个什么‘噬功大法’,嗖地就把我的内功给吸走了,那练了也白练。前辈还是得孤零零一个人被锁在此处,大大的不妙。” “那…小丫头,你要练什么?你自己说吧。我晓得的,都不会吝惜的。”江若飞知道这小恶魔拿不到想要的价码,是不会罢休的,一咬牙,任凭唐无殇摆布。 “晚辈不敢贪心,前辈就教我‘噬功大法’好了,要么教我‘八卦玄天功’也行。” 第111章 周平练功 唐无殇说自己要学“噬功大法”和“八卦玄天功”,把江若飞唬了一跳。 他不无愕然道:“小丫头,这两门都是邪功,难道你还要学么?” “前辈学得,道貌岸然的周掌门也学得,晚辈不过是江湖中一个不知名的小虾米,想来学学也是无妨。” 她这话好生厉害,不动声色,把万剑门狠狠踩了一脚。 江若飞被浮尘子禁锢在这里三百年,又遭周平背叛,早对万剑门失了门派归属感。他只是担心自己教会唐无殇这两门邪功,她又像周平一样,把自己当成练功材料,那就惨了。 “这……教你也可以。不过,不过……”江若飞连说了几个不过,就不再说了,拿绿幽幽的双眼盯住唐无殇。 唐无殇机灵过人,哪里不懂他的顾虑?当下行了一礼,道:“前辈放心,晚辈只是学武功,决不会像周平老乌龟一样忘恩负义的。前辈请想想,晚辈又不是万剑门的人,哪里能在这里待得长久?晚辈还有师傅大仇待报,功成之后便会离开此处,到时前辈得了自由,我们二人各不相欠,极为妥当的。” “呵,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脚长在你身上,万一你练成了,一走了之,我可拿你没法子。不成,不成。”江若飞也不顾前辈颜面矜持了,讨价还价起来。 “前辈既然信不过晚辈。晚辈只好就此离开了。前辈再寻其他人帮忙罢。”既然撕了面皮,唐无殇也无谓多讲,亮出了杀手锏。 不料江若飞态度也颇为强硬,道:“如果小丫头你没有一点把柄握在我手里,我真不敢教你这两门功夫。不如这样,你拜我为师,我便将我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决不隐瞒,如何?” “这……”这回轮到唐无殇沉吟不决了。 “以我现今的身份,已非万剑门的人,你拜我为师,也不算另投他派。退一步讲,就算我迫于无奈答应无条件教你,你就放心学了么?我们都跟周平有仇怨,你成了我徒儿,我巴不得你立马练成,帮我报仇,害了你,对我也没有好处。小丫头,你是个聪明人,我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鬼都输给你了,现在只这么一个条件,你还有什么顾虑的?” 江若飞不愧当过一派掌门,嘴上功夫过了许多年仍没有落下,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 唐无殇咬着下唇,心中掠过许多念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完,跪倒在地,向江若飞恭恭敬敬磕了四个响头。 “好,好,好。没想到我江若飞一身武功,总算后继有人了。”江若飞激动万分,浑身藤蔓纷纷扬扬舞动起来。 行过拜师礼,二人的关系便近了许多。江若飞查探了唐无殇的真气内力情况,先向她传授“八卦玄天功”的心诀。唐无殇也一反从前懒散的坏习惯,认认真真练习起来。 直练到瀑布处的缝隙完全没有亮光,看样子已入夜了,唐无殇才停了功。此时她腹中饥饿万分,便问江若飞有什么可以充饥。 江若飞闻言一愣,不由哑然。他自己向来靠灵尘藤吸收洞壁中的水分和养料补足营养,早已忘了正常人是还须吃饭的。 唐无殇四顾一番,完全没有可以果腹的东西,无奈之下便想返回上面,偷点东西吃。 忽然上面的阶梯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唐江二人都是一惊。地面只有一条一览无余的岩石通道,实在没有可躲藏之处,情急之下,唐无殇纵身跃起,拉住一个吊在洞顶上空着的铁笼,钻了进去,缩成一团。 脚步声下到了洞窟,一豆灯光出现在入口处。来人端着一盏油灯,沿着岩石通道走了过来。 唐无殇从铁笼的空隙望下去,看见来人正是周平。 周平走到江若飞前面一丈处,说道:“祖师爷,周平来看你了。” 江若飞已藏回了灵尘藤丛中,不声不响,毫无动静,懒得理他。 “祖师爷,周平不肖,又要借你精血了。”周平的声音依然是平静无波。 “哼!”江若飞闻言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声中带着不甘和,些少颤抖。 周平不再说话,将油灯放在地上,走上两步,一手扯出一根粗大的灵尘藤,一记手刀切断,再退后两步,盘腿坐下,两手合掌将灵尘藤夹在掌中,断口对着额头,运起功来。 只听他口中默念口诀,两只手掌慢慢变成血红色,夹住的灵尘藤则变成晶莹剔透的碧绿色泽,其中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循着藤蔓从江若飞身上流向周平这端。藤蔓断口处似跟周平额头长在了一起,像嫁接的树芽一样,透出几条筋脉扎在周平额头上。 江若飞全身藤蔓扭曲颤抖不已,不住发出痛苦的低鸣。这边,袅袅烟气从周平额头冒起,使这个情景显得极为诡异可怕。 唐无殇在铁笼中看着,一阵心惊肉跳,对江若飞的痛苦感同身受。 足足运了一个时辰功,灵尘藤中的莹绿光芒变得黯淡了,周平才停下来,将灵尘藤从额上扯下,往地上一抛,笑道:“多谢祖师爷了。” 江若飞已无力说话,一身灵尘藤耷拉着,犹如酷暑之下缺水晒蔫的植物,无精打采。 周平站起来,挥舞了几下手臂,似乎颇为满意,又抬头四顾。片刻,忽然飞身跃起,往唐无殇这个方向飞来。 这一下异变非同小可,唐无殇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几乎就要脱笼而出。但铁笼高高悬挂在洞顶上,下方就是滚滚岩浆,唯一落脚处就是那条岩石通道,而周平正从通道上飞过来。 当真是走投无路。 唐无殇万念俱灰,一动不动,只有闭目等死。 不想铁笼只是一震一晃,周平只在笼上借力踏了一脚,又跳到后面更远一点的铁笼上去了。他直跳过三四个铁笼,才停在一个铁笼上,打开笼门,从中拖出一个人,又往回跳去,经过唐无殇身侧,轻飘飘落回岩石通道上。 他今天明明中了八臂天魔三剑一掌,受了颇重的内外伤的,可现在手中提了一个三大五粗的大块头,动作依然轻盈利落,丝毫不像受伤的样子。 这个老狐狸藏得真深! 唐无殇暗暗心惊,大气都不敢出。 周平将手中人丢在地上,又再盘腿坐下,看样子又要练功了。 唐无殇偷眼望向地上的人,只见此人身高不过三尺,体宽也是三尺左右,就像一个大皮球。 油灯就摆在此人头颅旁边,借着灯光,她认出这个矮冬瓜赫然是十三叠楼“怪虫三杀”之一的“屎壳郎”史珂! 第112章 陷入乱战 周平盘坐着运了一会功,伸出右手与史珂的右掌相对合在一起,又再继续运功。 史珂显然是被点了要穴,全身无法动弹,也出不了声。不过自周平将二人右掌相对而合之后,史珂浑身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史珂抖得更加厉害了,周身不住抽-搐,就像一个要蹦起来的大圆球。 过了一炷香时间,史珂不再动弹,像死了一样,软软地瘫在地上。如果说刚才他像充满气的皮球,现在就是漏了气的皮球,瘪了。 周平收起右手,再运了一阵功,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你的‘噬功大法’快要到圆满境界了,恭喜呀。”江若飞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也恢复了一些精神。 周平呵呵一笑,道:“呵呵,要不是多亏了祖师爷的指点,周平也没有这般快练到这个境界。祖师爷的恩情,周平没齿难忘。” 假情假意!江若飞哼了一声,道:“我恢复精力的速度大不如前了。从明天开始,你每日给我准备饭菜吧。不然,我死了,你也没有好处。” “哦?”周平似乎有些意外,他打量了一阵江若飞仍然无精打采的藤蔓,点了点头,道,“偶尔送还可以。每日送饭菜,麻烦得很。我没有这么多闲暇时间。” “果然是贵人多事。没有新鲜饭菜,肉脯干粮也行。” “难得祖师爷今天这么好说话,原来是当了三百年餐风饮露的神仙,想沾沾人间的烟火气了,呵呵,一切好说,等会我就给您送来。” “哼。尽快吧。”说完,江若飞不再出声了。 周平一手捉住史珂的手臂,往旁边一甩,史珂庞大的球形身躯凌空飞起,“咚”的一声闷响,落入翻滚的岩浆之中,瞬间没了踪影,只冒起一阵白烟,熏得吊在上方的唐无殇一阵反胃欲呕。 解决了手尾,周平端起油灯,往回就走,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说道:“祖师爷啊,待我神功练成,天下再无人能敌,万剑门便可成为武林第一大派。到时,祖师爷你也是面上有光得很呢。” 他这一番话的语气颇有几分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得意,同他淡定的行为动作甚为不衬。 江若飞恍若未闻,寂静无声。 周平立了一刻钟,再度举步沿着弯曲的岩石道路走去。 唐无殇看着那一点灯火上了阶梯,在转角处消失,才松了一口气,早因紧张过度而汗透衣背。松懈下来后,饥火上冲,更觉难耐了。 不过她不敢轻举妄动,仍然所在铁笼中不下来。 果然,过了小半个时辰,周平又下来了。这回他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提了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径直走到江若飞面前把麻袋放下,道:“祖师爷,这个时间,饭菜没有了。你将就着用一些干粮吧。来日周平再让人整几味南星国有名的佳肴让祖师爷开开荤。” 江若飞不说,不动。 “祖师爷,周平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告退了。”周平谦恭有礼作了一揖,回身又沿着来路上去了。 过了一会,江若飞空洞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走了,下来吧。” 唐无殇这才推开铁笼门,跃回岩石路上。经过这一番折腾,她手脚发软,几乎跌落岩浆池中。 吃了干粮,唐无殇觉得睡意如山压来。她日间激战一场,又耗费心力记口诀练功,已疲累不堪。不过她对这刚拜的师傅依然抱有不小的戒心,又怕周平去而复返,便又再跳上铁笼,钻进去休息。 就这样,唐无殇在这洞窟中留了下来,跟着江若飞学武。 江若飞也不负所诺,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除了“噬功大法”和“八卦玄天功”之外,连许多万剑门的精妙武学都一一指点与她。 周平每隔七天就会下来,那时唐无殇不敢再藏在铁笼里,怕被他捉来练功,就从洞窟的缝隙钻出去,躲到瀑布外。 这边唐无殇刻苦勤练武功,暂且不提。 再说天魔在万剑峰大战武林群雄当日,关秀搜查唐无殇未果,听得外面一阵呐喊,知是军中发起进攻时的号子,担心师傅安危,急冲出天枢殿。 楚江一和周夕岚知道外头事情有变,也跟着出去了。 三人出到天枢殿,只见殿前广场中数十军士团团把八臂天魔围在中央,长枪朴刀一齐往他身上招呼。天魔以一敌众,毫不怯战,三般武器飞舞盘旋,每一击都有人见血倒地。 关秀双眼急切四顾,见人丛中有四个军士抬着何胜走到一边,大叫一声:“师傅!”狂奔过去,俯身查看何胜伤势。 何胜面如白纸,嘴角溢血,胸前铠甲被纵横划了几道深深的痕迹,一个血洞正“哗哗”流着鲜血,看样子是被天魔以强大内力贯注在兵器上所伤的。 关秀小心翼翼解下何胜身上盔甲,取了金疮药敷在他伤口上,包扎止血,然后扶他坐起,双掌抵在他背后传渡真气,助他疗伤。 四个军士不敢怠慢,各自执了兵器立在二人前面保护。 此时何胜带来的军士死伤有十余人,剩下的见主将重伤,同袍倒地,都红了眼,奋不顾身,前仆后继上前作战。天魔虽然武功卓绝,天下无双,慢慢也架不住这血肉之躯组成的如潮攻势,间或被军士刺中一枪或砍中一刀。 他身穿盔甲,又有护体罡气,这些寻常军士的攻击一时奈他不何,但吃得多了,也是顶受不住的。他奋起血勇,手中兵器急舞,左冲右突,又倒下十数条军士的尸首,迫退一轮攻势。 武林群雄在旁看得热血沸腾,跃跃欲试,但没有人当出头鸟,谁也不愿冒这个险和逆了慧空方丈的面子。 眼看天魔就要脱围而出,忽然有人高声叫道:“一起上!杀了他!” 群雄抬头一看,又是万剑门的掌门周平喊的,心道:“慧空方丈太墨守成规了,这种武林兴衰的危急关头,还是周掌门够当机立断。” 其中拥护周平的也随声附和道:“杀啊!不要走了八臂天魔!”举起兵器就冲入战团。 剩下的人见状,再无顾虑,个个都涌将上去。 只见人人争先,蜂拥而上,把天魔围了个水泄不通;刀光剑影,遮天蔽日,从四面八方攻来。 一时间,怒吼连连,血肉横飞,广场上陷入一片极度混乱之中。 慧空方丈站在一边,叫喊了数声,也是徒劳,便长长叹了一口气,呆呆立着,不再出声。 第113章 豹豹,你好啊 人,举目四顾,都是凶神恶煞的人。 天魔斗了许久,已经伤重力疲,情知不能再久持,想到要败在这一众宵小手中,实在不能忍受。 他知道一定要使出最后的杀招了。 只见他刀剑长枪急舞,逼退围攻诸人几尺,长长吸了一大口气,人也好像高大了半尺。前面一个万剑门弟子以为他伤口扯动,正疼痛难忍,冲前两步,一剑直刺天魔面门。 忽然,天魔仰天长啸,发出一阵高亢入云的啸声。 在场群雄一听啸声,耳中都是“嗡”的一声,如遭雷殛。功力浅薄的,立时被雷音贯耳,昏倒于地;功力较深的,也觉得脑袋胀痛欲裂,就像有个铁球在脑壳中撞来撞去,令人痛苦难当,不由得抛下兵器,抱头哀嚎。 场中只有慧空方丈、楚江一功力深厚,又没受内伤,警觉之下运功抗拒,才未受其害。其他诸如周平、雷放、卜岛等受了内伤的,都抵受不住,抱头的抱头,昏迷的昏迷。 周夕岚武功低微,更是不堪,啸声一起,就被震得嘴角溢血晕倒在地。楚江一连忙抱起她,冲回后殿,远离魔音,又运功渡气助她护住心脉,才保住她的性命。 天魔啸声悠长,楚江一也是一边运功一边默念万剑门的静心法诀才定住心神。 过了一会,另外有一阵低沉悠长的佛号梵音响起,与高亢的天魔啸声对抗。 天魔啸声铿锵刚强,气势骄横,如一乘铁骑,横冲直撞,让人听了血气奔涌,不能自制。 佛号梵音绵长柔和,不卑不亢,如拂面春风,绕身回荡,令人听了心如止水,欲念尽消。 一刚一柔,分庭抗礼,一时分不出高下。 啸声见僵持不下,突然一停。梵音正全神贯注与其相争,不意有此变化,也滞了一滞,似是不知继续还是停下。 就在这时,啸声又再度响起,更加急促激烈,音调一路陡峭爬升,直冲云霄,一下刺破浑厚的梵音。梵音被啸声自阻滞处刺破,便开始变得晦涩不畅,坚持不到一刻,更是变成断断续续的,难以为继了。 啸声乘胜追击,连连高昂怪啸,梵音嘶哑地挣扎了数声,终于沉寂下去不再出现。 刚才一定是慧空方丈以佛门梵功与天魔魔功对抗了,现在梵音消失,慧空方丈已落败了,广场上再无人是天魔敌手啊! 楚江一想到此处,心急如焚,待周夕岚无大碍了,立马飞身抢出来。 一出殿门,眼前惨状令楚江一惊怒交加。只见门前慧空方丈俯身撑地,面前呕了一摊鲜血;广场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还有人正抱着脑袋苦苦支撑。 天魔则一边怪啸,一边挥舞刀剑长枪,疯狂杀戮毫无还手之力的群雄,在他所过之处无不尸首破碎,血流成河,无人生还,是一幅活生生的修罗地狱景象。 “住手!”楚江一热血上涌,不顾身上带伤,双手持剑,飞扑向天魔,凌空一剑劈下。 天魔一转身,啸声急催。楚江一头痛欲裂,身形一窒,手中劲力散了大半,被天魔举枪一格,登时倒飞出去,真气乱窜,站也站不起来了。 满场几百人,竟然没有一个能与天魔相抗的,都倒伏在地,任他屠戮。 不一阵,天魔已杀了百来人,把个天枢殿前弄成了尸山血海。他有意留下那些尚能苦苦抵抗魔音的人,似是每多折磨他们一刻,便多一分乐趣。 天魔正杀得兴起,天上远远传来一阵怪叫。他抬头望去,只见南边天际出现数个黑点。起初他还以为是迁徙的鸟群,不以为然。过了不到一刻钟,那怪声越发大了。他抬头再看,那些黑点已飞到相邻的天璇峰后。 黑点共有五个,都扇动着双翅朝天枢峰疾驰而来。黑点越飞越近,竟是五只巨大无比的怪鸟,更让天魔吃惊的是,每只怪鸟背上都驮着人。 眨眼间,五只怪鸟已飞临天枢峰上空,天魔这才发现,每一只怪鸟都庞大无比,张开双翅足足有两丈来宽,最怪的是都长着人类的头、手和足,与其说是鸟,不如说是鸟人。 天魔吃惊非常,一时忘了继续尖啸,抬头望向天上的五头怪鸟。 怪鸟在天上盘旋一番后,鸟背上一人发出一声响哨,他胯下怪鸟当先直向广场俯冲下来。后面四头怪鸟排成一列,衔尾而下。 一阵狂风掠过,领先的怪鸟俯冲到广场空旷处贴地而飞,背上的骑手一按鸟背,已跳落地上。后面四骑怪鸟也一一依法而停,十分整齐。 当先的骑手身材矮小,似是个小孩,穿着一身黑衣,面色绿莹莹的,露出的皮肤宛如枯褐的树皮,十分怪诞。跟在他后面的四个人的外貌就更加古怪了。 第二个是个长相颇为清秀,却长着一双猫爪和一对猫足的女子。第三个是个上截身是豹子下截身是人的豹人,第四个是上截身是人下截身是蛇的蛇人,第五个则是人的身躯,长着一对巨螯和一尾毒钩,身披硬甲的蝎人。 至于五只怪鸟,则清一色是人身鸟翅,有若神话传说中的雷震子。 广场中人见了这十只怪物,除了楚江一,个个都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在做梦,连八臂天魔也不例外。 “小…小田儿!是你么?”楚江一双眼圆瞪,望着领头的黑衣小孩,声音颤颤叫道。 “师傅,是我!”黑衣小孩早认出了楚江一,兴奋地飞奔过来,扑在他怀中。 这如同树雕一样的小孩就是郭田。 后面九只怪物似乎以郭田马首是瞻,随后跟了过来。 楚江一抱着郭田,抬头对后面的猫爪女子笑道:“猫儿姑娘,你也来了。” 猫奴本来一直偷眼瞄着他,忽然听他跟自己打招呼,面上飞起两朵红云,赶紧侧过身,点了点头。 “这位是……”楚江一认出跟在猫奴后的十分像当初被关在万兽间中的豹人。只是当时的豹人暴躁非常,极具攻击性,眼前这个则一声不吭,颇为稳重的样子。 郭田连忙走过去,拍着豹人的手臂道:“这个是豹豹,很可靠的。”而后又指着楚江一对豹人道:“豹豹,这个是我师傅,他救了我的命的。” 这豹人长得魁梧威武,名字却如此孩子气。楚江一心想,一定是小田儿起的,遂忍住笑,向豹人一拱手,道:“豹兄,我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啊。” 不料豹人猛地张开大嘴,露出两排利齿,冲楚江一龇牙怒吼了几声。 郭田拉着他的手,连连安抚了几句他才停下来,仍对楚江一怒目而视。 楚江一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不明所以。 郭田安抚好豹人才掉头埋怨道:“师傅,他说他叫‘豹豹’,并不叫‘豹兄’,你以后别乱叫了。” “哦……好……豹豹,你好啊……” 楚江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童年,正和郭田等小孩子在玩过家家。 第114章 神奇医术 “那么,这位一定是叫‘蛇蛇’了。” 楚江一跟豹豹打过招呼,向旁边的蛇人行礼道。 蛇人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冷冷望着他,说话了:“楚兄有礼了,我叫方醒,并不叫什么‘蛇蛇’。” 楚江一忘了他上半截是人身,是会说话的,一时颇为尴尬,哈哈一笑,道:“不好意思,是我的不是,向方兄弟赔罪了。” 接下来轮到蝎人了,郭田心思玲珑,早走到他旁边,介绍道:“师傅,这位是谢大哥,一对钳子可厉害了!” “蝎兄,你好啊。”楚江一对他微笑行礼道。 “楚兄弟,我姓谢,叫延。不姓蝎,哈哈。”蝎人颇为豪爽,一边打趣,一边向楚江一伸出一只巨螯。 楚江一这才知道自己理解错了,嘿嘿一笑,正要伸出手去跟他握手,一看他的巨螯像一把锋锐的大铁钳,又收了回来,搓搓手,道:“谢兄弟,你真是太客气了!” 言毕,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随后郭田又逐一介绍了五个鸟人,他们分别叫熊飞、纪旭、舒庭、屈士臣、项国标。 几人打过招呼,郭田捂着鼻子,指了指四周,问道:“师傅,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楚江一这才想起穷凶极恶的八臂天魔还在这里,抬头一望,却见豹豹正向天魔走过去。 原来豹人的脑袋并不灵通,他看天魔长着许多手臂,跟万兽间中一些怪物相仿,以为是同道,好奇之下便走过去,想仔细瞧一瞧他的模样。 “豹…豹豹,小心啊!”情急之下,楚江一只来得及大声叫道。 豹豹正要伸爪去揭天魔的头盔,闻声吃了一惊。已经迟了,天魔手中刀抬起,直冲他肋下刺来。 豹豹体型庞大,已经避不开了。千钧一发之际,他那如铁条一般的尾巴横扫过来,狠狠打在长刀的一侧,把刀打偏了半尺。那刀去势不止,在他小腹上划出一道血口。 猛兽受伤都会变得更加凶猛,豹豹也不例外。 他受伤吃痛,狂性大发,伸出的爪子朝天魔面上一抓一撩。这一击迅若闪电,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天魔只来得及往后一仰,头盔已被豹豹利爪勾住边缘,撩得向上飞起。 从啸声中清醒过来的人都紧张地看着天魔,一见他的真容,齐齐“啊”了一声。 湛蓝的眼珠,苍白的面庞,剑眉飞斜,高鼻薄唇,一头金色长发盘束于顶。 人人都以为藏在那可怖鸟喙头盔下的,一定是斜眼歪鼻,青面獠牙的丑陋恶鬼,万万没想到,内中竟是一个极具异域风采的美男子。 真面目泄露,天魔细长的柳叶眼中杀气一闪,刀剑长枪急攻豹豹。 豹豹不敢直撄其锋,后翻避开,豹眼圆瞪,不住低声咆哮。 “我们快去帮忙!”郭田向其余八个怪物招呼一声,带着猫女、蛇人、蝎人、鸟人纷纷朝天魔冲去。 楚江一不知道这些怪物怎么会听郭田的话,十分惊异。他唯恐郭田有失,也持剑跟上。 霎时间,天魔又陷入重围。 “你们都是丁药渣的杰作吧。”天魔冷冷的脸上浮起一抹讥笑。 “难道你不是吗,蟹奴?”楚江一反唇相讥。 “不要把我跟你们相提并论。你们没有资格。在场的,没有人有资格。”天魔傲然道。 “老兄,你是不是蒜头吃多了,口气真大啊!”蝎人谢延笑道,张开一只巨螯,直向天魔一臂夹去。 天魔挥刀架开,还以一枪,道:“你们试试便知。” 话说完,一众都被丁药渣摧残过的怪物斗成一团。 天魔本来连续战斗了几个时辰,又自伤经脉,内伤颇重,最后还发起魔音怪啸,挫慧空制群雄,胜券在握的同时,也已经接近油尽灯枯的极限。现在真容被揭穿,傲气勃发,再度重振精神,勉强敌住楚江一等人。 围攻的十一人中,负责正面强攻的是豹豹、谢延和楚江一。 豹豹身壮力猛,皮糙肉厚,不顾受伤,每每硬撼天魔的攻击;谢延的巨螯坚锐灵巧,专门迎着天魔的兵器而去,缠上就紧紧钳住,数次几乎夺去天魔的兵器。楚江一的巨剑使开“斩岩剑法”,每一剑都可开碑裂石,令天魔深深忌惮。 猫奴、方醒负责在外围偷袭补刀。五只鸟人则在空中来回盘旋,觑机会就俯冲攻击天魔面门。 郭田则站在后面,负责喝彩加油。 郭田带来的这一众怪人这种长短互补,攻守兼备的围攻手段似经过训练一般,各人方位出招都拿捏得十分娴熟,把强弩之末的天魔吃得死死的。 斗了近半个时辰,天魔长发被鸟人抓散,面上被豹豹划了三道血痕,长剑被谢延夺下,身上有七八处中了攻击,在铠甲上留下或深或浅的划痕,显得十分狼狈。 另一边的人也损伤惨重。鸟人纪旭折了一翅,屈士臣被贯穿大腿;豹豹浑身有十数道伤痕,谢延被砍崩了一片硬甲,楚江一前胸后背的伤势被震得迸裂。 不过,胜利的天平还是向楚江一等人倾斜过来了,因为,这边有郭田。 郭田正小脸憋得碧绿,张开手掌,对着纪旭翅膀折断处,从他五个手指末端长出五根嫩绿嫩绿的树藤,或没入伤口中,或将伤口团团缠绕起来。过得一刻钟,这些树藤便都慢慢变成跟翅膀皮肉的颜色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区别。郭田再轻轻一运力,五指微曲,树藤都从指端脱落下来,干脆利落。 原来郭田是催生假肢,利用自己浑厚的灵尘藤和虬褫朱丹混合的的特殊真气帮助他们治疗伤势。这样治伤,真是又快又没有后患,只要不是碎骨断肢,都能手到伤愈。 纪旭等人受的都是皮肉外伤,被他医过,马上又能生龙活虎地上去战斗了。 广场上有些受了伤的武林好汉,起初见郭田等人怪模怪样,心中害怕戒备,现在见他妙手回春之术如此了得,纷纷围过来求他帮忙医治。 郭田也来者不拒,逐一帮伤者治疗。 周平远远看着,面上阴云密布。 第115章 你有喜欢的人吗? 天魔一手捏着郭田的后颈,立在悬崖边上。 “放了他,我们可让你下山。”楚江一向他伸出手,叫道。 “我要走,你们也阻不了我。这小子我带走了。”天魔俊美的面上泛起自得的笑意。 说完,他高大的身躯往后倒去,就要落下万丈悬崖。 一刻钟前,天魔瞧见郭田竟有如此回天妙手,心想:“今天看样子是解决不了这群乌合之众了。这小子医术厉害,简直比丁药渣那厮还要了得,我拿他大有用处。” 想罢,佯攻数招,借一手声东击西的手段,强冲出重围,直奔郭田而来。 一群武林好汉正围着郭田,求他医伤,哪里知道飞来横祸?被天魔手起刀落,当场劈死数人,伸手一抓,老鹰捉小鸡一样捉住郭田后颈,提起就走。 楚江一等人大惊失色,又担心他对郭田痛下杀手,不敢全力攻击,让他几个起落越到悬崖边。 天魔捉着郭田,自以为万无一失了。就在他翻身落崖之时,郭田身上突然窜出无数碧绿的藤蔓,有的从天魔的手上缠过去,更多的是直扑到天魔身上,从铠甲的缝隙钻了进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天魔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就被绿藤缠住了。惊愕之后,他拼命挣扎,绿藤却如浪潮涌来,瞬间将二人吞没,包裹成一个碧绿的大茧,从崖边掉落下去。 崖上的众人也被这种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吓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楚江一和猫奴等人抢到崖边,往下张望。只见云雾飘荡,哪里还有绿茧的影子。 五只鸟人不等催促,“嗖嗖”掠过众人头顶,双翅一收,头下脚上,一个优雅之极的下潜姿势笔直朝下射去,一眨眼也没入雾气之中。 这时从山道下去追赶是绝不可能赶得上的,只能相信郭田和五只鸟人能逃离天魔魔爪了。 楚江一张望了一会,没有声息动静,只得作罢。 广场上,各派群雄死伤惨重,见能医治人的郭田被天魔抓走了,便不再理会这帮怪物,悲悲戚戚去收拾本门同袍的尸首了。一时找师傅的找师傅,叫师兄弟的叫师兄弟,哭泣长叹,哀声不绝。 楚江一等人在崖边坐下,便互相说起如何来此的经过。 先说楚江一。当天他跟猫奴分别后,被鼍奴背着沿山崖小道往下逃走,遭到八臂天魔追击,落下深谷。 所幸落下处是一处水潭,二人才得以保住性命,却也一个跌得头晕眼花,一个撞得昏迷过去。楚江一拖着不省人事的鼍奴爬上岸,发现了被摔得全身骨骼尽碎,却仍然活着的丁药渣。 楚江一见他可怜,也将他一同拖到一个岩洞中,以躲避天魔的搜寻。 等了许久,也不见天魔出现,楚江一才爬出岩洞,寻找出路,却发现此处是三面环山一面朝湖的绝地。他双脚不能站立,绝无可能攀得上山崖,无奈之下,只好在谷中住下,一边照顾丁药渣和鼍奴,一边想法子恢复行走能力。 丁药渣显然“改造”过自己的身体,他已摔得没有一处骨骼是完好的,平时只能豆腐脑一般瘫着,却仍然能清醒地活着,简直是世间的奇迹。 话说回来,这好像也不是值得太惊讶的事,毕竟丁药渣创造的奇迹实在太多了。 豆腐脑状态的丁药渣不像人后,却似乎更像一个正常人了。 他指点楚江一如何运气恢复了双足的知觉,又教他如何揭开鼍奴的龟壳,帮他医伤,更传授他人体的各项构造以及如何运功充分调动这些构造的方法,最后还要将他毕生的医学心得全部传给楚江一。 楚江一对前三项都十分着紧,至于丁药渣的医术,他除了痛恨,是半点兴起都没有的。 丁药渣对此十分失望,被数次拒绝后,兀自道:“我一生走了许多歪路,你大可不必像我这样。你要学了我的医术,说不定可查清蟹奴的底细。他、他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魔鬼啊!” 楚江一只当他是快死了,不愿自己所学的东西失传,才如此危言耸听,也就不放在心上。 鼍奴被天魔钢刺穿透龟壳从背后插入身体,伤得很重,纵使有丁药渣的指导医治,在落下山谷的第十二日就死了。 之后楚江一自知不是天魔对手,在山谷中一边照料丁药渣,一边按丁药渣所指点的练起武功来。在谷中,他无意中发现一柄黑漆漆岩石模样的巨剑,又耍得趁手,便拿来当兵器了。 丁药渣见状,嗤笑道:“你膂力过人,又是惯使巨剑的,使的剑法却还带万剑门中剑招的轻灵劲,用劲不尽畅,变化又笨拙,不轻不重,不伦不类,画虎不成反类犬,落了个下下乘。照这么练下去,再过十年你也休想赢得天魔一招半式。” 楚江一剑术基础是万剑门剑法,后来才自创重剑招式,虽然看起来独辟蹊径,用起来却始终拘手束脚,总觉得有不顺手的地方。现在丁药渣一席话,说到他心坎中去了。 他豁然开朗,想道:“我当初就是总想着一招之中,力与巧齐备,却不知以我的人和重剑是不可能办到的。现在不如只考虑一个‘力’字,每一剑都力聚一点,以攻为守,就不必考虑灵巧繁复的变化了。” 有了想法,马上付诸实行,楚江一在原来剑法的基础上很快改造出了一套新剑法。由于他练剑时总是拿山谷中的岩石作为练剑对象,很多石头都被斩开两半,于是他边将这路剑法名为“斩岩剑法”。 一日,丁药渣忽然问楚江一:“你有喜欢的人吗?” 楚江一一愣,他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更没想过要跟丁药渣这样一个心态扭曲的老鬼讨论这个问题。 他想起了周夕岚,又想起了唐无殇,后面连猫奴都出现在脑海里。 啊,真麻烦啊。 于是他摇了摇头。 丁药渣又问:“如果有,你会放弃一切,选择跟她在一起吗?” 楚江一想了很久,又摇了摇头。 “为什么?” “我放弃了一切,那还是我吗?” 丁药渣闭上了眼睛,表情似是欣慰,又似甚为痛苦。 过了很久,他才说:“你走吧。沿南面湖边游三里路,那里有个山凹,里面有一条小船。” “我带你走吧。” “不用了。我已经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于是,楚江一就走了。 丁药渣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太过坚持自我,便是我如今的下场,又有什么好呢。” 眼前渐渐模糊,恍惚中,那个女子把一碟热气腾腾的馒头放在他面前,笑道:“丁师弟,这刚出笼的馒头,治什么病?” 两滴眼泪淌落到地上。 第116章 密室逃脱(上) 楚江一依照丁药渣所言游入湖中寻到小船,划到北岸,沿山壁小道重上鬼愁峰。 他上到当日救鼍奴的洞口,知道自己无法从造物间的秘道中爬上去,便利用黑剑凿崖而上,沿着山道直奔药神洞。一路上,山道两旁的石雕大多都断头缺手,七零八落倒在地上,似是发生过激烈的搏斗。 去到药神洞前面,只见那里高耸的石山塌了大半,只剩一堆破碎凌乱的山石,早已找不到药神洞的痕迹。 楚江一爬上石山,看了半天,都没发现有中空松动的缝隙,便以为郭田和猫奴都被困在洞中,遭了劫难了。他举目四顾,山上的药田依旧郁郁葱葱,只是其中再无忙碌的身影,一轮红日无言西坠,七八寒鸦匆匆归巢,好一副凄凉的景象。 想到与郭田重逢不久,连面都见不上就又生死两隔,楚江一当真是心冷如水。 正灰心丧气间,一个熟人上山来了。 这人浑身长满黄毛,连头面都不例外,瘆人得很,正是“钱串子”钱川。 楚江一心情不佳,以为他是来取自己性命,二话不说,举剑就劈。 钱川见了他也十分惊讶,但他似乎并不想跟他交手。 原来八臂天魔上山前,消息灵通的钱川收到风声,转告丁药渣后,自己就返回十三叠楼暂避锋芒了。毕竟对头人是冲丁药渣来的,自己没理由也没必要横插一脚。像他这样的杀手是断不会做这等赔钱买卖的。 近日,他收到同门从万剑峰发来的飞鸽传书,书中具言八臂天魔两次上山,以及定下决战日期的事,要他尽速赶往万剑峰支援。 钱川不敢怠慢,马上启程前往万剑峰。经过鬼愁峰时他抽空上山要问候一下丁药渣,顺便了结楚江一。不料上得山来,不仅没有黑衫人引路,沿途的打斗破坏痕迹更让他触目惊心,知道山上肯定出了大变故。 待上到药神洞,便同楚江一所见的一样,只余下大堆山石,丁药渣等人都不知所踪了。 钱川害怕丁药渣的对头人还在附近,不欲久留,故此见了楚江一,也不想跟他纠缠不清了,掉头要走。 楚江一当然不让他轻易脱身,招招进逼。钱川唯有还击。 钱川内功精湛,反应灵敏,楚江一剑大力重,气势如虹。二人斗了数百招,钱川终于因心有旁骛而落败。 楚江一想起“怪虫三杀”之一马朗的死,又想钱川好歹也算救了自己一命,便没有痛下杀手。 钱川甚为感激,知道他曾是万剑门的人,便将八臂天魔约战之事告诉了他。 楚江一心想:“小田儿长埋与此,我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唐姑娘跟八臂天魔有不共戴天之仇,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赶去万剑峰的。我被天魔追杀过,也跟他有隙。不如和钱川一同前往万剑峰,一来寻访唐姑娘,二来也要看看这天魔是怎么的英雄了得,竟敢孤身一人与整个武林人士为敌。” 打定主意,楚江一同钱川日夜兼程,赶往万剑峰。 二人赶到惊鸿渡,刚好总兵何胜在调集人马,把控甚严。楚江一不得不留下静观其变,钱川就先过渡去了。 过了两日,何胜才率领人马浩浩荡荡过江。 头儿一走,关防便松了许多,楚江一跟在后面也过了江。之后马不停蹄,赶超何胜军队,反而先上了万剑峰,正好遇上天魔疯狂杀戮,武林群雄死伤无算,也不作多想,立即出剑阻止。 猫奴、方醒、谢延听说丁药渣摔得极惨但未死,神色之间颇为惊惧,只有豹豹毛毛躁躁的,不住往崖下张望,抓耳挠腮,根本没在听。 楚江一安慰他们道:“你们不用担心,丁药渣已经摔得像一滩豆腐脑,无法走动的了。最后他也不肯跟我走,想必是思量自己作恶太多,才受这样的报应,自愿在山谷中等死了。” 话虽这么说,猫奴仍是吓得不知所措,蛇人方醒则低着头,阴沉着脸,一条蛇尾微微左右摆动。蝎人谢延是个看得开的汉子,哈哈一笑,也将郭田救了万兽间许多怪兽,以及如何到万剑峰的经过一一说来。 原来当日猫奴答应楚江一潜回造物间救郭田。她凭着灵巧的身手从造物间处理失败试验品的秘道爬了上去,想方设法要打开关着郭田的房间门。 可惜石门太厚实了,连楚江一这样的大汉都撞不开,猫奴就更加撞不动了。她灵机一动,跑到万兽间,跟几个具有人脑的半兽人打了半天手势,终于说服了两个帮忙撞门。其中一个就是蝎人谢延了。 猫奴、谢延和另一个人马奋力撞开了石门,不幸的是震动引发了强烈的坍塌,大块的岩石落下,把造物间几乎全部掩埋,五条秘道都被数千斤重的大石堵塞,无法使用了。 这时万兽间只塌了一半,尚有活动空间,猫奴等人只好把郭田抬到万兽间。 塌方停止后,猫奴等会思考的人想寻路出去,但四面都是坚硬山石,不知从哪里下手,又怕万一再引起塌方,就真的要活活被压成肉饼了。思前想后,个个都没了主意。 所幸平时饲喂万兽间中实验体的食料都储存在房间中,猫奴等人又从造物间的房间中抢出一些干粮食物,一众怪兽熬了近半个月才不至于饿死。 又过了七八日,食物开始捉襟见肘,不能满足胃口了,一些暴躁的怪兽便开始不分青红皂白,照本能要捕杀其他人当食物了。豹豹就是其中之一。 猫奴等人不得已,费尽力气又把这些狂暴的怪物一一关回铁牢中,不过也因此造成了许多伤员。 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受伤的人很快就伤口发炎感染,奄奄一息了。不出三日,就死了三四头怪兽。 眼看所有人就要都葬身在这不见天日的石室之中,猫奴因自己未能完成对楚江一的承诺而伤心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长卧在床,毫无动静的郭田爬了起来,能像正常人一般走动了。 第117章 密室逃脱(下) 听到郭田突然能恢复正常,楚江一又惊又奇,连问了谢延等人,都摇头说不知道为什么。 看来只有等小田儿回来才能问清楚了。 楚江一带着满腹疑问,耐着性子继续听谢延说下去。 谢延在砖石上磕了磕巨螯,说道:“郭老大的医术真是厉害,能力也神奇得很!他醒过来后,就像刚才给人治伤那样,从手指上长出绿色的树藤接到伤口那里,不出一个时辰,包保完好如初,几乎连上疤都不带留下的!我胳膊这里本来一直发炎流脓的,你看,现在一点事儿都没有。” 说着,他把肩膀袒露出来给楚江一看。那里是巨螯跟身体连接之处,当时应该是受排异反应,难以痊愈的伤口,现在只有一条浅黑色线痕了。 豹豹见谢延显摆,也不住指着自己身体各处,嗷嗷乱叫,表示自己也被郭田治好过许多伤口。 谢延敲一下他的肩膀,笑道:“豹豹,你还好意思叫嚷,当时要不是我拦着你,你早把郭老大吃了。你这毛躁性子得改改啦!” 豹豹一听,显得十分不好意思,两爪乱抓,呜呜低叫,连连点头。 楚江一看得有趣,哈哈一笑,擂了一拳豹豹结实的胸脯,道:“你这小子,要真吃了小田儿,我可跟你没完!”又转向谢延,问道:“对了,你们怎么都叫小田儿做郭老大?他一个小孩子,听着可怪了。” “嘿,你这就不知道了。咱们要是没有郭老大救命,早死在那个石室里了。出来后,大夥就剩十个了。咱们都是奇形怪状的怪物,于是就自称‘鬼愁十怪’,推郭老大做大哥。猫奴救出郭老大的,就是二姐了。我嘛,好歹排了个老三,方醒是老四,豹豹愣头愣脑的,不肯再低了,便让他做了老五。后面是熊老六、纪老七、舒老八、屈老九和项老十。” “‘鬼愁十怪’,哈哈,经过今天一战,这下你们要扬名天下啦!对了,对了,你们怎么从那石室里出来的?”楚江一笑了一阵,又把话题带了回去。 “说出来你都不信。郭老大不仅医术厉害,他还有个了不起的本领。他在洞壁各处伸出细小的树藤钻入石缝中,不一会就发现了离外面最近的出口。于是咱们就从那个方向开始挖。挖了五六天,就挖出了一条三四丈长的通道。眼看就能出去了,唉,都怪当先领头的人太大意了,竟在洞里欢呼起来。结果洞塌了,又要重新挖不止,还压死了好几个人。” 谢延说到此处,面上神色低沉下来,似是压死的人中有他亲近的人。 半晌,他才继续说:“这次减员厉害,而且死的都是身强力健的人,剩下的咱们重新挖洞出去,更费力了。忘了多久了,大概挖了十来天吧,才挖通洞壁,得以重见天日。咱们在鬼愁峰上走了一圈,发现丁老怪不在了,便继续留在峰上,每日让熊老六他们四周查探消息动静。 前几天,他们查探到什么八臂天魔与武林群雄在万剑峰比武的消息后,郭老大就坚持要来这里。他说,他师傅一定会来的,他一定要来帮师傅。咱们几个拗不过他,就一起来了。” 楚江一听完,又是惊奇又是感动,叹道:“我做他师傅以来,他就没得过什么好处,倒是接二连三遭遇劫难。他还念念不忘记挂着我,我真是惭愧啊。” 顿了顿,又道:“这次多得你们及时赶来,要不是你们,只怕这里的武林同道都要死在天魔的刀枪之下了。” 这时,慧空方丈已调息完毕,走到他们身后,打稽首道:“阿弥陀佛。楚施主说得对,若非几位大英雄出手相助,不知有多少江湖好汉遭了天魔毒手了。慧空忝为两派盟主,代大家向几位英雄问候致谢了。” 猫奴等怪人向来对自己不人不兽的怪异躯体有着极深的自卑感,以为天下人见了肯定都视为妖魔鬼怪,不喊打喊杀也会远远避开,不料受到正邪盟主的称赞道谢,被称为“大英雄”,不禁心花怒放,有点飘飘然起来。 得意忘形之下,谢延又将他的巨螯伸出来,要跟慧空方丈握手。豹豹知道这慈眉善目的光头和尚在夸赞自己,一蹦跳到他身边,像老熟人一般,伸出胳膊搭在慧空肩膀上,张开大嘴“呵呵”傻笑。 慧空也不以为忤,请楚江一逐一引见,气氛十分融洽。 不过,也有以周平为首的武林人士对这帮怪物冷眼相向,远远避开,满怀戒备和敌意。 慧空见过众人后,又命善隐寺弟子捧来饮水和食物,便继续处理善后事宜去了。 本来按正常的待客之道,是要请他们到客舍住下的,但地主是万剑门。掌门周平明显对他们是有成见的,慧空虽是联盟盟主,也不便喧宾夺主。 忙活了许久,各派终于将广场上的尸首血污清理干净了。 慧空派了一队十数人下山追寻天魔踪迹,其余尚有余力的人都留在广场上等候消息。 这番要是让天魔脱身,只怕武林以后永无宁日了。 群雄心中忐忑不安,等得焦灼万分,极其盼望那几个鸟人能带着天魔的脑袋飞回来。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暮色渐起,寒风瑟瑟,群雄的心都变得如这风一般凉的时候,山崖下忽然传来数声怪叫。 众人听出,那正是五只怪鸟的叫声,个个都喜出望外,伸长脖子,双眼紧紧盯着崖边。 不一会,“嗖嗖嗖嗖嗖”五条黑影冲上山崖,凌空一个一百八十度收翅回落,稳稳当当落在楚江一等人身后。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那五个鸟人! 只见五人面上都是焦急神色,当先的熊飞双手横抱着不省人事的郭田,匆匆朝楚江一跑来。 几个怪人见了,心中都是一惊,迎了上去。 “嗷嗷嗷!!!!”豹豹最为急躁,围在熊飞身边急得直跳脚,豹眼圆瞪,双爪不住抓着脑袋,乱吼乱叫。 “郭老大怎么了?老六,发生什么事了?那个八脚螃蟹下的毒手?”谢延也失了方寸,连珠炮发问起来。 这时倒是面色总是阴阴沉沉的蛇人方醒最为冷静,一手拉住豹豹,一手拍了拍谢延肩膀,说道:“你们先不要慌,等老六慢慢说来。” 楚江一早双手把郭田抱了过来,伸掌按在他胸前,运气查探他状况。 熊飞等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又喝了水,才一五一十将落崖后的事情详细说了出来。 第118章 郭田遭难 八臂天魔捉住郭田后,以为他只是个会医伤的怪小孩,没有过多的防范之心,把注意力都放在追击的楚江一等人身上。不料变生腋肘,突然从郭田身上长出许多柔韧的树藤,将二人紧紧缠在一起,包成一个绿茧。 天魔猝不及防,又挣脱不得,与郭田一同跌落下去。 熊飞气已喘定,说道:“俺兄弟五个,见郭老大遭难,就想追上去把他拉上来的,可是他们掉得太快了,俺们追到半山才追上。追是追上了,俺们五兄弟拉了几次也拉不住,好在山崖上长有一棵大树。郭老大和那怪人就落在树上,被一个大树杈挡住了。也真是奇怪。从郭老大身上长出的绿藤还在长出来,缠住了树杈,就在树上结成了一个大茧。” 谢延咂舌惊叹道:“啧啧,真不知道郭老大是一副什么样的身体,居然能长出这么多树藤,比我们这些怪人奇怪多了!” 熊飞接道:“对啊,对啊!郭老大这次放出的树藤比平时多多了,把他们两个人都裹住了!俺们五兄弟怕郭老大闷住了,就用力去扯那些树藤。扯了好久,才扯开一个小口子。嗨,这可不得了了!” “有什么的不得了的?快说快说,急死人了!”不知何时,在广场上等待的武林好汉有许多围了过来,听见熊飞卖关子,连连催促。 熊飞看见自己成了焦点,颇为自得,抖了抖双翅,接着道:“俺们从藤茧上扯了一个小口子,就要伸手进去拉郭老大出来,没想到从里面伸出一把剑来!那把剑来回舞动,几下就割出了一个大口子,那个八脚螃蟹就从里面掉了出来,直掉落崖下去了。” “你们有没有追下去杀了他?他可是个大魔头啊!”有个矮壮的汉子急切问道。 “哦,那倒没有。俺们都记挂郭老大,哪管得了他!俺们七手八脚扯开剩余树藤,救出郭老大,没想到他已变成这样子了。楚大哥,郭老大到底怎么样了?”熊飞三言两语讲完,转头问楚江一。 楚江一现在无暇回答他。只见他双掌抵在郭田背门,正闭目运功。从二人身上升腾起阵阵浅绿色的雾气。 原来他刚才伸手一探郭田经脉,就发觉他体内有一股十分强大而陌生的真气在乱窜冲击,郭田自身的真气远不及这股真气,只能依靠其罕有的强力亲和性去一边抵抗一边同化这股真气。 此强彼弱,这样下去对身体有害无益。 楚江一立即运功,以自身深厚的真气渡入郭田体内,去帮助他消化这股陌生真气。他自身部分真气曾来自郭田,二人的真气性质相同,一入他体内,马上融合在一处,共同抵抗同化陌生真气。 足足运了半个时辰功,才把大部分陌生真气消化。 此时楚江一已真气耗尽,浑身乏力,难以为继,只得停了下来。好在郭田得到他的真气相助,又同化了大部分陌生真气,自身真气变得极其深厚,已不惧剩余的陌生真气。无须再运功帮助他,也能慢慢自行同化剩余的陌生真气。 天色已黑,武林群雄见这帮怪人未能杀死八臂天魔,未受伤的奉命都下山去搜索围剿了,剩下少数武功低微的在山上照顾伤员。 慧空方丈身为联军盟主,因天一庄和幽冥宫的首脑死的死,重伤的重伤,怕两派有变,便留在山上主持大局。他见周平始终对楚江一等人不理不睬,终于忍不住去问他如何安置这些人。 周平只是淡淡道:“慧空方丈,你是盟主,这里的一切安排都由你做主。周某有伤在身,就不出面了,方丈自便吧。”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 慧空方丈知道周平还是对楚江一等人抱有成见。不过他始终无法对这些救了武林群雄的英雄置之不理,于是走了过来,准备将他们安置在善隐寺弟子的居舍中。 楚江一正好运功完毕,累得筋疲力尽。 慧空宣了声佛号,手掌搭在他肩上,施展善隐寺的八段回春功法,助他恢复。楚江一只觉得一股热流自肩膀传入体内,落在丹田,又自丹田扩散至四肢百骸,全身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慧空运完功,又捉起过郭田的手腕,把探脉搏。探了一会,他放开手,说道:“小施主脉搏急促紊乱,除了受外来强大真气冲击,也受了极大惊吓,故此久久昏厥未醒。你们随老衲门下弟子前往客舍住下,老衲让人煎一服定心安神汤。小施主服了,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楚江一等人连连称谢,跟着善隐寺的弟子到客舍住下了。 用罢饭膳,有个小和尚端了一碗药汤进来。楚江一喂郭田服下,过了一阵,郭田果然醒了。只是他精神萎靡,无力说话。 楚江一把围着郭田七嘴八舌问候个不停的豹豹等人赶出房,让郭田静静休息。 夜阑人静,寒跫唧唧。 楚江一推开窗,望着这熟悉的山影屋殿灯火,听着着熟悉的风声水声虫声,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师傅周平认出自己时,眼神中那股冰冷令他回想起来,仍为之刺痛。 师母王檬正眼也不看他一眼,万剑门的弟子对他都是一副鄙夷的神情。只有周夕岚对他,还是跟从前一样。 想起周夕岚,楚江一忽然又想起了唐无殇。 “对了,唐姑娘在天枢殿中不见了踪影,肯定是躲起来了。现在天都黑了,关头领早带了何总兵下山去了,她为什么还不出来呢?她冰雪聪明,应该能找到我住的地方的。小田儿这么久没见她,没跟她玩了,见了她一定很开心的。” 一想到郭田跟唐无殇嬉戏打闹的情形,楚江一嘴角忍不住咧开了一个笑容。 过了一阵,他又想道:“难道她躲在天枢殿中,出来时撞见了师傅?他们之间互相敌视甚深,要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麻烦了。说不定唐姑娘真是让师傅抓起来了。” 想到这里,楚江一再也待不住了,看了一眼郭田,匆匆出了房间。 第119章 唇枪舌剑 楚江一出了房间,找到猫奴,请她帮忙照看郭田。 猫奴见楚江一单独找自己,羞红了脸,只记得点头,万事都答应下来。再看楚江一说完就走了,看也没多看她一眼,她心下又有点伤心了。 一旁的豹豹不解风情,以为她不愿去照料郭老大,“嗷嗷”了几声,自告奋勇就要过去。猫奴一爪掐住他的耳朵,把他扯了回来,疼得他连连低鸣求饶。 猫奴用翡翠一样的猫眼狠狠瞪了豹豹一眼,过去郭田房间了。 豹豹捂着被掐出血的耳朵,嘴里“吚吚呜呜”不满地叫着。 蝎人谢延举起一只巨螯“嗒嗒”敲了敲,学了声猫叫,打趣他道:“豹豹,你是头豹子,怎么就输给二姐一只猫了呢?” 豹豹伸了伸血红的舌头,翻了个白眼,耸了耸肩,双爪一摊,又“嗷嗷嗷”了几声,意思是说:“谁叫她是二姐呢!” 谢延笑道:“二姐从来对你都极好的,你猜猜她为什么突然火气这么大?” 豹豹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看见她看楚大哥的眼神了吗?” “呜嗷??”豹豹一脸茫然。 谢延还要继续说,蛇人方醒把头伸了过来,依旧一副不高不兴的语气,插嘴道:“三哥,你说话也要看看是对着什么样的脑袋啊。” 谢延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捂着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把豹豹弄得一头雾水。 忽然门被人一把推开,只见猫奴怒气冲冲站在门口,双目圆瞪,两爪上的十根利爪在灯火下闪闪发光。 谢延等人一见,连忙闭上了嘴躺在床上装睡,谁都不敢再吱声。 隔壁房间的鸟人五兄弟听见动静探头探脑往这边张望,被猫奴一瞪,也吓得缩了回去,“砰”地把门关上,再也不敢出来。 等猫奴又回了郭田的房间,这一众人才松了一口气,齐齐在心里道:“妈呀,二姐的眼睛在晚上实在太可怕了!尤其是生气的时候!” 善隐寺弟子被安排住在半山腰的万剑门弟子居所处。 楚江一离开房间,要上去天枢殿,却被两名把守山道的万剑门弟子拦住。 “两位师弟,我有要事要上天枢殿,麻烦放我过去。”他已非万剑门的大师兄,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唯有向二人拱手行礼,出言相求。 那两名弟子是认识他的,但互相看了一眼,道:“师傅有命,过了戊时,非紧急事态,不可上天枢殿。” “我便是有紧急要事。请两位师弟放行。” “是什么紧急要事?可有令牌印信?” “没有印信。我有急事要找慧空方丈面谈。” “口说无凭,请恕我们不能从命。” 人走茶凉,今非昔比。上山只有这么一条路,楚江一又不能硬闯,“哎”了一声,就要回头。山道上下来一个人,见了他,高声叫道:“哦?前面的不是楚师兄吗?” 楚江一一听,面色马上阴沉起来。 来人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近来。那两个把守的弟子齐声问好:“王师兄好。” 其中一个还跑过去扶着他,献殷勤道:“师兄的腿受伤了,走路要多多留意啊。有什么需要师弟出手的,尽管吩咐。” 来人笑道:“好啊。那就有劳师弟了。对了,楚师兄为什么半夜三更的,跑来这里跟你们聊天啊?” 二人一听,连连摇手,道:“王师兄,不是的。我们没有跟他聊天。他是想上天枢殿,我们没让他上。” 来人道:“哦?楚师兄,你为什么要上天枢殿啊?” 楚江一看着他,也不说话。 扶着那人的弟子接口道:“他说,有急事要找慧空方丈面谈。” 那人道:“既然如此,你们怎么不放楚师兄上去啊?” 那两个弟子道:“他没有令牌印信,我们自然是不放他上去的。” 那人又笑道:“哎呀,楚师兄的话你们都敢不信,啧啧,不得了了。” 他还要再说,楚江一冷冷打断他,道:“王咏霖,你想怎样?” 来人正是当今万剑门中最得掌门周平青眼的大师兄王咏霖。 他今日勇战天魔,被钢刺贯穿大腿,在保宁堂包扎好料理后,又打着“探望师傅伤势”的旗号撑着拐杖上了天枢殿。可惜彼时周平已进入后殿静室练功疗伤,不过师娘王檬看他伤成这样仍十分关心师傅,对他交口称赞,还留他在听涛居一起吃了晚饭。饭桌上不住给他夹菜,还有意无意提了数次他与周夕岚的亲事。 虽然周夕岚听了母亲的话,显得老大不高兴,但有了师娘的口信,王咏霖自然乐得心花怒放。不过他在师娘面前还是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恭顺谦虚的模样,等离开听涛居,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一路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哼着小调下山来了。 他远远看见楚江一,便想显摆一番,故此也不计较在鸿福客栈的事了,只想拿话去戳这个当年总是骑在自己头上的楚师兄,显显自己的威风。 王咏霖见楚江一不快的神情,心中甚是舒爽,笑道:“楚师兄,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呢?自鸿福客栈一别,师弟我可担心你了。生怕你不是被何总兵一刀斩死,就是掉落洛虹川中喂了大鱼。今日见你平平安安的,好像武功还长进了不少,连八臂天魔都奈你不何了,师弟我一颗吊着的心总算安乐了。” 楚江一面无表情,道:“哦,有劳挂心了。我看王师弟的鼻梁骨好了,脊梁骨却要断了。” 王咏霖面上怨气一闪而过,又笑道:“楚师兄真是半点都没变,说话还是喜欢呛人啊。算了,师弟今儿高兴,也不跟你计较了。” 说着,他对左右两个弟子道:“两位师弟,师兄有个天大的喜事,你们想听不想听?” 那两人连忙道:“想听,想听!王师兄快说来,让我们也沾沾光!” 楚江一冷笑道:“今日许多门中同袍死在天魔手中,尸骨未寒,你们居然有脸说什么喜事。哼!” 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 王咏霖忽然叫道:“楚师兄,这喜事关乎周师妹一生幸福。周师妹对你最好了,难道你也不关心么?” 楚江一全身一震,立住了脚,静等下文。 第120章 痴情 王咏霖推开扶着他的师弟,瘸着脚走到楚江一身旁,凑在他耳边道:“楚师兄,师娘刚才说了,等过了天魔这桩事,就让我跟周师妹成亲。楚师兄啊,到时一定记得赏面入席啊。” 楚江一心中泛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滋味,又酸又苦又恼。 周夕岚一向钟情于他,他虽当她妹妹一般,但曾经师傅师娘也跟他提过多次二人的亲事,门中的师弟师妹也把二人当成理所当然的一对,他在潜意识中也认为周师妹是归属于自己的了。 尤其是今日万剑门所有人都对他冷眼相对,只有周师妹对他依旧一往情深,他心非木石,焉能不感动? 现在王咏霖的说话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楚江一才真切醒觉,万剑峰上已没有任何与他有关联的东西。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一切都是遥不可及了。 他越是面色难看,王咏霖越是得意万分。 只见王咏霖笑了几声,又说道:“楚师兄,既然你有急事,师弟就不阻你了。你们两个,放楚师兄上去吧。” 两个守山的弟子齐声答应,让开了山道。 王咏霖拄着拐杖走了几步,又转头道:“楚师兄,上了天枢殿,要是见了师傅,记得不要惹他老人家生气。他有伤在身,生气对身体不好。” 说完,哈哈笑着,扬长而去。 夜风之中,楚江一静立半晌,终于迈开大步,往山上走去。 片刻后,他上到天枢广场,望着听涛居中透出的灯火,忽然犹豫了。 他原来是想找周夕岚探问唐无殇消息的,听了王咏霖一番说话,现在才发现,自己再也没有踏入听涛居的理由了。 天枢殿大门紧闭,门前广场冷风瑟瑟,空无一人。 楚江一茫然无绪,信步而行,不知不觉过了广场,走到祖师祠堂门前。 在万剑门中时,他一旦心中有难解之事,都会到祖师祠堂中静坐。这里庄严肃穆的气氛,宁谧幽静的环境,都会让他的心境平复下来,从而找到解决事情的办法。 令他意外的是,祠堂的门开着,里面隐隐约约有人声。 这个时间,里面的莫非是师傅周平? 楚江一心中一紧,静静站着,不敢乱动。他侧耳细听,听见祠堂中的声音是女子的低泣声。 师娘王檬性格刚强,楚江一从来没见过她害怕或软弱的时候。哭声从此凄切彷徨,肯定不是师娘了。 祠堂中没点灯火,只有几点檀香的红点在闪烁。楚江一轻轻入了门,沿着天井右边的阴影慢慢走上正殿。 正殿中央有个人伏在地上,低低抽泣着,断断续续说着话:“爹、娘,你、你们为、为什么要逼我……楚师兄…我好苦啊……祖师爷,我求求你,让、让楚师兄回来吧……” 这人说得一阵哭一阵,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正是周夕岚。 楚江一隐在阴影中,听得甚为不忍,但他想到王咏霖的说话,始终没有现身。 周夕岚又说了:“楚师兄,我、我知道你喜欢的不、不是我。你看、看唐姑娘的眼神,都是不、不一样的。别、别人不知道,我能看、看得出来……” 听到此处,楚江一悚然心惊。 他从来没留意过这一点。难道自己对唐无殇真的有情意?而且这份情意还在眼神中表现了出来? 对于喜欢的人的一举一动,每个人都是异常敏感的。 可能旁人看不出楚江一眼神的变化,但周夕岚眼中只有他,他的每一丝变化,她都是看得清楚无比。 周夕岚悲悲怨怨,自艾自怜了一番,忽然道:“要是让我嫁给王咏霖,我、我不如死了吧。” 黑暗中寒光一闪,她已擎出了一柄小刀,就要往心口插去。 楚江一眼疾手快,嗖地跳上去,伸手一捞捉住她的手腕,再轻轻一捏。周夕岚“哎哟”一声,小刀已被他劈手夺去。 “周师妹,你又何必自寻短见。唉。”楚江一低声说道,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周夕岚被人制住,先是大惊,听得是楚师兄的声音,又变成大喜,扑进他怀中,大哭起来。 楚江一温声劝慰了她半天,她才慢慢止住了哭泣。但她仍紧紧抱着楚江一不放,生怕一放手他就消失了,再也不回来一样。 无奈,楚江一拍了拍她背脊,道:“周师妹,你的心意,我全都听到了,也知道了。不过,楚某现在已不是万剑门的人。过往行事也让师傅师娘不知有多少误解。我是回不了万剑门的了,你明白吗?” 周夕岚拱起身子,把脸贴在他脸上。 冷冰冰的,湿漉漉的,是她的眼泪。 只听见她在他耳边幽幽道:“楚师兄,我不要在这里了。你、你带我走吧。我要跟你下山。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楚江一心头一软,轻轻把她揽在胸前,有一刹那,真的生出了带她远走高飞的想法。 黑暗之中,二人紧紧相拥,心跳共鸣,相对无言。 繁星点点,银汉迢迢,织女频频遥顾,忽而乌云密布,不知牛郎在何处。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落在黑魆魆的群山之后,不见了。 过了许久,楚江一道:“师妹,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回去吧,不然师傅师娘又要担心了。” 周夕岚仍紧抱他不放,问道:“你呢?” “我,我下去弟子居舍。” “我不回去,我要跟你走。” 楚江一闻言,连忙道:“师妹,这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我不回去的!一回去,爹娘又要逼我嫁给王咏霖了!”周夕岚急起来,又要哭了。 楚江一见周夕岚的执拗劲儿要上来了,不敢再硬劝,想了想,道:“师妹,师傅今日受了重伤,山上诸多事项又要烦师娘处理,他们不见了你,怕要急出事来就不好了。而且现在乌灯黑火的,山下又有人把守,就算我要带你走,也走不了。再说,我们这样一走了之,名不正言不顺,不是光明磊落所为,难道一辈子躲躲闪闪吗?” 黑暗中,周夕岚一对大眼睛扑闪扑闪眨了几下,道:“师兄,我跟你一起,就算一辈子躲躲闪闪,也心甘情愿的。” 第121章 殉情 周夕岚情根深种,只想跟楚江一远走高飞。 楚江一只得又劝道:“师妹,其实我离开万剑门后,没有一天不想再回来的,只是苦无机会。武林受天魔之患甚重,只要我寻到天魔,取他首级,为武林除去此獠。到时再求师傅师娘准许我重回山门,师傅师娘一定会答应的。我回来了,我们就不必要偷偷摸摸做那般见不得人的冒险行径了。” “真的吗?可是爹爹好像很恨你,都不许我再提起你的。”周夕岚听得有转机,略略有了精神。 “师傅恨我,是因为我一意孤行,一定要帮小田儿。现在小田儿没事了,我也不怪师傅了,到时杀了天魔,我再向师傅磕头认错,想必他大人大量,会原谅我的。” “那就太好了!我也帮着劝劝爹和娘,不然就不吃饭了,看他们心不心软。” 周夕岚说着,嘻嘻笑了几声,好像楚师兄真的已经杀了天魔,要求周平重回万剑门一样。 一切都有了希望。 楚江一道:“你不吃饭,那怎么行。师傅师娘狠得下心,我也不答应的。” 周夕岚忽地在楚江一面上亲了一口,娇声道:“师兄,你对我最好了。” 楚江一望了望屋檐外的夜空,深深呼了一口气,道:“师妹,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听涛居吧,不然师娘急了,又要生气了。我们的事,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的。” 周夕岚“嗯”了一声,仍然赖在他怀中不动。 “走吧,师妹,我送你回去。”楚江一轻轻推开她,站起来。 周夕岚突然问道:“楚师兄,你上来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楚江一脱口而出:“嗯,今日唐姑娘在天枢殿中不见了,我怕她被师傅看见,冲撞起来,故此上来想问问你……” 他说了半截,猛地觉得不对,立刻住了口。 周夕岚音调平静,道:“噢,我一直没看见唐姑娘,想来已经出来了吧。” “那就好。”楚江一抹了一把冷汗,伸手去拉她。一拉,只觉得她手腕软软的没有半分力气,整个人向地上仆去。 他大惊失色,一把接着她,叫道:“师妹,你怎么了!” 周夕岚全身不住发抖,颤着声音道:“师兄,抱紧我。” 楚江一慌忙伸手掏出火折子晃着,一看,登时惊得呆住了。只见周夕岚胸口插着一柄小刀,直没入刀柄,面色煞白如纸,兀自对他笑着。 “师妹,你怎么、怎么这般想不开!”楚江一觉得脑袋如遭雷击,暗暗痛斥自己太大意了。 周夕岚摇摇头,两行眼泪从她眼角淌下,笑道:“这样,我就可以跟你在一起了。到死都在一起。” “师妹,不要说话。我救你,你马上就没事了。”楚江一一手抱着她,一手按在她背门,不住运真气护住她心脉。 周夕岚双眼盯着他脸,眨都不眨,声音已经开始无力:“师兄啊,我好想、好想这样,被你一直,一直抱着啊。” “不!不可以!你不会死的!”楚江一胸膛中似有万吨炸药炸开,咬着牙关,不停输送真气过去。 可是他今天为郭田已耗尽了真气,现在恢复不到三四成,狂输猛送之下,很快就无以为继,力不从心了。 “师妹,你忍一下,就一下。我去找人救你!”楚江一急急抱起她,发疯一样冲出了祠堂。 他抱着周夕岚跑到天枢广场,正好碰见王檬出来寻女,急忙叫道:“师娘!快,快救救周师妹!” 王檬远远看见楚江一抱着女儿,正要喝问,听他这么一喊,再一看女儿胸口深深插着一柄小刀,惊得亡魂大冒,也顾不得训斥他了,叫道:“岚儿,你怎么了?” 她是个女中豪杰,惊慌之下,总算没有乱了方寸,接过女儿,继续为她渡气护住心脉,一面叫楚江一去请师伯韦果来医治女人。 韦果是周平的师兄,武功一般,但精通医术,在万剑门中主持保宁堂的一切事务。今天被天魔所伤的英雄豪杰数以百计,他一直在保宁堂中忙得焦头烂额。楚江一还带着郭田去找他看了一看,故而知道他在保宁堂。 楚江一狂奔下到山腰,直奔保宁堂。韦果一听周夕岚中刀重伤,也顾不得其他了,挎了药箱跟随楚江一急赶上山。 有了韦果的帮忙,王檬终于空出手来,她不敢丝毫松懈,死死盯着女儿的动静,一边吩咐道:“江儿,你快去练功房请你师傅回来!” 她一时间忘了楚江一已被逐出门墙,仍照以前一样支使他去找周平。 楚江一先是一愣,嘴唇动了几下,见王檬没有看自己,最后答道:“弟子遵命。” 他出了听涛居,走到天枢殿门前,心中七上八落起来。 自己现在应该以什么身份去见曾经的师傅周平?见了他,又该如何开口? 踌躇了一会,想到周夕岚随时可能性命不保,晚了的话周平连她最后一面都看不到,自己就真是罪该万死了。当下一咬牙,举步走了进去,直奔后殿的练功房。 后殿一片安静,只有练功房中透出灯火。楚江一日间同关秀、周夕岚都来过这里。 他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执弟子礼,恭恭敬敬道:“弟子楚江一有要事禀报师傅。” 房间中一片静悄悄,无人回应。 楚江一连报了三次,都是如此。他觉得奇怪,想道:“就算师傅恨我入骨,听我禀报这么多次,也该斥骂我才是,怎么毫无动静呢?难道他不在里面?可房门关着,他不在里面又会在哪里?” 一边想,一边又禀报了一遍,敲门的力道也大了不少。 里面依旧没有动静。 “师傅,弟子得罪了。”楚江一告一声罪,推门而入。 房中陈设同白天并没有两样,一张木案,两个蒲团,一个木柜,十分简陋。木案上摆着一盏油灯。 同样的,没有人。 楚江一返回门外,四下看了看,后殿各处都是黑灯瞎火的,想必周平有伤之身,去某处不会连灯火都不点。 他站在天井中,大声呼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 真是怪了,难道师傅去找慧空方丈了?可是师娘明明说他在练功房的啊。再说师傅离开房间,应该熄了灯才对,更不会特意关上门了,平时练功房没人都是不关门的。 带着一肚子疑惑,楚江一吹熄油灯,就要举步离开。 忽然,他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竟是来自木柜之中! 第122章 求死 楚江一听得仔细,想起白天关秀检查木柜的慎重样子,心中一动,静静立在木案旁边,不动声色。 脚步声停住了,只听得黑暗中木柜门“吱呀”一声轻轻推开,一阵微微的风迎面扑来。 房间中漆黑一团,楚江一不知柜中人是怎么知道自己方位的,闻风辨位,使出万剑门的截脉点穴手法,扣向风声来处。 那人“咦”了一声,手腕一转,也使出截脉点穴手法反过来捏楚江一的手腕。这声音十分耳熟,明明白白就是周平的声音。 楚江一急退数步,叫道:“师傅,是我。弟子楚江一有急事禀报!” 周平一声冷哼,不由分说,抢上前来,“呼呼呼”连出几掌,同时攻袭他上身各处。楚江一不得已,唯有出掌抵抗。挡拆得几招,他已招架不住,退到墙角,再无路可退了。 “师傅,先停手听弟子说!周师妹、周师妹出事了!”楚江一情急之下,又叫起来。 周平不管他说什么,出手快如鬼魅,也不知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是怎么看得清楚方位的,又是几道掌力攻向楚江一身上要害。 楚江一奋力挡了几掌,忽然肋下一痛,已中了一指,一股刁钻的劲力透入体内,令他动作一滞。趁此间隙,周平化掌为爪,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本不至于如此不济,一来今日两番耗尽真气,后力无继;二来因对手是师傅,不敢全力以赴;三来他对周夕岚重伤之事抱愧在心,故而出手每每投鼠忌器,处处留有余地,才被周平数招就制住了。 “师傅,停手……”话才说半句,楚江一觉得手腕上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把他身上的真气猛地吸扯过去。他大惊失色,要想挣开手,可手臂才运起力,马上又被吸走一样,变得软塌塌的。 完了! 楚江一只觉得经脉中残余的真气很快就被吸得干干净净,变得空荡荡的,十分难受,头脑更像失血过多一样变得有些迷糊眩晕起来。 师傅怎么会这种邪门武功的? 生死关头,房外出现了火光,只听见王檬从前殿进来,急急叫道:“周郎,你在这里么?岚儿出事啦!” 周平闻言震了一震,松开楚江一的手,退开了。 房中火光一闪,周平已打火石点着了木案上的油灯,冲楚江一招手道:“你过来。” 楚江一惊魂未定,不敢有违,强自抑制住身体的不适,步到木案旁。 周平目光如电,盯得楚江一周身发寒。他又低声说道:“不准乱说。” 这时王檬也到了房门口,见里面师徒二人隔案而立,没有起冲突,松了一口气,说道:“周郎,岚儿受伤了。我一急,忘了分寸,脱口就叫江、江儿来通知你了。岚儿现在命悬一线,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走吧!” 周平望了楚江一一眼,快步走了出去,边走边问:“岚儿怎么受伤的?伤得很重么?” 王檬叹气道:“韦师兄说,不知能不能熬过今晚……怎么受伤的,还要问江儿了。江儿,你也跟上来,跟我们说清楚。” 楚江一答应一声,望向木柜,却见柜门已关上,不敢怠慢,吹熄房中油灯,紧紧跟在周平王檬后面去了。 三人回到听涛居,韦果已帮周夕岚拔出小刀,敷药止血,包好了伤口。 “韦师兄,岚儿情况怎么样了?”周平一边为女儿把脉,一边问韦果道。 “唉,这一刀虽未刺穿心脏,但也伤了左肺。师兄已尽力控制伤势了,最怕肺中淤血积塞,阻碍了呼吸,就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了。师弟啊,岚儿现在药石不进,只能听天由命了,你们夫妻今晚一定要好好看着岚儿了。唉,也不知道怎么伤的。”韦果连连摇头,看周夕岚的眼神甚为不忍。 周平夫妇闻言,都是悲上眉头。 王檬眼圈一红,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她转身用衣袖擦了擦,才对韦果道:“多谢韦师兄了。” 韦果从药箱中取出几味药放在桌上,道:“如果岚儿醒来,就将这些药煎半碗水喂她饮下,可活血散淤。切记,不可让她乱动,更不可受任何刺激,否则创口裂开就麻烦了。保宁堂还有许多事情,我先下去了。” 末了,他出门前又转头说道:“切记我说的两点啊,师弟,我知道你一向很严厉的,但岚儿现在这样,你就好好说话吧。” “晓得了,韦师兄。你去吧。”周平面色阴沉,点点头答道。 楚江一站在一边,听得心头一阵阵发凉,不敢出声,只是不转眼望着周夕岚苍白的脸庞不放。 “楚江一,你半夜三更,上来天枢殿做什么?是你害成岚儿这样的?”周平冷冰冰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檬连忙拉住他的手臂,低声道:“周郎,不要在这里影响了岚儿,我们到大厅去说吧。” 周平横了楚江一一眼,当先出了卧室。王檬神情复杂,想对楚江一说什么,但又欲言又止,唉了一声,也出去了。 楚江一从周夕岚面上收回目光,低下头,跟着出了去。 大厅中,周平坐在太师椅上,神色吓人至极。王檬为他斟了一盏茶,站在他身旁。 楚江一出来,“隆”地一声跪在二人面前,禀道:“弟子该死,周师妹都是因弟子而伤的。” “你已不是万剑门的人,不要乱扯关系。说,你为什么要伤害岚儿?”周平一拍桌子,喝问道。 楚江一低着头,道:“一切都是弟子造成的,任由师傅师娘处罚。” “好!我现在就杀了你,为岚儿报仇!拿我剑来!”周平怒气冲冲,伸手要王檬取剑来。 “周郎,我们不要意气用事,还是叫江儿讲清楚事情原委吧。”王檬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劝慰道。 周平道:“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快快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一次。如有半句不实,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楚江一心道:“周师妹弄成这样,都是我害的。我真对不住她。她死了,我任由师傅处置,一命偿一命,也是应该的。” 当下一言不发,跪伏在地,闭目等死。 第123章 回来的条件 周平见他一语不发,暴跳如雷,又要取他性命。 王檬好说歹说才拉住了他,走到楚江一身旁,低声道:“江儿,你以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万事都一根筋,没有半点长进。如果你现在死了,岚儿醒过来,又要被你累死了。” 俗话说:“知女莫若母。”女子的心事也只有女子最能理解。 楚江一被逐出万剑门后,周夕岚总是记挂着他,郁郁寡欢。王檬一向看重楚江一,也知道女儿对他一往情深,开始也不勉强她接受王咏霖。后来听说楚江一在鸿福客栈与黑白双煞为伍,便对他失望了,怕女儿相思过度,弄出病来,便想一力促成她与王咏霖的亲事。 直到今日,她见楚江一与一众怪人一起,夫君周平又十分不喜,为了让女儿死心,在晚饭时不仅留了王咏霖吃饭,又提起二人的亲事,表明自己态度。没想到竟闹出这么一桩大事来。 王檬心知,女儿这一刀,肯定是她一时想不开,要自寻短见的,也由此明白,女儿的心是系定在楚江一身上了,宁愿死也不愿屈身与他人。 她再见楚江一对自己和夫君恭恭敬敬,仍旧敬重如初,回想往事,心头已软了下去,又萌发了要收归他于门下,以解女儿心结的念头。 如果楚江一执意不说话,一心求死,实在于事无补,便出言点醒他。 果然,楚江一听她这么一说,悚然心惊,心想:“师母说得对,我怎么就这么蠢呢?周师妹是为了我才寻的短见,我这么一死,就真是万事皆休了!那才是真正害了她。” 当下禀一声:“弟子知错了。”便把自己上山遭遇周夕岚寻短见的经过说了出来。 他不敢直说上山是为了探问唐无殇的消息,而是改口说要寻慧空方丈帮郭田医伤,没找到慧空方丈,想起万剑门的教诲养育之恩,不敢惊动师傅师母,便偷到祖师祠堂上香,没想到正好遇上周夕岚自寻短见。 周夕岚与他在祠堂中的剖白心迹,他自然也是略过不提的。 周平听完,冷笑道:“好啊,楚江一,照你所说,岚儿自寻短见,还是你救了她一命。为何你非要自认是你害的?你连郭田小子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怎么就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你心中无愧,断然不会如此。还不说实话么?” 周平不愧是一派掌门,对这个弃徒的心境洞若观火,一下就戳中了他的要害。 楚江一被说得哑口无言,默然不语。 王檬在旁暗暗着急,连忙插嘴道:“周郎啊,岚儿对江儿一片痴情,你我过了这么久,都看得清清楚楚。江儿作为当事人,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他自然是觉得愧对岚儿,宁愿受罚也说不出口的。唉,他们两个的脾性,都是这般的,你又不是不知!” 周平听了,面色缓和了不少,但仍不松口,道:“夫人,他已被逐出万剑门。就算岚儿对他再一往情深,跟他也是绝无可能的。” 王檬忽然颜面哭了起来,道:“你是岚儿她爹,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女儿死在你面前才安乐吗?岚儿,我苦命的儿啊!” 一向刚强的夫人今日二度落泪,周平也不敢拂逆她,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叹气道:“唉,夫人,你别伤心了。你知我最疼岚儿的,她现在这样子我都心痛得不得了,怎么舍得她死呢!我只是,我只是……唉。” “你只是放不下面子而已。周郎,江儿秉性忠厚,只是以前一时糊涂而已。现在雨过天晴,我们准他再回万剑门,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江儿,你说,你想不想回来?” 楚江一双目含泪,“轰轰”磕起了头,边磕边道:“弟子自离山之后,无时无刻不想着重回师傅师娘座下。请师傅师娘开恩,让弟子回来吧!” 周平止住他道:“你别忙着磕头,此事事关万剑门声望。说走就走,说回就回,让武林同道见了,只当我万剑门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派,颜面何存?” 王檬见他口气已松,赶紧趁热打铁,道:“没错。江儿,就算我们肯让你回来,你本是戴罪之身,也要戴罪立功才能让人心服口服。你想回来,须得做下一件名扬天下之事才可。” 楚江一道:“求师傅师娘明示。” 王檬对周平道:“夫君,你说吧。” 夫人既然开口了,周平也借着台阶下,接口道:“好。楚江一,你想回万剑门,只要办成一件事,我便准你回来。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不知你有没信心办得到?” “弟子一定全力以赴!”楚江一忙答道。 “这件事就是:取回八臂天魔的首级。” “啊!”王檬和楚江一听了,齐齐叫出声来。 周平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道:“如果办不到,我也不勉强你。” 王檬急道:“周郎,天魔武功卓绝,我们集天下高手之力都斗他不过,江儿孤身一人,又怎么是他敌手!你这不是为难他么?” 周平慢条斯理道:“这就是难的地方。不过天魔今日必定受了极重的伤势,不然也不会仓皇而逃。说不定他现在内外伤交迫,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山村野汉也能要了他的命。这就是易的地方。” 王檬又道:“天魔落下山崖,联盟派了两百多人下山搜寻,又听说还有上千官兵也四处搜索,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半点回音。敢情天魔早已逃匿得远远的,天下之大,江儿又去哪里寻他呢?” 周平眼皮也不抬,道:“呵,这就靠他自己想法子了。如果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得到的,我也不会叫他去做。他有那么多奇人异士朋友,天魔也要怕上三分呢。” 最后这句话,带有明显的挖苦意味。 王檬见再讨价还价下去,又要惹周平不快,便对楚江一道:“江儿,你意下如何?” 楚江一自然不会拒绝,答道:“弟子谨遵师命。一定全力追寻天魔,取得他项上人头回来。” 周平终于意味深长地嘴角一扬,道:“如此甚好。你起来吧。” 等楚江一站起身,他又道:“你还不能走,如果岚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他目光忽然一冷,咬牙切齿说出最后二字,起身又入了卧室。 第124章 苏醒 天璇峰上一处清净的厢房中,幽冥宫宫主屠元化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神情萎靡。 有两个男子坐在床边,一个蓝衫长发,是许天枫。另一个则身穿黑色锦衣,裹着一张红色披风,是十三叠楼楼主白小千。 只听见白小千道:“屠老哥,今日这番拼斗,咱们圣派真是元气大伤啊。蒋庄主死了,你我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我上次缩所受的内伤还没好,现在又添新伤,肋骨都断了几根,不将养个三年五载,是恢复不了了。” 屠元化眼中闪过一丝警觉,有气无力答道:“白老弟,我比你严重多了。几乎一身功力都废啦,起码得十年八年才能好了。这段时间,我幽冥宫一切事务,就靠天枫咯。” 白小千道:“我还勉强处理得了楼中事务。只是蒋蛮子死了,不知道他儿子能不能镇得住现在的局面。要是天一庄乱起来,圣派就大难临头了。” 屠元化师徒均面露讶色,问道:“何出此言?” 白小千道:“今天一战,正派只死了一个苏啸虎,周平和慧空都完好无缺。现在天魔伤重而遁,尚未剿灭,大家还有共同目标。一旦天魔败亡,两派联盟便立即土崩瓦解。咱们都在万剑峰上,两派反面,对我们是大大的不利啊。” 屠元化听了连连点头。许天枫却道:“白楼主,慧空方丈素来守信重情,对两派弟子不偏不倚,是不会做出这等过河拆桥的事的。” 白小千嘴角一翘,问道:“许贤侄,我问你,今日天枢殿前,是谁三番两次挑起群殴天魔的火星?” 今日许天枫本在保宁堂养伤的,听得峰上吵嚷,便忍不住也上去了,将天魔战群雄的经过都看在眼中,于是老实答道:“是万剑门周掌门。不过他也是担心天魔贻害武林,情急之下才如此而已。” 白小千哂道:“许贤侄,有些人,你千万莫要被他的外表欺瞒。老实跟你们说,上万剑峰之时,我跟周平就做过了一个交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 屠元化师徒又齐齐问道:“白楼主,可否讲清楚一些?” 白小千笑道:“我一个大杀手,做的交易,还能是什么事?自然是杀人了。在这万剑峰上,他是地主,连慧空都压他不得,咱们圣派就更不在话下了。总之,周平这个人,信他不过,一定要多加提防。” 屠元化道:“那,白楼主,应该如何是好?” 白小千道:“现在天魔未死,圣派和正派一时还不会撕破面皮的。咱们先等蒋鹏那小子回来吧,到时再定一条‘先下手为强’的计策。” 屠元化道:“蒋猛死了,蒋鹏那小子气坏了脑,非要手刃天魔为父报仇。我真怕他也遭了天魔毒手。” 白小千道:“放心吧,我特意叮嘱钱川跟着他,对上受伤的天魔,还是能应付得来的。” 二人又谈了今后形势的发展和一些今后门中发展的规划,白小千便告辞走了。 屠元化见许天枫很少插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道:“天枫,你在想什么?” 许天枫犹豫片刻,道:“师傅,弟子与万剑门李梦凌李姑娘当真是情投意合,弟子求师傅玉成此事。” 屠元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道:“天枫啊,师傅现在这个样子,跟死了没有分别。从现在起,幽冥宫就交给你了,万事你自己看着办吧。师傅只是提醒你一句,就算你有意,周平也无心。你已碰过一次钉子了,又何必再自讨无趣呢。”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似是十分疲累,不住喘着气。 许天枫揣度了半晌,道:“师傅,弟子觉得,咱们和正派,真的没必要如此对立的。弟子……” 他还要再说,屠元化摆了摆手,语气虚弱,道:“师傅想静静休息一阵,你先出去吧。” “是。弟子遵命。”许天枫为屠元化掖好被角,出去轻轻关好门,望着灯火点点的天枢峰,长长叹了口气。 一刻钟后,天璇峰山腰处响起了悠扬动听的埙声。又过了一会,天枢峰一侧也响起了玩转缠绵的笛声。埙笛同奏,此起彼伏,互相呼应,在两山谷中回荡不绝。 天枢峰听涛居中,周平夫妇坐在女儿床边,楚江一立在房门口。三人都望着昏迷不醒的周夕岚,并无只言片语。 房内一片寂静,只有油灯偶尔爆开一朵灯花的“噼啪”声。 到了四更天,只听周夕岚“哎”的一声,张开了眼。 周平夫妇一见,欣喜若狂,都趋过身去,轻轻连声呼唤。 “爹,娘,楚师兄呢?”周夕岚张嘴说了第一句话。 王檬连忙招手,示意楚江一过来,嘴里温声道:“岚儿,楚师兄在这里。他一直在等你醒过来。” 楚江一见周夕岚苏醒,也十分欢喜,走到床边,道:“周师妹,你终于醒了。” 王檬道:“江儿,你在这里同岚儿说说话吧。我去熬药了。” 说完,猛向周平使眼色。 女儿一醒来就找楚江一,周平面色难看极了,想叫楚江一离远点,又怕违了女儿心意。正郁闷间,被夫人王檬一把扯起,拉出了房间。 “楚师兄,你为什么要救我。”周夕岚双眼微闭,胸口起伏,似是十分痛苦。 楚江一愧疚万分,不由得握住她的手,道:“师妹,一切都是我不好。等你好了,我让你尽情打个够,作为补偿吧。” “师、师兄,你不走了吗?”周夕岚张开眼,眼中闪着异样的神采。 楚江一点点头,道:“我不走了。你一定乖乖养好伤,别再做傻事了。” “你、你不骗我?” “我不骗你。我发誓……”楚江一举起手掌就要起誓、 周夕岚一把捉住他的手,打断他道:“不用。我相信你。” 她因用力过猛,牵动伤口,忍不住“啊”了一声,面色煞白,气息急促,几乎昏厥。 楚江一忙道:“周师妹,你伤得很重,千万别说话,也乱动了。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捉松鼠!” 周夕岚面上泛起一抹甜蜜的笑意,轻轻地点了点头,手中捏着楚江一手掌的力道更大了。 窗外山风呼啸,房内温声细语,情意绵绵,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第125章 九怪拜师 到了五更天,山下鸡鸣连连,天色渐渐发白。 周夕岚喝过药汤,又睡过去了。 楚江一不敢正面看一直面色阴沉的周平,向师傅师娘行礼道别,要下去回合鬼愁十怪,商量追杀天魔事宜。 周平冷哼一声,道:“岚儿未好这段时间,你早午晚都要上来见她。一次不到,你都休想再回万剑门。” 这岂非根本就走不开吗?如此怎么去搜寻天魔? 楚江一不敢违逆,答应一声,便出了听涛居。经过天枢广场,他望了天枢殿一眼,最终还是忍住往山下走去。 不料才走了几步,就见王咏霖拄着拐杖,在山路上艰难地往上而来。 天枢广场下方十余丈石阶被天魔踏得粉碎,碎石满地,坑坑洼洼,十分难行。王咏霖走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一早听说周师妹被人刺成重伤,昏迷不醒的消息,连早饭也不吃,急急赶上山来。 楚江一本不想睬他,但知道他肯定是要去探望周夕岚,心中有些不舒服,迎上去道:“王师弟,周师妹已经睡了。师傅师娘也一夜未睡,你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吧。” 王咏霖一听,登时炸了,喝问道:“你怎么知道师傅师娘一夜未睡?你、你在听涛居过夜了?” 楚江一点点头,看着王咏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竟有一股畅快的感觉。 王咏霖忽然想起他口称“师傅师娘”,心中一惊,冲口而出道:“师傅,难道师傅准你再回万剑门了?” 楚江一面上拉出一个笑容,又点了点头。 “不可能!不可能的!你作恶多端,行止不端,师傅不可能再让你回来的!你撒谎!”王咏霖气急败坏,举起拐杖就刺过来。 楚江一运掌如刀,觑得亲切,以掌沿在拐杖上一斩,拐杖登时落地。王咏霖失了支撑,手上受力,叫了两声,往后仰倒,在山道上骨碌碌滚了两丈远才扳住石缝,不至于一滚到底。不过也撞得面青额损,满身沙土,狼狈不堪。 “王师弟,我跌你一跤,过去你构陷污蔑我的事便一笔勾销。希望你从今以后好好做人,不要坏了万剑门的规矩。不然,我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 说完,楚江一看也不看他一眼,大踏步走了下去。 王咏霖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爬起来,捡回拐杖,掸干净身上尘土,继续上听涛居去了。 这时郭田已醒,楚江一一夜未归,鬼愁十怪十分担心,一见他回来,个个都欢喜万分,迎上来问东问西。楚江一不便直说,胡乱支吾过去了。 郭田休息了一晚,已无大碍,十怪便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九怪尊郭田为老大,当然都是听他的,而郭田一个小孩子,没什么主见,现在见了师傅,自然要听师傅的话了。 楚江一拉他到一旁,踌躇了一阵,才问他:“小田儿,如果师傅能够回万剑门,你还愿意跟随师傅吗?” 郭田想也不想,道:“师傅去哪,我就去哪。我再也不想跟师傅分开了。” 楚江一道:“太师父以前不肯为你医伤,你怪不怪他?” 郭田搔了搔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有点怕他,没想过这件事。” 楚江一道:“太师父说了,如果我能取回八臂天魔的人头,他就让我重回万剑门。如果你愿意回来,就跟师傅一起去找天魔吧。你若不想留下,师傅也不勉强你。” 郭田急了,叫道:“师傅,你要赶小田儿走吗?我跟定你的了。你、你带我出来的,你要对我负责!” 他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话,一急了,都说了出来。 楚江一听得哭笑不得,摸着他的头道:“好吧。那就委屈你了。唉,师傅真没用,要你受这么多苦头。” 郭田眨了眨眼,问:“师傅,你真的很想回来这里吗?” 楚江一一怔,抬头看看周围,眼中有一丝迷茫,片刻后又恢复过来,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去把八臂天魔找出来,杀了他,就可以回来了。”郭田拍手笑道。 “那你的那些,呃,那些朋友呢?”楚江一指了指不远处的九怪,问道。 “哦,对了哦。我既然重回师傅门下,他们又不是师傅的徒弟,就不用跟我在这里了。我去跟他们说说,叫他们回鬼愁峰好了。” 说完,郭田蹦蹦跳跳走过去,跟九怪说了这个想法。 不料九怪听了连连摆手,都说:“我们的命都是郭老大你给的,我们是跟定老大的了。郭老大你去哪,咱们就去哪!” 熊飞的的耳朵很灵,刚才楚江一师徒的对话他听到了七八分,故意学着郭田的腔调语气道:“郭老大,你要赶俺们走吗?俺们跟定你的了。你、你救俺们出来的,你要对俺们负责!” 他一个大老爷们,学得阴阳怪气,扭扭捏捏的,逗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楚江一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大家重情重义,楚某由衷佩服。只是这里是万剑峰,如果我有幸得以重归,诸位却不是万剑门中人,一直留在这里,我怕多有不便。” 蝎人谢延敲了敲巨螯,笑道:“你是郭老大的师傅,也就是我们九个的师傅了。我们几个成了你的徒弟,就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啦。有什么不便的!” 其余九怪听了连连点头,尤其以猫奴鸡啄米一样,点得最厉害。 郭田拉着师傅的手撒娇道:“师傅,你就答应他们吧。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楚江一看了看谢延,又看了看熊飞几个,欲言又止。 谢延和熊飞等人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都摸了摸面庞,问道:“楚兄弟,我们面上有东西吗?” 蛇人方醒盘着蛇身,倚在墙上,懒懒道:“你们几个照照镜子就知道了。楚大哥是看你们几个年纪比他大,不好意思说要当你们的师傅。” 谢延等人这才恍然大悟,连道:“不碍事,不碍事!你看郭老大才多大,我们不也都尊他为老大,一切听他的话么?楚兄弟大我们几岁又有什么所谓,这师傅,我是拜定了。” 说完,当即拜倒在地,磕了四个头,口称:“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其余几怪见了,都学着他的样子,跪倒就拜。 楚江一连忙把他们拉起来,说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还是以兄弟相称吧。” 方醒又道:“这更使不得。我们跟郭老大是兄弟,跟师傅你又是兄弟,那不是乱了辈分?岂有此理。” 众怪一听,都说“对对对”。 楚江一无奈,只有应允,收了九怪为徒。 第126章 白楼主夜访 楚江一要重回万剑门的消息在天枢峰上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曾经与他亲近相熟的弟子都借此机会来他的住处拜会他,楚师兄长楚师兄短套近乎。 人情冷暖,楚江一早已习以为常,只要不是令自己十分厌恶之人,他都一一客气接见。 相反,王咏霖身边就少了许多拥趸和吹捧,加上他伤了腿,就更像一条落魄的丧家之犬了。 他不甘心啊,三番四次上听涛居找师傅师娘诉说楚江一的坏话,说他这次上山一定有什么阴谋,周师妹肯定也是被他所伤的云云。 可惜周平和王檬听了都是“嗯”的一声,说已知道了。后来听得多了,便干脆对他道:“师傅师娘自有分寸的,你就别担心了。好好养伤,不用三天两头就往山上跑了,对康复不利。万剑门还有许多事情要你去做呢。” 王咏霖知道,自他受伤以来,门中事务都交由李梦凌处理了,他已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大师兄。如果楚江一重回万剑门,他连“大师兄”的位子也要丢了。 每天夜里,他都如芒刺在背,辗转难眠,总想着如何重获师傅师娘的欢心,如何给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一些教训。 这一晚,他正躺在床上,照例在睡觉前低声咒骂楚江一一番,忽然有人敲了敲门。他没好气道:“是谁?” 门外人道:“是我。” “你是谁啊?说清楚点会死啊?”王咏霖怒从心头起,一骨碌坐了起来,大声骂道。 “你开门就知道了。”门外人依旧淡淡道。 “这么晚了装神弄鬼的,看我不收拾你!”王咏霖住的房子在万剑门弟子居所中间,他不担心是什么邪魔外道,只当是哪个不识好歹的师弟胡闹。 门一打开,门外果然站着一个万剑门男弟子。楚江一认出他是今晚负责巡夜的张师弟,没好气道:“张师弟,你找我什么事?” 张师弟不等他请,一步跨进房内,反手关上了门。 “张师弟,你要干什么?”王咏霖吃了一惊,一手扶着桌子,一手举起拐杖指着张师弟。 那个张师弟呵呵一笑,伸手在面上一抹,现出另一副面容。 “白、白楼主?”王咏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过了一阵才问,“你半夜来找我做什么?” “王小兄弟,我见你最近很不得志啊,来探望探望你,难道不欢迎吗?”白小千伸手拨开拐杖,自顾自走到桌边坐下。 王咏霖被他说中痛处,心中不悦,道:“小子无能,不容白楼主挂心。无事不登三宝殿,小子跟白楼主又没有什么渊源来往,白楼主有什么事还是直说吧。” “王兄弟果然是爽快人!”白小千斟了一杯茶,呷了一口,接着道,“听说楚江一要重回万剑门了,王兄弟难道不急吗?” 王咏霖看他并无恶意,便在桌子另一边坐下,说道:“急有什么用?师傅师娘做的决定,我说什么都没用。” “呵呵,照这样下去,楚江一回来骑在你头上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觉得啊,王兄弟,你需要为自己争取争取了。”白小千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 “怎么争取?”王咏霖上身前倾,凑近了一些。 “阻止事情的发生。” “怎、怎么阻止?杀了楚江一?对了,你帮我杀掉楚江一,我、我给你一万两银子做酬谢!”王咏霖想到白小千是杀手组织的头领,欢喜万分。 不想白小千摇了摇头,道:“杀了楚江一,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没有用。” 王咏霖愕然道:“怎么没用?楚江一死了,就没人能撼动我的地位了。师傅师娘自然会再器重我的。” “器重你?万剑门弟子中,你武功最好?还是你人品好,很能干,声望高?”白小千哂笑道。 王咏霖哑口无言。 “现在楚江一还没真的回来,你只是受了点伤,你的一切就都让李梦凌姑娘夺走了。换句话说,杀了楚江一,你的处境还是没有变,一样有比你更能干的人抢了你的风头。你说,你应该怎么办?” “我、我应该怎么办?”王咏霖额上冷汗涔涔,不知所措。 “你想想,这一切,都是谁给予的?” “当然是师傅啊。” “没错。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你师傅身上。” “那我该怎么办?我求师傅很多次了,他都听不进。” “无须求你师傅。事成直后,可能你师傅要反过来求你了。” “师傅求、求我?怎么可能!”王咏霖声音有些沙哑颤抖。 到了这时,王咏霖对白小千已经是十分信服,渴望他能给自己提供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 白小千微微一笑,道:“事情简单得很,只怕王兄弟不愿做而已。” “我愿意!出多少钱我都愿意!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好。我就知道王兄弟是个有胆识,能成大事之人!”白小千竖起大拇指赞道。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白瓶子放在桌上,指关节敲了敲桌面,道:“你师傅每天都会去天枢殿后殿的练功房练功,王兄弟只要寻机会将瓶中药粉放置在房里的蒲团中即可。” “你、你要我下毒害师傅?”王咏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仍是惊得叫了出来,浑身发冷,一颗心剧烈跳跃起来。 “这不是毒。这迷心散只是一种致幻药物,一种可以让你师傅听从你命令的药物,而已。并不会伤害你师傅的性命。”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王咏霖瞪着白小千。 白小千打开瓶塞,倒了一小撮药粉在手指上,伸出舌头,把药粉一扫而光,吞入腹中。他咂咂嘴,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没有选择。” 王咏霖喉咙发干,用力吞了一口口水,又道:“白楼主,你、你那么清楚练功房的陈设,为什么,为什么你自己不亲自去做这件事?” “我当然可以亲自去做。但是,我更喜欢跟人合作,跟有需要的人合作。减少了我的风险,而你能重获器重,彼此都有好处。双赢,何乐而不为?” “我掌了万剑门大权,你、你有什么好处?如果要我听从于你,做一个傀儡,我万万不做的。”在最后关头,王咏霖居然还能把持着极限的底线。 “呵呵,王兄弟,你把我想得太不堪了。我嘛,是为了圣派着想。你师傅对我们圣派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就算联合在一起了,仍是没变。我们圣派,怕你师傅随时在背后捅一刀,只是想要一个忠实一点的盟友,而已。” 王咏霖低着头,面色苍白,身躯微微发抖,不说话。 “我相信,也希望,王兄弟当上万剑门的掌门,我们两派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白小千伸出一只手,白皙的手掌中,纹理细腻而清晰。 王咏霖也伸出一只手,可他伸到一半,就再也伸不出去,停在那里不住抖动。 “我相信王兄弟一定会做出最有利的决定的。”白小千收回手,站起来,把人皮面具重新戴好,轻盈迅捷地开门出去了。 灯下,那个白色瓷瓶闪着耀眼的光芒。 第127章 有妖怪 “师傅,前面就是羊角村了。很快就要见到我爹娘啦!”坐在纪旭背上的郭田指着远处地面上的一团黑点,高兴地叫起来。 五天前,万剑峰上的群雄收到消息,称有人在乐州境内见过八臂天魔,引起群雄轰动。 慧空方丈召集各门派首领会集商议了一番,一致认为当初天魔是自乐州屠断龙关开始为祸武林的,现在重伤之下又出现在乐州,一定是要出关去,返回他的巢窟。 断龙关外是北莽国。自从断龙关事件之后,断龙关守卫森严,几乎停了两国的商贸往来。北莽国对此表示强烈不满,但南星国兴烈帝绝不松口轻易开关,导致两国关系日益紧张。 这个时候,一旦让天魔出了关,要拿他就难于登天了。 于是,正邪两派立即尽遣门下精锐,星夜赶往乐州,掘地三尺追杀天魔。同时送信给南星国朝廷,告知此消息,请求在缉捕到天魔之前务必要紧闭断龙关,不许任何人进出。 本次正邪联军共七百多人,由慧空方丈亲自率领,设两副手,分别是万剑门的李梦凌,以及幽冥宫的许天枫。 许天枫有内伤在身,本该留在天璇峰养伤,但他陈词说:“万一天魔出了关,便如鱼入大海,再难追击。幽冥宫地处北莽国极北之地的玄冰崖,同北莽国关系非比一般。我也结识不少北莽国的名门高士,有了我等幽冥宫弟子跟随,北莽国的军队想必不会刁难我们。” 慧空方丈原想定蒋鹏为领袖邪派弟子的副手,但蒋鹏过于毛躁,又经常违令行事。许天枫强烈请愿之下,说服各派首领,当上了本次联军的副手。 周平、白小千、屠元化等首领有伤在身,都留在山上静候。 楚江一听得消息,也来向周平王檬道别,要出发去追杀天魔。 这段时间,他每日上听涛居三次看望周夕岚,从不落空。周夕岚每天都像活在蜜糖罐中,心情好了,伤势自然就好得快了。过了十来天,已能下床扶着人慢慢行走了。 她也知道爹爹周平给楚师兄设下的条件,故此听楚江一要出发去杀天魔,也不搅闹,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叫他一定要平安归来。 楚江一给师傅师娘请过安,便同郭田、谢延、方醒、豹豹,搭乘鸟人五兄弟,直往乐州飞去。 骑乘不够,十怪中的二姐猫奴便留在万剑峰,练习武功。她是极想去的,奈何只要是楚江一说的话,她都毫无半分抵抗力,什么都答应下来了。 天上飞的总比地上跑的速度要快。 不出一天,楚江一等人就超过了先出发的联军,第五天,就进了乐州境,离断龙关也就剩下最多一天的脚程了。 羊角村就在眼前了,楚江一也替郭田感到开心,催促熊飞等人往村头降落下去。 当鸟人五兄弟掠过羊角村外的田地时,田中的农人被吓得纷纷逃散,大叫:“妖怪来啦!快逃啊!” 鬼愁十怪初到万剑峰时,峰上的群雄虽然心中惊惧,但他们都是练过武,见过血,有胆气的人,又人多势众,故此并不恐慌。后来知道他们是遭受丁老怪残忍医术的受害者,日常也见得多后,也就习以为常,不大惊小怪了,只是不跟他们来往而已。 眼下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村夫村妇,平素对怪力乱神的东西深信不疑的,见了这五只巨大无比的鸟人,都以为是神话中吃人的怪鸟,无不肝胆俱裂,四散而逃。 楚江一等人在天上见了,都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彼时郭正山正在屋外劈柴,听得村外一阵惊慌叫嚷,抬头一看,我的乖乖,不得了啦!五只庞大的怪鸟笔直朝自己这里冲下来! 他吓得一声鬼叫,冲进茅屋,“嘭”地把门关上。 在屋内织布的钱小芳见他慌成这样,骂道:“见鬼了吗?吓成这样!” 郭正山指着屋外,结结巴巴道:“没、没错!是、是见鬼了!妈呀!它们要来啦!” “爹,娘!我回来了!” 屋外响起的却是郭田兴奋的叫声,然后有人伸手要推门。 “是小田儿!你还愣着干嘛?快开门啊,连儿子的声音都认不得了吗?”钱小芳停下纺车,要过来开门。 郭正山一手拦着她,从门缝里往外瞄了一眼,“啊呀”一声,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见了儿子也不用这么高兴啊,连站都站不稳!真没用!”钱小芳一边数落,一边就要打开门。 “阿芳,不要……” 郭正山话音未落,木门已打开了。 门外当先站着面色碧青的郭田,后面是举着一对巨螯的蝎人、盘着蛇身的蛇人、豹头人身的豹人、长着翅膀的鸟人…… 钱小芳眼睛翻白,往后就倒。 “娘!”郭田一个箭步冲进来扶住娘亲,“爹,娘是怎么了?” 郭正山早吓得脚软了,哪里顾得上搭话,转身就要往房内爬去。 楚江一也进来了,见状一把扶起他,笑道:“郭老哥,小田儿回来了。你还要去哪啊?” 十人中就楚江一外貌是正常的,郭正山认得他,躲在他后面,问道:“这、这些都是什么人啊?还、还有,小田儿怎么变成这样子了?我还以为见、见鬼了呢!” “这些都是小田儿的好兄弟。哎,说来话长,你先让他们进来再慢慢说给你听吧。” 有了楚江一这颗定心丸在,郭正山总算不腿软尿裤子了,让一众怪人进了屋,又去张罗吃的喝的。 过了好一阵,钱小芳才醒过来,也是由郭正山和楚江一先说明了一番,才敢让她见郭田等人。得知郭田受了许多艰苦,这些怪人的经历也是凄惨异常的,她也就不怕了,殷勤招待众人,还亲热地跟他们聊家常,连每到新鲜环境都要东摸西搞,闲不住手的豹豹都变得安安分分的,不敢胡闹了。 郭正山又出去到村里各家走了一遭,说今日所见的不是什么妖怪,而是万剑峰来的高人,现在正在他家做客。 隔离邻舍听了半信半疑,有大胆的跟郭正山回到家中,见了鬼愁九怪,看他们模样是吓人了点,但言行举止都与常人无异,又待人有礼,听郭正山吹得天花乱坠,便都以为真是世外的神仙高人,纷纷回去传告。 一时间各家各户都挑鸡牵羊,要来供奉各位高人。 乡邻云集,郭正山倍有面子,当下收了各人的礼,借东家的桌椅,用西家的碗筷,邀约大夥一齐留下吃饭。 当晚,羊角村数十户人家齐聚在郭正山屋外,烹羊煮酒,杯碗交鸣,吃得不亦乐乎。 谢延等人从来不敢想象会受人如此欢迎,也十分尽兴。 第128章 追击天魔 楚江一等人一番畅饮,喝得大醉,在屋中横七竖八躺着就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有人“笃笃笃”敲了敲门,在门外道:“郭老哥,郭老哥,醒了么?我是罗地保啊。” 郭正山醉得如烂泥一般,哪里听得见。 耳朵机灵的豹豹早爬了起来,要去开门,被楚江一一把拉住。楚江一开了门,见是一个四十来岁的黑面男子,正站在早晨的寒风中瑟瑟缩缩地搓着手,便道:“罗地保,好早啊。” 罗地保看看他,又伸长脖子看了看屋内,道:“郭老哥呢?我找他有点事儿。” 楚江一道:“郭大哥昨晚喝醉了,还没醒呢。你找他什么事啊?” 罗地保犹犹豫豫,只是一味搓着手,又回头看了看。 楚江一望向他目光所指的地方,见几个差役正立在村头,远远看着这里,他立时明白了,道:“呵呵,原来是当差的官爷要来办事啊?不知所为何事呢?” 心事被揭穿,罗地保也不支吾了,照直道:“是这样的,县府大人收到州官老爷来的信函,说是近日要有一名穷凶极恶的钦犯要经过这里逃出关去,嘱咐一定要严查过往行人。又说那钦犯相貌古怪,极容易辨认的。县府的当差官爷听说郭老哥家来了许多,咳咳,许多容貌有点怪的高人,故此一早就来看一看。” 楚江一心想,一定是朝廷也收到天魔往关外逃窜的消息,特此严查紧防了。当下拱了拱手,道:“好说。有劳各位了。” 罗地保忙挥手招呼差役过来。那帮差役有十数人,走了过来,见楚江一长得英武雄伟,不像公文上所说的怪人,倒像一个名门大派出来的大侠,不敢怠慢,齐齐打了声招呼。 楚江一不想打扰郭正山,便叫差役在外等着,自己进屋把谢延等人叫醒,出来与差役相见。 鸟人五兄弟出来时,罗地保和差役们已经惊得目瞪口呆,待谢延、方醒出来,他们都吓得两股战战,抖成一团了。最后豹豹才从门口探出个脑袋,他们“哗”的一声,望村外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一条腿,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楚江一等人愣了半晌,见他们不回来了,摇摇头,回屋去了。 到了晌午,众人正在屋内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忽听得外面马嘶人嚷,有人高声叫道:“里面的人速速出来就缚!” 郭正山凑到窗口一看,看见黑压压一大堆刀甲鲜明的军士把茅屋围着水桶一般,顿时面如土色,哭丧了脸,道:“你们闯祸啦!” 楚江一也从窗洞看了看,却是笑着道:“郭大哥,无妨,一切有我担着。” 说完,打开木门,走了出去。 在屋外挥舞刀枪大声叫嚷的军士见了都往后退开几步,空出一个大圈来。 楚江一朝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领军一拱手,高声道:“关头领,别来无恙啊。” 那领军一跃下马,脱下头盔,正是朱雀营禁军头领关秀。他又惊又喜,走过来还了一礼,道:“楚兄弟,原来是你!你怎么在此处?” “说来话长,咱们进屋再说吧。” 二人挽手进了茅屋,与屋中个人一一见过,坐下,叙茶。楚江一将当日血战天魔之后正邪联军的动向以及本次追杀天魔的计划说了一遍,又指了指鸟人五兄弟,笑道:“我是多亏了他们,才赶在联军前到了乐州,顺便回小田儿家里看一看。” 关秀逐个与鬼愁九怪打了招呼,赞叹道:“真是了不起的奇人异士!怪不得县府火烧火燎要州府大人快快出兵呢。这不,这个差事就落在我头上了。” 原来天魔大战后,关秀带了重伤的何胜回了惊鸿渡。不出数日,就探得消息说天魔正往北面逃逸。何胜也料得天魔要出关,便密令关秀火速前往乐州,协助截杀天魔。 楚江一问起天魔在乐州的踪迹。 关秀道:“只有一个人见过天魔,是个残废的乞儿,在此处往南五十里处看见的。另外西郊三十里有户农户一家四口死于非命,屋内钱物尚在,不像是劫财害命的匪徒所为,我也认为是天魔干的。” 楚江一沉吟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划了弧形,道:“如果是天魔所为,他不直接前往断龙关,而是往西绕了一圈,他是想避开人烟稠密的区域,避免被人发现。如此看来,他伤得着实不轻。” 关秀点点头,道:“没错。我们在断龙关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天魔来撞网了。这番决不能让天魔逃了。” “趁他病,取他命!关头领真是英明!”郭正山瞅准时机狂拍马屁。 众人又谈了一阵,互通了消息信号,末了关秀怕他们再遭遇误会,便留下一块令牌,率军回去交差了。 “如此,我们就先往西面搜寻吧。”楚江一敲定主意,九怪齐齐点头赞同。 出门时,楚江一把拦住郭田,道:“小田儿,你跟爹娘许多时日没见,留在家里陪他们多说说话吧。” 郭田还要说话,已被推回屋内。 一声呼哨,鸟人载着楚江一、谢延、方醒、豹豹四人蹿上天空,先后往西面飞去。 众人一路向西,飞了五六十里,都不见有什么异常。 又飞了一阵,眼尖的豹豹忽然指着西北方向“嗷嗷”连叫数声。众人远远望见那里一座小山岗,岗上现出庙宇的一角来。 “豹豹,你要做和尚么?”谢延打趣道。 不料豹豹不理他,又焦急地叫了几声,扯着下面屈士臣的头发,要他飞往那边去。 楚江一见豹豹如此模样,肯定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便下令鸟人飞向那座小山岗。 离山岗尚有一二里,就听见岗上传来不绝于耳的金铁交击之声,看来是有人正在山上打斗。 飞到山岗上空,只见山顶长着一片松树,中间空出一大片地方,建着一座大庙,庙前有三个人正在蹦来蹿去,剑来枪往,打得好不激烈。 楚江一看得仔细,其中一人黑袍红披风,背后挎着一张大弓,正是四海镖局总镖头“铁胆神弓”苏振宏;另外一人一袭万白衫,是个女子,是万剑门的李梦凌。 被他们二人围在中间的人,身形高大,六条手臂,一头金发,穿一身玄色铠甲,不是八臂天魔还是谁? 第129章 四面楚歌 八臂天魔和李苏二人正在鏖战,听得空中怪声连连,抬头一看,五片黑影从天上直扑下来,正是当日那些鸟人。他想起被那个怪小孩树藤缠住的情形,心中有些胆寒,起了遁走之意。 他长枪飞舞,往苏振宏面上一搠,长刀横扫李梦凌下盘,逼得二人齐齐举起兵器招架。不想他这两招都是虚招,攻势去到半途,旋即收回,转身就往山岗下掠去。 “天魔休走!”苏振宏与天魔有血海深仇,情急之下,飞身直扑天魔。 没料到天魔前冲之际,头也不回,双手一圈,竟使出一招“回马枪”,正中苏振宏右胸。苏振宏“哎哟”一声,胸前血流如注,栽倒在地。 李梦凌已追至,见状连忙停下扶起他,又取出金疮药和手帕要为他止血。 苏振宏一把推开她,叫道:“不用管我,快去追天魔,不要让他跑了!” 李梦凌皱眉道:“苏公子,你枪伤很深,不及时止血,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我说了不用管我!你不去,我去追!”苏振宏眼看天魔已下了山,抢了二人停在山下的马匹疾驰而去,他心急如焚,挣扎着要起来,可胸前剧痛难当,额上冷汗直流,又倒了下来。 “苏公子,别急。已经有人去追了,你先别动,我帮你止血吧。”李梦凌轻声说着,也不避讳,轻轻拉开苏振宏胸前衣衫,露出伤口,干净利落地帮他敷药包扎。 苏振宏牙关紧咬,嘴唇都白了,等李梦凌处理完毕伤口,几乎昏厥过去。他强自振作精神,说道:“多谢李姑娘了。苏某适才一时心急,冲撞了李姑娘,请万勿见怪。” “呵呵,苏公子的心情,我明白的。天魔作恶多端,早晚会毙在我们手中。苏公子先休息休息,我发个信号让慧空方丈尽快带人赶来。”李梦凌微笑着立起身,走到一边,发信号弹去了。 苏振宏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有些痴了。 再说楚江一等人从山岗上空盘旋俯冲下来,看到天魔抢马逃逸,又掠起来,尾随追去。 此时离天魔大闹万剑峰已过去近半个月,天魔武功天下无双,纵然身受重伤,也该恢复了五六成才对。以他的五六成功力,对付楚江一等人是绰绰有余的。因为蝎人谢延、蛇人方醒、豹人豹豹等怪物虽然外貌可怖,但武功根基十分浅薄,只是仗着强悍的躯体和怪异的攻击手段战斗,具有实际威胁的只有楚江一一人而已。 他最怕的还是郭田。 当天他捉住郭田,反被郭田身上长出的树藤紧紧缠住。缠住还不打紧,更让他惊慌的是那些树藤钻入铠甲中,贴着他的皮肤,源源不绝地抽走他体内的真气。 而最要命的,还是真气外泄之余,他的神识似乎遭到了他人的入侵,全身里外,心中隐藏的秘密都被人一览无余。这种情况是人遇到,都要惊恐万分。 天魔纵然武功盖世,也不能例外。 他奋起余力,破开藤茧,才得以逃脱。他心有余悸,再也不敢逗留,尽速逃离了万剑峰。 现在见到怪鸟又再出现,他一瞥之下未来得及看清那奇怪小儿是否在怪鸟背上,便如惊弓之鸟,狼狈奔逃而去了。 楚江一等人只当他寡不敌众,畏惧而逃,紧紧尾随追赶。 “小田儿醒来后,说了好一阵胡话。听他所言,天魔来自一个奇怪的地方,那里高塔耸立,底下是无边无际的碧水,无数桥梁连接各座高塔,搭建起一座恢弘华丽的水上城市。那里的人武功都非常厉害,举手投足之间,轻易易举就能开山裂石。这样的城市这样的人物,我连听都未曾听过,似乎也非南星国和北莽国所有。要获悉天魔的秘密,只能活擒他,问个明白了。” 郭田所说的关于天魔的话,楚江一一直当成秘密藏在心中,谁都不曾透露。他希望,自己能揭开这个秘密,更希望,去看一看那个城市。 他又想起在鬼愁峰下的山谷中,丁药渣所说的关于天魔的话:“我见过许多人的身体构造,但蟹奴的构造与正常人的不一样。他的身体,所有构造都是左右颠倒的。‘天下苍生,同如一人。左右不分,非魔即神’。他的所作所为,只能是魔了。” 这个八臂天魔,说不准真的是一个魔鬼。 思绪急转之际,已追出十余里,远远能看见北面蜿蜒高耸的卧龙山脉了。 忽然,一声炮响,远处烟尘滚滚,旌旗飞扬,出现了大队兵士。 天魔连忙勒转马头,往西面跑去。跑了不到半里路,西面也是一声炮响,从树林中竖起无数旗帜,乌压压的士卒一涌而出,截住去路。 天魔不得已,又掉头往东跑去。同样的,又是炮响之后,大队兵士现身阻截。 东面和西面的兵士更快速合围,汇合于一处,把南面的来路也封住了,这一下天魔真是四面楚歌,无处可逃了。 “嘟嘟嘟————”北面一个坐在高头大马上,锦袍玉带的将帅一声令下,震天动地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四面的兵士如四堵厚重的铁壁,一齐向天魔压来。 楚江一等人飞在空中,见兵士军威肃杀,阵势凶猛,怕乱军之中有失,不敢落地,静观其变。 天魔见走投无路,索性不再奔逃,勒住马缰,站住不动了。 四面的兵士逼到天魔半里处,一通鼓响,扎住阵脚。从北面出来一个年轻的将军,对天魔遥遥叫道:“八臂天魔,你已被我军三万人包围,谅你有通天本领也插翅难飞。要想活命,速速下马就擒,不然,乱箭齐发,射死当场。” 这将军没戴头盔,腰挎大刀,正是关秀。 天魔坐在马上,迎风昂头,凛然不惧,一头金发随风扬起,十分飘逸洒脱。 关秀后面的锦袍人见天魔不言不语,不动声色,便招呼关秀回来,低声对他交代着什么。关秀边听边不住点头。 片刻后,关秀又转回来,高声喝道:“天魔,你现在投降,还能活命……” 他话才说到一半,天魔突然一夹马腹,直冲关秀而来。 第130章 天魔遭擒 关秀见天魔冲来,大叫一声:“保护王爷!”拔出长刀,拍马迎向天魔。 事态突变,四面兵士一声呐喊,涌上前来。十数名亲兵簇拥着锦袍人往后退去。 天魔与关秀两马相交,刀枪撞击,不分高低。关秀后面的兵士当先是一排巨盾兵,后面跟着一排钩镰刀队,见天魔的马冲到跟前,巨盾竖起,后面的钩镰刀队从盾墙间隙中穿出,挥刀横扫马蹄。 天魔挺抢刺死两个靠近的兵士,后面已有两名兵士将钩镰刀勾住两条马后腿往后就扯。那马一声哀鸣,倒了下去。天魔飞身跃到一旁,又搠死那两名伤马的兵士。 关秀飞马返回,冲到天魔身后,长刀直取他的颈项。天魔举刀格开,闪到侧面,挺抢一刺,枪尖直穿入马腹。关秀的马长嘶一声,前冲三丈,前腿一曲,栽倒在地,把关秀摔了出去。 所幸关秀精通马术,摔飞时手在马背上一按,不致失了身形,落地后滚了两滚,重又站起,并没有摔伤。众军士见头领落马,发一声喊,齐齐冲过来,围住天魔厮杀。 一时间战鼓齐鸣,杀声震天,沙尘遮天蔽日。 天魔枪挑刀劈,如入无人之境,每一枪都有血溅起,每一刀都有头落地,每一步都有人倒下。 他武功高绝,可惜他远未到无敌的境界。三万人,三万久经沙场的精兵,个个身披重甲,就算站着让他砍,他砍得手软也不一定砍得完。 杀了不知多少人,天魔已被困住。四面都是厚重的盾墙,八方都是锋锐的枪尖,后面还有数不清的人影在来回奔走呐喊。 到此为止了! 天魔满身是血,喘着粗气,长发散乱,面上划破了好几道伤口。 有人一声大叫,四周的兵士蜂拥而来,要生擒他。天魔挥刀斩死数人,就要横刀自尽,突然后面跳过来一条人影,一刀劈在他后脑上。他眼前一黑,倒地不动了。 后面来的人正是关秀,他见天魔回刀自尽,寻到机会近身,以刀背敲晕了他。 天魔倒地,众兵士一声欢呼,取来铁链将其牢牢锁住。关秀还不放心,连点了他数处要穴,将他装入囚车,送到锦袍人面前。 锦袍人仔细端详了天魔一阵,连声叫好,吩咐亲兵押送囚车,带了一队人马,先回乐州府去了,留下关秀处理伤亡兵士,肃整军容。 楚江一在天上见锦袍人押走了天魔,好生着急,但他不敢阻拦,等锦袍去远了,他才叫熊飞降落军队阵势外,自己去拜见关秀。 虽然捉住了天魔,但麾下手足死了三百四十七人,伤者一百五十八人,当初剿灭辽松平原叛乱的巨匪崔照仓都没这么多伤亡。须知崔照仓的叛军足足有六千余众,又据守不出,进攻的两万兵士也只死了二百多人。 看着尸体枕藉的战场,关秀似乎不觉得高兴,站在那里拉着一张脸,神情阴沉。见了楚江一,他才恢复过来,迎上去,道:“楚兄弟,你也来了啊。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你找到天魔了。” 楚江一心想:“你带了这么多人马埋伏在这里,围得铁桶一般,想必早就知道天魔要撞进来的,昨日也不透露半点消息,真够朋友的。”口中却道:“多亏了关头领昨天的提点,今天便往西边寻了几十里路,没想到真碰到天魔了。” 关秀道:“不好意思了,从你口中抢走了肥肉。不如带了你几位贤徒到我帐中,咱们庆贺一番吧。” 楚江一道:“如此甚好。对了,关头领,适才那个是哪位贵人?他要带天魔到哪里去?” 关秀回头看了一眼,见锦袍人一队早没了踪影,道:“那位是镇江王,他奉旨亲自前来乐州缉拿天魔的。我也是受他节制,听他号令。他现在押天魔回乐州府,可能明早就押送回大都,听候皇上发落。” 楚江一道:“原来如此。” 二人又谈了一阵,等军士整顿完毕,一齐回乐州府去了。 当晚,楚江一求见镇江王,陈说天魔武功盖世,此去大都,有千里之遥,一旦走脱遗祸非小,不如及早处斩,彻底解决这个祸根。 镇江王只说皇命在身,不敢违抗,之后顾左右而言他,不再说关于天魔的事。楚江一无法,唯有一味饮酒。 次日,慧空方丈率领正邪联军也抵达乐州府,同样拜见镇江王,请求就地诛杀天魔。镇江王依旧以皇命难违为由,拒绝了慧空等人的请求。 慧空无奈,又恐天魔走脱,便退而求其次,要带两派弟子一路随军押送天魔回大都。 镇江王大喜,设宴招待群雄,不提。 楚江一晚了一步,被镇江王率军擒住天魔,未能取得天魔项上人头,心中十分郁闷。谢延便提议在押送途中寻觅机会,偷偷杀了天魔。 不想现在有慧空方丈率两派联军护送,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看来是无法完成师傅周平交代的任务了。 正烦闷间,蛇人方醒说话了:“师傅不用担心。慧空方丈等人随军护送囚车,其实是担心天魔走脱,并不是用心去保护天魔的安危。咱们寻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真的偷偷去放了天魔,然后大肆声张起来。两派群雄见天魔要脱身,一定不问青红皂白将他往死里打。到时我们趁乱杀了天魔,不就行了吗?” 楚江一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大妥当,一旦被人发现,是劫囚大罪,是要连坐杀头的。 八怪都是浪荡惯了的主儿,哪里将朝廷律法放在心上,个个都说无妨,反正不这么做也完成不了任务,不能再入万剑门,失手的话大不了再回鬼愁峰去。 众人七嘴八舌,怂恿得楚江一心中痒痒的,心想郭田也不在这里,不怕连累了他,不如就拼一把吧! 楚江一等人商定了计策,跟随慧空方丈,假意也要帮忙护送囚车。 人多力量大,慧空方丈自然是求之不得,见八怪个个身负异能,更加欢喜。 于是楚江一等人便加入了护送队伍,熊飞等鸟人五兄弟更成了整支队伍的空中斥候,日夜轮流巡哨。 过了几天,一来二去,无论是两派群雄还是镇江王的兵士,都对天上飞来飞去的鸟人习以为常了。很多人觉得有了这几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异人放哨,真是万无一失的,渐渐便松懈下来。 机会终于来了。 第131章 劫囚(上) 这一日,走到乐州和西陵交界处,天色已晚,寒风呼啸,押送卫队只得在一处山坳扎营休息。 吃过晚饭,天渐渐黑下来,愈发冷了,众人都入了帐篷避风。守夜的士卒也渐渐耐不住了,个个缩头缩脑搓手顿足,埋怨天公不作美,埋怨怎么又该自己当值。 只有鸟人五兄弟不避寒风,仍旧四下飞翔巡哨。巡了一圈,落了下来,蛇人方醒热了一大壶酒,给熊飞等鸟人每人倒了一大碗,让他们暖身。 守夜的士卒看熊飞等人喝得满面通红,额上热气腾腾,个个两眼放光,垂涎三尺。 方醒抬头一看,呵呵一笑,又入帐拿了一壶酒和一个碗,游到看守天魔营帐的士卒面前,道:“四位老兄,你们辛苦了,喝碗热酒暖暖身吧。哎呀,这天气真冷啊!” 那四个士卒道:“是啊,是啊。该死的老天爷,偏偏这个时候起风了!”口中说着话,眼睛望着酒壶,咂吧着舌头,却不伸手来拿。 方醒知机,道:“几位不用担心,一切有我那几个哥们看着,走不了天魔的。再说,不就是喝碗酒么,有什么碍事的?我什么都不说便是了。” 士卒听他这么一说,便把“当值不许饮酒”的禁令抛到九霄云外,连声多谢方醒,一人喝了一碗酒,顿时觉得暖和了许多。 暖酒下肚,勾起了这四人的酒虫,一碗哪里够?四人喝完又倒,倒完又喝,每人喝了四五碗,把一大壶酒喝了个精光。 酒喝够了,乏意便上来了,四人呵欠连连,上下眼皮不住打架,站着都打起瞌睡来。 其中一个道:“不行了,不行了!你们三个先看着,我进里面小睡一会,待会再起来替换你们。”边说,边掀起帐门,钻了进去。 另外三个骂道:“哗!大夥都眼乏得很,你却自己进去睡觉,真没义气!岂有此理!” 有一个骂骂咧咧道:“我也不行了,眼睛都睁不开了,也进去睡一会。待会跟他一块起来替换你们俩。”说完,也不等另外二人答应,又钻进了营帐内。 剩下两个当然不肯了,骂了几句,也跟着进去了。 少时,营帐中便响起了震天的鼾声。 方醒在一旁的营帐中偷偷看着,轻轻打了声招呼,自己当先出去,悄无声息地游进放天魔囚车的营帐。这帐篷比较小,除了放一部囚车外,剩下几尺地面。那四个把守的兵士就屈身蜷背,你叠我,我压你,躺在囚车旁边,酣然大睡。 方醒静静点了四人的穴位,晃着火折子,掀开蒙住囚车的黑布,只见天魔早被剥了铠甲,穿着黑色囚服,金发散乱,缩在囚车一角,一动不动。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伸指点了天魔穴位,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过了一会,一名蒙面黑衣大汉蹿进来,双手握着囚车的门一拉,整扇门都被他扯脱了。他伸手入车一把捉住天魔,夹在腋下,出了帐篷,几个起落窜进旁边的树林里去了。 “劫囚啦!有人劫囚啦!快来人啊,不要让天魔走啦!” 熊飞洪亮的叫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人,武林群雄和押送兵卒都冲出营帐,四下张望,连问:“出什么事了?劫囚的人在哪?天魔在哪?” 熊飞一指旁边的树林,叫道:“一个黑衣人夹住天魔进了那边的树林!大家快追!”说完,翅膀一展,当先掠入了树林中。 站在一旁的苏振宏一听,二话不说,纵身也冲入树林。其余人连忙点了火把,跟在后面跑了进去。谢延、方醒和豹豹也混在大队中,一路叫嚷一路东张西望。走了一截,故意落在后面的方醒一折身,没入了黑暗之中。 众人追了一阵,前面忽然传来叮叮当当的兵器交击声。走近一看,却是苏振宏和许天枫在打斗。 苏振宏使一柄长剑,许天枫却是赤手空拳,二人剑来掌往,打得十分激烈。不过许天枫没有兵刃在手,出招动作也略有阻滞,明显落于下风。 慧空方丈不明所以,连忙喝止。 许天枫闻声撤招跳开,不料苏振宏并不停手,紧逼上前挺剑就刺,招招都是辣手,剑剑都奔对手要害。许天枫猝不及防,避了几招,肩上已中了一剑。 苏振宏一声大喝,纵身跃起,一剑刺向他咽喉,要取他性命。 “住手!”有两人同时高声呼叫,齐齐扑入战圈。 当先的灰影是慧空方丈,他一把搭住许天枫手臂,身形一转,二人已转出剑光范围。随后的白影却是李梦凌,她长剑如虹,自侧面袭来,在苏振宏持剑的手腕上一点即收。 苏振宏手腕一痛,长剑落地。他又急又气,望了一眼李梦凌,也不管手上伤势,“蹬蹬蹬”跑到慧空面前,指着许天枫道:“许天枫,你劫走天魔,是什么居心?快说,天魔现在在哪?” 许天枫捂着肩膀,闻言愕然道:“什么?天魔被人劫走了?” “你别装模作样了!大家都看到劫走天魔的人进了这片树林。我一进来就见到你在这里。半夜三更又天寒地冻,没事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是你劫走的,还能有谁?” “我……我来这里自然是有事,但跟天魔决无半点相干。慧空方丈,天魔不是我劫走的,请您相信我。”许天枫望向慧空。 慧空看了他几眼,宣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许施主,为何你总是将自己陷于这种境地啊。许施主的为人,老衲是信得过的。” 他话音刚落,李梦凌插话道:“我也相信许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天魔打伤了屠老前辈,许大哥没有理由放走天魔的。” 说完,她走到许天枫旁,帮他处理伤口。 苏振宏看在眼内,想起那天她帮自己包扎伤口的情形,心中十分不是滋味,酸溜溜道:“哼,谁知道呢?天魔武功高绝,有人觊觎他的武功,背叛了师傅也不足为奇。” “你、你说什么!”许天枫纵然涵养过人,也受不住他这一番明指的侮辱,面色铁青,挣扎就要扑出来跟他拼命,却把李梦凌一把按住。 “阿弥陀佛。苏镖头,许少侠,两位不必多言,老衲自有分数。目前当务之急是要先捉住天魔。李姑娘,你先看住许少侠。其他人分散搜寻,不要走脱了天魔。” 慧空一声号令,众人四散分头搜索去了。 苏振宏捏着受伤的手腕,狠狠瞪了许天枫一眼,拾起长剑,转身没入黑暗之中。 第132章 劫囚(下) 众人散开,剩下李梦凌与许天枫。 许天枫颇为焦急,道:“没想到竟然有人劫走了天魔!梦凌,我们也去帮忙找吧,千万不能让那魔头走脱了啊!” 李梦凌轻轻捏了一下他受伤的肩膀,痛得他“哎哟”叫了一声,才道:“你看你,伤成这样,还想着去找天魔。要是真遇到了,还不给人家大卸八块?” “嘿,我不是还有你在身边么?怕他作甚?”许天枫笑了笑,握住李梦凌放在肩上的手。 “枫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李梦凌任他捉住手,面上飞起一朵红霞。 “从见了你的第一眼开始。”许天枫干脆把头依偎在她身上。 李梦凌娇嗔着顿了顿脚,四下看了一眼,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 二人在这黑暗的树林中,享受着难得的短暂的甜蜜时光。 慧空等人搜了半片树林,忽然听得西北角又传来打斗叫喊声,连忙率领群雄匆匆赶了过去。 赶到时,打斗声已停下,只见地下躺着两个人,一个毫无动静,一个兀自在喘着大气,挣扎着要起来。 群雄一声呐喊,将二人团团围住。火光之下,看得清清楚楚,地下躺着不动的是八臂天魔,尸体伏在草丛里,一颗金发头颅滚在一旁,已经尸首分离,死透了。 另一个却是楚江一。他胸前和腿上各有一处伤口,皮开肉绽,鲜血染湿了大片衣衫,令人触目惊心。 慧空方丈急命人扶起他,帮他疗伤,一边查看天魔尸首,一边问道:“楚施主,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楚江一呻吟了几声,才说:“我跟着大伙进树林追赶,分开搜索时看到一个黑衣人夹着天魔往这边逃窜。我就赶了上来,跟他打了起来。那黑衣人武功好生厉害,我斗他不过,想着决不能让天魔逃了,便拼着吃了他一招,一剑杀了天魔。那黑衣人又刺了我一剑,想要杀我时,大伙就来了。” 众人听见还有一个厉害的黑衣人,都吃了一惊,四下张望,不敢大意。 慧空问:“那黑衣人呢?往哪里走了?” 楚江一一指西北面,道:“他往那边去了。” 慧空当下留下几个人看住天魔尸首和照料楚江一,自己又率人往西北面追赶黑衣人去了。 这时谢延、方醒和豹豹也到了,见楚江一这副模样都“大吃一惊”,七手八脚抬起他,又招呼看守的人收拾了天魔的尸首,一起回了营地。 忙乱了一夜,总算到了天明。 这一晚,天魔死了,三人受伤,分别是许天枫、苏振宏和楚江一,黑衣人没捉到。慧空方丈向西北面追了数十丈,追到一条山涧边,也不见黑衣人踪影,便回来了。 慧空向镇江王端木俊平禀明经过,镇江王也不责怪,反倒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道:“这八臂天魔极为了得,死了也好,不用我一路上再提心吊胆了。” 慧空察言观色,问:“这样的话,皇上面前如何交代?” 镇江王道:“都怪我太麻痹大意,父皇怪罪下来也没办法,一切就由本王承担吧。这一路上多谢老方丈挂心护送了。” 慧空听了,心下松了一口气,告辞出去。 镇江王看着他的背影,面上现出一抹笑容,道:“我就知道要出事。不过这下倒帮我省了不少事儿。” 既然天魔已死,也就没有再护送囚车的必要了。慧空方丈向镇江王告一声罪,率领两派群雄回万剑峰去了。楚江一师徒九人也离开联军返回羊角村,去接郭田了。 这几天楚江一等人一去不返,郭田以为他们出了事,心神不定坐卧不安,几次要出去寻人,都被爹娘拦住了。 郭正山听儿子说楚江一被逐出万剑门,现在要杀了天魔才能重返门中的事,劝慰儿子道:“儿啊,那八臂天魔的厉害,你爹是见过的,你师傅几人说不得已经遭了他毒手了。算啦,你也不用伤心,你师傅都不是万剑门的人了,你跟着他也只是四处漂泊,没有前途的。不如就留在家里,等你再大几岁,再去寻问蝶谷的唐、唐姐姐,拜入她门下好了。” 郭田眼泪汪汪,道:“我不要!师傅待我可好了,我不要离开他!再说,唐姐姐也不在问蝶谷了。” “什么?”郭正山一口水喷了出来,骂道,“我就知道你这两个便宜师傅没一个是好东西!都是没出息的东西!好好的怎么会被赶出师门呢,肯定是犯了有辱门墙的大事!我当初真是瞎了狗眼啊,把你托付给他!” 正骂得兴起,有人推门进来,说道:“郭大叔,你哪只狗眼瞎了?” 当先进来的是蝎人谢延,后面跟着方醒、豹豹和鸟人五兄弟,最后是楚江一。前面八人面色不善,对郭正山怒目而视,楚江一更是面色阴沉,显见是十分不悦。 郭正山知道他们肯定是听见自己说的话了,暗暗叫苦,一面迎上去,装作没事一样,招呼道:“哎呀,楚大侠,你们几位回来啦!可担心死我们了!快快快,别站着了,坐下喝茶。我去再烧一壶水来。” 说完,叫老婆给众人搬椅倒茶,自己溜进厨房去了。 “师傅,你们去哪了?我还以为你们又要丢下我不管了呢。”郭田扑过来,拉着楚江一的手臂,眼中的泪水还未擦干。 楚江一面色缓和下来,摸了摸他的头,道:“小田儿,我们已经杀了天魔,可以重回万剑门了。” 郭田一听,高兴得蹦了起来,大叫:“好耶,好耶!” 躲在厨房偷听的郭正山也跑了出来,眉开眼笑,挑起拇指奉承道:“厉害啊!楚大侠真厉害!小芳,快去杀鸡,我去打酒,今晚要好好庆贺一番!” 忽然方醒阴阳怪气道:“不敢当。我们几个都是没出息的东西,郭大叔还是歇着吧。” 楚江一止住他,对郭正山道:“郭大哥,你放心,小田儿跟着我,我不会再让他吃半点亏。” 郭正山面色尴尬,不住点头,道:“知道的,知道的。刚才我只是说笑,说笑。” “爹,你快去打酒吧。等会记得自罚三杯哦。”郭田见气氛有点僵硬,连忙把父亲推出了门。 当晚,大家都很识趣,不再提回万剑门的事,只是边喝酒边聊一些塞外异域的风土人情,倒也十分尽兴。 第133章 重返山门(上) 楚江一等人在羊角村盘桓了三日,便准备启程返回万剑峰。 钱小芳对郭田依依不舍,打包了一大包衣物和食物让他带走。郭正山却似乎盼着儿子快点走,分开二人,把郭田推出门去,扬手叫道:“去吧,跟楚大侠好好学武。学不成,你就不要回来见爹娘!” 说完,“碰”地关上木门,倚着门,擦了擦眼睛。 俗语说一点不错:儿子是爹娘的心头肉。郭田这次回来,郭正山和钱小芳看见他的模样,已是心疼万分。又听他说了一遍被人一刀透体,跌落深谷,被怪藤缠身同化变成木雕一般,再遭丁药渣各种抽血摧残,最后山洞塌陷被困,好不容易才重见天日的惨痛经历。 光是听着,这对夫妻已经胆战心惊,如同自己受刑一样了,如果亲身经历哪怕其中任意一件,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撑得住。儿子小小年纪就受了这么多世人一辈子都未曾遭过的苦难,作为父母,如何忍心再让他离开身边呢? 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郭正山也不忍心,但他仍是硬着心肠,把儿子推了出去。 既然他经受过这么多苦难了,如果半途而废,这一番苦楚磨练,便白白浪费了。 就像要做一个陶器,经过练泥、制坯、晒坯种种工序,受过锤碎研磨、拉揉旋削、烈阳暴晒种种磨难。最后只要放入火窑,经过烈火的考验就能成为一个坚固耐用的陶器。可是到了最后这一步,却担心会烧坏它,把它收了起来,这对它不仅毫无益处,反倒使它成了一件脆弱的次品,永远无法摆上台面的次品。 郭正山是个市侩小人,却是个有大理想的小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楚江一设计杀了天魔,完成了周平的任务,想到马上就能重返万剑门,心中激动,难以形容。鸟人五兄弟看他面带笑容,早知他归心似箭,飞行速度也比来时快了不少,只用了四天,就回到了万剑峰。 一落地,楚江一就迫不及待往听涛居而去,要将事情禀报给师傅师娘知晓。 万剑峰上留守的两派好汉在几日前已收到天魔被擒的消息,个个高兴万分又为护送队伍担心,却是未知天魔被杀的事情。 把守山道的两名万剑门弟子见楚江一匆匆赶上来,知机得很,齐齐叫一声:“楚师兄好!”让开山道,不敢阻拦了。 上到听涛居,楚江一敲门叩见。 里面周夕岚听见是师兄的声音,欢喜叫道:“爹,娘,是楚师兄回来了!” 然后是王檬叫道:“江儿,进来吧。” 楚江一答应着,推门进了大厅,抬头见师娘坐在厅上,周夕岚坐在一张轮椅上,正“骨碌碌”向自己推来。左首客座上还坐了一个人,他椅边搁着一支拐杖,却是王咏霖。 “徒儿拜见师娘。今次幸不辱命,已诛杀了八臂天魔。”楚江一对周夕岚笑了笑,跪下向王檬叩了四个头。 王檬听了,喜上眉梢,下座亲手扶起他,道:“江儿,你真做到了!真了不起!快起来吧。” 周夕岚也凑到旁边,拍手笑道:“我就说楚师兄一定成功的!娘,这回楚师兄是不是正式可以回来了?楚师兄,你说过了,等我好了要带我去捉松鼠的。你看,我马上就好了!” 说着,就要站起来,牵动胸前伤口,“哎哟”一声,又坐倒在轮椅上。 王檬一把扶着她,嗔骂道:“你看你,伤只好了五六成,就开始充大头鬼了!娘早晚要被你害死!” 周夕岚按着胸口,诧异道:“娘,我充大头鬼,最多是我死了,怎么就害死你了?” “你死了,我会心疼死。还不是你害死我?”王檬白了女儿一眼,叫楚江一坐下。 “师娘,师傅呢?”楚江一坐下,谢过周夕岚捧过来的茶,问道。 旁边的王咏霖早看他不舒爽,冷冷插口道:“楚江一,你杀了天魔的事还未能证实是真的,先别‘师傅’‘师娘’叫得那么亲热。免得到时牛皮吹破,兜不回头了。” 周夕岚拿白眼瞪着她,没好气道:“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楚师兄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你之前还吹牛皮说楚师兄被你打得没有还手之力,掉落江里淹死了。他不是还好好的吗?牛皮鬼!” 一阵连珠炮轰得王咏霖哑口无言,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这这那那”了几声也说不出话来。 王檬斥道:“岚儿,不得对王师兄无礼!”转头对王咏霖道:“咏霖,你要是无事,就先下去吧。好好养伤,山上还有诸多事务要你帮办呢。” 王咏霖看了周夕岚一眼,无奈道:“弟子遵命。”拄起拐杖,一高一低出门去了。 他走后,王檬便说周平又去练功房闭门练功了,让楚江一说说诛杀天魔的经过。于是楚江一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当天他与几个徒弟定的计谋便是假装劫走天魔,实际是趁着混乱杀了他。 几人先是随军护送,表现出尽心职守的样子,博取大家信任。之后寻一个晚上放倒看护囚车的守卫,将天魔抢出营地,制造劫囚的假象。没想到正好遇上寒潮来袭,入夜之后众人都不愿出营帐,更便于他们行事了。 他们先是由鸟人冒着寒风巡哨,再次降低当值兵士的警惕,再由方醒以酒为饵,灌倒守军。然后楚江一穿上夜行衣,劫出天魔,进入树林深处,并将他杀死。办完后,鸟人熊飞发出警报,惊动众人,将群雄引入树林。 方醒混在群雄当中,趁乱溜出去与楚江一汇合,二人刀剑交击“激烈打斗”,还施一招“苦肉计”,在楚江一身上刺了两剑,最后取走楚江一的夜行衣,悄悄返回队伍后方,再同谢延、豹豹会合。 此计除了方醒溜出队伍前往楚江一所在位置,中途撞见许天枫和李梦凌二人在山涧边相会外,便再无破绽,天衣无缝了。 楚江一说完,王檬忍不住大笑称妙。 周夕岚却一把拉住他,不住问:“楚师兄,你伤在哪里?伤在哪里?还疼吗?我看一看,让我看一看!” 王檬看着女儿这副模样,无奈摇了摇头。 第134章 重返山门(下) 过了许久,仍未见周平回来,楚江一便告辞,回到住处。 一进门,就发觉气氛不太对劲。团团看一眼,只见猫奴正缩在床上一角,披头散发,头埋在双臂之中,抖抖索索地低声抽泣。郭田坐在她旁边不住低声劝慰她。其余八怪闷声不响或坐或立,有的焦急不安,有的怒容满面。 楚江一问发生了什么事。八怪都向猫奴方向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豹豹怒气冲冲走到他面前,伸出爪子,对着利爪做了几个“剪断”的动作,又用爪子对着自己的眼睛和脸来回做了几次抓划的动作。 不用说,肯定是猫奴出事了。 楚江一拍拍豹豹肩膀,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猫奴的头,问:“猫儿姑娘,发生了什么事?跟我讲讲吧。” 郭田十分机灵,向八怪递了个眼色,推着站在床边要看个究竟的豹豹,九人轻手轻脚出去并关上了门。 猫奴听见楚江一的声音,不但没停止哭泣,反而哭得更厉害了,紧紧抱着头,挪转身体,对着墙角,不住摇着头,让他不要管。 “猫儿姑娘,你还把我当朋友的话,有什么就说吧。别担心,他们都出去了。”楚江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猫奴仍然是摇头,缩在墙角。 楚江一停了一阵,忽然肃声道:“猫儿,师傅命令你立即转过来,向师傅说明发生了什么事!” 猫奴闻言娇躯一震,不由自主转过身,呆呆看着楚江一。忽地“哇”的一声,又要转身缩回去。 楚江一手疾眼快,双手捉住她两个肩膀,把她正面扳向自己。他双手运劲,如铁钳一样,猫奴蛮力挣了几下也挣不脱,低垂着头,面庞藏在凌乱长发下,哭得更厉害了。 “抬起头。” 他的声音带有不可抗拒的威严,猫奴慢慢把头抬了起来。二人目光一接触,猫奴马上又瑟缩起来,但她没有低头下去,而是双爪掩住面,不愿让他看见。 这一掩,把她两只爪子露了出来。只见两爪上十只指甲都被人剪去了,却又剪得不平不整,参差不齐,十分难看。 楚江一握住她两只爪子,问:“谁干的?” 猫奴又拼命想抽回双爪,照旧徒劳无功,只得“咿咿呀呀”低低叫了几声,两爪在他掌心轻轻挠了几下。 她是要用手语述说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楚江一对猫奴的动作习惯也清楚了,便松开了手。 猫奴眼睛不敢看他,一边咿呀有声,一边做着瘸腿的动作,然后举起爪子作势在自己脸上抓了一下,最后让楚江一捉住自己一只爪子,另一爪对着指甲处做剪的动作。 跟豹豹所描述的一样。 楚江一一声不响,慢慢撩起猫奴散落的长发,现出下面的面庞。猫奴颤抖着,又想转身缩回去。 “不要动!”楚江一叫道,语气压抑低沉。 猫奴不敢违抗,闭着眼不动了。只见她两边面上横七竖八划了几道血红的伤痕,其中一道从右眼眉骨斜切而下,越过眼皮,直划到脸上。由于上眼皮被划破了,即使闭上眼睛也裂开一道口子,现出里面眼珠,异常吓人可怖。 一股怒气和杀意从楚江一胸中腾起。他慢慢伸出手掌,轻轻抚摸猫奴面上的伤痕,柔声问道:“还疼吗?” 猫奴摇摇头,两行泪珠从他掌下淌下。 “好猫儿。师傅一定为你作主。”楚江一把她手掌放在手心,拍了拍,又对她笑了笑。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会。”说完,楚江一大步出了门,吩咐立在门外的九怪照顾好猫奴,自己往王咏霖的住处走去。 一路上,见到他的万剑门弟子都热情向他问好,但见他面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后半截恭维说话再也说不出来,赶紧走开,嘴里说着“果然如此”之类的话。 “楚师兄,你回来得好早啊。”一声清脆的问候。 楚江一抬头一看,见是李梦凌。她似乎刚刚回到不久,正同一名女弟子有说有笑,走了过来。 “是啊。李师妹,你也回来了。”楚江一随口答道。 “楚师兄,你生病了么?面色怎么这么差?我去保宁堂拿点药给你吧。” “不用了。我找王咏霖办点事。”楚江一硬邦邦道。举步要走。 “王、王师兄?王师兄怎么了?”李梦凌正要问,旁边的好友忙扯了扯她衣袖,小声道:“梦凌,王师兄欺负了楚师兄徒儿,他是去找王师兄算账去了。” 楚江一却听见了,停住脚步,回头问道:“乔师妹,你知道什么,请详细跟我说说。” 那姓乔的女弟子望了一眼王咏霖的屋子,小声道:“楚师兄,我说了,你不要告诉王师兄。” 楚江一点点头。乔师妹便将王咏霖伤害猫奴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楚江一与九怪离开万剑峰追杀八臂天魔后,猫奴独自在天枢峰上闭门练习武功,只有饿得受不住了才偷偷去膳堂要点吃的。幸好膳堂的弟子是认得她的,知道她是楚师兄的徒弟,看她总是形单影只,瑟瑟缩缩的样子,就格外照顾她,就算过了饭点,也会留点吃的给她。 可是其他亲近王咏霖的,或嘴碎的弟子就不一样了,他们知道鬼愁十怪都是身体异于常人的怪人,这个外表清秀,害羞无比的女孩其实是长了一对猫爪和猫脚的。因此每次见了都要对她评头论足一番,又或者故意用言语去挑逗刺激她,叫她不要害羞,把猫爪和猫足拿出来让大家瞧瞧之类,就像当初去鬼愁峰拜访丁药渣的某些人一样。 猫奴听了,总是一言不发,低头急急走回房间。 有一天,猫奴来领饭时,王咏霖正好也在膳堂。他身旁的几个死党便又开始起哄。 这个说:“王师兄,那个是楚江一的徒弟。他都有十个徒弟了,你要收十一个,把他比下去才行啊。” 那个说:“没错啦,你看他这还是个女徒弟呢!长得也蛮好看的,说不准他们师徒经常做一些羞羞的事情呢!” 还有的说:“可不是,听说这女孩长了一对猫爪和猫脚,是传说中的猫娘。要是,嘿嘿,那个起来,真是别样的刺激呢。” …… 死党们七嘴八舌,说得王咏霖心头火起。 他要在他们面前显显自己的威风,便道:“你们看着,我现在就要这猫娘瞧瞧我的厉害。” 第135章 公开处刑(上) 王咏霖在死党的怂恿声中走了出来,拦住正要离开的猫奴,笑吟吟道:“姑娘,你是楚师兄的徒儿,对吗?” 猫奴不知楚江一跟王咏霖之间的事,以为他是师傅相熟的人,便立住脚,点了点头。 “哎呀,长得真好看呢,楚师兄一定十分喜欢你了。”王咏霖伸着脑袋,左右打量了猫奴一番,啧啧称赞道。 猫奴听他赞自己好看,又说楚江一喜欢自己,心中欢喜,羞红了脸,低着头,空着的爪子在袖筒中不轻轻抓捏着衣袖。 她这副娇羞不语的神态有万种风情,王咏霖看得呆了,色心顿起,两眼在她脸上扫来扫去,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 猫奴听他半晌不说话,一抬头,正看见他吓人的目光,连忙闪开两步,就要跑出膳堂。 王咏霖虽腿上受伤,手上功夫仍在,伸手一拦将她拦住,叫道:“哎呀呀,姑娘先别急着走嘛,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 猫奴以为他真有话对自己说,又站住,伸出手,“咿咿呀呀”做了两个手势,意思是让他快说。 不料王咏霖一把捉住她手腕,笑着说:“我听说楚江一的女徒弟是个哑巴,没想到还真是啊!哈哈~~我还听说他女徒弟还长了一双猫爪和一对猫脚,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呢?” 说着,他捉起猫奴的右手,就要扯开包住手掌的布套。 原来猫奴为了不让人大惊小怪,特地做了两个布套,平时出来双爪就戴上布套,不让人看见。 现在王咏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扯开布套,她登时慌了,左手丢下食盒,要推开他。 王咏霖又是一伸手,将她左腕也捉住,像街边叫卖的摊贩一般,把她双手举起,对膳堂里的人叫道:“我给大家表演个戏法,叫做‘偷天换日’,就是把好好一对人手变成一对猫爪!大家看好了,千万不要眨眼哈!我数三声,就变出来了!” 膳堂中很多人都只是听说楚师兄有十个怪徒弟,没仔细看过怪在哪里,听说这女孩长着一对猫爪,无不停下手,目光齐刷刷看向猫奴双手。连平素对猫奴甚好的几个膳堂弟子也不例外。 “一!” 王咏霖开始数数了。 猫奴用力挣扎了几下,也挣不脱。她抬眼向四周望了一圈,见膳堂内数十人都望着自己,上百道如刀眼光要将她划得支离破碎。 她忍不住哭了。 “二!” 第二声数数响起,王咏霖的一个死党走到他身边,笑嘻嘻地伸手拉住猫奴右掌布套末端,只等他一喊到“三”就把布套扯开。 膳堂中一片寂静,只有猫奴低声哭泣的声音。 “真不要脸!几个男人欺负一个女人!”在保宁堂工作的乔师妹正要进来用膳,她最看不惯恃强凌弱的行为,见状忍不住出言讥讽。 王咏霖的死党见看见她,两眼一瞪,喝道:“乔大嘴,关你什么事!你先管好自己吧!餐餐吃那么多,‘一锅猪肉一锅饭’,吃得肥头大耳的,猪也没你吃得多!” 乔师妹长得胖,又十分能吃,有一次来得晚,又没餐盒了,不愿麻烦膳堂的弟子,便就着乘饭菜的锅吃,没想到被这帮好事者看到了,传得满门都知晓,还得了个难听的外号“乔大嘴”。 她为此哭了好几日,决意要节食减肥,但减了几日,便饿得受不住了,又暴食一顿,将几日的辛苦都做了无用功。如此反复几次,她心里满是负罪感,甚至起了自杀的念头。 这时好友李梦凌跟她道:“阿乔,人人都有各自喜欢的东西,没有必要因为别人一两句闲言碎语就令自己失了主意。你喜欢吃,就尽管吃好了。他们觉得是难堪的事,我却觉得这正是你真性情。别管他们,做回自己,这样,才会有人真正欣赏你。” 乔师妹听了,抱住她嚎啕大哭了一场。 哭完,二人跑到膳堂大吃了一顿,吃的不亦乐乎,昏天黑地。 从此之后,乔师妹再也不怕别人说她胖,说她能吃了。听到别人叫她“乔大嘴”时,她反而咧开一张嘴巴,冲对方妩媚一笑,置之不理。这么一来,倒越来越少人叫她的外号了。 今天,王咏霖的死党见她多管闲事,便恶声恶气,又当着许多人面前爆她的糗事出来,要她知难而退。 没想到乔师妹听了,神色不改,走上前来就要拉猫奴走。 王咏霖当初追求李梦凌,知道乔师妹跟她走得近,便找她帮忙,没想到她一口回绝了,还说:“梦凌喜欢的是能欣赏她的人。你喜欢梦凌什么?不就是喜欢她长得漂亮吗?你这叫好色,不叫喜欢。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他听了,一口气憋在心里,又不敢对她不客气,私底下便叫死党们处处与乔师妹为难,吹她的糗事,唱她的外号。没想到她却越挫越勇,变得刀枪不入,再也拿她没辙。 后来他向李梦凌表白,果然被人家一口回绝。他便认为一定是乔师妹从中作梗,更恨她三分了。 现在她又要来坏自己的事情,王咏霖自然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乔师妹,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的好。你信不信,我今天就让你滚下万剑峰?”王咏霖盯着乔师妹,面上尽是狠色。 乔师妹听了身躯一颤,果然停住了脚。 王咏霖名义上还是万剑门的大师兄,代替他管事的李梦凌现在又下山追击天魔去了,管理弟子事务的实权又回到他肩上,现在他确实有能力让她“滚下万剑峰”而不让师傅师娘知道。 “识趣的,就乖乖进去吃你的饭,看我演戏法。不然别怪我饭碗打烂,翻面无情。” 乔师妹看了看王咏霖,又看了看猫奴,不敢跟她哀求的目光对视,低头进了膳堂,取了饭菜,在角落里坐下。 “好了,好了!赶走烦人的母猪,大家继续看王师兄的表演!看仔细了,不要眨眼了!”王咏霖的死党用力拍了拍掌,把众人的注意力引过来,声情并茂,高声呼叫道。 “一!” “二!” “三!” 一个布套被扯开,两个布套被扯开,现出里面两个毛茸茸的猫爪,爪上粉红的肉垫在微微发抖。 第136章 公开处刑(下) “哗!真的是猫爪!货真价实的猫爪啊!” 王咏霖身旁的死党高声呼叫起来,其余几个死党也一齐起哄,把个膳堂搅得闹哄哄的。 其他人见这么秀丽的一个姑娘,竟长了一对猫爪,都惊奇万分,彼此交头接耳,指指戳戳,低声议论起来。 猫奴咬着下唇,面色涨得血红,低着头,一言不发。 王咏霖见了,心中一阵畅快,凑在她耳边道:“猫姑娘,你不仅人长得好看,一双爪子也美妙得很。我想你的脚,也一定令人陶醉万分的。” 猫奴听了,眼中惊惧,口中“咿呀”叫着,不住摇头。 王咏霖不管她,对着膳堂中高声道:“这个可爱动人的猫姑娘还长了一双举世无双的猫脚,大家想不想见识一下?” “想!”他的几个死党高声回应,膳堂中好事的也跟着附和。 也有看不过眼的,说道:“那姑娘真可怜,不要捉弄她了,放了她吧。”然而声音低得蚊子都听不见,一出口就淹没在震天的起哄声中。 这回又有三个死党走了上去,有两个一人一边捉住猫奴双臂,另外两个分别抬起猫奴两条腿,将她头下脚上抬了起来。 被四个练武好手抓住,猫奴毫无反抗余地,只能拼命乱叫,一头长发垂下,拖到地上。 王咏霖捏着她一只脚,对众人道:“大家看好啦,我要脱掉这只鞋子了。大家看这只鞋子跟平常人一样,这只鞋中的脚,会是怎样的呢?” 他一边说,一边捏住那只布鞋,往上一掀,便脱了下来。 只见脚上穿着袜子,形状跟常人的一样,并无特别。 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猫脚,众人都呆了一呆。 有人叫道:“切!骗人的!根本不是猫脚嘛!”跟着是一片嘘声。 王咏霖听见嘘声,面上挂不住,伸手去捏猫奴的脚。一捏,面上重新现出笑容,拍拍手道:“大家别急,好戏在后头。你们是被骗了,不过是被猫姑娘瞒天过海的手段骗了。我马上让你们看看猫姑娘真正的脚。谁想看?想看的人举起手我看看。” 膳堂中稀稀落落举起了几只手掌。 “好,既然大家这么热情。我想猫姑娘也盛情难却。我现在就让大家看看楚江一楚师兄最疼爱的女徒弟的脚,想必楚师兄平时也没少摸的。哈哈,好啦,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啦!” “一!” “二!” “三!” “耶~~”王咏霖一声欢呼,一把扯掉猫奴右脚的袜子,现出一只毛茸茸,五只如勾的猫脚。 他举起那只袜子,里面鼓鼓囊囊的,塞了一团东西。他向着众人将袜子翻过来,原来里面是一团碎布棉花以及一根缠在棉花上的粗钢线。 猫奴为了穿鞋子,将钢线一半缠住碎布棉花团,一半缠在自己脚上。 “啧啧啧,我还说猫脚怎么能像人一样走路呢,原来内有乾坤啊!”王咏霖举着钢线,啧啧有声。 “嘿嘿,学会人一样走路又怎么样,里面不还是猫爪吗?”一个死党笑道。 “对啊,野兽即是野兽,无论怎么学人,都还是野兽,永远做不了人。”另一个鄙夷道。 “都说臭味相投,楚江一的十个徒弟不是鸟就是兽,真是正宗的禽兽一窝啊,哈哈!”又一个道。 “有其师必有其徒。徒弟是禽兽,那楚江一岂不也是禽兽?哈哈,好一窝禽兽师徒!”第四个出言更猖狂了。 王咏霖听得浑身舒坦,连连叫好。 他就是要搞臭搞垮楚江一的名声,让他在山上待不下去。 “可惜猫姑娘不会说话,楚师兄也不在这里,不然我很想问问,这种巧夺天工的人-兽结合的身体,是怎么做出来的。是装上去的呢?还是……”王咏霖边说边用手做着拉锯和驳接的动作。 “我说是人和猫杂交生出来的,哈哈。”一个死党哈哈笑着说道。 膳堂中一部分人也哈哈大笑起来,毕竟听了天下最荒唐的事。 笑了一阵,有人忽然说道:“也不是不可能的,我听说,北莽国就有一个女子跟狗结合,后来生下了一个人头狗身的小孩。” “对啊,对啊。我小时候听我奶奶说的,就在鲁平省,有个猎人救了一只母豹,两个相依为命,在深山中生下两只小豹,都是豹头人身的……” “我也听说过,人和蛇……” 一时间,膳堂中人人都在说听闻过的人-兽结合生下怪胎的怪诞传闻,有好几个正好跟鬼愁十怪的模样相同。 王咏霖听着,满意地暗暗点头,过了好一阵,等讨论的声音慢慢止住了,才道:“好了,做戏做一套。这猫姑娘还有最后一只脚未现形,马上让我们来揭晓吧!” 这时乔师妹吃完饭要走了,她终归不忍心看着猫奴被他们如此折辱,便劝道:“王师兄,你不要做得太过火了。楚师兄回来知道了,可不得了。” 不等王咏霖开口,适才骂她的死党喝道:“乔大嘴,几时轮到你说话,快滚!楚江一了不起?他要回来,我连他都教训。” 正骂着,突然手中一松,猫奴已抽回脚,猛力冲他腹部一蹬。此人“哎哟”一声,捂着肚子,“蹬蹬蹬”倒退几步,仰天倒在地上。 猫奴一击得手,又一脚踹中另一个捉住她脚的人的腰部。那人被踢得一个踉跄,也松开了手。 双脚得了自由,猫奴双足在地上一弹,身躯屈起向后翻转,一个一百八十度已转到捉住她双手的人后面,又是两脚各蹬在二人腰上。那二人腰上吃痛,也松了手。 这一连串变化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这四个人都因太过大意,被猫奴脱了身。 “抓住她!”王咏霖一声大喝,抢先扑过来,伸指去点猫奴胸前要穴。 猫奴泪痕未干,伸出利爪快如闪电在他手腕上抓了一把。抓得他一声痛呼,缩回手去,一看,衣袖都被抓破一角,手腕上明明白白四条血痕。 王咏霖气急败坏,又要攻来。猫奴已转身跑出膳堂,连另一只鞋也脱了,光着双脚,连蹦带跳逃回了住处。 “跟我来,找这贱人算账!”王咏霖一手拄着拐杖,当先走出膳堂。 他的四个死党随后紧紧跟上,其中一个末了恶狠狠对呆立在门边的乔师妹道:“乔大嘴,等收拾了那个贱人,再找你算账!” 乔师妹既担心猫奴,心里又七上八落的,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回保宁堂去了。 膳堂里的人见一场好戏烂了尾,有松了一口气的,有摇头惋惜的,也有意犹未尽连饭也不吃跟着跑去看热闹的。 一个膳堂弟子道:“明儿不知猫儿姑娘还来不来吃饭呢。” 另一个耸耸肩,道:“谁知道呢。” 说了两句,又忙碌去了。 第137章 人与鬼 猫奴跑回房间,闩上门,躲在床上瑟瑟发抖,想起刚才受的侮辱,又哭了起来。 才不到一刻钟,门就被拍得震天响。 只听见王咏霆在门外叫道:“臭贱人,我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我今天不让你知道厉害我就不姓王!” 猫奴惊得魂飞天外,惊恐四顾。房间中只有两张床,一张桌子,并无可躲藏之处。三面也无窗户,只有门边有两扇窗户。 这下真是走投无路了。 就在她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王咏霖带着四个死党闯了进来,后面还有几个想看热闹的好事之徒。 “关门。”王咏霖吩咐道。 身后其中一人答应一声,冲外头叫道:“没事了,别看了!都散了吧。”说完,“砰”地关上门,推过桌子把挡在门后。 见势不妙,猫奴尖叫一声就往窗户冲去。早有两个死党闪身站在窗前,堵住去路。四人一字排开,把出口严严实实堵住,慢慢向猫奴逼过去。 论武功,王咏霖等人比猫奴高了一大截,现在全神戒备之下,猫奴根本还不了手,不出片刻已被逼到角落。 王咏霖一声令下,四人一齐上前,登时又把猫奴捉住,四人捉着她四肢,把她“大”字形牢牢按在床上。 “好了,小猫娘,你现在落入我手里了。”王咏霖伸出被猫奴抓伤的手放在她面前,道,“你抓伤了我,看见了吗?流血了,很痛的,知道吗?我也要你,痛上一痛。” 说完,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伤口上的血珠。 猫奴不出声,抿着嘴,死死瞪着他。 “哎哟哟,小猫娘,你瞪我也没用。须知血债血偿,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我看你长得如花似玉,血偿未免太残忍了,我实在不忍心。不如肉偿算了。” 王咏霖邪笑着,伸出手掌,轻轻从猫奴的面庞滑下,掠过雪白的颈项,停在她露出的一截玉胸前。 他四个死党见状都淫-笑起来,纷纷道:“刚才我们吃了她一脚,也要肉偿才行。” 王咏霖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早晚有你们的份,少不了。且待我先探探她的深浅再说。” 四人闻言,都心照不宣齐笑起来。一时间,房中淫-言秽语,源源不绝。 猫奴的衣衫被一件一件解开,只见除了双手双足,一片冰肌雪肤,温香暖玉,令人目眩。 五个色中饿鬼看得眼都直了,馋涎直滴。 王咏霖手忙脚乱脱了衣衫,跨了上去,伏在猫奴身上,凑向她的红唇,就要一亲芳泽。 突然,他发出一声恐怖至极的大叫,往后仰倒,跌落在床尾,兀自一边后退,一边指着猫奴叫道:“鬼!鬼啊!” 四名死党闻言望向猫奴,只见她双目圆瞪,瞳仁完全悬在眼珠中央,像两颗碧绿的翡翠,衬着她披散的头发,更像幽冥来的女鬼。 四人吓得亡魂大冒,齐齐松了手,退开几步。 原来,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猫奴的眼睛原是猫眼,在黑暗中便现出这般可怖的模样来。 王咏霖等五人以为她屈辱而死,怨气过重,化作厉鬼要索他们的命,都缩在一处,抖成一团。 过了好一会,猫奴却没有什么动静,只是收拢了衣衫,在那里不停哭泣。 “点、点灯!”王咏霖终于定住了心神,叫人把灯点起,自己手忙脚乱又把衣衫穿上了。 灯光亮起,五人都松了一口气,猫奴也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从床上一跃而下,直冲窗户。 她要是厉鬼,怎么会逃? 王咏霖心念一动,叫道:“她不是鬼!她要逃走!快抓住她!”当先向猫奴扑去。 四个死党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冲上去,在猫奴撞向窗户前又捉住了她。 眼看又要被拖回去,猫奴疯狂嚎叫,不断挣扎。王咏霖伸指点了她几个要穴,她便动弹不得,任四人抬回了床上,照例按住四肢。 “臭贱人!”见猫奴狠狠瞪着自己,王咏霖一巴掌抽在她脸上,骂道,“妈的,老子一支神枪,被你吓得现在还抬不起头来。你说你该不该打!” “啪!”又是一巴掌。 “叫你装神弄鬼!” “啪!” “叫你反抗老子!” “啪!” “叫你好死不死,跟了那楚江一!” “啪啪啪啪啪……” 用力刮了十来巴掌,王咏霖手掌都麻痛了,扶着床沿,喘着大气,对四个死党道:“娘的,刚才被这贱人吓萎了,我是消受不起了。让给你们了,你们谁先上?” 四个死党想起刚才猫奴那副恐怖的模样,现在两边面都被打得肿起老高,完全没有起初清秀可人的样子,不禁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 “你们,啧,真是一群胆小鬼!算了,便宜她了。”王咏霖翻了翻白眼,又对猫奴道,“贱人,你喜欢装神弄鬼吓人,好啊,我就让你真的变成鬼那样吓人!” 说完,拉过猫奴一只爪子,用力捏住,把爪上五根尖利的指甲逼出来,对着她的脸猛划下去。 猫奴动弹不得,惨被划个正着,右脸上登时出现四道血痕。 “我有强迫症,万事都要对称才好。” 猫奴左边脸上也出现了四道血痕。 “不行,不行。这边有点歪了。” 于是右边脸再添了几道血痕。 王咏霖左右交替施为,两边各划了三次,把猫奴好好一张脸横七竖八划得皮开肉绽,就像一张白纸被人拿刀子纵横交错裁得支离破碎。 痛,脸上的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痛。 在鬼愁峰上受过的苦难和折磨又再涌上心头。 绝望,无边的绝望苦海中仅剩一根稻草。 她伸出手,伸向那个人的影子,想要捉住他。 “回来。你快回来。回来救救我!” 没有回应,房内只有眼前这五个面目狰狞的魔鬼。 猫奴咬着牙,闭上眼睛,滚滚泪水从两侧眼角淌下,落在床上,在鬓角留下一串晶莹的珍珠。 “哎呀呀,这幅作品差不多了,已经无处落笔了。”王咏霖托着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下猫奴的脸,想了想,道,“对了,眼睛!你这对鬼眼!我要让它变成真的鬼眼!” 说着,拉着猫爪,用力按在猫奴右侧额上,叫一声:“看我画龙点睛!” 猫爪从眉骨中间抓下,从眼皮上划过,停在脸上。 一声尖叫,猫奴右侧眼角流下一行血泪。 第138章 悔与痛 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有个死党别过头,说道:“咏霖,算了吧,这样弄她,不如一刀杀了她。” 王咏霖停下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阴阳怪气道:“老三,没想到你还挺会怜香惜玉的。没错,我就是不杀她,就是要这样弄她,让她生不如死。我要让楚江一见见我的手段!” 他边说边凑近那个死党,到最后一句,简直像对楚江一本人咬牙切齿所说一样。 那个死党听得冷汗直冒,低着头,不敢再吱声。 另外三人就更是噤若寒蝉了。 “好了,画完最后这一笔,这幅惊世杰作就完成了。”王咏霖又再捏起猫奴的爪子,往她左额上按去。 就在这时,有人用力拍了拍门,叫道:“王师兄,师傅师娘有要事找你,叫你马上去天枢殿。” 王咏霖停住手,答应道:“好的。等一下,我就来。” 外面那人拍得更急了,道:“师傅特意叮嘱,要你速速上去,不要耽搁。好像是急事。” “好。我来了。” 王咏霖放开猫爪,对猫奴低声道:“贱人,算你走运。便宜你了!” 说完,向四个死党使了个眼色,四人放开猫奴,快步走到门边移开桌子。开门时,王咏霖一口吹灭油灯,五人举步出了房,反手又将门关上。 魔鬼的脚步渐渐远去,房中只剩一团黑暗,以及油灯熄灭的淡淡焦味,还有无声的伤和痛。 “那是我偷偷去向师娘打了他们的小报告,后来,王师兄他们就没去找猫儿姑娘了。猫儿姑娘也没出过门,都是我送饭给她的。唉,要是我开始能阻止他们就好了。” 乔师妹说完,后悔地叹了一口气。 她当日在膳堂阻止王咏霖未果,回到保宁堂后,终归还是心中不安,便跑到猫奴住处外偷听,隐隐约约听见里面猫奴被凌虐声音。她不敢进去,火急火燎上了听涛居,向王檬禀告了此事。王檬担心王咏霖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于是立即召他上山训诫了一顿。 可是,始终还是酿成了惨剧。 乔师妹虽然只说了膳堂和王咏霖等人走后自己关照猫奴的部分,但楚江一从猫奴的伤势和情绪反应中也知道王咏霖下手是如何的残忍歹毒了。 他极其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猫奴单独留在山上,后悔自己之前念着同门情谊,没狠狠给王咏霖一点颜色瞧瞧,彻底让他死了与自己作对的心。 他极其痛恨,痛恨自己为人师傅,为什么总是让徒弟遭受非人的苦难折磨,痛恨自己过于仁善,对人总是留有三分余地,抱有“你敬我三分,我敬你一丈”的迂腐理想。 有些人,一旦不再是朋友,便永远不要再跟他谈过去,讲交情。 “乔师妹,多谢你了。”楚江一对乔师妹一拱手,举步要走。 “楚师兄,你小小教训一下王师兄,出出气就是了,不要太冲动。这事回头再向师傅禀报,我相信师傅一定会严惩王师兄的。”李梦凌看他面色不佳,出言相劝道。 楚江一略一停顿,头也不回,道:“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我一向很有分寸。” 李梦凌看他远去,面有忧色,想了想,道:“阿乔,我记得保宁堂有个药方,对治愈疤痕很有灵效。我们去取了药,再一起去看看猫儿姑娘吧。” 乔师妹一口答应,二人往保宁堂去了。 到了王咏霖房前,楚江一深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王咏霖的声音:“谁啊?找我什么事?” 楚江一手掌按在门上,一用力,房门“砰”地撞开了。 “谁这么大胆?竟敢……”王咏霖话说到一半,见楚江一铁塔一般站在门口,知道他十成十成是来寻晦气的,心中一慌,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正同他聚在一起商议对付楚江一法子的四个死党也吃了一惊,其中一个仗着人多,壮胆喝道:“怎么?你是要来闹事?你现在还没算万剑门的人,你这是私下寻衅,我们打死你也活该!” 楚江一背着光,房内五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听见他道:“没错。我就是来寻衅的。那又怎样?” 他一步跨进房内,反手关上房门,两股目光如毒辣的日光,射在王咏霖面上,令他不敢直视。 “你想怎样?别以为我们怕了你!”王咏霖振反问道,语气凶狠。 楚江一伸出手,戟指一一指过五人,道:“你们五个,都有份欺负我徒弟。是不是?” 五人互相对视一眼,一个死党道:“是又怎样?你这个外人,敢动我们试试?师傅再赶你下……” 他话没说完,楚江一一个箭步上前,一拳轰在他嘴角,把最后的“山”字和他的半嘴牙齿轰得粉碎。 那人哼都不哼一声,直直撞在桌沿,向地下倒去。在他旁边的死党伸手扶起他,只见他双眼翻白,下半张脸歪歪扭扭,一嘴鲜血。摇了他两下,想叫醒他,却从他口中“索索落落”和着血掉下几颗牙齿。 这一拳,楚江一含怒而发,力蕴千钧,这个人下巴骨折,当场昏死,没了那么多牙齿,就醒过来,下半辈子只能吃豆腐了。 “你、你竟敢出手伤人!”另外四人见他一拳就放倒己方一人,出手毫不容情,大惊失色。 “我不仅伤人,我还要杀人!”楚江一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飞身朝王咏霖冲去。 “一起打他!”王咏霖大叫一声,取过倚在一旁的长剑,一招“火树银花”封住面前。其余三人也纷纷拔出长剑,占着房内三个方位,将楚江一围住。 楚江一立住身,四面看了一眼,道:“好,我就先放倒你们三个,再跟王咏霖算账。” 王咏霖骂道:“我呸!看不起我们?一齐上,杀了他!” 说完,率先一剑刺向楚江一胸口。 他腿伤已好了七七八八,无须拐杖也能行走了,只是不太灵便而已。 这一剑使的是无影剑诀的“抖字诀”,剑出一半,剑尖抖开,化作一枝八朵剑花,分刺敌人胸腹八大要害。 这一剑,也是发起群攻的信号,另外三人也同时出招,攻向楚江一。 房间并不大,也就两丈方圆,瞬间被夺目的剑芒充斥。 第139章 义与叛 楚江一身处剑光之中,四面攻来的招式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发誓,这一战一定要给这几个败类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让他们知道自己已不再是以前的自己,唬破他们的狗胆! 这就是他刚刚跟李梦凌所说的“我自有分寸”,这就是他想的分寸。 面对四面的攻势,楚江一先退半步,避开正面最强的攻势,上半身一侧,让过右后方的长剑,身体贴着左后方攻来的剑芒边缘连续两个转身,已移到左后方那人的身侧。 那人正要屈肘收招,被楚江一右掌托住手肘,一推,手臂又伸直了。楚江一左手一把箍住他脖子,右手顺势捉住他手腕,把他手中长剑当成自己所使的一样,迎向其他人的剑招。 有人挡在他身前,他使的都是只攻不守的招式,王咏霖三人就被逼得步步后退,不出几招,就退到了墙边。 “楚江一,你躲在别人后面,算什么英雄好汉!”王咏霖见形势大大不利,怒道。 被楚江一制住的死党也呼吸困难地叫道:“就、就是!快放开我!我要跟、跟你堂堂正正决、决一死战!” 他倒也硬气,一张脸被箍得涨红,脚下死死扎住,不让楚江一推他走了。 “好啊。看来你很喜欢这片地面。”楚江一冷冷一笑,右脚别进他两腿之间,架着他右脚猛地向右一分,左脚也架着他左脚向左一分,然后双手松开,搭在他双肩往下一按。 “啊)))))” 被他制住那死党发出一声扭曲之极的哀嚎,两腿呈一字叉开压在地上,两眼发凸,嘴巴大张,双手十指张开,颤抖着要去捂裆部。手才伸到一半,头颅往侧面一耷拉,舌头长伸,也昏死过去了。 楚江一伸手捞起从那人手中掉落的长剑,任那人以“一字腿”的姿势坐在地上,目光转向右后侧那人。 剩下的三人看着同伴那姿势,无不觉得蛋蛋一阵剧痛,早已胆怯了几分。 右后方那死党见楚江一望向自己,再也不顾死党情深了,双膝一软,向楚江一连磕响头,边磕边道:“楚师兄,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徒儿!都是王咏霖的主意,是他胁迫我干的!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我求你饶了我吧!” “你、你、你!”王咏霖没想到他会临阵背叛自己,指着他,说了几个“你”字,就气得说不下去了。 “不是吗?你一向把楚师兄视为眼中钉,一心想害他,三番五次在师傅师娘面前诋毁中伤楚师兄,我早看不过眼了!你屡次害楚师兄不成,就拿他徒儿出气。你说,是与不是?”那死党也指着王咏霖大声质问。 “放屁!你、你这叛徒!我待你不薄,你、你竟然反过来咬我一口!”王咏霖气得浑身打颤,话也说不顺了。 “我是叛徒?要不是你仗着权势,胁迫我,说我不帮你,你就把我弄下山,我会听你说话?楚师兄,不用你出手,我帮你杀了王咏霖这狗杂种!” 那死党一骨碌站起来,挺剑刺向王咏霖,二人叮叮当当打成一片。 楚江一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们一会,又把目光转向最后一个王咏霖的死党。 最后那人见风使舵的本领也是非比寻常,立即跪下,也向楚江一磕了几个响头,道:“楚师兄,我是被王咏霖逼的。请你容我将功补过!我、我也帮你把王咏霖那狗种杀了!” 说完,他也挥舞长剑,加入战团,与另一人合力围攻王咏霖。 这二人为了博取楚江一好感,一心想着杀了王咏霖,互不相让,招招都是夺命杀招,生怕被对方先得了手。 两个死党阵前倒戈,还对自己完全不留情面,欲杀了自己而后快,把王咏霖气得七窍生烟,过了几招,便乱了阵脚,手忙脚乱之中,身上中了几剑。 楚江一只是环着双手冷眼旁观,见王咏霖危在旦夕,便叫道:“不要杀他。他是怎么对我徒儿的,你们就怎么对他好了。” 那两人听了都是悚然心惊,但不敢违抗命令。一个将王咏霖长剑打落在地,另一个趁势点了他要穴。 二人交换一下眼色,你捉手我捉脚,把王咏霖抬到床上。 王咏霖长得颇为英俊,向来自诩是风流翩翩,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听得楚江一这么说,那两个反骨仔又言听计从,自己一张玉面,岂不是要毁容了? 他终于害怕了,大叫道:“楚师兄,我知错啦!我知错啦!你饶了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家里有钱,有很多钱,你饶了我,我给你一万两银子。不,是金子,一万两金子!还、还有,我马上离开万剑峰,不再出现在你面前,更不找人报仇!我发誓!你饶——” “啪!” “闭嘴吧你,有钱了不起?狗杂种!”其中一个死党伸手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把他的话打断。 “你发誓!你说的话,有屁用!”另一个也伸手在他另一边面上甩了一巴掌。 那两人压住王咏霖双手,一人一边,每人连刮了十来巴掌,把他双面打得猪头一般,肿得老高。 王咏霖有苦说不出,又痛又悔,眼泪直流,模样与当日的猫奴并无二致,真是报应不爽。 二人打了一阵,见成效卓着,便停了手,回头望向楚江一。 楚江一面无表情,语调平平,道:“还有呢?” 二人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的是惊惧和不安。 其中一人咬咬牙,默默捡起长剑,剑尖对着王咏霖的左脸一划。 “啊——!”一声惨叫。 王咏霖双面已被打得肿起,火辣辣地痛,这一划只是皮外伤,其实并不特别痛,只是他心中恐惧,抑制不住,才惨叫出来。 另一人见了,再不犹豫,也执起剑,在王咏霖右脸上划了一剑。 二人运剑如飞,按照记忆中猫奴所受的伤,在他脸上横七竖八连划了许多条血痕。 第一个出剑的觉得差不多了,停住手,忽然用剑尖指着王咏霖的右眼,朝后出剑的努了努嘴。 后一个出剑的会意,心中暗骂:“原来你占着左边面,是要把这个好处让给我。真够朋友啊你!” 他心里骂着,手上却没停,剑尖压在王咏霖右侧额上,沿着眉骨,划过眼皮,直落到面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一声哀嚎,王咏霖右侧眼角也流下一行血泪。 第140章 愁与乐 二人在王咏霖面上只多不少划完血痕,便向楚江一交差。 楚江一走到床边,只见王咏霖瘫在那里,满面都是纵横交叉的血痕,身上还有几处剑伤,便点了点头。 那两人见状,心中一喜,说道:“楚师兄,如果没有什么事,我们先出去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我们一定会尽心尽力完成的。” 楚江一头也不抬,道:“好。你们每人留下一只手,就可以走了。” 二人都是一惊,又再跪下求饶道:“楚师兄,我们真的知错了!求求你网开一面,给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楚江一一指王咏霖,道:“你们想跟他一样?” 二人心头一凉,知道没有转圜余地了。其中一人一狠心,把左手按在凳子上,抄起长剑,“笃”地切下一根小指。 “慢着!”楚江一喝了一声,冷冰冰道,“我说的是‘手’,不是‘手指’。” 二人听了,顿时面如土色,一时不知所措。 “没听清我的话吗?那就看清楚了。”楚江一话音刚落,手中长剑一挥,王咏霖右手自腕部被整整齐齐切断,手掌“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他一声惨叫,昏了过去。 “看清了吗?”楚江一的声音不高,却如雷一般在二人耳边响起。 适才自断小指的那人硬着心肠,一剑将整个左掌切了下来。他咬着牙,面色煞白,扯起衣角紧紧包住伤口。 另一个吓得双手抖个不停,想砍吧,手上已经没有力了,急得大汗直冒,眼泪汪汪。 “你帮他。”四平八稳但比阎王催命更可怕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已自断左手的那人听了,强忍着痛,执起剑,“唰”地一剑,把另一人的左手也剁了下来。被剁手那人惨叫一声,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好了,我走了。这里就交给你处理了。”楚江一交代一声,头也不回,开门走了出去。 外头阳光灿烂,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在阳光中站了一会,心中的寒意才尽数散去,胸中那股极度压抑的不舒服感觉也缓解了许多。 三月了,山上的桃花也开了。 楚江一眯着眼,折了一支开得最艳丽的桃花,径直回住所去了。 世界上有极美好的东西,也有极丑陋的东西;有多耀眼的阳光,就有多浓郁的阴影。 似乎美与丑,光与暗,善与恶,正与邪,都是长在一起的孪生兄弟,谁也离不开谁。 一个时辰后,王咏霖等人被楚江一重伤残废的事情在万剑门中传开了。 有人拍手叫好,有人摇头叹息,也有人胆战心惊。 天枢殿中,楚江一跪在周平面前,禀道:“此事全是弟子所为,请师傅责罚。” “责罚你?我不是你师傅,不敢当!你的徒弟是宝贝,我的徒弟就不是宝贝了?”周平气得直吹胡子,胸口不住起伏,忽然大声咳嗽起来。 “周郎,你有病在身,莫要劳气。你一言九鼎,江儿都已按你所说的杀了天魔了,自然算是你徒弟了。再说,唉,谁叫咏霖那孩子不争气,好的不做,专门搞出这等幺蛾子来呢!他这是咎由自取啊!”王檬帮周平拍着背脊,一边痛心疾首批道。 “咳咳……”周平咳了一阵,停了,才道,“夫人,这事你处理吧。我管不了了!真要管,我不知要被气死多少回了!” 王檬道:“嗯,交给我处理吧。这段时间你好好养伤养病。也不知你是操劳过度还是伤了根本,身子弱成这样子,连风寒都粘上你了。江儿,你这事先搁着,快快下去找韦师伯抓一剂治风寒的药上来。” 楚江一答应一声,出去了。 等他走了,周平握着王檬的手,说道:“夫人,咏霖被他伤成这样,已经是个废人了,你难道也忍心?” 王檬长叹一声,说道:“咏霖是我远房堂弟的儿子,也算我侄儿,我哪有不向着他的道理?只是,你也看到了,他武功不佳也就算了,可为人也不争气,不好好做人。 我想把岚儿许给他,你也想过把万剑门托付给他,但他这样子,就算我忍心不顾女儿下半生幸福,你也不忍心万剑门数百年基业毁在他手里啊。 唉,我知他嫉妒江儿,但他不正面跟江儿竞争,反而挟私怨将他的弟子伤成那样,按江湖规矩,江儿以牙还牙,也是理所当然的。说到底,还是只能怪他咎由自取,我帮得他一时,也帮不了他一世的。” 周平一听便知夫人现在是向着楚江一了,便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这一桩丑事,不要传扬出去才好。” 王檬道:“知道了。对了,我还有一句话,不知道周郎你爱不爱听。” 周平笑着拍拍她的手,道:“我们都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快快说来。” 王檬道:“我知道你一心想练成‘无影剑诀’的‘无字诀’,但武学之道,欲速则不达,一心求快更容易走火入魔,你要好生注意啊。还有,岚儿跟江儿的事……” “行了,行了。这些显浅的道理,我是知道的。岚儿跟江儿事,也交给你了。这些男女之情的事,最是麻烦的。楚江一那小子,差点害死岚儿,我见了他就来气!”周平不耐烦地打断道。 “夫人,我再去静坐一会。你先回听涛居吧。熬好药,我回来再喝。”周平觉得自己言语有些过火,马上又补了一句,然后进了后殿,往练功房去了。 王檬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有几分担忧,又有几分伤感。 楚江一按吩咐抓药上去后,师娘王檬也不责罚他,只是嘱他以后遇到这等大事不可再自作主张了,一定要先禀报师傅师娘。又说了几句诸如“现在天魔已除,正在商议邪派离山事宜,一定要严防意外”之类的说话,便放他下去了。 本来想着又要遭受师傅一番暴风骤雨斥骂,甚至做好再被驱逐下山的最坏打算,没想到这么轻松简单就过去了,楚江一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或者是师傅现在生病,暂时不想处罚我呢。我还是当心一点吧。 楚江一思虑一番后,又想到自己终于回来了,心中高兴,忍不住对着山谷长啸了数声。 啸声在山间回荡不绝,久久不息。 第141章 情与爱 兴烈十六年,才到三月份,武林中就发生了三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一件,就是八臂天魔天魔在万剑峰挑战天下群雄,败亡而逃,并在押送回大都的途中被劫走授首。 第二件,是四海镖局新任总镖头苏振宏向万剑门提亲,求周平周掌门许配门下弟子李梦凌为妻。周掌门一口答应了。 第三件,却是南星国朝廷发出天下通告,说的是已捉拿重要钦犯八臂天魔,将在四月十五日于大都天星城午门斩首。 第一件事,自不必说了,天魔被诛灭的消息不出三日就传遍了整个武林。江湖中大小门派得知此獠既除,无不欢声雷动,松了一口大气。 第二件,则是慧空方丈率领追剿天魔的联军返回万剑峰后发生的。 原来当时联军出发追杀天魔,到了乐州境内,探听到各处关于天魔踪迹的消息,慧空方丈于是将联军分成几股,分头追索天魔。 李梦凌与苏振宏正好被分在一队中,负责向西北方向追击。他们这一队很快就发现了天魔的踪迹,于是紧紧追查。由于李苏二人武功高于队员甚多,追了两日,便脱离了大队,但也追上了天魔。 当时天魔正藏在两年前问蝶谷的姬不教、杨无心和唐无殇三名弟子留宿过的破庙中。当然,那时的破庙已烧毁,现在这间是后来有人新建的,比原来的大许多,但香烟也不旺盛。 李苏二人围攻天魔,久攻不下,正好楚江一等人寻到,天魔落荒而逃。苏振宏见杀父仇人要逃,情急之下追赶上去,反而被天魔所伤,幸得李梦凌劝慰及医伤,才点醒了他。 同时,二人相处了几日,苏振宏也对她产生了别样的情愫。他决心要追求李梦凌。 然而,楚江一设计劫出天魔那一晚,苏振宏与许天枫大打出手,李梦凌不仅刺伤了他,还当众帮许天枫医伤,让他又是嫉妒又是愤恨。 他愤而走入树林,后来又不甘心,悄悄返回来,却见到李梦凌和许天枫相依相偎,好不亲热。他一颗心顿时四分五裂,滴血不止。 他是个好强的人。他在圣元公主的比武招亲大会上已输过一阵给许天枫,现在这一阵,自己要是还输,那简直太丢脸了。他这个处处比不过人的失败者,又有什么资格挑起四海镖局的重担,又有什么能耐保得住四海镖局的旗号? 因此,他憋着一口气,跟随联军又回了万剑峰。 本来四海镖局的总局就设在乐州府,既然天魔已死,他这一众四海镖局的人大可不必再回万剑峰的。 他对麾下镖师道:“目今虽然天魔已伏诛,但咱们四海镖局也元气大伤。我爹死了,伯父也死了,我年纪尚幼,武功和阅历都还须磨练。镖局现在需要一个大派作为强援,如此,镖局过往的仇雠才不敢轻易上门寻隙。咱们再走一趟万剑峰,向周掌门求亲。有了万剑门的支持,四海镖局就稳如泰山了。” 四海镖局的人对苏振宏能否担当重任本是颇为担忧的,现在见他如此有主见,所说的不无道理,便齐声支持,一路再无怨言。 于是,苏振宏上了万剑峰,第二日就请慧空方丈作媒,正式向万剑门提亲。 万剑门掌门周平初时听苏振宏要提亲,以为亲事对象是自己的女儿周夕岚,一面高兴,一面又头痛无比,待听说是门下女弟子李梦凌后,大大松了一口气,却也有几分失落。 不过人家堂堂总镖头亲自提亲,做媒的又是名满天下的善隐寺住持慧空方丈,他周掌门面上已经光彩得很,也就没有征询当事人李梦凌的意见,一口就答应下来,当场收了聘礼。 周平这么干脆答应,除了强强联姻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幽冥宫弟子许天枫曾向他提过亲,对象也是李梦凌,他以“天魔未除,武林不安”为由,拒绝了。 后来李梦凌与许天枫亲密幽会的传闻传得沸沸扬扬,他就更加不高兴了,还训诫了李梦凌几次。 现在苏少镖头提亲,正好一箭双雕,解决掉这件麻烦事,他自然答应得十分干脆爽快。 苏振宏既然拔了头筹,也不张扬,更不与李梦凌相见,只等与周掌门商定成亲日子。到时木已成舟,李梦凌顾及师傅与师门的面子和声望,想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李梦凌知道师傅不问情由就将自己许配给苏振宏,又是愕然又是焦急,找师傅师娘说了几次。 周平开始以劝导为主,见她一口咬定不愿嫁给苏振宏,便生气了,直接拿师傅的身份来压她,后来干脆不再见她。至于师娘王檬,只是一味说“这是你师傅决定的事,我也劝不了他。其实苏少镖头也挺好的,你嫁给他,也不辱没了你”云云。 李梦凌上诉无门,咬咬牙,便去找苏振宏,要他取消这门亲事。 不料老谋深算的苏少镖头早预到了这一步,硬是闭门不出,不与她见面。 这一来,李梦凌真是无计可施了。 另一面,幽冥宫的许天枫听说了此事,连忙备了厚礼,托十三叠楼楼主白小千做媒,也向周平提亲,提亲对象当然也是李梦凌了。 他不知道周平早已打定的算盘,更不知道周平与白小千之间的私怨,这一番努力在他策划时其实就已付诸东流了。 果不其然,周平与白小千见面,二人都是一笑。 周平的是冷笑。他觉得这是邪派专门来要自己出丑,取笑自己。 白小千的则是讥笑。因为他真的就是来要让周平出丑,取笑他的。 蒙在鼓里的只有许天枫。他直到周平吩咐弟子把他送的聘礼扔到门外,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这一晚,心灰意冷的许天枫和委屈无名的李梦凌又以埙笛互诉衷肠。 低沉哀愁的埙声和凄楚欲断的笛音缠绵呼应,将二人相约在两山之间的索桥之上。 夜色茫茫,月影朦胧,一蓝一白两条身影在桥上无言相对,寂寂静立。 四手相握,已知君心。 双影相拥,便知君意。 虽无只言片语,胜却山盟海誓。 纵有红尘万丈,不及一场相思。 望君珍惜,前尘旧缘。 俱往矣。 第142章 真与假 “梦凌,我们走吧。离开武林,找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两个人,过一辈子。” “枫哥,我听你的。” …… 许天枫和李梦凌面对无奈的现实,下了隐居起来共度一生的决定。 不过,到了第二天,事情又有了转机。 或者说,也将二人推向了死地。 三月十五日,南星国朝廷海告天下,将于一个月后于大都天星城午门将重要钦犯八臂天魔斩首示众。 这条消息对武林的冲击比诛杀天魔更为震撼,所有听到的江湖人士无不惊诧莫名,奔走相告。不出两日,就传遍了南星国上下。 此时万剑峰上的邪派群豪正收拾行装,准备下山,返回各自的门派属地,听到这个消息,都停下手脚,纷纷询问消息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盟主慧空方丈急急召集正邪两派首脑于天枢殿集合,共商对策。 参与这次会议的除了主持人慧空,还有万剑门掌门周平和夫人王檬,四海镖局总镖头苏振宏,十三叠楼楼主白小千,天一庄少庄主蒋鹏,幽冥宫宫主屠元化及其徒弟许天枫,另外还有问蝶谷谷主杨无心。 一坐下,各派头脑都交换了一下眼神,表示自己门中都收到了朝廷要斩首天魔的消息。 慧空方丈拈了拈颌下白须,宣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天魔明明已尸首分离,是老衲亲眼所见。现在又冒出一个天魔,真是让人费解。” 屠元化提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朝廷海告天下,要在天下人面前处决天魔,扬朝廷之威。天下英雄,众目睽睽,应该不会拿一个假的天魔来糊弄大家吧。” 白小千问道:“慧空方丈,当时天魔尸首分离,你仔细看过那条尸首是天魔本人吗?” 慧空道:“善哉,出家人不打诳语。那尸体有六条臂膀,头颅又是满头金发,除了天魔,老衲想不出还能是谁。” 白小千又问道:“按照方丈所说,也就是没有确认过天魔的容貌了?” “这……老衲看手臂和头发已认定他就是天魔,倒没有细细看过他的容貌。不过天魔是楚少侠亲手所杀,料想也不会有假的了。” “哦?看来要请楚少侠来跟大家说明白才行了。”白小千呵呵一笑,眼角乜视着周平。 周平面色微变,冷哼一声,道:“夫人,你去叫江儿进来。” 楚江一自从听到天魔未死的消息后,比任何人都要惊愕。 他明明白白记得自己亲手打开囚车把天魔捉出来,一路夹着入了树林,最后一剑把他头颅砍下来,中间完全没有走脱掉包可能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囚车中的天魔从一开始就被掉包了,就已经是个假的天魔。 可是,世上有人是六条手臂的吗?同时还有那么长的一头金发? 那一定是真的天魔啊! 不对,那天魔浑身软绵绵的,毫无强者气魄可言,确实不太像天魔。再说,既然丁药渣能给人装上那么多手臂,说不定还有其他人也办得到,做一个假货天魔出来。 没错啦,那一定是假的天魔! 不过,能神不知鬼不觉掉包天魔的,只有镇江王能做到了。天魔罪大恶极,终归是要处死的,他有什么必要大费周折做一个假天魔出来替换呢?囚车有那么多武功高强的人护送,当世也没什么人能救走天魔的了。 那一定是真的天魔! 也不对,像我这样略施小计不就把天魔劫了出去么?天魔这等武功高强的恶人,如果有同伙,也一定是武功极其高的人,镇江王本着谨慎至上的原则,暗中换了假的天魔出来也未可知。 那,那我杀的应该是假的天魔了。 楚江一想来想去,想得脑袋都要炸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听到师傅召自己上天枢殿,心里七上八落,不知按哪个思路说比较好。 他边走边想,忽然想到自己是杀了天魔,师傅才让重归万剑门的,如果自己说天魔是假的,岂不是犯了欺师大罪? 当下打定主意,等会问起,无论如何都要一口咬定,自己所杀的是真的天魔。 果然,进了天枢殿,十数道目光齐簇簇射在他身上,有好奇的,有征询的,有恼怒的,还有不怀好意的。 他向众人行了一礼,又向师傅师娘请安。 王檬道:“江儿,朝廷的海告你也知道了,大家正在议论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亲手杀死天魔的,劳你再向大家说一次,杀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天魔。” 楚江一答应一声,仍然按当初对慧空方丈等人所讲的一样,把自己随队伍进入树林搜索,看见一个黑衣人带着天魔逃窜,自己追赶上去,却非黑衣人敌手,便拼命杀了天魔的说辞重新、详细再讲了一遍。 “请问楚少侠,你口口声声说杀的是天魔。你可有仔细看过他的模样,确定是真的天魔了?”白小千听完,又抛出这个问题来。 “千真万确,我截住他们时,跟天魔打过照面。”楚江一扪着良心撒了个慌。 “可是我听慧空方丈说,那一晚,树林里黑漆漆一片。发现你时,你也没带火把。请问,你是真的看清楚了?” 楚江一心中“咯噔”一声,有点发慌。 其实他当晚从囚车中劫出天魔后,并未仔细确认过天魔的脸,只是一味往树林深处钻去,之后一剑砍了他的头颅。自始至终,他并没有看清那个天魔的模样。 他略一思索,定住神,说道:“月光,那会月光正照在天魔脸上。” 白小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听天枫说,那晚朔风大起,水云密布,未曾见过有什么月光。” 那晚许天枫与李梦凌在山涧旁相会,当然清楚记得是没有月光的,一会也没出过。 楚江一背后冷汗直冒,正要改口说“或许是我看错了”,忽然周平一拍桌子,喝道:“白小千,从会议开始,你就一直在这里单单打打,是何居心?现在是要弄清楚天魔是否真的死了,你当是审案问犯?朔风大起,水云密布,现出一时半会月光很稀奇么?江儿是从来不撒谎的,他说是便是,你要难为他,得先问过我同不同意!” 白小千笑着点点头,道:“白某岂敢难为楚少侠?只是心中疑窦,不吐不快罢了。” 许天枫站在屠元化身后,想要说自己能证明那晚确实一丝月光都曾出现过,但看了看怒气冲冲的周平,喉结滚了滚,终归没有出声。 第143章 对与错 天枢殿中,你一言我一句,说了半个时辰,观点分成了两派。 一边是周平、王檬、慧空、苏振宏这一众正派首脑支持的“真的天魔已被杀死,朝廷斩首的是假的天魔,是用来安抚民心的”。 另一边则是白小千、屠元化、蒋鹏这些邪派首脑支持的“当初死的是假的天魔,现在朝廷要斩的才是真的”。 两派互不相让,争论不休。 问蝶谷谷主杨无心始终没有表态,见两派争持不下,终于出言说道:“大家先停一停,且听小女子一言。” 众人齐问:“杨谷主,你是怎么看的呢?” 杨无心向两派首脑看了一眼,道:“依小女子拙见,其实再争论死的是真的天魔还是假的天魔,意义并不大。” 众人一听,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他们为这个问题争了这么久,自然是大有深意的。 因为,这次追击天魔是由正派的慧空方丈率队的,杀死天魔的又是正派的楚江一,什么光彩什么风头都被正派抢走了。江湖上人人知道的都是慧空方丈如何如何明智,万剑门弟子如何如何后生可畏,邪派只落了个跟在后面吃屁的苦力形象。 对此,邪派群雄自然是深深不忿的。 现在突然爆出原来天魔未死的消息,岂非说明当初正派杀了天魔只是弄虚作假的?如果真是如此,便坐实了正派沽名钓誉的事实。 邪派众人绝对不愿错过这个让正派名声扫地,自己一方翻身做主人的绝好机会。 同样的,正派诸人,尤其是周平和慧空方丈,都是有头有面名满天下的武林名宿,一旦承认了邪派众人的观点,就等于向他们拱手认输。而这一场“追击千里,勇杀天魔”的英雄壮举,便沦为天下豪杰的笑柄,两派从此便在武林同道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杨无心非两派中人,又岂会明白其中的玄机利害? 她一言既出,见在座众首脑的对立情绪更高昂了,便知说错了话,连忙道:“小女子见识浅薄,还请各位见谅。不过小女子认为周掌门有句话说得很对,现在最紧要的是弄清楚朝廷要斩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天魔,只要查清了,一切便真相大白了。” 慧空方丈一听,惭愧道:“罪过,罪过。老衲一时不察,却犯了嗔戒。杨谷主所言甚是,我们在此争得面红耳赤,于事无益,徒增笑话而已。不若立即派人赶赴大都,查探明白,到时孰对孰错,便知分晓。” 当下,白小千笑道:“还是杨谷主和慧空方丈看得透彻,正该如此。我们便就此打住,等查清楚了再在此论输赢。周掌门,你意下如何?” 正如屠元化所说的一样,朝廷要在天下人面前处决天魔,众目睽睽,拿一个假的天魔出来糊弄百姓是甚为冒险的行为。那要斩的天魔,多半是真的。 白小千觉得邪派这边赢面起码有七八成,故此专门拿说话挤兑周平,意思是“到时如果查出楚江一杀的天魔是假的,你们正派可要放下面子向我们认个错了”。 周平当然知道他的用意,也明白其中利害,但要他当众服软,是万万不行的,于是冷笑一声,道:“白楼主,就依你所言。只怕到时有人要哑口无言了。” 众人又说了几句,也不再说联盟什么的了,散去后,各自派了门下弟子,前往大都查明天魔身份。 多亏了这一桩大事,万剑门无暇他顾,苏振宏与李梦凌的亲事便暂时搁置下来了。 为防邪派捣鬼,正派这边派了一队由万剑门、善隐寺和四海镖局弟子领头的联合队伍前往大都。 事关正派声誉,依旧由德高望重的慧空方丈带队,苏振宏、李梦凌跟随。 另一边,楚江一面见周平,请求单独调查,会更加方便。 今日楚江一在众人面前被白小千连连询问,几乎出丑,丢了万剑门的脸面,周平没好气对他道:“你去仔细查明白。如果那个是真的天魔,你就不用回来万剑门了!” 楚江一口中唯唯,退了出去。 下了山,召集鬼愁十怪,就要出发前往大都。 这次他不敢让任何一名弟子单独留下了,便说道:“我跟慧空方丈一道走,你们十个先前往大都,到了后先不要进城,在城外找个偏僻的地方住下。那时熊飞再回来接我,聚齐了再想办法混进城去。” 他知道以鬼愁十怪的模样,莫说大都的城门,连惊鸿渡的关口都是过不了的。这般怪模怪样,进了城还不引起大恐慌么?官兵见了只会当妖怪抓起来,绝无可能放进去。故此如此安排。 十怪虽然不舍,但也没法子,便应允了。 楚江一又道:“方醒处事冷静,我不在时,就由他领导你们。方醒,你要好好看着大夥啊,要是有什么差错,我剥了你的皮。” 方醒笑道:“师傅请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保证大家平安无事!” 楚江一走到猫奴面前,拉着她的手,大声道:“还有一个,你们要照顾好二姐,她要是有什么差错,我知道了,剥了你们的皮!” 其余九怪轰然答应:“一定照顾好!” 此时猫奴面上的伤痕在万剑门的灵药效果下,已经好了大半,但仍留下了道道浅红色的疤痕,尤其是划过右眼那一道,又深又宽,令人触目惊心。 那日,楚江一教训完王咏霖等人,回去时折了一支桃花送给她,她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肯吃饭了,听楚江一的话,也肯让李梦凌和乔师妹帮她医伤敷药了。 从那日开始,那支桃花就没有离开过她的手。吃饭时要拿着,睡觉时要抱着,去哪里都要带着,花瓣掉落了她捡起来放一个布袋里装着。 即使现在只剩下一根枯枝,她也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猫奴眼圈红红,低着头,不敢看楚江一。 她戴了一张面具,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是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楚江一冲她笑了笑,点点头,又走到郭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田儿,你长大了,又是老大。不过我也不强人所难,要你照顾大家,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不许再出事,知道吗?” 郭田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严肃道:“师傅,弟子知道了!” 交代完毕,楚江一一扬手,叫道:“你们出发吧。” 郭田一声呼哨,鸟人五兄弟腾空而起,载着郭田等五人往东南方向飞去。 第144章 失去理智 郭田等人一路往东南方向飞,一日后到了惊鸿渡北渡。 十怪在渡口外寻了一处山丘,休整一番后,再度起飞,一气飞过洛虹川,直达南渡。 楚江一曾去过天星城,在十人出发前画了一张大致的地图,交给方醒。现在方醒就凭着这张地图一路前往大都。 由于地图上标记的是陆路,方醒为了稳妥起见,便按标示的路径飞,花了五天才进入大都境内。 第六日,他们沿着洛虹川自西往东飞来,远远看见城墙高耸,便知道到了天星城,不禁欢呼雀跃。 十怪高高飞在天星城上空,往下望去,只见城中高楼大殿,勾檐斗角,黄瓦红墙,庄严雄伟;又有屋舍亭榭,络绎不绝,街市巷道,纵横密布。往来行人,摩肩接踵,唱戏叫卖,响彻云霄。 好一派繁华景致。 郭田小孩心性,见有这么一个好玩的去处,不禁心痒难耐。不过他始终牢记师傅的说话,没有说话,只是两只放光的眼珠直勾勾望着下面,心思一看便知。 方醒见大家越看越上瘾,怕坏了事,便拍拍手,叫道:“各位兄弟,师傅说了,到了大都,先在城外寻一处偏僻地方歇下。适才来时经过一处广阔的园林,似乎并无什么人。我们就到那里去落脚吧。” “郭老大,你带头吧。”他看郭田还眼光光不动,出言催促他。 郭田这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让载着自己的熊飞直往西面飞去。其余四骑也尾随而去。 他们飞得很高,从地面上看就像是五只巨大的鹰隼,在天星城上空盘旋了一圈就飞走了。 飞到方醒所说的园林上空,果然是一处极广阔的园林,足有数十亩宽广,以高墙围起。里面有山,有湖,有树林,有草原,还有不少房屋雅舍散落其中。 只是偌大一片园林,并不见有什么人在里面走动。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处园林就是前段时间圣元公主比武招亲最后十强的决赛地点。当时邪派在园林中的太平山设下埋伏,刺杀参赛的正派弟子,后来却被突然出现的天魔一阵乱杀,死了十数人,比赛也因此终止。 经过这场变故,皇亲国戚就没再来园林游玩,管理打点也少了,现在只有门口几个守卫看门,里面几乎荒废了。 郭田等人降落在太平山上,见临湖方向有一座小楼,门窗破烂,无人居住,便住了进去。 第二天,十怪悄悄在园中转了一圈,见到各处屋舍都是没人的,便再无顾忌,当成自家后花园一样,玩得十分尽兴。 第三天,熊飞回程去接楚江一了,其余九怪各自在园中游玩。 郭田独自前往一处屋舍玩耍,其余八怪知园中并无其他人,也不甚在意。 郭田正在屋内东瞧瞧西看看,忽然看见窗外跑过一只小鹿,他是从未见过鹿的,欢叫着跑了出去,追逐起那只小鹿来。 那小鹿机灵得很,见有人追赶,东奔西跑,南躲北藏,郭田追了一阵,直追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也没追上,只得扶住一株树干,站住休息。 也奇怪,那小鹿见他停住,也立住脚,优哉游哉吃起草来。 “好啊!你有意要捉弄我是吧?”郭田见了恨得牙根痒痒,喘定了气,躲在灌木丛后,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离小鹿不到一丈远了,他猛地扑出来,张开双手就要抓住它。不料小鹿四蹄一蹬,凌空跃开,郭田便扑了个空,弄得满身尘土草屑。 “哎呀!你这小家伙,真是太狡猾了!看招!”郭田不高兴了,人还扑在地上,伸出手掌对着小鹿凌空虚抓。 只见五条碧绿树藤从他五只手指尖长出来,缠向小鹿。 说时迟那时快,“唰”的一声,一支箭挟着风声后发先至,抢在树藤前面射中了小鹿的脖子。 一箭穿喉。 小鹿一声悲鸣,翻身倒地,四蹄一蹬,断了气。 小鹿倒地的同时,五根树藤也缠到了它的身上。郭田兴冲冲一收紧,缠住的却已经是一条尸体了。 啊,是谁这么残忍! 一只可爱的活生生的小生灵在面前被射倒,郭田又伤心又愤怒。他匆匆跑到小鹿旁边,摸了摸它的口鼻身躯,早没了气息,身体也软软的,只有眼睛还睁着,水灵灵的映着他的样子。 似乎有什么在他脑袋里炸开,“轰”的一声,他的理智离他远去了。 “喂!你是哪里来的?这是我射死的,快还给我!” 叫声刚停,一个十岁左右,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手里拿着一张弓,背后挎着一壶箭,“蹬蹬蹬蹬”快步跑了过来。他一跑到近前,一把推开郭田,捉住小鹿一条腿,把鹿尸拖到自己身边,指着郭田鼻子道:“你这丑八怪,竟然抢我的猎物,不知死活加不要脸!” 他这么一搞,小鹿清澈的眼睛上沾满了灰尘砂子,变得浑浊模糊了。 郭田浑身颤抖,觉得有个东西正在身体内膨胀,不断膨胀,要将他的躯壳胀破。 “啊——————” 他大叫一声,发疯一般朝那少年扑过去,十指箕张,从指尖长出十根尖锐的木刺,直刺少年的眼睛和胸口。 “怪、怪物!”少年本来只以为郭田是偷偷溜进来玩的乡村野小子,因缺少营养而面有菜色,更是饿得眼睛都绿了才要抢自己猎物的。 没想到郭田突然暴起伤人,头发变成树苗一样根根竖起,面色惨绿,青筋满面,模样十分瘆人,更可怕的是他的双手,竟能变成树干那样削成的尖刺。 这样的还能算是人么? 少年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手脚都软了。 眼看郭田十指就要插到少年身上,有人在数丈外喝道:“不得放肆!” 连续数声锐利的破空之声,五片竹叶激射而至,四片打在郭田双手长出的尖刺上,一片直射郭田额头。 竹叶来势极快,郭田十指尖刺齐齐被打断,落在地上。对于额上的一片竹叶,他混沌之中,身体纯粹靠自我意识反应,将头往后一仰,完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致命的一击。 发射竹叶的人见他竟能避开这一击,又惊又奇,“咦”了一声,脚步丝毫不停,瞬息之间已来到少年身边。 来者是个三十来岁,白面无须的儒生,正是曾经帮过唐无殇进入天星城的柳欢。 第145章 小子挺狠的 “风儿,快躲到我后面!” 柳欢叮嘱一声,面色凝重,伸出手中泥金折扇,刺了出去。 因为,郭田已立正脑袋,双手并掌,分别长出一段两尺长的如刀木片,使开万剑门的“清风剑法”,攻了过来。 他左右双手同时出招,使的都是不同的招式,招式如山如潮,为人如癫如狂,虽然破绽百出,但一招接一招,连续攻来,柳欢竟也只能一一接下,并未能寻隙反击。 斗了一刻钟,仍僵持不下,郭田焦灼起来,他双目圆瞪,龇牙咧嘴,身上冒出淡淡绿雾。忽然仰天一声长啸,从他胸前凸起数处,只听见锐物不断穿破衣帛的声音,十数根尖锐的树藤从他胸口穿出,如蛇一样直扑柳欢。 还有这种招数? 柳欢纵横江湖多年,从未遇过这等对手,不敢大意,折扇一展,运足劲力,一边护着那少年后退,一边“叮叮当当”将这些树藤弹开。 郭田哪里容他脱身,大叫一声,纵身跃到半空,胸口的树藤交缠在一起,拧成一根碗口般粗的长枪,枪尖锐利,从空中直刺下去。 他本身内力深厚,又居高临下借了下落的重力,这一刺当有万钧之力。如果刺中,必定透体而过,钉在地上。 这一枪不能硬接。 柳欢一把抱起少年,身形一晃,已退后三尺。 不料那根长枪枪身一曲,又对准了他。 这小子真是了得! 柳欢脚步不停,左踏一步,右跨一步,身形如风中杨柳,又似流动的云霞,忽东忽西,越闪越快,眨眼间,地上都是他的影子,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的了。 他这一手正是柳叶小筑的独特步法,叫“踏风流云”,使出来便如眼前所见一样,令人捉摸不定。 不过,郭田只是滞了一下,便再没有迟疑,长枪径直对着遍地身影中的一个刺了下去。 “簇!”一声闷响,长枪深深插入了地面。 残影一扫而光。 柳欢抱着少年,站在长枪两尺开外,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自己肩上的伤口,内心震惊非常。 他的“踏风流云”步法已练至大成境界,确信天下已无人能在瞬息之间看破步法,攻击到他的真身。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儿子还小的怪小孩,竟能一眼就看穿自己,并能及时变招,刺伤自己。 这怪小孩不仅眼光锐利,真气也十分浑厚,又会万剑门的清风剑法。 难道他是周平的什么人? 种种疑窦出现在柳欢的心头。 不过目前无暇多想,郭田一落地,木枪脱落,现出胸口一片老树一样的皮肤,舞起手中两柄木剑,又扑了过来。 柳欢不知道,其实郭田能瞬间找到他的真身所在,靠的并非眼光,而是感应。 前面提到过,自从变成半树半人后,郭田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动弹,培养出了极其敏锐的感应能力。后来在鬼愁峰丁药渣的药汤补养下,这种能力变得更加出类拔萃了, 他能隔着一堵厚厚的石壁感应到旁边石室的各种怪物的气息强弱,在眼皮底下的柳欢不过是仗着步法精妙,扰乱了他的视觉而已,却逃不过他的强大的感应能力。 偏偏柳欢又对自己的步法抱有相当的自信,是以被一击即中。 也亏得他反应过人,木枪刺到肩头时,身形向前急冲,只在肩上往背脊刺出一道伤口,才避免了一枪透体的厄运。 不过,这也足够让他惊出一身冷汗的了。 眼前这小子不仅外形怪,招式怪,连武功深浅也让人捉摸不透。 柳欢权衡再三,知道不使出自己的独门绝技,是脱不了身了。 当下他将少年往后一推,喝道:“风儿,去找你-娘。”折扇连刺,又迎上了郭田的双剑。 那少年答应一声,跑了几丈,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身急急跑走了。 不需要兼顾少年,柳欢全神贯注迎敌,郭田一时半刻也攻不进去,又开始焦躁起来。 不知何时,柳欢口中已衔着一片碧绿的柳叶,嘴唇微拢,一边应招一边吹奏起来。 奇怪的是,他这番吹奏,并不会发出什么声响,只是薄如蝉翼的柳叶在不住颤动。 郭田猛烈攻了一阵,渐渐觉得周围起雾了,柳欢被越来越浓的雾气遮挡,变成一团模糊的黑影,最后消失在茫茫白雾之中。周围的景物也看不清了,天地间只剩一片纯白。 白,无边无际的白,分不清东南西北,辨不明上下左右,完全没有可以凭借的东西。 眼睛失去了效用,连感应似乎都失灵了。 茫茫天地,除了他自己,只剩下一片一无所有的白色。 这种境况令郭田不安,但令他恐惧的是,有人在看着他,在非常近的地方看着他。他怀疑那人就在他脑袋里,思想之中。 这跟他利用树藤连接天魔躯体,吸取他的真气,连带强行带走他的部分记忆不同。 现在的情况就像是有一个人,躲在你身后,看着你所做的一切。你知道他就在后面,但当你转身要找他时,他却不见了。因为,他永远在你后面,在近在咫尺,却又看不到的后面。 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恐怖的了。 郭田虽然失去了理智,但他终归还是一个人。 是人,就会有害怕的情绪。 一个什么都不懂,不知鬼神的傻子,也是会害怕的。 因为害怕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深深刻在骨子里,它要出现时,你想控制也控制不住。 恐惧会摧毁人的意志,让人放弃抵抗。 郭田停了下来,坐了下来,伏了下来,不动了。 他忽然觉得很困,睡意如山一般压下来。 他睡着了。 柳欢汗湿重衫,面色苍白,从口中取下柳叶。因为过于紧张,口干舌燥,那片柳叶粘在他嘴唇上,费了不少功夫才从上唇“撕”了下来。 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一撕,肯定很痛。 柳欢舔舔嘴唇,把柳叶收起,走到郭田身边,伸指点了他几处要穴。 这时,他才有机会仔细去看肩上的伤势。 他伸手一摸,忍不住长长吸了一口气。 “嘶~~~这小子出手挺狠的!” 第146章 柳欢与贵妃 柳欢正在伤口,后面青石路上那锦衣华服的少年拉着一个清丽的宫装少妇急匆匆走了过来。 宫装少妇远远看见柳欢肩背一片血迹,边走边焦急叫道:“欢哥,你受伤了?” “我没事。皮肉伤而已。”柳欢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将背部转向她。 宫装少妇眼中满是疼惜,取出纱绢,帮他轻轻拭去创口的血迹,处理起伤口来。 少年鼓着腮帮,一言不发,走到郭田身边,抽出一把短剑就要刺下去。 “风儿,你做什么?我刚才教过你什么来着?”柳欢语气柔和,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少年不情不愿收起短剑,低声道:“做人要心胸开阔,宽宏大度,不可心存恶念,眦睚必报。” 柳欢点点头:“你当时时牢记,方不失君子风范。” 少年撇着嘴:“可是,他刚才抢了我的猎物,还,还想杀你呢!他心存恶念在先,又长成这般怪样,一定是树精了,我杀他算是为民除害。再说,我又不是什么君子。” “哈哈,你不做君子,要做小人么?也对,你现在还小,确实还是‘小人’一个。不过这孩子看样子比你还小,你难道不应该比他强一点点么?” “好吧。柳叔叔,你说的都有道理。” 少年走回少妇身边,忽然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道:“娘,那个小子刚才欺负我,柳叔叔还帮他。你帮我劝劝柳叔叔,让我出出气吧。不然,我要憋死啦!” 少妇宠溺地摸了一下他的头,笑道:“听你柳叔叔话,不要胡闹。” 少年一跺脚,扁着嘴,跑到一边去了。 “欢哥,还疼吗?” “阿蝉,你的手势还是像十年前一样温柔,我只想着你的手,哪里还记得疼呢。” 少妇面上一红,粉拳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腰,嗔道:“你还是那么油嘴滑舌,老不正经!” 柳欢转过来捉住她的玉掌,放在自己心口,笑道:“说明你没变,我也没变啊。” 少妇喜上眉梢,双颊升起两团幸福的红晕。 少顷,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少年,颇为忧心的样子:“唉,就算我们不变,可是风儿越来越大,我们总要为他想一条出路才行。” “阿蝉,你放心。风儿的事,我已打点好了。” “欢哥,这皇宫之中,终非久留之地。我怕……最近我总是觉得心神不宁,我真的好怕!” 柳欢将他轻轻拥在怀中,眼睛望着少年的背影,安慰道:“没事的。我跟太子约定好了的,他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你一定是累了,今天就早点回去,安心休息吧。” 少妇点点头,却不愿离开他的臂弯。 二人相拥,静静享受这难得的甜蜜时光。 可惜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惊扰了这一场美梦。 两人依依不舍分开,望向骑士来处。 一骑沿着青石道路奔来,跑到跟前滚鞍下马,是越宾王府侍卫。 那侍卫先对着近处的少年一拱腰,行礼道:“小人参见胤王爷。” 少年漫不经心答道:“有礼。”抬头见了侍卫那匹高头大马,双眼一亮,往身后一指,对那侍卫道:“我娘和柳叔叔在那边,你去见过他们吧。” “是!”侍卫碎步跑了过去,分别对少妇和柳欢行了一礼,禀道:“小人奉太子之命,来请贵妃娘娘和柳先生回王府参宴。” “知道了,你先回去禀告太子殿下,说我们随后就到。”柳欢答道。 “小人遵命。” 侍卫回身,见少年已爬上马背,急忙道:“胤王爷,这马脾气烈,您当心点!” 少年冲他扮了个鬼脸,笑呵呵冲少妇那边叫道:“娘,柳叔叔,我先回去了!”说完,一扯缰绳,那马儿撒开四蹄,往来处奔驰而去。 少妇急急跑出几步,大声叮嘱:“麟儿,你别跑那么快啊!慢一点,再慢一点!” 少年哪听得进去?连连催赶马匹,一眨眼就绝尘而去,不见了影子。 那侍卫怕他有什么闪失,自己可担待不起,也不管自己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一边叫喊一边死力去追小王爷了。 少妇目送少年策马远去,良久还伸着玉颈张望,面上满是担忧神色。 柳欢拉住她笑道:“风儿是顽皮了点,但不会有事的,你不用这么担心。” 少妇白了他一眼,伸出葱白纤指戳着他的胸口,气道:“他是我的心肝,我怎能不紧张?你是他爹,都不紧张,真不知你的心肝长哪了!” “我的心肝,当然都长在你身上了。”柳欢笑着托起她的下巴,看着她一对美眸,“阿蝉,你好美。” 一箭穿心! 少妇一颗心砰砰乱撞,垂着眼帘,任由他的脸慢慢贴上来。 灼热的气息交缠在一处,四片嘴唇就要合在一处。 “哎哟~~哎哟~~”一阵呼痛声不合时宜地叫嚷起来,打断了销魂的一刻。 少妇吓得挣出柳欢的怀抱,惊恐望向叫声来处。 柳欢初时也是一惊,待听清是那个怪小子的声音后,面上闪过一丝懊恼的神情。 “啊呀,我是怎么了?放开我!快放开!”郭田清醒过来了,他根本记不起自己怒火攻心失去理智之后发生的一切了。 “小哥儿,你是什么人?怎么擅闯皇家园林禁地?”柳欢说话不太客气。 他平时,或者说,从来说话都是极客气的。 柳欢是个君子,但君子也有心情不佳的时候,尤其是被伤了自己的人坏了最美好的时刻。 “吓?皇家禁地?”郭田等人还以为这里是一处荒废的园林,没想到竟然是皇家禁地,一时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闯大祸了。 毕竟师傅千叮万嘱自己等人要低调的,现在自己被人制住问话,如果又出事,不知怎么向师傅交代了,不怕才怪。 宫装少妇看他傻傻呆呆的,催促柳欢道:“欢哥,他也是无心之过。我们快回去吧,莫要耽搁了。” 柳欢点点头,帮郭田解开点住的穴位,问:“你是万剑门弟子?” 郭田老实回答是。 “小哥儿,你挺行的,连我都吃了你的亏。”柳欢指了指自己肩背的伤口。 “吓?我、我伤的?我怎么记不起来了?”郭田又惊得张大了嘴巴。 柳欢不说话,指了指旁边插在地上的巨大木枪。 这下,郭田惊得下巴都掉在地上了。 第147章 五气朝元 柳欢略略将二人的打斗过程说了一遍。 郭田听了,连连作揖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完全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 “小哥儿,像你这样怪的人,我从来没见过。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柳欢的好奇心起来了。 “呃,说来话长,我有几个兄弟长得比我还怪呢。”郭田不愿,也不知从何说起。 听他这么说,这回轮到柳欢吃惊了。 还有比他更怪的“几个”兄弟! “小哥儿,你真是不得了。请问怎么称呼?” “我叫郭田,郭靖的郭,田不易的田。” “不错不错,好名字!本人姓柳名欢,柳下惠的柳,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欢。不嫌我老的话可叫我一声柳兄。” “呵呵,不太好的,柳叔叔。” 旁边的宫装少妇听了,噗嗤一笑:“欢哥,你真是老啦。” 柳欢拈拈胡须,哈哈一笑:“郭小哥,可否让我帮你看看手相?” “柳叔叔还会看相?” “他啊,医卜星象,各类杂学,无一不精的。就是武功平平,连你都能打伤他的。”少妇忍不住要损一损这个自己又爱又恨的坏家伙。 “可别说,我武功不济,最厉害还是一门偷心术。”柳欢把住郭田的手腕,笑着还击。 “偷星术?”郭田还以为是可以上天摘星的奇门秘术,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少妇羞红了脸,转到一边。 柳欢看了一阵郭田的右掌,表情颇为无奈:“郭小哥,你这手掌跟奇怪得很,什么掌纹都看不清了。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郭田恢复活力之后,皮肤好像柔韧的植物纤维一样了,紧绷而有弹性,譬如指节等弯折的地方伸直后,只会留下淡淡的折痕,决不会有明显的纹理出现在表面。原来的掌纹、关节纹等手掌上常见的纹理,几乎都看不清了。 “不过,我测了一下你的真气。实在是我前所未见的性质!”柳欢啧啧称奇。 “很少见?” “没错。天地之间,共有五种性质的灵气存在,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金、木、水、火、土五大灵气。我们练武之人进入炼气化神境界后,便可以通过练功吸收天地间的灵气转化成可为己所用的真气。” “柳叔叔,你说天地间有五种灵气,那我们练功时会吸收哪种呢?还是都可以?” “这就是我要说的。每个人自身也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元气,也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种性质。我们练功时吸收的就是跟自身元气性质一样的灵气了。” “难道不能吸收不同性质的灵气吗?那多浪费啊。” “不是不能,而是很难做到。因为灵气和元气是遵循‘同性相吸,异性相斥’的原理的。比如,我自身元气是水属性,运功感应到的也是水属性灵气。除非练有特殊功法,否则是感应不到其他性质的灵气的。” “噢,明白了。那有没有人能练成两种,或者更多性质的真气?” “有。我平生只见过一个人体内拥有两种以上性质的真气。” “真的?到底是谁啊?那么厉害!” “是你。” “……” 郭田见柳欢指着自己,惊得下巴又掉落在地上了:“柳叔叔,你、你骗我的吧……” 这时柳欢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指着他的身体道:“刚才我探过了。你自身的本命元气是火属性,是与其他属性灵气格格不入的性质。一旦有外来灵气或真气侵入你体内,要么就是你的本命元气将其尽数消灭,要么就是你本命元气杯水车薪,被外来灵气扑灭。这两种情况,你都会大受损伤。 但是不知何故,你体内现在最旺盛的是一股生生不息的木属性元气,却能和你的本命元气和平相处。除此之外,你体内还有土属性和水属性元气,也能跟另外两股元气融洽交汇,互不冲突。如果再加上金属性元气,你就真成了‘五气朝元’了。” “什么是‘五气朝元’?” “所谓‘五气朝元’,就是一个人体内可以金木水火土五种灵气共存,能够吸纳天地间的所有灵气。你可以想象一下,那人坐在山顶,天地五种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于他身上的情景,那就是‘五气朝元’。不过,这只是武林传说,并无人真正达到过这种境界。” “哇!照您所说,那我再吸纳金属性元气,不是就能变成‘五气朝元’的传说人物了?” “嘿,你想得倒美。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体内存了几种不同性质的元气,还能安然无恙的。按理说,五种灵气,相生相克,相克的两者存于一体,一定会互相消耗,直到一方殆尽为止的。你体内的四种元气,目前暂时相安无事,只怕哪天相冲起来,就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发作起来会、会怎样?” “就像放烟花咯,轰——谈笑间,整个人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郭小哥。” 柳欢说着,忽然诗兴大发,吟了起来,就像郭田真的体内元气爆炸,死了一样。 郭田吓得面色铁青,摇着他的手道:“柳叔叔,你别吓我!我不想这样子死法啊!灰飞烟灭,我爹和娘,还有我师傅和九个兄弟姐妹岂不是想再看我一眼都不行了?” “小哥,你别当真。他钻研杂学经常这样,入了魔的。什么不得了的说话都能说得出来,我都不知被他吓过多少回了。现在啊,他说什么,我都当做稀松平常的事了。”宫装少妇见郭田吓得够呛,忍不住插嘴道。 郭田正要松一口气,柳欢却面色凝重,摇手道:“阿蝉,这次可不同以往,我决不是危言耸听。郭小哥体内确确实实存在多种不同性质的元气,除了刚才说的四种,还有第五种不知性质的元气,异常深厚浓烈。要不是你体内那股木属性元气牵制着,你小命早就不保了。” “还有一种?那、那应该是金属性元气吧?那我岂不是可以‘五气朝元’了!”郭田兴奋莫名。 柳欢摇摇头:“绝对不是金属性元气。而是一种我也摸不透的元气,就像,五种灵气未分离之前的混沌魔气一样。” 第148章 结下冤家 传说中,天地未分之前,宇宙中一片混沌,充斥着无穷无尽的魔气。 这些魔气漆黑如墨,任何东西碰上它,都会被它分解,然后重新组成一种新的物质。宇宙中的所有物质就在这种“分解-重组-分解-重组……”的死循环中不断变化。 这股凶煞魔气,既可以说是毁灭之息,可以说是创造之源。 直到盘古诞生,用一柄神兵斩破混沌,开天辟地,创造天下万物。 但是凶煞魔气尚存,万物触之即死,盘古又将这股凶煞魔气劈开,分成五股天地灵气,用来滋养万物。这才让天地生灵得以欣欣向荣地生存下去,然后不断进化,繁衍至今。 “郭小哥,你体内的第五股元气,极似神话里所讲的凶煞魔气,既有毁灭的危险气息,又有凝聚重生的创造功效,实在匪夷所思。” “我、我怎么没有感觉的?” “全赖你体内那股精纯之极的木属性元气,以强大的亲和力将不同性质的几种元气联结在一起,表面上看来,就像都是木属性元气一样,实际上本质仍是其他属性的元气。所以,你就算再加一个金属性元气,也不是真的‘五气朝元’。只怕你一旦放开躯体去吸纳天地灵气,马上就引爆体内的元气冲突了。” “那我该怎么办?是不是不能练武了?”郭田急了。 “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先例。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劝你暂停练武,先好好感应、琢磨清楚体内的几种元气,将它们真正化为己用,消了这个根本性的隐患,再做其他打算吧。” 柳欢难得遇到这么一个千年一现的奇迹人物,把他当成往年之交,得以尽抒心中所学,十分畅快。 宫装少妇本来急着要催他走的,见他从未试过今日这般眉飞色舞,忘形尽兴,也就由了他,静静站在他身后,看他与郭田相对踞坐在地,侃侃而谈。 郭田听他旁征博引,理据全有,对他所言无不心悦诚服。随即又问他一些关于武学修习上的疑问。 柳欢说得兴起,自然有问必答,答所必中要领,说得郭田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郭田也应他所求,详细说了自己等鬼愁十怪的模样长处,又做了从身体上长出树藤、树干的演示。柳欢瞪大双眼,几乎要贴上前去,看得连连叫绝,啧啧称奇。 不知不觉,二人竟说了半个时辰。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那个锦衣少年驱马又跑了回来。 他远远就喊道:“娘,柳叔叔,你们怎么还不走啊?我都等得急死了!” 一看柳欢正和郭田坐在地上聊天,他连忙跳下马,大步跑过来,指着郭田鼻子骂道:“你这小怪物,是不是迷住了柳叔叔!我教训你!” 说完,举起拳头就冲郭田脑袋砸下去。 郭田见了他,又想起那只死去的小鹿,心头火起,不避不闪,一头撞向他的小腹。 “你们不要胡闹。”柳欢已站了起来,一手一个,抓起二人的后衣领,轻运巧劲,将二人提了起来。 “风儿,你又忘了我教你的话了。郭小哥,看在我面上,也停手吧。” 柳欢左右说了一句,见二人都点了头,才放他们下地。 “冤家宜解不宜结。来,你们握个手,从今起便算是朋友了。”柳欢有心要锦衣少年结交郭田。 不料锦衣少年叉起双手,一扭头:“哼,怪模怪样,恶心死了。谁要跟他做朋友!” 郭田也把头扭向一边,双手抱胸:“哼,心狠手辣,残忍无情。我才不要这种朋友!” “哎,风儿,我也教过你,不可以貌取人的,你又忘啦?还有你,郭小哥,这园林本就是皇家的狩猎场,风儿射死小鹿也不能全怪他,你这是以己度人,万不可取啊。” “就是啦。风儿,你快快向郭小哥赔个礼道个歉,握手言和吧。”宫装少妇也帮腔道。 锦衣少年头还扭向一边,对郭田行了一礼,道:“对不住,刚才是我不好,不该出手打你。” 郭田受了礼,却不接受道歉:“你打我,我没放在心上。我要你向那只小鹿道歉!” “吓?你要我向一只死掉的鹿道歉?”锦衣少年瞪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向它道歉。”郭田把死鹿抱了过来,凑到少年面前。 “你有病吧!你当我是谁?”少年捂着鼻子,一掌推开死鹿。 “你道不道歉?” “我就不道歉!” “你不道歉,就不许走!” “你再咄咄逼人,信不信我揍你!” “来啊!谁怕谁!” “好,来就来!” 两个年少气盛的男孩一言不合,双眼冒火,又要打起来了。 “放肆!” 柳欢一声大喝,一股威猛无俦的气势从他身上迸发而出,当场把两个争得面红耳赤的少年镇住,不敢再妄动。 “欢哥,不要生气。”宫装少妇站在他身后,似乎并未受影响,扶着他的手劝道。 “你们,立即互相道歉,马上!”柳欢盯着二人,语气中含有无上的威严。 “对不住,我错了。” “对不住,我也错了。” 二人虽然不情愿,但都乖乖向对方低头认了错。 “握个手,互报名字,以后见面不许再争斗。” “我,我叫端木麟,是皇上所封的胤王爷。” “我……我叫郭田,我…我什么都不是!” 端木麟伸出手在郭田伸出的手掌上拍了一下,转身跑向骑来的那匹马,翻身上马,一言不发,策马往来路狂奔而去。 宫装少妇看他远去,长长“唉”了一声。柳欢也默然不语,面上似是极为不悦。 郭田不懂察言观色,直愣愣问道:“柳叔叔,你刚才不是叫他‘风儿’吗?怎么他名字没有个‘风’字?” 柳欢答道:“他也叫这个名字。” 郭田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也?难道他还有其他名字?他、他不是你儿子吗?” “郭小哥,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明白的。你就叫他端木麟吧。” “哦。”既然人家不愿说,郭田也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好了。我们也要走了。郭小哥,我们后会有期吧。” 柳欢对郭田一拱手,携了宫装少妇的手,转身就走。 “柳叔叔,等等!”郭田快步追了上去。 “郭小哥,还有何事?” “柳叔叔,以后有机会,你教我偷星术吧。” “……哈哈哈,好,没问题!” “欢哥,你这个为老不尊的,别教坏他了!” 第149章 与蟒为友 郭田别过柳欢二人,挖了个坑,把死鹿埋了,然后开始琢磨他刚才所教的方法,一面静下心神,尝试去感应体内的元气。 他按万剑门打坐冥想的方法,盘腿坐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把神识沉入体内,去追索分辨体内元气的特性和区别。 正如柳欢所言,他体内共有五种不同属性的元气。除了本身的火属性本命真元外,具有强大亲和力木属性元气是灵尘藤同化躯体赋予的。 拥有再生能力的水属性元气则是服用虬褫朱丹重塑精血而留下; 土属性元气是楚江一为了救他而输送给他的; 最后一股不明属性的元气则是从八臂天魔身上吸取而来的。 另外四股元气在木属性元气的亲和能力下,全都被附上了木属性印记,变成了“伪木属性元气。既然表面上同质同源,也就不再相互排斥消耗,都化作可以催动使用的真气内劲了。 郭田一直静思直至傍晚,猫奴和方醒不放心,寻了过来,他才被惊醒过来。 有了柳欢这位高人的指点,他这一番静坐冥想收获颇丰,虽然未能彻底分清体内数股元气的作用和特性,但它们的运行规律、强弱转变、分布的经脉位置,他都摸清了六七成。 只要假以时日,将这几股外来的元气彻底化为己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到时,就再也没有元气互相冲突,爆体而亡的隐患了。 郭田对此变化感到十分高兴,心中对柳叔叔又是佩服又是感激,只是一想到端木麟下巴翘上了天的嚣张嘴脸,他就气愤难平,真想狠狠揍他一拳。 “哼,小小年纪就当王爷了不起啊?我、我……算了,人比人,气死人,我真的什么都不是……” 于是郭田每天都跑去遇到端木麟的地方,可惜那嚣张的小子和柳欢及那宫装少妇始终都没再出现。他略略有些失望,不过随即坐下,就在原地打坐冥想起来了。 再说楚江一,他跟随慧空方丈一行人前往天星城,走了八日,离天星城还剩两三日脚程了,熊飞才姗姗来迟迎接他。 慧空方丈知道楚江一急切要查明真相,也不多说,让他先走了。 熊飞载着楚江一,一日后便到了太平山,降落,与猫奴等人见过面,见郭田不在,便出言询问。 谢延敲敲巨螯,笑道:“郭老大不知是开窍了还是怎么了,现在天天都要去山下那处房廊打坐冥想,回来了还总是问我们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比如‘如何融合两股不同性质的真气’,‘怎么才能吸纳不同性质的真气为自己所用’,等等。” 方醒环着双手,倚在桌边:“我们现在都只是靠这副躯壳和蛮力去迎敌,连真气都还没练出来,怎么回答得了他这些问题呢。郭老大那么勤奋,我们从现在起也要加倍努力练武才行,不要拖了老大的后腿!” 其余八怪齐声答应。 “好。我去找小田儿,你们先按我教的万剑门内功修炼基础心法练习。记住,不许偷懒!猫儿,你帮我看着他们。” 猫奴兴奋地点点头。 随即,楚江一下山直奔九怪所指的地点,远远看到郭田正面对湖水,坐在一片草地上。一条木桶般粗细的巨蟒一半身躯浸在湖水中,头部高高抬起,对着郭田不断伸着一条火红的叉舌。 “小田儿,快跑!” 楚江一大惊失色,飞奔过来,擎起巨剑冲向巨蟒。 巨蟒也发现了他,血盆巨口一张,身躯狂摆,湖水中的半截蛇尾如长鞭翻飞,向他横扫过来。 “师傅,不要伤害它!它是我朋友!” 郭田急忙跳起来,张开双手,拦在巨蟒前面。 眼看蛇尾要扫到郭田身上,巨蟒长躯一扭,将尾巴往反方向甩去,扫平了一大片草丛,郭田安然无恙。 说来也奇怪,郭田小小的脑瓜就在巨蟒的大口下方,只要它往下一合嘴,就能把他一口吞掉。可巨蟒只是对着楚江一虎视眈眈,并不冒犯郭田,就像真是他的朋友,能听懂他的话一样。 楚江一放下剑,仍保持着警惕,指了指巨蟒,打了个手势,问:“这是怎么回事?” 郭田搔了搔头,不好意思笑道:“呃,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打坐,太闷了,见它从湖里上来,就跟它交了个朋友。” 说着,抬起手。只见从他手上长出三条细长的绿藤,缠在巨蟒的脖子上,有点像一个草环。 这条巨蟒就是前段时间在湖中大战过八臂天魔的那一条,它被天魔重伤了数处,静静在湖底养伤,最近才好了七七八八,便借着春日暖阳出来寻找吃的。 它灵敏的嗅觉发现了郭田,便向岸上爬来。 不料它才游到数丈的水下,就被郭田发现了。郭田与鬼愁九怪相处久了,也不觉得这么一条大蟒蛇有什么可怕,感知到它饥肠辘辘,身上又带伤之后,反而觉得它很可怜。 于是巨蟒才一浮上来,郭田就伸出绿藤缠在它身上,跟它“交流”起来。 当初他隔墙跟楚江一,以及后来跟豹豹等不会说话的怪兽也是如此“交流”的,只是现在他体内真气比那时深厚了不知多少,运用起来也熟练了千百倍。因此绿藤一缠上巨蟒,就将他关心它的内心意识传送了过去。 巨蟒活了上百年,也是颇有几分灵性的,突然“听到”岸上这人向自己“问好”,也是吓了一跳,不敢轻举妄动了。 郭田又跟它“说”:“你很久没吃东西了吧,饿成这样子。” 巨蟒内心异常郁闷:“这人竟然知道我饿了很久?????” 郭田:“我当然知道啦。我还知道你身上有三处地方受了重伤,难受得很。” 巨蟒:“!!!!!!” 郭田:“这样吧,你爬上岸来。我拿点东西给你吃,再帮你治伤。” 巨蟒(脑袋简单,居然接受了):“你不要骗我,骗我我吃了你!” 郭田:“你放心好了。我娘说了,不可以骗人的。” 就这样,巨蟒爬了上来。 郭田到旁边的屋里找了一些腊肉干粮出来,巨蟒饿极之下,不顾三七二十一,囫囵吞了下去。 吃饱了,郭田另外伸出绿藤缠住巨蟒的伤口,帮它医起伤来。 一人一蟒,就在草地上“聊”起天来。 第150章 外生枝(上) 巨蟒跟郭田相“谈”甚欢,却是听不懂人话的,远远见楚江一满怀敌意,举剑冲来,条件反射就要反击。 亏得郭田及时两边解释,才没有起冲突。 楚江一听九怪说起过郭田与万兽间怪兽沟通的奇事,认为是那些怪兽都有“人”的特征才能进行沟通交流的,现在亲眼看到连这样一条巨蟒也能“交”上朋友,不得不对郭田又是惊叹又是佩服。 他一时兴起,也向巨蟒叽里呱啦说了一串饱含自己想要结交它这位蛇老兄的心情的怪音,以为情真意切,对方就能感受到。 巨蟒侧着脑袋听完,不明所以,打了个呵欠,不再理他。 这师傅做得真失败! 楚江一平复一下心情,问起郭田这几日的事来。 郭田向巨蟒“说”了几句,巨蟒领会,潜入水中不见了踪影,他这才一一将自己遇到端木麟和柳欢的经过说了一遍。 “那柳先生倒是个真正的君子。你伤了他,他不仅不怪你,还点出你体内的隐患,教你调理元气的方法。如此豪爽的人物,我真想跟他结交结交。” “是啊。柳叔叔为人真是顶呱呱的,我跟他,跟他儿子吵架,差点打了起来,他也不偏袒儿子的。现在想想,我真是小气,惭愧死了。” “下次见了柳叔叔儿子,你应该向他真心道个歉了。” “师傅,我一定会的。” “啊,这柳先生是个什么人呢?我都分不清你体内有几种不同性质的真气,他只是捉住你手腕就能探出来了。看来他武功至少也有师傅和慧空方丈的境界了。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江湖上有‘柳欢’这一号人物。莫非……” “可能他为人低调,不想张扬,用了假名呢。” 楚江一一拍大腿,叫道:“多半是他了!” “他?是谁啊?” “长年隐居在沉香湖中柳叶小筑,江湖人称‘不凡先生’的柳不烦前辈。” “不凡先生?” “没错。听说不凡先生不仅武功卓绝,文才了得,为人也风度洒脱,儒雅端正,是一个美名满天下的出色人物。可惜我从来只闻其名,不得见其人。” “师傅,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柳叔叔真像你所说的不凡先生了。他还说,以后有机会要教我‘偷星术’呢!他说,他武功不济,最厉害还是一门偷星术。对了,师傅,偷星术是一门什么样的武功?” 楚江一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完,拍着郭田的肩膀,道:“这个嘛,师傅也不清楚,一定是他的独门武学了。以后你再见到他,跟他好好学哈。” 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小田儿,你也能分清你体内的几种不同性质的真气么?” 郭田点点头。 楚江一有点激动:“你能自如驱使这些真气么?” 郭田又点点头。 “好。你照我教过的运功方法,试试催动最强的那一股真气,一掌打在这棵树上。” 郭田摇了摇头,说道:“柳叔叔说了,叫我先不要乱运真气,乱用武功。万一刺激得这些元气冲突,我可能就身体爆炸,整个人灰飞烟灭,故国神游了。” 他学着柳欢的口吻,煞有其事地将其中利害说了出来。 楚江一只知道一个人只能吸收同性质的天地灵气,对一个人体内存着两种以上元气的情形也闻所未闻,既然不凡先生这么说了,一定大有道理。 他也就不敢再让郭田练武,叮嘱他先按不凡先生的指点消化融汇体内各种真气。 第二日,楚江一吩咐十怪留在太平山,他先自己一人前往天星城查探消息。 临走前,郭田从怀中摸出一个令牌交给他,说:“师傅,我差点忘了。这个令牌是柳叔叔给我的。他说,要是我去了大都,可以去那个什么,什么王府找他。师傅你不是很想结交他吗?” 楚江一心想:“不凡先生淡泊名利,怎么会在王府供职?难道我想错了?” 心中疑惑,但还是接过令牌,打算有空就去会一会他。 别过十怪,出了园林,不出一个时辰,楚江一就到了天星城门。 自从即将斩首八臂天魔的海告公文发出后,每天都有不少各门各派的武林人士赶来大都,盛况比四个月前的公主比武招亲不遑多让。 楚江一报了万剑门的名头,轻松进了城。 他顺着街道信步而行,见一处打出旗号,上面写着“万里客栈”四个大字,心想到客栈里听听消息也好,举步进了客栈。 招呼的店小二看他一身万剑门服饰,眼神颇为惊异,问道:“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楚江一见他也不请自己进去,堵在门口,甚为无礼,撂下一句:“吃饭。”从他身侧闪过,进了大堂,寻了一张空桌坐下。 他没留意到,从他进门开始,店中的人都目光不善朝他看来。 小二连忙捧了一盆水过来给他洗脸,一边凑近去在他耳边轻轻问道:“客官可是第一次来大都?” 楚江一摇摇头。 小二脸色不大好看,道:“客官可是来错地儿了。你还是去投长运客栈吧。” 楚江一愕然,问:“何出此言?” 小二眼睛向四周一转,悄声道:“客官难道不知道,本店招呼的都是邪派的英雄好汉吗?正派的好汉,都是去长运客栈的。这是道上的规矩了。” 楚江一更惊愕了,他来过天星城三次了,上一次是两年前,那时住店还没有这样的规矩。 “客官,恕我招待不周,你还是走吧。”小二恳求道。 到底是谁定的规矩?真是岂有此理! 楚江一心中老大不舒爽,但他还是点点头,起身就走。 “慢着!” 有人在楼梯上叫了一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万剑门的人好大的架势,看来是不把我们邪派好汉放在眼内了。”又有人在东面楼上阴阳怪气说道。 “楚江一,原来你还没死!你杀我三弟,我今天要你偿命!”南面楼上又一把粗声粗气的声音嚷了起来。 话音刚落,从楼上跃下来三个人,手上执着明晃晃的兵刃,拦住楚江一去路。 第151章 外生枝(下) “兄弟们,万剑门的人欺负上门啦!”拦路三人中的一个忽然大喝一声。 他运足内力而喊,声音洪亮,客栈中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见一阵“砰砰蓬蓬”的推门声和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客栈中住宿的邪派人士纷纷冲了出来,口中胡乱叫道:“什么?是万剑门哪个不要命的?敢来万里客栈闹事?” “沉江四鬼?”楚江一认出拦路的三个人正是当时在鸿福客栈中逃脱的沉江四鬼中剩下的大鬼、二鬼和四鬼。 三鬼在鸿福客栈中已经被他一剑劈成两爿,死无全尸了。 “楚江一,今天你休想活着走出万里客栈!”大鬼咬牙切齿道。 “兄弟们,这个万剑门的兔崽子刚才说,‘邪派的人都是没胆鬼!’你们咽的下这口气吗?”二鬼知道凭他们三个不是楚江一的对手,又高声煽动起来。 果然,许多不明真相的邪派群雄气得呀呀大叫,抄起兵器就冲下楼来,将楚江一团团围住,口中不干不净骂个不停。 楚江一忍着火气,对四周一拱手,道:“诸位好汉,这是我与沉江四鬼之间的私人恩怨,与诸位无干。请诸位休要插手。” “你骂我们是没胆鬼,缩头乌龟!难道要我们就这样算数?” “楚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并无说过这样的说话。” “刚才看我们人少就大放厥词,现在见我们人多,怕了,就抵赖说没讲过!我看你才是没胆鬼!”二鬼又出言把水搅浑。 人群中有人说道:“没错啦!万剑门都是一帮欺软怕硬的乌龟王八蛋!爷爷早就看不过眼了!” 楚江一面上不悦:“兄台说话当心,休要辱及师门。” 那人气得跳起来,叫道:“我辱你师门又如何?我还要骂:万剑门都是一帮——啊呀!” “铿——”漆黑的巨剑脱鞘而出,如一跳黑色长蛇,穿过人丛递到那人面前,一寸剑尖已刺入他口中。 那人来不及住口,一口咬在剑尖上,磕掉了两颗门牙,割伤了舌头,流出满嘴鲜血。 黑剑一发即收,又回到楚江一背上的剑鞘中。 这一剑快如闪电,店中没有几个看得清是如何出剑,又是如何收剑的。 闹哄哄的大堂霎时静了下来,只剩下那人的呼痛声。 突然,二鬼举起大刀,一刀劈向楚江一,口里叫道:“万剑门的人打伤人了,我们不要让他走了!” 楚江一侧身避开,正要解释,又有人喊道:“正派区区一个人竟然不把我们放在眼内,传出去,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大家一起上,杀了他!” 叫喊声中,邪派众人胆气一壮,举起兵器就向楚江一扑来。 刀光剑影从四面八方压来,将楚江一笼罩其中。他不得已,巨剑再度出鞘,“叮叮当当”挡格起来。 本来是一场误会,却被沉江三鬼有意挑起事端,引发一场血战械斗。 楚江一只想来探听消息,并不想将事情闹大,因此只是招架,并不还手,一时间尽落下风,连喘息之机都没有,更不用说突围而出了。 从万剑峰赶往大都的邪派群雄未到天星城,但店中也有出来办事的天一庄、幽冥宫和十三叠楼的弟子。他们都知道邪派和正派是面和心不和,因此都冷眼旁观,没一个肯出面为楚江一说话。 楚江一久困之下,不愿得罪其他人,便想拿住沉江三鬼作为人质,先突围再说。没想到那三鬼狡猾得很,躲在人后面,只是抽冷子偷袭一刀。 没法子了,不下杀手今天是无法善了了。 心意已定,楚江一杀意狂飙,漆黑巨剑如狂龙出海,在刀山剑丛中翻腾冲撞,与它相交的兵器无不倒转反撞。 几招一过,已有数人为黑剑所伤,翻倒在地。 “狂妄小子,竟敢连连出手伤人!我来会一会你!”一直坐在大堂中的一名老道姑见自己有个弟子受伤,面上再也挂不住,长袖一拂,取出一支两尺来长的峨眉刺,脚尖在凳上一点,如大鹏展翅,越过众人头顶,向楚江一掠去。 “是独臂老尼!独臂老尼出手了!” 有人大声叫起来。 劲风扑面,楚江一无暇他顾,一招“怒剑问天”,巨剑带起一股罡风,迎头直劈。 独臂老尼手腕急转,峨眉刺两端又长了半尺,分别在巨剑左右一弹,整个人提起两尺,一足在剑身上拦腰一踩,另一足脚后跟直撞楚江一右侧脑门。 楚江一巨剑被她踩得一歪,左移两步避开脑门上一脚。 独臂老尼已在半空倒转身形,头下脚上,借着下冲之势,峨眉刺直向他顶门刺下。楚江一举剑架开,不料峨眉刺一曲,完成一个月牙形,另一端啄向他后脑。 再挡已来不及,楚江一一声大喝,右手伸直,巨剑一招“横斩千山”,向右后平扫。 如果独臂老尼非要刺他后脑,这一剑也会将她拦腰斩成两段。 独臂老尼活了几十年,为了面子丢了性命的事,她是万万不干的。她峨眉刺回转,在巨剑上一格,借力往后几个空心筋斗翻起,轻飘飘落在门口的柜台上。 她从大堂一角跳起,到落在另一端的柜台上,中间未曾落过地,只在楚江一剑上借了两回力,轻功之高明,实属罕见。其峨眉刺纤细柔弱,却能与巨剑一争高下,内功之深厚,也是非比寻常。 如此精彩绝伦的功夫,引得店中群雄齐齐喝彩,高声叫好。 听到这些响亮的喝彩声,独臂老尼面色却不甚好看。 她年纪长楚江一许多,又是在他遭人围攻的情况下出手攻击的,却没有占到丝毫便宜,讲道理,这一场交锋,是她输了。 不过她为人气量极小,这一口气,是咽不下去的,当下立个门户,又要进招。 其他邪派好汉见状,都停了手,空出场地,让他们战个痛快。 杀意弥漫,二人相互锁定对方气机,静气凝神,随时要向对方发出致命一击。 店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手心出汗,似乎比场中的两个人都要紧张几分。 第152章 杀招,破招! 沉江四鬼中的二鬼一向最是奸狡。 他见楚江一聚精会神与独臂老尼对峙,便想趁机占便宜,从他背后暴起偷袭。 他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对峙的二人全身紧绷,五觉六感都已提升到了极点,在身体周围设下一圈警戒区域。只要一有人侵入这个区域,立即就会被捕捉到,身体自然生出反应,对入侵者进行攻击。 因此,他不声不响扑出来,举刀劈向楚江一后脑,以为万物一失得手了,却犯了大错。 他才扑近到一丈,便觉得楚江一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令他心头发寒,汗毛倒竖。 楚江一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剑,剑锋正对着二鬼的脑袋。二鬼想站住脚,可是身不由己,直直往剑锋上撞去。 一声惨叫,二鬼扑在剑锋上,脑袋被劈成了两瓢。 周围的人看得胆战心惊,又是莫名其妙。 这个二鬼明明看到人家巨剑就搁在前面,还要自己扑上去,不像是要偷袭人家,反倒像是主动寻死一样。 楚江一和独臂老尼之间的杀气也因这段插曲而一触即发。 独臂老尼如巨隼飞扑,峨眉钢刺就是利爪,刺、穿、挑、拨、扎,无孔不入。 楚江一像狂牛直撞,漆黑巨剑就是锐角,劈、斩、断、扫、推,无坚不摧。 一个刚猛力沉,一个招数精妙,一刚一柔,一长一短,你来我往,你退我进,杀得难解难分。 斗了百十来招,仍未分出胜负。 不过细心的楚江一已从对手身上找到了一丝破绽:这个老尼姑虽然轻功了得,身法灵变,但她左臂已断,每每出招,身躯重心总是先偏向右侧,然后再往右小踏半步修正过来。 “只要我抓住她出招的一瞬间将她向右侧牵引,想必她一时之间无法保持平衡,向右移去以消去我的牵引力。此时我再侧移到她左侧,攻她没有防备之处,定能一击而破。” 他思忖既定,手中巨剑翻飞,连续向独臂老尼斜劈三剑。老尼不敢硬接,长袖飘飞,后退数步,待楚江一招式一老,揉身扑上,峨眉刺直刺他左手手腕。 上钩了! 就在老尼峨眉刺递到一半,右脚向右踏出之际,楚江一巨剑忽然弹起,格住峨眉刺下段往左侧一推,自己顺势右移,转到了老尼左侧。 峨眉刺被他格住,独臂老尼不愿弃掉武器,唯有跟着剑上的推力向右前方冲了两步。等她定住身形,楚江一已从她左边一剑削来,攻她此际最难防御的左后肩部位。 没得避啦! 独臂老尼脸上却现出一抹阴险的笑容。 只见她空荡荡的左臂袖筒忽然鼓动起来,如一条灵活的长蛇,搭在巨剑上,一路缠向楚江一持剑的手。 楚江一吃了一惊,手上运劲,将剑身一转,想把衣袖割断。那衣袖上蕴含一股极其柔韧的绵力,这一割竟未能割断。 “好,我就跟你斗斗内力!” 楚江一知道衣袖上内力非小,力贯手臂,巨剑依旧刺向对方左肩。 可是独臂老尼一声冷笑,袖筒一抖,在剑锋一蹭而过,“嘶”的一声齐臂而断,本人已避过剑尖。 缠在剑上的衣袖仍蛇缠而上,只不过到了剑柄处,不再缠向楚江一的手,而是“唰”地裂成万千布丝,直扑楚江一面门。 独臂老尼这一手功夫叫“千丝万渡袖”,是用来弥补自己断了左臂的空隙缺陷的。 “千丝”,即袖筒最后撕裂时化作成千上万的丝线。“万渡”,即对方只要近身攻击她左侧,衣袖都能缠上攻击武器,蛇渡而上。 不明就里的人见了她这宽大的左袖,都以为她是用来遮掩断臂缺陷的,最多是施展轻功时,飘扬起来,维持身体平衡所用,万万不会想到这柔软无力的衣袖,一转眼就能变成杀人利器。 还是那种近在咫尺,骤然反击,令人防不胜防的杀人利器。 独臂老尼是北莽国有名的武学宗师,极少出国境,故此南星国的武林好汉只知道她气量狭窄,为人阴险,并不知晓她有这样的杀手锏。 店中的邪派群雄初时见楚江一攻她空档,都暗暗着急,一眨眼又变成楚江一危在旦夕,众人都“啊”了一声,对独臂老尼的手段又是心惊又是佩服。 万分危急关头,楚江一脑海中忽然出现了当初在鬼愁峰万兽间中自己陷入冥想的情形,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化作了一株大树,一株不能动的大树。 无数飞蝗向他身上扑来,他无处可逃,也无法可逃。 应该如何应对? 木质化!木质化!木质化! 有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大声呼唤。 他体内的经络急促运动起来,将树根、树干上的水分养料全部搬运到枝叶表面。 一刹那,整树枝叶都变成了古铜色的坚硬无比的树雕一样。飞蝗射到上面,无不撞得头断肢折,纷纷落地,而枝叶毫发无损。 “呼呼呼……”楚江一喘着粗气,满面大汗,面上沾满了碎布丝线。 他抹了一把脸,看着一手的布线,惊疑不定。 比他更吃惊的是独臂老尼和围观的邪派群雄。 楚江一面上的丝线,在一息之前,还是锋利如针的暗器,这个从穿在他衣领上的十数根线就能看出来。可是射在他脸上,只是发出轻微的“嗒嗒嗒嗒”声,如同射在木板上,竟无法伤他分毫。 有人低声道:“你们有没有看到,刚才他的脸变成了黄色?” 另一个道:“有吗?他的脸不是一直都是黑黑的吗?你是不是看错了?” 一时间,店中闹哄哄的一片,有不少人都看到了在布线扑面的一瞬间,楚江一的脸变成了土黄色,一闪即逝,很快又变回了原来的颜色。 但毋庸置疑的是,独臂老尼这一手独门绝招,已经被他全盘解下,化解得一干二净了。 绝招既破,而自己缺点被对方获悉,独臂老尼面色阴沉,知道再斗下去,自己已无任何胜算。但她放不下颜面,仍然站在场中,一言不发。 她十分希望有个台阶可下。 没想到,还真让她愿望成真了! 第153章 贼尼和烟鬼 楚江一对自己竟能破独臂老尼这个杀招也大感意外,怔立当场,百思不得其解,努力去回想适才自己失神的那一刹。 沉江四鬼中的大鬼又一个兄弟死在楚江一手上,恨不得吃了他,振臂一呼,又要怂恿邪派群豪围攻上去。 “呵呵,老贼尼,你都输给这小子了,怎么还不下来,非要人家让你出丑才行么?哎,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样,死要面子。偏偏越是要面子,越是没有面子。” 忽然楼上有人懒洋洋地调侃断臂老尼。那人声音颇为洪亮,把店中吵吵嚷嚷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众人听见有人竟然敢当众落独臂老尼的面子,大为惊奇,都抬头望上去。 只见二楼东面厢房前,一个一身白衣,满头白发,连皮肤都是亮白色,全身白得耀眼的老头像无骨蛇一样“挂”在栏杆上,一手枕着头,一手拿着一杆大烟枪,双眼眯成一条线,十分享受地吹出一串串烟圈。 “白烟鬼…白烟老仙,白龙岛的白烟老仙!”有眼尖的已认出这个老头是谁了。 “不会吧。我听说白龙岛在千里之遥的大海中,他怎么能回南星国的?”也有不相信的人。 “信不信由你!哎呀,这下不得了啦。咱们最好躲远一点,找个靠窗的地儿,等会势头不对,跳窗就走。” “为什么要跳窗走啊?他们不都是圣派同道吗?” “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听说啊,这独臂老尼跟白烟老仙有解不了的怨仇。” “什么怨什么仇?不会性命相博吧?” “嘘~小声点,不要让她听到了。你不知道,老尼姑的左臂,就是叫白烟老仙弄断的!” “啊呀!此事当真?” “你是我兄弟,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啊。” “那真不得了!老尼姑小气的很,指不定真会打个天翻地覆。我们快到角落里去!” 店中有听闻独臂老尼与白衣老头过节的人,恐防波及自己,都跑到角落里去了。 独臂老尼听了白烟鬼的说话,果然面色黑得墨斗一样,喝道:“老烟鬼,你说什么?再说一次试试?” “嘻嘻,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你让我说了,我偏不说。”老头“呼”地又吹出一个烟圈。 独臂老尼气得刀眉倒竖,一声呼喝,身躯拔地而起,峨眉刺直刺栏杆上的老头。 白衣老头不避不闪,还是懒洋洋挂在那里,只是头一侧,嘴唇一撮,向独臂老尼喷出一串烟圈。那串烟圈有七八个,从他口中喷出,从小变大,竟像钢环一样将独臂老尼的峨眉刺连右臂不偏不倚地套个正着。 “老烟鬼,你又要装神弄鬼,戏弄于我?”独臂老尼怒气冲天,右臂一振,袖袍张开,要将烟圈震散。 没想到一震之下,那些烟圈“卜卜卜卜”接连炸开,把独臂老尼右臂鼓胀起来的袖筒炸出几个洞来。老尼吃了一惊,内息一窒,半空的身躯往下落去。 她轻功过人,不慌不忙,落到一半,脚尖在厅柱上一点,一个后空翻,以金鸡独立之势稳稳站在大堂下楼梯扶手的圆形柱头上。 这一手轻功潇洒灵变,姿势飘逸无比,出脚落脚都恰到好处,毫不拖泥带水,只要是会武功的,看了都忍不住要大声喝彩,手掌拍烂的。 可是店中鸦雀无声,没有任何人出声叫好,甚至有人捂着嘴“嘻嘻”低笑起来。 独臂老尼向人丛中横了一眼,笑声立时消失了。 她好生纳闷,心想:“我的轻功是我生平绝学,适才这一手临机变化,可算是妙到极点,连我自己都是极满意的,怎么连一个叫好的人都没有?” 她正想着,真有人“啪啪啪”鼓起掌,叫起好来:“好!妙啊!真是脱毛凤凰不如鸡,妙极了!” 叫好声来自楼上,正是那个白衣老头。他这时屈起一条腿,正一手用力拍着大腿,一手伸出烟斗,指着独臂老尼,笑得前俯后仰,在栏杆上摇摇摆摆,欲跌不跌。 独臂老尼心中暗叫不妙,低头一看,一张脸登时变成了猪肝色。 原来她左边衣袖已断,已是空荡荡的一片,右边衣袖又被烟圈炸得千疮百孔,稀稀烂烂的,适才施展轻功时,早已没了初时那种白鹤展翅,仙风道骨的潇洒气韵,倒像白衣老头所说的,更像一只脱毛的老母鸡更多一些了。 怪不得没有一个人喝彩叫好了! “岂有此理!”独臂老尼气急败坏之下,又再凌空跃起,要与白衣老头拼命。 她这次跃得极高,直到了三楼楼顶,再斜掠而下,冲向白衣老头。 白衣老头“嘿嘿”一笑,也不见他做什么动作,整个身体从栏杆上弹起,避开独臂老尼的当头一刺,像一团白烟轻飘飘落下来,正好落在大堂下楼梯扶手上。 他保持着在栏杆上的姿势,又斜斜侧卧在楼梯扶手上,一手撑着头望向上面,一手拿着烟杆,用力吸了一口。 独臂老尼一击落空,把白衣老头原来“挂”着的实木栏杆打了个稀巴烂,站在缺口处,吃人的目光又射了下来。 “老烟鬼,今日我与你不死不休!” “老贼尼,你又老又残废,你想,我也不想跟你一起死。” 店中一片混乱,这时楚江一大可趁乱溜走,但独臂老尼和白衣老头武功高强,他又很想看他们如何交手,也而不走了,立在门口观望。 独臂老尼与白衣老头剑拔弩张,又要大打出手之际,门外传来一声唱喏:“镇江王到!” 店内所有人齐刷刷望向店门口,面上现出恭恭敬敬的神色。 独臂老尼闻声,冲白衣老头“哼”了一声,快步入了自己的厢房。白衣老头哈哈一笑,仍躺在楼梯扶手上,兀自优哉游哉吸着烟斗。 唱喏声过后,四名青衣当先走了进来,清出一张桌子,在凳上铺了一张锦团,在桌子两旁垂手恭立。 不一刻,头戴白绒貂皮帽,身穿暗黄盘龙锦袍,脚蹬尖头虎皮靴的镇江王端木俊平跨进店来。 他一看店内济济一堂江湖豪杰,哈哈一笑,四面一抱拳,向众人问好:“各位好汉,真是人齐啊。” 第154章 不要随便试探 镇江王这一趟纡尊降贵来万里客栈,到底是为了何事? 有消息灵通的早就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了。 “尹老先生,你真的来了。能见先生尊面,小王真是三生有幸啊。”镇江王早看见楼梯扶手上的白衣老者了,走到他跟前,恭恭敬敬打了一揖。 “王爷大礼,折煞老儿了。不敢当,不敢当啊!”被称作尹老先生的白衣老者嘴里说着“不敢当”,却连位置也不挪动一下,照旧笑嘻嘻卧在那里抽着烟斗。 两名站在镇江王身后,藏在黑色斗篷的侍卫似是对白衣老者这番态度极为不满,手按剑柄,齐齐踏前一步。 镇江王一伸手,低声喝道:“不得无礼!” 转而笑容满面对白衣老者道:“小王仰慕尹老先生已久,今日老先生不辞千里来到大都,小王特来请老先生到府上一叙,把酒共论武学,以慰平时之愿。请老先生万勿推辞。” “好说,好说。不过王爷可能有些误会,老儿外号‘白烟鬼’,只喜欢烟不喜欢酒。还有,王爷请老儿去府上,应该不止是‘论武’吧?” “哈哈,老先生真是风趣得紧。小王阅历浅薄,自然不止是‘论武’的,还有诸多事情要请教老先生呢。” “王爷能说会道,老儿甘拜下风,不去都不行咯。”尹老先生口中说着,仍然不动分毫,自顾自吸着烟。 镇江王大喜,又是一揖:“多谢老先生赏面。” “王爷真是客气。”尹老先生忽然抬头冲楼上大声叫起来,“老贼尼,你好大的排场,要王爷在这里等你!” 楚江一觉得好笑,这个白衣老头他自己见了王爷连动都不动一下,反倒是王爷向他作了两个揖,他的排场已经上天了,却还说人家排场大。 镇江王听他叫嚷,面上掠过一丝惊讶,立即又变作惊奇:“人人都说尹老先生能未卜先知,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小王还没开口,老先生已经知道小王的心思了。” 尹老先生正要开口,楼上“吱呀”一声,断臂老尼从厢房中走了出来,一言不发,纵身而下,手中寒光闪动,居高临下直扑向他。 两名黑斗篷侍卫立即挡在镇江王前面,护着他退后几步。 尹老先生“啊呀”一声,终于舍得动了,手掌在楼梯扶手上一按,整个人转了几圈,一屁股坐在为镇江王准备的铺了锦团的凳上,依旧是斜斜倚在桌边,翘着二郎腿,一手在桌上曲肘侧撑着脑袋,一手夹着烟枪抽烟的姿势。 断臂老尼一击又落了空,在镇江王面前不敢像尹老先生一样怠慢,当下落了地,收起峨眉刺,与镇江王见过礼,低声交谈了几句。 楚江一凝神细听,听到原来断臂老尼是镇江王从北莽国请来的。 看样子,镇江王早就知道“白烟鬼”尹老先生和断臂老尼都在万里客栈的了。 另一边,四个青衣见尹老先生自王爷进店后都是一副不恭不敬的态度,现在更坐了专门为王爷而设的凳子,面上都现出一丝愠色。 这老鬼好生无礼! 左首两个青衣,一个拿起茶壶,一个捧着茶杯,倒了满满一杯茶,道:“老先生,请用茶。” 话音刚落,却是整杯茶向老者面上泼去。 “哎呀!你们王府敬茶的方式好特别啊!”尹老先生一惊一乍,腮帮一鼓,从烟斗中飞出一个烟圈。那烟圈一飞出来就马上变大,比他的头还要大,把迎面泼来的茶水都套在其中。 茶水刚刚穿过烟圈,尹老先生腮帮一瘪,对着烟嘴猛吸了一口。 说也奇怪,刚刚飞出去的那个烟圈向着烟嘴倒飞回来,不仅由大变小,那泼来的茶水也像被它收束住了一样,从一片变作一道,跟着烟圈“唰”地吸进烟嘴中。 这种奇景,比走江湖变戏法的更令人匪夷所思,连楚江一都惊得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是人力所为。 “你们请我喝茶,我请你们吸烟好了。”尹老先生一笑,对着烟嘴又是一吹。 “噗!”“噗!”两团黑漆漆的物事从烟嘴中飞出,正好糊在左首两名青衣的鼻头上。 这四名青衣是镇江王身边的贴身下人,都有几分武功底子。左首二人这一下竟然避不开,被混杂了茶水的又湿又黏的烟屎打了个正着。 一股辛辣烟味直冲脑袋,二人忍不住强烈咳嗽起来,直咳得满面通红,弯腰曲背,肺都要咳出来了。 右首两名青衣交换一个眼神,一左一右站到他身后,说道:“老先生,我们帮你捶捶背。” 二人分别一手捉他左右肩井穴,一手各点他背后的命门穴和志室穴。 “好是好。但老儿我一身老骨头硬邦邦的,没几两肉,只怕你们捶不动。”尹老先生说着,也不动,任由他们四只手点上自己四处要穴。 嗯?这老头衣服怎么这么硬? 那两名青衣手指才点到尹老先生的白袍,就再也点不下去了。他这件白袍是丝绸所制,柔软得很,可二人就像点在石板上一样,难以寸进,连凹痕都没有。 这个尹老先生的内功之高,使劲之巧妙,简直令人惊叹不已。 实际上这“白烟鬼”尹习的武功境界跟慧空方丈、周平等人相差不远,只是这两名青衣只是刚刚会使暗劲,真气浅薄,是以连他布在白袍上的罡气劲力也破不了,才出现这种任他们施为也无计可施的情景。 那两名青衣试了几次,都点不动他,想要换个穴位点,不料手指像生了根,紧紧粘在白袍上,怎么也拔不开了。 二人又惊又怕,急得满头大汗,也无济于事,只好出言求饶。 “唉,年轻人,手势不行啊,还要多多磨练才行。”尹老先生真气一刺一收,两名青衣只觉得指尖一痛,下意识一缩手,竟把手抽了回来。 二人如释重负,连连向尹老先生告罪称谢。 突然“哎哟”一声,二人手指又痛又麻,举起一看,刚才点穴的手指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指尖冒着袅袅白烟,好似点燃的檀香,叫人见了又是不忍又是好笑。 不愧是“白烟鬼”,在收起罡气的同时,将一道真气刺入对方点穴的手指中,重创对方手指。 不过一阵的功夫,四名青衣就吃了大亏,有苦说不出,后悔不迭,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第155章 镇江王 四名青衣试探“白烟鬼”尹习,镇江王一直装作没看见。 待四人败下,才上前斥退四人,笑眯眯道:“久闻尹老先生武艺超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小王座下班门弄斧,让老先生见笑了。” “老儿也久闻王爷礼敬下士,求贤若渴,今日一见,确是名不虚传。”尹习前半句照着镇江王的说话依样画葫芦,后半句神情一正,肃容道,“小老儿村野匹夫,狂妄不羁,冲撞了王爷,请王爷见谅。” 说完,站起来,将烟斗插在腰间,对着镇江王深深一揖到地。 镇江王连忙双手将他扶起。二人把手言欢,好不亲热,看得独臂老尼郁闷无比。镇江王不愧是八面玲珑之人,马上又回头招呼老尼姑,并不厚此薄彼。 店中的邪派好汉见镇江王丝毫没有架子,也想与他结交,不过担心自己本领不高,当众出丑事小,得罪了“白烟鬼”和独臂老尼事大,个个都站在一旁,眼光光望着镇江王。 尹习多少知道镇江王来万里客栈的用意,哈哈一笑,跳上桌子,大声道:“王爷胸怀大志,求贤若渴,大夥何不随王爷一同回府,谋个差事也好,交个朋友也好,王爷一定不会待薄了大夥的。” 趁热打铁,镇江王也环环一拱手,道:“尹老先生所言,正是本王的心里话。本王这次前来,除了相请尹老先生和独臂老尼前辈,也想请诸位英雄一起到王府相聚。小王已设好筵席,诸位英雄如赏面驾临,小王求之不得。” 店中的邪派人士多数干过见不得人的勾当,哪个不想洗脚上岸的?现在天赐良机就在眼前,真是机不可失! 当下店中群雄齐声答应,拍马追捧,歌功颂德之声绵绵不绝。 镇江王也十分高兴,跟几个有名的邪派高手见过面,寒暄了几句,就要出门回府,见楚江一立在门旁,怔了一怔,随即又眉笑眼开,对他抱拳道:“楚少侠,你也在这里啊?” 楚江一留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就是要等他处理完事情,想向他询问关于八臂天魔之事。不过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便开口相问,还了一礼,不说话了。 镇江王见他欲言又止,心想:“他一个万剑门的弟子跑到万里客栈来,所为何事呢?难道他也听说了我要到这里招揽群雄,有意要投靠我?” 他想起楚江一有九名奇人异士徒弟,要是他们都成了自己的帮手,自己的大事就更有把握了。 想着,拉拢楚江一之心更盛,盛情邀请他同到王府上去。 楚江一要探询天魔真假实情,也不推辞,一口答应了。 镇江王欢喜非常,立即把他引见给尹习和独臂老尼等人。 “白烟鬼”尹习见过楚江一的本领,现在看王爷对他青眼有加,抢了自己风头,心中不快,面上笑道:“楚少侠年纪轻轻,就能打败老贼尼,前途不可限量啊。” 说完,向楚江一伸出一手。 独臂老尼在后面气得面色铁青,却又不好发作,一味在那里咬牙切齿,浑身发抖。 镇江王听尹习这么说,再看独臂老尼的神情,便知道此事只真不假,忍不住又看重了楚江一几分,心想一定要将他收归幕下。 尹习要跟楚江一握手,无非是想试试他的斤两,给他一点教训,让他在镇江王面前不要太出风头了。 他这种想法,楚江一心里明镜一样,自忖内力恐非他对手,自己并不想再节外生枝,不如向他认个低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妙。 他并不伸手出去,而是向他抱拳道:“晚辈微末伎俩,不入行流,老前辈谬赞了。前辈如此抬举晚辈,晚辈愧不敢当。” 他一番话不卑不亢,更不低声下气,尹习以为他看不起自己,心中气更盛,面上仍旧笑容满面,说道:“楚少侠年少英雄,怎的如此过谦!谈什么‘前辈’‘晚辈’的,你我一见如故,便是平辈相交兄弟相称也无甚不妥。” 说着,呵呵一笑,伸手就去搭楚江一的肩膀。 “这老头笑里藏刀,看起来是气度宽宏的高人,实际跟那独臂老尼一样,都是鸡肠鸭肚之辈。”楚江一知道他不肯善罢甘休了,心头不禁有气,口中说着:“前辈越说越离谱,折煞晚辈了。”也伸出手,向对方肩头搭去。 二人相互把一手搭在对方肩上,就像两个好朋友亲热示好。 两人的手上都运足内劲,肩上也运起真气护住。 两手一搭上各自的肩膀,二人都晃了晃。 楚江一脚后跟顶在墙上,背部贴墙,把肩上的劲力卸了五六成在墙上,肩上剧痛,气血兀自翻腾不已,对尹习内功之高深为惊服。 尹习只是一晃,看起来是赢了这一场,但他内心的惊骇也是难以形容的:眼前这年轻人的内力跟他预料的差不多,虽然仍差了他不止一筹,但古怪非常,进入体内后顽固地扎根在肩上,他接连冲击了数次才将其彻底消除。 镇江王深怕二人冲突起来,等二人一分开,他立即站在二人中间,出言圆场,然后请尹习先走。 独臂老尼一直看着尹习和楚江一的动静,见二人比拼后,尹习闷声不响,面色不佳,便知他吃了闷亏,心情大悦,快步走过他身边,幸灾乐祸道:“老烟鬼,你也有今天,哈哈。” 镇江王请众人回到王府,歌舞酒乐齐备,大宴群雄,宾主俱尽兴大醉。 直到宴席完毕,楚江一也没有机会问镇江王关于天魔的事,他只得耐着性子过了一夜。 不想第二日镇江王主动来找他了。 没有他人在场,镇江王开门见山,表明了想拉拢楚江一和鬼愁十怪的意思,并许下重金厚爵奖赏。 楚江一问需要做什么事时,镇江王含糊其辞,只说绝不会亏待于他,又说昨日同来的,已有许多英雄豪杰应允了。 无功不受禄。楚江一表示未得师门同意,不能擅作主张,婉拒了镇江王的好意。 第156章 暗潮涌动 被人一口回绝,镇江王心下失望,却也不现于形色,表示理解,并说镇江王府始终会为他们师徒敞开云云。 楚江一谢过,问起天魔真假之事来。 镇江王沉吟再三,终于说道:“这本来是朝廷机密,万不可对外人泄露的。小王把楚少侠当自己人,也就不隐瞒了。” 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说话,至少赚了楚江一一个人情。 事到如今,想不欠他人情都不行了,楚江一唯有硬着头皮问下去了。 镇江王道:“囚车中关押的,其实是假的天魔。现在即将斩首的,才是真正的天魔。” 他又说,当日擒获天魔后,他就担心天魔的同党来劫囚,于是从乐州府监狱中提了一个死囚,让易容大师妆扮成天魔的样子,又特制了一件缝着四条假臂的贴身衣物,让死囚穿上。 一路上他命人在死囚的饮食中做了手脚,死囚便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从囚车外看进去,金色长发,六条手臂,蜷缩在囚车一角,十足十就是八臂天魔。 至于真正的天魔,镇江王将他锁得严严实实的,装在一个大铁箱里,混杂在一堆货物中运送。 后来真的楚江一设计劫囚,就势把假的天魔杀了。黑夜中,谁都没有仔细去辨认金发六臂的尸首是否真的天魔。 镇江王便将计就计,让这些江湖人士广发“天魔已诛杀”的消息,自己成功偷天换日,顺利将真正的天魔押送回了大都。 不过一回到大都,天魔便被关入天牢,择日斩首,任何人不得再接触了。至于现在天魔是什么境况,他也是不清楚的。 镇江王讲完,面上有几分得意之色,见楚江一面色不佳,马上又变成歉意,说了几句应付场面的话,便离开了。 出了门,他面上又现出了笑意,得意而阴险。 既然得到镇江王亲口确认,看来天魔的真伪问题是确凿无疑了。楚江一再无心思待下去,也不面见镇江王,直接告辞出了王府。 他忖度,现在离从万剑峰出发,已经过了十日有余,慧空方丈一行人可能已到了天星城。 昨日听说正派人士应该去长运客栈落脚。如果慧空方丈到了,多是在那里住宿。 他问明长运客栈的位置,径直而去。 不出一刻钟,他便来到长运客栈外。原来这长运客栈跟万里客栈是相对的,一个在东市,一个在西市。 进了客栈,他看到店中有万剑门和四海镖局的弟子,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上前问候之后,知道慧空方丈等人仍未来到,不禁略略有几分失望。 既然如此,暂时先回太平山跟徒弟们汇合吧。他担心自己去了这么久,鬼愁十怪急起来,赶来入城,闹将起来就不妙了。当下辞别众人,准备回去。 走到门口,外面传来一声唱喏:“太子殿下到!” 又是四个青衣当先走进店来,七手八脚整理出一张干净的桌子来。 “见鬼了!昨天去万里客栈,遇到镇江王邀请邪派群雄。今天来长运客栈,却是太子殿下来了。莫非这太子殿下也要来招贤纳才?” 两名带刀侍卫一左一右站在门口,楚江一只得又立在门边,打算等太子殿下进来后再出去。 片刻后,一个气度雍容,面如冠玉、身披鹤毛大氅的中年男子在一个年龄相仿的儒生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掌柜的似是早已知会过,满面堆笑迎了上去:“太子殿下,您来得好早啊。慧空方丈他们还没到呢。” “无妨,想来也快到了。我就在这里等等吧。” 气度雍容的中年男子微笑着向店中望过来的各人点了点头,在青衣收拾好的桌子边坐下。 楚江一觉得奇怪:“这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太子殿下了,看他样子似乎是专门来这里等慧空方丈等人的。可是他怎么知道慧空方丈快到了呢?” 不过他现在无心追查,觑了个空出了店面,往南门而去。 不想才走过半条街,就看见一队人马迎面而来,正是慧空等人到了。 慧空老方丈风尘仆仆,见面就问楚江一可有查到天魔真伪的消息。楚江一左右看了一眼,示意回客栈再说。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长运客栈。 果然,太子殿下一见慧空方丈,立即迎了上来,具言仰慕渴求之意,同镇江王昨日在万里客栈所讲的大同小异。 根据正派驻留在天星城的弟子发回万剑峰的消息,慧空方丈对现今朝廷的势力变化略知一二,大致知道太子此行的目的。当下以远行乍到,旅途劳顿为由,婉拒了太子请众人回府的邀请,约定明日再登门拜访云云。 太子微微一笑:“本王明日就专候老方丈等英雄到来了。” 留下许多礼物,向众好汉问个好,便走了。 四个青衣还留在店中广发请柬,在场的好汉人人有份,末了还跟预付整个店了一个月的帐钱,把掌柜的乐得半天合不拢嘴,连连作揖。 “真是奇怪。现在的王爷太子,都这么想结交江湖人士了吗?”楚江一扬了扬手中的烫金的请柬,将昨日在万里客栈遇到的事说了出来。 大夥听说北莽国的独臂老尼和隐居已久的“白烟鬼”都来了大都,还被镇江王当贵宾请到府上,都大为吃惊。 “看来天下苍生又要遭受一场劫难了。阿弥陀佛。”慧空方丈宣了声佛号。 楚江一不明就里,忙问何出此言。 四海镖局总镖头苏振宏插话了:“楚大哥,你有所不知。这长运、万里客栈在一年之前就已分成正邪两派的下榻处,正是因为镇江王和太子殿下之故。” 楚江一更糊涂了。 苏振宏压低了声音:“两年前,八臂天魔初现身,潜入大都窥伺皇宫。当今皇上受到惊吓,龙体欠安,病了三个月。这个想必楚兄是知道的。” 楚江一点点头,也大致猜测到了事情的轮廓。 “从那时开始,镇江王就开始暗暗积蓄力量,结交各路英雄豪杰。太子殿下当然也不甘落后。他们就时常分别到长运和万里客栈来招贤纳士,闻风而来的各路好汉也会聚集于这两个客栈,希望能得到两位贵人的青睐。” “以他们二人的身份权势,怎么不让有意的好汉直接到他们府上去呢?非要跑客栈里做作一番,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有个粗鲁的人叫道。 “兄台,这就是你跟太子王爷的差距了。” 第157章 高处不胜寒 “大都中各方耳目众多,太子和镇江王不敢明目张胆直接将绿林异士请回家中,而是先将他们分别请到长运、万里客栈,再前往拜访相请。一是恐贻人口实,避免皇上起疑心,二是正好显出自己礼贤下士的风度。” 慧空等人都清楚,表面上结果是一样,但中间多了一步,万一皇上追究起来,斡旋的余地便大了许多。 这其中的官场文章,倒是时常跟随父亲应酬达官贵人的苏振宏最为明白,一席话说得众人心领神会。 话题又回到天魔真伪上面。 慧空方丈听闻待斩的天魔是真的,自己等人都被镇江王瞒天过海的手段骗了,面色黯淡,心情低落了许多。 在未担任正邪联盟盟主之前,他还是个豁达的高僧,自从坐上盟主之位,联盟中大小事务无不时时考验他的自身的佛理修为和正派立场的取舍。 在门派利益和各方的压力面前,他不得不屡次让自己的本心妥协,以至今日喜怒忧闷皆表于形色,枉费了多年苦心修行。 楚江一看大家情绪不佳,便告辞,回太平山去了。 又过了一日,楚江一心想事实确定了,再在大都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打算和鬼愁十怪先回万剑峰。 自从师傅带回消息后,郭田便若有所思,听到要先回去,便说道:“师傅,我觉得有点不对。” “嗯?哪里不对?说说看。” “当初你们杀了天魔时,那个镇江王不动声色,把你们骗惨了。说不定你们杀的是真的天魔,他为了交差,弄了一个假的。皇上是他爹爹,心疼他,就不罚他了。” “哈哈,你这说法倒有趣。不过这点我想过了。就算皇上不罚他,拿一个假的天魔在天下英雄面前斩首,是很容易被人看穿的。” “被人看穿又有什么关系?他是皇帝,谁敢说他的不是?” 郭田此言一出,楚江一脑中登时闪过一道电光。 对啊!就算斩首的天魔是假的,一般的平头百姓也看不出来。捅出来要得罪朝廷,知道真相的人多半也不敢张扬起来。无论待斩的天魔是真是假,对朝廷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没错!我不该就这么轻信镇江王的话。我们先不回去,在这里等候斩了天魔再做打算。” 楚江一欲赶入城通知慧空方丈,摸到太子殿下的请柬,灵机一动,带上鬼愁十怪,大摇大摆往天星城而来。 到了城门,他将请柬递上去,十一人顺顺利利进了城。 最近带着太子殿下或镇江王信物、请柬进城的绿林好汉每日都有好几拨,许多都是长相怪诞的奇人异士,守城门的兵士都看得审美疲劳了,因此对鬼愁十怪只是多看了几眼,也没有大惊小怪。 进了城,路上的行人看他们大摇大摆在街上走,都以为是走江湖的表演戏法者,也知是赞叹他们的道具逼真,演技传神,完全没人觉得害怕或可疑。 甚至一路还跟了几个顽皮的小孩,一会儿摸摸谢延的巨螯,一会儿扯扯鸟人的翅膀,一会儿去拖方醒的蛇尾,一会爬上去拧豹豹的耳朵。 向来鬼愁十怪去到哪里,哪里的人都是惊惧不安,远远看着指指点点的,现在被一群小孩肆意摆弄,又被楚江一再三叮嘱不能闹事,好不郁闷。 总算到了长运客栈,店中以慧空方丈为首的大部分正派群雄都应邀到太子府上做客未回,楚江一等人便开了四间房,暂时住下。 到了傍晚,慧空等人才陆续回来。 楚江一求见,说了心中疑虑和打算。就似绝处逢生,慧空方丈也极为认可,决定留在大都等待天魔斩首。 越宾王府一处房间中,太子端木彦飞正和柳欢相对而坐。 “柳兄,皇弟将天魔押解回来后,也不知道对父皇说了什么,父皇严令,谁都不准去查那天魔。我真怀疑天牢里关的天魔是假的。” “镇江王最近动作越来越多了。昨日招揽了‘白烟鬼’尹习,又和北莽国的断臂老尼搭上了线。今日又到万里客栈见了天一庄庄主蒋鹏和幽冥宫实权人许天枫等人。要不是殿下你及早去插上一脚,只怕他连长运客栈都要走一遭。” “名不正则言不顺。这还在其次,就算我不去长运客栈,慧空方丈也不会受皇弟所惑。我此去目的无非是压一压皇弟的风头,也免得让正派人士对我寒了心。” “慧空方丈已表下态,殿下可以安心了。” “这在我意料之中。只是另外一事,令我心中甚为不安。” “是什么事?” “今日探子回报,已寻到已死天魔的埋骨处,但坟冢已被掘开,里面尸骨无存了。” “看来镇江王在那个天魔死后早料到我们有这一着,赶在我们前面就毁去了那具可疑的天魔尸首。” “是啊。本来只要验明那具尸首,便能知晓皇弟在玩什么把戏,现在又失了头绪,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现在大都中群雄济济,都是来看天魔授首的。我们除了掣肘镇江王的动作,其余时候便静观其变,坐等真相水落石出,也不失为一条计策。” “唯有如此了。以不变应万变,看那小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殿下智计过人,万事想百步走一步,镇江王是自讨苦吃啊。” “柳兄,请你放心。只要你帮我成了大事,我便让你与赵贵妃和麟儿走,决不为难你们半分。” “殿下一诺千金,柳某是信得过的。柳某定当尽心竭力,圆殿下心愿。” “其实柳兄不必见外,说到底,在名分上麟儿是我弟弟。柳兄助我成就大事,麟儿也不像俊平,我是希望你们留在大都的。” 柳欢听他说“麟儿是我弟弟”,不禁悚然心惊,连忙道:“现在谈论是去是留,为时尚早。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告退了。” 太子殿下笑道:“柳兄所言甚是,一切等事后再谈吧。请便。” 柳欢走后,端木彦飞惨然一笑,长叹道:“苦苦相煎,骨肉相残。柳兄啊,我生在帝王之家,像你们一样的天伦之乐,连一刻都没享受过。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推窗望着天边的眉月,又喃喃道:“我又何尝不羡慕你呢。就算是关在笼里的鸟儿,只要有伴,也是快乐得很的。可惜,你在里面,我在外面。” 无声的钩月挂在树梢,夜空深邃而清冷。 高处不胜寒。 第158章 爱是一道绿光 十年前,柳不烦年方廿四,已是声名鹊起,名满江湖。 那时他年少疏狂,快意江湖,一把折扇,三把柳叶飞刀闯天下,许多有名的好手都败在他手上。他一时便志满意得起来,自觉无敌于天下,要找当时武林最负盛名的善隐寺慧空方丈比试。 当时他正在天星城要找禁军教头何胜切磋,遇上了太子端木彦飞。 二人都是意气风发,心高气傲的青年翘楚。斗了两场,一场武、一场文,柳不烦胜了比武,端木彦飞胜了文试。 不打不相识,惺惺惜惺惺,二人遂成了好友。 彼时端木彦飞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制造多次机会让柳不烦接触他的姐姐圣元公主。 果然,圣元公主喜欢上了这位英俊洒脱的青年才俊,而柳不烦也变得有些神不守舍。 就在端木彦飞要正式帮他们撮合,拉上红线之时,柳不烦却不辞而别,离开了天星城,从此在柳叶小筑隐居不出。 对于他这个反常行为,端木彦飞深感不解。 圣元公主更是大病一场,病好之后总是郁郁不乐,对谈婚论嫁之事不该不理。 端木彦飞还以为柳不烦玷污并辜负了姐姐,一气之下硬逼圣元公主说出真话。 事关皇族声誉,公主无奈之下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原来圣元公主确实对柳不烦痴情一片,难以忘怀。但柳不烦眼中看到的,却是某次陪着圣元公主游玩的赵贵妃。 赵贵妃名叫赵玉蝉,是兴烈皇帝刚招回来的贵妃,为人性格温婉,同年龄相仿,性格想近的圣元公主极为合得来。 后宫妃嫔众多,兴烈帝政事繁忙,更不可能时时临幸后宫,赵贵妃进宫后只见过皇上一面。宫闱深深,亲者寥寥,赵贵妃便几乎每日去寻圣元公主解闷,二人时常如姐妹一样共饮食,同游乐。 圣元公主记得很清楚,那日应太子邀约前往皇家园林游玩。就在太平山上,她偕同赵贵妃登上饮湖居,赵贵妃一时不慎,从石阶上仰天翻跌下去,眼看就要后脑着地。 一袭翩翩白衣的柳不烦从饮湖居楼上掠下,如一只优雅的白鹤,拦腰衔住蹦跳上岸的小金鱼。他双手抱住赵贵妃,而赵贵妃倚在他的臂弯中,二人四目相接,如同雕塑,久久不动。 这幕情景深深刻在圣元公主的脑中,令她又伤心又妒忌。 那天,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单独回宫的。回去后就大病了一场,闭门不再见赵贵妃。只是时常无意之间,总会忆起那一幕情景,总会将他怀中那人,换成了自己。 大致知道了实情,因身份有别,端木彦飞无法从赵贵妃口中得知柳不烦不辞而别的原因。他也耿耿于怀,对柳不烦既失望又愤恨,心中还有一股强烈的挫败感。 时间过得很快,端木彦飞又结识了许多人,各种各样的人,对柳不烦的事也就渐渐淡忘了。 直到有一天,兴烈帝召集他们姐弟三个,眉飞色舞告诉他们:“你们又多了一个弟弟了!” 皇后驾薨后,兴烈帝对女色就冷淡了许多,后宫千百佳丽,不知多想得到皇上的临幸,但都只能远远望着皇上走进中宫的背影,凄怨哀叹。 是哪位妃嫔,竟然有幸博得皇上的欢心,还怀上了他的骨肉? 当知道为皇上添了个皇子的竟是赵贵妃时,端木彦飞和圣元公主都大吃了一惊。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端木彦飞心中算了一下柳不烦离开的日子,更吃惊了:不多不少,正好整整十个月! 莫非…… 他暗暗让圣元公主去打听赵贵妃是怎么得宠的。不出一日,就知道了原因——因为这件事早被羡慕嫉妒恨的各位后宫妃嫔传得满天飞了。 原来某日兴烈帝又心事重重,前往中宫悼念皇后,不料在一个转角处正好撞上在那里痴痴看着荷塘中一对鸳鸯的赵贵妃。兴烈帝心情焦灼走得急,这一下撞得颇为沉重。 一般在这个时候,挨撞的无论是哪个妃嫔,都会遭到皇上一顿怒骂的。但这一回,皇上看着跌倒在地的赵贵妃,半晌没有说话,当晚就召她侍寝。 此后,兴烈帝除了去中宫,去得最多的就是赵贵妃的寝宫。 不少嫉妒成狂的妃嫔纷纷传出谣言,说肯定是赵贵妃用了什么妖术,迷住了皇上。 可惜都没有用,皇上还是照去找她不误。 于是又有许多妃嫔东施效颦,专门拣皇上经过的路径,躲在拐角后,要等皇上来撞倒自己。往往一站就是一整天,吃喝拉撒都不肯挪位,因为弯角位有限,每一处都是排队轮候的,你一走,后面的人就马上上来占住了,毫无情面可讲。 皇帝终归是皇帝,同样的套路吃过一次后,便绝不会再吃第二次。 兴烈帝对后宫妃嫔的心理了如指掌,自此之后进了后宫,不再匆匆忙忙,尤其到了拐角处,都是让太监在前面开路,自己跟在后面慢条斯理地跟上去。 一切看起来都是顺理成章,毫无破绽。 可是赵贵妃的姿色在后宫中并不算最突出的,性格又偏内向软弱,更不擅奉迎吹捧之道。她突然得到兴烈帝的欢心,实在有些可疑。 难道她真的会巫术不成? 为此,端木彦飞又怂恿圣元公主去问父皇,到底喜欢赵贵妃哪一点。 兴烈帝老来再度得子,心情甚佳,直言道:“眼神,是眼神。当她望向我时,我看到了她的眼神,就像当年你母后,我第一次见到你母后时,她望着我的眼神。” “那、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惊慌失措下,眼中掩不住的那一抹痴情。还有,眼角的那一颗泪珠,也像极了你母后离开时的模样。” 端木彦飞听了,不禁无语。 看来这并非是赵贵妃有意设下的圈套,更像是父皇思念母后过度而产生的错觉。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因为这一切发生的时间,都实在是太巧合了。 还有一点,就是他越看那个赵贵妃生的婴儿,就越像柳不烦。 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像。 第159章 十怪出街 于是,端木彦飞亲自去沉香湖柳叶小筑请柳不烦出山相助自己。 第一次,他带了“赵贵妃生下儿子”的消息去,吃了个闭门羹。 第二次,他带了写明“赵贵妃生了一个儿子,是你离开后当年所生,样子极其像你”的信去,仍见不着柳不烦。 第三次,他只带了从赵贵妃儿子端木麟身上偷来的一块贴身玉佩来柳叶小筑,终于见着了柳不烦。 这玉佩是柳不烦离开时留给赵贵妃做纪念的。 柳不烦隐居后,一心钻研武学和文章诗词,以及各种旁门杂学。太子带来赵贵妃生子的消息,他还以为是太子要诱自己现身,一直装死。 直到见了自己的玉佩,再也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情,跟着太子回到了天星城。 端木彦飞也狡猾得很,只让圣元公主带了端木麟跟柳不烦见了几次,不让他与赵贵妃相见,逼迫柳不烦许诺留在越宾王府一年才肯帮他们制造机会。 柳不烦见到端木麟,果然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急迫想见赵贵妃,问清他的身世,于是便一口答应了。 还是在太平山顶,时隔五年,二人终于再次相见,一个粉靥云黛玉颜依旧,一个风采更胜当年,情深款款,如胶似漆,个中甜蜜难以形容。 柳不烦从赵贵妃口中得知端木麟果真是自己儿子,便要带他们离开皇宫,远走高飞。 可是那时端木麟跟太子在一起,无法脱身,二人只得从长计议。 往后,柳不烦住在越宾王府,数次想入宫带走赵贵妃二人,但宫中戒备森严,他要带着一个柔弱女子和一个黄口小儿逃走,绝无半点成功的可能。 端木彦飞冷眼旁观,任他试尽了办法,才跟他摊出底牌:“只要你助我登上大宝,我便让你们一家三口平安离开。在此之前,我可以保证你与赵贵妃至少每月相见一次。” 至此,柳不烦终于明白了端木彦飞的用心,原来赵贵妃是他长长鱼线上的鱼饵,而他自己,则是太子看上的一条大鱼。 事到如今,他已彻底上钩,想挣脱是不可能的了。 太子思虑长远,城府深沉,自己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与其跟他斗智斗勇,不如答应他的条件,同他好好合作,如此或可全身而退。 柳不烦思前想后,自己并无跟太子翻面的筹码,不得不答应了他,以柳欢的假名侍奉左右。 至今,又过去了五年。 兴烈帝年老体衰,镇江王蠢蠢欲动,天星城中正酝酿着一股惊天动地的暗流。 柳欢苦苦忍耐等待的那一天即将到来。 他的心情十分兴奋,也十分担忧,但这两者都丝毫不在脸上显露出来。 他不希望自己此刻的心情暴露在太子面前,虽然二人这几年来就像是无话不谈披肝沥胆的挚交好友。 距离斩首天魔的日子越来越近,天星城中的江湖人士也越来越多。 不过人越多,就显得更风平浪静。 因为城中的江湖人士都默契地站好了队,支持太子殿下的到长运客栈,支持镇江王的到万里客栈。 当然,忠直的可以表明自己支持当今皇上,又或者洒脱的可以表明自己只是来看热闹的,不愿卷入这场漩涡。一旦表了这两种态度,那么在城中到处都是敌视的目光,无时无刻如针扎在身上,吓也吓个半死。 此外,城中表面上分了泾渭分明的两大阵营,实际上在这两大阵营中,还不知有多少人暗怀鬼胎,打着各自的小算盘。 楚江一就是其中一个。 他现在的计划就是“在不暴露自己及门派的情况下得到可以辨明天魔真伪的决定性证物”。 不过几乎所有想知道天魔真伪的人几乎都是这么想的。 而知道天魔真伪的人则一门心思要“毁去这些决定性的证物”。 时间就在紧张而平静的气氛中慢慢溜走了。 郭田等鬼愁十怪因外貌怪异,极少出门,在长运客栈中闷得十分难受。 这天,郭田再也忍不住,央求师傅带他们出去玩。十个人九个嗓门,在他耳边嗡嗡嗡响个不停,还有一双极度渴望的眼神,看得他实在于心不忍,心一软就答应了。 他让十人备好大斗篷,将身体裹好,不要让什么巨螯、翅膀、豹头等奇奇怪怪的东西太过招摇,才下楼来。 问了掌柜的,大致知道了天星城的景致,无非就是万佛寺的晨鼓晚钟,方寸巷的花灯夜市,摘星湖的七星捧月,还有明光楼的登天揽风这几处。 楚江一见天色已晚,又想这十怪都是肚里没什么墨水的,欣赏不来晨鼓晚钟、七星捧月、登天揽风这等雅景,还是方寸巷的花灯夜市更接地气,便提议去夜市逛逛。 十怪可以出来游玩,自然言无不可,一切听师傅的安排。 一行十一人边走边东张西望,迤逦往方寸巷而来。 到了方寸巷,正值华灯初上,夜市刚开,街巷中人声鼎沸,蒸汽弥漫,香气四溢。 各种奇果美酒美食小吃,令人垂涎欲滴,各种稀奇玩物胭脂水粉,琳琅满目,还有江湖卖艺杂耍戏剧,精彩纷呈,引来阵阵喝彩声。 鬼愁十怪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美景,个个看呆了眼。 楚江一看他们这般模样,便道:“你们想看什么玩什么,尽情去玩。不过要切记,绝对不可生事闹出乱子来。等会大家在城隍庙会合。” 十怪心思早飞走了,就等他这一句话,个个都点头不迭。 豹豹是个超级吃货,望着旁边一只挂在炭火上现烤的肥羊,口水哗哗流个不停,胸口都湿了一片。谢延看不下去了,拉了他在档口坐下,一人要了一只羊腿,大快朵颐起来。 鸟人五兄弟对卖艺杂耍最感兴趣,一同挤入人群中看杂技去了。 方醒十分仰慕师傅能独创重剑剑法,也对长剑不太感冒,一直想买一件适合自己的兵器,嘴里嘟囔着,就往一家兵器铺去了。 郭田倒没什么关系,可以出来玩就行。他本想跟师傅一起的,看见猫奴跟在师傅身后不动,人小鬼大的他眼珠骨碌碌一转,快步追上方醒,跟他一道走开了。 楚江一看他们一个二个的神情模样就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进了大城市,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忽然后面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回头一看,是猫奴,他忍不住愣了愣。 哎呀,只顾看其他人,都忘了猫奴在他身后了。 第160章 师徒情 “猫儿,你怎么不跟他们去玩?” 自从猫奴被王咏霖欺负之后,楚江一对她尤其照顾,希望她能忘掉那次可怕的经历。 然而她脸上丑陋的划痕实在抹消不去,他看了都立即满腹怒火,又怎能祈求猫奴能忘记呢? 不过猫奴只要能跟在他旁边,就永远是嘴角带笑的样子,似乎真把那次经历忘掉了。 这点让楚江一更加心痛。 猫奴指了指旁边吃得满嘴流油的豹豹和谢延,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看到没有,猫儿都嫌弃你们了。注意一下形象啊!”楚江一笑着调侃了一句。 豹豹鼻子上都闪着油光,一口扯了一大块肉下来,半眯着眼,陶醉地摇晃着脑袋。谢延则耸耸肩,无所谓,继续大口吃肉。 楚江一苦笑了一下,见烤肉档老板对二人颇为畏惧,拿出一锭银子丢过去,道:“这两个是我徒儿,最喜欢装神弄鬼,你不用担心,好好招呼他们便是了。” 银两到手,这个当师傅的又仪表堂堂,不像坏人,老板登时眉笑眼开,点头哈腰,殷勤给二人递肉献酒,还熟络地拉起家常来,深得做生意的精髓。 解决了两个最易引起误会的家伙的着落,楚江一想了想,拉起猫奴的手,往前走去: “对了,我带你去买些东西。” 楚江一拉着猫奴进了一间买胭脂水粉的店铺,正要开口,猛然想起自己并不懂这些化妆之物,猫奴又不会说话,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倒是老板娘见惯了场面,油嘴滑舌,看了看楚江一,又看了看缩在后面藏在斗篷中的女子,满面堆笑,三言两语救了场: “哎呀,这位相公,你是要买胭脂还是水粉呀?本店有上好的玫瑰胭脂,宫中最受宠的赵贵妃都是从我这里买的!还有最近新进的落霞粉饼,太傅府的小姐刚刚才帮衬过,买了好几次了,都说顶呱呱的。” 平时猫奴都是素颜朝天,从来不施粉黛的,不知胭脂水粉为何物,从楚江一背后伸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看着。 老板娘趁势过来一把拉住她,笑道:“妹子,怎的如此害羞。来来来,不要见外,老妈子帮你试试妆,包保你满意,你相公更加满意!” 才把猫奴扯到灯光下,不由得“啊哟”一声,吓得退后几步,撞倒在地。 “老妈子,这是我妹子,她在山上遇到野狗,不小心抓成这样。您看,用什么妆粉可以帮她,遮盖遮盖。” 楚江一扶起她,好言相问。 老板娘见他态度和善,看那姑娘又缩回男子背后,也觉得自己反应太过失礼,忙道:“不碍事,不碍事。老身不小心滑倒而已。这位公子,你放心,我一定给令妹最好的脂粉。” 说完,她取出几盒胭脂水粉,又唤猫奴过去,要给她试妆。 猫奴起初不肯,楚江一把她推到前面,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又点点头,她才坐到镜子面前,慢慢落下了斗篷兜帽。 面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令猫奴不敢直视,闭上了双眼。楚江一在旁扶着她的肩膀,半步也未曾走开。 “哎呀!真是杀千刀的死野狗!把妹儿好好一张面容,竟然,竟然……” 老板娘初时还有点手指战战,抹了几把脂粉,对安静乖巧的猫奴深为痛惜,破口骂起伤她的野狗来。 “老妈子,你好好帮我妹子上粉吧。” 老板娘闻言,识趣地闭上了嘴,手上更卖力了。 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老板娘才帮猫奴化完妆,她已累得腰酸背痛,腿脚发麻了。 只见猫奴面上涂了浅粉色脂粉,疤痕只是略微深色一些,几乎看不见了。只有右额眉骨至眼皮这一道极深,损了眼眉和眼皮,实在盖不住,只能用石黛补了眼眉缺口。 不过,这也算是非常不错了。 楚江一拍拍猫奴肩膀,笑道:“猫儿,这样,你就不用再天天戴着兜帽了。” 猫奴也十分高兴,眼中水光朦胧。楚江一连忙道:“千万别哭哦,一哭又要再画过了。” 老板娘也趁热打铁:“没错啦,妹儿啊,高兴就要笑,哪有哭的道理!笑一个嘛,你看,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我悄悄告诉你,你这一笑,连那圣元公主都比不过你呢。” 她这一逗,猫奴果真笑了起来,真如拨云见日,灿烂娇美,艳丽无方。 楚江一心中轻松了许多,记下本次试妆的脂粉名称,每样买了一大盒,与猫奴出了店铺。 临走时,猫奴要感谢老板娘,伸出猫爪“咿咿呀呀”打了几个手势,才满意离开。 这回老板娘吓得瞠目结舌了半天,才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猫儿,这是师傅送你的礼物。你以后要学会自己化妆了。” 猫奴已除下兜帽,双靥红红,娇羞地点点头。 “好了,你有什么想看的想玩的么?我带你去吧。” 猫奴摇摇头。 “这样啊。那我和你去看花灯吧。” 猫奴点点头。 楚江一摸摸她的头,拉着她往夜市的花灯区而去。 再说方醒逛了几家兵器铺,都没寻到合适的兵器,一时有些气馁,对跟在后面东张西望的郭田道: “郭老大,你想要买什么样的兵器?” 郭田搔搔头:“我现在挺好的,拿了兵器更觉得碍手碍脚。我就是跟你来看看而已。” “哈,郭老大,你说师傅跟二姐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呢。猫儿姐姐好像很喜欢跟师傅在一起,我才跟着你的,老四。” “郭老大,我告诉你吧。二姐不是‘喜欢跟师傅在一起’,她简直就是喜欢师傅。” “呃,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啊!我问你,你喜不喜欢跟师傅在一起?” “当然喜欢啊!可是我也喜欢师傅啊!” “那怎么一样呢。二姐的喜欢和你的喜欢是大大的不同的。” “怎么不同?” “老大,我再问你,你是女人吗?” “当然不是啊!我是堂堂男子汉。” “那就对了。男人的喜欢,和女人的喜欢,是完全两码事。” “不都是喜欢嘛?怎么是两码事?”郭田被他说得更糊涂了。 “算了,你再大几岁就明白了。反正咱们以后多点为二姐和师傅制造独处机会就对了。” “是啊。猫儿姐姐太可怜了。虽然我也很想师傅疼我……” 方醒一把搂住他肩膀:“老大,你不是有咱们兄弟几个嘛。” “鬼愁十怪,永不分开!” 二人拳头碰拳头,齐叫一声。 第161章 又见端木麟 “呸,还说是镇店之宝,跟破铜烂铁一样,还不是被紫金刃一刀就砍断了。骗子一个,还好意思找我要钱!” 咦?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郭田转过头望去,看见一个熟悉的人正从兵器铺里出来。店老板哭丧着脸追出来,被两个一身黑衫的带刀侍卫架住了。 “算了。就给他三两银子吧,就当我亏钱买了你那几斤烂铁了。” “公子,公子!这惊松剑真的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小的可是从铁指神匠那里花了三千两银子买的。你、你弄坏了,却只赔三两银子,是什么道理啊!” 店老板举起手中一柄断做两段的长剑,冲那人高声叫道。 一个侍卫一手拦着他,一手摸出三两银子塞到他手里,将他一推,两眼瞪了他一下。店老板不敢再上前纠缠了,哭唧唧回了柜台。 “端木麟,是你!”郭田几步跑到那人面前,叉腰道。 那人乍见郭田,吃了一惊,指着他:“你、你这怪小子怎么进城来了?” 后面两个侍卫闻声赶来,一左一右挡在端木麟面前。 “我又没做什么,当然可以进城了。”郭田以为他仗着自己是王爷,又在欺负人了,便道,“我说,你虽然是王爷,但你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欺负人啊。” “我欺负人?我什么时候欺负人了?”端木麟话中带了几分火气。 “你弄坏了人家三千两银子买来的宝剑,却只赔了三两银子,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郭田推开来拉自己的方醒,对端木麟怒目而视。 “我是为民除害!你懂什么!” 端木麟也拨开两个侍卫,站在郭田面前,与他四目相对,丝毫不让步。 “哦,你仗着自己是王爷,就可以将黑说成白,将欺负人说成为民除害了啊。我亲耳听见店老板说的,你还敢抵赖!” 郭田声音颇大,端木麟左右看了几眼,面上不大自然,恶狠狠瞪着郭田,不过声音低了几度: “我真不知道你是没脑子还是见识少!人家说,你就信!你不仔细想想,要是真的宝剑,能让我用这把小刀随意一刀就砍成两段?他不是骗子是什么?” 说着,从腰间取出一柄连鞘只有一尺长的短刀,拔出来让郭田看了看。 郭田一想,也是大有道理,搔着头,不知怎么措辞了。 端木麟把刀收起,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还有,我现在是偷跑出来玩的,谁都不知道我是胤王,所以我不是仗势欺人。明白没?所以,也麻烦你不要太声张,知道不?” 他这一番说话都显得老气横秋,颇有王爷的架子,只是动作就稚气得很了。 郭田错怪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要向他道歉,端木麟已走开了。他忽然觉得这个比自己大一点点的所谓胤王,除了脾气比较急比较冲之外,还是个不错的人。 他紧走几步跟了上去,拦在他前面:“端木…喂,你这么急着走干嘛?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 端木麟有些不耐烦:“你这人好烦啊。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就是你这种假好心的人了。射个鹿要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教训个骗子也要骂人仗势欺人。你不就是想显得自己很高尚很侠义么?虚伪!” 没想到郭田并不反驳,向他伸出手诚恳道:“你说得对,上次是我不对,这次又误会了你。我确实太过想当然了,向你道个歉吧。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他这段时间跟着楚江一,学了不少场面上的说话,这个时候说出来倒十分妥帖。 端木麟先是一愣,随后摆摆手:“算了。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向你说声对不住。声名一下,这是柳叔叔逼我道歉的,我是从来不向人家低头认错的。尤其是你这样的楞人。” 郭田也不管他故作清高的姿势,正要拉住他手臂说话。那两个侍卫一步跨到跟前,伸手将他挡开了。 “哗!你这王爷架子真大,连碰都不让碰一下!”郭田摸了摸撞得发疼的手腕,挖苦道。 端木麟叫两个侍卫退下,凑到郭田耳边道:“他们是柳叔叔安排来保护我的。唉,整天跟屁虫一样,不让我做这个不让我做那个,比你更烦人!” 郭田深表同情地拍了拍他肩膀:“那是够呛的。我师傅也不会这样,你看,现在我就是跟兄弟一起出来玩的。只要不闹事就行了。” 端木麟望了一眼一旁正警惕看着自己的方醒,叹了口气:“唉。我跟你不一样,平时都没人跟我玩的。整天都被关在宫里,真是闷死了。” “你没有兄弟姐妹一起玩吗?” “有是有。可是他们都比我大多了,才不会跟我玩。” “能有多大啊?” “他们年纪跟柳叔叔差不多大了。” 郭田以为兄弟姐妹之间差个四五岁已经不得了了,想起柳欢的样子,屈起手指头数了一下,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差、差了二十多岁?” 端木麟无奈地点点头:“再说,他们都很忙的,才不会跟我玩了。只有我大姐偶尔带我去二哥府上,才能跟柳叔叔出去玩玩。” 说到柳欢,他的表情有些复杂。 “不能出来玩也没什么大不了吧。我听说,皇宫里很大的,比万剑峰大多了,里面应该也有很多地方可以玩啊。” “大是大,可是很多地方去不得的。再说,把你关在里面几年,再好玩的东西都烦腻啦!” 那也是。郭田想起自己初到万剑峰的时候,对一切都好奇得紧,觉得比老家好玩多了。待了这么一段时间,能去的地方几乎都去过了,能看的美景都看过了,慢慢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正想着,端木麟忽然兴致勃勃问:“喂,你说的那个什么万剑峰,是什么地方?好玩不?” 郭田本想如实说“待久了也没什么好玩的”,想起他整天被关在皇宫,蛮可怜的,就不打击他的兴致了,点头道: “万剑峰是我的师门。一共有七座山峰,就像,就像画里画的一样,有瀑布啦,有仙鹤啦,有奇石怪松啦,还可以在山顶看日出,可好玩了!” 端木麟听得心驰神往,光是听着眼中就现出陶醉神色,恨不得立即就道万剑峰去去欣赏游玩。 第162章 义结金兰 端木麟听郭田说了万剑峰的美景,被勾起了瘾头,又要他说一些江湖上的见闻。 二人越说越投机,端木麟便找了间茶馆,请郭田和方醒一起坐下,继续说话。 应他的请求,郭田又显了从身上长出树枝藤条的本领,还介绍了四弟方醒给他认识。 端木麟见了方醒半人半蛇的躯体,半天合不拢嘴,再听说还有八个差不多的兄弟,便缠着郭田一定要带他去认识认识。 可惜时间眨眼即逝,两个侍卫已经多次催促他回宫了,最后这次还大有“再不走就强行捉他回去”的意味。 郭田见他一脸不高兴,怒容满面,要跟两个侍卫闹起来的样子,连忙劝道:“是有点晚了,你还是先回宫吧。我也该去找师傅回合了。咱们下次再聊吧。” “下次。下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端木麟十分不悦,但又无可奈何。 郭田搔搔头,道:“对了,上次柳叔叔给了我一块令牌,让我有空可以去找他的。我到时找到他,再让他约你见面不就行了吗?” “只有这样了。”端木麟有点无精打采起来。 郭田有心要逗他高兴,对他抱拳一揖,一本正经道:“端木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了。” 端木麟果然咧嘴一笑,指着他笑道:“你的样子好蠢啊!哈哈。” 二人笑作一团。 忽而端木麟一拍大腿:“对了,江湖人士不是最兴义结金兰的吗?你比我还小,就有九个兄弟了,我虽有哥哥姐姐,跟没有也没有分别。不如我跟你结拜为兄弟吧,这样我就有许多兄弟姐妹了,到时出来就找你们玩。” 郭田想也不想,一口答应了。 当下二人以箸为香,以茶代酒,又招呼了方醒,三人对着窗外明月跪下,口中磕磕绊绊宣了誓言,互相拜为兄弟。 他们也不懂结拜仪式,拜毕,饮完结拜“酒”,才互报年纪。结果是方醒二十三岁,端木麟十岁,郭田八岁。 端木麟高兴得跳起来,指着郭田大声笑道:“哈哈,我比你大,我做你哥哥!你是弟弟!” 方醒拍拍他肩膀,挤眉弄眼道:“咱们兄弟不是按年岁排的,是按结拜先后排的。郭老大排第一,我排第四,你嘛,只能排在最后,第十一位。十一啊,以后要好好听哥哥姐姐的话哦。” 端木麟一听,顿时蔫了,闹着要重新按年龄排行,最后非得郭田称他为“兄”才罢休。郭田也不介意。 不过方醒就有点不高兴了,他是诚心诚意尊救了自己的郭田为老大的,哪能让别人随随便便就爬他头上?他本来就对端木麟这种富家子弟不甚欢喜,当下便悔了这一场结拜,声名不会同端木麟称兄道弟。 郭田和端木麟小他十多岁,劝他不得,唯有吐吐舌头作罢。 折腾了一阵,两个侍卫又催了,郭田怕他们动强,便说:“端木大哥,你还是先回去吧,不然你娘要急了。” 端木麟从怀里取出那柄短刀递给他,道:“郭贤弟,这把紫金刃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很锋利的。现在我送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啊。” 郭田心想自己没有什么贵重物件,只有自小戴着的刻着自己生辰八字的一块玉石,于是从颈上拽下那块玉石,道: “大哥,这是刻着我生辰八字的玉石。我出生时,我娘走了几十里路为我求来的,一直保佑着我逢凶化吉。现在我送给你,也希望你戴了能万事大吉。” 端木麟接过,戴在颈上,之后握着郭田的手,一时舍不得走。 “走吧。大哥,咱们后会有期。”郭田松开手,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大哥,柳叔叔为什么叫你‘风儿’?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端木麟听了微微一震,欲言又止,半晌才说:“以后见面了,我再告诉你吧。” 说完,别了郭田,在两个侍卫的陪同下走出茶馆,没入人流之中。 方醒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此时出言道:“郭老大,我看他跟你结拜,不过是富家子弟一时贪玩而已,当不得真的。要是真心做兄弟,哪里因一个兄弟排序就争得面红耳赤的?看看咱们鬼愁十怪,哼!” “方大哥,我觉得他是真想和我结拜的。我能感觉到他心里的苦闷和寂寞。唉,我不认识你们之前,在造物间那个石室里,跟他也是一样的心情。” “老大你说了算吧。反正我们就只有你一个老大,其他人想大你,没门!其他兄弟也不会答应的。”对于这一点,方醒坚定不移,坚持到有些固执。 郭田知道他的为人,不想逆他意,便招呼他一起出了茶馆。 其实郭田现在只有八岁,但心智、说话和处事手段显得十分老成,除了经历过灵尘藤同化一劫外,也是因为鬼愁九怪一直奉他为老大,什么事都唯他马首是瞻,逼得他不得不学着大人的方式去跟他们相处和处理他们的事情。 久而久之,便习惯成自然了。 此时已近亥时,夜市中虽然仍灯火璀璨,但人流比前两个时辰稀落了许多,大多是一些慕名而来的江湖人士和本地要赏灯的风流雅士。 “时间不早了,大家可能都到城隍庙汇合了,我们快走吧。” 方醒和郭田也不再想着买兵器了,一同向位于长街中间的的城隍庙走去。 才走了几丈,从四面走出七八个满面横肉,手执各式兵器的江湖人士,团团将二人围在中间。 一个人挤进来,指着郭田手上那柄紫金刃,叫道:“就是刚才同这小子一起的小畜生,用这把刀把我的镇店之宝惊松剑毁了!你们给我上,帮我教训他俩一顿,把这柄宝刀给我抢过来!” 此人正是那个兵器铺老板。看来他确是个有点门道的恶徒,他惹不起端木麟,现在要从郭田身上讨回点利息,找他晦气来了。 “郭老大,你站我后面。小心点。”方醒提醒道。 “给我上!”店老板一声大喝,一众打手蜂拥而上。 “豹豹,有架打!正好吃饱了,全身闲得慌。” “嗷嗷嗷!!!!” 忽然从远远站着看热闹的人群中走出两个人,语带惊喜呼叫起来。 其中那个十分高大的早已按捺不住,怪叫着扑了过来。 第163章 风暴前夕(上) 豹豹吃饱了肉,正好一身蛮力无处发泄,看见有人找老大晦气,那个兴奋劲就甭提了。 只见他怪叫连连,上蹦下蹿,几爪就放倒了两个打手。其余六人分出三人去围攻他,另外三人围攻郭田和方醒。 豹豹打得兴起,把那三人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只是猫捉老鼠一样戏弄他们。 郭田记起柳欢的话,不敢乱出手,方醒以一敌三,颇有些吃力。谢延及时赶到,两只巨螯一张一夹,夹断了两个打手的兵器。方醒蛇尾一卷,缠住那个兵器铺老板。 还以为是个肥羊,没想到是扎手点子,兵器铺老板后悔万分,立即扔下手中武器连连求饶。 其余打手见头领被捉住,一声喊,往一处小巷逃去。 一阵风声,鸟人五兄弟从空中落下,把巷口堵了个严严实实,那几个打手收脚不住,撞了上去,被五人刚好一人一个,抓了个干干净净。 “各位英雄,各位好汉!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各位。求各位英雄好汉大人大量,饶了我们吧。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以兵器铺老板为首的恶霸团伙一直是方寸巷的地头蛇,欺行霸市,诈骗抢掠外来客人,不知多少人在他们手上吃过亏,现在被这一群模样奇特的怪人打了个落花流水,围观者无不拍手称快。 郭田很想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想起刚才端木麟已饶过这老板一次,他不思悔改,还来找自己麻烦,便将出到嘴边的求情说话收了回去,让豹豹等人狠狠捶了他们一顿。 等捶得这八人鼻青面肿,遍体鳞伤了,众人才停了手,问郭田如何处置他们。 “不如……”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你们二姐刚才说不知道现在江水是暖的还是冷的,不如让他们去试试水吧。”楚江一带着猫奴从花灯区回来了,见了忍不住笑道。 猫奴手上提着一盏极漂亮的花灯,上面裁出竹叶桃花和一对鸳鸯,题的两句诗正是楚江一适才吟的“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鬼愁十怪一听,都说:“妙极!” 熊飞等五个鸟人先后提起这八个坏蛋,飞到旁边的河渠上,“扑通”“扑通”把他们都丢进了水中。 春寒料峭,更兼夜晚风冷露冻,那八个人一落入水中,忍不住齐声叫起苦来。更惨的是这一段河渠两边都是笔直的河堤,水面离地面有一丈来高。 八人忍着寒冷,往下游游了小半个时辰才有气无力爬上岸,落汤鸡一般急急跑回家,裹着棉被抖了一夜。 教训了这一帮小人,鬼愁十怪心情十分舒畅。楚江一见围观者众多,恐防生出其他事端,催促众人径直回了长运客栈,各自说了今晚的游玩经历,不提。 平静的日子,除了这一晚的波澜,就再也没有其他值得回味的事情。 很快,就到了四月十四,斩首天魔的日子前夕。 天星城中的有心人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禁军大营中,太尉武中胥召集四营禁军头领在帐中议事。 “明天午时三刻,将在午门斩首朝廷钦犯八臂天魔。兹事体大,几位头领务必分遣麾下众将按计划行事,把守好城内、城门各处要冲。” “属下遵命!”四位头领齐齐答应。 “现在城中无数绿林草莽汇聚,各怀鬼胎,诸位一定要小心防范,约束秩序,直到天魔授首。此事乃是在皇上眼皮底下,绝不容有失,如有图谋不轨者,无论何人,一律格杀勿论。大家现在就做好准备,严密把守天牢,慎防有人劫狱。” “属下明白!”四头领领命退下,各自行事去了。 越宾王府。 太子端木彦飞和柳欢仍是相对而坐。 “柳兄,明晚,天魔的头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带回来。这次任务很艰难,不过我相信你能办成。” “殿下,或者我们大可不必跟他们争人头。或者可以从尸身上想法子。” “柳兄有所不知,武太尉是父皇重臣,尽忠职守,肯定严丝密缝按流程将尸身火化。我要是找他打关节,呵呵,岂不成了出头鸟?再说,以武太尉和他麾下四大头领的脾性,我的面子当真不值几个钱。” “我倒是一时糊涂了。对于天魔人头,有慧空老方丈等一众正派群雄相助,我想我们抢到的把握可不小。” “慧空老和尚等人不可尽信。此事还须劳动柳兄尽力,交与旁人,我总是不放心。” “殿下有命,我自然全力以赴。” 镇江王府。 有四人围桌而坐。上首是镇江王端木俊平,左右分别是“白烟鬼”尹习和独臂老尼,下首则是天一庄新任庄主蒋鹏。 “适才所言,便是小王希望诸位明日所办之事。极其简单。” “哈哈。不用等明晚,不如今晚小老儿就帮王爷取了那八臂天魔的人头回来如何?”尹习烟枪不离口,眯眼笑道。 “呵呵,尹老先生武功盖世,这点小事自然是轻易办成的。不过对小王来说,天魔的人头在明日斩首后才有价值,所以小王才会如此安排。” “哼,尹老鬼人老了,脑袋也糊涂了!王爷要是想取天魔脑袋,当初押解之时就取了,何必多此一举?王爷放心,明天只要天魔一授首,我马上出手,定然能将天魔首级抢回来。” “大师万万不可。大师身系北莽国重任,小王还有诸多紧要事情要大师出力打点,不宜现在就暴露出来。因此明日这事,大师只看尹老先生和蒋庄主手段即可。事关重大,还请大师见谅。” 断臂老尼闻言,面上虽有不甘之色,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就由我和尹老先生出马,管他三七二十一,人头一落地,马上将那天魔脑袋抢回来!嘿嘿。”蒋鹏急着表现自己,憋了许久,终于插上话了,赶紧大包大揽起来。 对于这个一脸渴求赞扬的年轻后进,“白烟鬼”笑着喷了几个烟圈,并不搭话,嘴角漾起一丝冷笑。 “蒋庄主拳拳之心,实在可嘉!不过明日斩首之时,城中四营禁军齐出,还有无数虎视眈眈的武林人士在场。蒋庄主虽然勇猛,只怕不易全身而退,反为不美。” “啊呀,王爷所言甚是,属下真是太莽撞了!王爷英明,属下一切听王爷吩咐便是。”蒋鹏一拍脑袋,顺便拍了一手镇江王的马屁。 镇江王微微一笑:“就按小王刚才所说的。明日天魔斩首后,头颅会悬挂在南城门示众,届时就拜托尹老先生和蒋庄主两位费心了。” “好,属下马上去万里客栈通知圣派众人,一切按王爷所安排的去办!” 计议既定,蒋鹏急匆匆回万里客栈去了。 第164章 风暴前夕(下) 从议事厅出来,“白烟鬼”尹习和死对头断臂老尼一前一后走着。 “老烟鬼,我看你明天铁定抢不到天魔的人头了。”走在后面的断臂老尼语带嘲讽道。 “老贼尼,你就走着瞧吧。你应该偷笑才对,不用你献丑。”尹习头也不回。 “哈哈,是我看你怎么出丑才对。天一庄那小子,想出位想疯了。时间未定,信号未定,就走了。你有这样的同伴,还有什么事情能办成的?” “我从来都不把他当成同伴。这件事,我一个人就够了。” “哼,自以为是!” 断臂老尼嘴皮上讨不了便宜,一甩衣袖,回房去了。 议事厅中,镇江王等与会的所有人都出去后,面上微微一笑,转入厅后的房间。 房间中没点灯,一团漆黑,但可以隐约看到靠近厅的一面墙边立着一个木架,架上锁着一个人。 “刚才你也听到了。我是要做大事的人,只要你肯答应助我。我立即还你自由,明天的事也照计划进行,帮你做彻底的掩护。到时,天下谁都不知道你还活着。” “如果我不答应呢?” “明天上刑场的就是你本人了。不为我所用的,我自然不会留着。” “你不怕我出尔反尔?” “怕。所以我会给服下毒药,一种只有我才有解药的毒药。” (沉默) “你还剩一个时辰考虑。”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事?” “你最擅长的,杀人。” “杀谁?”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一个时辰后,我会再来问你。” 砖石移动的沉重摩擦声响起,木架缓缓沉入地下,地板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万里客栈。 天一庄庄主蒋鹏急急回到客栈,召集了幽冥宫的许天枫和十三叠楼的钱川以及几个有名的邪派豪侠,商议明天的行动对策。 他大致说了镇江王的意思,接着兴冲冲道:“亏得王爷对咱们圣派推心置腹,吩咐下来这等大事。我们一定要好好表现一番,不要辜负了王爷的厚望!” 许天枫瞟了他一眼,不动声色:“蒋庄主,就算王爷不吩咐,我们也是要去抢天魔的人头的。目前只有这个方法能辨明天魔的真伪了。” 蒋鹏:“这个还用说!咱们抢到手,检验妥当,再给王爷送过去,真是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钱川插嘴了:“既-然-如-此,蒋-庄-主,行-动-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怎-么-跟-白-烟-老-仙-联-络?” 他说话依旧慢得要死,不过成功吸引了再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蒋鹏正要不耐烦打断他,听他这么一说,自己真是一急起来,连这等紧要细节都忘了,不由得一拍自己的脑袋,连说该死。 本想在王爷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没想到还没开始办事就捅了漏子。 现在回去问实在太丢脸了!蒋鹏懊恼万分,当下没了心思。 “蒋庄主不必担心。只要咱们明日一路咬着天魔,放亮点招子,不愁接不上头的。”一双臂骨已经接好的“鬼手天师”雷放出言劝慰。 众人一致赞成,又说了一些台面上的客套话,便先后回各自房间去了。 个个摩拳擦掌,都想好好表现一番,只有许天枫不声不响,似乎有什么心事。 一刻钟后,许天枫房中灯光熄灭,一条黑影从窗后翻出,一个倒挂金钩上了房顶,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长运客栈。 慧空方丈也召集了万剑门的李梦凌、四海镖局的苏振宏等正派代表一起商议要事。 “太子殿下适才派人发来名帖,请求我们正派明日助他抢夺天魔首级。大家意下如何?” 苏振宏要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哂笑道:“呵,太子殿下虽然身份尊贵,又诚心要结交我们正派诸派。但我们终归是绿林草莽,向来不涉足朝廷政事。这一趟浑水,以在下拙见,还是不蹚为妙。” 慧空听了微微点头。 不料李梦凌立时反驳:“苏总镖头此言差矣。虽然我们向来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但这次是在大都天星城中,要查的又是朝廷钦犯的脑袋,便是管过界了。如果没有太子殿下的关系,我们就等于要同时面对四个敌人。四面受敌,甚为不明智。” 苏振宏不明所以:“不就是注意禁军就行了么?哪里来的四个敌人?” 李梦凌嘴角一翘:“禁军自然是一个。但苏总镖头别忘了,我们如果拒绝了太子殿下,便等于又树了一个敌人。” “呃,这也只有两个而已。” “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发帖来请我们帮忙?” “哦!你是说镇江王也会派人去抢夺天魔首级?” “没错。镇江王最近收罗了不少江湖上响当当的高手,自然不是为了看家护院那么简单,恐怕他对太子殿下早有图谋。太子殿下要办的事,也正是镇江王要办的事。” “因此,镇江王也是我们的敌人。”苏振宏听得连连点头,忍不住对李梦凌竖起了拇指,“凌妹,还有一个敌人呢?到底是谁?” “苏总镖头,我与你之间的事还做不得准,请勿要叫得如此亲热。”李梦凌不咸不淡回了一句。 她不看苏振宏尴尬的表情,喝了一口茶,接着道,“从万剑峰急急赶来大都的,不只我们一队人,邪派也来了不少人。我们和他们因此事有所分歧,其实是可以求同存异的。但事已至此,身不由己,还有一个敌人,便是他们了。” 说完,李梦凌面上的表情有些失落。 “凌…李姑娘,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我们迟早要跟邪派决裂的,这面皮早撕晚撕都一样。”苏振宏听她说邪派是敌人,心中窃喜,连忙趁热打铁。 没想到李梦凌理也不理他。 慧空方丈听完不住点头:“李姑娘所言十分在理。我们目前的处境,实在不宜过多树敌,太子殿下这边,我马上着人去回帖。我们再商议一下明日的行动安排吧。” 当下分派任务,又着重说了注意事项,无非就是“如果先夺得天魔首级,务必先要验明真伪才可交与太子殿下”,等等。 商议完毕,各自散去。 出了门,苏振宏正要招呼李梦凌说话,被她一句“明天事务繁多,我要睡了。苏总镖头也早点歇息吧”堵住了口,唯有看着她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阵,李梦凌房中的灯火熄了。 一条人影从她房间后窗跃出,翻身上了房顶,迅速没入夜色之中。 第165章 午门斩天魔 月明星稀,摘星湖上星光点点,灿若银河。 一叶小舟徜徉在湖心,船头上有两人执手并立,欣赏天上和湖中交相辉映的两轮圆月。 “枫哥,明日这一战,不知又要掀起怎样一番腥风血雨。依我看,正邪两派的隔阂是无法消解弥合的了。不如,我们现在就走吧。照你说的,找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两个人,过一辈子。” 一声长长的叹息。 “梦凌,现在天一庄和十三叠楼等人被镇江王所惑,幽冥宫裹挟其中,不能自主。我师傅如今重伤卧床,幽冥宫只靠我一人支撑。如果我就此一走了之,只怕幽冥宫立即大难临头了。” 许天枫握紧掌心的柔荑,生怕其消失不见。 “枫哥,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这段时间我总觉得心神不宁。我怕……” “梦凌,不用担心,我答应你,只要此间事了,我马上接师傅回幽冥宫。之后我再与你一起浪迹天涯,隐居厮守。” “嗯。枫哥,我等你。”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湖面上,两条影子紧紧相拥在一起。 过了一会,空灵的埙声和缥缈的笛声相继响起,在摘星湖上久久不绝。 待埙声笛声散去,夜风愈寒。 湖中回音袅袅,荷角凝霜,波心荡,冷月无声。 第二日,即四月十五日,乃朝廷海告言明要斩首钦犯八臂天魔之日。 这天,阴云密布,寒风阵阵,天气并不好。 按惯例,犯人从天牢押出后,将自禁军校场出发,经西城门,穿西直街,之后沿着南大街一直向东游至东直街,转到东城门,最后顺着东西大通衢游到午门,在城中游街一周,最后午时三刻斩首。 犯人斩首后,尸首立即运到南城门外。尸体当场焚灭,头颅则悬挂在城门上示众。 各处游行经过的街道早有禁军清了道,许多街坊百姓都等在街边或楼上观看游街的死囚。城中一时万人空巷,人人都涌到这几条街边了。 长运客栈就在东市东直街边上,楚江一和鬼愁十怪就近占了位置,等候犯人游街经过。 防止事情有变,慧空方丈等一众正派群豪应太子殿下邀请,早就前往午门等候了。 楚江一等人从巳时二刻等到午时,才见一队禁军押着囚车从东直街南边而来。当先的禁军一路挥舞着皮鞭一路吆喝,驱散挤在路边看热闹的百姓。 “咦?那不是关头领吗?原来是他押送囚车游街。”楚江一看见关秀骑着高头大马跟在囚车后面,暗暗责备自己怎么忘了去军营寻关秀询问天魔相关的消息了。 关秀手按在刀柄上,双眼看着前方,神识却在左右街道两侧来回巡扫。 楚江一看到他时,他也看到楚江一了。他只是略一侧头,跟他对视一眼,便驱马走了过去。 一个眼神便让人意会了。 楚江一点点头,转眼去看囚车中的天魔。 可惜,天魔突出在囚车上方的头颅被满头脏乱的金色长发遮了个严严实实,还糊着生鸡蛋、烂番茄等黏糊糊的事物,根本看不见他的面容。倒是六条被铁链锁着的手臂,显出他跟常人的不同之处。 这样凭眼睛是分不清天魔真伪的。 楚江一带着鬼愁十怪跟在游街队伍后面,一路走到午门。 午门前早挨挨挤挤站满了人,有看热闹的平头百姓,有心怀鬼胎的武林正邪两派人士。楚江一见了慧空方丈,与鬼愁十怪站在他身后。 禁军早在午门西面立了监斩台,台后竖起两扇大红排门,监斩官太尉武中胥在台上坐定,面前朱案上摆着斩条朱笔等物。 关秀下马命人从囚车中拖出天魔,在午门前跪下,上前向武中胥缴了令,退下。 武中胥在写好囚犯名字的斩条上用朱笔一勾,将斩条从朱案上掷下来。禁军把斩条拾起,插在天魔后颈里。 旁边记事看着时辰。午时三刻一到,催命炮响,刽子手执鬼头刀,在武中胥面前单膝跪下。武中胥又用朱笔在鬼头刀上一点,点好,将朱笔向后面掷去。 后面有许多人候着,见朱笔落地,齐拥来抢。 郭田骑在豹豹肩上,看得奇怪,问道:“师傅,为什么那些人要抢那支笔?” 旁边一个卖弄学问道:“小子你有所不知了。这号令斩首的朱笔供在家里是可以驱魔镇邪的。平时这朱笔是要用钱买的,今儿便宜了那帮崽儿了。越是穷凶极恶的犯人,号令的朱笔越值钱,今儿这笔起码要上百两银子才买得到哪。” 郭田惊得咂咂舌头:“还有这种事。” 那人道:“嘿,你不懂的事多了呢。不说了不说了,准备砍头了!” 众人的议论声静了下去,目光都看向场中。 刽子手提了鬼头刀,走到天魔身侧站定,取出斩条,双手高举鬼头刀。刀光闪过,天魔头颅落地,颈项上血柱喷起两尺高,尸体无力仆倒在地。 一声吆喝,几个禁军将天魔尸体装回囚车中,首级用一个木盒盛了。关秀又上马,押了囚车和首级从中央大街穿过,向南城门而去。 在周围伸长脖子围观的正邪两派群雄,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都看不清那个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天魔。似是而非,似非而是,令人好生不爽。 没有法子,两派只好又跟在囚车后面,一路前往南城门。 囚车到了南门外,禁军将早已备好的柴薪堆在车上,浇上火油,一把火烧了。 火势极其猛烈,看样子天魔尸体要烧得灰都不剩了。 群雄想要从尸体上查勘的想法落空了。 关秀看看烧得七七八八了,命人将天魔的头颅放在一个木笼中,高高吊在城门上方,又一队禁军留下维持秩序,便回去交差了。 这一队禁军足有六十余人,军容整齐,刀枪箭弩齐备,一看就是难惹的角色。 跟着来看热闹的闲人见热闹看完了,便陆陆续续散去了。 剩下正邪两派群雄站在城下,分成两团,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气氛越绷越紧。 阴云越凝越厚,竟淅淅沥沥下起毛毛细雨来。 天地间顿时一片白雾苍茫。 第166章 人头争夺战(一) 正邪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这时,禁军的小头领过来了。他走到两派中间,对左右一拱手,道:“慧空老方丈,蒋庄主,太尉大人早知各位要来,已在明光楼备好筵席,请各位移步前往吧。” 正邪双方听了尽皆愕然。 在此之前,他们没有任何人见过太尉武中胥。 现在这个小头领能一口说出双方领头的名号,又请他们赴宴,可见这个武太尉早就调查清楚他们的的底细和目的,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如果他们这时拒绝,仍要强抢天魔首级,等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跟太尉当众撕破面皮,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雨丝渐密,众人的衣服都湿了大片,头发上沾满了点点水珠。 没有人率先开口,也没有率先移步。 “此处风急雨大,我看,诸位还是进去避避雨,喝杯酒暖暖身子为好。”小头领身上的盔甲也全打湿了,闪着乌亮的光芒。 慧空方丈看了看不远处静立在雨中的禁军队列,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太尉大人相请,老衲等人不去赴宴,就显得太失礼了。我们到明光楼去吧。” 说完,带着正派群雄当先进了城。 天一庄庄主蒋鹏见走了对头,心中窃喜,就要号令邪派豪杰出手抢人头。 忽然肩上被人一拍,回头一看,却是许天枫。 许天枫冲城楼上努了努嘴。蒋鹏抬头一看,只见上面城头上人影绰绰,每个垛口都闪着箭镞的光芒。 看来硬来是行不通了。 蒋鹏压下跃跃欲试的心,冲禁军小头领笑了笑,手臂一挥,带着邪派群豪也进了城。 两派人士到了明光楼,果然早已在三楼备好筵席。众人入了席。 少顷太尉武中胥来了,彼此说了一番应酬说话,无非是“久仰诸位好汉大名,欲结交而不得,今日终于得偿所愿,有什么还请多多关照”,云云。 言下之意,不外是“各位英雄好汉,你们的心思目的我都一清二楚了,也早有准备了。现在我武太尉卖个面子,你们看在我面上,就不要乱来了,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正邪两派群雄都是虚与委蛇,口中胡乱答应了事。 只有慧空方丈是出家人,做不来这等逢场作戏之事,当下便表示要彻底查明天魔真伪,希望武太尉说明一二。 武中胥正色道:“老方丈请勿担心。犯人处斩前都是要验明正身的。这八臂天魔是一等重犯,本官更是验得十分仔细。况且他这身躯长相跟常人大不一样,绝无可能是假的。 再者,天魔是皇上下旨要海告斩首的,又在天子眼前,就算给本官一百个胆,本官也不敢徇私舞弊啊。这可是欺君大罪!说句实话,本官身居太尉之位,位极人臣,有任何理由需要冒这等风险?” 武中胥这一番宴请群雄,是以江湖身份江湖规矩办事,所以虽然口称“本官”,却丝毫没有逞半点官威,对慧空方丈的疑问也是有问必答,十分客气。 群雄听他回答得十分合情合理,对一众江湖好汉毫无芥蒂,十分怀疑已去了七八分。 当然,也有表面信服,心中仍然存疑,打着各种算盘的人。 吃人嘴软,宴罢,正邪群雄各自回长运或万里客栈去了。 回到客栈,正派的都来问慧空方丈,邪派的都去问蒋鹏,接下来该怎么办。二人的答复也是出奇的一致:等。 雨还在继续下,天地一片茫茫。看热闹的,逛街的,都急急回了住所。街上的摊档也早早歇了市。 早上还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的天星城在雨中变得宁静无比。 酉牌时分,天开始阴沉沉地黑下来了。 长运客栈,五个巨大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屋顶掠起,瞬间就没入天上的雨幕中。 同一时间,有六个身穿黑色斗篷,头戴大竹笠的人从客栈门口走了出来,沿着街边一路往南城门而去。 一直监视着长运客栈动静的邪派细作立即向在万里客栈等候的蒋鹏等人发起信号。 不出一刻钟,从万里客栈中也出来十余名低低戴着斗笠的人,目标也是南城门。 “你们是何人?因何出城?” 巧的是,从长运客栈出来的六人前脚刚到南城门,从万里客栈出来的十余人后脚也赶到了。 守城的军士看着这两队神神秘秘,一看就不是善茬的人,警戒地出言相询。 平时守城的军士就有十余人,加上临时加驻的禁军,南城门至少有上百的军力。 先来的六人为首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十余人,摘下竹笠,道:“军大哥,小人是万剑门的楚江一,因与后面的天一庄蒋庄主有隙,要在城外了却一段私人恩怨,烦请放行。” 另外十余人当先的一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也摘下斗笠,粗声粗气道:“没错。楚江一,老子今天就要取了人头!” 询问的军士中午是见过蒋鹏的,又早知正邪两派有仇怨,此时看他们说话都对的上口,便再无怀疑,放了他们出城。 城外临时搭起了一片雨棚,看守天魔首级的六十余名禁军都在雨棚中休息。这些禁军冷眼看着楚江一和蒋鹏等人出了城,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正邪两队人在城门外十余丈的空地上立定,对峙起来。 “蒋庄主,你好灵的消息。”楚江一率先发言了。 “楚老弟,你的手脚更快。”蒋鹏反唇相讥。 “蒋庄主,现在我们是一起去抢人头呢?还是先打个两败俱伤?” “楚老弟,你没看到,我们人比你们多了一半吗?” “那就是要先打上一架咯?” “当然,这个主动权是在我们手里。” “你是要单打独斗还是群殴?” “我觉得群殴对我们来说,更划算一点。毕竟我们人多。” “好。不过我有言在先,一切点到即止,不可伤我徒儿性命。” “哈哈,楚老弟真会说笑,刀剑无眼,打起来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楚江一静立了一会,最终点了点头,回头对后面五人道:“你们几个小心点。” 五人一齐答应。 蒋鹏忽然道:“楚老弟,你就带了几个不成器的徒弟,难道就想抢人头?” 楚江一笑了笑:“我们几个就够了。” “不,还有我们。” 只见从城门处又出来几个人,却是李梦凌带了万剑门的弟子赶到了。 第167章 人头争夺战(二) “李师妹,你怎么来了?” 楚江一对计划外出现的李梦凌等人颇为意外。 “楚师兄,你回来后就没跟慧空方丈打过照面,也没出过房门。以你的性格,我不用想就知道你另有想法了。” 李梦凌等人站在楚江一身后,双方人数差别顿时逆转过来,正派这边多了几个人。 “楚江一这次是单独行动的?”蒋鹏心头电光一闪。 他看了看楚江一等人,又抬头望了望城头。 在密密麻麻的雨丝中,可以隐约看到悬挂在那里的木笼,以及城楼上影影绰绰的人影。 这里有那么多人驻守,楚江一原来就六个人,以一敌十也没有胜算。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蒋鹏疑心重重,陷入沉思之中。 跟在他后面的邪派群豪以为他见敌众我寡,怯战了,开始有些躁动不安起来。 “可以开始了吗?”有了李梦凌等人的加入,楚江一胆气徒壮,出言相激。 一句话把蒋鹏从沉思中惊醒。他实在想不透楚江一打的什么主意,被他一激,心头火起,冲口而出:“打就打,我还怕了你不成?” 当下双方刀剑出鞘,眼看就要打将起来。 “蒋-庄-主,我-们-助-你-来-了!” 一把拉得极长的声音传来,不用看也知道是十三叠楼的“钱串子”钱川了。 果然,钱川带了一众邪派弟子匆匆赶来了。 李梦凌看见许天枫跟在钱川后面,彼此对望一眼,都有几分惊讶,随即交换了一个眼神。 有了这一队人的加入,蒋鹏这边的人数又占了上风。 得势不饶人。蒋鹏优势在握,机不可失,立即一声大喊,当先向楚江一冲去。其余人见领头的开打,不问情由,拔刀相向,叮叮当当打了起来。 蒋鹏使的是一柄狼牙棒,与楚江一的重剑以力斗力,撞得火化四溅,响声震耳欲聋。双方都是以力见长,打得难解难分,斗了个旗鼓相当。 钱川凭一双肉掌迎战李梦凌,二人剑来掌往,一个剑法轻灵,一个内力深湛,一时也不分高低。 其余则是豹豹对上了许天枫,两个都是赤手空拳,近身肉搏,打成一团。豹豹不仅力气大,动作也迅捷无比,双爪也是锐利无匹。许天枫依靠精妙的寒冰掌法才堪堪打个平手。 其余人则捉对厮杀,乱战不休。 郭田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冥想摸索,又得益于慧空方丈的指点,对体内的五股不同性质的元气摸索得十分熟悉了。尤其是那股亲和力极强的木属性元气,由于与火属性本命真元相生,他已能十分自如地操控和转换成或治疗,或对敌的真气了。 其余的土属性元气、水属性元气,也正在木属性元气的作用下慢慢被同化,但由于一个克制本命真元,一个被木属性元气克制,而这两者之间又有相克关系,因此未能完全为己所用,只能被动反击他人入侵的真气。 不过就算如此,能自如运用本身就深厚无比,生生不息的木属性元气,郭田身上所能使用的真气深厚程度实际已经可以超越师傅楚江一了。 只是他作战经验浅薄,不懂临阵循环将元气转化为真气的窍门,又缺少精深的内功心法指引,所以空负一身极具潜力的元气,也只能发挥十分之一二出来,殊为可惜。 就像一个坐拥金山银海的大富翁,每次出门只能抓两把金子在手,不懂用袋子装、用车子载,或者,请人代劳。 因此,他现在面对全力攻来的邪派弟子,抵挡得十分吃力。 好在老二猫奴和老四方醒一直聚在他身边,三人形成掎角之势,互相协助防守,才不致吃大亏。 老三蝎人谢延虽不是好战之人,但他十分享受敌人忌惮自己一对巨螯的样子,打得兴起,也就忘了要护着郭田等人,独自一个迎战两个敌人,大呼过瘾。 斗了一阵,楚江一这边人少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 开始时有些以一敌二的弟子一时不慎,受伤倒地,便立时变成多处战团以少打多,不多时又多了几人倒地。 “邪派小丑,以多欺少,休得猖狂!我苏振宏来会一会你们!” 正危急间,只听得一声大喝,四海镖局总镖头苏振宏带了一众人急急赶来,加入战团。战局又陷入胶着状态。 苏振宏看见钱川内功了得,李梦凌渐渐落于下风,有心要在心仪之人面前表现自己,长枪一挺,插入二人之间,将钱川截住。 “李姑娘,你不是他对手,让我对付他!”他抖擞精神,长枪如龙腾,如蛇行,将钱川敌住。 李梦凌谢了一声,退后几步。 那边厢豹豹看见郭田和猫奴被三个人围攻,正在手忙脚乱地招架,牢记在心的师傅格言“要照顾好郭老大和二姐”登时撞上脑袋。 这三个家伙要是伤了郭老大和二姐那还了得! 豹豹一声怒吼,弃了许天枫,几个纵落,蹿到郭田身旁,接住一个围攻的邪派弟子打了起来。 许天枫喘了口气,举目四顾,正逢李梦凌看过来。 二人嘴角微微一翘,都向对方走去。 “邪派贼子,看剑!” “哼,就算是女人我这邪派贼子也不会手下留情,小心了!” 二人口中叫着,剑掌相交,斗在一处。 正邪两派火拼,守城的军士和禁军几时见过这种武林人士大规模斗殴的场面?当下都走到城门口,伸颈张望。有的嫌看得不清楚,干脆顶起披风,走近几丈观看。 起初领队的头领担心有诈,还约束下属,不许乱了队列。后来见斗了将近半个时辰,双方都有不少人负伤倒地,便认定是真打的了,警觉性也就松弛了许多,任由下属去围观看热闹了。 不料打着打着,战团离城门越来越近,到了五六丈开外。双方更有伤者受不住在雨中浸淋的苦楚,纷纷跑到城门下避雨。 这帮江湖草莽真不懂事,怎么越打越过来了! 禁军小队长忍不住将下属召集起来,在城门三丈处布成一个枪阵,大声喝道:“你们私人恩怨,我不干预。请远离城门,勿要妨碍公事,否则,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有个邪派弟子被豹豹捉住脚,团团转了三圈,一脱手甩了过来。 只见那人在空中鬼叫连连,越过枪阵,“轰隆”一声跌在雨棚上,把雨棚撞穿一个大洞。 “岂有此理!” 小队长怒发冲冠,指挥禁军上去捉拿豹豹。 可是混战之中,有人杀红了眼,有人只是被雨水迷蒙了眼,看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冲杀过来,都以为是要找自己晦气的,不顾三七二十一,举起刀枪就是一顿乱砍乱刺。 于是,正邪两派和禁军三队人马在城门前混战了起来。 城楼上的弓箭手想帮同袍的忙,但下面乱成一锅粥,根本分不清敌我,只急得在上面乱跳脚。 第168章 人头争夺战(三) 就在城下一锅粥,城上一团糟的时候,城楼上“轰”的一声,有重物落在楼顶上,把顶上砸出一个大洞来。 发生什么事了? 城楼上的守军呆住了,抬头望向天空。只见雨幕弥漫,哪里有什么东西? 再一看,砸穿楼顶的是一块数十斤的大石头。 莫名其妙,这么大的石头哪里会无端端飞上天空砸下来的! 一念未定,又听见数声巨响,又有几块大石从天而降,落在城楼上,把楼顶砸得稀巴烂,瓦砾梁木纷纷落下,砸得城上的守军抱头鼠窜。 “敌袭!” 城上的人大声呼叫起来。 可惜城下的禁军鏖战正酣,哪里听得见。再加上雨雾遮挡了视线,也看不清城楼上发生了什么事。 砸了一轮石头,没有动静了,城楼上的军士正要出来,又开始砸了下来。 如此砸了三轮,把城楼的顶都砸没了,上面的军士不敢再待下去,大叫着“有鬼!”,纷纷下了楼。 下面的禁军听到消息,才知道不妙,急急从斗殴中抽身回防。 可是晚了,从漫天雨幕中突然出现了五片黑影,四片就像巨大的蝙蝠直扑向禁军们。 “全体集合布枪阵!弓箭手准备放箭!”禁军小队长临危不乱,马上喝令整顿乱成一团的下属。 到底是军纪严明的军队,禁军们一听到号令,立刻定下心神,集合布阵。不多时已立起一片枪阵,阵中每隔一排枪兵就有一排弓箭手弯弓搭箭,只等天上的黑影下降攻击就放箭反击。 可是那四片黑影只掠到禁军头上数丈高就不再下降,一个俯冲,似乎扯破了拽着的袋子,又重新飞高。无数黑乎乎的事物随着黑影的飞行轨迹向枪阵中疾射而下,“噼噼啪啪”打在禁军们的头上、脸上、身上。 “是暗器!快躲!” “躲不了啦!都中啦!” “不、不是暗器!好臭!” “是、是大粪!!!!呕——” “呕——————!!” “呕——————————————!!!” …… 禁军枪阵被臭气熏天的大粪淋了个正着,几乎所有人都不能幸免。有人开始呕吐后,似乎能传染一般,其他人也忍不住纷纷吐起来。 一瞬间,军容整齐的阵列土崩瓦解,溃不成军,个个要么顾着呕吐,要么四处找水洼去冲洗身上的秽物。 正邪两派群雄也看见了这一幕奇景,都停下手观看。 蒋鹏忽然伸手一指,大叫起来:“糟啦!有人要抢天魔人头!”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天上的第五片黑影趁禁军无暇他顾之时,已降到城门上,切断系着装有天魔首级的木笼的绳子,带着木笼就要飞上天去。 “不要让他跑了!”蒋鹏一声高呼,邪派群豪一齐向城门方向冲去。 可是门前一团乱糟糟的禁军拦着,一时冲不过去。一些轻功了得的也不管是否得罪禁军了,纵身跃起,踩着禁军的肩膀、头顶扑向那片黑影,引起一阵叫骂声。 那片黑影浑身罩在一顶黑色的大斗篷中,看不清样貌和身形,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怪鸟。它在空中的动作敏捷之极,一个转身已避开当先扑来的人,然后一丈来宽的翅膀急扇几下,便腾空而起,离开城头,眼看就要掠上天空。 一旦让它飞起来,谁还有追上去抢回天魔首级的本领? 就在蒋鹏等人捶胸顿足之际,从城墙上“咻”地飙起一条白影,以极快的速度追上了那片黑影。 两者一合即分,黑影怪叫一声,几乎失了平衡,努力扑扇着翅膀,一边高一边低仓皇穿入雨帘中消失不见了。 那条白影已从黑影手中抢回木笼,一手提着,轻飘飘地就要落在城头上。 “是白烟大仙!”蒋鹏化惊为喜。 邪派群雄都看清了,那条白影正是“白烟鬼”尹习。 刚才眼看黑影要带着木笼飞走而面上露出笑意的楚江一此时正好相反,大惊失色。 众人惊喜表情互换不到一息,变化又生,又有一道绿影从城头上飞出,在空中迎上尹习,一个照面,竟从尹习手中抢去了木笼。尹习轻飘飘的身形一滞,直坠下几尺才稳住,似乎吃了不小的亏。 那绿影一击得手,携着木笼一个飞跃,已稳稳站在城头。他一刻不停,沿着城墙上部往东边奔了十余丈,身形一挫,已投入城中。 尹习在半空凝住身形,足尖在城墙壁上一点,又飘了上去,向着绿影逃去的方向追去。 “快追!快追!”蒋鹏急声高呼,率领尚有余力的邪派群豪穿过禁军,奔回城中。 苏振宏见状,也催促正派诸人去追赶。 紧要时刻,李梦凌转头望向楚江一。 楚江一正为刚才被尹习所伤的鸟人徒弟担心,一时不知是去抢夺天魔首级还是先去察看徒儿的伤势。 原来他们师徒十一人意欲凭一己之力抢到天魔人头,暗暗商量定了一条计策。 这条计策跟之前劫天魔囚车一样,都是凭借鸟人五兄弟的神出鬼没的机动性而行。 鸟人五兄弟在长运客栈中就神不知鬼不觉先飞上空中,借着漫天的雨雾隐藏好行踪。楚江一带领郭田、猫奴、谢延、方醒和豹豹五怪则直奔南城门,借题发挥引起骚乱,吸引驻守的禁军注意力。最好是连城楼上的守军也一并吸引下来。 鸟人五兄弟则趁守军不注意,从空中降落,快速抢走天魔首级,再遁入空中。 如果鸟人行动成功且没被发现,楚江一等人则寻个借口开溜。如果脱不了身,大不了验明天魔首级之后,让慧空方丈转交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见他们得手,自然会帮忙为他们开脱,一切迎刃而解。 如果鸟人被发现,则楚江一等人以助战为由,强行登城,实则为鸟人做掩护,直到鸟人携天魔首级离开。后续事宜仍旧是验明首级真伪后,交给太子,让太子收拾烂摊子。 这条计策十分周密,因为几乎没有正常人会想到有人会从天而降抢夺首级的。 可是,楚江一忘了邪派等人的线眼和行动力。结果才到南城门,就跟蒋鹏等人撞了个正着。 好在他急中生智,乘机挑起战衅,成功制造了骚乱。不过令他头痛的是,骚乱竟发展成了大混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和参与。尤其是城楼上的弓箭手,都严阵以待。 鸟人五兄弟也就无法按原来的计划直接降落抢夺了。也幸亏熊飞不是死脑筋,马上改变了策略,几个人先搬大石头轰击了城楼三轮,把城上的守军都轰下去。 再让四人佯攻下方的禁军,以大粪雨制造大混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熊飞自己再直取天魔首级,一击得手即遁走。 可惜,最终杀出“白烟鬼”尹习这个窥伺已久的程咬金,将到手的首级抢了去。 更没想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有一个神秘的绿衣人又伤了尹习,劈手抢走首级,并逃入城中。 妙计一波三折,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还伤了熊飞,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169章 人头争夺战(四) 楚江一略一犹豫,邪派众人已冲入城去了。 郭田似看出了师傅心中的纠结,出言道:“师傅,熊大哥受伤不重,没事。还有,刚才抢走天魔首级的人,就是柳叔叔。” “你怎么知道?”楚江一觉得奇怪。 郭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能感应到他们的气息。” 对这个徒弟的“特殊能力”,楚江一是深信不疑的,当下不再啰嗦,下令让万剑门弟子进城追赶,决不能让天魔首级落在邪派手中。 正如郭田所说,那条从尹习手中抢走天魔首级的绿影正是柳欢,他受太子端木彦飞所托,在天魔被斩首后就悄悄潜伏在南城门附近。 他本想趁正邪两派人士都去赴武中胥筵席之时,施展“乱心诀”迷惑住守军,再夺走天魔首级。但以他敏锐的触觉,发现附近还潜藏了另一个人。 那人气息隐藏得极其低微,要不是他修炼“乱心诀”,是难以发现他的存在的。而那人似乎也察觉到柳欢的存在,因此也一直不露面。 此人便是“白烟鬼”尹习。 二人就这样一边在暗中拼斗耐性,一边搜索对方的存身之所并戒备对方的袭击。 结果等了半天,都未能发现对方,又不愿率先现身失了先机,于是陷入了僵持之势。 直到楚江一和蒋鹏等人开始混战,鸟人五兄弟现身夺取天魔首级,尹习眼看就要花落他人之手,终于按捺不住,从藏身之所飙出,一招打伤熊飞,夺得天魔首级。 不料柳欢在他现身的一刹,也尾随而出,在他一招既毕,新力未长之际,凌空半渡截击。尹习不得不勉力腾挪,避开要害,但刚到手还未焐热的天魔首级马上被他抢走。 尹习情知自己率先出手是极其冒险的行为,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已提起十分的警惕去提防身后那人,只是没想到那人行动是如此迅捷,出手是如此精准,以致他只能弃掉天魔首级先保住自己的首级。 在众人面前,尤其是蒋鹏这个心急气躁的小后辈面前出了丑,尹习恼羞成怒,不顾身上的伤势,拼尽全力追赶上去。 一绿一白两条身影在城中的屋脊上纵跳起落,一前一后,直追到东南角的万佛寺。 正值寺中撞响晚钟,洪亮的钟声响彻天际。 尹习轻功了得,已追到柳欢身后一丈左右。 柳欢不愿被他再追近身,身形一纵,在钟楼前面前立定。尹习也是说停就停,晃也不晃,就在他身后一丈处站住了脚。 钟声当当,雨丝绵绵。 二人在雨中追逐了许久,头发、衣服都湿透了。 柳欢没回头,泥金折扇在右边衣袖中伸出半截,雨水从低垂的衣袖上渗到扇骨上,汇成一道水珠,聚在扇骨末端,滴落地上。 一滴又一滴。 尹习一手斜执着长长的烟杆,烟斗中兀自冒着袅袅白烟。雨丝落在烟杆上,也汇成一串水珠,却是流到他手上,沿着手臂没入袖中。 一串又一串。 钟声已响了三十下。 “啪嗒!” 柳欢将装着天魔首级的木笼扔在钟楼门前,身形一错,如迎风柳树,化作七八个影子,拧身冲向尹习。 每条人影踩在地上,都是水花四溅,难辨真伪。 尹习将烟杆嘴凑到嘴边,猛吸了一大口,刹那间,白衣鼓起,整个人就像大了一圈,再“呼”地左右一喷。只见从他口中喷出一个大烟圈,离嘴即长,眨眼就变成一个又宽又大的扁平形状,迎头罩向冲来几条人影。 数条人影齐齐将手中折扇一展一扬,激起一道劲风,与烟圈撞在一处。 “蓬”的一声闷响,烟圈散开,生成一团方圆数丈的烟团,把所有人影都笼罩在其中。 只听见烟雾中传来几声清脆的“叮当”之声,绿影一闪,柳欢已向后退出了烟团,一把揪起地上的木笼,绕过钟楼往旁边的长廊奔去。 他面色有些苍白,暗暗伸手入怀,取出一片碧绿的柳叶,衔在唇上。 钟楼前的烟团蓦地一收,消弭于无形,尹习如箭激射,尾随而至。 柳欢前脚跨入长廊,尹习后脚已跟到廊外。忽然一声极其尖锐的响声袭来,刺得尹习双耳一痛,真气一滞,心中大惊失色,正要停住脚步,前面柳欢已刹住身形,旋身一脚向他胸口踢来。 尹习凝神提气,以烟杆刺他腿上的环跳、曲泉两大要穴,忽地又是一声锐响,刺得他心神一荡,提起的真气立时溃散于无形。要避,已来不及,胸前结结实实中了柳欢一脚。 膻中穴被重重踢中,尹习气血翻涌,胸闷难当,喷出一口鲜血,仰天摔倒在泥水之中,挣不起来了。 钟声响了七十二下。 寺外人声嘈杂,看来追兵已赶到。 柳欢掉头,直往长廊深处奔去。 穿过长廊,就是万佛寺的后门,再往北面直走,越过城中河渠,便离越宾王府不远了。 可是,长廊尽头有一条高大的黑影立在那里,似是早就等待在此一样。 “你是谁?” 那人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告诉柳欢,来者不善。 没有回应。 柳欢也不再问,又使开“踏风流云”身法,化作数道身影,要从那人身侧硬抢过去。 那人斗篷一扬,从中伸出数条手臂,一一封死了所有身影的去路。 “你是……八臂天魔?!” 柳欢震惊地看着那人数条手臂,又看了看木笼中的天魔首级,一时难以置信。 那人也不答话,飞身向柳欢扑来。 柳欢心惊之下,已是怯战,一边移步急退,一边撮唇又再吹动柳叶。 这一次的吹奏,是没有声音的。 那人身形一震,果然站住了,不再攻来。 柳欢一边吹奏,一边慢慢侧身向那人旁边的空隙走过去。 才走几步,从那人口中发出一阵低沉的啸声,嘈嘈切切,极像冤魂低语,令人听了毛骨悚然。 随着啸声响起,那人披散的长发下现出两点蓝芒,看得柳欢汗毛倒竖,不敢再动分毫。 “乱心诀”被他破了。 钟声响了九十下。 后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打斗声。 追兵赶到了。 第170章 人头争夺战(五) 当先抢近来的是蒋鹏。 他瞥了一眼挡在后门处的神秘人,因廊中光线阴暗看不清楚,以为是镇江王派来的高手,心中大喜,冲柳欢叫道:“你已经无路可逃了。速速把天魔首级交出来!” 此言一出,他就感到拦路那人面上两道蓝芒射向自己,不由得心中一阵发凉,倒退一步。 略一耽搁,后面苏振宏、许天枫、李梦凌也抢了进来。 蒋鹏看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了,立功心切,一拳打向柳欢背门。听得背后风声响起,柳欢不敢造次,身形一错,避开这拳,叫一声“接住!”,旋身将手中木笼向蒋鹏后面的苏振宏掷去。 蒋鹏万没料到他会将木笼扔出,想抽拳回身去抢,被柳欢一掌拍在后肩,“蹬蹬蹬”冲前几步扑向神秘人。那人也不挡拦,照旧藏在黑斗篷中,只是往旁轻轻闪开。 此时他既不出手攻击柳欢,也不出手加害蒋鹏,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倒让柳欢和蒋鹏都大出意料之外。 这边苏振宏眼看木笼飞来,手疾眼快,一把接住,纵身一跃,踏着廊边栏杆,向外面的灌木丛中跳去。不料脚后跟一紧,已被人捉住。后面的人猛力一扯,将他从空中扯了落来。 忙乱间苏振宏瞥见拉自己的人正是许天枫,情急之下将木笼朝李梦凌扔去:“接住!快走!” 李梦凌离许天枫不过四五尺远,伸手就去接木笼。许天枫应变奇快,立时弃了苏振宏,右手抓向空中的木笼,左手看也不看一掌打向旁边。 掌势去到一半,他才发现旁边的是李梦凌,不由得一窒,停住手脚,任由李梦凌稳稳接住木笼。 “许天枫,你小子搅什么鬼!” 这时蒋鹏赶了回头,见许天枫就要得手,却停了下来,忍不住破口大骂,飞扑李梦凌。忽然旁边一杆长枪当胸刺来,苏振宏已从廊外站起,挺抢拦截蒋鹏。 “你奶奶的!我杀了你!”三番四次被阻,蒋鹏气急败坏,挥拳和苏振宏战在一处。 李梦凌夺得木笼,回身往来路奔去。许天枫在后面紧跟不放。 钟声响了一百零八下。 万佛寺晚钟既毕,四野皆寂,唯有雨声沙沙。 雨,越下越急。 “你是八臂天魔。” 柳欢望着眼前藏在斗篷中,不动声色的神秘人,沉声道。 没有回应,只有潜藏的杀意在酝酿。 “哼!”柳欢低哼一声,打破沉寂中的那股不适感。 他动了。 折扇连晃,直取对方双目。 从斗篷中伸出一双手,并指在扇骨上一撞,将折扇撞开。 柳欢折扇一转,又只向对方喉咙,同时左掌成刀,削对方右臂。对方左手回环,拍开折扇,右手也并掌成刀,迎向柳欢的掌刀。 不想柳欢左手变掌为爪,手腕一曲,已搭在对方右腕上,运劲紧紧扣住。 神秘人意外之下,轻蔑地冷哼一声,从斗篷中又伸出一对手,一手点戳柳欢左手脉门,一手运拳直击他面门。 那人攻势才发,柳欢已翻身后跃,人在空中,双袖一扬,五道寒芒先后射向那人。 是五柄柳叶飞刀。 当先一刀射面门,那人一手急弹,弹中飞刀刀身,飞刀斜地里飞开。紧跟着两刀分射左右双肩,那人第二、三只手一叼,分别捉住了双刀刀柄。第四刀射胸口,那人第四只手在刀上一按一旋,运柔劲把飞刀捉在掌中,再一甩手,飞刀被引得射向旁边木柱,“笃”地深深连刃没入柱中。 第五刀紧跟在第四刀后,直射那人丹田。 那人眼看避无可避,从斗篷中突然又伸出一双手,左右一夹,稳稳把飞刀夹住,丝毫无损即化解了柳欢的秘密绝招“柳刀五问”。 “轰隆!” 雨声中,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大地。 在这一闪即逝的电光中,柳欢清清楚楚看见了那人的六条手臂,以及那头金色的长发。 他的心剧跳起来。并不是因适才那一下突如其来的响雷。 蒋鹏和苏振宏为了争夺装有天魔首级的木笼,早就边打边跑,走没了影子,却不知道真正的天魔就在这里。 长廊中只剩下两个人,在无声地对峙。 我毫无胜算。 无形的压迫感让柳欢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他决定——逃。 主意既定,他脚下一沉,蹬地后跃,瞬间后退了一丈。 可是天魔似乎早已看穿他的心思,等他一动,即如鬼魅般摄近,后发先至,已接近他身前,当胸一掌推来。柳欢大惊之下举臂急挡。 “喀啦”一声,臂骨震断,柳欢吐血向后飞起。 剧痛之下,他仍勉力提起全身真气,借着退势,脚尖一点地,转过身,往长廊一端疾奔而去。 天魔没想到他重伤之下还有如此迅捷的身手,后续攻击没赶上,反被他拉开数丈距离,也身形急闪,尾缀而去。 另一边,李梦凌带着木笼,撇开追赶的邪派弟子,往长运客栈急急赶去。 许天枫跟在她后面,似是死命追赶不休,却总是隔着两三丈远,追不近身。 二人追到东直街角,已经能远远看见长运客栈打出的旗号。 李梦凌大喜,急跑过去。 突然,许天枫发力狂奔,猛冲上来,一掌打在她后背。 与此同时,路边一个竹箩裂成两半,一条人影从中扑出,五指成爪抓向李梦凌。 李梦凌猝不及防,吃了许天枫一掌,凌空飞起,腾云驾雾一般向前仆去。街边暴起突袭的那人则殊为可惜,手爪抓了个空,只撕下她的一片衣袖。 “许-老-弟,咱-们-心-有-灵-犀。很-好,可-是-你-坏-我-大-事-啦!” 突袭那人说话慢吞吞,手脚却极其迅捷,一击不中,话音中,又已扑向尚未落地的李梦凌。 此人正是十三叠楼的王牌杀手之一“钱串子”钱川。 许天枫面色阴沉,脚步不停,同时追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钱川已追到李梦凌后面,双手十指箕张,运足真气,就要在她身上插出十个窟窿。 忽然肩上一寒,一只手掌已搭在他左肩。他连忙停下手,将身形一矮,往右边滑开数尺,卸开肩上的手掌。 “许-天-枫,你-做-什-么!” 钱川又惊又怒,一手捂着左肩,一面瞪着拦在李梦凌身前的许天枫。 “她是我的,岂容你对她出手。”许天枫淡淡回了一句。 第171章 战祸启 钱川面色颇为难看。 虽说邪派中有“不得争食”的潜规矩,但现在事关重大,大夥目标都是天魔首级,也就无有争不争食这个说法了。 不过许天枫目前是幽冥宫的实权掌事人,他始终要卖他几分面子,不能因此撕破了面皮。 于是钱川神情一松,笑道:“许-老-弟,钱-某-只-是-急-于-完-成-任-务,并-无-要-跟-老-弟-抢-功-劳-的-意-思。-现在-我-不-出-手,老-弟-请-便-吧。” 此时李梦凌已从地上爬起,衣衫上满是泥水,狼狈非常,不过吃了许天枫看似猛烈的一掌,却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她将许钱二人的对话都听在耳中,看着许天枫尽在咫尺的背门,站在那里,静等他的回答。 “许-老-弟,你-的-猎-物-站-起-来-了,你-还-不-出-手?”钱川担心李梦凌从后偷袭许天枫,好意出言提醒。 没想到许天枫不理他,转过身为李梦凌拂了拂衣服上的泥水,又帮她撩起粘在脸颊上的湿头发,说道:“梦凌,你快走。” 此言一出,李梦凌和钱川都愕然了。 “许-天-枫,你-这-是-什-么-意-思?”钱川急了。 “字面意思。”许天枫头也不回,目光灼灼看着李梦凌,“走!” 李梦凌抿着嘴唇,点点头,提着木笼向长运客栈飞奔而去。 “你、你-要-背-叛-圣-派?”钱川指着许天枫,怒声质问。 “不是。我是为圣派着想。其实,我们和正派没必要生死相争。”许天枫试图说服钱川。 “放-屁!你-知-不-知-道,你-师-傅、我-们-楼-主,还-有-蒋-庄-主,都-同-意-要-为-镇-江-王-效-力-了?” 许天枫有点意外,但他仍然道:“为镇江王效力跟正派有什么关联?” “你-知-不-知-道,正-派-是-太-子-一-边-的?” “知道。又如何?我还知道镇江王和太子不睦,难道这样,我们两派就要帮他们卖命?” “你-真-是-糊-涂-得-没-救-了!镇-江-王-今-晚-就-要……” 钱川话音未落,从城中西北方向“咻”地升起一颗信号烟花,在漆黑如墨的夜空炸开,散成一朵艳丽的火花。 烟火沉寂后,东、南、西三个城门方向也先后升起一颗较小的烟花,遥想呼应。 紧接着,一阵震天的喊杀声在西北方向响起,往东而来。 “镇江王要……造反?”许天枫震惊了。 “算-了,我-现-在-要-去-与-镇-江-王-汇-合-了。事-已-至-此,你-自-己-看-着-办-吧!” 钱川眼看李梦凌跑进了长运客栈,知道客栈中有慧空坐镇,自己追进去定讨不了便宜,弃了许天枫,一踮脚跳上屋顶,望西北面而去。 “难道镇江王要抢天魔首级只是个幌子?”许天枫心乱如麻,也跳上屋顶,远远望着西北面冲天的火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长运客栈中,李梦凌提着装有天魔首级的木笼匆匆跑到慧空方丈的住房,却被小沙弥告知方丈带了许多正派好手半个时辰前已外出,至今未归。 李梦凌心中焦急,也失了主意。只得打开木笼,取出天魔首级放在等下仔细端详,欲辨别真伪。 她是近距离见过天魔真面目的,看着眼前的首级,却总觉得似是而非,无法确定。 因为这头颅砍下来已过去大半天,早变了颜色。再者在木笼中被人争来抢去,磕磕碰碰,又沾了不少泥污,就算真是天魔头颅也变得面目全非了。 李梦凌看了一阵这个丑陋透顶的首级,实在分辨不清,心想:“这个模样,就算换了慧空方丈和其他人也是分不清楚的了!”气得一把揪起头颅上的金发,将它塞回木笼里。 重新装好头颅,她正要思虑下一步该怎么办,忽而觉得手上有些滑腻腻的感觉,张开手掌一看,只见掌上有几抹淡淡的金色痕迹。她用手指搓了几下,那些痕迹就被搓掉了。 她转头望向木笼,心中闪过一道电光。 一刻钟后,她重新将那首级装回木笼中,随手把它仍在房间一角,冲了出去。 她已确认这个头颅不是真的天魔首级,必须尽快通知正在和邪派厮杀的正派同道。 万佛寺外,看见烟火信号的邪派众人在蒋鹏的带领下也不再和正派群雄混战,撤出战场消失在夜色中。 楚江一等人大觉怪异。已与师傅汇合的鸟人五兄弟立即飞到空中,察看情形。看了一会,连忙降落下来禀报道:“师傅,那边有许多人马正在围着皇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来不及回答,从寺中跌跌撞撞奔出来一个人,见了众人,喘着粗气道:“天、天魔,天魔还没死!” 正说着,紧跟着冲出一条高大的人影,一见众人,脚步一顿,飞身上了屋顶,也没入夜色之中。 “柳叔叔,你怎么样了?”郭田走到当先奔出的那人身边,关心问道。 那人身穿绿衣,正是刚才从尹习手中抢走天魔首级的柳欢。 柳欢看追击而来的天魔遁走,略略松了一口气,不过面色仍然十分焦急:“不好了,镇江王要举大事了。我必须马上赶回去协助太子殿下!” “什么?镇江王要谋反?”楚江一结合刚才鸟人五兄弟的回报情况,也大致猜到了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 郭田不管他们的说话,强行拉着柳欢,从手掌上长出绿藤帮他疗伤。 柳欢好不容易从天魔手中逃得性命,又伤又疲,也不好强撑,便站定让他治疗。 楚江一又问起天魔的事。柳欢便将在万佛寺中的遭遇一一道来。 等他说完,正派诸人将信将疑,不发一言。 郭田运用木属性真气帮柳欢医好外伤,又长了三片木板将他骨折的手臂固定缠好,看诸人有所怀疑,便点头道:“柳叔叔说得没错,刚才那个人就是八臂天魔。我认得出他的气息。” 凭借气息就能辨明来人,那是达到武学最高的虚空境界才能办到的事。郭田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哪可能达到这等境界? 于是大夥听了,以为他是吹牛的,怀疑态度更深了。 只有楚江一和其余的鬼愁九怪知道郭田的本领,经他这么一确认,再无存疑,不由得又是心惊又是担忧。 惊的是当初劫囚和今日斩首杀的都不是天魔,活着的天魔不仅能轻易打伤柳欢,还大模大样出现在众人面前,看起来毫发无损。 忧的是天魔真身出现,同时又有镇江王谋反,二者之间还似乎有着说不明白的联系,真是祸不单行,不知今晚大事会发展成怎样。 “事关社稷兴衰,慧空方丈已率其余正派好汉前往襄助太子。诸位如若有心,也请跟我一同前往吧。” 柳欢虽然断臂未愈,仍坚持要前往越宾王府。 战祸一起,于天下苍生,并无益处,纵然身在草莽,也不能置身事外啊。 楚江一一口应允,带领十怪和正派群雄,跟随柳欢匆匆赶往王府。 第172章 围攻王府 “糟了!王府被包围了!” 楚江一等人赶到官宅区,远远看见越宾王府外团团围着一条火龙,看样子有上千人正在围攻。 城中大官的府邸中大多豢养着不足二百的家将,如今听见外面杀声震天,遣人偷偷出外一探,知道是镇江王谋反,城中禁军已尽为他所掌握。个个哪里还敢声张,都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熄了所有灯火,装作不知。 只有被围的越宾王府中亮着灯火,里面的人正在奋力抵御从墙上抢进去的兵士。 “放火箭,烧了王府!”在府门外指挥作战的禁军四大营之一的神机营头领宇文庆见府中抵抗甚烈,强攻不入,为求速战速决,立即下令火攻。 两百名弓箭手在府前排成四排,在箭头上点起火油,只等头领一声令下就将王府化作一片火海。 “慢着。宇文头领,我有话要说。” 忽然,府门打开,太子端木彦飞从里面走出来,直走到宇文庆马前数丈才立住。他身后只跟了慧空方丈和一名家将。 “太子殿下,你我如今兵戎相见,还有什么好说的。”宇文庆冷冷道。 “如果你真是皇弟心腹,我当然无话可说。但是,你只是一只弃子而已。” 宇文庆闻言,觉得后面有四道如刀的目光正射在自己背上,额上不由微微渗出了汗珠。 怪不得太尉只分了神机营一半兵力过来,还分插了两名来历不明的蒙面人来“辅军”。 他强自镇定,喝道:“任你巧舌如簧也骗不了我。弓箭手,给我射死他们!” 弓箭手没有动。 宇文庆火了,再次叫道:“给我射啊,还愣着干嘛!谁杀了太子,赏黄金十斤,连升三级!” 还是没人动。 原来在他呼喝间,一乘龙辇从王府中抬出,太子等人让过一边垂手恭立,辇上明明白白坐的是兴烈帝。 “皇、皇上……”宇文庆以为兴烈帝正在皇宫之中,没想到竟藏在太子府中,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如何是好。 兴烈帝一扬手,一名太监从旁走出,双手执着一轴圣旨,高声诵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江王端木俊平,外勾结北莽外寇,内乌聚太尉武中胥,于野纠集绿林邪派众恶,图谋篡位,其恶昭彰,其心可诛。今褫夺其王号,废为庶民。 诸军将士,有不知情而盲随者,现辨明清浊,重归大宝,可既往不咎。如不知悔改,附和谋逆者,将凌迟戮尸,究其九族。 圣威凛凛,福泽万民,犯我疆域,乱我社稷者,无论亲疏,虽远必诛。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圣旨宣毕,神机营禁军俱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当啷”一声,不知是谁率先丢下兵器,在场的禁军争先恐后,纷纷将手中兵刃扔在地上,一起跪伏在地,向兴烈帝请罪。 大势已去,只有戴罪立功才有活命的机会。 宇文庆拔刀出鞘,大喝一声,旋身往后横劈。 骑马候在他后侧的两名以白纱蒙面之人一声娇叱,从马背上凌空飞起,长袖连连挥舞,几颗圆球朝宇文庆射去,另外十数枚则直射龙辇。 宇文庆以为这些是普通暗器,舞起一团刀光拦截。不料圆球被长刀一撞,当即炸开,有如小型的火炮轰击,威力十分惊人。 “轰轰轰……”连续数声轰鸣,宇文庆连人带马都被炸得血肉横飞,一团模糊。 这等威力,在场的人见了无不胆寒。 几名侍卫见圆球飞来,抬起龙辇要走,但哪里来得及。眼看圆球就要落在龙辇上,只听见一声佛号,慧空方丈从旁边掠过来,脱下身上袈裟团团一舞,迎风展开,正好兜着那十数枚圆球。 他双手执着袈裟两角,以柔劲缓和圆球的冲击力,以巧劲将袈裟拧成一个包裹,一声低喝,双手甩开。 袈裟包着圆球向上飞起数丈,凌空炸开。 “轰隆!” 如怒雷轰顶。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撞得下方所有人耳中一阵嗡嗡作响,一时什么都听不见了。一股强烈的热浪猛扑下来,夹杂着难闻呛鼻的硝烟味,让人如同身处火窑,眼泪鼻涕横流。 藏在附近屋顶上静观变化的楚江一等人都为圆球的破坏力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 “抓住她们!”太子端木彦飞最先回过神来,看见那两个蒙面女子越过禁军,往外逃窜,遂高声命令。 跪在地上的禁军听了连忙起身,要擒住那两个女子。可是那两名女子轻功颇为了得,几个起落出了人群,身形一晃,蹿上屋脊。 巧的是这里正是楚江一等人的藏身所在。二女刚刚跳上来,看见一堆人伏在那里,后面屋角还聚集着数十人,都吓了一跳,几乎又掉下去。 楚江一出手极快,一伸手已扣住其中一女的手腕,另一手连点她身上数处要穴。柳欢虽一臂受伤,功底仍在,也疾如闪电制住了另一名女子。 底下的禁军猛一看屋顶上冒出许多人,以为是蒙面女子的同党,纷纷鼓噪起来,弓箭手弯弓搭箭就要发射。 亏得太子眼尖,一眼认出了柳欢,连忙喝住禁军。 柳欢等人押着二女下来见过兴烈帝和太子,又引跟随而至的正派豪杰出来相见了。两处合作一处,统共有一千二百多人。 兴烈帝因适才遇刺受惊,又被圆球爆炸的巨响所影响,最后又吸入了不少硝烟,已年近七旬的他现在正头痛欲裂,剧烈咳嗽不止。他命太子端木彦飞全权处理此次谋逆事宜,便乘辇返回越宾王府歇息去了。 那监视宇文庆的两名女子被押上来,由太子亲自审问。 二女的蒙面纱巾已被除去,俱长得非常好看,只是二人唇色异常红艳,眉心都纹着一朵血红色的火焰,显得甚为妖异。 面对端木彦飞的问话,二女相对冷冷一笑,忽然身上着起火来。 火势凶猛,禁军们怎么扑都扑不灭。 二女被烧得在地上翻来滚去,却一声不吭,一会儿工夫,就烧成了两具焦尸,焦臭扑鼻,惨不忍睹。 这是什么教派的人?竟然如此残酷狠辣! 在场众人见了这等自戕手段,都心惊不已。 第173章 调虎离山 看那两名女子的服饰和模样都不像南星国的人,在场的群雄极少出关,都不知道二女是什么底细。 只有柳欢沉吟了一会,才说:“这二人恐怕是神火教的人。” “神火教?那不是北莽国的国教吗?”群雄中有见多识广的,冲口而出。 “没错,就是此教。我曾经前往北莽国游历过两年,故而知悉得比较清楚。北莽国以教立国,举国齐尊神火教为国教,教主即为国师,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甚至可以废立皇帝。 神火教有许多神功秘技,非教众不能知悉。又因叛教会遭天罚,教徒个个笃诚,就算与外人交情极其深厚,也决不会泄露教中任何功法机密。因此我也只知道神火教之兴盛,对教中情况并不知晓。” 有人问道:“柳先生,那你怎么知道这两个女的是神火教的人?” 柳欢指了指眉心:“神火教教众面上都纹有火焰印记。女的在眉心纹一朵火焰,男的则在两侧颧骨处纹两朵火云,极其好认。还有,我听说神火教是女尊男卑的,有许多秘技只传给女教众。教中重要权位都是女性掌管,男教众多负责后勤侍奉事宜。咳咳。” 柳欢才说完,在场的许多好汉都面有忿忿不平之色,不少人都“呸”了几声,大骂:“邪教!” 太子端木彦飞说话了:“只怕柳兄所言不虚了。本王早收到密探消息,说端木俊平勾结北莽国外寇欲图谋大事。本以为他要里应外合引北莽国大军入侵,一时不会这么快行动。没想到他早已将神火教邪魔渗入到大都,不动声色间又拉拢了太尉武中胥,现在知道父皇有隐疾在身,马上就骤起发难。” 慧空、楚江一等人听他忽然提到兴烈帝有隐疾在身,都微微有些诧异,不过各人都没有面上露出半点异样。 太子又说了:“现在国难当头,本王希望各位能鼎力相助,匡扶社稷,勿要让端木俊平的狼子野心得逞。” 南星国和北莽国自古以来常年兵祸连连,百姓深受其害,只有最近十数年两国的争端才平息,但许多人心中都带有自祖上传下来的深深的战争恐惧烙印,对外族入侵是极为痛恨的。 因此众人听了,都齐声答应,无有不从。 当下太子整顿兵马,命两百亲兵护卫和柳欢留在王府保护兴烈帝,自己则率领神机营禁军和以慧空方丈为首的正派群雄前往皇宫讨剿逆党。 太子率兵赶到皇宫前,恰好遇上太尉武中胥率军从宫中出来。 两军相逢,武中胥以为是围攻太子府的神机营得胜归来,正要问话,对面“嗖嗖嗖嗖……”射来一阵乱箭,登时射倒十数人。 对面有人高声喊了起来:“皇上洞悉天机,早已料到镇江王勾结北莽外寇谋反,你等逆贼,还不快快束手就缚?” 又有人喊:“神机营匪首宇文庆已伏诛,其余俱归附太子统帅,共讨反贼。降者无罪,杀贼有功!大夥不要为反贼误了性命!” “降者无罪,杀贼有功!” “降者无罪,杀贼有功!” “降者无罪,杀贼有功!” …… 神机营禁军一齐山呼起来。一千多人齐声高呼,声震全城,声威煞是惊人。 武中胥所率的是四营禁军中各自抽调一半出来的集合,共四千余人。 其余的,朱雀营余部由该部头领关秀率领,把守西门;麒麟营余部由该部头领樊华率领,把守东门;近卫营余部由该部头领祖仝率领,把守南门。 三处城门各有一千多兵力扼守,强弓硬弩林列,不放任何人进出。 这一出瓮中捉鳖的好戏,以为兴烈帝和太子都是手到擒来的了,没想到波折横生。 武中胥强攻打破皇宫后,地都刮了一遍,却发现兴烈帝并不在宫中。急匆匆赶出来,要去官宅区逐户搜查,正遇上太子端木彦飞率半部神机营来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看部下四营禁军神情惊慌,军心动摇,武中胥连忙喝道:“城中已被团团围住,皇帝老儿和太子插翅难飞,不要乱了军心!如有扰乱军纪者,斩立决!” 四营禁军闻言,才稍稍安定下来。 太子拍马越众而出,高声道:“各营禁军听着,皇上龙驾安好,已下旨褫夺端木俊平王号,废为庶人。端木俊平勾结外寇,欲弑君篡位,大逆不道,人神共愤。望诸军迷途知返,共讨逆贼。圣旨在此,绝无虚言。降者无罪,杀贼有功!” 说完,端木彦飞用力将适才宣读过的圣旨掷向对面。 这边四营禁军闻言,又再骚动起来,有人冲上去拾那圣旨。 “呛啷”一声,武中胥拔剑出鞘,一剑杀死去拾圣旨之人,之后将剑高举过顶,叫道:“兴烈帝已被镇江王所获,太子就在眼前,不论死活,拿获太子者,赏黄金百斤,立升神机营头领!” 众将哗然。 光是百斤黄金,就够他们享受几辈子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立时有人红了眼,举起兵器冲了上去。 有人开了头,余者纵使心有顾虑,也身不由己,唯有一拥而上。 神机营一阵乱箭,又射倒数十人。但涌上来的人太多,后续者踏着前者的尸体继续涌过来。 端木彦飞急急退回阵后。 很快,双方禁军就在皇宫前短兵相接了。所幸这条通衢大道只有四五丈宽,一边是皇宫的高墙,一边是宽阔的城河,只能容十数人同时厮杀。武中胥一方虽人数较太子一方多了三倍,一时间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冲杀不过来。 结阵交战,慧空方丈等江湖人士是不擅长的,故而一直在神机营禁军后方观望。看了许久,都不见镇江王和相助镇江王的邪派诸人出现,不由得疑惑起来。 楚江一又对慧空说起刚才遭遇真正的八臂天魔之事,慧空等人听了都震惊不已。 只有端木彦飞一听,大叫:“糟糕!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正派诸人先是一愕,随后也明白过来。 太子将指挥权交与一名家将,带了慧空等人急急往来路奔跑回去。 第174章 走投无路 端木彦飞带着正派群雄赶回越宾王府,只看见府门大开,门前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从服饰上看,都是留守的亲兵。 王府中火光耀扬,杀声不绝。 众人冲进府中,同样是尸体遍地,有亲兵护卫的也有身穿夜行衣的。 花园中尚有三五堆护卫结成阵势顽强抵抗,但都被黑衣人团团围攻,以寡敌众,危在旦夕。远处大厅中灯火通明,影影绰绰满是人影。 慧空方丈只会正派群雄分散去救援园中的护卫,自己则和楚江一、苏振宏等人跟随端木彦飞直趋大厅。 大厅前站着几名黑衣人,见太子等人来势汹汹,连忙进内禀报。 不多时,镇江王端木俊平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断臂老尼、蒋鹏等邪派人士,以及一群身穿红衣,黑纱蒙面的女子。 “皇兄,你回来得倒快。不过,正好,可以看看好戏。”端木俊平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站在大厅门口的邪派众人都让开了一条路。 强敌环伺,一旦进去恐怕难以全身而退。端木彦飞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不敢轻举妄动。 “皇兄,你一向胆大心细的,父皇最是看重你的。怎么这回父皇在里面等着你,你却犹豫不决呢?”端木俊平遇到讥讽。 就在此时,府外传来一阵喊声,那名督战家将匆匆跑了进来,大叫道:“殿下,小人无能,神机营战败了!” 只听见外面喊杀声越来越近,许多神机营的禁军潮水般涌了进来,个个神色慌张,不少还负了伤。 端木彦飞不禁黯然,点点头,对端木俊平道:“皇弟,我进去就是。你让武中胥不要多造杀伤了。” 镇江王呵呵一笑:“皇兄有名,为弟怎能不从?”对旁边一名亲信一扬手,那亲信领命往外而去。 “皇弟这份情,为兄记住了。”端木彦飞对弟弟一拱手,大踏步进了大厅。 慧空方丈等人紧跟其后。 楚江一等正派群雄看见蒋鹏等邪派人士甘做镇江王的走狗,无不冷眼鄙视,有脾气暴躁的走过他身边,狠狠唾了他一口,怒骂:“贱狗!” 蒋鹏当众受辱,怒不可遏,气得额上青筋暴起,但见镇江王毫无表示,不敢发作,唯有对正派群雄怒目而视。 大厅之中,兴烈帝正坐在一张案几旁,一手执笔,颤颤巍巍地写着什么,见端木彦飞进来,“唉”了一声,继续写下去。 案边站着两名红衣女子,正在帮他展纸磨墨,他身后还站着两个红衣女子,静立侍奉。 这些定是北莽国神火教的弟子了。 端木彦飞跪在案前向兴烈帝恭恭敬敬请安行礼,正要问话,后面镇江王出声了:“皇兄真是忠孝两全的好男儿。不过父皇现在正在写废立太子诏书,你最好不要惊扰了他。” “哼,你想做皇帝,何不干脆直接一点,何必拐弯抹角,做这假惺惺的文章?”端木彦飞骂道。 “皇兄,你无须激我。众所周知,我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决不会做自立为帝这等名不正言不顺,无父无兄的勾当的。父皇立了我做太子,我自当奉他颐养天年,以尽孝道。” “既然你想当太子,我便让与你就是。父皇龙体抱恙,你何必苦苦逼迫父皇。” “你说得轻巧。我不这么做,你肯屈就?你我对彼此的心思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相知莫如兄弟。镇江王一句话,把端木彦飞说得默然不语。 这时,兴烈帝也写完了。甫一写完,就猛烈咳嗽起来,咳了好一阵,才神情委顿地靠在太师椅中。 端木彦飞想过去伺候,却被蒋鹏和独臂老尼拦住。 一名红衣女子取了写好的诏书,送到镇江王手中。 镇江王看了一遍,笑道:“好啊!父皇写得真好!孩儿多谢父皇了!”说完,对着兴烈帝深深一揖,连跪谢的礼仪都不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端木彦飞结党营私,品行不端,今褫夺其太子之位……另立镇江王端木俊平为太子。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宣读诏书的仍旧是刚才在府前诵读圣旨的太监,他的声音依然是那么高亢尖锐,依然是一副正气凛然的语气。 诏书读完,独臂老尼、蒋鹏等人纷纷向镇江王称贺道喜。 镇江王志得意满,对端木彦飞道:“皇兄,如今我得了太子之衔,本想念在同胞一场的份上,放你一马。但你实在太聪明能干了,我实在不得已。我答应你,一定好好侍奉父皇的。” “你真不要脸,你爹都病成那样了,你还逼他写那么多字。还说好好侍奉他,骗谁啊?整天说话阴阳怪气的,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忽然,一把稚嫩的孩童声音冒了出来。 又听得有人大声叫:“郭老大说得好!威逼老子,残害同胞,真是猪狗不如!” “猪和狗那么可爱,不要侮辱了它们。我说是禽兽不如!” “屎尿屁不如!” “嗷嗷嗷嗷嗷!!” …… 一阵乱七八糟的骂声传来,原来是鬼愁九怪忍不住了,见老大郭田开了头,个个指着镇江王破口大骂起来,有多难听就骂得多难听。 其余正派好汉憋了许久,跟着骂了起来。一时间大厅中满是粗言秽语,吵闹不堪。 镇江王涵养再好,也挂不住面皮了,就要下令围攻诸人,却见端木彦飞一摆手,压下正派群雄的叫骂声,淡淡道:“皇弟,你既然得偿所愿了,就请你马上送父皇回宫歇息,并请太医诊治。” “这个自然。来人啊,送皇上回宫。”镇江王也不推辞,马上吩咐左右为兴烈帝备车辇。 “我还有个请求,就是让这些好汉护送父皇回宫,我一人赴死即可。” “这些贱民辱我太甚,我断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他们都是武林中名门大派的有名侠士,皇弟害了他们,就不怕他们的师门来寻你麻烦么?” 镇江王面带犹豫,沉吟不决。 旁边蒋鹏见状,连忙凑近去,低声说了几句话。镇江王看看他,又望了望慧空等人,摇摇头。 蒋鹏泄气退下。 这回断臂老尼走近去,也向镇江王低声耳语了一阵。 镇江王听了两眼放光,面上漾起笑意,蓦地面容一肃,指着端木彦飞和慧空等人喝道:“给我杀!” 一声令下,四面窗外立时出现了两排弩手,无数箭镞闪着冷冷寒光。 蒋鹏等邪派人士,以及断臂老尼等神火教教众,都擎出兵器,准备一拥而上。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正派众人这下走投无路了。 第175章 开天神雷 “皇弟,我劝你善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端木彦飞目光灼灼,盯着镇江王。 “皇兄,道理我都懂。但是你是个聪明人,也知道纵虎归山遗患无穷的道理。”镇江王嘴角冷笑,毫不示弱。 “那么……” 端木彦飞才说了两个字,脚下猛地一踩,只听见一阵机括运作的沉重“轧轧”声响起,四面门窗落下一道道铁壁,将大厅变作一个毫无缝隙的铁盒子。外面的弓弩手和支援都被隔绝在外了。 “你……你干了什么!”镇江王大惊失色。 “请君入瓮。” 端木彦飞简简单单四个字说完,厅中的壁灯齐齐熄灭,霎时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失了视觉,镇江王等人都慌乱起来,生怕敌人又打开什么奇怪的机关,个个口中叫着,手忙脚乱取出火石、火折子等物件取火。 黑暗中,又传来一阵“轧轧”声,连地面都震动起来。 镇江王等人以为太子要抽掉地板,火也不打了,都相互拉着抱着,害怕跌个半死。 过了一会,震动停止了,邪派众人打着了火,团团一照,大厅一端空空如也,太子和正派诸人都不见了踪影。 镇江王走到适才太子站过的地方看了半天,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之处,又踩又跳,也毫无动静。蒋鹏、断臂老尼等人运足内力撞击封住门窗的铁板,几乎把臂骨都震断,都难以撼动分毫。 门窗打不开,众人又去挖墙,才凿开数寸,就发现里面也是同样的铁壁,再也挖不进去了。 这一下众人真的成了瓮中之鳖了。没想到胜券在握之时,突然胜负逆转,个个都有点垂头丧气。 厅外的人为了救出主子,也在努力撞门敲窗,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把厅中诸人吵得更加心烦意乱,但终归要破开这该死铁壁,也不好喝止。 “你说,这里封得严严实实的,端木彦飞那厮会不会放毒气毒死我们?”沮丧中忽然有人提了一句。 没错了,这个时候如果在厅中放出毒气,那真是无处可避,要将他们一锅端了。 众人都慌了,七手八脚又去撬门窗。可惜依旧无济于事。 镇江王虽然也慌得要死,但看到兴烈帝还瘫坐在太师椅上,心念一动,道:“父皇还在这里,他们不敢放毒气的。你们几个,快伺候好父皇!” 刚才侍立在兴烈帝身边的四名红衣女子福了一福,又去服侍兴烈帝了。 这时又有人惊惊慌慌说话了:“这样下去,就算他们不放毒气,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闷也得闷死啊。” “啊哟,是啊,我觉得好气闷啊。是不是空气不够了!” 有人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隐隐有些喘不过气来,似乎厅中的空气真的不多了。有几个邪派弟子更是夸张的张大嘴巴,对着空中猛力“嘶嘶”大吸起来,就像离了水的鲤鱼。 “你们几个,不许这样吸……”蒋鹏连忙喝止。 话还没说完,只听那几人都是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死了。 蒋鹏牛眼瞪着出手的断臂老尼,喝道:“你、你为什么杀我的人!我曰梨奶奶的,老子宰了你个臭贼尼!” 说完,照着断臂老尼面目就是一拳。 “你的人太无能,又不知大小,正好杀了,不要浪费空气。”断臂老尼峨眉刺一弹,也刺了过去。 “我呸!你们这些婆娘才是一群废物!什么忙都没帮上!”蒋鹏回拳让过峨眉刺,对着对方胸前又是连环几拳。 二人一边对骂一边对打,好不热闹。 邪派弟子和神火教弟子看首领相斗,都兵刃齐出,摩拳擦掌,双方就要打将起来。 “停手!” 眼看一场内讧就要发作,在一旁苦思脱身之策的镇江王终于忍不住大声喝止了。 “你们有力气打斗,不如多用脑子想想怎么出去好吗?一群没用的废物!” 镇江王气呼呼骂了一阵,见众人都停了手,才喘着气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邪派众人和神火教的人虽停手了,但还是互不想让地对瞪了一阵,才各自分开,在地板上无言坐下。 断臂老尼想了一会,忽然一拍脑袋,兴冲冲向镇江王道:“王爷,贫尼有个法子,或可破门而出。” 镇江王一听有法子,喜上眉梢:“快说,快说!” “本教中的开天神雷威力极大,小小一颗就能炸穿铁盔。只要几颗聚集在一起,定能把铁壁炸开。” 那开天神雷就是炸死神机营头领宇文庆的那种圆球,镇江王是见过此物威力的,连忙让断臂老尼准备炸门。 断臂老尼从怀中取出五颗神雷,又向神火教弟子要了五颗,凑了整十之数,才用布片包作一团。 要知道这些开天神雷都是用极烈的硝石火药制成的,制作过程也甚为复杂,是稀罕之物。寻常弟子最多不过携带三两颗,只有执行特殊任务时才额外分配多几颗。 一颗开天神雷能炸穿铁盔,十颗便能将三四丈大小的巨石炸得粉碎,威力是十分恐怖的。 断臂老尼料想这铁壁不过半尺来厚,用十颗绰绰有余了。她叫众人退到大厅一角,自己站在厅中,手中运劲,将包着十颗开天神雷的布包朝厅门扔去。布包出手同时,她一个后空翻,也退到了角落。 布包撞在铁壁上,只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厅中飞沙走石,打得各种物事叮咚作响。强烈的劲风四下激射,把点着的灯火都扑熄了,厅中又陷入一片漆黑中。 要知道在密室有回响作用,同样的声音,在密室中较之在室外要响亮许多。镇江王等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个个都捂住了耳朵,但这一声巨响仍震得众人耳膜刺痛,脑袋嗡嗡不绝,头晕目眩。 巨响之后还有一股极其浓烈的硝烟火药味,呛得众人眼泪鼻涕横流,纷纷用袖袍捂住口鼻。 折腾了一阵,硝烟粉尘终于消歇了些,众人点着灯火兴冲冲跑到厅门处一看,个个都傻了眼。 只见那块铁壁被炸之处黑了一大片,只是微微有些凹陷,并没有什么大的损伤。 第176章 是谁言而无信 “王爷,你看,有效果了!只要把神火教弟子所有神雷都拿出来,一起引爆,肯定能把铁壁炸开的!”断臂老尼指着铁壁微凹处惊喜叫道。 “老贼尼,我看你这什么鬼雷根本没有用,不必再试了。你看看周围,要是爆炸威力再大一些,只怕连我们都给炸死了!王爷千万不要让她胡来!”蒋鹏指着周围被刚才爆炸冲击或摧毁或掀翻的厅内陈设,大声反驳道。 他这番话担心还在其次,主要是心里对断臂老尼杀了自己人而憋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都想跟她对着干。 “哼,不再试一次,难道你有什么法子不成?你想把王爷活活闷死在这里吗?”断臂老尼话中带刺。 “你……”蒋鹏确实没有什么法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镇江王也束手无策,虽然他觉得加大开天神雷的数量再炸一次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但事到如今,唯有死马权当活马医,让断臂老尼再试一次了。 断臂老尼让神火教弟子把身上携带的开天神雷都拿了出来,足足有三十多颗,又让众人在大厅一端蹲下,准备再炸一次厅门的铁壁。 兴烈帝龙体不适,刚才又吸入不少烟尘,一直在剧烈咳嗽,连血都咳出来了。 镇江王见状,灵机一动,高声叫喊起来:“皇兄,父皇龙体欠安,猛咳不止。厅中空气污浊,我怕再炸一次开天神雷,父皇就撑不下去了。父皇最疼你了,难道你忍心做得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吗?” 他这一叫,本想做个投石问路,探一探端木彦飞的声气,也不抱什么希望。 没想到一侧铁壁后传来端木彦飞沉闷的声音:“皇弟,只要你们乖乖待在厅中不要乱搞小动作,我能确保你们安然无恙。等我去平了武中胥那厮的叛乱,再回来放你们出来。” 如果到了那时,身为谋逆魁首的镇江王还会有活路么? “端木彦飞,我要你马上就放我出去!否则,否则,我现在就杀了父皇!”镇江王自然不愿束手待毙,气急败坏之下,揪起兴烈帝的衣领,嘶声狂叫。 兴烈帝脖子被他勒紧,气喘不上来,想咳又咳不出,眼珠凸出,死死盯着镇江王,样子十分恐怖。 铁壁后沉默了一会,淡淡道:“皇弟,你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如果你要做这等弑君弑父的不忠不孝之人,你尽管下手。我劝你还是静静思过,请求父皇的原谅为好。我最多两个时辰内就回来,你好自为之吧。” “不!你别走,你放我出去!你不信我下得了手?我杀了父皇,也是你逼的,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就是弑君弑父的罪魁祸首!端木彦飞,快放我出去!” 镇江王冲到那面铁壁前,用力捶打,拼命大叫。可惜铁壁后再无回应,只有他如癫如狂的呼喊在大厅中不停回荡。 正派群雄跟着太子端木彦飞从密道中回到地面,制住王府中镇江王麾下的几名小队长后,振臂一呼,说镇江王已被擒住,余众无不闻风披靡,下跪投降。 不出半个时辰,越宾王府中的禁军、护卫都已归附,聚集的邪派人士见势不妙,一声喊,作鸟兽散了。 出了王府,又有不少四散的神机营禁军赶了回来,都说西门关秀所部的朱雀营禁军有变,武中胥率兵前往镇压了。 太子点点头,随后清点军队,只剩三百多人。他随即勉励众军,向西进发,要从后袭击武中胥,前后夹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才走了十余丈,迎面冲来一个人,一把揪住太子,怒声质问:“端木彦飞,风儿呢?你把风儿藏哪里了?” 来人却是本该在越宾王府保护兴烈帝的柳欢,只见他垂着一条手臂,面色铁青,满面大汗,怒气冲冲捉住太子不放。 “柳兄,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我了?你怎能不顾大局,就此走去?”太子也忍不住发起怒来,一把扯住柳欢衣襟。 “快说,你把风儿藏哪里了?你怎能言而无信!”柳欢断臂剧痛,单手仍紧紧掐紧太子脖子。以他的武功,只要一催劲,太子就会被他掐得气绝身亡。 “我没藏麟儿!他不是在圣元公主府中吗?这个你与我同去的。你、你弃大局而不顾,你才是言而无信!”太子武功远不及他,被掐得面色酱紫,但仍然愤而还击。 “放屁!我刚才去过了,他根本不在圣元公主府上。我还进宫问了、问了,她也说风儿没有回去过。你说,不是你藏了起来,还会有谁?难道风儿他能凭空消失不见?” “我没有!”太子已经有点喘不上气了。 旁边的亲兵护卫见状,刀枪齐出,就要上来抢人。 “退下!”太子勉力伸出手制止他们。 “柳叔叔,我们刚才一直跟着太子殿下,他是没有去过其他地方的。你先放了他吧。”一旁的郭田见他们二人争扯得面红耳赤,连忙上来开解。 二人不理他,依然争持不休。 柳欢道:“端木彦飞,我与你相交多年,难道我还不知道你的为人吗?你表面豪迈大方,暗地里还不是对谁都处处提防?我悔不该轻信了你的说话!” 太子道:“柳兄,你说得没错。我是对谁都处处提防。可是我不提防,早就不知死了千次万次了。不过我可以发誓,我即使提防你,也决不会对你言而无信!” 慧空等人也纷纷出言相劝。 可是二人都在气头上,谁也不退让半步。众人自持身份,不便出手,个个都束手无策。 只有郭田看不下去了,双手一张,伸出数条绿藤分别缠住二人的手臂,催运那股最浑厚的魔气猛力一冲,二人如遭雷殛,不得不松开手掌。 郭田将绿藤一收,站在二人中间,张开双手劝道:“你们不要争了,有什么事难道不能好好说清楚吗?你们都是大人了,不要像小孩一样好不好!” 柳欢和端木彦飞都是三十多岁的人来,被他这个名副其实的小孩一本正经地斥责“像小孩”,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怒火也消了几分,不再出手争扯了。 旁边众人听了也啼笑皆非,不过见二人停手,都松了一口气。 第177章 自投罗网 原来太子端木彦飞在镇江王身侧早安排了眼线,将他要在今日举旗谋反的消息传了回来。 太子为对付镇江王,早已做好诸多准备和后着,王府中大厅的铁壁陷阱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他没想到镇江王如此势大,竟能连兴烈帝最信任的太尉武中胥都拉拢过去。好在朱雀营头领关秀暗中向他密报,他于是将计就计,命关秀不要声张,同时派人急赴惊鸿渡向何胜搬救兵。 天魔授首当日,太子便暗中将兴烈帝接回王府。瓦解降服神机营后,他特地命柳欢留在王府,就是预防镇江王声东击西突然袭击。 只要镇江王来袭,柳欢便引诱他进入大厅,发动机关陷阱将他困住。 然而太子走后,柳欢担心端木彦飞事败,突起乘机带着端木麟和赵贵妃逃走之意。心念一起,再也遏制不住,思虑再三,他便弃了兴烈帝,潜入圣元公主府上。 不料寻到藏匿端木麟之所,却发现空无一人,再找圣元公主质问,也毫不知情,把个圣元公主吓得痛哭不止。柳欢虽疑心她是装出来的,但也不好逼迫弱质女流,便转身出来。 他转念思想可能太子暗中把端木麟送回宫中,行借刀杀人之计,欲借镇江王之手杀了端木麟。 如果是这样,端木麟岂不是已性命不保? 柳欢心急火燎,潜入后宫。 适才武中胥攻入皇宫,已在后宫大肆搜索了端木麟一遍,搞得人心惶惶,再也没有往日那般戒备森严了。柳欢轻易入了后宫,杀死数名看管赵贵妃的禁军,一问,却说自端木麟未曾回来过。 这一下,柳欢和赵贵妃都慌了神。赵贵妃哭得一度昏厥过去。 柳欢将她救醒,劝慰了一番,要带她出宫。不料赵贵妃怕自己累赘,执意不肯,非要让他先寻到端木麟再来见她。柳欢无奈,唯有匆匆出宫,要找太子端木彦飞问个清楚。 结果才出皇宫,迎面就看见太子带人过来。柳欢心中已认定是他将端木麟藏起,想到自己多年来为他办事,却被他戏弄于股掌之上,心头火起,劈头就捉住他质问。 端木彦飞对柳欢也极其不满,因为柳欢擅自离开,导致兴烈帝被擒,如今他要对付镇江王,不得不投鼠忌器,极有可能产生意外变数,长期以来的谋划就算不付诸东流也大打折扣。 因此二人相见,都火气冲天,揪住对方质问不放。 二人平素都是心思缜密之人,只是一时关心则乱,气愤难当才失了分寸,现在被郭田分开,都慢慢冷静下来了。 太子端木彦飞向来知道柳欢极其关心刘贵妃和端木麟,与自己相交也一直抱有戒心,未能坦诚相对,纵使他竭诚相待,也还是存在隔阂。这是他的遗憾,因此他最先放下芥蒂,并不怪罪柳欢了。 至于柳欢,虽然仍对端木彦飞抱着一丝怀疑,但看他信誓旦旦光明磊落的模样,又答应镇压武中胥军后帮自己寻找端木麟,这才点头答应。 端木彦飞特意叮嘱柳欢留在王府养伤,实际是想表明自己并无失信于他的心思,但柳欢不肯,执意跟随众人前往讨伐武中胥。太子无奈,便随他了。 一行人向西奔去。 及至去到皇宫门前,远远望见西面校场附近火光乱舞,杀声震天。 众人熄了火把,静静走过去,看到校场大门敞开,四营禁军分成一部分,一部分阵列在大道上,一部分在校场中,正与许多穿着惊鸿渡守军兵甲的军士混战。 场面一片混乱。 走到禁军队列后十余丈,太子一声令下,神机营余部、太子府护卫,以及正派诸人喊一声杀,往大道上的禁军后部杀去。 武中胥正骑马在中阵督战,猛听见背后杀声大作,知道不妙,立即命令后队调转兵锋,抵挡来敌。可是城中大道不算宽敞,兼之偷袭者来势极快,禁军后队才反应过来就被杀到身后,立时被冲得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后部抵挡不住,无处可退只能硬往身后挤去,立时把中军阵势冲乱。中军想回身支援也难以办到,反而被挤倒了许多人。 前面作战的惊鸿渡军士正与禁军前队僵持不下,见到支援来袭,敌人阵势溃乱,顿时士气大振,更加勇猛了。禁军前队渐渐支持不住,又是往后退去,把个近二千人的中军挤成了一团面团,想分也分不开。 武中胥高声喝止,可是喧哗声中谁顾得了他。想纵马冲出去,可是四面八方都是密密实实的人墙,那马儿纵然神骏之极,也迈不动蹄子。情急之下,他拔刀连斩数人,才勉强逼开一点空隙。 他连忙调转马头,发一声喊,在十数名亲兵的簇拥下朝后面冲去。 也亏得他骑的是脚力了得的汗血宝马,黑夜中连踹带踢,硬是让他冲开一个缺口。正派诸位好汉要出手拦他,又被他的亲兵缠住,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一扯缰绳往南门逃去。 东门离太子府比较近,武中胥担心已沦陷,故此不敢直奔东门。也是他千虑一失,合该有事。 他策马跑到南门,高声叫道:“祖头领,快开门,我是武太尉!” 近卫营头领祖仝出现在城楼上,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武太尉,你不是率四营禁军去拿皇上和太子的吗?怎么孤身到此了?” 何胜急道:“关秀那厮暗中叫了何胜带兵来救驾,现在西门已失守。四营禁军被何胜和太子前后夹击,唉,大势已去啦。祖头领,事情紧急,你我速速快走吧。” 祖仝语气冷淡:“哦?好啊。开门!”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武中胥急于逃命,也顾不上祖仝了,不等城门全开就驱马往门洞中奔去。不料才跑了几步,胯下宝马前蹄一失,连人带马都撞倒在地。 原来门洞前早拉起了绊马索。 武中胥捂着撞伤的鼻头,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正要破口大骂祖仝,忽见面前立定了一个人。 身后数十名禁军举起火把冲了上来,铁链一缠,将武中胥锁了个结实。 “关秀?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武中胥看着面前的人,又惊又怒。 第178章 绝处逢生 天星城有四营禁军,分别是近卫营、神机营、麒麟营和朱雀营。 近卫营专门负责皇宫护卫,由头领祖仝统率; 神机营负责火器、武器、护甲等军用器具的研制和试用,由头领宇文庆统率; 麒麟营负责新兵的训练和禁军的操演,由头领樊华统率; 朱雀营负责大都全城的治安以及舆论消息的收集和控制,由头领关秀统率。 其中关秀是铁面无私的性格,镇江王收买武中胥后,二人都曾想拉拢他,但他总是模棱两可,不置可否。想撤了他的职吧,何胜是天子门生,又握有重兵,师徒二人都深受兴烈帝信重,无法轻易动他。 武中胥三番几次在兴烈帝面前弹劾关秀,总被上面压下,因此也无可奈何。 而近卫营头领祖仝,平素尽职尽责,对武中胥的命令言听计从,但对镇江王所送的礼物都坚拒不收,是个忠直之人。 今日举事之前,武中胥召集四营头领议事,就是要逼迫四人表态,只要有人不赞同,埋伏在营外的刀斧手立即一涌而入,将其拿下枭首。 总算四头领识时务,都点头答应了。 武中胥也松了口气,毕竟这时不见了头领,他们麾下的禁军一定军心不稳,极有可能哗变,于事无补。 不过为了保险,武中胥将四营禁军各自分出一半,由自己直接统领,四头领麾下只余一半人。 四人中,宇文庆和樊华都是武中胥信得过之人,因此派了他们一个把守离太子府最近的东门,一个则率军围攻太子府。 至于关秀和祖仝,一个被派去把守西门,一个被派去把守南门。武中胥在西门和南门都安排了哨探,只要两门有所异动就立即发信号通报。 没想到西门被何胜攻入,关秀不知何时到了南门,两处的哨探都没有丝毫声息,打了武中胥两度措手不及。 原来关秀和祖仝都有救驾之心,但势单力薄,又彼此不知对方心思故此领了武中胥命令后都不动声色,打算见机行事。 关秀只等何胜率军到来勤王,开门放大军进城即可,故此一直按兵不动,怕打草惊蛇了,反而适得其反。 而祖仝不然,他长日护卫皇宫,对兴烈帝忠心耿耿,想奋不顾身去救驾吧,自己半营禁军,对上太尉和其他三个头领,岂不是飞蛾扑火,枉自送死? 他平时对麾下手足非常友爱,部下十分拥戴他,被武中胥重金买通的密探看他一直长吁短叹,坐立不安,知道他为国忧心,感他平素的恩德,遂向他剖明了自己的身份,跪下请罪。 祖仝知道此情此景,人人都是身不由己,也不责备他,反倒听他说武中胥在关秀身边也安排了密探后,喜上眉头,立时派那人火速前往西门,偷偷向关秀禀报此事,还附上自己一封密信,信中请求他和自己一同出兵救驾。 关秀看了信,在祖仝派来的密探指认下成功揪出自己营中的奸细,处死后,给祖仝复了一封信,让那人回禀。 祖仝这才知道太子和关秀早已有所谋划,不禁暗暗欢喜。不过关秀信中让他暂且忍耐,等何胜大军到了,再通知他一起行动。 因此他在南门虽心焦如焚,也是一直不动声色。 何胜大军一到,关秀开门放他们进城直奔皇宫救驾,自己则率领半部朱雀营暗中潜往南门,和祖仝汇合,打算留下小队人马固守南门后,二人各自带兵前往东门,一个从城内一个从城外里应外合攻破东门,将一众逆党一网打尽。 没想到关秀带兵正出了南门,武中胥就败逃而至,祖仝乐得再开城门,让他一头撞入网中。 “祖仝、关秀,你这两个吃里扒外的畜生,我、我早该杀了你们!”武中胥全身缚着铁链,兀自破口大骂。 关秀微微一笑转身出城:“武太尉,在下二人吃君禄,忠君事,将你这个逆贼拿住,不该是天经地义的吗?” 祖仝接口道:“没错。你枉受皇上大恩,不思报效,反而协同镇江王谋反,那才是真真的吃里扒外。现在将你拿下,等平了众逆,再将你定罪授首。” 武中胥听了,面色煞白,抖得铁链直响,忍不住跪下求起饶来。 关、祖二人哈哈一笑,不理他,命人将他押下去,二人分别带兵从城外和城内向东门而去。 二人先后到了东门,却看见城门打开,无人看守。 正奇怪间,忽见中央通衢大道人喧马嘶,火光连绵,大队人马正向东门赶过来。 二人以为是镇江王,连忙关牢城门,在门前扎下阵势。 来人见这边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远远就高声喊起来:“太尉武中胥兵败被擒,敬告麒麟营头领樊华,尔等速速放下兵刃就擒,庶几可免一死。否则义师一临,尔等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关秀、祖仝闻言,知道是何胜之军,不禁大喜,连忙命人撤去阵势,收起兵刃,迎了上去。 果然,来者当先是太子端木彦飞,旁边跟着何胜,以及慧空等正派人士。 太子一见是关秀和祖仝,不由愕然,问道:“樊华呢?你们可有见到镇江王等人?” 关祖二人俱摇摇头,将南门和东门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端木彦飞听了,非常着急:“糟了,镇江王他们从东门逃走了!我们快追!” 当下,带了何胜所部军队,以及神机营余部和正派群雄匆匆出了东门,追击镇江王去了。只留下关秀的朱雀营和祖仝的近卫营扼守大都,一边安抚臣民,一边搜捕剩余逆党, 话说镇江王等人不是被太子设下的陷阱困在了四面都是铁壁的大厅之中吗?怎么能够破开连开天神雷都炸不穿的铁壁逃了出来? 原来端木彦飞走后,镇江王发了一阵狂,不管三七二十一,命断臂老尼将三十多颗开天神雷一齐引爆,要强行破门而出。 没想到这一炸威力较之前一次大了数倍,却只炸弯了一块,仍是炸不穿铁壁,倒是强烈的巨响震荡和四溅飞射的铁片砂石将大厅中的物事打得粉碎,打死了七八名靠前的人,其余的几乎没有不带伤的。 患病虚弱的兴烈帝哪里受得住这等折磨,被震得人事不省,昏了过去,脉搏气息都极为微弱了。 就在众人在浓烟大尘中狂咳不止,闭目等死之时,有人从外弄穿了铁壁,让众人得以死里逃生。 第179章 天魔未亡 镇江王等人在铁壁密封的大厅中二次使用开天神雷未能炸开出口,反而伤亡惨重,个个都吸了许多硝烟尘土,只能坐以待毙。 这时忽然大厅门口的铁壁传来一阵“滋滋”的怪声,一会后“当啷”一声,一块铁板掉落在地上,被打开了一个数尺大小的洞。有人从洞口跨了进来。 厅中众人见有活路了,都欣喜若狂,但一见进来那人隐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下,透着一股危险的邪异气息,不辨敌我,便又立定了脚。 只有镇江王激动万分地迎了上去,要握那人的手:“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救我的!” 那人微微一晃,已避开镇江王的手,用嘶哑低沉的声音道:“时间紧迫,快逃吧。” 镇江王一握不中,先是一愣,随后点点头,从门洞中钻了出去。那人紧跟其后。后面蒋鹏等邪派诸人和断臂老尼等神火教众也先后鱼贯而出。 越宾王府中为数不多的守军已遭那黑斗篷人的毒手,无人知晓镇江王等人已逃了出来。 黑斗篷人一指东城门方向,道:“武中胥已被前后夹攻,败亡只在顷刻间,我们从东门走吧。” 镇江王想到自己被困前,武中胥本已控制住大都形势,但到现在还没赶来救人,可想而知黑斗篷人所言非虚,多半是陷入绝境了。此时以身边数十人,就算纠集东门樊华的半部麒麟营,也不过一千余人。武中胥所率有近五千人,都败了,这一千多人去迎敌,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如先逃得性命,后面再想办法借助北莽国的力量徐图大事了。 一念既定,镇江王也不再犹疑,骑了蒋鹏寻来的一匹马,带了众人往东门奔去。 到了东门,樊华看势头便知镇江王事败,他受了镇江王许多好处,便带了部下打开城门,跟着他一齐向东逃命。 天星城东面有个渡口叫东陵渡,可渡往洛虹川下游东面的东蓟洲的东陵省,之后往北达辽松平原,过了再望西北方向一路过去就能到达乐州,出断龙关便是北莽国了。 镇江王欲借北莽国成事,就是要走这么一条路线。 这一千余人如丧家之犬,匆忙奔逃,到了东陵渡,制服渡口守军,抢了十数条船,在渡口点起一把火,将渡口带剩余的船只全部烧毁,才扬帆往东驶去。 上了船,镇江王才稍稍安心。看见被挟持而来的兴烈帝还在昏迷中,连忙叫人医治服侍,好不容易才将他救活过来,吊住他一条性命。 一切妥当,镇江王才召集黑斗篷神秘人、蒋鹏、断臂老尼三人一同议事。 他对那神秘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却冷落了蒋鹏和断臂老尼,让二人心中好生不快。再看那神秘人在王爷面前还隐在那斗篷中,不露面容,甚至对王爷的感谢之辞不冷不淡,二人心中更是猫抓一样不满,便想向那人寻衅。 蒋鹏性子最为急躁,粗声粗气道:“你这人当真无礼,竟敢如此怠慢王爷,难道连真容也见不得人吗?” 那人冷笑一声:“嘿嘿,小子,我怕你见了吓得尿了裤子。” 蒋鹏火冒三丈,捋起袖子就要向那人叫阵。 倒是断臂老尼会察言观色,看镇江王面上不悦,出言道:“我们能死里逃生,全仗这位前辈高人出手相救,贫尼在此先谢过了。救命之恩,时刻思报,恳请前辈一露仙颜,留下名讳,好让贫尼以后还了这份大恩。” 这老尼姑年纪也有五六十岁了,口中却称那人为“前辈”,可见对他佩服之极。 盖因她深知开天神雷的威力,连三十多颗神雷都炸不开的铁壁,却被那人赤手空拳不用蛮劲就破开了一个大洞,此人的武功委实深不可测。她自忖是万万做不到的,能有这种境界的人,没有个一甲子以上的功力哪能办得到,故此她十分客气谦卑地自认了后辈身份。 镇江王也正想将他正式介绍给二人,便道:“狂先生,您就屈尊一下吧。” 那人沉默片刻,一言不发,从斗篷中先后伸出六条手臂,慢慢掀开斗篷,又现出一头长长的金发和俊秀苍白的面孔。 “八、八臂天魔?!”蒋鹏指着那人,声音颤颤,浑身发抖。 八臂天魔跟他有杀父之仇,此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又怒又惧,一时说不出话来。 断臂老尼早就听闻八臂天魔横扫南星国诸大门派的事迹,又结合道听途说的夸大奇闻,以为这天魔一定是个三头六臂,青面獠牙,肌肉虬结,魁梧之极的怪物,没想到眼前这天魔不仅不可怕,更是年轻俊秀的美男子! 眼前这人金发蓝眼,鼻挺唇薄,模样不似中土所有,看样子也不决不超过三十岁,但从他的目光和神态上,自有一股阴冷至极的气质和俾睨天下的傲慢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此人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了得的武功,那要得了多少奇遇才能如此?实在说不过去。不过我听说域外异人有神功,修炼到极致时,能返老还童,保持容颜不衰。说不得他练的就是这一门神功了。” 断臂老尼因适才称呼此人为“前辈”,现在看他样貌反倒比自己年轻二十多岁,老脸略略有些挂不住,心中忖度他一定是练有神功才会如此,心中才稍稍舒服了一些。 “你们可以叫我狂尊。当然,也可以叫我八臂天魔,随你们便。”天魔淡淡说了一句,说到后面半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嗤笑了一声。 “八臂天魔,我要杀了你为我爹报仇!” 在一旁牛眼圆瞪,咬牙切齿的蒋鹏再也忍不住,从座位上窜起,身躯前倾,隔着桌子一拳直往天魔面门砸去。 天魔只是微微冷笑,一条手臂张掌捉住他的拳头,运劲一向上一翻。蒋鹏身不由己转了一圈,仰天往后跌去,“嘭”的一声撞在后面的板壁上。 蒋鹏挣起来还要出手,被镇江王止住,又好言劝慰了几句,他才愤愤不平地再次坐下来。 其实杀父之仇,怎能如此轻易罢休。只是蒋鹏一来欲得镇江王赏识,攀上高位,二来适才被天魔巧劲掀翻,余劲在手尚未完全驱除,一时强行再出手并讨不了什么便宜,才借了镇江王的台阶下来。 天魔似乎并不将他放在眼内,只是一直冷眼袖手。 第180章 虎蛟军来袭 镇江王本想互相引见天魔和蒋鹏、断臂老尼,没想到天魔与蒋鹏有杀父深仇,聚会不欢而散。 等蒋鹏和断臂老尼出去后,天魔对镇江王道:“王爷,本尊已救了你一命。我们一命换一命,彼此各不相欠,如何?” 江湖中天魔的事迹传得沸沸扬扬,镇江王非常想将他收归幕下,当初自荐去擒天魔就是存了这么一份私心。擒获天魔后,他故意使偷梁换柱之法破了楚江一劫囚之计,打算将计就计就此让世人以为天魔已死。 没想到身边有皇兄端木彦飞安排的眼线,什么事情都被密报回京了。等他一回大都,太子马上遣人道贺,又在兴烈帝面前赞扬了他一番。 镇江王知道事情已被皇兄知晓,没有办法,唯有押出天魔,关入天牢。 不过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上疏请兴烈帝下海告文书,在天下人面前斩首天魔,以彰皇帝圣威云云。兴烈帝甚为高兴,当即应允。 海告文书传开,无数江湖人士云集大都。于是镇江王趁此机会广招人才,还派人暗中请了白龙岛“白烟鬼”尹习和北莽国神火教断臂老尼前来相助。 太子端木彦飞恐他势大,也只有同样四处虚心求贤,与弟弟斗力。 不料镇江王除了明面上这一手,暗地里还笼络了太尉武中胥,再使偷梁换柱之计从天牢中把真的天魔转到了自己府上。 这太尉武中胥本是兴烈帝极为信任的一位近臣,向来表态是支持太子端木彦飞的,也不知镇江王用了什么手段,拉拢了他过去。 太子并没想到他会变卦,以为镇江王是要以绿林势力来与自己一争高下,没想到四营禁军竟为他所掌握,要不是关秀密信相告,只怕他这回就被镇江王阴谋得逞了。 再说镇江王得到天魔后,费尽心思,终于让他答应归附,否则就只好送他上刑场斩首。 天魔先是奉命去狙杀太子身边的高手柳欢,在万佛寺中斗了一场,却因体内真气被郭田吸走许多,又无法恢复,故而让柳欢逃脱。后来碰巧又在寺门口撞到郭田这个克星,不敢恋战,便立即遁走了。 他本欲就此离开大都,但镇江王在放他自由之前已让他服下奇毒作为牵制,令他不敢轻举妄动。那奇毒就像从前的本命蛊一样,天魔能感受到它就存在体内,却无法驱除,唯有暂时屈身听命于镇江王。 镇江王被困在越宾王府大厅中,天魔好不容易才找到,杀了外面的护卫,施展魔功化穿铁壁,这才救出众人。 现在镇江王眼看脱险,天魔乘机提出以命换命的说话,做好离开的准备。 以天魔的身份和性格,他决非甘愿居于人下之人,这次为镇江王办事也是性命所迫,因而他并不像蒋鹏和断臂老尼等人那样,对镇江王处处恭敬,唯命是从。 镇江王阅人无数,心思玲珑,自然清楚天魔的想法,便道:“狂先生,您是救过本王性命,但咱们有言在先,只要您杀了端木彦飞那小子本王就奉上解药,任由先生自愿去留。现在端木彦飞还生龙活虎的,您这提议,可说不过去。” “如果本尊救你两次呢?能否答应?”天魔眼中蓝芒闪烁,盯着镇江王。 镇江王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强作镇静道:“先生如果想着制住我来要挟解药,本王是万万不会给您的。” 天魔面上现出不屑的神色:“王爷太小看本尊了。我是说,追兵马上就要追到,王爷是想逃出去呢,还是沉尸江底?” “追兵?东陵渡的船不是被我们烧光了么?”镇江王大吃一惊。 “呵,你大可自己出去看看。”天魔转目示意了一下外面。 话音刚落,一名护卫急匆匆进来禀报:“启禀王爷,从上游冲下来一支船队,不知是敌是友!” 镇江王听了,看了微微闭目的天魔一样,跟着护卫跑了出去。他站在甲板左舷一看,真是不得了!只见西北上游方向有数十条大船正冲着自己的船队拦腰飞驰而来。 那数十条大船上火光耀扬,有许多黑点在忙碌走动,而且顺流顺风之下,来势极快,眨眼已来到十余里外。 “虎蛟军!是虎蛟军!”镇江王这边十几条船上的人见了,有几个麒麟营的禁军惊叫起来。 镇江王听了,又看对面船队的架势,心中凉了半截,急急进了船舱。 这虎蛟军是南星国独有的一支战船军队,共有十六条船,一万三千多人,归何胜麾下管理。平时负责惊鸿渡的巡逻治安,剿灭河寇水盗,防止北莽国奸细暗中南渡。一旦大都告急,还可从惊鸿渡顺流而下,快速支援。 镇江王骤然举事,自忖事成后消息再快也要一日后才传到惊鸿渡,那时自己已稳坐帝位,何胜纵然不服,也是有心无力了。如果他敢举兵来攻,自己大可治他一个造反大罪,到时他名不正言不顺,自然成不了大气候。 不过现在镇江王事败逃逸,没想到何胜除了陆路来支援,虎蛟军也早已在大都近侧伺机待发。他这十数条船上的兵士都不懂水战,大多也不会水性,遇上虎蛟军这支水上雄师,只怕一照面就船毁人亡,真的沉尸江底了。 镇江王想起天魔似乎早就料到这个变故,又像有把握解了这个燃眉之急,连忙进舱找他询问对策。 “王爷,如果你想逃得性命,先把解药拿来,方显得有诚意。”天魔好整以暇。 “狂先生,您武功盖世无双,万一,万一您拿了解药一去不返,本王如何是好?”事已至此,看来也强留他不得了,镇江王只好把自己所担心的照直明说。 天魔剑眉一轩,冷然道:“你信不过本尊?” “不、不是,狂先生的话,本王从来都是信得过的。不如先生先去退了敌船,或本王出了险境,再给先生解药未迟。”镇江王王爷之尊也被他的气势压得没了半点气焰。 “呵呵,可是本尊信不过王爷。只要王爷交出解药,本尊自会帮你解围,届时本尊便不再来见王爷了。我们二人从此之后便互不相欠。” “这个……”镇江王还在沉吟不决。 “当然,无论如何,终归是你救了本尊。本尊答应你,以后可饶你三次性命。如何?” 镇江王听他说话,似乎要与自己为敌,又惊又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喧哗声,护卫又冲进来禀道:“王爷,虎蛟军已经到七里之外了!” 第181章 水柱障壁 虎蛟军近在眉睫,镇江王再也无法保持矜持了,唯有忍痛答应给八臂天魔解药。 他取出一个玉瓶,递了过去:“瓶中药丸便是解药,早晚一颗,七日后你体内的毒便会化去。” 天魔接过玉瓶,也不打开查看,塞入怀中:“本尊希望王爷不要耍什么花样才好。无论如何,本尊还是自信能活上一个月的。” “先生说笑了,本王决不会拿假药欺瞒先生的。虎蛟军马上就追上来了,请先生速去迎敌吧。”镇江王急得额上沁出了汗珠。 天魔答一声“好”,起身走了出去。 只见北边江面上,十六条大船已在四五里外,连船上林立的人影都看得清清楚楚。 天魔一言不发,取了一条备用的小艇扔下水中,飞身上了小艇,在艇上盘腿坐下,六手挥动,打了一套功法法诀。随着他的手势变化,小艇附近的江水开始晃动起来,过了一阵,犹如沸腾的开水一样,上下翻滚。 一道三丈粗细的水柱从下缓缓升起,将小艇顶了起来,附近的江面也有大小不一的水柱接连冲天而起,此起彼伏,好不壮观。开始的水柱只有几尺一丈来高,过了一会,喷起的水柱足足有数丈乃至十数丈高了,在江中形成了一道水屏障壁。 此时镇江王的船队已驶远了,看着这样的奇景,不由人人惊叹不已。 虎蛟军在何胜出兵之时也已经从江上出发了的,并早在一日之前就已到达天星城北面。由于担心提前现身会打草惊蛇,这支船队一直藏匿在芦苇荡中。今晚收到何胜入城的信号后,船队马上沿江而下,要从东陵渡登陆,堵死叛军逃跑的去路。 没想到半途遭遇了一队听闻大都有人谋乱,想浑水摸鱼掠夺东陵渡货物的水寇,于是分开围剿,耽搁了一个时辰。结果因此晚了一步,赶近时,已被镇江王夺了船往东渡了一半。 虎蛟军顺江而下,眼看就要将镇江王的船队冲散分开,不料江面上忽然冒起了大片冲天高的水柱,拦住了去路。 洛虹川虽时常有洪水巨浪,但这种奇怪水象却是虎蛟军们从来未见过的。当先的两艘船只当是敌人使的障眼法,不管三七二十一,命人急冲了过去。 前面一条船冲得最快,一眨眼撞进水柱丛中数丈远,冲散了几道大水柱,但去势也立即止住。忽然“哗啦”一声巨响,船底下冲起一道极强的水柱,把船身一侧冲破了一个缺口,整条船都向一边侧去。 舵手连忙急将船摆向一侧,还没稳住,另一侧又冲起一道水柱,正中侧面船身,把船楼都冲塌了,船上的军士猝不及防,落水者无数。 正哭爹喊娘间,连续又有几道水柱冲起,把一条船撞得四分五裂,船上的军士都落入水中,无一幸免。 第二艘船距离前面的船有数丈远,见到前船罹难,急令舵手转向。可是也来不及了,大半船身已冲进了水柱丛中,调转船头时,船尾被水柱冲散了,整条船慢慢沉了下去。 后面的船连忙放下小艇和绳梯去救人,都不敢硬冲了。 还没跟敌人交手就损了两条船,虎蛟军都憋了一肚火,但也没有法子,只好调转船头,打算向东南方向追赶。 不料才驶到水柱区域的东部边缘,前面也冒起了水柱。就像一块挡板,挡在前面,船队绕道向一侧前进,那块挡板也向那个方向移动,始终拦在船队前面。 一直驶了数十丈,那片水柱也跟着前进了数十丈。 “放箭!给我朝里面放箭!”虎蛟军的头领愤而下令。 于是各船上的弓箭手都跑到右舷,弯弓搭箭,也不管有没有看到目标,往水中丛中就是一阵乱射。 这种无头苍蝇般的攻击手法也是无奈之举。头领看射了一阵,箭簇消耗了大半,丝毫也无作用,气得呕血,只得叫停。 眼看船队都要到东岸了,就算水柱不作怪了,要回头绕道追击也是不可能追得上的了,虎蛟军头领便命令准备靠岸,全员上岸赶往东陵渡东渡,在陆上追击镇江王。 “禀报将军,前面岸边是吊钟山的西崖,礁石极多,且山崖陡峭,难以攀登。” 虎蛟军听了下属的禀报,知道再也无法追上镇江王了,只得派了一只船回天星城禀明情况,自己率领其余十三条船往回驶去,准备进入松辽平原的支流,在那里截击,防止镇江王北逃。 等虎蛟军的船队离开后,江上的水柱慢慢平息了下来。天魔坐在小艇中,全身湿透,微微喘着气。 他适才施展的是一门独特的魔功,原理跟周平当初以自身强横真气吸引附近同性质的天地灵气暂时为己所用一样,不过他自身的真气比周平更加浑厚,江中的水属性灵气又极多,无论是在操纵手法和发动威力上,都大大超过了周平的水准。 天魔歇了一阵,以内力驱动小艇,也往天星城而去了。 他有一件事要做,要擒住,或杀掉,一个人。 再说太子端木彦飞等人赶到东陵渡,只看到熊熊燃烧的渡口,以及江上远远的船只火光。他命兵士们散开去救火,便和何胜、慧空等人在江边紧张远望江上的情形。 由于夜色暗沉,江上又起了薄雾,诸人都看不清水柱,只看到虎蛟军就要追上镇江王船队时,忽然停住,转而折向东面。折腾了一阵,改而往回驶去。 这一连串变化让人以为虎蛟军是跟镇江王一伙,故意纵他逃走的,气得何胜暴跳如雷,一张红脸要烧起来一样。 等到前来报信的虎蛟军船一靠岸,何胜就大步跨了上去,老鹰抓小鸡一样捉住禀报者大声呵斥起来。 那报信的小头领被他捉住,连一个字都没法说,骂了个狗血淋头,弱小,可怜,又无助。 还是太子首先冷静下来,命令他放下来人,容他仔细禀报,那小头领才没有被何胜硬生生掐死。 众人听了小头领的禀报,都觉得匪夷所思,但船上有适才沉船落水的军士,个个都证实了确有水柱阻挡去路一事,众人才敢相信。 “唉,天不亡皇弟,看来南星国要乱了。我们得尽速向各州各省送信,严防缉拿皇弟等人。尤其是北部诸省,万不可让他逃到北莽国去。” 太子哀叹了一阵,留下部分禁军灭火驻守东陵渡,带领其他人回城去了。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一条小艇从漆黑的江面上驶了过来,悄悄靠了岸。 一个浑身隐在黑色斗篷中的人从小艇中跃出,如鬼魅般向西而去,片刻间没入夜色之中。 第182章 魔界遗种 回到天星城,城中的逆党都已伏法,关秀和祖仝两部正在等待众人归来。 慧空方丈等正派人士看剩下的都是官府事宜,自己等江湖草莽不宜参与,便回了长运客栈歇息。不提。 太子见大事已毕,一面命人起草镇江王谋反,兴烈帝被挟持,严令各州省缉拿镇江王等人的文书,一面命人全城搜寻胤王端木麟的下落,自己也亲自与柳欢一同去找端木麟。 他们先是去了圣元公主府上,依然没有端木麟的影踪。太子又与公主对质一番,向柳欢表明了自己并没有藏起端木麟。 二人又回后宫赵贵妃处探寻,也一无所获。 一直搜到第二天,城中各处都找遍了,连端木麟的影子都没找到。似乎在短短的半日间,端木麟就人间蒸发了一般。 柳欢只得编了一个谎言骗住伤心万分的赵贵妃,说端木麟昨晚好奇跑了出来,不小心受了重伤,只有善隐寺的独门内功心法才能救治,已送往善隐寺去了,等治好了伤势,就会再回来的。 赵贵妃此时也不得不信了,只是趴在柳欢怀中哭了良久才停歇下来。 八臂天魔未死,如今不知是跟随镇江王逃亡还是潜伏在大都附近,下落不明。慧空方丈等正派群雄打算在大都盘桓了几日,四下访查一番天魔的踪迹后再作打算。 同时飞信通报万剑峰上的正派同道,说明蒋鹏等邪派人士协同镇江王造反,要大家留心峰上邪派的动静。 留在大都的邪派势力,只剩下幽冥宫许天枫这一支。 第二日,许天枫来长运客栈拜访正派诸人,表明决不同蒋鹏等人同流合污的决心。李梦凌也说了昨晚许天枫从“钱串子”钱川手中救了自己一命的事,正派诸人才对许天枫刮目相看。 正派诸人在大都中逗留了两日,城中和附近都查访了一遍,俱无八臂天魔的动静,便打算返回万剑峰,正邪两派一起处理蒋鹏等人这一桩事情。 临别前,郭田忽然想起端木麟失踪的事,不知柳欢寻到他没有,便向楚江一请求前往越宾王府一访。 此时太子端木彦飞暂摄国家大事,忙得不可开交,只在皇宫中居住。柳欢则仍在越宾王府居住,整日寻访端木麟下落。 为避免事端,楚江一只带了郭田前往太子府拜访,见了柳欢,问起端木麟失踪之事,深表惋惜和遗憾。郭田把自己与端木麟结为兄弟的事对柳欢说了,柳欢总算露出一点笑容。 柳欢又帮郭田探查了一番体内的真气,发觉他体内五种不同属性的真气均能融洽地交汇结合在一起,不再似之前那般表和内不和了,不禁对郭田这段时间的进展大感惊奇,也大感欣慰。 随后楚江一请教柳欢是否就是不凡先生柳不烦。柳欢事到如今,也不便对他隐瞒,便直言相告了。二人谈了一阵,志趣相投,说江湖逸事,论武学心得,好不畅快。 郭田小孩心性,听了一阵,就觉得郁闷了,偷偷溜到了外面花园中游玩。 楚柳二人正聊得兴起,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随即一名侍从进来禀报:“不好了!前来拜访的小相公被一个黑衣人抓走了!” 楚江一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奔出去,一问,才知道适才郭田在花园中四处走动,忽然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怪人从屋脊上跳下,一掌将他打晕,把他夹在腋下跳出园外去了。 问明黑衣人逃走方向,楚江一和柳不烦先后出了王府,分头追赶起来。 追了一阵,楚江一并不见黑衣怪人和郭田的影踪,心想凭自己一人之力,在这偌大城中找人,无疑于大海捞针,便连忙回到长运客栈,发动正派群雄帮助寻找。 另一边柳不烦也着忙,又求太子派人帮忙一并寻找郭田。太子一口答应。 于是天星城中一时鸡飞狗走,到处都是找这两人的人,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 可是找了一日,二人都没有音讯,把楚江一急得坐立不安,而柳不烦也十分过意不去,全力先查找郭田的下落为上。 再说郭田,他在越宾王府中好奇地四处游玩,忽然感应到天魔的气息在急促迫近,大惊之下想要逃回厅中,已来不及,被天魔一掌劈中后颈,失去了知觉。 本来天魔对他也颇为忌惮,如果他反应过来时马上出招攻击,只要纠缠一时半会,就能等到楚江一出来救援。可惜他惊惧之下失了方寸,忘了攻击,一味逃走,才被天魔一击得手。 天魔也谨慎得很,怕他又全身长出藤蔓来纠缠吸收自己的真气,打晕郭田后,立即运劲制住他身上各处要害,避免他反击,才带着他越墙而逃。 如今天星城中警戒森严,到处都在严防逆党反扑,天魔也被划入被通缉的逆党名单之中。 这种情况系啊,天魔为何要不惜冒着被围攻的风险赶回来伺机擒拿郭田呢? 当然是为了郭田曾经从他身上吸走的小半真气了。 郭田从昏迷中醒过来,发现正身处一个房间之中,而自己全身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 房间中点着灯,屋舍和陈设都十分华丽,不知是何处。 旁边有人似乎知道他醒了,向他走了过来。 金发蓝眼,表情冷傲,不是天魔还是谁? “你醒了。快告诉本尊,你用了什么法子,把本尊的真气化掉了!” 天魔的声音中带有一股隐隐和怒意和恨意。他解开了郭田的哑穴,想听他的回答。 “我、我只是按照柳叔叔告诉我的口诀进行冥想,就慢慢变成这样子了……我、我不是有意要夺你的真气的。”郭田脑海中又出现了与天魔相关的记忆,害怕得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哼,你不是有意的。说得好听。”天魔眼中蓝芒流转。 郭田感应到强烈的杀意,急忙道:“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不如,不如你把你的真气都吸回去吧!我不反抗!” “本尊早试过了。但,你这小子的真气太古怪了。”天魔盯着他的脸,欲言又止。 “我也知道自己古怪……这样吧,你放开我,我、我试试能不能把你的真气传回去给你。”郭田只想早点脱身,出言求道。 天魔听了,只是摇头:“你小子不仅真气古怪,人也十分古怪。我不能放开你。” 郭田分辨到:“上次你抓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长出那么多树藤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 天魔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查探了一阵,忽然自言自语道:“本界的魔气凶煞非常,这一界的人应该无法承受才是,更不用说将魔气化为己用了。莫非,莫非他是……” 他低头陷入了沉思。 “莫非他是魔界遗种?” 第183章 挟持而逃 “魔界?” 郭田性格单纯得很,只求尽快脱身,对天魔的喃喃自语虽然疑惑,但也不放在心上,一味说自己当初是无意吸走他的真气,情愿还给他云云。 天魔嫌他聒噪,又把他哑穴点上,之后又尝试运功将郭田体内曾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真气吸回来。 可是那部分真气经郭田多日来每日打坐冥想融汇,利用亲和力极强的木属性真气将天魔那部分性质凶煞的魔气同化成附带木属性的温顺真气,只差一步就能将所有不同性质的真气完全融为一体了。 现在那部分魔气的性质已发生根本性变化,对天魔来说,就是一股外来的异样真气,与本体的魔气是相斥的,因此不仅无法吸回来,连唤醒呼应都办不到,反而遭到了强烈的排斥。 尝试了几次,徒劳无功,反而消耗了不少真气和体力,天魔唯有退到一边歇息。不过他看郭田的眼神不再是怨恨憎恶,反而带了一丝喜悦和凝重。 此时此刻,郭田全身受制,想分出藤蔓去搞一些小动作都不行。也不知天魔用的什么手法,把他全身经脉运气的要点都锁住了,真气运行到某一点,就停滞不动了,只能在某个部位来回流动。 郭田不停尝试运行体内各个不同部位的真气,开始只能集中精神于一处,一处的真气运行变得规律后,没想到转而去运行其他部位的真气时,先前那一处的真气仍在自动运行,无须再刻意去驱动。 到后来,几乎全身被天魔锁住分隔开的不同部位中的真气都能各自独立熟练地运行不止了。 如果当年的浮尘子或无脚僧等武学宗师知道郭田竟学会这等本领,不知要惊成何等样子。 须知武人练成真气后,要顺利运行真气,就要四肢百骸,化为一体。真气在全身经脉内循环流转,前力未竭,后力补充而上,才能做到在作战时能源源不断或凝聚于一点输出真气。境界高者还能边打边从天地间吸收灵气,做到体内真气生生不息,经久不衰,在持久的战斗中逐渐占得上风。 一旦经脉受制,真气流转不畅,基本就无法催动。就像你要一拳打出去,但是手肘至上臂不能动弹,纵使你拳头上有千钧巨力,也是打不出去的。 机缘巧合之下,郭田乱打乱撞之下学会了这种局部催动真气的方法,真是前无古人了。这种情况主要跟他的特殊体质以及体内的木属性真气有极大的关联。只要他日后稍加钻研,就能由此创出一门独特的运功法门。 不过这个发现目前对郭田来说,只是觉得浑身舒坦了许多,并不能帮他脱出困境。 过了不知多久,室内还是一如既往,点着灯火,毫无变化,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时辰了。 期间天魔一直在打坐练功,吃了两次干粮,还喂郭田喝了点水。郭田不知天魔要搞什么花样,不过他好在有过长时间不能动弹和说话的经历,因此这段时间内他却也不觉得特别痛苦,只是甚为担心而已。 良久,房顶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吱吱喳喳的说话声,进进出出响了一阵。忽然一阵“轧轧”的机关运行的声音响起,一个说话声清晰传了下来:“找到密室了!就在这里!” 说话间,房间一角六七尺宽的一块楼板慢慢降了下来,上面有人“嘭”地跳落在楼板上,看衣着是一名朱雀营禁军。 那禁军手中握着一柄长刀,正半蹲着往下张望。 天魔早已吹熄了房中灯火,只见黑影一晃,那名禁军被他一把勒住脖子,拖到房中,“喀啦”一声,拧断了颈骨,一声不吭,死于非命。 上面的人看得不甚清楚,以为他太心急跳了下去,叫道:“老王,看见什么了啊?跳得这么急。快点着灯火,等兄弟们一起下来瞧瞧。” 下面悄无声息,上面的人喊了好几次,才有点慌了。少时,有两名禁军一手擎刀一手举着火把缒绳而下,又被天魔快如奔雷的两掌击毙。 天魔恐火把落地点燃房中物什,在火把落地前一手捞住,顺手塞入旁边一个大鱼缸中。火把“滋滋”几声灭了,房间又陷入黑暗中。 “下面有强手,大家不要轻举妄动!列阵,防守!”上面有人大声命令。 纷乱的脚步声之后,突然从缺口处落下几团冒着白烟,黑乎乎的东西。这些东西烟气猛烈,不出半刻钟房间中白烟弥漫,呛得人欲泪了。 是烟攻! 天魔纵然武功再高,终归还是要呼吸空气的,屏息将鱼缸的水倒在烟团上,也无法将烟团熄灭。 不过这可苦了郭田,他躺在那里,早已被呛得眼泪鼻涕满面了。 正叫苦间,忽然身体一轻,被天魔夹在了手中,俄而腾空而起。“轰”一声巨响,房顶被天魔冲破,穿了一个大洞。 上面的禁军都团团围在机关出口处,举起长枪指着出口,只等下面的人一跳上来就万枪齐发,将他刺死。没想到敌人竟能冲破楼板,从他们背后跃出。 众人听得动静,纷纷掉过头观看,有人大声喝道:“是朝廷钦犯八臂天魔,不要让他走了!” 这队禁军的头领正是关秀,他奉命到镇江王府抄家搜查,发现了这一间密室,以为里面多数是镇江王谋反的证据信件或金银财宝,不意天魔竟藏在里面。 天魔夹着郭田一冲出密室,往外就奔,只杀死迎面阻拦的几名禁军,也不恋战,跳出王府不见了踪影。 数日来天星城中三处城门大关,防止反贼出城。 天魔仗着武功高强,飞身上了城墙,越墙出了城。朱雀营禁军一路追赶,没有太子手谕,费了好一阵功夫才说服守城官员开门,可是天魔已经往西去远了。 彼时楚江一正带了九怪在城中找寻郭田,听闻消息,连忙乘上鸟人五兄弟,追赶上去。 鸟人的飞翔速度非常惊人,一忽儿就赶上了关秀部队,连招呼也来不及打,一声呼啸,向着远处已变成黑点的天魔掠去。 第184章 魔界与人界 楚江一和九怪追了一阵,眼看追上,天魔夹着郭田纵身入了一座园林。 这园林正是鬼愁十怪来时在此落脚的皇家园林。 园中草木茂盛,鸟人在树顶上飞掠,看不清下面的情形,不知天魔带着郭田往哪里去了。 楚江一急令鸟人降下,自己带着猫奴、谢延、方醒和豹豹,共五人在地面上追赶,鸟人五兄弟又再升空,从空中四散分开搜寻。 过了一阵,往西南方向搜索的鸟人屈士臣发起信号,楚江一等人急急往那个方向赶去。 天魔在地面奔走,见无法摆脱头上的鸟人,那鸟人又警觉得很,离地数丈高,难以进行攻击。他知道这回是无法摆脱敌人了,索性站定,等敌人追上来。 楚江一等人追到,见郭田被天魔夹住,不知生死,齐齐喝令他放下。 大敌当前,天魔却微微一笑:“你们真是好笑,竟然如此着紧这孩子。你们知不知道这孩子并不是你们的伙伴?” 谢延呸了一口,道:“郭老大救过我们的性命,不是我们的伙伴,难道是你的伙伴?” 不想天魔正色道:“不错。这孩子正是本尊的伙伴。” “呸呸呸!放屁!放梨娘的狗屁!”谢延一听,火冒三丈,举起两只巨螯就要扑上去。 楚江一见天魔神情不似说笑,又想起郭田遇到天魔后的种种异样,心中也泛起几分疑惑,伸手止住谢延,示意天魔继续说下去。 “不瞒你们说,本尊来自一个你们并不知晓的世界。你们的祖先称之为魔界,就暂且如此称呼吧。想必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你们都听过,魔界,就是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原始世界。 盘古将你们人界从魔界中分裂出来,创造出万物,慢慢发展成如今这般天地。同样的,我们魔界也一直在变化,一直在发展。虽然没有人界这么美丽富饶,但魔界的人因充沛的混沌魔气的缘故,人人习得一身好武功。 实话告诉你们,本尊不过是魔界中的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人就能将你们整个武林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如果不是你们不讲江湖规矩,围攻于我,本尊决不会败逃,落到如今境地。 没想到人界之武者,武功之弱,犹在其次,武德之差,实在令人鄙夷。这段时间来,本尊痛定思痛,觉得你们这些人界武者,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待本尊养好伤,必将你们统统除掉。” 天魔一口气说了许多,听得楚江一等人震惊万分。 楚江一本以为天魔只是某个邪魔老怪的门下,经过丁药渣改造后,又习得各种怪异功法,没想到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是天方夜谭一样的事情,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天魔也不管众人各种表情,接着道:“信不信由得你们。不过这小子是魔界遗种,却是毋庸置疑的。” “你休要胡说!小田儿父母我俱认得,是乡下的一对农家夫妇,无论样子和性格都与常人无异。小田儿长成这样,只因他经过一番奇遇,并非原来就是这样,决不会是什么魔界遗种。”楚江一一口否认。 天魔撇撇嘴:“本来我也不信。但你们应该清楚,本尊身负的真气跟你们人界武者所负的真气性质并不一样。因为这种真气是吸取魔界的混沌魔气转化而来,而混沌魔气正是人界五种性质灵气未分化之前的本源。 人界的五种灵气碰到混沌魔气就会被消灭并融合,所以被我以真气打伤之人,很长时间都难以恢复。楚少侠,想必你深有体会吧。哼。” 当时在万剑峰上,楚江一被天魔所伤,残留在伤口中的天魔真气导致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吸收天地间的土属性灵气来恢复自身真气。 既然确有其事,楚江一默然点了点头。 天魔又继续说道:“但是,这个孩子不一样。他吸走了我部分真气,却不仅不受其害,现在还已将这部分真气同化为自己所有。本尊掳走他就是想取回属于本尊的真气,但事到如今,真气还是混沌魔气,然并非我所属了。” “那又怎样?小田儿蒙一位武林高人传授了一种独特的冥想功法,对同化体内不同性质的真气有莫大帮助。他练了许久,能同化你的真气也不足为奇。” “楚少侠,你真是好记性。本尊适才也说过了,混沌魔气会消灭融合人界的五种灵气,人界之人是绝无可能将其同化为己用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孩子,你所说的小田儿,正是魔界遗种。” 楚江一沉声反问:“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是魔界遗种?难道你就不许他体质奇异,确实能将混沌魔气化为己用?” “好,既然你不到黄河心不死,本尊就告诉你:五百年前,魔界曾有数人通过两界裂隙进入了人界。本尊听说,他们为人界美景所诱惑,不愿执行摧毁人界的任务。只有一人不甘堕落,被魔界同道和人界武者共同绞杀了。 后来那些魔界背叛者就在人界定居下来,结婚生子,繁衍后人。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后代的模样早就变得跟你们一样了,但是他们体内,肯定仍存留着魔界的血脉。 这孩子能吸走本尊的真气并化为己用,必定是魔界遗种无疑。如果不是,他体内的五股真气,以本尊的最为强大,早就反噬其他四股,将他当场杀死了。” 天魔侃侃而谈,所讲说话,有理有据,令人反驳不得。 听完他的话,楚江一脑中思绪翻滚,想起万剑门中秘籍所载的事件:四百多年前,万剑门创派祖师浮尘子、善隐寺无脚僧、柳叶小筑柳飞卿仍是江湖散人。当时武林中有一名仗着邪功横行不法杀人无数的强者叫青面叟,浮尘子等三人联手将青面叟除去,又将邪功功法分成上下两部,交由浮尘子和柳飞卿保管。 这一桩武林盛事,一直以来为武林中人津津乐道,但其中的细节之处,只有万剑门、善隐寺两派门中秘典和柳叶小筑的家谱才有记录。 天魔所说的话,正和秘典上所载的吻合。 因此楚江一听了,顿时如五雷轰顶,呆立当场。 第185章 合战天魔 郭田不能说话,眼见师傅听了天魔说话,低着头若有所思,似乎对自己是魔界遗种一说信以为真,焦急万分,害怕师傅任由天魔带走自己,眼泪哗哗流了下来。 蛇人方醒见状,忙道:“师傅,天魔所说,多半是妖言惑众。郭老大宅心仁厚,怎么可能是什么魔界遗种?他在郭老大身上吃了大亏,他肯定是要抓郭老大去折磨,运用邪功吸走他的真气!” 蝎人谢延指着天魔粗声粗气道:“天魔,你快快放下郭老大,我们就放你一马。不然我们一齐出手,你难逃一死!” 天魔浑然不将他放在眼内,只是嘴角冷笑望着楚江一。 楚江一思虑片刻,缓缓道:“小田儿是不是魔界遗种,我决不能偏信你一面之词,我一定会详细调查清楚,不劳你费心。就算退一万步,他是魔界遗种,也是本门门派私事,轮不到你管。所以,我是不会让你带走小田儿的。” “他是魔界遗种,本尊是魔界之人,我们同根同源,本尊自然得管。而且他受你们荼毒甚深,正该我来帮他拨乱反正,重习我们魔界武学正宗。” “那就是要动手了。” 天魔傲然昂立,不做回应。 楚江一和鬼愁九怪也不再多言,巨剑出鞘,螯爪箕张,准备群起而攻之。 天魔一手夹着郭田,另外五手痴掌空拳,摆出几个手势,应对各方来敌。 豹豹脾气最烈,听他们聒噪了许久,现在终于能出手了,一声怒吼,当先扑出,双爪展开,从天魔右侧猛扑过去。楚江一恐他有失,巨剑正面竖劈,也冲了过去。 谢延从左侧扑来,巨螯取天魔的肩膀和头颅。猫奴空着双爪,在天魔后面来回晃动,伺机夺回郭田。鸟人五兄弟则在天上盘旋飞舞,随时准备空袭,给予天魔致命一击。 天魔五条手臂或掌或拳,或指或爪,迎战楚江一师徒,丝毫不落下风。 因为郭田在天魔手上,楚江一等人出招攻击有所顾忌,不能全力施展,虽然占了人多的优势,却反而在天魔咄咄逼人的攻击下显出了败势。 首先负伤的是豹豹。他使的都是大开大合的攻击手段,仗着皮糙肉厚和敌人肉搏,现在遇上天魔这个武学宗师,就毫无便宜可占了。斗了一会,被天魔觑准胸口破绽,一拳轰了个正着。 豹豹饶是身躯壮硕,非常硬朗,也被轰的口喷鲜血,连连后退数步,撞在一株合抱粗的大树干上,震落漫天树叶,纷纷扬扬,甚为壮观。 第二个负伤的是猫奴。她见天魔运劲轰飞豹豹,立即欺身扑近,想趁他后劲未继之时抢回郭田。同时右侧的谢延双螯急舞,夹向天魔的脖子和夹着郭田的手臂,逼他闪避或松手,为猫奴创造条件。 不料天魔头也不回,两条右臂分别将谢延两个巨螯左右一分,夹了个空。一旋身,右腿向后横扫,正扫在猫奴肩上,把她一脚扫出去两丈开外,臂骨当场折断,再也爬不起来。 第三个负伤的是谢延。他掩护猫奴未果,连忙收回一对巨螯,见师傅巨剑攻向天魔,自己再从旁协助攻击。天魔表面上全力迎战楚江一的剑招,忽而向右一闪避开,撞向谢延,在谢延大惊回防之际,伸爪在他肋上一抓,把覆盖在他身上的硬壳硬生生抓去一片,现出血淋淋一片血口,痛得他缩着腰滚倒在地。 楚江一眼看三个徒弟受伤不能再战,一个被挟持着,生怕再有损伤,连忙止住了俯冲而下的鸟人五兄弟,自己抖擞精神,运起斩岩剑法,全力与天魔拼斗起来。 他从适才的战斗中看出天魔确是十分看重郭田的安危,即使数次攻击迫在眉睫,也宁愿避开或吃一些小亏,以避免郭田收到伤害,更不用说拿郭田来做挡箭牌了。 看来这八臂天魔虽然凶残暴虐,又高傲自大,但从他孤身独闯万剑峰,迎战天下武林英雄,现在又不屑以弱者为盾的行为举止可以看出,他也算是个豪迈的英雄人物。 楚江一倾尽全力独斗天魔,在武学境界终究是差了天魔一截,交锋了半个时辰,已尽落下风。 天魔今日首次透露魔界秘史,现在就是要尽挫这帮人界武者的威风,展现魔界武学的高深精妙,因此只是想将他们伤得没有还手之力,败得心服口服,并不伤害他们的性命。 只见他一手夹着郭田,五手奇招迭出,攻得楚江一左支右拙,狼狈不堪。一时不慎,被天魔双手扣住巨剑,一张印向他的心窝处。 无奈之下,楚江一正要弃剑后撤,忽见天魔一个趔趄,松开了右臂,郭田跌落地上,向一旁连滚带爬而去。 这一下变故横生,不只天魔的攻势全消,扣住巨剑的双手也失了劲力,被楚江一一声大喝抽回巨剑,奋起余勇,剑光如疾风骤雨般迎面扑来。 天魔右肋仍隐隐作疼,一条右臂也无力垂落,瞄见郭田已爬到两丈开外,急着要再制住他,一心三顾,反被楚江一狂猛的剑招笼罩住,不得脱身。 眼看楚江一越战越勇,天上的鸟人正俯冲下来要带走郭田,天魔恼羞成怒,一声吼,运起全身真气,贯注于手臂,无数拳影迎上楚江一的剑光。 一阵金铁交击的声音响起,天魔拳头撞在巨剑上丝毫无损,拳上强大的内劲反而把巨剑攻势震得溃不成军。 一击破招,天魔得势不饶人,单爪猛进,“嘶啦”一声,在楚江一胸口划出五道血痕,把他逼退几步。随即旋身后跃,两个起落掠到郭田身后,向上一掌把俯冲下来的熊飞打到树上,再也飞不动,伸手就要捉住郭田后衣领。 天魔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在兔起鹘落间完成,在场众人看在眼中,却无一能够出手阻止。 郭田正抬头伸手要拉住熊飞的手,却看着熊飞被打飞上树,身后脚步声逼近,连忙翻过身,双手张开,从十指中发出十根尖利的木刺直射天魔。 “雕虫小技。” 天魔两手一抹,把十根木刺拨飞在地,伸手就要捉住他手腕。 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黑影从湖中破水而出,张开数尺大小的血盆巨口冲着天魔当头噬下。 第186章 冲动的惩罚 藏身于太平山下深湖中的那条巨蟒性已通灵,自从被郭田治好伤后几乎每日都在湖岸边巡游觅食,希望能再次见到这位“朋友”。 今天它游过这片区域,敏锐地捕捉到了岸上争斗的众人,其中一个正是被天魔挟持的郭田。 郭田被天魔夹着奔逃,颠簸了一阵,因天魔无暇继续输送新的真气封锁他的经脉,便抓紧机会聚合体内各部真气同时冲击封锁点。他体内那部分从天魔身上吸来的真气尚未完全融合,率先冲破封锁经脉的真气。 如同竹节一样,一节打通,节节皆通。不出一刻钟,郭田便完全解除了体内的封锁点,全身真气畅通无阻,只是被制住许久,身体手脚还不能灵便自如地活动。 他瞅准机会,趁天魔与师傅打得激烈之时,从身上伸出数根木刺,突然在天魔软肋下猛刺进去。 天魔猝不及防之下右肋被刺伤,总算他反应奇快,及时收回手上劲力回防,才没被刺穿腹腔。不过也因此错失了一举重创楚江一的机会。 郭田脱出天魔掌控,天魔击退楚江一和熊飞又要来抓郭田,水中巨蟒虽然仅是初有灵性,但也能从这一连串的变化中感应出好友郭田正在危难之中,于是猛扑上来,张口噬向天魔。 血口当前,腥臭扑鼻,天魔俯身之际根本来不及出招迎击,不敢怠慢,连忙弃了郭田,向侧面一滚,避开这凶猛一噬。 巨蟒一击不中,前半段从郭田头上越过,水桶粗的身躯一扭,避开郭田,后半段一拧,“呼”地拍向天魔。 天魔此时已从地上站起,认出这条长虫就是当初在湖中袭击自己的元凶,现在又半途坏了自己好事,心头微微火起,下盘一沉,六臂张开,硬撼横扫而来的蛇尾。 “啪!” 一声低沉的血肉撞击声音,天魔竟原地不动,将巨蟒这力蕴千钧的一记尾鞭接了下来。蛇尾上的水珠去势不止,向天魔身侧激射而出,将他身后的一片花草射得七零八落。 这一击,巨蟒没有占到便宜,反而尾巴被撞得剧痛。它凶性大发,张开巨口,露出钢刀般的利齿,又要扑噬过去。 天魔不等它收回尾巴,六条手臂一环,把蛇尾抱住,一声大喝,竟将一条十丈来长重逾千斤的巨蟒扯动,身形一转,旋身甩起。 巨蟒身不由己,被尾上带起的巨力扯得离地而起,转了半圈,身躯结结实实撞在一棵合抱粗的大树干上,几乎脊椎骨撞断,把大树干都撞得向一面倾斜下去,枝叶落了一地。 万万没想到刚才被天魔打飞的熊飞正攀在树上歇息调养伤势,树木猛烈一震,把他震了下来,正正向天魔跌去。他深知天魔厉害,忍着伤势疼痛死命一蹬,扑扇起双翅向上飞起。 这时天魔正抱着巨蟒尾巴,突然头上一片黑影笼罩下来,已来不及松手抵挡,被熊飞一脚正正蹬在鼻子上,登时鼻梁折断,鼻血直流。 剧痛难当,天魔伸手一摸,高挺的鼻梁已塌了下去,料想已经破了相,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狂奔向旁边一株树木,运气沿着树干攀上一截,纵身凌空跃起,想把刚刚飞起的熊飞抓住。 一直在天上盘旋的其余四个鸟人早看得仔细,两个一左一右急飞过去拉住熊飞双手,将他提向高空,另外两个绕到天魔后方,也是一左一右进行突袭牵制。 天魔为熊飞所伤,急怒攻心,只想杀他而后快,也不顾脑后袭来的二人,六臂连指,向天上的熊飞连连射出十数道罡气。 “嗤嗤”声大作,饶是熊飞等三个鸟人在空中灵捷非常,听风曲折躲闪,也中了几道罡气,打得翎毛飘零。幸亏打中的不是要害,他们只是在空中一沉,马上又升起,直飞离天魔数十丈远才听下。 这一边,突袭天魔背后的屈士臣和项国标趁天魔顾此失彼,齐齐得手,分别在天魔两边后肩用两支弯钩拉出两道深深的伤痕,随即又飞升上高空。 天魔背后吃痛,力尽而坠,想攻击二人也不可得。此时他已稍稍冷静下来,除了极其痛恨令自己破相的熊飞,还对自己怒而失控的失当行为略为后悔。 确实,他的这一番冲动带来的惩罚是极其严酷的。 他下坠了几尺,往下一望,发现那条巨蟒不知何时已窜到身下,正张开巨口直噬上来。 如青蛙捕虫,蟒口一合,天魔腹部以下被咬住了。 巨蟒咬住敌人,水缸般大小的头颅左右猛甩,要将天魔撕成两截。 这个时候楚江一已带郭田远离天魔,将他护在身后,看到此情形,二人都惊喜万分,只想天魔就此死在巨蟒口中。 忽然一声怒吼,巨蟒大嘴张开,满嘴鲜血,上下颌的利齿都折断了许多,昂头往后翻倒。天魔则跳落在地上,两手捂着腹部的血洞,伛偻着身躯,似乎痛不可耐。 原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天魔爆发全身真气,把紧咬的蟒口震开,逃出生天。 巨蟒被震得牙断口损,一时晕了过去,天魔则腹部和后腰被利齿刺穿几个大洞,鲜血狂涌而出,伤势极重。 楚江一知道这是取天魔性命的最好机会,执定巨剑,向天魔奔袭过去。 天魔情知纠缠下去自己失血过去,必定凶多吉少,不敢恋战,恨恨望了空中的鸟人一眼,将斗篷绕着腰间缠住勒紧,纵身望树林中跃去。 楚江一离天魔有十数丈远,他赶过去时,天魔已消失在树林中不见了踪影。他不敢贸然追击,呼啸几声,招呼天上的鸟人降落,安排受伤严重的猫奴等五人留下来让郭田医治,自己则与熊飞之外的四名鸟人向天魔逃逸方向追击过去。 开始还能循着血迹追踪,追出二三里外就再也无迹可寻,不知天魔遁向何方或藏匿在何处了。 四个鸟人从空中四散搜索,方圆数里内都飞了一遍,也一无所获。 楚江一担心天魔藏匿在附近,并未走远,去而复返,对郭田等人不利,便不再盲目穷追,带着四个鸟人回头与郭田等人汇合。 第187章 师傅的质问 楚江一回到湖边,郭田已治好猫奴等人,正在帮那条巨蟒疗伤。 在郭田神奇的木属性真气神效下,猫奴等人除了骨骼断裂的硬伤不能即时治好外,皮肉伤势手到伤愈。 至于内伤,被天魔真气侵损的内腑经脉也能当即愈合,不过仍需在三个月内避免强行运功,否则受到激烈的真气冲击就会重新受损或留下后患。 不过即使这样,也远比正常情况下数年的内伤恢复期要短得多了,何况无须丹劲境界以上的高手帮忙,这才是最重要的。 过了一阵,巨蟒也被治好了伤势,只是满嘴利齿断落了一半,张着嘴像风烛残年的老太婆一样,看起来既滑稽又可怜。 “蟒蛇兄啊,看来你以后只能吃豆腐了啊。”谢延和豹豹一直好奇地围在旁边看郭田帮巨蟒医治,见它如此模样,忍不住逗笑道。 巨蟒似乎听明白了他的话,用头将他一下顶开,恼怒地张嘴向他示威,却忘了自己用来吓人的利齿断了许多,又引来谢延和豹豹的一阵捧腹大笑。 郭田怕它生气,伸手拍了拍它的的头,安抚它伏下,示意要想办法帮它处理牙齿问题。谢延二人看老大这样,不好再闹,向巨蟒说了声“对不起”,也坐下来帮忙想法子。 三个人,倒是豹豹最先有了主意。他一拍脑袋,拉住郭田的手,指着他的手指,做了个长出来的动作,又扳开巨蟒的大嘴,比了比它的牙齿大小,最后爪子指着断齿处一个一个点了一遍。 郭田和他相处了许久,立时明白了,连赞:“豹豹你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 按照豹豹的意思,就是让郭田从手中长出如巨蟒牙齿大小的坚硬木刺,装在巨蟒口中。 以郭田的手段,这点事情是可以轻易办到的。于是他利用藤蔓将这个方法“告诉”了巨蟒。巨蟒牙齿断了,正觉得十分不舒服,连连点头答应。 事不宜迟,郭田立即行动起来。为了让木质牙齿装得更坚固,他不是直接从手上长出木牙,而是先长出绿藤扎根在断齿的牙囊中,再循着颌骨和牙囊的方向长出木牙来。如果牙囊中还有断掉的齿脚,就先拔除再种木牙。 如此折腾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把巨蟒一嘴断齿换成锐利的木牙。当然,这些木牙远不如原来的牙齿锋利和坚固,不过只要不做过于猛烈的撕扯动作,基本不会有太大问题。 郭田知道最大的问题是这些木牙并非巨蟒血肉,最多过上十数年就会木质老化腐朽,届时还得重新植入才行。 不过只要他没有遭遇不测,到时再来帮它换牙便是。郭田将木牙的注意事项向巨蟒交代了一遍,已经累得快要瘫倒了。 巨蟒十分感激他的帮助,表示永远是他的好朋友,会一直在这湖中等他的,让他有空就来拜访它。 正在这时,关秀带着朱雀营禁军搜到这里了。郭田怕巨蟒被他们见了引起混乱,便与它告别,让它潜回湖中去了。 楚江一见了关秀,说起与天魔交战的一番遭遇,其中略去了巨蟒相助和关于魔界的细节。 朱雀营禁军听讲完,看见周围一片狼藉,都觉得惊心动魄。 关秀转头见鬼愁十怪个个都生龙活虎,伤势好了七七八八,知道是郭田神奇医术的功效,便打趣道:“楚大哥,你这徒儿小小年纪医术就如此了得,我真想把他请到我营中。要是有他在,我们兄弟手足就放一万个心了。” 楚江一看了郭田一眼,谦虚道:“关头领说笑了。劣徒不过机缘巧合,学得一些奇技淫巧而已,入不得大家法眼的。日后行走江湖,还要请关头领和何将军多多关照呢。”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一边带着禁军继续搜寻天魔去了,一边则带了十个徒弟,慢慢往天星城走回去。 半路上,郭田忽然拉着楚江一的手问:“师傅,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真的是魔界遗种吧?” 楚江一停住脚步,问他:“你觉得天魔是好人还是坏人?” 郭田仰着小脸,义正辞严道:“天魔滥杀无辜,又帮镇江王谋反,是个大坏蛋。” “如果,有一天,真的证明,你跟天魔一样,也是魔界的人,你会不会像他一样,与我们为敌?” 自从在鬼愁峰重遇郭田后,楚江一知道他身负着许多难以解释的神奇技能,他试图以自己所了解的知识去分析,但都无法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就像丁药渣的造物医术,任谁也想不到能做出半人半兽的怪物来,更遑论说出其中的原理了。就算是丁药渣本人,多年来也是凭经验而为,对很多原理性的东西都是一知半解,模模糊糊的说不出来。 因此,楚江一便把郭田的神奇技能都归入到和丁药渣医术一类的神秘领域之中,不去寻根究底,也懒得寻根究底了。 但是现今听了天魔这番惊天动地的说话,无论是魔界还是两界武者的差距,都令楚江一匪夷所思,但他说得头头是道,每一件事都有根有据。以他的武功为人,决不会,也不屑于,更不必要故意撒谎来欺瞒于他的。 天魔逃匿后,楚江一思虑重重,越想越觉得郭田是魔界遗种的可能性越大。 为了避免现在一时顾虑他过于年幼而抹过不提,因此留下隐患祸根,日后被天魔所利用,不如现在就对他言明个中利害,让他清楚自己的处境和对自己的立场做出表态。 这就表示要逼迫郭田对自己是魔界遗种的事实有一个心理准备。即使是假设,一旦承认自己是一个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异族,背负与这世界为敌的罪责,是何其恐怖的事啊。 这尤其对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来说,是极其残酷的。 但是,这也是很有必要的。对他本人,对他的亲人同袍,对整个人界,都是必要的。 在听了这句话的一刹那,郭田只觉得浑身冰冷,头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住呼喊: “不是!我不是魔界遗种!我不是!!!” 第188章 山门不幸 楚江一望着呆如木鸡,半晌无言的郭田,长长叹了口气:“不是师傅逼你,我们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个事情。解决这个事情。” 两行眼泪从郭田脸上淌下来,他仍是说不出话来。 “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楚江一拍拍他的肩膀,举步向前走去。他的面色并不好,有失望,有悲伤,还有无奈。 郭田眼看他走了十几步,终于忍不住,扯开喉咙叫喊起来: “师傅,我不是魔界遗种!我不是魔界遗种!我不是!” 声嘶力竭的喊声在旷野中传开,远远响起隐约的回音:“我不是魔界遗种……魔界遗种……遗种……种种种……” “小田儿,我也希望你不是。” 楚江一站定,答了一句,继续又向前走去。 蝎人谢延、蛇人方醒、豹人豹豹,以及鸟人五兄弟,都围在郭田身边宽慰他,只有猫奴看了郭田几眼又望了楚江一背影几眼,咬咬牙,追了上去。 楚江一师徒十一人分两拨先后回到长运客栈。柳欢得知消息后赶来,对郭田失而复得感到欣慰,又对天魔重伤逃脱表示遗憾。叨扰了一阵,柳欢便离开了,师徒诸人各自歇息。不提。 又过了两日,广发到天星城附近大肆搜索的各路官兵均未能找到天魔或端木麟的消息,正派群雄和邪派幽冥宫诸人都认为天魔已经远遁,便打点行装,准备返回万剑峰。 这时,进入辽松平原支流截击镇江王的虎蛟军船队也已经返回,禀报太子,说镇江王一行人运用声东击西之计骗过船队,渡过支流,一路北上了。 太子写了命令北部各府,尤其是乐州府和断龙关立即严阵以待,务必擒拿住镇江王,救回兴烈帝的诏令,命虎蛟军船载信使,到了洛虹川北岸,立即快马传信到各府,不得有误。 考虑慧空等正派群雄赤胆忠心,又是顺路,太子便请求慧空等人护送信使一程,到了西陵再返回万剑峰。 既能报国,又比陆路快了许多,慧空等人便一口答应了。随即又禀明许天枫一众人并非和蒋鹏一类的奸邪恶徒,可一起随同而行。获准。 大都诸事已定,于是何胜带了惊鸿渡守军西行,回属地去了。而虎蛟军载了信使、正派群雄和幽冥宫弟子,沿洛虹川逆流而上。 一路上,船行在滔滔江水中,天地茫茫,河山壮丽,令人心胸豪气顿生,块垒一扫而空。 太子考虑周全,嘱咐在船上准备了许多酒肉,犒赏群雄。诸位武林好汉尽日在船上把酒狂欢,指点江山,比试武艺,毫不觉闷,非常快乐。 只有郭田因师傅前几日所问的话,心中纷乱无比,只想分辨自己并非魔界遗种,并不知如何答复师傅。来回斟酌,寝食难安,觉得愧对师傅,不敢相见,整日躲在船舱中,郁郁不乐。只过了一日,就发起高烧来,烧得人事不省,还不住说起胡话来。所说的无非都是一句“我不是魔界遗种”。 所谓“医者难以自医”,他这一病,当真是厉害得紧。楚江一和鬼愁九怪束手无策,请来船上的医师,诊治后说是郁火攻心所致。吃药调理了一番,才稍好一些,但仍是昏昏沉沉,少有清醒时刻。 楚江一不禁暗暗后悔自己对他说话过于严厉,除了命九怪细心照料外,自己也早晚亲自帮他喂药服侍。因担心郭田的胡话引起他人注意,又让船长腾了一间静室安置郭田。 于是,一路向北,船上有人欢喜有人忧,时间过得也很快。 三日后,船队到了鹤州,靠岸停下。慧空方丈率群雄护送信使前往鹤州府,楚江一和九怪则带病重的郭田先回万剑峰。 许天枫带了幽冥宫弟子跟随慧空护送信使,三番四次遭苏振宏等对邪派有成见的正派人士白眼相向,他也浑不在意,一笑置之。 到了鹤州府,却听到镇江王已突破鹤州军的路障关卡,往北面去了的消息。北面就是乐州府,是支援断龙关抵御北莽国的重镇,也是四海镖局总局所在。 慧空方丈考虑再三,命苏振宏带了四海镖局的人护送信使急促赶回乐州,协助乐州府军防范缉拿反贼。 苏振宏虽想着此番事了,回到万剑峰,与李梦凌完婚再北上,不过现在事态紧急,又是身为盟主的慧空老方丈下令,他不好推搪,唯有应命北上。 慧空等人看信使离开后,也打道回万剑峰。不提。 再说楚江一师徒离开大队,花了三日,才回到万剑峰。一路上山,只见守备严密,个个弟子见楚江一回来,都长舒了一口气。 楚江一不解,欲要详问,这些万剑峰弟子只说了邪派诸人已反下山去了,至于其他事情则欲言又止,让他去见过师傅便知。 邪派决裂,是楚江一早已预料到的事,但看样子,山上肯定发生了其他什么重要的大事。他回到居舍,安置好郭田十人,便立即上听涛居去了。 听涛居中,周平一家三口俱在。周夕岚见楚江一回来了,扑在他怀中痛哭不止,劝慰了许久才停下来。 楚江一向师娘王檬行过礼,看她忧心忡忡,形色憔悴,比起往日的英姿飒爽,仿佛苍老了许多,便细问情由。 “江儿,既然你回来了,先见过你师傅吧。”王檬叹了口气,带他进了后房。 只见周平卧在床上,面容枯槁,须发苍苍,眼无神采,哪里还有半点大派宗师的模样,和重患在身的村野老汉还差不多。 楚江一大惊失色,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周平两个眼珠在耷拉的眼皮一轮,虚弱地叹了一口气,慢慢把头转过去,面向墙壁,似乎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王檬美眸含泪,拍了拍楚江一肩膀,示意他出外面说话。楚江一跪下向周平磕了几个头,才跟了出去。 “楚师兄,都是王咏霖害得爹爹这样的!他、他还……”一出到大厅,周夕岚就愤愤然道,可是话未说完就被娘亲打断了。 “岚儿!”王檬不管女儿委屈扁嘴的样子,想了一阵才说,“江儿,这是本门之不幸,你不要轻易传将出去才好。” 楚江一听了更是心焦如焚,但仍然道:“弟子晓得。师娘请说吧。” 第189章 邪派密会 时间回到三月中旬,正邪两派收到朝廷要公开处刑,午门斩天魔的海告时,正邪两派集会不欢而散。 彼时邪派远在大都的线眼早已发回镇江王大肆招揽江湖群豪的消息,邪派首脑白小千、屠元化、蒋鹏三人也秘密商量了一番。 眼光远见,对情报和局势有敏锐触觉的白小千已看出镇江王的企图,当下用言语试探:“镇江王这次招兵买马,屠老哥和蒋贤侄是什么看法?” 蒋鹏抢道:“镇江王和太子素来不和,他肯定是为了对付太子啦。” 白小千笑道:“有道理。” 屠元化伤势好了不少,能拄着拐杖自己行走了,这次三人秘密商议也没叫许天枫来。他沉思了一会,才说:“消息还说当今皇上龙体欠安,已多日不上朝了,就算上朝也是草草走个过场。镇江王一直以来不动声色,现在敢明目张胆招贤纳才,恐怕是所图极大。” 白小千又笑道:“屠老哥说得也有道理。” 蒋屠二人见他只是在笑,便也问他是怎么看。 白小千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展开,先递给蒋鹏:“镇江王已知咱们圣派都齐聚在万剑峰,因此给咱们写了一封密信。你们都看看。” 蒋鹏草草看完,把信递给屠元化,眉目之间有些犹豫:“这个…白楼主和屠宫主怎么看?” 屠元化接过,也很快看完了,把信折起,面无波澜递回去给白小千:“白老弟,你意下如何?” 白小千接信放在桌面上,眯着眼看了二人一眼,突然问:“屠老哥和蒋贤侄对圣派现状满意吗?” 蒋屠二人都是一愣,不明所以。 “我想问,二位对本门的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发展情况觉得怎样?相比正派,是否觉得满意?” 蒋鹏一拍桌子:“他奶奶个熊,当然不满意啦!天一庄在辽东那么偏远,整个省府不足一万人,要钱银没钱银,要人没人。最近几年新晋弟子只有百来个,这两年折在天魔手中的都不止这个数目了。 再过几年,以人数自豪的天一庄都要变成不知名的小门派了。你看看这万剑门,也就二三百人,却占了万剑峰七个大山头,田产无数,附近每年送礼交好的富豪人家数不胜数。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老子心里一想到这个就忒不舒服!” 等他发完牢骚,屠元化才说:“十三叠楼地处南疆,个中艰难白楼主自己也十分清楚的。幽冥宫中虽都是南星国人,但山门玄冰崖远在北莽国的极北之地,环境恶劣自不多说,人人皆受背井离乡之苦,谁愿意老死异国他乡呢。” “圣派长久以来都被正派排挤压迫,才至于斯。不过现在正有一个入主中原,取代正派的机会,不知二位有没兴趣?”白小千问道。 “你是指——”蒋鹏用手指着桌面的信笺,欲言又止。 屠元化点点头,也看向白小千。 白小千清清喉咙,拿起信笺抖开,用手指弹了弹:“没错。咱们圣派目前的境地就像镇江王一样,要想咸鱼翻身,取代正派,就得孤注一掷。只要咱们支持镇江王夺得大统,登上皇位,届时得了朝廷支持,再将正派尽数逐出中原,岂不畅快?” “妙啊!就是这样!”蒋鹏一拍大腿,眉飞色舞。 屠元化就显得老成多了,轻咳几声,道:“确实如此,就算退一步讲,镇江王万一事败,我们几派都地处穷山恶水之地,也不怕朝廷派兵来讨伐。” “正是正是!真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蒋鹏听着,已经急不可耐了。 白小千嘴角微微一翘:“呵呵,镇江王算路深远,早跟北莽国神火教搭上了线。就算举事不成,多半也能引起两国争端。到时战火一启,天下纷乱,我们圣派正好乘势而起,铲除正派势力。” 屠元化听了面上有些不大自在:“镇江王要引北莽国南侵?北莽外寇狼子野心,觊觎我国已久,一旦进了断龙关,只怕食髓知味,再也难以驱返了。” “哦?屠老哥什么时候变成忧国忧民的大侠士了?”白小千出言挖苦道。 幽冥宫山门虽在北莽国国境,但从来不跟北莽国来往,即使神火教数次派人找屠元化联络感情,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只因南星国终归是他的根本,他纵使是邪派,行事多有不端,也不愿卖国求荣。 屠元化苦笑几声:“白楼主说笑了。不过即使两国开战,天下纷乱,正派势力仍然强盛,我们拿什么跟他们斗?” “屠老哥不用担心。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我们只要让正派群龙无首,他们自然乱了阵脚,我们便可乘机从中得利。”白小千似乎胸有成竹。 “你是说,要除去慧空老和尚?”蒋鹏急问。 白小千摇摇头:“慧空老和尚虽然武功了得,声望极隆,但他过于心慈,做事优柔寡断。再说到时国难当头,善隐寺肯定是以天下为先,帮助朝廷抗击北莽国敌军。故此慧空此人不足为患。” “那么,就是周平了?”蒋鹏又问。 白小千点头。 “周平是在天魔一战中受了伤,不过我看他也是装模作样,保存了不少实力,我们万不可上了他的当。听说他近来一直闷头练功,应该是某一门功法快要有所突破了。再过一阵,等他大功告成,白楼主可有把握赢他?”屠元化分析得非常仔细。 “难道屠老哥没看到今日会议上,周平一副重病在身的样子?” “确实有点奇怪……以周平的性格和武功境界,应该不会动不动就如此大发雷霆的。莫非,是白楼主动了什么手脚?” 白小千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只是说:“周平老匹夫,迟早死在我手上,不足为惧。如此一来,就剩下两个问题需要屠老哥和蒋贤侄劳动劳动了。” “什么问题?”蒋屠二人齐声问。 “第一个问题,是跟镇江王接线联络之事。第二个问题,则是屠老哥的宝贝徒弟天枫贤侄之事。” “此话怎讲?” 第一个问题好理解,第二个问题屠元化听了不由一愕。 第190章 逆徒逼宫 “第一个问题,跟镇江王接线联络。便要藉进京调查天魔真伪之事,由蒋贤侄带队,全力促成。蒋贤侄少年英豪,敢于争先,一定能得到镇江王的赏识和看重。” “白楼主放心,我一定能办成的!”蒋鹏粗眉一展,拍着胸口答道。 白小千点头,转而望向屠元化:“第二个问题,就要屠老哥去跟天枫言明厉害了。我并非是信不过幽冥宫,只是天枫与万剑门李姑娘之事瓜葛不清,屠老哥你出面也说服不了他。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天枫是个性情中人,大夥都是有目共睹的。重义气,讲交情,我们都很佩服他。但只有这一件事我放心不下,所以这次密会,我没有请他过来。 屠老哥你现今的情况,对门中之事算是有心无力,所以我希望能尽早说服天枫,以免到时天枫一时想不开,于大事有害无益。屠老哥,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屠元化听完,默然不语,半晌才道:“周平已将李梦凌许配给苏振宏,听说等这次事了便立即成亲。心病还须心药医,我现在以师傅之命强自压他也无济于事,不如等到瓜熟蒂落,枫儿也就释然了。” 白小千也不便过于强逼,便道:“如此就最好不过。我是怕夜长梦多罢了。” “白楼主不必再说,我心里有数,一定不会误了圣派大事就是。”屠元化面色疲惫,似乎无心再谈下去了。 气氛有些僵硬,三人又谈了几句,屠元化便告辞回去了。 白小千看着屠元化喝剩半杯的茶水,喟叹一声:“屠宫主被废了内功,连一腔雄心壮志都涓滴不剩了。心软情长,成不了大事啊。” 蒋鹏道:“这有什么难的,到时咱们都动手了,幽冥宫跟咱们在同一条船上,不怕他们反悔。” “我就是怕他们到时不跟我们一起上船。” “那就想法子弄他们上船,白楼主不是咱们圣派的智囊么?一定没问题的!”蒋鹏笑呵呵道。 “那也是,总得想个法子弄他们上船才行。”白小千垂着手掌,茶杯在他手指中不断转动着。 第二日后,邪派整顿人手,各自派出一队人马,由天一庄庄主蒋鹏率领,奔赴天星城,一来查探天魔真伪,二来与镇江王联络见面。 白小千算得上是算无遗策,只有镇江王毫无预告突然谋反一事出乎所有人意料。事急从权,蒋鹏只有见机行事。不过他没有白小千的脑袋,只会傻乎乎按着密会说好的一直跟在镇江王身边,帮他办事。 如果换了白小千,一定会先潜伏在城中按兵不动,等镇江王牢牢把握住形式,对手无法逆转之时才会出手。 可惜蒋鹏不是白小千,所以镇江王事败,蒋鹏率邪派诸人护他逃亡的消息传回万剑峰,峰上的邪派群雄再也不敢逗留,立即打点行装,逃离万剑峰。 同一时间,周平也收到了消息,马上召集弟子,前往追击邪派人士。 周平将正派群雄和本门弟子兵分两路,正派群雄作一路从天枢峰冲下,自己率本门弟子另一路从天璇峰追击。他急功猛进,身后只有数名精锐弟子跟上,追至天璇峰脚下,遇上殿后埋伏的十三叠楼杀手,受伤后激战。 激战中,周平的伤口血流不止,真气不停涣散,即使疯狂催谷也无济于事。 这时白小千突然杀出袭击,重创周平,并杀死所有场中的精锐弟子。 周平危在旦夕,骤然暴起,同时施展八卦玄天功和噬功大法连将数名杀手的精血和真气吸干,被吸者无不躯体干枯,化作皮包骨的骷髅,十分骇人。 吸取精血和真气后,周平暂时恢复了功力,以狂烈无俦的内功和剑法又杀了数名杀手,刺伤白小千。后面追兵临近,白小千惊疑不定,不敢再恋战,率余众遁走了。 精气枯竭,周平体内剧毒再次发作,瘫倒在地。不知何时跟来的王咏霖突然出现,将周平藏起。后面的追兵赶到,以为周平已追到前面去了,也不作停留,继续追去。 初时,王咏霖知道师傅重伤是因自己在他打坐练功的蒲团中下-药的缘故,略略有些后悔。他连忙周平喂了本门的灵效丹药,救住师傅性命。 周平慢慢醒来,见了王咏霖,有点奇怪:“咏霖,你怎么在这里?我受了重伤,快送我上山。” 王咏霖突然问:“师傅,你真的决定了要将掌门之位传给楚江一?要将周师妹也嫁给他?” 周平一愣,答道:“没错。不过那是你师娘的主意。再说,咏霖啊,你现在右手虽然接回来了,也算废了,面目又变成这样,门中弟子也不服你,我想帮你也帮不了。你还能留在万剑门,我已经尽力了,你不要怪我。” “不,你是一门之尊,只要你开口,谁敢不从?谁敢反对?师傅,我有什么地方做得比楚江一那厮差了?他害我变成这般模样,你、你也惩罚他,你不是对他偏心是什么?”王咏霖双目圆瞪,指着自己横七竖八满是疤痕的脸,激动万分。 他的态度,他的说话,他的语气,激怒了周平。周平忍着躯体强烈的不适,沉声喝道:“咏霖!你这样对我说话,眼中还有我这个师傅么?” 王咏霖更加激动了:“你不把我当徒弟,我为什么还要当你是师傅?我告诉你,你不答应我,过得一时半刻,说不得就毒发身亡了!” 周平闻言瞳孔猛然收缩:“你知道我中的是毒?” 王咏霖适才的话不过冲口而出,现在才发觉自己失言,想到事已至此,已无可挽回,心一狠,便要继续行那叛逆之事。 他当下拔出长剑,指着周平,阴森森道:“没错。你中的是十三叠楼的剧毒。你不想死,就答应我,传掌门之位给我,还有,把周师妹嫁给我。” 怪不得最近自己一直身体不适,真气紊乱,怪不得白小千敢有恃无恐地回头伏击自己,原来这个逆徒早就跟他勾结在一处,暗中下毒害自己了。 万没想到这个平时对自己毕恭毕敬低眉顺眼的乖徒弟,竟然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周平怒气攻心,指着王咏霖道:“你、你这个逆徒!我、我……” 他说了几个“我”字,就不住喘着大气,面色涨成酱紫色,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旁,王咏霖只是剑尖对着他,面上无动于衷。 第191章 弑师欺同门 “师傅,我劝你还是答应我的好。你不要逼我,我已经这个样子了,一无所有了,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 王咏霖眼中闪着阴冷的光芒,长剑对着重伤的师傅,剑身纹丝不动。 稳定,狠毒。 “好…呼呼……好,你…呼……你拿解药……呼呼……给我,我答应你……呼呼……”周平从徒弟眼中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深知王咏霖的为人,得不到的总会想办法得到。现在是他已得到的,又再失去,怎能不变成这般丧心病狂? 因此他唯有答应,取得解药,稳定伤势后,再考虑清理门户的事。 “师傅,我信不过你,你先答应我。”王咏霖半步不肯相让。 “咏霖,你非要把师傅逼到这种田地吗?”经过一会的歇息,周平已逐渐冷静下来,不再气极而喘了。 “不,是你们逼我这样做的。师傅,我求你了,你快点答应吧。” “好,我答应你。我周平以一门之尊传谕:现将万剑门掌门之位传给弟子王咏霖,有掌门印信七星令为证。”说完,周平从怀中取出一块北斗形状,非金非铁的令牌递了过去。 王咏霖接过七星令,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欣喜若狂贴身藏起,又问道:“还有周师妹的亲事呢?” “我把万剑门都交给你了,难道你还担心这个?你也知道,我是要把万剑门当做岚儿的嫁妆的,咳咳咳咳……”周平说着,突然猛烈咳嗽起来。 周平所说确为属实,这点王咏霖是清楚的,因此也不再相逼。他沉浸在狂喜之中,觉得一切都要得偿所愿,真是老天开眼,却忘了旁边痛苦万分的师傅! “药…咳咳…解药……”捂着渗血的嘴巴,周平向王咏霖伸出手掌。 王咏霖这时才回过神来,不过当初白小千只给了他毒药,哪里来什么解药? 他心思一转,道:“师傅,解药我放在房间中,并没有带在身上。不如我先扶你上去,再拿给你吧。” 周平无奈,说一声“好”,张开双手,要他扶起来。 王咏霖右手持剑,左手搭着师傅的手掌,就要用力扯起。忽然觉得左手一阵乏力,真气从掌心狂涌而出,浑身血液更似是被硬扯向左手,令他眼前一阵目眩。 “糟了,忘了师傅的邪功了!”王咏霖想要抽手回来,已经晚了,左手根本运不起半分力气。 情急之下,他勉强贴着胸前平举右手长剑,剑尖对着周平,整个人顺势往周平身侧扑过去。 本来他右手已被楚江一斩断,经韦果重新接好,总算不至于残废,但也颇不灵便。 周平正捉住他的手凝神施展玄天八卦功和噬功大法两大魔功,自信他已无力反抗,冷不防他向自己身上扑来,只来得及侧身避开半尺。 不料那贴在王咏霖胸前的长剑当胸撞来,他避无可避,“嚓”的一声,长剑贯胸而入,没入半截。 “你、你……”周平双目圆瞪,喉咙中发出一阵喀喀的响声,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仰天倒在地上,胸口还插着长剑。 王咏霖虚脱委地,浑身冷汗,过了许久才逐渐恢复力气。他眼见师傅长剑刺胸,毫无动静,颤着声音叫了几声,没有回应,才抖着手,拍了他几下,仍然没有声息,这才确信他死了。 被一把剑在胸口几乎贯穿,无论是谁都得死翘翘啊。 脑袋一片惊慌,一片茫然,王咏霖手脚冰凉,万没想到是这种情况:“我、我只是想脱身而已。我只是想脱身而已……” 就在这时,山路下方传来一阵喧哗声,是追击邪派的弟子追失了目标,转回来收拾处理同门和敌人的尸首了。 王咏霖大吃一惊,想逃走,但自己的剑还插在师傅身上。要是拔剑逃匿,万一被人撞见,那更加不得了。 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听着脚步声已近在咫尺,灵机一动,抱着师傅的尸首放声大哭起来。 同门弟子上到来,见了这副惨状,先是大惊失色,得知周平已死,个个都跪伏在地,也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才有人问起周平是如何死的。王咏霖便睁眼扯起瞎话来。 “师傅带了你们追下来后,我在天璇峰客舍见到一个可疑的人,便又搜索了一遍,却找不到了,耽误了许多时间。待赶下来时,看到这里满地尸体,你们已追得远了。 正要继续跟上去,忽然白小千那厮从树林中跃出,向我袭击。我不是他对手,步步后退,还被他夺了长剑。幸好师傅及时赶了回来,截住白小千斗了起来。 他们打得厉害,我、我根本插不上手。白小千见打不过师傅,就暗中下毒。师傅吸了毒气,动作迟缓起来,被他所伤。我拼命上来想帮师傅,却被、被……” “后来怎么了?王师兄,你快点说。”其他弟子忍住悲痛,催促道。 “都怪我学艺不精,手中捡来的剑被白小千挑飞,他一剑就要刺入我胸前。这时,这时师傅奋不顾身撞开我,替我挡了这一剑。该死的是我,我、我对不住师傅啊!”王咏霖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王师兄,白小千那厮去哪了?我要杀了他,为师傅报仇!”一名弟子抹干眼泪,咬牙切齿站了起来。 “没错,要将白小千碎尸万段,为师傅报仇!”又有人响应。 “杀了白小千,为师傅报仇!杀了白小千,为师傅报仇!……”山间响起一片激昂的呼声。 “大家先冷静下来,听我说!”王咏霖好不容易喊停众人。 “白小千虽然一剑刺中师傅,但师傅武功卓绝,也一剑刺中了他,在他身上刺了个大窟窿。他受了重伤,不敢停留,张开两扇奇怪的翅膀,飞入下面的雾气中去了。要不是这样,我、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杀了他为师傅报仇的!” 王咏霖伸手指了指两山之间翻滚不已的雾气,恨恨不已,眼角又落下几滴泪珠。 众人听了,黯然神伤,又愤恨莫名。 “唉,一切都怪我。是我害了师傅,师傅还对我委以重任。我、我愧不敢当啊!我对不住他老人家啊!”在众人无言之际,王咏霖又悲叹起来。 “王师兄,师傅、师傅临终前对你交代了什么重任?是不是,是不是……”有知机的弟子猛然想起师傅死前肯定有所托付,连忙出声询问。 王咏霖噙着眼泪,从贴身处取出了那块七星令。 第192章 狼的本性 “师傅临终前把七星令交给我,嘱托我一定要将万剑门的传承发扬下去。可是我、我如今这个样子,怎么能担当如此重任?师傅啊,您为什么这么狠心,抛下我们啊!” 王咏霖说完,又伏在周平的尸体上放声痛哭起来。 其他有的不太服他的弟子看他哭得非常伤心,又想到立他为掌门是师傅遗命,也不便多说,也跟着哭了一场。 哭完,有几个机灵的弟子腆着面道:“王掌门,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王咏霖伸手一拦:“唉,诸位师弟不要这样叫我,我担当不起啊。此令还是交与师娘处理,择有德有能者吧,不然,我真真是愧对师傅了。” “王师兄真是胸襟广阔,这七星令非师兄莫属的。” “就是就是,王师兄如此谦虚,其德可比尧舜,我们几个第一个支持你当掌门。” “没错了,掌门之位早晚是王师兄的,我们先叫定一声掌门也不为过。” …… 一时间,七嘴八舌,都是些吹捧奉承说话。 王咏霖十分受用,嘴角微微有了笑意,刚才精力真气外泄的不适感也已恢复过来,遂道:“咏霖承蒙各位厚爱,在此先谢过各位师兄弟了。我们还是先将师傅和众位阵亡的同门尸首搬回山上吧,下面的事还要请师娘定夺。” 众人齐声答应,七手八脚抬了周平和战死同门的尸体,返回天枢峰。一路上王咏霖执意要亲自抬担着师傅尸首的担架,又博得诸人交口赞颂。 一行人回到天枢峰,把尸首停放在天枢广场上,加上周平的,共有二十八具。 师娘王檬见到丈夫的尸体,又惊又悲,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周夕岚听闻消息,当初急得晕倒过去了。 王檬强忍悲痛,对着周平抚尸沉默良久,才命众弟子把阵亡弟子的尸首抬到祖师祠堂,把周平尸体抬进了天枢殿。 她与周平伉俪情深,从来没想过在这种情况下,半天不见丈夫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她听完王咏霖的述说,也不多问,挥手让他先退下。 王咏霖还要再说七星令的事,被王檬一句话拦住:“此事慢慢再说吧。我现在心乱得很。” 嘴巴动了几下,王咏霖最终没有继续再说话,把捧来的参茶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临出门前,王檬又说了一句:“咏霖啊,你怎么也算师娘的子侄,师娘向来都护你三分的。你不要辜负了师娘对你的厚望啊。” 王咏霖听她话中似有所指,背后冒起一阵冷汗,不敢多说,按师娘吩咐关上殿门,唯唯而退。 出了天枢殿,受冷风一吹,他慌乱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正好看见上来帮周夕岚诊治的韦果从听涛居出来,便出言相问:“韦果师伯,周师妹情况怎样?” “心气虚弱,惊厥昏迷,等用过药,休息一阵就好了。唉,现在真是多事之秋啊。”韦果摇摇头,挎起药箱,下保宁堂去了。 王咏霖咀嚼师娘刚才的说话半晌,面色渐渐阴沉下来,整了整衣衫,快步走向听涛居。 “是你,你来干什么?”在屋内照顾周夕岚的保宁堂乔师妹正从厨房中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见到王咏霖推门进来,带着敌意询问。 “乔师妹,咱们同门一场,你是吃了火药吗?师娘不放心周师妹,嘱我来看顾看顾。”王咏霖信口而谈。 “师娘特地嘱我来照顾周师妹的,怎会又喊你来?我劝你没事早点走,不要惹师娘生气。”乔师妹不理他,进了房,轻轻垫高周夕岚上身,准备给她喂汤药。 王咏霖跟了进来:“确是师娘亲口所嘱,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她。” “哼!”乔师妹明知是不可能为了此事分身去问的,冷哼一声,不再搭话。 昏迷中的周夕岚双目紧闭,睫毛低垂,苍白的两靥上带着几分病态的娇红,带着一股平时所没有的艳美。王咏霖在一旁看着她的樱桃小嘴微微翕合,眉头皱起,颇有几分痛苦地嘬饮汤水,浑身开始燥热起来。 “乔师妹,交给我来喂好了。你歇息一会吧。”王咏霖口中说着,凑过去伸手就要夺药碗。 乔师妹听他语气和善,以为他只是想借机亲近周夕岚,不耐烦地移开药碗,侧头道:“王师兄,病人需要安静休息,你还是出去等着罢……” 话没说完,忽然觉得肋下一麻,身体软麻,不由自主往前仆去。毫无防备之下,她被王咏霖点了麻穴。 王咏霖手疾眼快,一把接住药碗,放在桌上,轻笑道:“乔师妹,我都说了,让我来服侍周师妹就行了。你偏不听。” “你、你要干什么?”乔师妹又惊又怒,可惜丝毫动弹不得。 “呵呵,我要干——”王咏霖拖长音调,“什么,你等会就知道了。” “你、你敢胡作非为,师娘不会放过你的!”乔师妹兀自嘴硬,心中盼望师娘赶紧出现。 “呵,我都还没动手,你怎么知道我胡作非为?乔师妹你真会含血喷人。”王咏霖双手从后穿过乔师妹腋下,将她拉起来。 “哟,啧啧啧,没想到乔师妹肉是多了点,料可真是足啊。”王咏霖本想把她拖到一边,双手却触碰到她胸前两座高耸的山峰,色心顿起,忍不住一手覆住一个,隔衣轻薄起来。 “你、你、你……”乔师妹受他如此凌辱,面色涨得血红,两串泪珠哗啦啦落了下来。 王咏霖怕她喊叫起来,干脆又点住她的哑穴。 他想起乔师妹当初坏了猫奴那件事,后来也是她向楚江一告的密, 乔师妹身心痛苦万分,恨不能立即死去。现在这样,比杀了她还要可怕。 在她耳边轻柔又恶狠狠道:“乔师妹,怎么样?舒服吗?” 只有如雨的泪水作为回应。 “以后要记住,不要惹我——” 王咏霖将“我”字咬得极重,乔师妹痛得浑身发抖,不由自主缩成一团。 此时,在天枢殿的练功房中,墙边的木柜“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了门。 第193章 死而复生 “乔师妹,请放心,我这个人是不吃肥腻的。” 王咏霖一边挖苦,一边把心如死灰的乔师妹拖到房间一角,随手扔下。 “开胃菜完了,是时候吃正餐了。”王咏霖拍拍手,看向床-上的周夕岚。 病中的少女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起来,似乎随时会醒过来一样。 “岚妹,你真美。” 手背轻轻滑过周夕岚婉若凝脂的面庞,带来触电般的感受。王咏霖看着眼前沉睡中的天仙,又是激动又是兴奋。 欲望在不断膨胀,温度在急剧攀升,邪恶在疯狂舞蹈。 饿狼现出了它真正的面目。 天枢殿中,灯火全无,王檬在周平尸体旁边木然呆坐,眼前出现的是夫妻二人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爱,从相爱到相濡以沫,直至今日的情景。 可是终归只得孑然一人,独守空山。 思绪飞扬,王檬不知不觉又回到二十余年前,二人见面的场所。 那一年,她正年方二九,以一手“折梅剑法”惊动江湖,死在她手中的匪盗飞贼都是额头中剑,留下一个学点,故而人称“一点寒梅”。兼之脾气火爆,又有个外号叫“小辣椒”。 就是这个谁也不买账的小辣椒,遇到了当时外表儒雅,却也年少气盛的万剑门最杰出弟子周平。 二人因一间上房的问题争执起来,最后周平拱手让给她,却被她斥为“虚伪造作”,还率先出手教训他。周平让了她三招,解了她三招,攻了她三招,第十招便夺了她的剑。 当他把剑双手奉还给她的时候,她的心就不再属于自己了。 往事如涟漪一般在王檬心头泛开,清晰而朦胧。 猛然间,她感觉到殿中多了两股不同的气息。还没从回忆中反应过来,她背后就被人连点了数下,半点不能动弹了。 灯火点起,天枢殿中一片明亮。 王檬眼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面容枯木一般的男人,面庞闪着绿莹莹的光芒,头发是一蓬乱七八糟的树藤,穿着周平的练功服,眼洞深邃,目光炯炯,正伸出同样干瘦同样碧绿的手去探周平的颈上脉搏。 一个是面容清秀的女子,穿着王檬的练功服,看着有几分面熟,正十分惊讶地看着周平的尸体。 “你们是谁?在我万剑峰上意欲何为?”王檬虽然受制,气势并不服输。 两个怪人并不回答。 “哈哈哈……”枯瘦怪人探了一阵周平脉搏,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周平小子,你又不是老乌龟,不要装死了。” 枯瘦怪人忽然高举手掌,一掌打在周平胸口,并紧紧按在上面不松开。不多时,手掌按压处冒起阵阵白气。 又过了一会,从周平胸前的伤口中射-出一道血箭,周平浑身开始慢慢颤抖,“啊呀”一声,睁开了双眼,满头满面都是亮津津的虚汗。 “周郎!你、你没事吧!多谢前辈,多谢前辈救回周郎性命!”王檬见周平死而复生,欣喜若狂,以为这个怪人是来救丈夫的,连连道谢,浑然忘了自己还被他制住。 “是、是你!你怎么,怎么出得来?”周平却是惊恐万状,手指颤颤,指着枯瘦怪人,难以置信。 “哼,你多行不义,当然不希望我出来了。不过你现在难道不应该多谢我出来了吗?如果我还被你困在下面,你现在就真是一具尸体了。” “是你放他出来的!是不是?”周平没有回答他的话,转过头去看那个女子,厉声质问。 “是我。又怎样?”女子满不在乎地用手指拨弄着油灯的灯芯,火光一阵摇晃。 “你、你知不知道万剑门要毁在你手里了!”周平气急败坏地要挣扎着,却无力坐起。 “我又不是万剑门的人,关我屁事。”女子抬头冷冷盯过来,看得周平一阵发寒。 “周郎,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人?”王檬一头雾水,急声问道。 周平没有回答,倒是那个枯瘦怪人说话了:“周平小子,看你样子,万剑门混得真是够惨的。也罢,千说万说,老鬼我曾经也算是万剑门的人,这时就不落井下石取你狗命了。不过,你心术不正,万剑门早晚要毁在你手中,我废了你武功,也算是为万剑门做一件好事。”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枯瘦怪人伸出树枝似的双手,并指聚劲,指尖上隐隐泛起一团绿光,随即快速连点周平全身各处要穴。 每点一处,周平都全身震颤,惨叫出声,凄厉非常。 待枯瘦怪人停手,周平已形容萎靡,瘫睡不动,侧着头,连口涎都止不住,直往下滴,就像街边落泊乞讨的老头,完全没了掌门的风采。 王檬眼看丈夫一身武功被废,已然成为一个废人,肝肠寸断,咬牙质问:“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对周郎下如此毒手?说出你的名号,我‘一点寒梅’日后好领教你的高招,为我丈夫报仇雪恨!” “不用日后,我现在就可以放了你。不过你最好先听听周平小子的说话再动手。”枯瘦怪人也不啰嗦,伸手在王檬背后连拍数下,解开她穴位。 没想到这个怪人这么轻易就放了自己,王檬一时错愕万分。 “怎么?是先动手,还是先等周平小子醒过来?”枯瘦怪人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水,也不管是冷的,一口喝了下去。 王檬这时倒不敢轻举妄动了,连忙过去察看丈夫的情况,待探得他心脉尚存,才定下一颗心。只是丈夫体内感知不到半点真气,似乎全身经脉都被怪人破坏,她心中又是一阵悲怆。 想要奋不顾身跟那怪人拼命,忽然想起此人刚才的说话大有深意,似乎跟丈夫有不解的仇怨。况且这两个怪人是从后殿出来的,结合丈夫最近的古怪举动,其中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王檬思虑再三,不敢轻易动手,不住向丈夫躯体渡入真气,盼他早点苏醒。 旁边的女子忽然说道:“师傅,既然你们还有话要说,徒儿先到外面办点事情。稍后就回。” 枯瘦怪人点点头:“去吧。速去速回。” 女子答应一声,推门出了大殿。 第194章 性盛致灾 听涛居中,王咏霖已解开周夕岚的衣裙,禄山之爪穿入被窝,向朝思暮念的美妙胴-体攀了上去。 斗室之中,春意盎然。 “终于、终于,得偿所愿了!”王咏霖激动地声音都抖了,就要掀开被子,成其好事。 “得偿所愿。真是恭喜王公子了。” 猛然间,背后传来一把女子的声音,话语中带着掩不住的讥诮。 王咏霖吓了一跳,连忙扯过衣衫遮住下面要害,才敢转头。 只见一个穿着王檬衣衫的女子倚在门口,双手环胸,面上带笑,似乎正在欣赏房内的春景。 “唐、唐姑娘?!你怎么在这里?”王咏霖被人撞破好事,还是个自己垂涎过的美女,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唐无殇打了个响指,揶揄道:“我这个人最喜欢看戏,这里有好戏看,我当然就来这里看戏了。王公子,你不用管我,继续,继续。我不过看戏而已。” “这……这……”王咏霖听她语气,知道她有意要坏自己好事,初时的羞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腔杀机。 “好你个唐无殇,早不来晚不来,老子要得手时才来。老子就连你也一起办了!” 王咏霖心中恨恨,面上仍然一副难堪模样:“唐姑娘,这都是误会,一场误会。你看,你看不如让我先穿上衣服再慢慢说吧。” “好啊。”唐无殇想也不想,一口答应了。 “麻烦你转过身去,可以吗?” “没问题。”唐无殇依言转身面向外面。 王咏霖眼看机不可失,只把衣服在腰上胡乱一缠,蹑手蹑脚走前几步,伸指就要点唐无殇背后要穴。 乔师妹在房间一角眼看周夕岚就要被王咏霖这个禽兽玷污,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待听见有人来了,似乎还是个王咏霖顾忌的女子,不由得喜出望外。现在看那女子竟傻乎乎听了王咏霖的话,把脊背空门转过来,又急又恼,在心里大骂特骂这个无脑的傻批。 王咏霖手指就要点到唐无殇背后,居然如此容易得手,心中暗喜,想着等会将她和周师妹放一起,左右逢源,那真是妙不可言,美得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忽然眼前一花,唐无殇像一阵风似的掠过他身边,转到他身后去了。 她身手好快! 王咏霖一惊,连忙转过身,却感到下面一凉,低头一看,缠在腰间的衣服不知何时被割断,跌落在地,他的老二正全无遮拦,垂在那里,被冷风一吹,又缩了几寸。 “好小。”唐无殇已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仍然双手环在胸前,摇着头,一副嫌弃状。 王咏霖面上一红,急忙弯腰扯起地上的衣服遮住羞处,指着自己的衣衫,叫道:“唐姑娘,能把我的衣服扔过来吗?” “呵,王公子,刚才你不是说要穿衣服的吗?本姑娘让你穿,你不穿,我还以为你喜欢光着身子呢。老实说,你光着身子也挺好的。” “此话怎讲?” “你禽兽不如,就不必再披着这身人皮了。” “你!”王咏霖才明白她是在故意戏弄自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转身到厅中取了师傅挂在墙上的剑,要寻唐无殇拼命。 唐无殇在房内听见长剑出鞘声,冷冷一笑,举步走了出去,在门口正遇上持剑进来的王咏霖。 二人四目相对,杀机毕露。 王咏霖欺她手无寸铁,挺剑率先攻击,一招“风花雪月”,剑光如雪花飘舞,又似月光朦胧,将对手笼罩在其中。 “当”的一声,一柄短刀从唐无殇衣袖中滑出,在一片剑光中架住了长剑,随即身形一闪,又将王咏霖遮羞的衣服划碎。 “本姑娘说了,你是禽兽,不配穿衣服。” 再次受辱,王咏霖再也不顾羞耻,浑身赤条条,舞动长剑疯狂进击。 他长期来练的是右手剑,自从右手被斩断重接后,运劲变招都不太灵便,他的剑法只能发挥不到原来的五六成。现在他是想仗着武器优势和精妙的招式,来制服唐无殇。 可惜唐无殇已今非昔比,不到三十招,一刀刺中他右手腕,长剑落地。 “本姑娘先拿你试试神功。” 唐无殇收起短刀,扯住王咏霖右手往后一扭,抬起脚一脚踹在他后腰,把他踹得跪倒在地。 “唐姑娘饶命!我错了,我不该冒犯你!”王咏霖被制住,听她说要试什么神功,心中惊慌,再也顾不得脸面,大声告饶起来。 “啰嗦!闭嘴!”唐无殇脚尖在他肋下一踢,把他疼得鼻尖冒汗,只顾不住呼痛。 唐无殇将手指对着他的手掌穴位,真气吞吐,运起“噬功大法”来。 这功法果然邪门,才一运转,马上感觉到一股真气从王咏霖手掌上源源不断传到自己体内。 那种感觉,有点像在炎热的夏天,猛地灌了一大瓢凉水,舒爽之极。只是那凉水落入胃中,凉浸浸的,非自身所属,又有些许怪异难受。 王咏霖今日被周平同时运“噬功大法”和“八卦玄天功”吸过一次,现在再遭“噬功大法”吸去真气,虽然没有今天那般难受,但那种虚脱的感觉是货真价实的,吓得亡魂大冒。 想挣脱,又挣不动,想求饶,早说不出话来了。只有一味喘着大气,浑身冒着虚汗,头都垂落到地上了。 过了足足一刻钟,唐无殇将王咏霖的真气吸得一干二净,觉得手上再无感觉,手一松,脚上用力一蹬,把他蹬得伏在地上,烂泥一样软塌塌的,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噬功大法”首次施展就大获成功,令唐无殇欣喜万分,忽然想起江若飞所说的,吸完真气后,如能再用“八卦玄天功”吸取同一人的精血,会更快将吸来的真气化为己用。 不过她瞟了一眼瘫在地上死猪一样的王咏霖,心头一阵恶心,更不用说吸他的精血的,啐了他一口,进房去了。 她解了乔师妹的穴位,又看了一眼春光半露的病中美人,一言不发,抬脚就要走。 临出门时,忽然又转回来,将王咏霖翻个身,拾起地上的长剑,剑光一闪,一截短小的丁丁就没了。 “性盛致灾,割以永治。” 唐无殇将剑一撩,口中喃喃念了一句,推门出去了。 第195章 我愿意 楚江一既然不在万剑峰,就罢了吧。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唐无殇回来了。 天枢殿中,周平已从剧痛中醒转,察觉到自身果真经脉尽断,武功全废,面上却是一片释然的神色。 王檬也知道了那枯瘦怪人就是万剑门的第二代掌门江若飞,以及丈夫练习魔功的经历,心想:“周郎一心追逐武学的更高境界,不知不觉就走火入魔。如今他武功尽废,未尝不是因祸得福。只是从今以后,他就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落星斩虹’了。” 想到此处,她心下不仅怆然,紧紧握住丈夫的手掌不放。 “此间事了,我们走吧。”江若飞起身,当先出了大殿。 周平和王檬有些意外。在他们看来,江若飞在周平手中吃了那么大的苦头,又被万剑门禁锢在秘洞中三百年,即使曾是万剑门掌门,其怨气也足以令他与万剑门翻面,乃至灭门都有可能。 现今江若飞只是废了周平武功,轻飘飘一句走人,似乎不再追究万剑门的仇怨,实在令人意外和费解。 换了其他人,就算不将万剑门夷为平地,也会乘机夺了掌门之位,号令门派的。 不过既然这位祖师爷如此大度,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夫妻二人本来都担心万剑门会被江若飞搅得一团乌烟瘴气,现在齐齐松了一口气。 “周掌门,周夫人,令嫒几乎遭了王公子毒手。哼,也怪不得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唐无殇临走时一句刻薄之极的话马上又让二人的心吊了起来。 周平不顾重伤在身,强自下地,在夫人的搀扶下,急急赶回了听涛居。进门就看到浑身赤条条的王咏霖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男人最重要的一点已被割掉,情形又凄惨又可憎。 此时周夕岚仍未醒来,听完乔师妹的哭诉,周平气得当下吐了几口血,扑上去就要刺死王咏霖,把王檬吓得不轻。 最后还是乔师妹忍着恨意用衣服草草裹起王咏霖,又用绳子绑了,请了执法弟子上来押往祖师祠堂,立即按门派条例执行了刑罚——剥夺万剑门弟子身份,并处以死刑。 因门中得意弟子都跟随慧空方丈前往大都办事了,万剑门上下均严令对掌门武功被废一事不得外传声张。实际上知道此事的人也就周平一家三口、乔师妹、韦果,以及数名亲信的执法弟子而已。 至于叛徒王咏霖,纵使是王檬的子侄,作恶多端终自毙,被执法弟子在祖师令牌面前赐死了。 楚江一回山后,急到听涛居探望师傅一家,知道事情原委后,眉头紧锁,神色极为复杂。 祸首王咏霖已伏诛,但又出现一个身负邪功与万剑门有隙的老怪物江若飞,还有,唐无殇竟也跟江若飞一起,似乎还拜了他为师。 这一切,都让楚江一忧心不已。想起那晚师傅从练功房的木柜中走出来,十分可疑,自己因一时急于回山,不敢触犯师傅,没有告诉师娘。 如果师娘早知个中情况,劝说师傅回头,说不定就不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了。 楚江一想是这样想,但是事已至此,再说无益,也就把这件事藏在心里了。 “江儿啊,以后万剑门就全仰仗你了。”王檬神情悲戚,容颜较之从前苍老了许多。 “师傅身体健康,只要将养一段时间就会好过来的。至于山上杂物,弟子一定尽心尽力,为师娘排忧解难,师娘不用过于担心。等师傅好了,有师娘在旁,照旧可以领导万剑门,扬威天下。” “唉,身体可以康复,可是心性气魄再也担当不起这副担子了。江儿,你也知道你师傅的脾性,现在武功尽废,除了岚儿,他,他已没有什么值得挂心的了。” “师娘,师傅一定会没事的。周师妹现在不也好好的么?” “江儿,你答应师娘,帮我好好照顾岚儿。好不好?” “师娘……我向来把周师妹当亲妹妹一样的。我答应您,只要我楚江一在万剑门一日,决不让周师妹受半点委屈。” 不料王檬摇摇头,拉过周夕岚,把她和楚江一的手拉在一起,才说:“江儿,我不是那个意思。师傅师娘都老了,不能护着岚儿一辈子。所以,师娘希望,你能跟岚儿成亲。岚儿跟着你,我才放得下心。” “娘……”周夕岚又是伤心又是羞涩,扑在母亲怀中,眼睛却偷偷瞄向楚江一。 “师娘,我……”楚江一低着头,欲言又止。 “江儿,就当师娘求你了。” “不要求他!”忽然周平虚弱而愤怒的声音出现在背后。 不知何时,周平已从床上起来,扶着墙壁走到了房门口,正咬着牙,喘着气,恼怒地瞪着楚江一。 “周郎,你怎么起来了。你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王檬连忙过去要扶他。周平不肯进房,挣扎着走到厅中太师椅坐下,气呼呼地喝令女儿:“岚儿,过来!他都看不上你,你还拉着他干嘛?” 周夕岚闻言,触电般从楚江一掌中抽回手,噙着眼泪望了师兄一眼,乖乖回到父亲身边。 “楚江一,你别以为我不知你的想法。我就问你一句,岚儿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姓唐的那个妖女?” 周平此言一出,楚江一心中悚然一惊,连忙跪下想请罪,嘴巴蠕动几下,却不知说什么。 王檬“唉”地叹了一口气,周夕岚含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哗啦啦滚了下来,扑在母亲怀中放声痛哭。 “楚江一,你是不是万剑门的弟子?”周平冷声问。 “弟子是!”斩钉截铁的回答。 “掌门有令,你服不服从?” “誓死服从!”毫不拖泥带水。 “我周平,现在是不是万剑门掌门?” “是!” “好。我现在命令你,立即与岚儿拜堂成亲,你答不答应?” “我……” “楚江一,你是不是万剑门的弟子?”周平的声调高了许多。 楚江一抬头望向生气的师傅,眼中忽然有了几丝迷茫,一时说不出话来。 “气死我了!”周平气得将桌上的茶碗一把掷向徒弟,却落在脚前,摔了个粉碎。 周夕岚扶住要站起来的父亲,哭道:“爹,女儿不嫁人了,一辈子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就心满意足了。爹,你别生气了。我从来都当楚师兄是哥哥一样,我,我都不喜欢他的。” “冤孽啊!”周平抚摸着女儿的秀发,不禁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悲戚声中,跪在地上的男人缓慢而坚定地说话了: “师傅师娘,弟子楚江一愿意跟周师妹成亲。” 第196章 失之交臂 两个多月前,唐无殇为躲避关秀追捕,无意闯入周平练功房的秘洞之中,发现了被锁了三百年,与灵尘藤化为一体的万剑门第二代掌门江若飞。 她在耳听目睹周平施展“噬功大法”和“八卦玄天功”两大邪功后,想到自己不仅天魔斗不过,连朝廷一个小小的禁军头领都要躲着跑,要报师傅大仇,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于是她一发狠,以帮助江若飞脱困为条件,求他传授那两门邪功给自己。 一番讨价还价后,唐无殇拜江若飞为师,江若飞才放心传功给她。 这两个多月中,因为周平练功时慢慢浸染了王咏霖偷偷下的十三叠楼剧毒,身体状况不佳,也就没有冒险修炼邪功,江若飞得以保存了不少真气。 而唐无殇在江若飞的指点下,每日专心练功,又得江若飞利用灵尘藤输送真气打通重要经脉,因此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内两门邪功都略有所成,只差实战应用了。 期间唐无殇每隔数日就会从瀑布出口偷偷纵出去,探听山上的情报。从天魔战败逃窜,到遭擒被劫杀,再到午门斩首,正邪两派不知真伪,派人去查访,都听得七七八八。 今天她又出来刺探,刚好看到王咏霖带了一帮弟子抬了周平等人的尸体上山,甚为吃惊,便马上回去禀报师傅。 江若飞听了,冷哼几声:“周平小子练有‘八卦玄天功’,可以将要害暗中偏移,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不过听你所说,他不死也是重伤得可以,正是咱们师徒寻他晦气的时候。” “师傅,我们现在就出去?您老人家静思了这么多年,应该不止这两板斧吧?”唐无殇生怕他藏私,赶紧拿话来挤兑。 “嘿,瞧你说的。我这三百年来,开始时元气大伤,百来年花在与灵尘藤同化和艰难求活上面了。后面百来年扎定了根基,才慢慢修炼‘八卦玄天功’。 你也看到了,这里寸草不生的,我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这两门邪功都需要吸纳其他生灵的精血或真气,我只靠灵尘藤吸取这这里微薄的灵气练功,更没有人指点印证,数次几乎走火入魔,每一次都耗费我大量真气。 再说,贪多嚼不烂。无殇,我其他所学都是雕虫小技,这两门神功也够你琢磨一辈子的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去亲自实战演练,积累战斗经验了。” 自从学了这两门邪功后,唐无殇就觉得自己的躯体就像一个无底洞,总有一股想吸取他人的真气和精血的欲望。江若飞说这是初练邪功的副作用,等到功法大成,内力精湛之后,这样的欲望才会慢慢消失。 她想到以周平这样的武学境界仍然未能克制和杜绝这样的副作用,自己才掌握了邪功的毛皮,还需要许多时间来进修打磨,再学其他武功只会分散自己的精力,百弊而无一利。 一念至此,唐无殇也不再纠结,痛快地答应了江若飞,运功取出钉穿他躯体的五柄长剑。只是锁着江若飞四肢的铁链实在太粗,她费尽全力也弄不断。 江若飞去了刺透躯体的桎梏,体内真气的连转运行通畅了许多,休息了几个时辰后,与唐无殇一同运劲于一条铁链。 那些铁链虽是极其坚固的寒铁所铸,但经过了数百年时间的摧残,在二人合力之下,终于逐一崩断。 被困了三百多年的万剑门第二代掌门,终于重获自由了。 二人身无长物,上面又去了周平这个对头,再也顾虑,直奔上来。出了木柜,看到练功房中有周平夫妇的衣服,便取过分别换上,才向前殿走来。 那时王檬正守着丈夫的尸体黯然神伤,被江若飞轻易制住。 凭借灵尘藤的敏锐触觉,江若飞探到周平只是重伤之下运“八卦玄天功”进入了假死状态,便运起同样的功法,冲散他伤口的淤血,激活他体内的真气,将他重新唤醒过来。 之后,江若飞废了周平武功,再从王檬口中得知八臂天魔的下落,处理了此间事情,便打算同唐无殇觑寻那劳什子的八臂天魔一较高下。 这人也算是半个武痴,对江湖上的英雄人物向来崇敬得很,敬完后又要挑战人家,好对自己练武有所见益。 唐无殇半途出门,探听到楚江一不在山上,已去了大都办事,心想也正好,便遵了江若飞所命,跟随他一同前往天星城。 阴差阳错,他们二人是一路往南,从惊鸿渡乘舟过江的,而楚江一等人是从西陵东边的鹤州登陆,再转向西行。等楚江一回到万剑峰,唐无殇刚刚上船,二人正好擦肩而过。 楚江一不知道师傅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喜欢唐无殇的。 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喜欢唐无殇,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只知道她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会在不经意间闯进自己的脑海,驱之不散。 这时候他就会想起豆腐脑一般瘫在地上的丁药渣意味深长的问话: “你有喜欢的人吗?” “如果有,你会放弃一切,选择跟她在一起吗?” 当初他的回答是:“如果放弃了一切,我还是我吗?” 现在,他的回答以行动说明,意思跟以前所说的,没有半分变化。 “师傅师娘,弟子楚江一愿意跟周师妹成亲。” 但是为何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会撕扯得那么疼痛? “我本意非如此。可是我答应了要娶周师妹,我还是我吗?” 楚江一觉得脑袋中有一个大漩涡,不停地旋转着,吞噬着他的意志,他的理智。 “师兄,师兄,你没事吧?” 楚江一睁开眼,面色煞白,发现自己仍然跪在地上,周夕岚正用力扯着自己的肩膀,不让自己倒下。 他一把将手臂从师妹手中脱出,擦了一把面上的冷汗,低声道:“我没事。” “江儿,你刚从大都回来,奔波跋涉,太累了吧。岚儿,你去给你师兄泡一杯参茶。”王檬只当他是劳累过度所致。 周夕岚答应一声,扶起楚江一在椅子上坐下,“蹬蹬蹬”跑去泡茶了。 “师娘,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楚江一定下神来,眼睛却不敢看师傅师娘。 “江儿,等会,你就留下来吃饭吧。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对师娘的盛情挽留,楚江一却拒绝了。 “多谢师娘了。只是徒儿刚回来,诸事都要料理。还有个弟子病得紧要,不好耽搁了。过两日弟子再来扰一顿吧。” 第197章 北莽南侵 楚江一从听涛居出来,觉得心中空荡荡的,怅然若失,脑中不住回荡着师傅的说话。 “江儿,从今起我们就把岚儿托付给你了。大丈夫言出如山,你不要辜负了我们,不要辜负了她才好。” 一路走下来,他脚步虚浮,心乱如麻,脑中一会儿是唐无殇的笑靥,一会儿是周夕岚的哭貌,一会儿是周平的怒容,一会儿是万剑峰的景色,各种景象,走马灯一样来回变幻。 好不容易才回到居舍,安排照料是个徒弟。不提。 五日后,慧空方丈才率领其余正派弟子和幽冥宫的许天枫回来。 他们早在半路上就收到邪派已尽数从万剑峰撤离,正派追击,双方血战一场的消息。 队伍中的正派群雄听后,纷纷提议合力围杀或擒拿随行的幽冥宫一行人。最后慧空方丈从中斡旋,才帮许天枫等人开脱,勉强说服群雄放他们离开。 然而许天枫只让其余幽冥宫弟子前往追寻师傅屠元化,自己孤身跟着正派诸人上万剑峰请罪。 上了山,在追击邪派时遭受损伤的正派群雄立时将许天枫围住,要他给个说法,大有将他分而食之的架势。 此时正派已与邪派彻底翻面,两派联盟土崩瓦解,对于敌人的许天枫,正派群雄都是人人唾骂,杀气腾腾。要不是有慧空拦着,苦心劝解,许天枫不知被撕成多少碎块了。 许天枫甘冒性命之险孤身上山,一来是为了表明自己对正派并无恶意,希冀正邪两派最终能够通过和平手段来处理已有的关系,避免继续恶化下去;二来是想留在山上,与正派一起行事,表明自己苦心孤诣的诚意;三来,则是希望能得到周平的好感和认同,再和李梦凌一起求他允许二人走在一起。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正派所有人都敌视他,周平连见都不见,更不用说听他陈说要害了。 心灰意冷之下,许天枫知道再无回瞏玉笛,找到李梦凌,要和她远走高飞,离世避隐。 不过此时周平伤重,万剑门上下各种猜测谣言乱发,不少正派同道尚未离山,隐隐有动荡不安的势头,李梦凌担心山上有变故,挂怀师傅师娘安危,不忍弃山门而去。 许天枫知她重情重义,不愿拂她心意,便打算等万剑门安定下来,二人再一起出走。 随着镇江王逃到乐州,策动乐州府太守反戈,乐州沦陷,以及神火教发起信号,里应外合,引北莽国大军攻破断龙关,以乐州为根据地,不断派兵入关南侵的消息陆续传来,正派群雄感到祖国山河,岌岌可危,都嚷着先别各自分散回山,再合兵一处,协同朝廷军队,共同抗击北莽外寇。 正派人士向来以侠义心肠,忠肝义胆为豪,听闻此举,无不齐声赞同,更发帖广邀天下正派群雄,再聚万剑峰,共御外侮。 这一次,不似前次邀约大夥来战天魔,许多门派都争先恐后,踊跃派出门中精锐实力前来助阵,彰显一番自己的爱国情思。是以每日都有打着各路门派旗号,声威显赫的队伍上山来。 这种情况下,身为邪派弟子的许天枫再没有道理在山上待下去了。 他又听说邪派各门派都聚在乐州府中,成了镇江王的爪牙,连幽冥宫也在内,心中五分怀疑五分愤慨,恨不得立即赶到乐州,寻师傅和白小千、蒋鹏等人问个清楚明白。 当晚他与李梦凌依依惜别,约定等正派随军背上,二人觅机会再在乐州相会。届时如果事不可为,二人再一起私奔。 朝廷方面,大都形势尚未完全明朗,不敢分兵。太子端木彦飞便命何胜任护国大将军,率惊鸿渡守军北上。其他北部诸省,如西陵、鹤州、鲁平等均尽遣本省精兵,在乐州南部集合,等何胜大军一到,全军听他号令反击。 何胜大军北上,正好打道经过万剑峰下。正派群雄经过多日发帖招募,已聚集两千余人在山,专门等候北上大军经过,便下山随军征讨逆贼外寇。 内患未定,外事又起。万剑门身为正派巨擘,于这等保家护国之际,决不能落于人后。周平不顾夫人劝阻,命楚江一尽率门中精锐弟子出征。 郭田患病未愈,楚江一留下猫奴、蛇人方醒和鸟人熊飞在山相互照应,一旦山上有事,立即着熊飞飞来报信。又悄悄恳求师娘对几个徒儿多加留意,这才放心下山。 外地入侵,战火即将点燃,即使是身负武功的江湖人士,在绞肉机一样的残酷战争面前,也显得十分无力。此次出征,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 这个时候,楚江一本应是心情沉重,忧思满怀的。然而他带队离山后,却感到一阵轻松,心中比在山上舒展了许多。 或者是离了山,师傅和师娘就不会逼着他早点和周师妹成亲的缘故吧。 或者是此番前去,可能有机会会遇到唐无殇吧。 他如此想着,一边觉得抗拒不安,觉得有欺师瞒上的嫌疑,一边又对这种心理不能自已,甚为矛盾。 他既答应了同周夕岚成亲,师娘王檬便将江若飞废了周平武功,以及唐无殇拜他为师的事一一说与他听。 他暗暗后悔自己晚回了几天,又听说唐无殇跟着江若飞要寻天魔,更是遗憾没走陆路回山。 现在虽然天魔受伤遁匿起来了,但他是为镇江王做过事情的,肯定有把柄留在镇江王手中才肯屈尊于他麾下。天魔伤好之后,极有可能前往乐州与镇江王汇合。 届时江若飞和唐无殇一定也会北上,如此,自己便能见着她了。 想到这点,楚江一心中有按捺不住的欣喜。 从前他虽时有思念唐无殇,但从未试过这种感觉。自从被师傅说破他喜欢她之后,他一想起唐无殇就生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感受:极度渴望见到她,极度渴望听到她的声音,哪怕被她骂“楚木头”也极其愿意。 于是,他向慧空方丈进言,要求一路散发“镇江王不仅勾结外寇,还纠集武林邪派,以及江湖巨恶八臂天魔,打算灭尽南星国正派”的消息。 虽未确定天魔就在乐州府中,但这一出“无中生有”之计,正好勾起正派同道对天魔的仇恨,以及对邪派寡廉鲜耻作风的鄙夷,于舆论士气大有好处。 慧空方丈欣然赞同。 于是这一则消息随着南下逃难的民众,越传越广。 第198章 收复句瑠关 讨逆大军一路北上,与各省精兵在乐州南部汇合,联成一支十万多人的军队。 北莽国南侵,要攻占南星国大都,共要越过三道屏障,第一道就是“雁不能越”的断龙关,第二道是乐州最南端的句瑠关,第三道则是隔断南北区域的天然天堑洛虹川。 乐州东西两端多山,整个州的形状有点像漏斗,最南端的句瑠关就是这个漏斗的漏口,是紧扼乐州向南的咽喉之地。 这句瑠关虽不及断龙关险峻,却也是易守难攻的坚城要塞。北莽国占据乐州后,不停攻打此关,也是最近才攻克下来。但也因此付出了十分惨重的伤亡的代价,不得不停下南侵步伐,等待后续援军和物资的到来。 北莽国军队仰仗句瑠关的险阻,以三万军队就把何胜率领的十数万讨逆大军牢牢拦住。 何胜大军抵达,乘着士气高昂,接连强攻了五日,死伤上万士卒,未能克城,不得不暂时歇兵,另想办法。 城中除了一般军士,还有不少神火教弟子和邪派人士协助防守,慧空方丈所率的武林人士要乘夜色上城突袭,数次都被他们提起警醒发觉,最终也是无功而返。 句瑠关守军对攻城部队最大的威胁就是神火教研制的数种怪异器具,其中杀伤力巨大,破坏力惊人的开天神雷自不必说。 另一种是毒绣球,那是一个个像绣球一样的皮壳圆球,只要点燃引信就会从四面的小孔中不停喷出浓浓毒烟,往攻城的人堆一扔,闻者无不涕泪横流,口鼻红肿刺痛,严重者可致失明。 最后一种则是火焰兽。这是一种用木头和金属制成的喷火器械,前端有一个张口的虎头,在句瑠关城墙上摆了一排,可喷出两三丈远的火焰。好不容易攻上城头的士卒被虎口中喷出火焰灼烧,无有可以幸免的。 何胜这个讨逆大将军出师不利,折损了不少人马,又担心北莽国援军到来,届时更难以攻克,不由得眉头紧皱,彻夜难眠。 这开天神雷和毒绣球只要舍得用诱饵,总会让敌军出现一段时间的断档期,但最头疼的是火焰兽,其攻击范围无论何时都能将城头牢牢覆盖。 只要破去火焰兽,句瑠关便可一战而下。 这个军令一下,军中人人都在冥思苦想,要争立这头功。 楚江一这次只带了蝎人谢延、豹人豹豹和纪旭等四个鸟人来助战。 自从大都抢夺天魔首级一战,他对鸟人的空战能力有了新的认知,便有心想仿效前次的战术,让四鸟人带着大石飞到空中,将火焰兽砸坏。 可是从先前的情报得知,火焰兽的躯干有部分是钢铁所铸,普通大石根本砸不动,再大的石头鸟人又运不上天,石雨一计落空。 不过用鸟人空袭的思路肯定是正确的。 楚江一苦思了一阵,忽然灵机一动:“既然火焰兽有木制部件,我们何不以火攻火,把它们给烧掉呢!” 他将计策向何胜一提,立即得到肯定。 当下军士们准备了数十个皮袋,里面装满火油和易燃物,放置待用。四名鸟人在后方训练了两日,对投掷的准头和时机都能把握得八-九分准了,便回营待命。 一切准备妥当。 何胜吹起号角,命大军做出要攻城的姿势,却令强弓部队掩在前面的巨盾部队后,听号声放箭掩护鸟人。 鼓声一响,四名鸟人各自拽了一个装满火油的皮袋飞上高空,往句瑠关城墙掠过去。 敌军早看见这几个古古怪怪的奇人了,便命弓箭手准备射他们下来。不料何胜的强弓部队率先发难,连绵箭雨向城头覆盖过来。 北莽军猝不及防,被射倒一队弓手,其余的连忙躲避箭雨。 四个鸟人乘机掠下,点燃皮袋后,一个俯冲,先后将手中的着火的皮袋掷落城头。 只听见“噗噗噗噗”四声闷响,四个皮袋各自命中目标,撞裂开来,把火焰兽泼了一身火油,火焰立即“熊”地燃烧起来。不少站在旁边控制火焰兽的士卒也溅上火油,殃及池鱼,被烧得哀嚎连连,倒在地上不住打滚,其状惨不忍睹。 “救人!救人!”那些冲上来想要扑灭同袍身上火焰的士卒被流矢射中,人没救到,自己先一命呜呼了。 城头上冒起四个火头,命令声,叫嚷声,哀嚎声,此起彼伏,乱成一团。 一击奏效。四名鸟人立即返回营中,再次拽起四个皮袋,又冲上天空。 如此攻击了三四轮,城头上已经是火光冲天,七八成火焰兽都陷入火海之中。 神火教擅长制造毒火毒烟,对灭火却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教中多年来的心血毁于一旦。 其中的邪派诸人推举轻功好的,想趁鸟人下滑时跃起袭击,然而鸟人下降到最低也有十丈来高,就算是“白烟鬼”尹习这等身轻如烟的轻功高手,也需要借力一到两次才能跳这么高。 天一庄、幽冥宫、十三叠楼等邪派大拿都跟随着镇江王在乐州府坐镇,句瑠关中的邪派人士都是急于建功的散人盗匪,哪有凌空跃起十余丈的本事,个个只能在下面干瞪眼而已。 如果白小千在关上,凭他的轻功和“风雷翅”,是能像鸟人一样在空中飞翔的。他武功也比四个鸟人高出许多,只怕一个照面,鸟人们就得被他杀伤。 可惜,他并不在。 战事从早上开始,到了中午时分,城墙上所有的火焰兽都已被烧毁。而守关的北莽国士卒都忙于灭火和防范箭雨的攻击,士气十分低落。 何胜见破城时机已到,一声令下,战鼓咚咚擂起,无数军中健儿推着云梯搭上城头,前仆后继,奋不顾身向上攀去。 城上守军是北莽国先锋鲜于虢所部,在主将声嘶力竭的监督下以开天神雷和毒绣球顽强抵挡了一阵,终于被何胜军士攻上城头。 没了火焰兽这道坚固的防守工事,鲜于虢守军节节败退。眼看大势已去,不得不带了几千残兵败将,弃了城池,向北落荒而逃。 失去了正面对抗的力量,其余的神火教弟子和邪派诸人更是一触即溃,如丧家之犬跟着败兵急急逃走了。 片刻后,登城的军士从内打开城门,讨逆大军一拥而入。 句瑠关收复。 第199章 兄弟阋于墙 此时,北莽国南下的援军离句瑠关不过数十里了,远远看见关上冒起阵阵黑烟,又听见杀声震天,便知道敌军攻城甚急。 带军的将领连忙催促部队前进,却正好迎着逃回来的鲜于虢残部。 两下一说,知道句瑠关已失,便立即传令下去,全军掉头,后军变作前军,回师乐州。 这带军的将领名叫谷浑支也,是个十分谨慎的人,知道句瑠关易守难攻,自己这一支军队万难攻得下。再说也不必要为鲜于虢擦屁股,白白把自己陷进去,于是果断回军。 何胜收复句瑠关,以此关为据点,一面飞报捷报,一面向各省再下征兵令和征粮令,补足后备各项需要。同时派出许多斥候向北打探消息。 于是,双方都占据坚城,遥遥相望,只等查探清楚对方底细,后续力量充足,便一举发动,决一死战。 双方僵持的第八日,熊飞载着郭田飞到了句瑠关。 原来郭田病情好转后,听到乐州沦陷的消息,非常担心父母的安危,不顾方醒等人的劝阻,执意让熊飞带了自己北飞,追上讨逆大军。 时值许天枫有意促使正邪两派和解,向慧空方丈发来密信,约定在乐州城西郊的八臂罗汉庙见面。 于是慧空率领正派群雄向八臂罗汉庙出发,楚江一则带了八名徒弟前往羊角村,探寻郭正山夫妇下落。 乐州府曾屡遭战火蹂躏,田地都抛荒了的。进入和平时期后,才有人陆续回来开荒。这些人多是曾受战争之苦逃离故土的乐州居民,又或者是在邻近州府受人欺凌,生活不下去了的穷苦百姓。 这十余年来,安居乐业,生活倒也平静祥和。 现在战火又起,百姓心底中对战争的恐惧再度爆发,慌乱之中,只来得及收拾了细软等物,跟着大队难民向南逃走。 羊角村中的百姓早逃得一干二净了。 北莽国军队开进乐州后,为筹集军粮和后备,满州派兵去扫荡,抓壮丁。结果看到的基本都是空荡荡的村落,抓到的要么是腿脚不便的残疾病痨,要么是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 这些暴躁的北莽士卒一气之下,把许多村庄都焚毁了,田地庄稼也被马匹踏坏了许多,把一个好好的乐州府变作荒芜鬼域。 羊角村离乐州府颇近,自然不能幸免。 楚江一等人赶到时,看到的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土地和几道残垣断壁,成群的乌鸦在废墟中翻寻着食物,聒噪不已。 郭田哭了一场,在自己家茅屋的遗址中找寻了一番,看到许多熟悉的家具物什都被烧得只剩下一点,悲痛万分。 所幸走了一圈,并未看到有尸体残骸,料想应该是北寇破断龙关时,整条村的百姓就结队一起逃难了。 “小田儿,你爹娘应该是和大家向南逃去了。一路上也没看到有什么难民尸体,说不定早出了乐州,要么到了西陵,要么去了鹤州。这两省府都有专门接纳难民的地方,我们等战事一完,就往这两处去找寻。” 楚江一拍了拍徒弟的肩膀,低声安慰。 自从上次在大都质问过郭田后,郭田见了楚江一都是眼光闪烁,不敢直视,似乎害怕他又再问相同的问题。 “小田儿这样的性格,说他是魔界遗种,我真是信。”楚江一不止一次兴起这样的念头,不过一想起郭田的各种特异技能,又陷入不确定的漩涡之中。 此刻看他哭得伤心,那念头又占了上风,心想:“就算他真的是魔界遗种又如何,只要我教诲得当,他总不会成了天魔那样的恶人。为人师长,不就应该引人向正么?我如因顾虑他的身份而弃他不顾,实在受不了这师傅之礼,更算不上什么正派侠士了。惭愧。” 当下,他不再对郭田心存芥蒂,心态感情又变回了像从前一样。 这种变化,郭田敏锐地感知到了,知道师傅不会再责怪自己,一头扑在他怀中痛苦起来。 在羊角村逗留了一阵,郭田的情绪也慢慢稳定下来。于是楚江一等人再度起飞,往乐州府西郊的八臂罗汉庙飞去。 罗汉庙中,有四个人,分别是正派的慧空方丈、李梦凌,和邪派的白小千、许天枫。 “白楼主,你说四海镖局完好,苏振宏苏总镖头安然无恙,可是真的?”慧空面上带了几分喜色。 自从苏振宏跟他分道扬镳,先回乐州后,就一直没收到过他的消息,只从逃出来的难民口中零零星星知道四海镖局总局已被北莽国控制,所有镖师都成了阶下囚。 正派同道都担心四海镖局遭了敌寇毒手,都为少年英雄的苏振宏扼腕叹息不已。 李梦凌听到这个消息也颇为难过。 虽然苏振宏仰慕自己却不过问自己,擅自向师傅提亲的手段为她不齿,但他面对北莽国军队,不肯忍辱偷生的节气,让她肃然起敬,对他的厌烦之情也消散于无形。 现在听说苏振宏安然无恙,又是高兴又是郁闷,矛盾之极。 “白某以项上人头担保,此言句句属实。方丈如不信,可问问天枫。”白小千说完,拍了拍许天枫肩膀。 顶着慧空和李梦凌询问的眼光,许天枫点了点头,却欲言又止。 得到他的确认,慧空一颗心放了下来。只有李梦凌隐隐觉得不安。 “白楼主,许少侠所讲的提议,你意下如何?”慧空又问。 “方丈不必多虑。白某既然已经到应邀来到这里,自然是同意了。正邪两派虽然向来不和,现在又新增仇隙,但都是南星国人。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这个道理,白某还是明白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国难当头,白楼主能这样想,真是深明民族大义。老衲在此为南星国百姓谢过白楼主了。” 慧空说完,对着白小千深深作了一揖。 “方丈如此大礼,白某愧不敢当。”白小千闪身让过。 二人又谈了一番当前的形势,白小千把乐州府中的情形说了一遍,表示如果邪派在城中作为内应,里应外合,便可破城。 乐州一破,北莽国在南星国再无立足之地,断龙关北关险峻,南关较为舒缓,只要假以时日,也一定能将其收复。云云。 正邪两派首脑一时说得兴起,气氛十分和谐融洽。 第200章 无用功,有情人 慧空和白小千谈得正欢,忽然山下传来一阵喧哗声。 白小千微微一笑:“一定是屠宫主亲自送苏总镖头出来了。” 许天枫心中一惊:“我怎么不知道?”当先掠出庙外。 其余三人也出了庙,只见一条人影从北面山岗下等待的邪派弟子中蹿出,直奔上山来。 “苏总镖头,你怎的走得如此匆忙?屠宫主呢?他不是送你过来的吗?” 那人才奔上来,白小千就挥手高声询问。 “我呸!邪派走狗,我杀了你们!”来人正是苏振宏 他手执一支长枪,面上有一道血痕,怒目瞪着白小千和许天枫,二话不说,挺枪就刺。 “苏总镖头,有话好好说。怎么见面就出手伤人?”白小千轻飘飘避开。 许天枫也不便跟他交手,一味闪避。 苏振宏气在头上,边打边骂:“你们这些畜生,甘当北莽敌寇鹰犬,作恶多端,毁我镖局,我跟你们势不两立!” “苏总镖头,先停手,把事情讲清楚再说吧。”慧空不明所以,怕坏了大事,连忙出手阻拦。 李梦凌也拔出长剑,迎头架住苏振宏的长枪。 二人好不容易将苏振宏拦下,北面匆匆跑上来几名幽冥宫弟子,满面悲痛,指着苏振宏对许天枫道:“许师兄,师傅遭了苏振宏这厮的毒手!” 许天枫一听,面色大变,急问:“师傅现在在哪里?” “就在山下。” 许天枫看了苏振宏一眼,面皮紧绷,几个纵跳,落了小山岗。 “苏振宏,你好歹毒啊!屠宫主有伤在身,不惜冒险送你出城,你竟恩将仇报!慧空方丈,你们正派就是这般的诚意?” 白小千阴沉着脸,向慧空质问。 “阿弥陀佛。白楼主,且容老衲问个清楚。” “没什么好说的。正邪不两立,我真后悔在万剑峰上没跟你们这帮邪派畜生翻面!” 苏振宏咬牙切齿喊着,又要举枪去刺白小千,却仍被慧空和李梦凌架住。 二人好言相劝,请他把事情说清楚,但苏振宏怒极失智,根本不愿解释,只是如疯似癫,只想杀了白小千而后快。 白小千在一旁只是冷笑。 半晌,许天枫又上山来。临上山前,他对山脚下蠢蠢欲动的邪派弟子说了几句话,把他们安抚下来了。 南面山下等待的正派弟子听到喧哗声,以为山上有变,也派了一队人马上来,被慧空请下去了。 “天枫,屠老哥怎么了?”白小千见许天枫上来,出言相问。 许天枫面有悲色,侧头看了眼苏振宏,才转头盯着白小千,沉声问:“白楼主,我师傅为何会来此处?” 白小千现出惊奇神色:“屠老哥瞒着镇江王要送苏总镖头出来,以表示今次会谈的诚意。难道你不知道吗?” 许天枫从他面上看不出什么破绽,这才垂下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天枫,你快说。屠老哥怎么了?” “我师傅,他死了。” “什么?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苏振宏这小子干的?”白小千这时也吃惊不小。 许天枫点点头:“被金蛇枪法一枪贯体。苏总镖头,我想问你一句,幽冥宫对你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家师好心送你出城,你竟暴起偷袭,将他杀死?” “我就是要杀光你们这帮假仁假义的邪派畜生!怎么了?我要连你都杀了!”苏振宏眼珠都红了。 许天枫见他这样,却没有勃然大怒,又低头沉思起来。 白小千走前两步,对慧空方丈冷然道:“方丈,看来我们不用再谈了。苏总镖头的行径,想必也代表了你们正派的想法……” “不。白楼主,这是我跟苏总镖头之间的私人恩怨,不应该因此而影响大局。”许天枫突然出声打断道。 “天枫,你……。”白小千还要再说。 “白楼主,你不用多说。幽冥宫虽远在极北,但家师从未忘记故土,总对我说,希望有一天可以落叶归根。现在正当其时。即使不是国难当头,我们两派也应该同声共气,抛开过往的仇隙。 大家同根共源,大可以求同存异,共同生活共同发展。何必非要分个正邪高下,争得头破血流,就是为了一口气,或者所谓的面子?就当我求你们了,不要再争下去了。” 许天枫越说越激动,竟“扑通”一声,向众人跪了下来。 “天枫,起来!你是个男子汉,膝下有黄金,不能随便下跪!你这么说,难道你连师傅的仇都不报了吗?” 白小千额上青筋暴起,用力把他扯了起来,厉声质问。 “如果能换来正邪两派的和平共处,师傅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的。他的仇,不报也罢了。” “你、你……你真是!”白小千指着许天枫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向来处事十分冷静,这是他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如此失态。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许少侠仁心侠胆,我辈皆不能及也。老衲无能,也愿以此残躯,与许少侠共圆此愿。” 慧空方丈面有惭色,继续道:“白楼主,苏镖头,许少侠能以大义为先,弃仇释怨。我们如再争持下去,岂不落了下乘,于两派又有何益处?不如就此言和,才不致辜负许少侠一片苦心和屠宫主的牺牲。” 白小千无言。 苏振宏也想不到许天枫能做到这等地步,不由呆了一呆,最终也默默放下了长枪。 然而,最后两派虽没有翻面,但也没达成共识,因为白小千草草敷衍了几句,就回去了。 慧空知许天枫乃真情实意为两派和平着想,奈何他一人之力无法代表邪派,唯有再三劝慰几句,也带人离开了。 等白小千和慧空离开,苏振宏走到许天枫面前,坦然道:“许天枫,你是条汉子。我苏振宏佩服你!屠宫主是我所杀,你要报仇,可随时来找我。” 他转身就走,见到李梦凌还站在一旁,对她道:“李姑娘,我回去后,马上派人到万剑峰向周掌门请求取消我与你的亲事。请你尽管放心。祝你们幸福。” 说完,苏振宏大踏步下山去了。 庙前,只剩下一对伤心的情侣。 他为师尊之死,为尽了全力却未能促成两派合作而伤心。 她,则为伤心的他而伤心。 第201章 毒计出 “天枫,你、你一定要为我报仇。一定要找正派那帮伪君子报仇!” “我知道你心地仁慈,但我要你答应我,永远与正派为敌,绝不能背叛邪派。” “我要你发誓!” 师傅临终前的说话仍然回荡在耳边。 许天枫心情十分低落。 有人轻轻抱住了他。 他的眼泪落在地上,而她的眼泪落在他脸上。 “枫哥,我们走吧。离开这里,不再见他们。” “梦凌,你相信我吗?” “我信你。” “我想再拼一下。不为天下百姓,不为正邪两派,只是为了你,为了我。” “我等你。” 两个人紧紧拥在一起。 有说不尽的话语,却不必说。 正派群雄在八臂罗汉庙附近一处住民逃空的村子驻扎下来,等候邪派回音,另一边也远远盯着断龙关和乐州城之间的军力往来和查探消息。 楚江一寻到正派所驻的村子,正好碰到慧空等人回来,众人坐定,向苏振宏问起四海镖局和乐州城中的情况。苏振宏闻言又红了眼睛。 原来苏振宏回到乐州府总局后,镇江王谋反的紧急文书也送到了乐州府。 四海镖局根在乐州,向来与乐州府刺史吉朗交往甚密。于是苏振宏立即拜见刺史,商议定下了四海镖局协助州军捉拿镇江王一干逆犯的计策。 不料吉朗暗中早和镇江王勾结,事前在宴请四海镖局的酒菜中下-药,迷晕苏振宏等人后又派兵控制了镖局,将所有镖师押在大牢中。 镇江王到来后,吉朗立即降服,引一支假装战败的军队前往断龙关求援,意图赚开关门,占了关卡,放北莽国入侵。 结果守关总兵料事如神,早看穿了他的伪装,坚决不开门,还几乎将吉朗射杀。 奸计被识穿,吉朗唯有败退回乐州城。 断龙关不破,北莽国无法入侵,镇江王的后路也被封锁,只要讨逆大军北上,乐州并非险峻坚城,城中积粮也不多,那时只能束手待毙了。 镇江王不得已,便命断臂老尼等神火教教众放出信号,让北莽国从外猛攻断龙关,自己率领乐州府军也同时从内强攻,两面夹击,不惜代价也要攻下断龙关。 断龙关虽然坚固,但关中士卒、军备物资都有限,加上内关相对容易攻击,在坚持了数日后终于被攻破,关内八百余名将士战死殉国。 此后断龙关落入北莽国手中,大批骁勇善战的北莽战士通过关卡源源不断入驻乐州城。 苏振宏得知断龙关沦陷的消息后,怒发冲冠,每日在牢中痛骂镇江王卖国,骂吉朗无耻。 今日数名邪派高手进入大牢,大肆残杀四海镖局镖师,而后将苏振宏拖出装入囚车,以黑布蒙住,运出乐州城。 所幸那锁链并不十分牢固,苏振宏也没被点穴制住行动。他运功震脱锁链后,在车中伺机逃脱。 囚车出到城外,幽冥宫宫主屠元化坐车从后赶上,命人打开囚车,把苏振宏放出来。 苏振宏虽然不明所以,但四海镖局许多镖师被邪派当面杀死,他心中早就满腔血愤。才出囚车,立即夺了旁边一名军士的长枪,一枪把屠元化刺了个对穿。 之后他一路被邪派人士追杀,直闯上八臂罗汉庙。 慧空等人从他的述说中大致也猜到屠元化送他出城,是救了他一命,但为何在牢中要当着他的面杀死四海镖局的镖师呢? 不过到了此时,苏振宏一心想的就是要为镖师们报仇,哪里还有仔细思索的余地。而慧空等人虽然心有疑窦,为了收复乐州,正确邪派的合作,也不便制造两派矛盾,以免多生枝节,也就随口提一句,就不再说了。 过了两日,正派收到许天枫托李梦凌送来的密信,说白小千和蒋鹏等邪派领袖并无合作意向,目前是在拖延时间,一面向北莽国请援而已。 这边讨逆大军也收到探子的消息,得知大批北莽国军队正在赶来增援,便马不停蹄,挥军直指乐州城,三日就抵达城下,扎下营寨,大建攻城器械。 再说乐州城中,邪派群豪居住的一处屋舍中,有两个人正在密谈。 第一个道:“没想到许天枫这小子竟然如此窝囊,师傅被苏振宏杀了还能忍气吞声,处处为正派说好话。真是没有骨气!” 第二个道:“他就是被屠老怪惯坏了,不知哪里学来的正派热肠做派。要是两派能和平共处,我们邪派就不用个个都把老巢筑在偏远的穷乡僻壤了。” 第一个道:“现在正是咱们翻身的好时机。他要还是这样一意孤行,对咱们邪派大大的不利。” 第二个道:“哼,我收到消息,听说他要跟万剑门的李梦凌私奔。” 第一个吃惊:“吓?他要甩手不干?不过也算了,爱滚滚,没了他这个猪队友,咱们反而不用那么碍手碍脚。” 第二个道:“蒋庄主,话可不能这么说。许天枫好歹是我们邪派的一个高手。现在屠老怪死了,幽冥宫群龙无首,人人都看他办事。要是他就这么一走了之,幽冥宫势必陷入内乱,对我们百害无一利。” 第一个道:“那能怎么办?咱们总不能把他绑起来吧!如果制住他,更容易引起幽冥宫那帮弟子的猜疑,说不准不出力,还要在背后搞事呢。” 第二个道:“我们当然不能把他的人绑住,但我们可以把他的心绑住。只要让他跟我们一样,真正恨起正派来,那就行了。” 第一个疑惑:“白楼主,那咱们该怎么办?” 第二个道:“蒋庄主,你怎样会对别人恨之入骨?” 第一个道:“不给我面子!抢我钱财女人!呃,还有……” 第二个打断:“不同的人,有很多不同的想法。但只有一点,每个人都会十分记恨。那就只是夺走他最心爱的东西。” 第一个连连附和:“对对对!白楼主说得太对了!不过许天枫最心爱的东西是什么?他喜欢喝酒,难道是酒?” 第二个摇头。 第一个又问:“他喜欢吹埙,一定是他绝不会离身的白玉埙了!” 第二个又摇头。 第一个咕哝了好一阵:“他最敬重的是屠老怪,可是屠老怪死了,再说也看不出他有多愤恨啊。” 第二个微微一笑:“我刚才说过了的。” 第一个略一回味,面上顿时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第202章 幽香陨 “师傅,请您原谅不肖徒儿的任性妄为。” 许天枫从怀中取出象征幽冥宫宫主身份的碧玉扳指,压在桌上一封信上,对着师傅屠元化的棺椁跪下,拜了几拜,回头吹熄了灯。 房中一片漆黑。 半晌,他“唉”地长叹一声,翻窗而出,上了屋顶,一路往城西而去。 幽冥宫中一切事项都已在信中交代清楚,以后将要如何发展,如何变化,他也顾不着了。 过了今晚,许天枫这个人物就要在江湖上消失了。 许天枫乘着夜色越城而出,直奔西郊的八臂罗汉庙。 他跟那个一直心萦魂牵的人约定好了,今晚在那里会面,然后一起远走高飞,离开这个纷争不休的江湖。 到了小山岗脚下,他遥遥望见山上的庙中现出火光,沉重的心情顿时变得欢快起来,脚下发劲,飞掠而上。 到了庙前,只见一扇庙门虚掩着,微弱的灯光在庙中轻轻晃动,似乎在向他呼唤。 “梦凌,我来了!”许天枫的心情有点奇妙,欣喜和不安混杂,这是二人平时幽会时从未有过的。 他稍稍平息一下复杂的心绪,举步向庙门走去。 忽然,“吱呀”一声,一条人影推开半扇门从庙中走出,抬头见了许天枫,慌慌张张纵入一旁的树林中不见了。 那人突然出现吓了许天枫一跳。就在那人抬头的一刹那,许天枫借着庙中的灯光认出他正是苏振宏。 “这个时候,他在这里干什么?” 许天枫想起苏振宏惊慌的神情,心中忽而怦怦狂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庙门口,向里面望去。 庙中静悄悄的,在神案上点着一支蜡烛,只剩下一小截,一段烛心卷着,微弱的烛火在轻轻的夜风中忽明忽暗地晃着,随时有熄灭的危险。 大殿居中立着一具雄伟的八臂罗汉神像,似乎是新做的,身躯凸出的各处在烛火下泛着光亮,唯独八条手臂在昏昧的光线中犹如张牙舞爪的怪物肢干,显得颇为狰狞。 安静,静得让人不安,连寒跫都不敢鸣叫。 在这无边的寂静中,许天枫听见自己胸腔中的心脏剧烈猛撞的声音。 “梦凌,你在吗?”微弱的烛火根本照不清庙中的各个地方,许天枫叫了一声。 他并没有叫得多大声,但是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扩散开去,显得极其洪亮,撞回在他耳膜中,甚至有一阵嗡嗡的轰鸣。 许天枫甩甩头,把回音带来的那股不适感甩掉,又叫了一声。 他忽然觉得喉咙很干,干得就像久旱不雨遍地龟裂的田地。他忍不住用力吞咽了几下,却发现更干得难受了。 “滴……滴……” 似乎在回应他的呼唤,就在他侧着耳朵倾听附近动静的时候,他听到了大殿一角传来细不可闻的水滴落下的声音。 断断续续,又顽强不息。 许天枫有点害怕。 他抖着手从案上拿起那截只剩半指长的蜡烛,捻了捻烛心。烛火顿时明亮了许多。 在烛光中,许天枫隐隐约约看见神像的阴影中有一个黑影。 “梦凌……” 走近几步,许天枫终于看清那个黑影了。 只见李梦凌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头微微歪向一侧,一手被一条粗绳绑着,另一头吊在神像的一条手臂上。手腕被绑处血迹斑斑,一道血痕从她手臂蜿蜒而下,在她的肘弯处凝成一滴滴血珠,滴落地上。 她身上不着片缕,衣衫凌乱地垫在身下,胸腹处有一个血洞,犹如在雪地中绽开出一朵鲜艳夺目的红花。 她见了他,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笑容。 “梦凌!” 许天枫把蜡烛用力按在神像足旁,冲过去一掌削断绑着她手腕的粗绳,一手扶着她,一手慌慌张张地要脱自己的长袍。 “枫哥……你来了……”李梦凌把头靠在他肩上,在他耳边无力地笑着说道。 “你等着,没事的!没事的!”许天枫终于脱下长袍,把她紧紧包住,一面查看她的伤势。 “枫哥……没用……的……你快……走吧……”李梦凌挣扎了一下,鲜血立即从她的胸腹伤口涌了出来。 “别动!别说话!我能救你的,相信我,我能救你的!” 许天枫咬着牙,一手抵在她后心,一手轻轻按在她胸腹伤口,疯狂催动真气,护住她心脉的同时,以寒冰真气封锁伤口,止住流血。 “我……我信你……不过……要来不及……了……你快……快走……” 许天枫不说话,一味摇着头。 “快走……他们要……要害你……”李梦凌忽然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将许天枫推开,再度靠回墙上。 许天枫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梦凌!” 许天枫看着她胸前的长袍都被鲜血浸透了,又扑上来要为她止血。 “走……啊!……不然……来不……及了……”强行撑着说完这句话,李梦凌的气息已经微弱不堪了。 许天枫虎目含泪,徒劳地一边输送真气,一边问:“梦凌,谁干的?告诉我,是谁害你的?” 李梦凌意识已经模糊,只能从她艰难的呼吸声中勉强辨认出“走”字。 “是不是苏振宏?是不是他?” 可是,没有回应。连那微弱的呼吸气息都听不见了。 许天枫双目圆瞪,太阳穴突突地狂跳。 他轻轻扶正李梦凌的身体,映入眼帘的是她苍白而清秀的面庞。她闭着眼,两道睫毛盖着眼睑,就像睡着了一般。 他的手抖得无法自持,包着她完美躯体的衣服滑落了一角,现出洁白无瑕的胴-体。 白,雪白,圣洁无暇的雪白。 纯粹而美丽。 这一片白占据了他的眼睛,他的世界全陷入无边无际的白之中,就像他的思维一样。 远远地,在这无边的雪白之中,出现了一个红点。 红点越来越大,铺天盖地而来,把这片无边的白染成了一片血色。 同样的纯粹,却是如此丑陋。 是那个致命的伤口! 许天枫的眼神再度聚焦,停在李梦凌胸前那个深深的血洞上。 “啊————————————————————” 一声巨吼冲天而起,震得屋顶扑簌簌落下一阵砂砾,在这寂静的郊外远远传了开去。 也不知是被这吼声所冲击,还是本就燃烧殆尽,庙中的烛火毫无声息地熄灭了。 今晚的月亮,带了几分黯淡的血色。 第203章 意态狂 二人以笛埙相识相知,但现在,美妙的音符戛然而止。 黑暗中,许天枫紧紧拥着李梦凌,试图以自己的体温去挽留住她身上逐渐失去的温度。 良久,他从怀中取出玉埙,轻轻吹奏起来。 埙声悠悠荡荡,飘出庙外,却被一阵吵杂声碾得支离破碎。 庙门“碰”地被撞开,有人持着火把冲了进来,大声叫道:“李姑娘!李姑娘!” 许天枫一听声音,虎躯一震,嘴唇没离开玉埙,却慢慢抬起头来。 那人也循声望了过来,见状也是浑身剧震:“李姑娘!许天枫,你把李姑娘怎么了?” 更多的人涌了进来。 慧空方丈、楚江一师徒、正派的各门弟子,火把耀扬,把大殿中照得如同白昼。 许天枫一边吹埙,一边伸手把裹在李梦凌身上的衣衫掩紧,态度从容而冷漠。 “许天枫,你对李姑娘做了什么?”当先进来的那人踏前两步,对许天枫戟指质问。 他正是四海镖局总镖头苏振宏。 慧空方丈已看见李梦凌惨况,低低宣了声佛号。 楚江一面上先是惊愕,而后变成吓人的阴沉,一言不发,抢在苏振宏前面走上前去。 许天枫慢慢站了起来,挡在李梦凌面前。 凄凉的埙声仍未停止。 “让开。”楚江一尽量压制住声线。 许天枫轻轻摇摇头。 “梦凌是万剑门的人。”楚江一语气强硬,伸手就去捉他肩膀。 许天枫一手持埙,一手成掌,切向他攻来的手腕。 楚江一怒哼一声,手腕一曲,和他对了一掌,另一手如怒雷般冲出,不偏不倚轰在许天枫胸口。 埙声稍微滞了一下,又恢复了流畅。 许天枫上半身晃了几晃,岿然不动,只是唇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洁白的玉埙。 埙声似乎也因此而带了一股血的味道。 “让开。”楚江一使出万剑门的“截脉点穴”手法,并指点向许天枫胸前。 许天枫丝毫不让,单掌连发,使的全是“寒冰掌”中最凶最狠招式,反攻楚江一各处要害。 二人一个极悲,一个极怒,出手都没有保留,只攻不避。 两声闷哼,二人各自中了对方数招。 楚江一“蹬蹬蹬”连退三步,胸口印着三个沾满冰渣的掌印。 许天枫仍然像脚下生根一样,没有移动,不过嘴角淌下的血迹更浓了。 “许天枫你这个淫贼,我杀了你!” 苏振宏眼中也怒焰滚滚,擎出长枪,抖起几朵枪花,就要冲上去。 “阿弥陀佛。楚少侠,苏镖头且慢,让老衲跟许施主说几句话。”慧空方丈越众而出,伸手拦住二人。 楚江一和苏振宏闻言,默默点点头,站在他身后。 慧空方丈走到许天枫面前,打了个稽首,问道:“许施主,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姑娘现在如何了?” 幽幽埙声慢慢低沉,变缓,停下。 玉埙一离口,许天枫就剧烈咳嗽起来,咳出几口血沫。 他把玉埙收回怀中,抬起头来,目光却越过慧空,钉在苏振宏脸上。 “畜生,纳命来!” 一声大吼,许天枫忽如失控的狂兽,朝苏振宏扑去。 他的速度快得吓人,只见一道蓝影从慧空身旁绕过,眨眼间就冲到了苏振宏面前,双掌齐出,直取他两侧太阳穴。 苏振宏大惊之下只来及举枪横档,可是双掌上力贯千钧,撞得他双臂欲断,手掌一松,长枪被撞飞,“咣当”一声撞在后面的墙上。 许天枫双掌去势未尽,先后击在苏振宏右胸和左肩。 此时慧空和楚江一欲救援苏振宏的拳掌也从旁边和后面袭向许天枫,但终归还是慢了一拍。 许天枫双掌把苏振宏打得吐血后仰,还待进前抢攻,后背和右肩结结实实把慧空和楚江一的拳掌照单全收,一个趔趄,几乎栽倒在地。 “许施主,有话好好说清楚。”慧空又把楚江一和要上前围攻的正派弟子拦住,希望许天枫能把事情交代清楚。 毕竟许天枫是一直以来想要促进正邪两派和解的关键人物,慧空方丈对他寄予了极大的厚望,不愿他在这种情况下被正派群雄所杀。 然而许天枫红着眼睛,如狂怒的野兽,只是一味咬牙切齿地瞪视着同样面色惨白嘴角溢血的苏振宏。 “李师姐,李师姐!”几个万剑门弟子看许天枫受伤被围困,连忙上前要去查看李梦凌状况。 不料许天枫立即暴起,往回冲去。 慧空举手出掌要阻拦他,却被他拼着吃了两掌,硬生生冲了过去,像护雏的老鹰,再度站在李梦凌身前,一身凛冽的杀气把那几个万剑门弟子唬得连连后退。 “慧空方丈不必多说,报信人说许天枫将李师妹劫掠到此处图谋不轨,现在人赃俱获,此情此景,大家有目共睹,容不得他抵赖。有什么话,等擒住他,带回去再审问不迟。” 楚江一知道慧空心中偏袒许天枫,这次抢在前面,把话先堵住他的口。慧空听了,果然停下又要上前劝说的步伐,低宣一声佛号,不再说话。 李梦凌是万剑门弟子,现在出事了,既然身为万剑门未来掌门的楚江一说话了,慧空也不便僭越。 “许天枫,我虽然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但事实胜于雄辩。你是束手待缚还是要我出手?” 楚江一走上前问话,同样杀气四溢。 “让我杀了苏振宏,我便随你们处置。” 许天枫如刀的目光射在后面的苏振宏身上,把他刺得往后一缩。 “恐怕由不得你了。” 楚江一双手握拳,催动真气,迎面就是一拳。 劲风扑面,许天枫也不示弱,更不躲闪,寒冰掌后发先至,劈向他上臂。 二人都使出浑身解数,乒乒乓乓又打成一团。 小半个时辰后,二人都身上挂彩,嘴喷鲜血,喘着大气,互相瞪着对方。 突然,“嗖”的一声,从人丛中射出一支袖箭,直奔许天枫而去。 许天枫正凝神和楚江一对峙,猝不及防,被袖箭正正射中左目,惨叫一声,捂着眼睛,跪倒在地。 “是谁?” 楚江一转身,虎目怒视着人群。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无不觉得汗毛直竖,心中打颤,齐齐把头缩了缩。 没有人承认。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伛偻着身躯的许天枫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身躯直颤。血滴从他的捂着左眼的手指缝中流出,随着他发笑的节奏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这就是正派人士的作风啊。哈哈哈哈哈……” 笑声由低而高,如癫如狂,只笑得他不停捶着地,喘不过气来。 他疯了?许天枫是不是疯了? 第204章 恨难当 疯狂的笑声在罗汉庙中足足响了一刻钟。 “笑完了吗?”楚江一皱着眉头,望向眼前癫狂的男子。 许天枫长发披散,淡蓝衣衫上全是斑斑点点的血迹,有李梦凌的,更多的是自己的。 听到问话,他终于止住了大笑,一声痛哼,把插在左目的袖箭拔了出来。 一目已废,血流如注。 “啪嗒”,他把袖箭甩在地上,拢了拢李梦凌身上包着的长袍,弯身轻轻把她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温柔无比,似乎怕惊醒这个沉睡不醒的美人。 “放下她!”楚江一命令道。 “让开。”许天枫淡淡回答,也带有命令的意味。 “你要带她去哪里?” “不关你事。” 气氛再度紧绷得要炸裂开来。 “我呸!你这淫贼,快放开李姑娘!” 苏振宏被许天枫一招所伤,憋了一肚子气,闻言再也按捺不住,撑着伤势走了过来。 “苏振宏,你迟早死在我手上。” 许天枫还是淡淡的语气,但是在场的人都听出话语中蕴含的死亡威胁。 “有种你现在就杀了我!”苏振宏也不服输,长枪一振,指向许天枫面门。 “好。”许天枫面上满布戾气,杀意四溢。 “梦凌,你先等一下。一会就好。”他又轻轻把李梦凌放下,温声软语说道。 人人见他如此举动,听他这般语言,心中无不发寒。 有人忍不住高声叫起来:“这个邪派淫贼奸污杀害我正派弟子,大夥不必跟他浪费口舌,一起上,杀了他为李姑娘报仇!” 有人带头,其余正派群雄气势顿涨,个个义愤填膺,大骂许天枫是禽兽、垃圾、猪狗不如,一时间庙中沸反盈天,人人都大有把他大卸八块而后快的意味。 苏振宏有了其他人呐喊助威,也是声威大振,挺抢主动进击。 楚江一在一旁虽对他和这帮人的做法感到不悦,但似乎许天枫有意要与苏振宏作对,因此也不阻止,袖手旁观。 论武功,论内力,论战斗经验,许天枫本都比苏振宏高上一截,但他先吃了楚江一和慧空的一拳和一掌,后又拼尽全力和楚江一搏斗了一场,再加上左眼被射瞎,早已伤疲交加,虽然苏振宏也中了他两掌,受了内伤,然而其伤势程度较之于他轻了许多。 还有一点就是,苏振宏手中有一杆长枪,而许天枫赤手空拳,两相对比,就更落于下风了。 不过这时的许天枫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够狠。 招式狠,每一招都是攻向敌人要害。 态度狠,每一招都不留余地。 心狠,丝毫不顾自己所受的伤势。 你可以一枪将我透体贯穿,但我一掌也会打爆你的脑袋。 在他的拼命三郎般的狂轰猛炸之下,苏振宏竟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正打得激烈间,又是“嗖”的一声,从人丛中又飞出一支袖箭,直射许天枫。 楚江一看得仔细,高声叫道:“小心!” 可是那袖箭是从许天枫左侧射来,他闻声侧过头去看暗器的飞行轨迹,却因左目已废,看不清楚,唯有拧身向前闪避。 苏振宏因那一声高呼,也呆了一下,手中长枪急转,要刺许天枫,又觉得乘人之危不是好汉所为,十分矛盾。 “假惺惺的,装什么英雄!我不用你想让!” 正犹豫间,许天枫已避开袖箭扑了过来,他不闪不避,任由枪尖刺穿自己小腹,在惊讶莫名的苏振宏头上猛打了一掌。 “嗡!”苏振宏眼前金星乱冒,在失去知觉的电光火石间把长枪向前一推,然后仰天倒在了地上。 长枪刺穿许天枫右腹,强大的推力带着撕裂躯体的痛楚使他立不住脚,连退数步,撞在罗汉神像底座上。 他的左眼洞和嘴角又淌出血来。 力气在不断流失,意识开始渐渐模糊,天旋地转。 许天枫咬牙把长枪从腹中拔出,眯着右眼望了一下倒地的苏振宏,艰难地往回爬向李梦凌。 他的手上满是鲜血,每爬一步,就在地上留下一个血手印。 一个,两个,三个…… 一丈来远的距离,似乎变得极其遥远,他爬到她身边时,几乎花光了所有力量。 “梦凌。”他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的手。 可是有个人抢近前来,一把将李梦凌的尸体抱了起来。 “放开她!” 许天枫一声怒吼,挺身而起,伸手要夺回尸体。 “许施主,不要冲动。”迎接他的是一块宽大的衣袖。 许天枫如受伤的狂兽,不断想要冲出来,从楚江一手上夺回李梦凌的尸体,可是被慧空精妙无比的破衲功死死缠住,不能寸进。 他浑身都是血,似乎沐浴在鲜血当中,看起来是如此的疯狂,如此的不顾一切。 慧空方丈一声长叹,左掌在衣袖的掩护下穿出,轻轻拍在他后脑上。 许天枫单目圆瞪,仰面倒了下去。 “秃驴,竟敢伤人!” 猛然间屋顶上“哗啦啦”穿了几个大洞,数人穿破屋顶落下。其中一人手持钢齿狰狞的狼牙棒,向慧空当头砸下。 慧空不敢应撄其锋,闪身退后避过。 来人有两个是正派群雄极其熟悉的,使狼牙棒的正是天一庄庄主蒋鹏,另一个则是十三叠楼楼主白小千。 白小千查看一番许天枫的伤势,草草帮他止住了血,阴沉着脸对正派群雄道:“好一群正派好汉,倚多为胜,把人伤成这样,还真下得了毒手。” “阿弥陀佛。”慧空回头看了一眼李梦凌的尸体,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许天枫奸污杀害我派中弟子,理应偿命。” 楚江一已略略查看过李梦凌的情形,对她遭受的凌辱和伤害怒气填膺,这时听白小千在单单打打,忍不住出言驳斥。 “你们这帮伪君子不要含血喷人,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天枫所为?”蒋鹏骂道。 “今晚我们收到一封信,信上说许施主劫持了李姑娘,欲行不轨。我们遍寻李姑娘不见,便依照信中所讲寻到此处,正好看见许施主和李姑娘的尸首在此。 我们只想许施主能向我们说清楚事情原委,不料他不问情由就出手伤了苏总镖头,更要带李姑娘走。我们要留下他问个清楚,这个是理所当然的。” “难道要留下人,就要弄瞎他的眼睛,刺穿他的肚子,招招都打在要害上吗?”白小千质问。 “这个……”慧空一时有些词穷。 有不服气的正派群雄忍不住说话了:“像他这种淫贼,证据确凿,就算杀了也不过分!” “没错!杀了邪派淫贼,不能让他走了!” “邪派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今晚来的,一个都不能放他们走!” “杀了他们!为李姑娘报仇!”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 正派群雄群情激昂,举起的刀剑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夺目的寒光。 第205章 血色浓 “看来今晚是要撕破面皮了。” 白小千冷然一哂,抬手向天,一支响箭射出,带着尖锐的啸声,穿过庙顶的破洞,在空中“啪”地绽开一朵火花。 只听得四面传来马蹄疾奔的轰鸣声和不绝于耳的喊杀声,往小山岗快速接近。 “是埋伏!白小千,你早有预谋?” 响箭发出的瞬间,鸟人五兄弟就出了庙外,飞到空中查看周围情形,看见黑魆魆的旷野中突然出现许多火把,从四面包围过来。看阵势,有数千人。 正派群雄闻言,无不面色大变。 这次收到密信赶来营救李梦凌,只带了数十名精干得力的好手,如何脱得了身? 白小千和蒋鹏把正派诸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心中大为舒畅。 “白楼主,你不愿与我们正派合作便算了,老衲没想到你竟然会数典忘祖,跟镇江王一样,甘为北莽外寇的走狗。你知不知道南星国此战一败,天下多少百姓就要遭受战祸之苦?” 慧空方丈此时也忍不住满腔怒火,顾不得犯了嗔戒,脱口而出。 外面围攻者众多,以邪派的实力,绝对凑不出数千人来。可见来的是乐州来的军队,现在乐州城又控制在北莽国手中,来者不是北莽敌寇,又能是谁? “慧空老秃驴,你少跟咱们谈什么民族大义。你们正派个个坐居中原腹地,门下田产丰茂,处处受人吹捧,名利双收。而咱们邪派呢?只能偏居蛮荒之所,终日与顽石、毒瘴、酷寒为伍,进了中原,人人如过街老鼠,不得抬头。 什么两派合作,名族大义。统统狗屁不是!除非你们肯把中原让给咱们,你们到咱们的埋骨岭、玄冰崖、雾瘴石林去,咱们就答应你。怎么样,肯不肯?” 蒋鹏指着慧空的鼻子,骂得口沫横飞。 “我呸!邪魔外道,也想入主中原!卖国求荣的渣滓,老子今日就跟你们拼了!”脾气火爆的正派好汉就要上前大打出手。 “慢着。敌众我寡,我们先回去再说。不要中了他们的激将法。” 楚江一知道形式紧急,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一旦让伏兵合围上山,到时就没人能逃得了。 只有趁现在一鼓作气冲下山去,杀出一条血路,才有机会逃命。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了。 “小田儿,你和熊飞、士臣带李师叔先回去。纪旭、舒庭、国标,你们三个分头查看仔细敌情,寻一处薄弱的带领大夥突围。记得,一定要火速!” 楚江一言简意赅向郭田和五名鸟人发下了命令,转而对正派群雄道:“大家先到庙前空地,等我三个徒儿查探回来,再合力一起突围。” 数十名正派群雄答应一声,恨恨不已瞪了庙中的数名邪派人士一眼,转身出庙去了。 白小千和蒋鹏只是冷眼看着他们,并不出手阻拦。 不一会,庙中正派一方只剩下慧空、楚江一和四名好手,邪派这边则是白小千、蒋鹏,以及也是四名高手,还有昏迷的许天枫。 “白楼主,你觉得你们稳券在握了吗?”楚江一对邪派众人的反应有些疑惑。 白小千不置可否:“今晚能否伏击成功,并不是重点。白某只是想告诉你们,正邪两派永远没有走在一起的可能。” “这件事是你做的?”楚江一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楚少侠,给人定罪是需要证据的。你们正派向来喜欢以己度人,总觉得自己是正义之士,所作所为所认同的道理,都是对的。跟你们不同的,都是错的,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外道。 说到底,你们也不过也是仗着自己的势力,来打压异数而已。嘿,同样是仗着拳头大的乌聚之众,披上正派大义凛然的人皮后就摇身一变,变成为国为民的大侠了。 你们自己说,羞不羞羞耻?可不可笑?荒不荒谬?气不气人?” 白小千一气说完,直说到蒋鹏等邪派人士心坎里去了,个个都轰然叫好。 “阿弥陀佛。”慧空情知他这一番是诡辩的歪理,却不知从何反驳。 “白楼主的想法,楚某明白了。既然如此,日后楚某一定向白楼主好好讨教。慧空方丈,我们走吧。”楚江一不愿多费唇舌,招呼众人离开。 “好说。不送。”白小千十分淡定。 慧空方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眼看楚江一等人出了庙门,只是说一句:“白楼主,迷途知返,回头是岸啊。” 作了一揖,也转身出去了。 “难道就这样放他们走吗?”蒋鹏有些不甘心。 “困兽犹斗。我们几个没必要跟他们拼命,就让北莽蛮子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好了。再说,就算拼个两败俱伤把他们全杀了,也没伤到正派的根本。 跟正派的战争才开始,我们不用急在一时。再说现在我们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就没必要再冒风险了,见好就收吧。” “嘿,还是白楼主见识过人。” “别说这些了。我们先把天枫这小子救起来吧。” 小山岗的另一端,正派群雄望着四面的火光,正翘首等待刺探敌情的鸟人回来。 “师傅,四面攻来的人数都不少,没有特别薄弱之处。” “南边是我们的归路,北莽狗一定还有其他手段阻止我们的。我们先向西面冲,突围了再绕向南面回去。” 商议既定,楚江一命纪旭背尚未苏醒的苏振宏回去,自己和其余四个徒弟带着正派群雄向西面冲了下去。 在山上看下去只是一片火光,对“人山人海”这个词没有特别的概念,当众人实实在在撞进敌人阵势中后,才切身体会到淹没在敌人海洋中的恐惧。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都是乱扬的火把,都是闪着冷芒的兵刃,都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杀死一个,后面一个又冲上来。 没一个北莽士兵会后退,因为没法后退,他们后面都是人。只有往前冲,要么杀死敌人,要么被敌人杀死。 正派群雄虽然都是武功高强的门派精锐,但好汉架不住人多,在冲出数十丈后就被厚实的人墙彻底挡下了。 一路上倒下了上百条尸体。 这些尸体都被人踩来踏去,踩得面目全非。 血腥味刺鼻。 第206章 智计穷 刀刃砍卷了,手臂挥酸了,嗓子喊哑了,步伐凌乱了,尸体倒下了。 只剩下不到三十人了,再也冲不动,三五个靠在一起拼死作战才不至于死在乱军之中。 绝望慢慢爬上正派众人的眉头。 忽然外围传来新的喊杀声,围攻的北莽军队起了一阵骚动。这阵骚动如波浪般从外围传进来,把围攻的阵势冲得散乱不堪。 “南星国大军来了!何胜率大军来了!” 敌军中有人惊慌地叫喊起来。 夜色中,南星国也不知来了多少援军。北莽军队强攻这二十来个正派武林高手不下,腹背受敌,指挥的将军立即命令分出大部分人马掉头迎击援军。 不料先机已失,北莽军队人心惊慌,士气溃散,根本抵挡不住来势凶猛的援军,只接战了一刻钟,就被摧枯拉朽般冲散切开,纷纷抛盔弃甲,亡命逃窜。 南星国援军追亡逐北,直追出十余里,直追到乐州城西门才班师回头。 原来郭田和熊飞送李梦凌的尸体回去后,马上到南星国军营飞报敌情给何胜。 何胜知道要攻破乐州城,正派武林人士的助力必不可少,于是立即亲率七千精兵,连夜驰援。 所幸北莽国军队没想到八臂罗汉庙中的正派群雄会有飞行的异人,竟能无声无息越过包围圈,更想不到敌人的援军会来得如此之快。 因此只顾拼命围攻正派群雄,被何胜军从后攻击,便军心大乱,一败涂地。 八十多个被围攻的正派群雄只剩下二十四人,战死了大半,死者掩混在死尸堆中,难以搜寻。 更有甚者被踩踏得面目全非,已分不清模样,只能靠未破损的服饰来辨认,见者无不心中悲愤。 经此一夜,正派与邪派之间这两年来稍微缓和,乃至极有可能和解合作的关系再度恶化,撕裂成无可挽回的状态。 兴烈十六年五月初八,何胜率领的南星国讨逆军正式对乐州城展开攻势。 乐州城虽没有句瑠关那般高大险峻,但由于守军极多,后续物资和援军源源不断从断龙关进来,攻城战便成了互拼消耗的拉锯战。 由于吃过句瑠关的苦头,镇江王知道了讨逆军以鸟人破城的计策,于是在城墙上装满了对空的床弩。这种弩箭威力极大,射程可达到数十丈,中者当场身断骨折而亡,几乎没有留下全尸的。 鸟人五兄弟曾冒险飞到城墙上方查探敌情,差点就被射成肉酱了。 知道城上有了防空之策,鸟人空袭之计便不容易实施。战况一度陷入僵持之中。 正派群雄仗着武功了得,有数次依靠讨逆军的佯攻冲上城头,但都因为邪派和神火教的阻击,以及城头上安置的火焰兽狂猛的烈焰而功亏一篑,反而折损了不少人。 攻城不利,实在令人郁闷恼火。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似乎八臂天魔并不在城中。 如此耗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何胜又开始伤脑筋了。 这天他到正派群雄的营帐中找慧空和楚江一等人商议对策,众人除了强攻、夜袭、火攻、反间等常用的计谋外,就再也想不出好办法了。 这些计谋何胜与军中参赞早已分析揣度过多次,都被一一否决了。 “唉,军中粮草最多只能再顶一个月,附近州省的粮草都告罄了,从辽松平原和江南运来的粮草不知何时才能抵达。如果一个月后攻不下乐州城,我们就要退守句瑠关了。” 何胜稍稍透露了军中不乐观的现状。 多日来,楚江一也见识到了北莽国军队的强悍以及神火教各种奇怪道具的威力,知道一旦让他们在乐州立住脚跟,积蓄实力后,一举南侵,届时势必难以抵挡,于是出言陈述其中利害。 “句瑠关虽然易守难攻,但面对北莽国源源不断的援军和物资,还有神火教的各种奇技器具,也撑不了多久的。这一战务必要拿下乐州城,夺回断龙关,把北莽狗尽数赶出南星国才行。” “奈何他们有断龙关作为后援,北莽国的援军和物资从未断过。乐州城因此才固若金汤,难以攻克。” 忽然郭田插话了:“那我们直接占了断龙关,切断他们的支援,不就好打了吗?” 何胜看了他一眼,赞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就有这份眼力。这个确实是釜底抽薪的好法子,不过乐州城和断龙关之间不过五十里路,中间是地势平缓的草原。 如果我们越过乐州城去攻打断龙关,就处在两城之间,腹背受敌,变成了两边冲锋的活靶子。只怕关卡还没开始攻,就先被人家夹击消灭了。” “谁叫你光天化日之下去攻打了,可以偷偷摸摸去打啊。” “小田儿,不可对何将军无礼。”楚江一拍了拍徒弟的肩膀。 郭田吐吐舌头,缩了回去。 不过他这一句话,却让何胜陷入沉思之中。 “对啊,我光明正大强攻断龙关,人家见了肯定不会不管啊。如果我来个攻其不备……” 断龙关是个名关,即使是内关,其险峻程度也比句瑠关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贸然进攻,在半个时辰之内攻不下,让乐州城的援军从后赶到攻击,即告失败。 但进攻的部队人数不能太多,否则目标过于显眼,极容易被事先发现,功亏一篑。 而攻关一旦失败,夹在两城之间的攻城部队便无处可逃,成了网中之鱼,必定全军覆没。 个中风险,极为巨大,不到万不得已是根本不能考虑的。 除非,除非有一支隐蔽能力极强的部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靠近断龙关,并有能力在极短的时间内打开城门,还要守住城门至少小半个时辰,让埋伏在数十里外的伏兵得以顺利进关。 可是这样的部队去哪里找? 就算是慧空方丈、楚江一等武功高强的好手,也未必能完全做到上述事情。 毕竟断龙关中至少也有一千精兵把守,以少数武林高手,根本拖不了那么长时间。 何胜思前想后,本想出言询问在场的正派群雄,但又觉得这等于是要让他们去送死,便又把话吞了回去。 这么危险的计谋就算了,我还是另想法子吧。 何胜想着,起身就要告辞。 突然郭田又说话了。 “何将军,或者我可以试试能不能攻下断龙关。” 第207章 攻断龙 五月初十的夜里,五只黑影从讨逆大军的营寨中升起,消失在夜空中。 随后两支千人骑兵部队分别从营寨的东门和西门出发,钳马衔枚,静悄悄绕过乐州城往断龙关而去。 过了半个时辰,讨逆大军中擂起咚咚战鼓,火把耀扬,人喧马嘶,几部人马先后出了营,在乐州城南门外集结。 城头上早有人飞报镇江王。城中各人都以为讨逆军要乘夜攻城,马上全城戒备,军队都上了城墙做好准备。 断龙关的千余守军也收到了信号,除了紧守关口,还派人火速前往乐州城探听具体情报。 就在断龙关守军打醒十二分精神,把军力都布置在内关一方防守时,突然外关上空落下三团火球,在城头上轰然炸开,燃起三堆火焰。 “敌袭!敌袭!外关有敌袭!” 外关城头上的守军被火球烧伤数人,举目往向关外,却看不见任何攻击的敌人的踪影,慌乱大叫起来。 守关的北莽将军正是以稳重着称的谷浑支也,他此时正在内关城头严密监视关内的情形,万万没想到外关居然会受到攻击,甚为愕然。 断龙关外就是北莽国,离关一百余里处还设有一个北莽国的中转站,讲道理,关外的都是友军,就算是胆大包天的马贼土匪,也绝不敢,也不愿冒着极大的风险来进攻断龙关的。 难道关外有南星国埋伏的军队?如果是,那么他们又是什么时候出关的呢? 带着满心疑问谷浑支也还在苦苦思索,外关城头上又先后落下几团流星般的火球,把本就不开阔的城头变成一片火海。 再这样下去,城墙上就无人把守,敌军一旦乘机冲撞城门,借助一些强大的攻城器械,很快就会破关而入。 想到此处,谷浑支也不敢再耽搁,吩咐副官带一百人继续监视关内,自己带了剩余士卒匆匆往外关而去。 “先救火!每人带两个沙袋,上城头救火!弓箭手准备压制射击!” 谷浑支也一边走一边高声命令。 很快,断龙关中的大部分士卒都赶到外关灭火,以及协助防守去了。 “里边攻乐州城,外边来攻断龙关,一定是想搞什么里应外合的诡计。不过有谷浑老大在,这断龙关又那么险,就算来个万人队也不一定能一夜攻下……” 副官在城头上踱来踱去,一会儿看看乐州城,一会儿看看外关,自言自语说个不停。 突然夜空中掠下两团黑影,一前一后落在他前后。 “你们是……”副官刚要开口质问,落在前面一个长着翅膀的怪人背后冲出一人,出手就要拿他肩膀。 副官“哎哟”一声,身形急闪,竟如泥鳅一样避开这迅捷的一抓,转身往后就跑。 在他身后的鸟人背后也下来一个十分矮小的人,只见他双手一伸,从手上冒出数条黑影,如蛇一般把副官缠了严严实实。 “不要声张,否则,杀了你!” 副官正要张口大喊,当先攻击的大汉从后过来,一把捏住他的脖子,把他叫出到喉咙的声音又憋了回去。 这一变化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城头上的一百兵卒都想不到会有人从天而降,突然袭击,这时才回过神来,就要冲上来救副官。 “叫他们不要动。”大汉像捉小鸡一样把副官提到兵卒面前,命令道。 副官瞪着双眼,几乎透不过气来,哪说得出话,连连挣扎不已。 “啊,抱歉。”大汉把他放在地上,手掌上的力道松了松,“你要敢耍花样,我只要轻轻一捏,你脖子就会变成麻花。” “你们不要动!听大侠的话!”副官两腿战战。 兵卒们看到头领被制住,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个矮子走了过来,众人才看清原来是个瘦削的小孩,也不甚放在心上。 忽然那小孩经过士卒身旁时,双手连举,从手中不断发出长长的绳子,一接触到人身上,马上把人紧紧缠绕起来,力道大得吓人,想挣都挣不动。 被捆住的兵卒纷纷倒在地上,挣了几次,才发现绑住自己的是坚韧粗实的树藤,对这个小孩又是惊奇又是害怕。 “小田儿,干得好。”大汉见兵卒们都被制住,伸手点了副官几处要穴,又一一把那些兵卒的穴位都制住,让他们不能动弹和叫嚷。 “带我们下去,打开关门。”大汉一把揪起副官,下了城楼。 一行五人下了楼,郭田依然炮制,把下面守备的数名兵卒放倒。 “打开关门。快点。” “是是是。马上照办。” 副官走入门洞,开始用力扳动墙上的一个把手。 扳了一阵,只听他喘着大气道:“大侠们,这机关平时要三个人才能扳得动,小的一个人实在不够力气,你们能不能来搭把手啊?” “让开。”大汉说一声,副官马上乖乖站到一边。 只见大汉双手握着把手,用力一扳,把它转到另一面。 只听见“轧轧轧轧……”一阵机关转动声,一道厚重的铁门从门洞上方落下,眼看就要把门洞关起来。 “哈哈哈,你们上当啦!”副官一个翻滚,已滚出门洞外,指着里面的四人得意大笑起来。 “喀裂——” 没有意料之中铁门落在地上的巨响,只有一声木头的破裂声。 地上出现了一个大树杈,正好把下落的铁门挡住。 什么鬼?这树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副官目瞪口呆,清楚记得刚才明明没有这个树杈的。 更怪异的事情还在后面。 只见那树杈会成长的一般,顶着铁门越长越高,把铁门又顶了上去。 副官简直震惊了,忘了逃跑,也忘了叫喊。 那大汉从门洞出来,兜头给了他一拳,把他揍得眼冒金星,牙齿都脱了两颗,满嘴是血。 “我让你开门。你听不懂人话吗?”大汉的语气带着吓人的恐怖。 副官心中暗暗叫苦,嘴里又痛得说不出话来,唯有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 “再敢乱来,我真的杀了你。” 第208章 争要津 这一次,副官果然不敢再耍花样,按照吩咐乖乖亲自去开城门。 同样是那个机关把手,只是转动的操作方法不同,断龙关内关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外面草原的气息扑面而来。 楚江一等人没想到居然如此顺利,吊着的心齐齐松了一口气。 猛然间,变生肘腋。 就在城门完全打开时,门洞中“轰隆”一声巨响,剧烈的爆炸冲击把副官炸得支离破碎,无数砂石尘土向门洞两边激射而出。 顶着机关铁门的树杈被爆炸冲击波拦腰撞断,沉重的铁门再度落下,把门洞挡住。 “嘟——嘟——嘟——” 听到爆炸声的谷浑支也意识到自己中了声东击西之计,立即命令号手吹起号角,又连续发出三枚信号,向乐州城和关外的北莽军营求援。 他本人则不再理会外关,亲自带了关中所有兵卒往内关,打算死守城门。 内关城门门洞中起码有数十颗开天神雷同时爆炸,跟副官近在咫尺的楚江一等人恐怕无一幸免了。 “咳咳咳……” 过了一会,门洞中响起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四条人影踉踉跄跄奔出了城外。 原来在爆炸的千钧一发之际,敏锐的郭田感应到了副官气息的变化,立即催动真气制造了一个弧形的木质防护罩,将四人罩在其中。 但是爆炸威力极强,防护罩愣是被炸穿,所幸楚江一仗着强韧的躯体和浑厚的内力挡住了剩下的余波,不过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外伤和内伤。 “你们没事吧?”楚江一抹了一把左腹,那里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血迹染红了半边衣衫。 “没事。”郭田和纪旭、舒庭齐声回答。 “那就好。我们现在要守着城门,不能让守军再把门关上了!” “弟子明白!” 楚江一取出一支信号箭,射向夜空,转身当先又冲进了门洞。郭田三人紧跟其后。 他不顾门洞中硝烟未散,走到落下的铁门前,双手用力,要将那铁门提起来。不想扯动左腹伤势,剧痛难当,力气不继,那数百斤重的铁门只动了动,未能抬起。 鸟人纪旭和舒庭马上一左一右上前帮忙,三名汉子一齐用力,才堪堪把铁门抬起离地一尺来高。 “小田儿,快!” 郭田看准时机,催动真气,通过手掌在铁门下长出两根树杈,如法炮制,慢慢把铁门向上顶起。 只见断龙关中人影绰绰,一队人马冲了过来,领头的正是谷浑支也。 断龙关外关和内关相隔两里路,谷浑支也很快就率领守军冲了过来,看见内关城门大开,四个人正在顶起机关铁门,立即下令弓箭手射击。 城门门洞只有两丈宽,纵使夜色朦胧,烟尘滚滚,看不大清楚目标,也对弓箭手毫无妨碍——这种情况下只需要把箭雨往门洞中一通倾斜,里面的人绝对避无可避,变成一只刺猬。 “嗖嗖嗖……” 箭矢破空之声大作,却听见“笃笃笃……”一阵对应的闷响,好像射在木板上。 一眨眼间,门洞前就竖起了一道木板屏障来。射出的箭矢一支不剩,全钉在木板上了。 谷浑支也有点愕然,以为自己眼花了,擦擦眼睛,才看清那真是一道木板! “肯定是什么障眼法!” 他又惊又怒,举起大刀,高声命令:“给我杀!把城门夺回来!” 麾下数百名兵卒一声呐喊,刀枪齐举,向前冲去。 冲在前面的是一队长枪兵。只见枪影舞动,连连戳刺在木板上,不多几下就把木板刺穿了几个大洞。 后面插上的长刀兵一齐举起大刀,直劈下来,登时把破烂的木板劈成几片,倒在地上。 “冲啊!杀啊!” 障碍扫除,这些悍勇的北莽兵卒奋不顾身冲了上来。 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尊铁塔一样的大汉。 乐州城中,正在紧锣密鼓准备防御攻城的镇江王见到断龙关方向发起的信号,大惊失色,连忙派人去支援。北莽将领鲜于虢因失了句瑠关,急欲将功补过,抢着领了命令,带着五千兵马从北门直奔断龙关。 断龙关外,北莽军的中转营寨,看到断龙关上的信号,也派了三千兵马驰援。 而在距离断龙关十余里的东西面,两支南星国讨逆军的千人队心内忐忑不安,尤其是见了敌军的求援信号后。 好不容易等到楚江一发出的出击信号,两队人马立即动身。东面一队直取断龙关,西面一队则往乐州城背门而去。 楚江一手持漆黑巨剑,一夫当关,站在内关城门前,纪旭和舒庭一左一右在他后方为他助攻掠阵,郭田则忙于修复巩固支撑铁门的树杈。 鲜血泼在地上,如廉价的染料,把地面都涂染了一遍。 尸体倒了下去,像伐倒的树木,横七竖八在地面叠着。 负责突袭外关的熊飞、屈士臣和项国标也降落下来,与师傅一起浴血奋战。 除了郭田,楚江一师徒六人都已遍体鳞伤,血迹斑斑,疲惫不堪了。 “师傅小心!” 郭田话音未落,谷浑支也高举巨斧,当头朝楚江一砸了下来。 这谷浑支也身长九尺,比楚江一还要高一个头,又长得虎背熊腰,异常魁梧,使的一柄巨斧如车轮一般,足有上百斤重。这一斧头要是砸个正着,非变成一滩肉泥不可。 楚江一此时伤疲交加,不敢硬接,闪身后撤避开。 巨斧砸在地上,“轰隆”一声,登时砸出一个大坑,地面都微微有些颤动。 谷浑支也一击落空,咆哮一声,又将巨斧一记横扫,把楚江一师徒逼退几步。斧头上甩出的砂砾打在人身上,隐隐作痛。 这北莽蛮子如狂牛冲锋,连连进逼,巨斧到处,无坚不摧。 楚江一师徒一退再退,已退到门洞前。 谷浑支也得势不饶人,凌空跃起,巨斧夹着万钧巨力,当头劈下,誓要将拦在门前的数人劈成肉酱,或逼入门洞中。 “不能再退了!” 楚江一一咬牙,运起全身真气,挺起巨剑,迎上了巨斧。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谷浑支也被震得巨斧弹起,立足不稳,仰天往后倒退数步,一跤跌在地上。 而楚江一就惨了,被震得鲜血狂喷,手腕脱臼,巨剑脱手,整个人倒飞进门洞中。 好在郭田眼疾手快,以树藤拦截住,卸去他身上倒撞的力道,否则他非穿过门洞,跌到关外不可。 由此可见这谷浑支也一身蛮力是多么的恐怖! 站在楚江一身后的鸟人五兄弟也被这一击殃及池鱼,有的被师傅撞到在地,有的想拉住师傅,却被带得扑街在地。 一瞬间,门洞前固若金汤的防守溃散于无形。 第209章 败援军 “纳命来!” 谷浑支也从地上爬起,拾起巨斧,咆哮着又扑了过来。 能与他匹敌的楚江一在他雷霆万钧的一击下已失去了战斗力,五名鸟人也伤疲交加难以再战,只剩下郭田一人。 一个只有九岁的小孩。 谷浑支也向郭田扑过来,就像一驾横冲直撞的马车,就要碾碎地上的一颗小石头。 郭田双手连挥,从手指上长出的树藤落在前面的地上,立时长成数支斜指向前的巨大木刺。 猝不及防之下,谷浑支也几乎在刺尖上撞了个正着。也亏得他反应过人,身形一顿,巨斧横挥,竟然像一个巨大的陀螺一样转动起来。 狂猛的巨斧连续削在木刺上,不是把木刺劈成碎屑就是打飞出去。 这一波骤然袭击的攻势被他巧妙化解了。 郭田和五鸟人趁机带着楚江一才后撤几步,谷浑支也又赶了上来。 就在他马上要进入门洞时,郭田打了两个响指,支撑着门洞上方铁门的两个大树杈突然从中间断成两段,沉重的铁门带着低沉的轰鸣向谷浑支也当头压了下来。 铁门落得又疾又猛,处于正下方的谷浑支也来不及前后闪避,唯有一把丢开手中巨斧,大喝一声,双手向上托住铁门。 总算他一身蛮力了得,身形一矮,愣是把数百斤重的铁门顶住了。 他还来不及高兴,就觉得情况不妙了。 他现在这个状态,无法移动,双手受制,等于把全身破绽都卖给了敌人。 果然,郭田一等他托住铁门,立即双手合拢,造出一支又尖又长的木枪,疾刺他的胸口。 “嚓!” 木枪刺进去足足数寸深。 谷浑支也剧痛之下,不顾一切,撒手后撤。 上面是避开了当胸一记贯穿,下面的右脚却来不及后缩,“轰隆”一声,脚趾头一截被铁门压住,硬生生把五只脚趾头压得粉碎。 “啊——————!” 谷浑支也一声惨叫,翻身倒地,双手抱着右脚哀嚎不止。 郭田和五鸟人乘机把楚江一搬到城门外,六人又返回门洞中,想把那道铁门升起。 可惜他们都没看清刚才副官是怎么操纵铁门机关的,捣弄了几下,毫无作用,想靠蛮力去抬起,已没有那个力气了。 再加上关内的北莽兵卒已手持长枪冲到铁门前,根本不给机会他们靠近铁门。 眼看就要功败垂成,忽然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道洪亮的声音叫道:“西路讨逆军在此,断龙关中的逆党速速开关就擒!” 楚江一师徒听了,由惊转喜,高声招呼起来。 这埋伏在西面的一千生力军赶到,立时分工攻城,先以箭雨压制关内守军,迫使他们远离铁门,再派数名大力士在盾卫的掩护下抬起铁门。 郭田照旧运功长出两根大树杈,把铁门高高顶起。 城门是打开了,然而城中守军以强弓防守,讨逆军一时半刻竟冲不进去。 正僵持不下间,斥候来报,说从乐州城出来一队人马,正向断龙关赶来,如果不快点攻下断龙关,就会被他们夹击,届时情况非常不妙。 “众军听令,务必在一刻钟内攻下断龙关!为了南星国,冲啊!” 西路军的头领当机立断,打算不惜牺牲也要速攻下断龙关。 不过这么一冲,肯定会成为关内守军的活靶子,不知要死多少人了。如果冲进去后人数被守军压制,反而适得其反,等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郭田一直皱着眉头看着胶着的战况,此时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将军,我有个办法,可以防止流矢的伤害!” 一会后,十数名身上密密麻麻缠满树藤,戴着铁盔的军士组成一支冲锋敢死队,手执圆盾弯刀,当先冲了进关。 谷浑支也经过简单包扎,暂时稳定了伤势,见到又有不怕死的冲进来,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把那十数个冲锋者射成刺猬一样。 然而令人吃惊的事情出现了,那十数人身上插满了箭镞,除了两三个倒在地上,其余的好像若无其事一样,照样猛冲过来。 这十余人冲到弓箭手阵中,登时把射击的阵势打乱了。 机不可失,西路讨逆军头领立即当头当先冲了进去,冒着稀疏凌乱的流矢,扑向北莽守军。 这支西路军情知后退无路,个个奋勇向前,把北莽守军冲得落花流水。 谷浑支也虽然武勇过人,但他受了两处严重的伤势,连走路都没法走,一看大势已去,急急上了战马,打开外关城门,带着一众残兵败将,逃到关外去了。 主将逃逸,北莽守军再无斗志,很快就都被制服,或弃械投降。 “关上城门,准备迎敌!” 西路军头领分别派人关上内外关的城门,登上内关城楼,准备迎战乐州城来的援军。 鲜于虢带着五千人马赶到断龙关,只见关门紧闭,城头上静悄悄的,不像有人攻关的样子,不由得疑惑万分。 他在关下扯开嗓门高声喊起来:“谷浑将军,谷浑将军,断龙关发生了什么事?” “哼,断龙关已被讨逆军攻下了,尔等北莽贼寇已无路可逃,等死吧!” 西路军头领突然在城头出现,一扬手,一队强弓手弯弓搭箭,向着关前的敌军一轮齐射。 惨叫声中,不知多少人中箭落马。 鲜于虢万没想到敌人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下断龙关,是以率队离关下极近,完全覆盖在弓兵的射程内。 “撤退!断龙关被攻下了,先撤退!” 鲜于虢本想仗着人多强攻,但想到上次失陷句瑠关的惨痛经历,自己的过错未弥补,现在一旦攻城失败,白白折损人马,届时就不是官衔降级的问题了。 因此他见势不妙,立即挥军掉头返回乐州城。 他这五千兵马人心惶惶,生怕敌人截断退路,拼命往回赶。 然而世事往往如此,越是担心什么就越容易发生事情。 这五千人因匆忙赶路,把队伍拉得很长,才返回到离乐州城还有十余里,从东面斜刺里冲出一支人马,拦腰把鲜于虢的队伍切断成两段。 就在这时,断龙关上一声炮响,城门大开,又有一支人马冲了出来,向北莽军后半截冲去。 两相夹击之下,北莽军登时大败溃逃,前半队不敢回头接战,慌慌如丧家之犬,直奔乐州城。 鲜于虢正处在后半队中,眼看中了埋伏,也顾不得许多了,丢了头盔就想混在乱军中逃走。 此时五名鸟人已恢复了不少体力,似乎对这种捉羊羔的玩法十分感兴趣,仗着灵活的机动性,四面围堵,截获了许多逃兵。 当然,援军首领鲜于虢也包括在内。 第210章 杀战俘 这一战夺回了断龙关,还大败乐州城的五千援军,生擒鲜于虢,算得上是大获全胜。 不幸的是率领东路军突袭的是个年轻的讨逆将领,他在冲散鲜于虢部队后,一时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一路追击前半队逃兵,意图拿个全功。 没想到竟追到乐州城下,被城中冲出救援的军队一阵掩杀,一千士兵战死了近半。 而他本人也中箭重伤,好不容易在部下的拼命血战下逃回了断龙关。 当晚,讨逆军连夜修好断龙关关防,提防敌人攻关。 第二日,关外的北莽国援军在谷浑支也的带领下赶到了关下,扎营邀战。 讨逆军自然是不会应战的。 此时关中一切事务由昨晚的西路讨逆军头领主持。他姓单,单名一个侗字,早年就在乐州戍守,后来战事渐息,便跟着何胜返回惊鸿渡,在他麾下任副将。 单侗脸上有一道极深的疤痕,是在当年与北莽国交战时留下的。据说他未参军前是乐州的乡民,被北莽国掠走当成奴隶,身上满是伤疤。 “把昨晚擒获的北莽蛮子头领提上来。” 单侗望着关外叫嚣搦战的谷浑支也,沉声吩咐。 不多时,五花大绑的鲜于虢就被提上了城头。 “下面的北莽狗杂种听着,犯我南星国者,老子决不心慈手软!乐州城已尽在讨逆军包围之中,打破城池指日可待。你们最好死了抢关的心,速速撤军。否则,当如此人下场!” 单侗洪亮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把下面跃马提斧的谷浑支也镇住了。但不多时,那谷浑支也反应过来,登时暴跳如雷,指着城头大骂起来。 “哼!拿我刀来。” 下属取来大刀,单侗命人把鲜于虢推到前面,让下面北莽国部队看见。 这个阵势,把鲜于虢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正要开口求饶,只见刀光一闪,他的头颅就滚了下来。 “去你的!” 单侗一脚把鲜于虢的头颅踢飞起来出去。 那头颅像皮球一样在空中不断转动,“扑通”一声,落在关下。 关前的地面是向外倾斜下去的,那头颅落地后“骨碌骨碌”一直滚到谷浑支也马前。 “岂有此理!气死老子了!真是北莽的耻辱!” 谷浑支也一提马缰,胯下战马前蹄高高扬起,一脚把鲜于虢的头颅踏开了花,就像砸烂一个大西瓜一样,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儿郎们,准备攻城!” 他一扬巨斧,指挥部下就要攻城。 “我看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单侗面上现出阴冷的神色。 “把昨晚擒到的北莽狗杂种都拉上来!” “遵命!” 不一会,上千名北莽败兵每十个被绳子捆成一串,排成一个长队,被赶上城头。 “跪下!” 讨逆军士兵将当先一串败兵连推带踹,弄跪在地。 “杀!” 单侗一声令下,站在败兵身后的讨逆军士兵毫不犹豫手起刀落,把眼前的人头砍掉。 “推下去!” 随着命令,这十名败兵的尸首被推到城墙外,落在城下,激起一阵黄蒙蒙的尘土。 “杀!” “推下去!” 又是威严有力的呼喝命令。又有十名北莽败兵被砍头推落城下。 就像不带任何感情的杀戮机器,单侗机械地下达砍头的命令,讨逆军士兵机械地执行砍头的动作。 很快,就砍了五十名北莽败兵的头。从他们颈脖中喷出的鲜血把城头染成了一片殷红的汪洋,连抬脚都觉得脚底下黏糊糊的。 后面被赶上来的北莽败兵体如筛糠,脚都软了,再也没有半丁点的硬气。 关下的谷浑支也等北莽援军也浑身发抖。 又惊又怒。 惊的是南星国军的行为竟然如此血腥残忍,怒的是眼睁睁看着同袍被砍头斩杀,而自己只能干瞪眼,毫无办法。 “马上给老子滚回北莽国去,否则,今天你们就看着他们死在面前吧。老子提醒你们,后面还有八百六十三人。” 单侗冷冰冰的声音在关前的山谷中回荡,撞击着每一个北莽国士卒的心。 “谷浑将军!求求你,快退兵吧。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跪在城头上的一名北莽败兵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他跪在血泊当中——那是前面死去的同袍的血,裤裆下湿了一大块。 他一开腔求饶,其余的北莽败兵也纷纷叫喊求饶起来,都请求谷浑支也赶紧带兵撤退。 谷浑支也咬着牙,浑身绷得紧紧的,额上、面上、手臂上青筋暴露,怒火在腾腾灼烧着他的理智。 “好。看来狗是听不懂人话的。老子倒要试试你们能坚持多久!兄弟们,继续!” 讨逆军士兵一声答应,大刀挥动,又是十颗人头落地。 十分血腥,十分残忍,十分惨烈。 斩杀手无寸铁,毫无反抗之力的投降者的行为实在不甚光彩,但这并非自己所能控制的。 楚江一清楚认识到这点,只是带着徒弟们在一旁默默看着,并不出声。 可是,有人终于看不下去了。 “单将军,他们已经投降了,还要杀他们,有点,有点不太好。他们太可怜了。”郭田忍不住出言劝阻。 单侗看了他一眼,见是个小孩子,微微有些讶异。不过他的神情很快又恢复过来了。 “小子,如果你跟北莽蛮子真正打过仗,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昨晚就跟他们打过了。” “那你感觉如何?” “我觉得,我觉得他们也不怎么样嘛。” “呵,不怎么样。哈哈哈哈!小子,我看你真的搞不清状况。我想问问,你有亲人朋友死在北莽狗手中吗?” “呃,没有。不过我爹娘是在乐州的,现在下落还不明白,应该是逃到南方去了。” “那你知道昨晚讨逆军死了多少人吗?” 郭田摇摇头。 “七百五十九人。我们死的兄弟和这里剩下的俘虏差不多一样多。” 郭田回头望了一眼关内密密麻麻挤成一团,神情惊恐的俘虏,心头有些沉重。 可是他的心中还是觉得不舒服。 “可是,可是我觉得这样杀死他们,总是,总是不太好。” “小子,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如果昨晚我率兵来晚哪怕一刻钟,倒在这里的恐怕就是你们的尸首了。” 单侗句句占理,郭田无法反驳。 第211章 相煎急 “杀!” 又有十名北莽败兵被砍掉脑袋推落城头。 六十条尸体在断龙关前横七竖八堆着,头颅滚了一地,饶是骁勇过人的北莽士卒见了也一阵心寒。 “我们撤!” 谷浑支也知道再这么僵持下去,被俘的同袍就要继续被杀,不出半个时辰,八百俘虏都会变成尸体堆在自己面前。 不甘心也没有办法。 他一勒马缰,带了部属向北退去。 断龙关是天下第一险关,谷浑支也可没有自信在敌人的全力戒备下短时间内攻克。再说敌人不断在城头斩杀己方俘虏,对自己一方的士气打击极大。 此战毫无胜算,不如暂避锋芒,等待关内乐州城中发出的信号消息,再决定下一步计划。 尘土飞扬,北莽援军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了。 单侗微微松了一口气,吩咐把剩下的北莽俘虏关押起来。 阵前杀俘,并非他所愿。 只因断龙关中只剩一千出头的守军,俘虏就有八百多,如果敌人强行攻关,再策动乐州城出兵两面夹攻,守关兵力肯定捉襟见肘。 虽然可凭借关隘地利抵挡得住,万一关中的俘虏哗变闹事,那时决然没有多余的兵力去处理的。 远在乐州城南部的讨逆军主力要派兵救援,必须绕开乐州城走一大圈才能抵达,再者乐州城守军也不会坐视增援到达,必定会中途拦腰攻击援军。届时极有可能断龙关再次失陷,而支援也被敌军击破,前功尽弃。 因此,唯有以关中八百名俘虏的性命作要挟,来逼迫北莽援军退兵了。 不过,对于单侗来说,他此刻的内心却有些少失望。 或许,他内心确确实实希望谷浑支也能不顾一切攻关,而自己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把这八百北莽俘虏一一杀个精光了。 他恨战争,他更恨北莽人。 敌军退去,断龙关中的气氛慢慢缓和起来,但也开始慢慢变得焦灼起来。 过了一天,讨逆军大营才派人送信来,告知本阵离断龙关过远,无法派遣大部队过来增援,但会让武林正派群雄前往助阵。 另一方面,只要等后续的攻城器械完成,讨逆军就会对乐州城发起总攻。时间需要十日左右,在此期间,一定要坚守断龙关,不能失陷。 为了以防敌军两名攻关,何胜在乐州城西面也分出了一支数千人的部队。如城中敢派兵攻打断龙关,只要人数不多,该部队便协同断龙关守军进行两面夹击。 如攻关部队庞大,则飞报讨逆军本部,立即全面攻城,采取围魏救赵之策,迫使敌军回防。 至于那八百战俘,因押送路途较远,恐防乐州城出兵抢人,便不押回本部了,由单侗自行裁夺处置。 断龙关中粮草储备当然是不足以支持这八百战俘的供给的,是杀光他们呢?还是另作处理? 最终,他还是决定派人与谷浑支也谈判,让北莽国用粮草马匹来赎回这八百俘虏。 郭田知道后,十分高兴。 他这数日来每天都看见被锁在一处当牲口一样对待的北莽俘虏,心中总是非常不舒服。 为此,楚江一跟他说过这么一段话:“小田儿,人生在世,最可怕的不是恶,而是伪善。不单是装出来的善心叫伪善,那些不计后果,只凭自己一时好恶而生的愚善也是伪善。 这些北莽俘虏看着可怜,但你可有想过,那晚不顾一切,对我们刀枪相向,要置我们于死地的是他们?还有,造成乐州府百姓背井离乡而逃,居无定所的也是他们。 他们现在被俘虏了,看起来是只可怜的羔羊,一旦放他们自由,再侵入我们南星国,就变成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了。你的爹娘为何逃难?就是被这群吃人的猛虎所迫的。” 师傅是对的。 郭田心中也十分认同。但于他本心,却仍是同情那一众北莽俘虏,非常怕单侗大开杀戒,把他们都砍杀了。 幸亏,单将军没有那么做。 占领断龙关后第三天,慧空率领正派群雄到了关上。 关中众人才知道乐州城中敌军困兽犹斗,情知不能出主力军强攻断龙关,便打算由邪派牵头,神火教做后援支持,突袭断龙关。 这消息被城中的细作探听得知,便飞鸽通报讨逆军。何胜这才决定请慧空等正派群雄入驻断龙关协助防守。 毕竟对方都是身怀武功的江湖人士,还是得江湖人士来对付更为妥当。 其实正派和邪派双方都是南星国人,这种情况下刀兵相见,大有“煮豆燃豆箕,相煎何太急”的意味。 在数日内,正邪两派短兵相接,交战了三回,双方各有死伤。 正派这边倚仗地利,邪派一方则有神火教各种诸如开天神雷等强大器具的支持,斗得难分高下。 断龙关外,自从北莽国把八百名俘虏赎回去后,似乎放弃了南侵的打算,不再派兵南下。但甚为国教的神火教却决不容有教徒陷入敌手,派了一支上千人的部队准备攻关救援围困在乐州城中的断臂老尼等教徒。 神火教中教徒人人身负武功,这次出击,领队的是一名达到炼神还虚丹劲境界的老者,下有一名化劲高手,八名踏进炼气化神境界的高手,其余的几乎都是明劲小成的武林好手。 无论从质量还是数量上看,这都是一支极其精锐极其强大的队伍。即使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在同等人数下,也难以占得丝毫便宜。 再说,神火教最着名的是各种器械研发,这队教徒不知装配了什么威力惊人的特殊器械,不然决然不敢以一千之众就来攻打断龙关。 身为神火教援军头领的老者来到关下,立即派人将一封书信射上城头。 信中要求南星国马上开关送神火教教徒出关,否则神威大炮一出,断龙关上玉石俱焚。 此人口气如此之大,关中众人看了个个怒容满面,嚷着立即出关让他们见识一下南星国兵士的勇猛。 单侗也非常恼怒,不过他久经战阵,不知信中所说的神威大炮是如何模样,如何威力,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一面命人严阵以待,一面打算派人潜入敌阵,查探神威大炮的底细。 这个重任自然落在鸟人五兄弟身上了。 第212章 神威鸣 离发动总攻的日期只剩下三日,单侗是绝无可能答应开关放神火教教徒出关的。 被严词拒绝的神火教援军似乎早料到了这种结果,二话不说,从营中推出三门庞大的圆筒状器械,将黑漆漆的筒口对着断龙关。 “我再说一次,单将军,此时开关还来得及。我可以承诺,只要神火教教众平安无事出关,我们决不损害南星国的任何利益。” 神火教老者对着关上,发出最后通牒。 “你们神火教是北莽国的国教,北莽国攻我城池,侵我国土,你们便是帮凶。再者,暗中勾结我国逆党镇江王的,也是贵教所为。你们岂有置身事外之理? 现在要我们开关延敌,这是万万办不到的。我可以很负责告诉你,乐州城破就在旦夕,届时我们自会论罪处罚。如果当中真有无辜的贵教教徒,我们一定亲自恭送出关,请勿挂心。” “那就是要逼我们开火了?” “如果贵教非要作战,那就请便吧。” “有种。你们可休要后悔!” 单侗不跟他多费口舌,立即下令竖起木排,严阵以待。 神火教援军到来当日,鸟人五兄弟便潜入敌营查探了一番,却只探听到有关神威大炮的的一些皮毛消息,并不清楚这东西的作用和威力。 只知道神威大炮很重,一门就有上千斤重,要十几匹马运送。 这神威大炮是神火教这十几年来苦心研制的,专门用来攻城的火炮器械。每门炮有三千斤重,炮身长一丈,前细后粗,上面有五道箍,尾部有球冠。火门为长方形,每次装填三四斤火药和一颗七八斤重的炮弹。炮口与底部正上方还有“星”和“斗”拱瞄准用。 神火教这么多年只制成了三门神威大炮,可想而知此炮做工之复杂。 两国多年无战事,南星国也不知道北莽国竟研制出了这等凶悍的大杀器,因此单侗只以为是类似床弩加强版一类的器械,命人扎了许多厚实的木排竖起在城头上防范。 这些木排被郭田以树藤加固过一遍,又周身抹了厚厚一层搅拌过的黏土,晾干后硬度惊人,也不怕火烧。 神火教老者任由讨逆军竖起木排,嘴角只是微微冷笑。 等教徒把三门神威大炮装填好炮弹火药,调整好射击角度,老者一声令下,命令开炮。 只听见震天动地的三声巨响,如三道惊雷在平地上滚过,三门神威大炮黑漆漆的炮筒口中喷吐出一束火舌和浓烟,三颗炮弹带着尖啸眨眼射在城头上。 “轰隆!”“轰隆!”“轰隆!” 又是三声巨响,两颗炮弹击中木排阵,登时炸出两个缺口,泥沙木屑纷飞,躲在木排后数名士兵当场死的死,伤的伤,个个都被炸得断胳膊少腿,无一幸免。 还有一颗炮弹正中城楼,楞是把城楼炸塌了一半。有两个被炸个正着的粉身碎骨,死无全尸,还有数人被飞溅的炮弹或倒塌的城楼所伤,伤口撕裂,血如泉涌,惨不忍睹。 这神威大炮的威力实在恐怖! 当初鸟人五兄弟搬运石块空袭天星城南门,一块大石头从十余丈的高空落下,只把城楼砸穿一个洞,跟神威大炮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断龙关上的士兵和正派武林人士都被这三发炮击震慑住了。 在他们的认知中,只有如雷霆万钧的天威才有这等威力。现在神火教竟掌握了这等凶器,断龙关再多不过挨上十来炮就变成一堆废墟了,南星国岂不是岌岌可危? 震惊之余,单侗瞥见神火教教徒正在清理炮膛,又要准备装填火药轰击,不由得心中暗急。 “快!加固木排阵,每排叠上三层!再用土袋顶住!” 回过神来的士兵们纷纷行动起来,救死扶伤的把尸体和伤者抬了下去,其余的都按命令把木排阵加固成三排层厚度。 敌阵中火光点起,单侗知道第二轮炮击又要来了,急促下令麾下兵士伏地躲避。 “轰隆!”“轰隆!”“轰隆!” 又是三发炮弹打在城头上。 其中一发直接把另一半城楼轰塌了。第二发又射在木排上,再次把木排阵轰出一个缺口,说明这些木排在炮弹面前就像豆腐一样,毫无抵抗能力,唯一的好处是避免了炮弹直接落在城头上。 第三发炮弹就真的是对着城头下部而发,直直轰击在城墙上。城头上每个人都觉得脚下地面一阵颤抖。 所幸断龙关城墙都是用厚实的巨石砌成,城墙表面坚硬无比也光滑无比,没有什么着力点。神威大炮的炮弹轰击在上面,一部分威力被城墙的斜面卸掉,只吃了七成左右的威力。 以城墙巨石的硬度,巨型床弩的铁头弩箭射在上面立马撞得粉碎,留在上面只有一个白点。 现在吃神威大炮的轰击,却在爆炸处留下一个小坑和几条裂纹,从侧面也印证了此炮的威力。 单侗趁大炮停歇的期间察看了一下城墙的受损程度,估算出如果敌人硬轰城墙,大概要二三十炮才能轰出一个缺口,心中不禁十分担忧。 如果断龙关被破,自己唯有以身殉关了。 这一次炮击讨逆军早有准备,大家都知道剩下的半边城楼肯定是靶子,没人敢在下面逗留,因此只有几个人被爆炸激射的弹药碎片擦伤了皮肉,并没有人阵亡。 低落的士气稍微提振了少许。 此时城头上的士兵也趁机填补木排缺口,清理城楼废墟,很快打点完毕,又再伏下等待下一轮的攻势。 然而等了许久,都不见有所动静,探头一看,只见神火教阵中,有几个人正围着那头领老者对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举手对着城头指指点点。 另一边,几名神火教教徒清理完炮膛后,正不断往炮筒上泼水。 楚江一见状,心想:“神威大炮这么大的威力,只需连续发射,只要三门炮同时定点射击,几轮之后,城头肯定就会被炸开一个难以修复的缺口。为何他们射了两轮,就停下来了呢?” “师傅,他们为什么要往炮筒上泼水啊?不怕弄湿火药,打不了炮吗?”郭田忽然问。 此言一出,楚江一和单侗都似有所悟,齐齐望向下面。 第213章 炮火盛 神威大炮是神火教深藏不露的大杀器,耗费十余年研制,威力惊人是毋庸置疑的,但也存在极大的缺陷。 那就是不能持续连-发多次。 神威大炮是铁铸而成,工艺不算成熟,因此在短时间内连-发会导致炮膛过热,非常容易炸膛。 神火教在研制过程中,光是试炮,就死了不少教徒。教中普遍认为这是杀人凶器,不能连-发是教祖要求教徒控制杀孽的手段,因此对大炮每日的连-发次数有执着的迷信。 据说,神火教中规定了一般情况下,一门神威大炮每日最多只能发射三次,只有特殊情况下才能发射五次。 实际上除了第一炮和第二炮的间隔可以稍短一点外,后面的只需要清理干净炮膛,以水灌膛降温,只需要小半个时辰就能继续发射。 可惜神火教一直把神威大炮作为教中特级机密,连普通的教徒都不知道,只有数名高层清楚。光靠几个人的头脑,也就谈不上集思广益了。 现在神火教把三门神威大炮都运到了断龙关下,想一展雄风,没想到连-发两次打了六发,只是把城楼轰塌了,而坚固的城墙似乎影响不大。 那领军的老者是神火教的副教主,万万没想到胸有成竹的大杀器居然不能把断龙关一举轰塌,非常不悦,立即下令要进行第三次炮击。 随军同行的教中三大长老眼看炮击收效不佳,生怕副教主一气之下命令强行连-发,引发教祖怒火,大炮炸膛,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三大长老从后面出来,向副教主进言。 “这个我知道分寸的。只要再发一次就好。这一轮三门齐发,同时轰击刚才城墙那个爆炸点,应该能奏效的。” 老者确实既憋闷又恼火,但在众人面前不便表露出来。 北莽士卒在往炮膛中灌水,炮筒上“滋滋”响着,冒起一阵阵白烟。 断龙关上,单侗和楚江一等人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终于明白了神威大炮的弱点所在。 “这些火炮威力惊人,不过看来不耐热,不能短时间内连续发射啊。” “没错。不然的话,只需要再轰击一阵,就算这天下第一险关也扛不住的。” “要是没有缺点,北莽国只需有一门神威大炮,就可攻下南星国了,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推出来。” “有道理。” “啊,看来那炮筒真是够热的,我都看那兵士灌了两次水了,还在不停冒烟。要是切了牛肉放上面烤,岂不是很快就熟了?” “哈哈,一边打-炮一边吃肉,你想得倒美。” “楚少侠,你这一语双关,儿童不宜啊。” “咳咳……单将军真是才思敏捷。” 在炮击暂歇的间隔时间,众人都看清了神威大炮的缺点,说说笑笑,城头上弥漫着一股快活的气氛。 不过很快这股气氛又变得凝重压抑起来,因为对面的三门大杀器已冷却完毕,士卒们正忙着装填弹药。 就算神威大炮每轰击一次就需要小半个时辰的冷却,如果断龙关守军不主动出击,任由大炮不停轰下去,关卡迟早会被夷为平地。 然而断龙关外尽是平原戈壁,南星国只是倚仗险关的地利以逸待劳才能战胜北莽军队,一旦出关作战,惯于守城战的南星国军士决然不是擅长骑马作战的北莽士卒。 下面的虽然不是正规的北莽军队,但北莽国人个个勇悍,神火教是北莽国国教,教徒们在行军结阵上可能不及北莽正规军,但论个人武力,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坚守下去等于慢性死亡,出关作战等于自取灭亡,都是死路一条。 单侗觉得很头痛。 很快,三声轰鸣把他从思绪中扯了回来。 “轰隆!”“轰隆!”“轰隆!” 三发炮弹先后落在城墙上,全中适才打过的小坑落点,炸出了一个一尺来深三四尺宽的大坑,以及数条手指粗细的裂缝。 “糟糕!他们想定点击破!” 单侗不顾脚下强烈的摇晃感,站起来向爆炸点放向跑去。 他从声音和震感中已经猜测到北莽军队的用心了。 硝烟慢慢消散,单侗命人搬开一处木排,探出头去,看见城墙上兀自冒着袅袅白烟的大坑和裂缝,面上神色大变。 看来神火教军队已看清了断龙关的弱点,这里已不再是固若金汤的天险了。 “快!向本部请求援军!十万火急,再慢一点断龙关就要被攻陷了!” 单侗马上派人向何胜求援,另一方面命令关中所有士兵装束整齐,随时准备出关冲击敌阵。 就在关上人人紧张不已之时,神火教阵前的士卒“轱辘轱辘”却把三门神威大炮慢慢推回了营中。 “关上的人听着,今天三轮炮击只是下马威,让你们见识见识本教的神器威力。老夫劝你们还是尽早开关,送本教教徒出关为好。 老夫给一晚时间你们,今晚你们好好想清楚。明天老夫如果听不到满意的答复,我可以保证,从今以后,就在没有断龙关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一险关’了。” 神火教老者说完,带着教徒回了营寨。 不久,求援的兵士回来了。 一队十名兵士,只剩下两名,一个断了一臂,另一个伏在马背上,已经气息奄奄。 “报告将军,咱们出关后在乐州城西北方向遭到邪派武林人士和神火教的袭击,兄弟们都惨烈战死了。属下,未能,未能完成任务。” “这帮卖国贼!” 单侗让受伤兵士去养伤休息后,忍不住一掌打在桌子上,怒声大骂起来。 “明天关外的神火教援军就要大举进攻,按照今天的炮击进度,恐怕只需要再齐射五六轮,城墙肯定会被炸毁。届时我们无险可守,如无援军来支援,只怕断龙关又要落入敌手了。” “也就是说,今晚一定要向本部求援成功,援军连夜赶路,才能在明天赶到断龙关。” “阿弥陀佛,单将军,既然伏击的是邪派人士,就由老衲和正派同道前往本部求援吧。” 慧空方丈自动请缨。 他一直希望正邪两派能和解合作,不愿两派起冲突,但自从上次八臂罗汉庙事件后,他终于明白,邪派已经深入歧路,无法回头了。 唯有用武。 第214章 形势危 那个男人,一袭淡蓝衣衫,伫立在夜色当中,如无声的野鬼。 散乱的长发遮住了他左目,已经失去的左目。 他的右眼冒着慑人的寒芒,除了无限的杀意,再无他物。 如果眼中只剩下一样东西,那跟瞎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确实,现在的许天枫跟一个瞎子没什么区别。 一个只余下仇恨的瞎子。 截击正派求援部队的正是这个瞎子。 他要寻苏振宏报仇,但苏振宏重伤未愈,待在讨逆军本部不出。仇恨并没有夺去他求生的理智,因此许天枫没有直奔讨逆军本部寻仇,而是把目标放在积极打击正派群雄行动上面。 “许施主,李姑娘一事,老衲也不愿相信是你所为。今日老衲等人有急事在身,烦请许施主让过。待日后查明杀害李姑娘的元凶,如果是老衲等人错怪了你,老衲便任由你处置。如何?” “慧空老秃驴,你休要惺惺作态了。你们以所谓的正派自居,除了敢做不敢当,为了所谓的同道义气,包庇真凶也是一绝。” “许天枫,虽说楚某跟慧空方丈一样,也不愿相信是你所为。但你理应积极证明自己无罪,而不是在这里阴阳怪气,单单打打,把妄自揣测之事当做事实。” “我妄自揣测?难道你还不知道梦凌是遭了谁的毒手?是苏振宏!楚江一啊楚江一,你身为梦凌大师兄,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真令我作呕。” “苏总镖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他从庙中-出来,难道还有假的?” “阿弥陀佛。许施主可能认错人了。那天晚上,苏总镖头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商讨事项,从接到密信到赶往罗汉庙,都未曾离开过半步。” “呵呵,所以说,你们不要惺惺作态了。我就知道你们不会相信我的。正派人士,果然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慧空和楚江一情知事有蹊跷,想再问清楚一点,但许天枫已暴起发难。 许天枫一目已废,所受的伤势尚未完全痊愈,但拼命的人比正常人总是可怕得多。 因此即使他所部的幽冥宫弟子只有数十人,同仇敌忾之下,反而令人数较多的正派群雄难以招架。 慧空方丈和楚江一开始抱有不愿伤他性命之心,以致节节后退,后来眼看他步步紧逼,毫不留情,加上事态紧急,再也不讲什么江湖规矩了,二人联手,再次将许天枫打成重伤。 “看吧,看吧!你们正派,就是这样的伪君子!” 许天枫离开前歇斯底里的表情和讥讽,令正派群雄既感心寒,又觉得愤怒。 这一战,正派群雄赢了,但每个人都不觉得开心。每个人心头都沉甸甸的。 只因为疯子一样的许天枫。 在路上,郭田忽然对楚江一道:“师傅,我想,李师叔不是许叔叔杀的。” 楚江一点点头:“我也不认为是他杀的。不过,我更不认为是苏总镖头杀的。” 郭田也点头:“那天,我从李师叔尸体上感应到浓烈的白楼主的气息。” 此言一出,楚江一脑中顿时电光火石闪过许多信息和画面。 他努力把这些画面串连在一起,似乎渐渐看见了迷雾后面的真相。 为了防止再遭遇截击,正派群雄向西绕了一大圈才回到讨逆军本部。 何胜收到断龙关危急的消息后,也颇为为难,因为总攻在即,难以分派人手出来。最终决定将驻扎在乐州城西面作为掣肘的机动部队派往断龙关。 经过一夜奔忙,正派群雄带着援军再度回到断龙关。 关中士气大振,都觉得明日一战有了许多把握。 只有楚江一心中有隐隐的不安。 撤去了乐州城西面的部队,城中部队就再无忌惮,可以直奔断龙关了。 希望镇江王能把注意力放在城南的大决战上吧。 不过镇江王没有想象中那么愚蠢。 第二日,关外的神火教部队又开始喊话了。无非就是再次督促关上守军开门云云。 单侗自然懒得理会,只是命令守军打点妥当,只等捱过两轮炮击,在神火教众冷却炮膛,警惕性松懈之时突然开门出击,将他们一举击溃。 象征性的说辞没有效果,也在率军的神火教老者意料之中。他冷哼一声,命人把三门神威大炮推了出来。 熟练的固定位置,装填弹药,瞄准目标。 一声令下,照例是三声响彻天地的轰鸣,三发炮弹先后命中昨日已炸出来,略见成效的城墙大坑上。 “稳住!大家稳住!” 单侗看见昨晚新增的援军被神威大炮的强大威力惊吓得目瞪口呆,连忙出声稳住军心。 也难怪,昨天他自己在第一轮炮击时的心情跟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大夥等我号令!第二轮炮击后,开门出关作战!由骑兵先冲击撞散敌军阵型,步兵后续跟上切割战阵。还有昨晚选出来的三百人,不顾一切,给我把那三门劳什子大炮抢回来!” 士兵们轰然答应。 然而第二轮炮击未响,内关城头的守军就派人急急前来报告了。 “报告将军,乐州城北门出来一支部队,正向断龙关进军。人数在万人以上!” 单侗闻言,如兜头泼下一盆冷水,有点呆了。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现在断龙关中也就五千余人,本次计划出关迎击神火教援军,只剩下一千人守关。如果乐州城真派出万人部队强攻内关,这一千人如何抵挡得住?只怕不消半个时辰就被攻陷了。 但是不对神火教援军主动出击,就算所有人全赶到内关把守,外关被神威大炮轰击下去,也是坐以待毙的局面。 前有狼后有虎,应该如何是好? “单将军,乐州城军队虽然人数众多,但看情形他们并没有带多少攻城器械。我想多半是要靠邪派高手上来抢占城头,后续攻城部队抢上的作战方案。 只要将军分派二千人防守,我们正派人士拦截住邪派高手,一时半刻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余下三千人,不知单将军有没有信心一举击破神火教援军。” 鸟人五兄弟已飞到乐州城军队上空刺探一番后回来,楚江一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一支军队的前锋全是邪派人士和神火教教徒,大致猜到了他们的攻城方略。 如今已是势成骑虎,没有其他选择余地。 单侗一咬牙:“三千人就足够了!” 第215章 杀无赦 “报告将军,一支军队从乐州城北门往断龙关去了。人数约在万人以上。” 时刻监视乐州城动态的斥候发现敌情后,马上回本部飞报消息。 “乐州城中驻军不会超过三万人,这次出击竟然有一万多人,决然不会是佯攻。看来镇江王要孤注一掷了。” 何胜捻着长须,沉吟思索。 此时离发起总攻还有两日时间,军中攻城器械还有一批尚未完成,工匠们正在连夜赶工。要强行攻城,士卒的损伤会大大增加。 想必镇江王也在讨逆军中安插了眼线,清楚这一点,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兵攻打断龙关。 “好你个镇江王!如果何某不趁这个时候攻城,一旦断龙关被破,北莽国外援源源不断进来,我军就更难取胜了。就算镇江王放弃乐州城,逃出关外,也是我军一大败笔。” 我何胜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 “传令诸军,立即集合,准备发起总攻!” 阵阵号角声响起,五万讨逆军迅速从各个营寨中跑了出来,在乐州城南面整整齐齐列好战阵。 投石车、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也陆续不断被推了上来,只等一声令下,立即向乐州城进发。 乐州城中。 镇江王端木俊平站在城墙上,正远远望着讨逆军的阵列。 生死存亡,就看今日这一战了。 城中还有两万多兵卒,只要能撑到断龙关被破,神火教的神威大炮入关,到时讨逆军再多一倍也不过是炮灰而已。 “冲啊!上啊!” 号炮声响起,讨逆军开始向城墙发起了冲锋。 “弓箭手准备。放箭!” 城头上一名守将看着敌军前锋进入射程,立即下令放箭。 顿时漫天箭雨如蝗虫般遮天盖日飞下来,把城前数百米的范围都笼罩在箭雨范围内。 冲在前头的数十名讨逆军士卒中箭倒地,负责前锋营的头领立即高呼:“退后!不要进入弓箭射程!” 刚才还气势汹汹冲锋的士卒马上后退,堪堪立定在箭雨范围外,举起臂盾组成一道简易的盾墙。 “强弓手准备还击!” 跟在冲锋营后面的强弓营紧跟而上。 “冲锋营佯攻!” 冲锋营再度前冲,吸引城头的弓箭火力。 又在一轮箭雨后,冲锋营发起了真正的攻势,而强弓营在他们的掩护下,快速上前占据地形,对城头的弓箭手展开反压制。 城头上的弓箭手未来得及射出第三轮箭雨,就被射倒了十数名,攻势为之一滞。 不过很快,在作战经验丰富的守将指挥下,城上的弓箭手调整好节奏,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与讨逆军的强弓营展开对射,把强弓营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双方弓手交锋的短短时间内,冲锋队推着云梯已冲到城墙下。 是时候了。 一声长长的苍凉号角声响起,讨逆军大部队一齐动了起来,像大片黑压压的乌云,向城墙压了过来。 对乐州城的总攻开始了。 断龙关上, 单侗已带着三千军士打开外关城门,向神火教部队发起了冲击。 领队的神火教副教主并不意外,一面命令神威大炮继续按原计划轰击城墙,一面指挥教徒出阵迎击单侗部队。 一边是骁勇善战的军队,一边是个个武功不凡的武者,双方都有不能战败的理由。 这是铁与血的撞击。 而断龙关内关城头,甘当叛军前锋的邪派人士在伤亡十数人后,终于抢上了城墙。 这些身先士卒,不畏箭矢的都是幽冥宫的弟子。 前两日身受重伤的许天枫也出现在攻城队伍中,正是在他的命令下,幽冥宫弟子才会如此勇猛。 天一庄庄主蒋鹏在偷笑。 笑自己不用让下属白白去送死,笑许天枫的愚蠢,笑白小千白楼主的计策妙极了。 白小千是负责管束邪派一众武林人士的头领,此时他看着城墙上的刀光剑影,鲜血飞溅,面色一如既往的冷静。 没有半点波澜。 在事情没有取得成功之前,他决不会轻易表露态度,让人看出自己的心思。 他就是这样的人。 “断臂道友,麻烦你部神火教弟子攻右侧城头。”白小千忽然道。 断臂老尼有点不悦:“为什么要我们神火教去攻。你自己怎么不上?” “王爷的命令。” “哼。”断臂老尼甚为不乐意。 “还有,贵教的开天神雷威力极大。能不能一举抢占城墙,就看贵教了。” 断臂老尼这才神色稍缓,率领神火教弟子攻击右侧城墙。 “蒋庄主,我们也上吧。” 蒋鹏微微有些愕然。 难道不是等幽冥宫的弟子再抗一阵伤害吗? 白小千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当先掠向左侧城墙。 蒋鹏无奈,也不愿落了功劳,带着天一庄弟子快步跟了上去。 很快,仗着人多,以及叛军后队的不断跟上,邪派和神火教许多人都成功登上了城头,和守军展开了大混战。 武林人士跟武林人士,军中士卒对军中士卒,双方捉对厮杀,直杀得天昏地暗。 这个时候,断龙关外关,断龙关内关,以及乐州城南门,在同时激战。 双方都是赌上生死存亡的一战。 但对于许天枫来说,却只是复仇的一战。 向正派复仇。 向虚伪无耻的正派复仇。 向害死李梦凌的虚伪无耻的正派复仇。 至于其他民族大义,生死兴衰,百姓祸福,与他何干? 是啊,与他何干呢? 他最亲近的人死在正派手中,他最爱的人死在正派手中,他在这世上再无可留恋挂念之人。 支撑着他的只剩下仇恨了。 复仇,杀了他们复仇! 幽冥宫弟子向来很敬重屠元化,也相来很敬服许天枫。 现在许天枫成了幽冥宫掌门,要向正派复仇,他们当然齐声赞同。 因此,甘当冒死抢攻的前锋,做十三叠楼和天一庄的垫脚石也毫无怨言。 因此,即使有伤在身,许天枫也随众人登上了城墙。 他要杀人,杀死那些可憎的正派伪君子。 现在,他面对的却是一个小孩。 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 他是正派中人。 杀! 他是梦凌的师侄。 要杀! 他还是我和梦凌的,媒人。 杀…… 不杀? 杀无赦! 第216章 困兽斗 三个战场,第一个分出胜负的是乐州城的攻城战。 这个最大,却不是最重要的战场。 何胜率领的讨逆军倚仗人数的优势和略胜一筹的士气,在城墙下留下大堆的尸体后,终于攻上了城墙。 随着爬上城头的讨逆军越来越多,镇江王一方的叛军被逐段分割,失去了整体战斗力。 镇江王见势不妙,早已乘机下了城头,带着亲信带了贵重细软,打开北门溜之大吉。 很快,乐州城南城门被攻破,讨逆军蜂拥而入。 城中残余的叛军不知主帅已逃,在讨逆军强大的攻势面前只能遁入街巷中进行巷战。 而讨逆军在叛军的负隅顽抗之下,一时也难以分出手去追击镇江王。 乐州城中陷入了暂时的僵持局面。 第二个分出胜负的是断龙关外单侗三千人和神火教教徒之战。 此战,单侗军完败。 三千人在冲锋之时中了神火教埋在地下的开天神雷,当场被炸死数百人,以致人数对比大大处于劣势。 其次神火教以逸待劳,早有准备,各种怪异的军械层出不穷。 单侗军虽久经战场,临敌经验丰富,应对起这些未曾谋面的怪兵器来也不免大为吃亏。 不过,单侗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拼着一腔热血,殊死作战,才支持了这么久。 这么久了,内关还是杀声震天,没有敌人能冲出关来。 看来内关的兄弟们也在奋勇作战啊。 我们战死无所谓,只要断龙关不失,就算值了。 单侗长刀直劈,把一个神火教弟子的头颅劈成两半。 他身上满是血渍,有自己的,有敌人的,还有同袍的。 在敌人堆中,他看到那个神火教的老者在远远望着自己冷笑不止。 狗-娘养的! 我杀了你这个北莽狗! 单侗一刀横扫,逼退前面数人,怒吼道:“跟我冲!” “冲!”在他身后剩余的三十余人齐声高呼。 疲乏的困兽突然变得狂躁起来,再度现出锋锐的利齿,向着神火教副教主方向狂奔而去。 刀光闪耀,挡者披靡,如火红的铁条划过凝结的猪油,将围得铁桶般神火教战阵划开一道口子。 副教主面上微微变色,下令:“切断他们!” 两排装着倒钩的长枪突然从两旁伸出,插入冲锋的狂兽的腰间,硬生生把它截成了两段。 狂兽的头部仍然英勇无前地冲锋着,前面已没有阻拦之人。 狂兽的后半部却因失去了头部的锋锐,再度陷入重重的包围之中,垂死挣扎。 可惜身为头部的单侗已无法回头去救援他们。 他现在要做的,是擒贼先擒王,跟敌军头领拼个死活。 他只能这么做。 可是,论单打独斗,单侗一介只练成明劲的初级武者,又怎么是已达到化劲的老者的对手呢? “值得敬佩的对手。” 神火教老者收起了轻视的冷笑,伸手阻止欲上前接战的亲卫,一步步踏下了望的战车来。 他要亲自战这个汉子。 这个悍不畏死的敌军头领。 “死吧!” 单侗冲到老者两丈开外,纵身高高跃起,长刀挟着全身之力,以一股开天辟地的势头居高临下劈向老者。 在场的神火教教徒见了无不心惊。 这么狂烈的一刀,即使是一匹高头大马,也得一刀劈成两边。 “来得好。” 刀锋劈到头顶时,老者刚好走下踏板,站到实地上。 他不避不闪,浑身衣衫忽然无风自动,右手闪电一举,迎向那雪白的寒芒。 他要徒手接刀? 单侗心头愕然,手上的劲力不减,甚至更增了一分。 老者的手终于与刀锋相撞了。 没有想象中的摧枯拉朽般劈落下来。 他竟然真的徒手接住了这一刀。这气势凶猛的一刀。 只见他五指紧紧扣住刀身,那刀锋就在他虎口半寸处,却无法再落下,甚至无法动弹丝毫。 这一刹那,仿佛单侗都在空中静止了。 “哗啦!” 老者身后的踏板连同战车突然从中断裂坍塌,变成一堆断板。 这一刀挟带的劲力被老者卸在了身后。 “你可以去死了。” 老者轻描淡写一句说话之后,单侗开始往下落去。 眼前的境况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老者的左手已递起。 “扑哧。” 一声闷响,老者的左手竟齐腕插入单侗腹中,而后双手同时一甩,把单侗甩飞到三丈开外。 “轰隆!” 一声巨响。 单侗只觉得腹中一阵剧痛,然后眼前一抹血红,意识消失得无影无踪。 准确来说,他整个人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适才那一招,老者已在他腹中埋入了一颗开天神雷。 可怕残忍,闻所未闻。 老者这种杀人手段实在令人心寒。 余下的十数名讨逆军兵卒震惊之下胃中一阵搅动。 在这一失神间,已遭人缴械擒住。 老者不等教徒回报,大手一挥,道:“全杀了。” 没有任何犹豫,神火教教徒们刀光连闪,讨逆军兵卒的十数颗脑袋尽数落地。 “全员列队,马上抢关!” 老者下达命令后,自己当先大步朝断龙关走去。 第三个分出胜负的,是断龙关内关战场。 单侗军尽数战死的消息很快从外关传了过来,令在内关鏖战的兵士们产生一阵骚动。 虽然这骚动很快平息下去,但全军士气已下降不少。加上又分派了数百人赶往外关防守,令内关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更加紧张。 现在等于以一千守军对抗一万人的攻城队。 虽然占有地利,但这一个战十个的悬殊兵力,又能坚持多久呢? 战败是迟早的事。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件事,但没有人临阵逃脱。 因为想逃也无路可逃。 前有攻城部队,后有神火教援军。 唯有死战,或者,投降。 没有人投降。 在绝境之下,正派群雄和守城的讨逆军都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韧和血勇。 哀兵必胜,即使不胜,也决不轻易言败。 以邪派为首的攻城队在守军的强力反扑下,竟一时不能寸进,甚至伤亡更急加严重了。 “困兽犹斗!” “垂死挣扎!” 白小千面对眼前岿然不动的慧空方丈,心中有些恨恨。 没想到这些人死到临头还如此顽强。 第217章 舍身佛 白小千成名之后,基本就没有在战斗中用过全力。 除了两次。 第一次是在龙神谷中欲抢夺虬褫朱丹,大战周平。 第二次则是现在,面对无论自己如何抢攻,都不动如山的慧空方丈。 白小千自信武功并不会输给慧空,但在对拆了数百招后,情知再不使出绝招,决不能败慧空了。 “迷踪魅影!” 意随心转,眨眼间从白小千身后闪出两条身影,一左一右并立在一处。 原来只有一个白小千,现在变成了三个白小千。 三个一模一样,分不出真伪的白小千。 “阿弥陀佛。白楼主当真要跟老衲拼命么?”慧空方丈双掌合十,神色有些怆然。 “事到如今。” “唯有如此了。” “方丈又何必多言?” 三个白小千先后出言,最后齐喝一声:“接招吧!” 三条人影分别从左中右同时向慧空扑过来。 刀光闪闪,六道细长的刀刃分袭慧空左右肩和胸腹六处要穴。 危在旦夕之际,慧空竟不做任何动作,反而闭上了眼睛,嘴唇翕动,低声急促念诵着《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念佛声中,慧空周身上下散发出微弱的毫光,如同披着一身透明闪耀的袈裟。 刀光削在毫光上,就像削在光滑而坚硬的岩石上,被撞得偏移开去,不能寸进。 白小千心中暗暗吃惊,催动分身,绕着慧空团团急转起来,间中时不时出刀攻击慧空。 三道人影越转越快,不出半刻钟,已看不清哪个是哪个白小千,在慧空身边俱化作了一道只剩下虚影的圆圈。 而圆圈中-出刀的频率也越来越快,从开始的零零落落的撞击声,到后面变成了下雨一样的连续敲击声。 遗憾的是,无论雨声多么密集,刀光多么夺目,围绕在慧空身上的毫光都丝毫无损。 白小千心中有些急躁起来。 他的心一无法保持冷静,慧空的佛音便源源不绝涌进耳中了。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开始如春雨润物,无知无觉,过了一阵,竟变成黄钟大吕,震撼心魄。 白小千不知自己是何时停下来的。 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呆呆站在慧空正对面,自己的另外两个分身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迷踪魅影被彻底破了。 白小千这一惊非同小可,跌跌撞撞往后退去。 他练成迷踪魅影神功,本来炼有三个分身,当初在龙神谷被周平以“噬功大法”吸灭一个,功法大损。后来接连作战受伤,一直未能恢复。 现在连剩下的两个分身都被破得一干二净,他毕生的心血都付之东流,连附着在分身上的真气都全消散了,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再恢复这个境界,怎能不叫他痛绝? 他恨不得杀了慧空,但他已没有那个能力了。 现在的他,连只是暗劲大成,未进入炼神还虚境界的蒋鹏都打不过了。 “白楼主,迷途知返,回头是岸,尚未算晚。” 慧空身上的毫光已渐渐散去,也不再念诵佛经,神情略有些颓然地望向白小千。 白小千默然不语。 他忽然抬头回顾,正好看见乐州城北门洞开,一队人马朝断龙关飞奔而来。 那是镇江王的人。 “慧空,你们死期到了,还要嘴硬!” 援军将至,白小千勉强收束心神,指着远处的人马大笑起来。 慧空等正派人士循声望去,无不心中一沉。 这时,外关城头也开始有神火教教徒攻了上来。刀剑交击声、喊杀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阿弥陀佛。” 慧空方丈苍白的面色变得更白了。 不多时,镇江王的队伍便赶到了断龙关下。他一到,二话不说便立即命令部队加紧进攻的节奏。 叛军们如无穷无尽的蚂蚁一样往城头爬上来。正在死战的正派人士和讨逆军们顿时压力大增。 城头上叛军的人数越来越多,讨逆军几乎已死光了,只剩下-身负武功的正派武林人士在苦苦支撑。 “慧能师弟,你带大家先下去吧。我要出那招了。” 慧空逼退面前的叛军,语气平静地对在他身旁支援他的师弟说道。 慧能一听,神情十分悲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师兄……” “快去!” 慧空一声大喝,忽然双袖翻飞,卷起几道怒涛一般的劲风,将一片刚爬上城头的叛军又扫了下去。 正派群雄收到慧能的通报,以为善隐寺布置了什么后着,便且战且退,先后退下了城头。 下去的楼梯前,只剩下慧空方丈一人独自面对不断涌上来的邪派人士、神火教弟子和叛军。 “阿弥陀佛。无脚祖师,慧空今日要大开杀戒了。” 慧空不顾周围虎视眈眈的敌人,忽然盘坐在地,从怀中取出一串佛珠,握在手中快速拨动起来,一边凝神吸气。 只见他全身衣袍突然鼓-胀起来,似乎里面出现了一个大风洞,凛冽的狂风自他身上涌出,把他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靠近他一圈的敌人也被这狂风刮得睁不开眼来,举手侧头,后退了几步。 狂风一发即收,好像从未出现过。 楼梯前只见慧空安静坐在地上,如果不是他的手指在快速拨动念珠和嘴唇在微微翕动,真的可以把他当成木雕。 几名邪派高手看他不动声色,以为他在装神弄鬼,一壮胆,大声呼喝起来:“大家一起上,杀了这老秃驴!” 早已蠢蠢欲动的叛军们同时喊叫起来,举起刀剑一齐向慧空扑来。 无数刀光剑影把慧空笼罩在其中。 “卍!” 一声响彻天际的梵音突然自慧空口中迸出。 只见从天空的乌云中穿出一道极其耀眼夺目的白光,正正落在慧空身上,将劈过来的刀剑和涌过来的人群同时向外推开一丈远。 在“叮叮当当”的兵器落地声和骂娘声中,慧空缓缓站了起来。 他沐浴在白光中,眼含慈悲,佛相庄严,就像佛祖下凡一样。 在场的人,无论敌我,都看得呆了。 第218章 罗汉劫 “师兄,你这是何苦……” 慧能等一众善隐寺的僧人望着城头上身处白光中的慧空,个个痛哭流涕,跪拜不已。 城头上,围攻慧空的叛军中有信佛的,见了这等境况,纷纷抛下兵器,也跪伏在地上磕头请罪。 过了片刻,从天而降的白色光柱从上端慢慢变细缩下来,最后全部凝聚于慧空身上。将他包裹在一个白色的大光球中。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老衲劝你们还是早点退下去吧。” 慧空面色慈悲,眼中满是不忍,出言相劝。 叛军们你们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有些犹豫起来。 “这秃驴装神弄鬼,咱们不要上了他的当!”白小千察觉情况有点不妙,连忙出声呼喝,“大家一起上!王爷有令,第一个攻入断龙关的,赏千金!” 这一声大叫,把叛军的士气又提了起来。 “杀了他。拿赏金咯!” 不知谁叫了一声,叛军们顿时躁动起来,举起兵器朝慧空涌去。即使心中犹豫不决的人也被裹挟着涌向前方,身不由己。 “阿弥陀佛。得罪了。” 慧空轻宣一声佛号,右手抬起成掌,轻轻向前一推。 只见围绕在他身边的白光在他掌前凝成一个巨大的手掌,随着推出去的动作向前撞了出去。 半丈大小的巨掌脱手而出,如有实质,推着一团叛军冲出城墙外,直飞出去数丈远才化作点点光芒消失。 被推飞的人有点在半途就掉了下去,有的被推到最远处才掉下去,个个从数丈高的空中摔下,不死也筋断骨折,重伤难起了。 这种攻击手法前所未见,闻所未闻,而且威力惊人,实在骇人万分。 邪派人士和叛军们都傻了眼。 “你们愣着干什么,快给我上!” 镇江王远远听见乐州城中杀声连连,心中焦躁不安,见自己这么多人竟被一个老和尚拦住,吓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跳脚大吼。 听见王爷吼叫,叛军们这才如梦初醒,在重赏的诱惑下不顾三七二十一,向前就冲,希冀能趁乱杀了这和尚,取得头功。 周围都是狰狞的面目。 慧空叹了一口气,也放下心中执念,准备大开杀戒。 他左手运劲,把手中念珠攥成粉碎,然后双手一张,念珠的粉末夹杂在白光中,化作点点星光。 在这星光中,他身上的白光急剧膨胀起来,一眨眼,变成了一尊两丈来高的罗汉像。 这罗汉一手执降魔杵,一手执月形刀,红面虎须,环眼圆瞪,居高临下,威风凛凛。 如果说慧空像个慈悲为怀的佛祖,那么这罗汉就是个杀生成佛的罗刹。 随着慧空不断念诵,断龙关上高亢洪亮的梵音如惊雷般接连响起,那白光铸成的罗汉虚像也活了过来,横眉怒目,双手狂舞,把一对巨大的武器向着邪派众人和叛军们就砸将下来。 同样地,这罗汉连同其兵器也是有如实质一般,其攻击从不落空,中者非死即伤。 被降魔杵砸中的,变成一滩肉泥,被月形刀劈到的,断做两截。 一时间,所向披靡,半截城墙上的叛军不是被杀死杀伤,就是被逼得爬了下去。 罗汉虚像的攻击极其恐怖,城墙上以十分坚硬的巨大青石砌成的垛口被它砸到劈到,都粉碎或断裂,更遑论是肉身凡胎的人体了。 这简直是非人力所为! 白小千、楚江一等正邪两派武林人士平时都各有几手拿手绝招,自以为绝不再人下,现在见了慧空方丈舍身佛的这等威势,无不觉得自惭形秽,心中对这个平素林事颇为优柔寡断,长得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又多了几分佩服和敬仰。 正派还好,邪派众人此刻敬佩归敬佩,但个个都被逼得连连后退,谁也不敢上前正面硬刚。 慧空方丈以一人之力,竟将城墙上的形势逆转过来了! 此时慧空身处罗汉虚像正下方,双目微微眯着,口中不断唱诵梵音,面色却在白光中红得要滴出血来,与刚才的苍白截然不同。 他徐徐在城墙上移动,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 透过白光,可以隐约看到他面上和额上闪着一层水光。那是他的汗水。 “嘟——嘟——嘟——” 乐州城中号角声响起,又有一队人马从北门冲了出来。 这一次打的却是讨逆军的旗号。 镇江王回头一看,心都要跳出来了。 “用开天神雷!快用开天神雷炸死他!” 他本来对城头上这尊罗汉也是束手无策的,这时急起来,竟让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断臂老尼等神火教教众闻言终于醒悟过来,连忙取出剩余的开天神雷,纷纷朝慧空射去。 慧空无法闪避,唯有控制罗汉挥舞武器遮挡。 一连串的巨响在山谷中炸裂开来。 每一声巨响之后,罗汉虚像就变得模糊一分。在十数声巨响后,罗汉像终于坚持不住,摇晃了几下,化作漫天星光慢慢散去。 原来罗汉虽用兵器格挡了大部分开天神雷,但每一次爆炸都让它的兵器变得不稳定。 在经受了几次轰炸后,降魔杵和月形刀都被炸没了一截,剩余数颗开天神雷直接撞围绕在慧空身上的白光上爆炸开来。 消耗巨大的慧空再也经受不住这等剧烈的爆炸冲击,浑身真气紊乱,不能再强行吸引天地灵气为己所用,便再也维持不住罗汉虚像了。 这一招“舍身成佛”,一旦使出,可吸引极其庞大的天地灵气为己所用,但使用者非到全身真气乃至本命元气耗尽才会停止,也就是使用者最终会力竭而亡。 如果中途被外力中断,这些被强行吸引过来的巨量灵气立即反噬自身,倒灌进入使用者体内,轻者心脉、经脉尽碎,重者当场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慧空的情况就是属于后者。 现在外来的灵气注满了他体内,正在猛烈流转冲撞,把他全身的经脉乃至骨骼都撞得破碎不堪。 他身上的白光已消散于无形,神情显得极其痛苦,但面色血红,皮肤饱满,似乎气血十分旺盛。 第219章 死志萌 “秃驴不行了,我们一起上,杀了他!” 叛军们争相恐后朝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的慧空冲了过去。 慧空站在原地不动,两眼中满是悲伤和怜悯,似乎在看着一群扑火的飞蛾。 刀枪剑戟落在他身上,毫无阻滞地划破袈裟,割裂皮肤,嵌进了他体内。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强悍的力道从伤口处破体而出,把所有攻击在他身上的兵器反弹了回去。 “轰!” 慧空的身体突然爆开,收于他体内的狂猛无匹的天地灵气四散射出。 无数白色、绿色、黑色、红色、黄色的气流向四面激射,就像在城头上绽开一朵巨大而璀璨的烟花。 极美丽,又极可怕。 靠近烟花中心数丈的邪派人士和叛军瞬间被五彩的灵气透体而过,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夺去了生命。 地动山摇,五行灵气不仅灭杀了数十人,还在城头上炸出了一个大缺口。 “冲啊!给我冲啊!” 镇江王疯狂怒吼着,把叛军们的意识又唤醒了过来。 没了慧空的阻拦,在邪派高手的开道下,叛军们很快就完全占据了城头,向关内冲下去。 敌人越来越多,关内的正派群雄和讨逆军已无暇为慧空方丈的牺牲而哀伤,无不奋勇抵抗,阻止更多敌人的涌进。 可惜敌我数量终归过于悬殊,不出一刻钟,关中顽强抵抗的众人在叛军占据城头制高点后,出动弓箭手连续箭雨压制射击,死伤过半。 余者不得不边战边退,向外关退去。 但在外关与神火教援军作战的守军,已阻止不了敌人攻上城墙,同样陷入了苦战。 两面都是强敌,难道正派群雄都要死在这断龙关的棺材中了吗? 楚江一早已派出五名鸟人徒弟火速前往讨逆军本部报信,现在还没有消息,看情况是等不到援军到来了。 随着战斗的进行,正派群雄的人数也越来越少。 万剑门只剩下楚江一和郭田、谢延、豹豹,一共四人,其中好战的豹豹已浑身是伤,不能再战了。郭田也因连续帮人疗伤,由于不善控制,体内浩瀚的真气也一时难以为继,和豹豹一样成了无法作战的伤员。 善隐寺剩下慧能和六名僧众,他们组成一个小型的伏魔阵,抵挡着如潮涌来的叛军。但看他们疲惫吃力的模样,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四海镖局只剩下三名镖师,也都是伤痕累累,疲累不堪了。 其他门派的和散人,还有七人。 至于讨逆军,就剩下外关城头上防守的数十人了。 内关已经完全被叛军占领,城门也已被打开,无数叛军正在不断涌进来。 这个天下第一关,今日要再次沦陷了么? 一众守关的人眼中无不现出坚决而绝望的神色。 “你们不要负隅顽抗了,乖乖束手就擒,或许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镇江王惦记着后面即将追来的讨逆军队,不愿和正派这些顽强分子再耗费时间,暂时阻止了叛军的攻势,出言劝降。 “我呸!数典忘祖的逆贼!老子死也不会投降的。” 脾气火爆的谢延鄙夷的吐了一口唾沫。 “想活命,就放下武器。我只数三声。”镇江王不为所动,开始数数。 “一!” “二!” “不用白费口水了,镇江王,你要想离开,就从我们的尸体上踩过去吧。” 楚江一淡淡打断了他。 镇江王面色微变,但仍不停嘴,继续喊出了第三个数。 “三!” “哼!狗……” 谢延看自己一方所有人不为所动,颇为得意,正要说话,忽然站在前面的两派叛军往旁边一闪,现出后面的两队弓箭手来。 “给我射!” 镇江王一声令下,无数箭镞如飞蝗一般射过来。 正派诸人猝不及防,登时被射倒数人。 谢延仗着一对巨螯和一身硬壳,挺身而出拦在前面。但他的双腿却是没有覆盖硬壳的,连中了三四箭,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好在一轮箭雨暂歇,楚江一连忙把他抢了回来。 叛军如此卑鄙,正派群雄无法正面抵挡,唯有一路后退,直退到外关。 不能再退了,也无路可退了。 关外就是神火教援军,一旦让叛军占据城门,就等于放镇江王等叛军出关,为南星国留下一个永世不得安宁的祸根。 就算守不住断龙关,也要杀了镇江王! “杀了镇江王,不能让他出关!”楚江一怒吼起来。 他奋起余力,黑色巨剑如狂蟒翻腾,直扑涌过来的叛军河流。 “大伙儿,一起冲啊!”谢延一边接受郭田的治疗一边高喊助威。 “嗷!!”伤疲交加的豹豹也被激起了无穷的战意,不顾重伤,跟在师傅后面冲了上去。 “你们死到临头,还敢嚣张!”蒋鹏挥舞着巨大的狼牙棒,带着邪派人士向垂死反扑的正派群雄迎了上去。 一边心怀死志,一边急着立功,都使出浑身解数,狠招、绝招、杀招连环使出,决不留手。 然而求富贵的人都是爱惜性命的,没了命,滔天的富贵也享受不了,又有什么用? 生死较量之战,邪派诸人终归在心态和战意上都略逊了一筹,不出一会就有数人尸横就地,呜呼哀哉了。 不过邪派人多,倒不怎么在意,马上又有数人上前补了缺口。 场面仍然是难解难分。 白小千看了一会,知道胜利只是时间问题,不再看战场,反而举目四顾,似乎在寻找什么。 有个人不见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不见了。 是的,许天枫不见了。 从刚才攻上内关城头后,在他不留神间,许天枫就不见了。 直到现在,仍不见踪影。 进关后,白小千特地命人去留意搜寻,但连许天枫的尸体都没发现。 他就像突然间人间蒸发了一样。 就在这时,叛军后队火速来报,说追击的讨逆军部队还有数里就追上来了。 “部队马上进关,关门防守!”镇江王急忙下令。 “我军人数较多,关内已满人,尚有三千余人未能进关。” “不管他们了!关门!关门!” “这……” “你还在等什么?快去下达我的命令!关门迎敌!” “是!末将听命!” 很快,叛军后队传来一阵骚乱。 第220章 生机现 “放我们进去!” “不要关门!不要关门!后面还有人!” “挤一挤,再往里面挤一挤吧!” …… 叛军后队的三千余人眼看断龙关内关城门就要关上,知道镇江王要壮士断腕,放弃自己这一截尾巴,恐惧非常,用力冲击着城门,不让里面的人把门关上。 “不要推了!里面挤不下了!” “你们再推,我就要砍人啦!” “不行啊!关不上门啊!你们别挤了,再挤大家都活不了!” …… 已进关的叛军也在大声叫嚷,用力推着外面的人,要把城门关上。 “快快快,敌人就要追上来了!不管了,再敢挤的都杀了!” “杀了!再挤就杀了!” “放箭!放箭!驱散他们!” 已进关的叛军求生心切,再也不顾什么同袍情谊,纷纷擎出刀枪,对着挡在城门前的同袍挥去。 在内关城头上的叛军则开始朝下面纷乱的人群放箭。 只听见惨叫声不断响起,无数叛军死在自己人的刀枪弓箭下。 “他奶奶的,老子帮镇江王卖命,他就这样对我们?” 城外有气不过的叛军,知道横竖要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也拔出刀枪弓箭开始还击,内关城门前登时又是一片混乱。 “打起来了,他们打起来了!”传令兵气喘吁吁赶来通报。 镇江王正连连喝令邪派诸人和手下叛军一拥而上围攻顽抗的正派群雄,听了通报,以为讨逆军援军已追至,不由得心急如焚。 “是何胜那厮追来了!蒋鹏,你们能不能快点把这几个死杂碎处理掉?真没用!” “报告王爷,不是何胜军追到,是咱们不能进关的后队要攻进来!” “作反了!作反了!阻止他们,决不能失陷了内关!敢攻关者,杀无赦!” “属下明白了!” 传令兵又气喘吁吁地跑开了。 过了一会,他又跑了过来。 “报告王爷,有、有人攻上来了!” “我不是让你们好好守住内关吗?就外面那三千个渣滓,还能泛起浪来?你们真是饭桶!” “不是,是何胜率大军赶到,开始攻关了!” “什么?!” 这个消息虽然是镇江王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但这时关中的拦路障碍未清除,他极为不愿听到这个坏消息。 一旦内关被讨逆军攻破,自己等叛军就等于陷入了目前正派群雄的境地,被前后夹攻,极为危险。 “传令下去,在一刻钟内,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内关!等这边解决了这些拦路的人,我们立即撤到关外!” “遵命!” 等传令兵一走,镇江王马上又狂催起蒋鹏等人来。 “快杀了他们!再耽搁下去,何胜军一进关,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邪派诸人听了,终于开始真正紧张起来。 刚才是没性命之忧,现在可不同了,再不拼命,就真的没命了! 这一下激励果然有用,邪派诸人再不畏畏缩缩,个个以命相搏起来。 即使正派群雄听见援军到来,士气大涨,也再难讨得半分便宜。 生死相博的修罗场上,很快又倒下数人。 正派这边只剩下十人了。 楚江一师徒四人,善隐寺三人,以及其余三人。 其中郭田、谢延、豹豹都已失去了战斗力,其余六人中也只剩下四人能勉强作战。 也就是说,能打的,只剩下五个人。 以五个人对抗数千人。 外关城头上的守军此时还剩三十余人,但他们根本无暇他顾,因为关外的神火教援军已攀援上来了。 其中,就包括那名领军的老者,神火教副教主。 老者一上城头,立即施展神火教绝技,连杀数名守军,所向披靡。 他探头看见关中的情形,飞身上城垛,双手高举,扬声叫喊起来。 “天道无情,圣人无心,神火降世,普济万民。神火教弟子们,我来带你们回家了。” 关内的断臂老尼等神火教教众见副教主凭空出现,无不欢欣狂叫,齐诵教义,更有甚者顶礼膜拜。 “天道无情,圣人无心,神火降世,普济万民。” “天道无情,圣人无心,神火降世,普济万民。” “天道无情,圣人无心,神火降世,普济万民。” …… 狂热的呼声震耳欲聋,在断龙关上空回荡不息。 正在猛攻内关的讨逆军听见里面神火教欢声雷动,以为外关已破,不禁心中一沉。 神火教副教主见教徒军心可用,大为满意,伸手捋一捋胡须,连连点头。 他又连续杀死两名攻近来的守军,扫一眼基本肃清的城头,叫道:“城头守军已全部消灭,只要杀了下面数人就能开关出城了!” “杀!杀!杀!” “杀!杀!杀!” “杀!杀!杀!” …… 狂热的神火教教徒一边高声呼叫着,一边不顾一切,朝着楚江一等顽抗的正派群雄扑去。 然而正派一方剩下的几人全都是武功了得的高手,几人在城门前围成一个半圆,相互援助。神火教和叛军虽然人数众多,竟一时攻不破这道坚固的防线。 “哼,强弩之末。待老夫将你们一击而破吧。” 神火教副教主冷哼一声,就要从城垛上纵身跃下。 忽然城楼上有一道鄙夷之极的声音传来下来。 “呵呵,现在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说自己是高手了。” “什么人?”神火教副教主大吃一惊,抬头望去。 只见城楼上一个浑身张着绿藤的怪人正立在那里,居高临下,用不屑的眼神睥睨着他。那怪人身边站着一个身穿紫色衣裙,非常美丽的少女。 这两个人不知何时毫无声息出现在这里的。以副教主化劲的境界,竟丝毫没有察觉到。 虽然现场人声沸腾,但那二人的武功也决然不会低到哪里去。 副教主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听他语气不善,不敢大意,对二人抱拳一揖。 “老夫库狄季图,忝为北莽国神火教副教主。不知阁下何方高人?有何见教?” “见教倒没有什么见教。教训倒要教训教训。” 紫衣少女叉着手,眼高于顶,浑然不见他放在眼内。 库狄季图在神火教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北莽国皇族见了都是恭敬有加,何曾被人如此侮辱,更是在诸多教徒面前。他纵然心性修养再好,也忍受不了。 再说,现在他这一方人数众多,他实在没有必要过于顾忌。 于是,他傲然道:“哼,女娃子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老夫就来领教领教你们的高招!” 不过,紫衣少女却理也不理他,把目光转向了关内下方的战场。 可恶啊!真是狂妄之极! 第221章 双雄会 城头上剑拔弩张的情景早被下面的人全看到了。 其中,最惊喜的莫过于楚江一和郭田师徒了。 “唐姑娘?!” “唐姐姐!” 二人异口同声叫了出声。 没错,城楼上横空出现的正是江若飞和唐无殇师徒。 江若飞被囚禁了三百年,虽然沦为了周平练功的精血和真气库,导致他身体虚弱无比,难以脱身。但这许多年月来,他对武学的领悟早非常人可比,只差一步就能踏进最高的见神不坏境界了。 他为唐无殇所救之后,从八卦秘洞中脱身出来,废了周平武功,报了大仇。念在同是万剑门中人的一点旧情上,饶了他的性命,也不再追究万剑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既然已成怪物,便打算一心按自己的喜好行动。 在听说八臂天魔大败天下武林英雄的事迹后,江若飞好胜之心顿起。一来要找八臂天魔比试比试,二来也了解了解现在武林中的武学水平。 八臂天魔能败天下英雄,如果江若飞能打败他,岂非就是天下第一了?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只要是学武之人,几乎都会有争胜之心。 即使是善隐寺的僧众,也不例外。 因为普度众生,救济苍生本质上并不需要身负高强的武功。 如果说是学武是为了除魔惩恶,但如果自己没有一颗要比邪魔外道更胜更强的心,又怎么会有动力去练武呢? 人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性的,如果对目的没有执念,没有胜过旁人的决心,大多情况下都是不会成功的,就算成功了也是比不上别人。 话归正传。 江若飞好胜之心大起,处理完周平之事后,立即就带着唐无殇动身前往大都。 当时万剑门中收到的消息滞后了数日,其实当时八臂天魔在万芳园中已为楚江一师徒所败,遁匿无踪了。 江若飞体内精血和真气亏损,但脱出桎梏后,身体不再为五剑所制。他每日运起八卦玄天功,结合灵尘藤的亲和神效,贪婪吸纳天地间的灵气并化为己用。 不出数日,他体内的真气已补充了一半左右,只是精血亏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填补回来的。身体底子仍旧颇为虚弱。 一路上他遇上不少北上的武林人士,他大可以运起两大邪功吸纳他们的精血和真气,但他在未弄清当下武林中势力的情况下,不愿意轻易树敌,所以并没有随意出手伤人。 不过唐无殇就没有想那么多了。 她邪功初成,在听涛居中拿王咏霖牛刀小试之后,花了数日才将他的真气完全转化成自己的。 王咏霖十数年练成的真气虽然比不上武林大家,身躯残废后还衰减了不少,但也颇是不少,总量大致是唐无殇自身真气的三分之二左右。 唐无殇吸了他的真气,立即感到自己体内真气充盈,非同一般,武功境界似乎迈进了一个新的层次,不禁十分欢喜,对噬功大法更为倚重了。 尝过了甜头,自然就更想再尝的。 她名义上是江若飞的徒弟,但江若飞从来不设什么师门条条框框,二人见面也不拘泥于表面形式的师徒礼仪。 平起平坐,有事说事。二人说是师徒,倒更像朋友多一些。 江若飞自己不愿贸然树敌,却也不跟唐无殇说明。 在被囚禁了三百年的他看来,自己已不愿再受任何形式上的拘束了,只想随心所欲办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如此,也没有必要立下什么鸟规矩去拘束限制这个徒弟。 再说,以唐无殇的秉性,就算他立下什么规矩,只怕她动了小心思,还是照样无视规矩,做自己想做的事。 立下规矩去让别人打破,真是多此一举的愚蠢行为。 何必呢? 仿佛参透人间世情的江若飞可算是天下第一等好师傅了。 或者说,不负责任的师傅。 因此,在路上唐无殇利用两门邪功“惩罚”了几名对师徒二人出言不逊的武林人士,江若飞都是不闻不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二人过了惊鸿渡,才知道镇江王早已北逃,何胜率领讨逆军已北上追击讨伐。 至于八臂天魔,在镇江王造反失败后,出现过一次,之后就再无消息了,极有可能也是北上,追随镇江王去了。 江若飞二人一听,才明白为什么一路上那么多武林人士北上,不禁暗暗懊悔没有打听清楚,白白走了许多路,浪费许多时间。 于是他们赶紧又折返回头,跟着北上的武林人士一路追赶而去。 这些北上的几乎都是响应慧空方丈的号召,从各地赶来支援讨逆军,保家卫国的正派好汉。 江若飞师徒一路北上,赶到乐州城时,正赶上讨逆军发动总攻,攻破了乐州城。 乱军中有人叫嚷:“镇江王从北门逃了,快追啊!不要让他跑了!” 二人听了,心想:“八臂天魔武功高强,镇江王肯定带在身边做贴身侍卫。只要追上镇江王,就能找到他了。” 于是,二人也不管城中战事,施展轻功,自城墙上掠出,出了北门,一直朝断龙关追来。 到了断龙关,二人一直攀附在关口上方的峭壁上,观察下面的战况。 照他们的打算,除了八臂天魔,其他事情是不会轻易插手的。 直到唐无殇看见楚江一和郭田被围攻,危在旦夕的场面。 她便对江若飞道:“师傅,现在好像八臂天魔并不在下面。不过他的下落,想必镇江王会十分清楚。照目前的状况,一旦让镇江王出了关,恐怕就再难追问了。” 江若飞问:“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下去擒住镇江王,问个清楚?” “正是。再说师傅您出来后一直没出过手,正好让江湖群雄见识见识您的身手,还能为国讨贼,真正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江若飞从她的眼神中已看出了几分端倪,也不说破,微微一笑,点头答应。 是时正好神火教副教主库狄季图从关外越上城头,杀了守军,大放厥词。 江若飞对北莽外寇殊无好感,看他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心中老大不高兴,拿定主意要拿他来开刀。 库狄季图不知眼前这怪人的底细,但他仗着自己武功不差,人数众多,也不把江若飞放在眼内。 而江若飞久不与人交手,也十分沉稳,没有冒然出击。 两人目光如电,分别在对方身上来回扫动,寻找破绽。 第222章 火焰斗 唐无殇不管库狄季图可以杀死人的目光,轻轻一跃,从城楼顶上轻飘飘落了下去。 “哪里跑!” 库狄季图身形一晃,掠近几步,一道火焰从手中射出,如蛇信直卷空中的唐无殇。 “你的对手是我。” 仍在城楼上屹立不动的江若飞也是伸手一扬,一条绿藤飞卷出去,将火焰箭打得飞散湮灭。再一提手,绿藤横扫上来,倒抽库狄季图。 这人好怪的武功,好高的内力! 库狄季图袖袍连拂,挡开绿藤的抽击,却发现衣袖上被打穿了一个破洞,心中暗暗吃惊。 他不敢怠慢,从怀中取出一双皮手套,戴在手上。 “听说你是神火教副教主,我来领教领教阁下高招。” “老朽正是神火教副教主库狄季图。老朽也听说南星国高手如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死人不必知道我的名字。” “好狂妄!好!老朽就让你见识见识神火教的绝招!” 江若飞出言狂妄之极,库狄季图气得七窍生烟,也不再顾忌留手,揉身而上。 他双掌连搓,忽地向上一推,一条巨大的火柱从他双手中发出,直冲而上。 火柱烈焰滚滚,热浪-逼人,江若飞身上的绿藤纷纷向下探出,一息间,各自从屋顶上揭了一片瓦片,在他身前组成一面厚实的盾墙。 火柱撞在瓦片盾墙上,无法穿透,撞得火焰四射,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煞是好看。 火焰是挡住了,热度是挡不住的。 那火焰的温度十分灼热,隔着瓦片也让江若飞颇为难耐。 “哼,这老鬼倒真有几分本事。” 他心中暗骂库狄季图老鬼,却忘了自己活了三百多年,才是真正的老鬼。 也不知库狄季图的手套中蕴含什么玄机,却能源源不断发出火焰,支撑着火柱。 这时江若飞要么闪开,要么硬顶着火柱扑下来寻求近身搏击的机会。 前者对适才口出狂言的他来说,是绝无可能的,而后者,似乎像扑火的飞蛾向着灯火扑去,显得有点愚蠢。 这两个方案江若飞都觉得不甚满意。 当然还有一个选择,就是站着不动,任对方烧到天荒地老。 不过从目前看来,对方的火焰并无衰减削弱的迹象,江若飞身上的灵尘藤有部分虽经过了岩浆的淬炼,是不畏如此高温的,但总体来说,灵尘藤本体仍是怕火怕高温的。 没有植物是不怕火的。 那就反击吧。 江若飞身上的绿藤蠕动起来,猛地伸长,撑着瓦片盾墙向库狄季图压下去。 在盾墙后面,还有三根粗壮的绿藤缠绕成一支极其锋锐的藤枪,跟着冲下,只要对手敢正面破解盾墙,这支藤枪就立即穿墙而过,扎对手一个透心凉,血飞扬。 可惜,库狄季图十分老辣,并没有上当。 就在盾墙压到头上之际,他双手向两边一展,跃了起来,避开盾墙的攻击范围。 在空中,他的双掌张开,掌心分别喷吐出一道一丈来长,扇形的火焰,竟凝立在空中不落下了。 那两道火焰就像两扇翅膀,轻轻地扇动着,而库狄季图衣发飘飘,也随着火焰翅膀的扇动而上下轻微飘动,远远看上起好似一只展翅翱翔于天空的凤凰。 江若飞觉得很不爽。 因为对手华丽的招式而不爽,因为前两招自己都在挨打而不爽。 被锁着憋屈了三百年,出来后跟人打架,还是那么憋屈,这谁受得了! 江若飞怒了。 “给我下去!” 一声大喝,江若飞身上的绿藤如怪蟒出洞,直扑过去,如疾风骤雨狂-抽对手。 库狄季图早有防备,左掌掌心微微向下一侧,整个人往右上方翻转飞了起来,避过绿藤的连击。 他这一双手套是神火教中的一件至宝,只需在手套的暗格中储存满特殊的火药,就能随心所欲喷出火焰。厉害的是火焰的强度也是可以控制的,只要用惯了,不仅能借助火焰攻击敌人,也能在空中飞翔停留,直到火药耗尽。 如果单纯在空中飞翔,存满火药的手套可以支持一个时辰左右,十分惊人,不然也不会被奉为至宝了。 “嘿嘿,老朽绰号‘飞天凤凰’,又岂是浪得虚名的?想在空中打中我,做梦……” 库狄季图自得到这件至宝后,对其中的攻击和飞翔的操纵手段摸索得滚瓜烂熟,就算是神火教教主亲自动手,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制住飞到了空中的他。 因此,他对自己的飞翔技术非常自信。 盲目的自信。 就在他一边飞翔躲避,一边大言不惭的时候,忽然觉得脚上一紧,一根绿藤竟后发先至缠住了他的脚踝。 “屁话连天。给我滚下来吧!” 江若飞耐着性子,等待的就是对手轻敌现出破绽的一刻。 他一击得手,立即扯回绿藤,拽着库狄季图猛地甩向身后。 库狄季图身不由己,再也保持不住平衡,被扯着直撞到城楼的另一端上面。 “哗啦啦!” 碎裂的瓦片撞得纷飞四射。 “你……” 库狄季图从废墟中狼狈地站起来,怒容满面指着江若飞。 “莫急,陆续有来!” 江若飞话音刚落,库狄季图又被扯得凌空飞起。 这一回江若飞大喝一声,向城墙上跳将下去,利用下降的重力,将库狄季图狠狠甩撞在坚硬如铁的城墙巨石地面上。 “噼啪!” 一声肉体与硬物相撞的声音,库狄季图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地板上。 被摔者在地面上撞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不明物体。 江若飞看着对手凄惨的下场,却是呆了呆,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什么时候换人了? 被摔成肉饼的,明显是个穿着神火教普通弟子服饰的人,并不是身穿锦袍的库狄季图。 就在江若飞失神的瞬间,一个巨大的火球从他头上落下,将他完完全全笼罩在其中。 “神火天降!给我烧成渣滓吧!” 本应摔死在地上的库狄季图突然出现在城楼顶上,从双掌中发出狂猛的火焰,要将江若飞烧死。 他灰头土脸,嘴角溢血,眼中满是怒火,恨不得要将对手煎皮拆骨方休。 他不是被江若飞绿藤缠住了吗? 是什么时候脱出绿藤的掌控,将神火教弟子代替了自己的? 第223章 儿女情 城头上江若飞和库狄季图的战斗极为激烈,叛军和神火教等人的注意力一时都被吸引了过去。 围攻压力也随之一轻,楚江一等正派人士趁此机会缓了一口气。 唐无殇跳落下来,郭田第一个跑了过去,一下扑到她怀里,热泪盈眶,哭了起来。 自从一年前二人分离,中间不知经历了多少凶险,郭田一度以为再也见不着她了。现在再次相见,真有劫后重逢的无尽喜悦。 楚江一也极为高兴。 当时在万剑峰上,唐无殇突然消失在天枢殿中,楚江一就觉得练功房中的木柜内有玄机。后来趁寻找师傅周平之际,想探查一番,没想到周平竟然就是从木柜出来的。 这也印证了唐无殇的失踪和木柜肯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果唐无殇进了木柜,极有可能撞见周平。以周平的性格,说不定唐无殇已遭了他的毒手。 楚江一非常想再去查探一番,奈何正值多事之秋,师傅周平又经常待在练功房,一直没有机会。 时间越久,唐无殇存活的可能性就越低。不过在他心中,始终不愿相信唐无殇会就此死去。 现在活生生的伊人出现在面前,他心中的高兴激动绝不亚于郭田,不过他向来不善表达感情,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傻笑不止。 唐无殇安抚了郭田,脸带笑意走过来,看他这副样子,不禁翻了个白眼。 “怎么,不想见到我?” “不是。我没有。” “楚木头你真是一点没变。没救了。” 楚江一听她说自己“一点没变”,忽然想起周夕岚来,心中不由一沉,面色顿时暗沉下来。 唐无殇还想说话,那边镇江王见手下都在观战,心中焦躁,不耐烦了,开始大声督促作战。 叛军们才想起后面讨逆军在猛攻内关,自己还身处险地之中,不再看城头上的激战,又向正派诸人攻过来。 正派群雄虽然有了唐无殇的加入,但相比数千叛军和神火教弟子,也是杯水车薪,难以招架。 “挡不住了,我们还是上城头避开吧。上面有我师傅,他们也急着出关,我们应该不会有事的。” 唐无殇见势不妙,出言相劝。 “不行。绝对不能放镇江王出关。一旦让他到了北莽国,南星国以后便再无宁日了。” “这种事情就让当官的烦恼去好了,我们没必要为了他们把命丢在这里。”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你!” 楚江一和唐无殇边战边说,说不了几句,楚江一急起来又一句话堵死了唐无殇的嘴巴,气得她七窍生烟,又拿他无可奈何。 因为她知道这个楚木头就是这样的人! “你要死不要拉着小田儿一起送死!我不管你了,我现在就带他上去!” 楚江一不答话,闷头招架着叛军们连绵不断的攻势。 唐无殇面上挂不住了,转身拉起郭田就要跑。郭田左右为难,不知是跟她上城还是留下的好。 就在这时,断龙关内关一声轰鸣,随即传来震天的欢呼声。 叛军探子急急来报:“禀、禀报王爷,内关被讨逆军攻破了!” 这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震得镇江王一阵眩晕。 不过在求生欲的刺激下,他很快又恢复了过来。 “讨逆军杀过来了,快点抢下城门,冲出关去!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命令才下,后队的叛军受到攻进关来的讨逆军的攻击,仓皇后退,把中队和前队的叛军一路挤过来。 前面与正派诸人作战的叛军和邪派人士身不由己,被挤得向前直撞,根本避不开对手的招式武器,瞬间被杀死数人。 可是这对正派诸人来说也并非好事。 如山如潮的叛军直压过来,就算他们不做任何攻击,光是这一堵厚实的人墙,也足以把正派诸人碾压至死。 没有办法,正派诸人唯有让开位置,顺着旁边的楼梯退到城墙上。 “别挤,别挤啊!开不了城门啦!” “啊!你踩到的我脚了!别挤啦,挤死人啦!” 前队的叛军很快被挤到城门前,却因为后面的人挤得太厉害,连腾出手来打开城门的空隙都没有,更有不少受伤的叛军倒在地上,被人潮活活踩死。 “开门!快打开城门!” 镇江王在数名亲卫的保护下,不顾一切,焦急万分地催促前面的士兵。 终于,在拼尽努力后,挤在城门边的叛军好不容易立住脚,开始打开城门。 听着门闩和铰链的声音,正派诸人知道城门马上就要敞开,逆贼魁首镇江王就要鱼入大海,逃亡到关外去了。 “不能放他走了!唐姑娘,你暗器本领最高,能不能取了他的性命?” 楚江一心急如焚,一把捉住唐无殇的手,要她放暗器攻击镇江王。 “哎哟!放手!你轻点!” 他紧张之下,这一捉忘了控制力度,听见唐无殇呼痛,连忙松开手。 可是,她白皙的手腕上已出现了几道红印。 “你、你这人……”唐无殇脸上发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唐姑娘,我,我一时心急,对不住,对不住。麻烦你出手帮忙,不要让镇江王逃了。” “你求我啊?” 楚江一闻言一愣,转头望过去,看见唐无殇侧着头笑眯眯看着自己,眼中满是得意的神色。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下眼睑,对唐无殇深深一揖,行了一个大礼。 “唐姑娘,我求你了。为了南星国,你出手吧。” “哼,我才不会为了南星国出手呢。” 楚江一又是一愣:“那,那你怎么才肯出手?” 唐无殇举起那只被他捏红的手,面上一本正经。 “你把我的手捏成这样,我没法用力。我要你帮我治好才能出手。” 这,明明只是连皮肉伤都不算的小毛病。 “这、这,这不疼吧?要治吗?” 唐无殇严肃地点点头。 “要怎么治?” “你小时候摔疼了,你爹娘是怎么让你不疼的?” “揉揉,过一会就不疼了。” “没错。揉揉。” 忽然,唐无殇的声音变得极小。 楚江一抬眼看见她面色通红。 “碰!”“碰!” 两声撞击,外关的城门终于被打开了。 叛军们欢声大作,争先恐后向城门冲去。 镇江王欣喜若狂,夹杂在人潮中也拼命往前涌去。 只差三丈就要进入门洞了。 第224章 耍杂技 十万火急。 一股怒火从心头涌起,快速攀升到楚江一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有几分狰狞和恐怖。 “你别胡闹了,行不行!” 声若雷霆,在喧哗声中格外刺耳,不仅把正派诸人的眼光都吸引了过来,甚至连下方逃亡的叛军也有不少抬头望了上来。 镇江王也是其中之一。 他看见城墙上正派诸人对自己虎视眈眈,不禁脊梁一凉,把头缩了缩,催促前面的士卒赶紧走。 他离城门还剩两丈了。 唐无殇不敢置信地看着楚江一,面色从通红渐渐变成了煞白。 她咬着下唇,浑身绷紧,在微微发抖。 “你吼我?” 楚江一不回应,捉着她的肩膀,指着逃窜的镇江王大喝:“快,射死他!不要让他跑了!” “放手。” “你说什么?” “放手!” 不等楚江一反应过来,一道寒光从唐无殇衣袖中-出现,自下向上,在他胸口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剧痛。 楚江一把手从她肩上放开,捂着胸口,连退数步。 他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瞪视着她。 唐无殇双颊蒙霜,冷冰冰看着他:“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她手中的短刀刀尖垂着,一滴滴鲜血从刀锋上淌下,落在地上。 还有一丈,镇江王就要进入门洞了。 楚江一转过头去,不顾伤口剧痛,一翻身,就从城墙上翻了出去,直向下方扑去。 他要在镇江王出关之前杀了他,就算自己一命换一命也在所不惜。 可是,有人偏偏不让他如愿。 一条紫绫紧随而至,将他拦腰缠住,随即一股巨力从紫绫上传过来,把他提了上去。 “放开我!放开我!” 他大声怒吼,拼命挣扎,可是无济于事。 镇江王仰起面孔,洋溢着逃出生天的喜悦的脸庞深深烙印在楚江一心中。 他又回到了城墙上,被人扯了上来。 “你干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这个小妖女!” 他冲她怒吼,撕扯着缠在身上的紫绫,又要跑到城墙另一边跳下去袭击镇江王。 “没错。我就是小妖女,我就要跟你对着干,怎么着?给我回来!” 唐无殇手上一运劲,楚江一又被扯了回来。 “我、我,信不信我打你!” 楚江一怒极,举起巴掌就要一掌盖到面前女子的脸上。 女子纹丝不动,面上是倔强的冷漠。 “我不信。你打啊。” 他的怒气忽然消失于无形中,心中开始隐隐作痛。不敢直视她的眼光,他慢慢放下了手,低下了头,就像一头斗败的狮子。 狼狈而颓然。 “你算什么男人!” “啪!” 清脆无比的一声,却是唐无殇一巴掌刮在楚江一脸上。 这一巴掌极其用力,刮得他一个踉跄,左边脸上顿时出现一个红色掌印。 此时,镇江王率领叛军和关外的神火教援军汇合,向北走远了。 唐无殇不再理会楚江一,目光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郭田,现出几分柔和,随即朝他点点头,飞身上了城楼,与早已解决战斗的江若飞站在一处。 当时库狄季图一时大意,被江若飞以灵尘藤缠住脚踝,猛摔了一个跟头。 落在城楼废墟中时,他使出神火教中绝妙的身法从绿藤中脱出,抓住就近的一名神火教教徒代替了自己的位置。 在烟尘中,江若飞有一瞬间失去了对库狄季图的掌控,但又马上缠住了对手,便以为没有失手,直到一招把那神火教教徒摔成肉泥后才发现事有蹊跷。 随即,库狄季图一招“神火天降”从上方突然施袭,把江若飞笼罩在炙热的巨大火球之中。 这一击烧毁了江若飞以数根灵尘藤组成的盾牌,也成功激怒了他。 他冲出火球范围,施展万剑门武学,仗着灵尘藤强大的远程进攻能力,在短短数十招内,再次缠住了库狄季图。 这次他不再放松,而是快速收缩藤蔓,将对手拉到身边,转而擒住他的脉门,施展“噬功大法”开始吸取他的真气。 噬功大法和八卦玄天功两门功法,前者吸取真气,后者吸取精血,心法都甚为复杂,需要极强的精神集中力,故而无法两种功法同时施展, 一般来说,都是先吸取真气,再吸取精血的。 因为如果先吸取精血,受者精血亏损后,难以再驾驭体内真气,就会产生真气溢出泄漏的情况。 这种情况下,真气泄露得非常快,如果没有得到控制或及时吸取,一身浑厚的真气可在小半个时辰内完全泄空。 但先吸取真气也有个隐患,就是如果对手的真气比自己更加深厚,且对手又有所防范,很容易会被对方以强大的真气流灌输过来,造成反噬的现象。 一旦被外来真气反噬,轻者经脉损伤,重者自身真气与外来真气对冲消耗,元气大伤,甚至像慧空方丈一样爆体而亡。 不过经过交手,江若飞已探明库狄季图的武功境界和真气都在自己之下,因此对吸取他的真气十分自信。 江若飞转到库狄季图身后,一手扣住他肩井穴,另一手抵在他背门要穴,施展噬功大法,开始吸取真气。 噬功大法这门邪门功法在武林中失传已久,身在北莽国的库狄季图根本不知道其中利害,以为江若飞要通过要穴伤害自己,连忙运起全身真气护住要穴。 不料这一着正好遂了对手的心愿。 他的真气才凝聚于背门,立即像缺了堤的洪水一样往外流去。越是运功想要收束,就越是外流得更快,怎么都止不住。 这一变化令库狄季图大惊失色。 他身为神火教副教主,也不是浪得虚名的。大惊之下,总算没有失去冷静,而是强行忍住真气流失的眩晕感,双掌对着身后,把手套上的火焰开关开到最大。 只见从他双掌掌心中突然喷射-出两道汹涌的火柱,直冲身后的江若飞。 这两道火柱焰心冒着蓝火,一眼就看出是极高温的火焰。 江若飞不敢小觑,不得不松开双手,向后急退,避开火柱的锋芒。 没想到他手一松,库狄季图就像漏气的皮球一样,朝反方向激射飞了出去,直在空中摆摆扭扭飞出十余丈才停住。 原来这两道火柱不仅温度惊人,骤然喷吐带来的反冲力也极为强大,带着库狄季图很快远离了江若飞的绿藤攻击范围。 “好一个杂技对手。” 江若飞注视着远处凌空站立的库狄季图,带着苦笑喃喃道。 第225章 分胜负 噬功大法极度邪门,在短短几息间,库狄季图体内的真气就被吸走了小半了。 他藉着手套上喷吐火焰的冲力凌空而立,摇了摇头,甩去眩晕的不适感,再度打量城楼废墟上那个浑身长满绿藤的怪人。 早在与镇江王暗中勾结之时,神火教就已开始打探南星国内所有武林势力的强弱、分布,以及门中的强人,并做好了相应的对策。 然而眼前这个怪人,在南星国出门的武林人物名册上并没有记载。 即使是他所使的武功,也是十分怪异,闻所未闻。 如果此人果真是南星国中隐世的高手,又决心与自己为难,今天攻关之事就颇为棘手了。 库狄季图知道自己并非对方敌手,又对他所负的武功毫无对策,在神火教教众面前败于他手,实在面上无光。 好在这时断龙关内关被讨逆军攻破,叛军们在走投无路之际被激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不顾死活强行冲散正派诸人的防守阵势,打开了外关城门,一涌而出。 无论怎样,自己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库狄季图抹一把额上的冷汗,一个盘旋,飞到关外的神火教援军上方,高声命令他们带领从关中逃出的叛军向北撤退。 随后,他远远朝着江若飞,扬声叫起来。 “阁下武功高强,实在令老朽佩服。山水有相逢,还望阁下留下个万儿来,来日老朽好再寻阁下讨教几招。” “你小子是没机会的了。也罢,记住了,我是无名老鬼江若飞。” 正派诸人一直对江若飞的身份存疑,老早就想请教他的名号,现在听他亲口报上来,却真是从未听过的,心中疑窦更深了。 只有楚江一听了心中大为震撼。 江若飞是万剑门第二代掌门,这几乎是每个万剑门弟子都知道的事。 但对于其他门派的江湖人士,隔了数代人,又怎么会特意去记其他门派的过往掌门呢? 再说江若飞当年因练邪功被囚禁,这是万剑门中十分隐秘的家丑,外面只道他是闭关练功,禅让了掌门之位,对这一位未曾建立过什么大功业的掌门自然是不会留下什么深刻印象的。 正派诸人疑惑的疑惑,震惊的震惊,一时没了动静。 其实就算有动静,也被下面军队的声威盖过了。 讨逆军攻进断龙关,叛军们只顾亡命奔逃,不知有多少来不及反应的人被挤倒在地,被活活踩死。 但谁也顾不得谁。 喊杀声,惨叫声,刀枪入肉声,声声冲击着城墙上众人的耳膜。 刀光剑影,血肉飞溅,尸体横陈。 关内就是一幅活生生的地狱景象。 很快,叛军们逃的逃,逃不及的都放弃了抵抗,跪在地上投降了。 在讨逆军追出关去继续追击叛军后,关中只剩下一地尸山血海,以及黑压压的降军。 正派诸人看着这副惨烈的景象,个个心中都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是凄凉,是可怖。 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 似乎没有受到影响的只有三个人。 一个是讨逆军首领何胜。 这次是他亲自率军追击镇江王,没想到事到如今,还是功亏一篑,让他逃出了关外。 他抬头对上面的众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一扯缰绳,匆匆骑马出关追击去了。 一个是江若飞。 他击败神火教副教主库狄季图后,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站在城楼废墟上,甚为玩味地看着徒儿唐无殇,不发一言。 一个就是唐无殇了。 她现在满面寒霜,目光如冰,跃回到江若飞身旁。 “师傅,八臂天魔似乎并没有跟在镇江王身侧。我们是否要继续追击,查问下落?” 唐无殇的语气有些生硬。 江若飞负着双手,嘴角微微含笑,并不答话。 “师傅?” “既然天魔没有跟着镇江王,我们何必还要跟着他?为师想先留下来。” 唐无殇疑惑地看着他。 因为他从来对许多东西都兴趣缺缺。 江若飞绿莹莹的面上不动声色,朝着下面的郭田抬了抬下巴。 唐无殇这才恍然大悟。 江若飞和郭田都算是和灵尘藤同化之人,说不定相互之间会有感应,以及一些其中的奥秘。 说江若飞对郭田另有所图,倒不至于。他只是十分好奇而已。 反过来,江若飞和灵尘藤结合了这么久,对这种特殊形态下的武功修炼方法肯定有独到的了解。如果他肯传授一丁半点给郭田,对郭田来说具有莫大的帮助。 想到这点,唐无殇心思一动,回头看了一眼下面,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住了。 “弟子谨遵师命。” 这一场追击战,讨逆军几乎全歼叛军和神火教援军,甚至缴获了不少神火教中神奇器械,其中就包括一门神威大炮。 遗憾的是,在神火教和邪派高手的掩护下,最终还是让镇江王逃走了。 讨逆军不敢深入北莽国国境,只得班师回关。 当晚,讨逆军在断龙关内关外扎下营寨,一来打算在数日内全力修复关卡,二来防止乐州境内的叛军逃兵再度集结冲击关卡。 这一战虽然伤亡惨重,也未克全功,但总算保得国土完整,将北莽外寇完全驱逐出关,也不失为一个令人高兴的胜利结果。 为振作士气,何胜吩咐大摆筵席,犒劳全军。 当然,为此战做出巨大牺牲的正派势力也在此列。 觥筹交错,欢声雷动,始终掩不住白日战后留下的淡淡血腥味,以及同袍死去的哀思。 “这一杯,敬我们倒下的兄弟。他们,是南星国的脊梁,是我们的骄傲!” 在场的人眼圈都红了。 何胜也不例外,但是他的脸本来就是红的,所以没有人发觉。 筵席后,何胜留下正派诸人叙事,其中自然包括击败神火教援军头领的江若飞。 有的人,却早早离了席。 不止一人。 他们各有各的秘密,或心事。 一间营帐中,一个身穿淡蓝衣衫的中年男人躺在床上,一个小孩坐在床边,双手张开。从他双掌中伸出数条绿藤覆盖在中年男人的伤口上。 绿藤发出幽幽绿光,消解着伤痛,带来生的希望。 关边的山崖上,一个紫衣女子坐在一块凸出的山石上,双脚悬空,抬头仰望天心的明月,怅然若失。 月光若水,辉映万物,却穿不透她心头的一片迷雾。 第226章 解仇怨 许天枫醒过来了。 他只记得昏迷前被楚江一的豹人徒弟袭击,身上多处重创,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现在坐在面前的也是楚江一的徒弟,是那个最初牵线自己和李梦凌相识的冰人。 “许叔叔,你醒了。” 郭田两颗黑漆漆的眼珠盯着他,长长松了一口气,神情带了几分疲惫。 看着他,许天枫就想起李梦凌的模样。 他的心头隐隐作痛。 “你不怕我杀了你?” “你为什么要杀我?” “为梦凌报仇。” “李师叔又不是我害的。” “不是你,但是你们正派的人害的!” 郭田摇了摇头,语气十分坚决:“许叔叔,李师叔的死真的跟苏总镖头无关。” “放屁!那晚我亲眼看见苏振宏从庙里出来!” “绝无可能。那晚苏总镖头一直和慧空方丈和我师傅一起议事。” “你、你撒谎!” “是真的,我没必要撒谎。” “那我亲眼所见的,是假的了?” 许天枫瞪着仅余的右眼,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然而初愈的伤口受到扯动,剧烈的疼痛又令他躺了下去。 “一定是假的。有人扮成苏总镖头的样子,要嫁祸给他。” “胡说八道!要我对付苏振宏,为什么要害梦凌?这样的畜生是谁?” 许天枫激动地嚷起来。 他脑袋中被李梦凌被害的事实填充得满满当当,根本无法思考,或者说不愿思考事件的因由和细节。 “许叔叔,不瞒你说,是我带李师叔的遗体回去的。我感知到李师叔身上有一个人浓烈的气息。” 郭田待他稍稍平静下来,才开始斟酌词句说话。 “是谁?告诉我!” “是白楼主。” “胡说!胡说!荒谬!你要离间我们!你小子不安好心!是你师傅让你来的吧!楚江一,你不要躲在外面了!你怎么如此卑鄙,让一个小孩对我撒谎!” 许天枫强行挣起身子,冲着营帐门口疯狂大骂起来。 郭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怜悯之色。 “许叔叔,不要骂了。我师傅不在外面。救你,也是我自作主张的,我师傅并不知情。”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没有撒谎。我没有必要对你撒谎。” 看着郭田清澈的眸子,许天枫面上出现了几分痛苦的神色,无力地瘫睡在床。 郭田继续说话了。 “许叔叔,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其实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和李师叔一起的。我也很恨害死李师叔的人。” 许天枫听着,神情呆滞地凝视着屋顶,眼角有一点泪光。 郭田忽然伸出手出,以极快的速度探入他怀中,掏出一支笛子。 这一刹那,许天枫仿佛从梦中惊醒一样,“唰”地坐起来,双手抓向郭田手中的笛子,要将它夺回去。 可惜他有伤在身,始终慢了郭田一拍,等他双手抓到时,郭田已拿着笛子离开了床边数尺远。 “还给我!不要碰梦凌的笛子!” 许天枫不顾一切,从床上扑了过来,眼神中带着骇人的凶狠和狂态。 这次郭田不闪不避,任由他夺回笛子。 许天枫站立不稳,一头撞倒在地上,仍然双手握着笛子,把它紧紧贴在心口,仿佛是跟自己血脉相融的宝贝一样。 “我从你身上感知到李师叔的气息,原来是她最喜欢的笛子。”郭田忽然说道。 许天枫闻言,似乎恢复了几分理智,爬了起来,再度凝视眼前这个似乎一直要试图说服自己的小孩。 他还是认为这一切都是楚江一等正派人士策划的阴谋。 他必须反击。 “你知道这是梦凌的笛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昏迷了那么久,身上带的什么你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 “我说了,我没有撒谎。我没有必要撒谎。其实,我也没有必要一定要你相信我的话。” “那你还要说这么多?” “许叔叔,我只是,只是觉得你很可怜。李师叔如果看到你这个样子,她一定不喜欢的。” 许天枫呆住了。 他突然有几分迷茫。 “你的意思是,白小千做的?” 郭田点了点头:“真正的苏总镖头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你在罗汉庙看到的一定是假的。武林之中,白小千的易容术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结合我刚才所说的李师叔身上遗留着他的气息,所以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是你师傅说的么?” “这是师傅得出的结论。不过李师叔身上确确实实留有白小千的气息,这是我感知到的。我真的没有骗你。” 许天枫不再反驳。 他低着头,陷入了沉思。 如果假扮成苏振宏杀害李梦凌的真的是白小千,那他的动机是什么呢? 许天枫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罗汉庙事件前的事情来。 镇江王谋乱失败北逃。 蒋鹏跟随镇江王逃亡。 万剑峰上的邪派人士收到消息后与正派翻面,下山后也北上与镇江王汇合。 许天枫带领幽冥宫弟子与邪派会师后劝说白小千等邪派领袖不要协助镇江王,反而被他们以“镇江王事成,则邪派入主中原”的观点反过来洗脑。 许天枫不听,仍努力促成正邪两派在罗汉庙洽谈合作事宜,双方同意见面。 洽谈合作当天,谈得还算顺利,半途却闹出屠元化要放走苏振宏,却遭他杀害一事。 许天枫为大局着想,强忍师傅亡故之痛,仍想让和谈继续,然而白小千不接受,拂袖而去。和谈告吹。 回到乐州城后,白小千言辞激烈,陈说正派都是伪君子,再次提起邪派入主中原观点。 许天枫失望之极,相约与李梦凌远走高飞,离开江湖隐居。 之后,便发生了罗汉庙李梦凌被害事件。 许天枫越想得仔细,就越是毛骨悚然。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和“白小千是杀害李梦凌的凶手”这一结论万分吻合。 无论是动机,还是手段,以及其中的易容疑点,都能解释得清楚了。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白小千不仅是杀害自己最爱的凶手,也是自己的弑师仇人。 这两个都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啊! “不,不行。我为什么要偏信你的一面之词?” 许天枫强压下被彻底出卖的狂怒和恐惧,抱头大叫起来。 他也无法接受自己是一个愚蠢之极的无脑货色的事实。 梦凌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蠢货! 第227章 吻我吧? 营帐中只剩孤灯独影。 许天枫握着李梦凌的笛子,良久不动。 郭田临出去前的一番话仍在他耳边回响。 “许叔叔,我知道这很难让你接受。但我想如果李师叔九泉下也不希望你变成现在这样不辨是非黑白的人。你想帮李师叔报仇的心情,我能理解。 但是,如果你连仇人都未查明白就乱杀一气,又怎么算为她报仇呢?就算你杀了苏总镖头,自以为报了大仇,岂非白白冤枉了好人,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是啊,错杀了人不要紧,如果报不了仇,那就对不住梦凌了。 许天枫想着,眼神现出毅然的神情,握着笛子的手捉得更紧了。 笛子的一段紧紧抵在他的心口,用力得好似要插-进去一样。 断龙关旁的山崖巨石上,紫衣女子仍在无声望月。 在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魁梧的身影。 那人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无言。 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而已。 “你来这里做什么?” 最终,还是紫衣女子率先开了口。 她的语气像月光一样冷清,努力不带半丝感情。 “我,我来向你道歉。” 紫衣女子“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唐姑娘,今天我一时情急,不小心冒犯了你,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切,你以为你是谁?值得我放在心上?”紫衣女子语气轻蔑之极。 “唐姑娘,对不住,我真的……” “如果你只是来这里说这些废话,麻烦你可以滚了。本姑娘不喜欢赏月时被外人打扰。” 那人后半截准备了许久的话未曾说出来,就被憋了回去,顿时尴尬万分。 他搔搔头,走前两步,来到紫衣女子身后。 “唐姑娘,我错了。你原谅……” 他话音未落,紫衣女子头也不回,回手一挥,手上一道寒芒闪过。月光照耀之下,赫然是一柄锋锐之极的短刀。 是白天划伤他胸口的短刀。 他纹丝不动。 “嚓!” 短刀临刺到他大-腿前略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刺了进去,一尺二寸长的刀刃直没入大半。 那人停了嘴,却哼都不哼一声,仍然站着不动。 “你真是木头吗?连躲都不会躲了?” 紫衣女子恨恨地转过身来,“嗖”地将短刀拔了出来,另一手不知何时拿了一方手帕一把捂在伤口上。 力道很大,动作简练而粗鲁。 那人这才闷哼了半声。 没错,是半声,还有半声给他硬生生吞了下去。 “怎么?痛就叫出来啊,难道本姑娘很可怕吗?来,自己按住了。” 紫衣女子把手帕用力按在伤口上,再度转回身去,对着石头外面。 “我是木头。木头是不会出声的。” 那人弯身按住手帕,顺势在紫衣女子身侧坐了下来。 “噗嗤。” 紫衣女子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顿时漫天霜雪融化,变作和熙的春风,动人心弦。 “唐姑娘,你这一刀刺得真是好极了!现在还痛得很,血流不止。我想问,你还有没有那种黑乎乎的药丸?赏一颗给我吧。我要顶不住了。” 画风突变,紫衣女子猝不及防,呆了一呆,才啐了一口。 “楚木头,你啥时候变成这般能说会道了?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舔狗不得好死’啊?” 楚江一苦着脸:“你再不帮我医治,我就真的不得好死了。” “啧,这乌邪丸我就只剩下一颗了。我统共只有五颗,你就用了两颗,我这么大度,想想比起那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也差不了多少了。” “呃,那要不要我求你才肯给啊?” 马上,他就因为自己嘴贱而付出了代价。 唐无殇手一松,那颗乌邪丸又落回了玉瓶中:“你自己说的,可别怪我。我就如你所愿,如果你心诚,我就给你。求我吧。” 楚江一这个钢铁直男一时口快拿白天的事开玩笑,殊不知女孩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一而再再而三提起令她生气的事。 这一下他真是自讨苦吃了。 他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除了当初要回万剑门求过师傅师娘外,在外行走从来不求人的,更别说为了哄女孩子高兴而求她的经历了。 他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唐姑娘,我腿上痛得很,你给我灵药吧,我求你了。” “毫无诚意。我不接受。” “呃,要我跪下来求你才肯吗?” “嘿,我可不拘,你肯跪吗?” “这个,那个,男儿膝下有黄金,万万跪不得。” “难道我比不上黄金?” 唐无殇忽然侧过脸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她白皙的脸庞在月光下闪着银白的光辉,如美玉琢成一样。什么黄金白银,在她面前恐怕都会黯然失色。 楚江一张了张口,本就对美女的赞美词十分匮乏的大脑登时短路了,只是怔怔望着她。 她的容颜就像有魔力一样,把他的目光牢牢吸住了,连哪怕眨一下眼都极为吃力。 他那灼热的眼神也刺得唐无殇心头一阵剧跳,面上微微泛起了红晕。 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在他面前一向强势的她竟不敢再直视他的目光,略略低下了眼睑。 她居然害羞了。 她居然会害羞。 更糟糕的是,她害羞的样子居然是如此娇美动人。 一股热血在楚江一的血脉中冲撞,直贯他的脑门。 有一瞬间,他失去了理智。 在这一瞬间,他一把抱住了唐无殇,炽热的双-唇向她的樱桃小-嘴覆盖下去。 “你……” 被抱住的唐无殇一惊,随即发现再也说不出话来。 近在鼻端的强烈气息让她眩晕,樱-唇上的火热滚烫令她慌乱,对方厚实胸膛的包围又让她感到十分安全。 羞耻着,又兴奋着。 渴求着,又逃离着。 矛盾的心理让她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就再也不做无用功了。 她没想到的是,楚木头嘴上的攻势是如此的狂野和大胆,完全不像他平时木讷的为人作风。 她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完完全全接受了他狂野而大胆的进攻,伸出香舌与他交缠在一起,狂野大胆犹有过之。 是天堂,又是地狱。 她就像一叶飘荡于万丈波涛上的小舟,一忽儿升上心旌荡漾的高峰,一忽儿又沉入羞惭自责的谷底。 人啊,就是如此的矛盾。 第228章 剖心迹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 月夜,荒山,心上人,深吻。 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是美妙到极点的事情。 楚江一也不例外,但他在这幸福快乐到极致的时候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甚至连意识都正在逐渐模糊。 眩晕,却不是幸福得眩晕。 是因为流血过多而眩晕。 他因唐无殇而着迷,情不自禁吻了上去,却忘了自己腿上的伤口还没处理。 温香暖玉,气血翻涌,他腿上的刀口不知不觉淌出了大量的鲜血,把巨石都染红了一大片。 可是他沉浸在欢欣中,丝毫感觉不到。 直到他支持不住,失去知觉。 男人狂野的索吻动作停了下来,连紧紧拥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的双手也渐渐松开了。 四唇分开,男人无力地向山崖滑落下去。 “楚木头?楚木头?你怎么了?” 唐无殇短路的脑袋在嘴唇获得自由的瞬间清醒过来,及时一把拉住了楚江一,将他扯回巨石上。 “喂喂,你别装了。你吓唬不了我的。” 她的脸蛋红得发烫,用力推了他几下。 没有反应。 “你再装死,我又捅你一刀了啊。”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一摸-他的大腿,不由得惊叫一声。 满手鲜血。 该死!说男人好色真是没有半点错的! 唐无殇急忙取出仅剩的那颗乌邪丸,捏碎敷在他的伤口上,然后用手轻轻按住伤口,慢慢运功催促药力生效。 过了好一会,掌心火热的感觉慢慢褪去,唐无殇知道药力已扩散,伤口已止住血,进入了缓慢的自我恢复阶段,于是松了一口气。 她没好气地对着瘫睡着的他啐了一口,思绪慢慢缓和,冷静了下来。 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为什么会迎合他、迎合这个该死的楚木头的、的强吻?! 她狠狠地捶了一下坐着的巨石。 她有点生气,准确地说,是赌气。 为自己诚实的身体反应而赌气。 所以,在楚江一醒过来之后,他立即遭到了雨点般的粉拳攻击。 “怎、怎么了?”不明所以的楚江一还处在失血过多的虚弱中,一时搞不清状况。 “都怪你!都怪你!你这大色-狼!该死的大色-魔!” 又是连续不断的拳头落在他身上。 楚江一恍然大悟。 他的思绪马上回到了接触到她温润红唇的那销-魂万分的时刻。 “啧~~啧~~” 他十分回味地轻轻咂吧了两下嘴,意犹未尽。 “你……!!!信不信我又给你一刀?这回我可没有乌邪丸了!” 唐无殇气得又取出了雪亮的短刀。 “刺吧,刺死我吧。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有的男人在未确定与对方的关系后,做什么都是缩头缩尾,活像一只胆小木讷的鹌鹑,一旦得到对方准确的回应,马上就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油滑无赖起来。 楚江一似乎就是这样的人。 而唐无殇似乎对他这种无赖的态度转变也毫无办法,因为再对他来真的,说不定就真把他给弄死了。 但不弄死他,他的这个态度又实在太讨打。 气人得很! “我不理你了!我走了!” 终于,唐无殇受不住了,站起来就要飞身下山。 “哎,哎,哎!别,别,别,我错了!唐姑娘,你别走,我错了!我不开玩笑了!” 楚江一连忙坐了起来,扯动伤口,忍不住哎哟哎哟连叫了几声痛。 他必须得把唐无殇留下来,毕竟,二人的关系破冰了,他却把她气走,那跟傻子有什么区别? 求了几次,唐无殇的小脾气也消了,才气呼呼地再度坐下。 只是这一回,她命令他离自己三尺以外,不得再接近自己了。 虽然是一时意气,但她的这个要求真的是太明智了。 从结果来看,非常的明智。 因为二人在羞涩地相互试探对方的说话底线后,发现并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可说的。 山盟海誓? 女的压根不信这个邪,而男的觉得没有必要。 你侬我侬? 女的觉得太恶心了,男的认为太羞耻了说不出口。 日后打算? 抱歉,双方都只享受眼前的欢快气氛,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于是,相互剖明心迹的两个年轻男女,第一次单独相会,开始谈起了正经事。 他们竟然在孤男寡女的情况下,相隔三尺远,十分严肃地谈起了正经事。 唐无殇约略说了自己拜江若飞为师,到跟随师傅追击天魔到乐州的经过。 楚江一则从当初天魔败逃一路说来,直至现在断龙关大战,足足说了两个多时辰。 “这次事了,你是不是要回万剑门了?” “是啊。唉,师傅武功已废,师娘光是照顾他老人家就已经分身乏术了。梦凌又遭遇不幸,如果我不回去,门中大小事务都担在师娘肩上,恐怕会生出变故。” “那是不是应该提前恭喜你当上万剑门掌门了?楚大掌门。” “连你都来取笑我。说真的,掌门这个位子我不稀罕的。我只是不想离开万剑门这个对我恩情深重的家,我想这个家中的家人都像以前一样,和睦快乐生活在一起。” 楚江一苦笑一声,语气凝重,抬头望向明月,思绪似乎又回到了当初自己在万剑门中快乐无比的生活中。 他的心情唐无殇十分理解,因为她也无数次梦回问蝶谷,回到那片魂牵梦萦的地方,有师傅,有师兄师姐,回到那个可以任由自己耍性子胡闹的乐园。 可惜,她再也回不去了。 跟师姐杨无心闹翻之后,她已决意离开问蝶谷,独自寻找八臂天魔报师门大仇。 只是到了现在,自己终于习得无上邪功,还有师傅相助,无惧天魔的时候,天魔却彻底销声匿迹,在江湖上人间蒸发了。 如今的她就似江中浮萍,洒脱点可以说是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拘束,实际上只是一个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而已。 楚木头能重回万剑门,并且能当上掌门,她打心底为他高兴。 当天他被逐出门墙时,是她陪他一起走的。 他当时的表情她还历历在目。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眼泪流得像江河。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求周平不知跪了多少回。 楚木头是可怜的,也是幸运的。 起码比唐无殇幸运。 因为无论何时,都有一个人相信他,爱着他。 那个大胸怪。 唐无殇的脑海中猛然闪过病床上周夕岚苍白而娇美的面庞。 这个睡美人! 第229章 理还乱 楚江一在一时冲动下,剖露了对唐无殇的情意。 结果是两情相悦,皆大欢喜。 可是他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带着难以名状的内疚。 他想找寻这负疚感的源头,奈何心情激荡之下根本无从想起。 直到唐无殇说出那个人的事。 “楚木头,你知不知道,除了你师傅武功被废之外,万剑门还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 “啊?什么大事?你刚才怎么不早说?” “你急什么?我不说,是因为我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事啊。” “可是,可是你自己明明说是大事。” “我是现在想起,忽然觉得那是一件大事了,所以才提起。” “……好吧,你说了算。快说是什么事情吧。” “你的宝贝周师妹病倒了,王咏霖趁你师傅师娘不在,对她欲行不轨。哎,真是可怜哪,娇滴滴的一个病弱美人……” “周师妹怎么了?王咏霖那厮,我早就知道他心存不善。唐姑娘,周师妹有没有被他……” 唐无殇瞥了一眼焦急不安的楚江一,心中慢慢凉了下去,但她面上神色毫无变化。 “唉,都怪我发现得太迟。去到听涛居时,周师妹已经被,被他……” 楚江一闻言,悲愤交加,猛力一拳捶在石头上,大骂起王咏霖来。 骂了一阵,忽然冲唐无殇质问:“唐姑娘,这明明是天大的事情,你、你怎么不早点说?” 唐无殇不咸不淡回答:“我又不是万剑门的人,又不跟你的周师妹熟识。她的事,跟我有什么相干?当然是不必挂在心上的小事了。” “可是,可是跟我有很大关系啊!” “哦?对不住,我也是刚刚才记起这一茬,所以才跟你提起的。” 楚江一听她毫不在意的语气,气得浑身发抖,又没法对她发作,于是别过头去,咬牙切齿的,浑身散发出要吃人的怒气。 唐无殇也不去管他,一味在一旁冷笑。 半晌,楚江一才沉声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我见到你的周师妹光着身子昏睡在被窝中,王咏霖那厮更是一丝不挂,赤条条的在屋内。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走了。” “你为什么不出手救她?” “我说了,我跟她不熟。” “难道你就没有善心的吗?没有半点助人救困的侠士心肠?” “抱歉,我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女子,并不是什么专门喜欢打抱不平的大侠。别人的事,我想管就管,不想管就不管,有什么不对吗?” 楚江一快要被她气死了。 他虽然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她是故意跟他抬杠的,但她这每一句所说的,都与他的为人处世宗旨相悖,怎能不气。 可是他实在不能对她发作,他于心有愧。 “怎么了?生气了?是啊,我就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你大可以再想以前那样骂我‘小妖女’的。来吧,不要憋着,这样很容易憋出毛病来的。” “你……” 楚江一狠狠瞪了她一眼,始终没有骂出半个字来。 过了一会,唐无殇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呆子,我跟你闹着玩的。你那宝贝周师妹,半根毫毛都没有损伤,好得不得了。” “你又要故意整我,我才不上当。” 楚江一似乎还气在头上,对她不理不睬。 “算了,你爱信不信。看不出,你对那个大胸怪挺关心的嘛。哼,人家失踪了那么久,见面就呼来喝去,随便支使人家。现在听到周师妹有难,急得直跳脚,恨不得立即飞回去见她,啧啧。” 语气中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楚江一听她这么一说,便知道她是喝醋了,可以确定周夕岚确实是真的安然无恙,心中松了一口气,但心下越加不安起来。 他内心在挣扎。 有一个事实,唐无殇并不知道。 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唐姑娘,我……” “打住,我不许你再叫我‘唐姑娘’。”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说不许就是不许。” “那我要怎么叫你?” “你自己不会想吗?说你是木头真的一点都不过分!” “唐小姐?” “你才小姐,你全家都是小姐!” “唐……” “停!难道你就不能不称呼我的姓?” 楚江一愣了愣,终于明白她拐弯抹角要表达的意思了。 她是希望我对她的称呼,亲密一点。 他觉得心里十分难过。 “我,我还是叫你唐姑娘吧。“ 终于,他还是硬着心肠,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唐无殇背对着他,面庞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从她的反应来看,似乎对这句话并不感到意外。 过了一会,只听见她幽幽道:“好你个楚江一,想不到你也是个三心两意的负心汉。” “我……”楚江一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难道你不知道问蝶谷的本命蛊吗?适才,我已在你身上种下了本命蛊,只要我一催动,你便五脏六腑被蛊虫咬得千疮百孔而死。” “如果是这样,我死而无憾。” “好啊,原来你不仅薄情,还自私得很。你死了,没有遗憾。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遗憾?” “……唐,唐姑娘,我对不住你。” “你就只有这句话了吗?” “是。我对不住你。你杀了我吧。我毫无怨言。” “连性命也不惜,你这么爱那个大胸怪吗?” “我答应了师傅,要娶她为妻。” “那、那、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吻我!!!为什么!!!” 唐无殇乍闻此言,浑身发抖,“霍”地转过身,瞪圆了双眼,指着楚江一的鼻子大声质问。 楚江一无言以对,低着头,一副任由她处置的样子。 夜深了,寒冷的山风夹带着白雾拂过,虽然轻柔,却冷意入骨。 彼此无言。 过了许久,她才平静下来。 “我只问你一句:你喜欢周夕岚,还是喜欢我?” 他抬头望过去,只见她抬起了头,被月光覆盖的脸庞上如坚硬的花岗石,不带半点人间烟火,也没有半丝表情。 她的问话,就像在问“晚餐要吃什么”这么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绝不似周夕岚一旦说到感情,就肝肠寸断,哭成泪人的性格。 “我喜欢你。” 他直视着她的双目,毫不犹豫说了出来。 说完,他觉得一颗心轻松了许多。 就算死在她手上,也没有遗憾了。 “但是……” 唐无殇刚刚泛起笑意涟漪的脸上听到这个转折词,立时变成一片黯淡死灰。 第230章 藏祸心 唐无殇心如死灰,不顾楚江一的连声呼唤,从巨石上一跃而下,沿着陡峭的山道狂奔而下。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一团朦胧。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跨过脚下的崎岖回到营寨的。 她脑中只剩下楚江一的那一句话。 “但是,我答应了要娶周师妹,就不能反悔了。” 她知道,楚江一是那种说到就会做到的男人。 楚江一也没有去追赶唐无殇,因为他也知道她是那种说走就一定不会留下的女人。 明月夜,两颗心,空荡荡。 郭田从许天枫营帐出来后,本想去寻师傅将事情讲清楚,但一直不见楚江一回来,便回自己住所休息了。 第二日,他先去找许天枫,却发现他已失去了踪影。一问值守的士兵,才知道他一早就离开了。 这段时间断龙关一直闭关,许天枫是不可能出关去追随邪派大队的。 幽冥宫本就在关外,许天枫这一走,不是出关,也不知道要何去何从了。 “他对李师叔那么痴心,大概是要去万剑峰她的坟前拜祭吧。”小小年纪的郭田忽然觉得一阵心酸。 昨晚与许天枫一番交谈,郭田将李梦凌的遗体早已用棺木盛殓好,由万剑门的弟子扶棺送回万剑峰埋葬的事说与他听了。 终于见着了师傅,郭田一见他,就知道他心情不好了。 心情好的人决不会满面乌云,无精打采的。 不过事情还是得禀报。 郭田遂将自己救了许天枫,他又不辞而别的事说了一遍。 楚江一听着,只是一味嗯嗯应答,并不多说半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确是在听,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在他看来,现在的自己跟许天枫并无区别:真正喜欢的人,都失之交臂了。 唯一的区别是,他喜欢的人死了,自己喜欢的人虽活着,但没有可能在一起了。 个中痛苦,也不知道哪个更重一些。 或者,在他来说,许天枫的处境更好一些。 毕竟活着而不可得,便一直煎熬痛苦着。 郭田不明所以,也不便多问,便想告辞出去找唐无殇。 昨晚他一直想找唐姐姐诉说离别之情的,奈何唐无殇总是避开他们师徒,甚至宴席中途就不见了人影,让他好生不解。 “小田儿,你留下,等会江祖师过来拜会。”就在他要离开之际,楚江一突然说话了。 “江祖师?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说过?”郭田十分疑惑。 “就是昨天那位身上长了许多树藤的先生。” “哦……”郭田应了一声,在桌边上坐下。 他想起昨天初见那个满身树藤的怪人的情形。 由于灵尘藤和虬褫朱丹的作用,他的感应能力强于其他人许多。对那树藤怪人,他有一种极其奇怪的感觉。 一种亲切的,又带有几分恶烦的感觉。 过了不久,江若飞来到,相互见过。 寒暄一番,江若飞便将自己的来历和盘托出。 楚江一师徒要行同门后辈大礼,被江若飞阻止了。 “老鬼我已非万剑门中人,你们不必拘礼,就当我是江湖上的普通朋友即可。” 他的话,楚江一师徒不敢不遵,唯有以普通的后辈身份相称。 说了一会,江若飞便把话题引到郭田身上。 了解他的一番奇遇后,江若飞不禁啧啧称奇,连连感叹。 “我被锁在八卦洞中那么久,也亏得有灵尘藤才能活下来,最后成了这般模样。我是深知灵尘藤妙用的。郭小子年纪轻轻,似乎比老鬼我更精通其中奥妙,连虬褫神兽的朱丹都吃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一边称赞,一边上下打量着郭田,眼神中满是赞叹欣赏之色。 郭田被他看着,却觉得好似一头猛兽在注视着猎物,不由浑身发毛,微微颤抖起来。 “郭小子,可否让我探探你的武功境界?”江若飞说着,示意郭田伸出手腕。 “小田儿,让江老前辈看看吧。” 郭田勉强答应一声,向江若飞伸出左手。 “郭小子,是不是老鬼我的样子太可怕了,吓到你了?”江若飞看着郭田微微在抖的手腕,打趣道。 郭田抿着嘴,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内息,把心中那股惊慌压下,才回答道:“不是,只是天气太冷了,我比较怕冷。让老前辈见笑了。” “呵呵。”江若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搭在郭田的手腕上。 郭田觉得手腕上微微一痛,似乎被针扎了一下,一股凉飕飕的感觉自手腕通过手臂,逐渐向身躯蔓延过来。 他大吃一惊,体内真气自动生出抵抗反应,急促流动起来,将那股凉意死死堵在手臂上,不让它进入躯体。 “嗯?”江若飞眼中惊异之色一闪即逝,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很快,他松开了手。 郭田手腕本来闪着微绿荧光的皮肤现在变成翡翠般的碧绿色,绿得有点吓人。 只见他绷着手臂,另一手压住肩膀,似乎在用力运功要将什么逼出来。 楚江一看江若飞神态自若,不像对郭田暗中下了毒手的样子,以为他只是要试探试探郭田。而郭田也不像有什么大碍,便坐在一旁静观。 过了一阵,郭田低哼一声,将手臂一伸,五指张开,只见从他五指指端分别长出一支碧绿的树藤。 五支树藤不断生长,瞬息间已长出三四尺,最后“嗖”地脱手飞出,在营帐壁上射穿五个孔洞,穿了出去。 这五支树藤都是坚硬的木质构成,加上其迅疾的速度,简直跟五支用强弓射出的利箭没有什么区别。 “厉害!厉害!郭小子,你竟然能将我的内劲化成利箭逼出来,果然很有一手!” 江若飞见五支树箭飞出,先是一怔,随之大声鼓起掌来,仿佛刚才他是用内劲来测试郭田的能力。 郭田的手臂现在还在微微发抖,在射出树箭后才慢慢恢复原来的肤色。 他放下衣袖,活动了几下手臂,可那股如跗骨之蛆的阴寒不适感依然若隐若现。 这个怪人居心不良! “江老前辈,说来惭愧,小田儿自从加入晚辈门下,晚辈一直耽于杂事,还没有时间认真指点他修炼过。能有今日的成就,全是他个人的天资和努力练成的,让您见笑了。” 楚江一见徒弟得到祖师爷的称赞,心中大悦,连忙赞了郭田几句,想这位活了数百年的祖师爷能指点指点徒弟。 郭田心中对江若飞本能的警惕和反感,更加强烈了。 第231章 燕南归 同样是与灵尘藤结合,江若飞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强运八卦玄天功与其同化的。 而郭田,却是灵尘藤将自身所有精华集中在他体内培养灵尘果,主动和他同化的。 因此二者无论在同化完善度上,即躯体素质上,还是在对灵尘藤灵气的控制上,是有根本区别的。 相比郭田,江若飞只是得了灵尘藤灵效皮毛而已,更何况郭田还融合了虬褫朱丹的神效。 江若飞比郭田强,只是因为他修炼了三百多年,积累了浑厚的功底和经验。 然而在他向郭田体内输送自身真气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用了全力,竟无法将真气推送到他躯体之中,一直被逼在手臂上不能寸进。 他窥出郭田身负两大灵物融合的极品精血以及浑厚无匹的真气,在试探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动了要吸他精血的念头。 谁知对方的抵抗强得出人意料。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立即撤回真气,装作真的只是试探而已。 其实在短短的一刻钟间,郭田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江若飞见郭田面色惊诧却不声张,以为他只是受到惊吓,自己的叵测居心并没有被识破,不致于立即撕破面皮,稍稍松了一口气。 既然已探到了底细,后面就再想法子得到手便是了。 江若飞一念既毕,跟楚江一师徒又谈了一阵,其中除了不少武学修炼上的功法技巧,也不乏对灵尘藤灵气控制的诀窍和经验。 毕竟他也深深知道,要想得到对方信任,自己必须拿出一点诚意和干货出来才行。 果然,楚江一听得深有体悟,连连点头。 郭田虽暗暗警觉,也一边仔细倾听,一边在暗中试验,也受益匪浅。 探讨了个把时辰,江若飞便告辞离开了。 离开时,他还慈祥地对郭田笑了笑,告诉他如果有什么不解之处,可到他的营帐中找他。他一定知无不言。 他极力想市恩于郭田,却不知郭田的感应能力超乎常人的灵敏,自己的不怀好意早已被他洞悉。 江若飞一走,郭田立即向楚江一表露了自己对这个怪老头的想法。 “师傅,这个江老前辈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徒儿觉得,觉得他好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田儿,江老前辈是咱们万剑门的祖师爷,不会害咱们的。想必是被关了那么久,脾性和行为有点怪癖罢了。他的武学造诣高深得很,你有空大可以厚着面皮去多些向他请教的。” 楚江一依旧在琢磨江若飞适才所传授的武学诀窍,对郭田说法并不放在心上。 再说,他向来对同门前辈都是极度敬仰和佩服的,根本不会想到江若飞一个活了数百年的老宗师级人物竟会打自己徒儿的注意。 他忘了当初师傅周平为了一己之私,也不顾颜面与白小千合作要杀害郭田的往事。 有时候,外表道貌岸然的大宗师所做的事,更加龌龊和阴狠。 总早上开始,师傅对自己的说话总是心不在焉,郭田便告辞出来,想去找唐无殇。 忽然他想起这个怪老头江若飞正是唐无殇的师傅,自己这一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总之今天是不想再见到他了! 郭田无奈,只好闷闷不乐回道了自己的营帐。 往后的几日,讨逆军忙着抢修断龙关,正派等武林人士都在营中休整。 期间江若飞又来找了楚江一师徒两次,可郭田每次都找了借口避而不见,让他心如猫抓,十分不耐。 而唐无殇总是不见人影,楚江一师徒也不便去找她,相隔咫尺犹如隔着银河。 真是想见的人见不着,不想见的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 这一天,何胜召集全军公布了即将班师南回的消息,大家无不欢呼雀跃,群情汹涌。 毕竟能活着回去,还是凯旋而归,每个人心里都是高兴的。 这晚,楚江一师徒也聚在一起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这一战,正派群雄死伤众多,尤其是一向的首领慧空方丈战死了,剩余众人难免一时有群龙无首之感。 正派三大势力中,善隐寺慧空方丈战死,下一届的住持当属慧空的师弟慧能禅师莫属。但他为人极其谦逊,加上师兄刚死,自己尚未上位,于是决不肯做群雄之首。 至于四海镖局,至少一半镖师被叛军囚禁后杀害,这回真的是元气大伤了。总镖头苏振宏有伤在身,要号令群雄,自然不能让人信服。 只有万剑门的楚江一实力尚存,于是群雄便不顾他再三谦让,推举他做了头领,带领正派好汉们南归。 这是大事,楚江一必不能推辞。 不过还有一件也是至关紧要的私事,他也放心不下,那就是帮郭田寻访父母的下落。 乐州战火已熄,估计南下逃难的百姓思乡心切,很快就会再回来。 讨逆战胜利的消息早在镇江王逃出关外当天已由快马向南一路飞报了,说不定这个时候郭正山夫妇已经听到了消息,在赶回故乡的路上了。 既然如此,就不用陪郭田四处寻访了,让谢延、豹豹和三个鸟人留下陪他在乐州住下,静等父母消息就行了。 届时如果郭正山夫妇平安回来,他们一家团聚后,再让鸟人背负他们三人飞回万剑峰,非常妥当。 郭田虽然很想师傅也能留下来陪自己,但带领正派群雄南归算是一件大增师傅和万剑门威望的大事,他也就不好意思开口恳求了。 临行前,楚江一再三叮嘱六个徒儿一定要小心慎行,不可惹事,才带领众人出发。 他一直在人丛中寻找那个熟悉的紫色身影,奈何望穿秋水也没看到。 他从江若飞口中得知,他们师徒二人将继续访查八臂天魔的下落,这次就不随大队南归了。 楚江一表示非常遗憾。 一半是因为这个万剑门的祖师爷最终还是没有留在万剑门,一半是因为唐无殇。 自从那一夜之后,他发现自己对她的思念越加强烈,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现在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了。 就算再相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自如畅快地谈话聊天呢。 多半,是形同陌路了吧。 楚江一心中空落落的,落寞的神情在周遭一片欢声笑语中显得更加鲜明了。 第232章 恶念起 唐无殇很矛盾。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她曾经茫然过。 先是为对师兄姬不教的苦恋迷茫,放下后又因自己武功远不及八臂天魔,无法报得师门大仇而迷茫。 现在她习得了两大邪功,还有师傅江若飞相助,自信能跟天魔有一拼之力了,然而天魔仿佛在人间蒸发了。 但这还不足以让她感到迷茫,因为她可以等。 这时让她觉得迷茫的是内心的感情的呼唤。 当初她喜欢姬不教,心中想的是他,眼中看到的是他,无论什么情况下她都会义无反顾去追随他的身影。 她只想要他。 所以那时的她,并不因感情而迷茫。 或许是她经历了这一段感情,变得成熟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一根筋往前冲的小姑娘。 明白的道理越多,人就越容易迷茫。 因为懂得了以己度人,开始理解别人的选择,体会到这个世界并不是只围绕自己转动的。 通俗点说,那就是长大了。 是的,唐无殇长大了。 尤其是心智上。 所以让她感到困惑迷茫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了。 啊,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长大真是没意思! 我为什么要长大啊!!!!! 那一与楚江一剖明心迹后,她洒泪回到营帐,一步不出,一直在为自己的变化而纠结。 直到大军启程南归当日,她悄悄出来了。 她不愿被他看见,躲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离开。 有一刹那,她心头涌起一股极其强烈的恐惧,那就是觉得整个世界突然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了。 是啊,这真是太恐怖了。 如果世上只剩下一个人,那么她如何找到自己存在的证明呢? 人之所以存在,并不只是单纯的活着,呼吸着,最重要的,是能够从他人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能够从自己以外的地方获得自己一举一动所带来的反馈。 这才是活着,或者说,是真正的活着。 唐无殇感觉被世界遗弃了。 这跟死了没有多大区别。 江若飞没有找她,只在大军起拔前说了一句:“我们留在乐州。” 没有说原因,也没有说接下来的计划。 对他来说,这句话好像只是作为师傅好心说明一下自己的打算,并没有征询唐无殇的意见。好像唐无殇的去留,要干什么,都跟他无关。 极有可能唐无殇就此无声无息离开,他也不会介意。 因为他接下来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并不想他人打扰,连徒弟也不例外。 唐无殇最终还是留在了乐州。 她还没做好准备,她还迷茫着。 再说另一边。 讨逆大军南归后,何胜命一名亲信副将率一支军队在乐州驻守,处理战后事宜。 战火过后,乐州城中满目疮痍,冷冷清清的。 郭田、谢延、豹豹等六人在城中住了两日,便觉得甚为无趣。 他们看到陆陆续续有本州的难民携家带口重返故土了,于是提议直接去羊角村住下,更便于探寻郭正山夫妇的消息。 于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郭田等三人乘鸟人越过城墙,悄悄飞到了羊角村。 之所以下这样的决定,是因为郭田这几日来一直感觉到有人在窥伺着自己。可是一凝神去寻找窥探者,那种感觉马上就消失了。 就像有人偷偷在背后看着你,你能感应到他的视线钉在自己身上,就是永远找不到这个看你的人。 这很可怕。 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尤其可怕。 然而,郭田他们利用鸟人这一特殊的飞行方式连夜离开乐州城,却仍然没有摆脱窥探者。 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如跗骨之蛆,跟随郭田到了羊角村。 郭田没有办法,唯有打起十二分精神,暗中戒备。 他隐隐约约已猜到窥探者的身份,只是不知道他的目的所在。 他很想就此放弃等待父母,赶快离开回到师傅身边,可他又非常担心父母的安危,不见他们一面心中始终不安乐。 于是,他遭殃了。 在羊角村的第二日深夜,他就被人制住穴位,偷偷带出了村子。 值夜的谢延就在离他不到两丈的地方,也没有发现入侵者。因为他当时正背对着郭田,一口一口慢慢喝着酒。 他已略带醉意,其实就算他完全没罪,也不会发现入侵者的。 因为入侵的人是江若飞。 江若飞才进到屋子,郭田就从睡梦中醒觉了。 可惜他的反应始终还是慢了一拍,瞬间被制住了,并没有机会发出哪怕一丁点的示警动静。 郭田被这个老怪夹在腋下,在夜色中快速起落,去到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山坳。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这不是直觉,而是实打实从江若飞身上散发出来的,对郭田来说,有若实质的危险感觉。 他的神经前所未有地紧绷起来,浑身两股不同性质的真气也开始在体内疯狂流窜不休——他体内本来有五股不同性质的真气,其中三股已被灵尘藤主导的木属性真气几乎完全同化了,只有从八臂天魔身上吸来的那股奇特真气始终无法同化,顽固得很。 不过即使没有同化,他也能够自如地指挥操纵这股真气,跟本体的真气并无什么特别的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这股真气十分“暴躁”,侵略性非常强,似乎对主导的木属性真气很“不满”,经常隔三岔五要反客为主,反攻木属性真气。 可惜每次接触到木属性真气,都会被平息下来。就像叛逆的弟弟不得不听从温柔大姐姐的说话一样。 郭田开始遇到这种情况,总会心慌慌,担心两股真气剧烈冲突,导致自己爆体而亡。 后来发现木属性真气竟会自动平息天魔魔气的冲击,他也就安之若素了。 反正又不需要他劳心费力,有啥好担心的。 江若飞把郭田放下,舒展了一下浑身的绿藤,心情十分激动。 他感受到了郭田身上熟悉的灵尘藤气息,浩瀚而浓郁,比他自身的实在强太多了。 这个强并非是数量上占了上风,而是在质量上的碾压。 就好比两坛酒,一坛是精酿的,一坛是兑水的。不用尝,只需要闻一闻,就能分辨出两者的高低优劣。 江若飞开始并没有害郭田的念头。 问题是他练的噬功大法和八卦玄天功都是非常厉害的邪功,长久练下来,加上几百年的囚禁,导致他的性格和行事方式都变得邪门扭曲了,原本正派人士的一腔正气都被消磨得七七八八了。 这么一来,他为郭田的同源灵尘藤真气垂涎而生出害他之心,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233章 可怜人 江若飞是个谨慎的人,尤其是终于从暗无天日的八卦洞出来,重见天日之后。 他也是个聪明的人,虽然在遭囚禁三百年后,心底对这个无情的世界不知失望了多少回,甚至是怨恨,恨不得要将这个世界和万剑门毁灭殆尽方罢休。 可是他都没有做这样的事,连这方面的一丁半点想法都没有表露出来。 因为他足够聪明,明白以自己一人之力,还远未到达武林至尊的境界,要与天下人为敌,那是极其不明智的做法。 所以他十分想找那个敢于挑战全武林强者的八臂天魔交手,验证自己的实力。 天魔没有遇到,倒是在断龙关与神火教副教主库狄季图打了一场。 结果当然是他赢了,不过他也并不算完胜,只是凭借出其不意使出噬功大法惊走了库狄季图。 如果库狄季图知道他的武功底细,早早做好提防,决不会这么快就败下阵来的。 江若飞清楚地明白这点,所以他觉得自己的实力还远远未够。 他已够强,但他极度渴求变得更强。 因此当身负灵尘藤同源真气的神奇小子郭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灵尘藤的神效他是无比清楚的,更不用说郭田体内还蕴含着极其浑厚的真气,只是他并不懂运用罢了,就像一个身在金山却不知如何将整块整块的黄金开采出来的人。 如果运用噬功大法吸走他的真气,再用八卦玄天功将他的气血吸过来,江若飞就真的有自信说自己天下第一了。 之前一直在军营中,江若飞不便下手。 现在郭田师傅楚江一带领正派群雄跟随讨逆大军南归了,只剩下三几个小猫小狗陪着郭田,正是江若飞下手的绝好机会。 郭田千防万防,偷偷从乐州城跑到羊角村,最终还是被江若飞跟随而至,生擒了出来。 此处山坳人迹罕至,有什么动静别人也听不到。 江若飞不惧郭田闹什么花样,伸手解开了他身上被点的穴道。 郭田早知这个祖师爷心怀叵测,明白自己的处境凶多吉少,再无幸免的道理,于是也不挣扎,也不哭喊,更不怒目而视,只是心中颇为伤感,垂着头,一动不动。 江若飞以为他铁定会慌乱失措,至少会问自己为何这么做。现在见他如此老实,老实得过了头,不由心中生疑,自己先沉不住气,开口发问了。 “郭小子,你知道我为什么抓你出来吗?” “三更半夜乘人不备,能有什么好事?这个祖师爷活了那么多年,自己应该很清楚的,何必多问呢?” 郭田一句话正说中要害,江若飞顿时颇有几分尴尬。 不过在夜里,并没有看到他的神情。 “郭小子,你说得不错。其实我也并非对你或者对万剑门有什么不满才这么做。有句话你应该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你也身负灵尘藤真气精血呢。” “怪不得,原来这几日一直窥伺我的就是你。你要动手就快点动手吧,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难道你不恨我?” “我恨你做什么?你不值得我恨。” “好小子。小小年纪就这么大度啊。” “不是我大度。我不恨你,我只是觉得你可怜。很可怜,恨不起来。” “可怜?此话怎讲?” 江若飞听他突然说自己可怜,又是可笑又是好奇,也不急着动手,继续追问。 郭田抬头瞥了他一眼,摇摇头:“因为你连自己都没法做了,当然可怜。” 江若飞更奇怪了:“哦?我不是我自己,那我是谁?” “你现在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具被本能驱使的傀儡罢了。” “哈哈哈,有趣,有趣!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的。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油嘴滑舌的本领倒是十分高超嘛。” 他以为这些话是郭田为了拖延时间,故弄玄虚,故意说一些怪话来糊弄自己,心里觉得这个小子真是个鬼才。 不料郭田看着他,神色悲悯,摇摇头叹了口气,又把头低了下去。 “郭小子,你我终归同门同源,看在你是万剑门后辈的份上,我就不吸干-你的精血了。我会给你留下一口气,至于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造化了。” 郭田仍旧不言不语。 “怎么样?我够大度了吧?你需知道,吸人精血时的感觉最是酣畅淋漓的,想终止也狠不下心去。这么多年来,我可是没有一次中间停止的。也就是说,只要我运起玄天八卦神功,中者没有能够活命的。” 说起神功的妙处,江若飞忍不住还想多说几句,以彰显自己对郭田的宽宏大量。 可惜,这个小子并不买账。 “祖师爷,你不要再说了。要动手就快点动手吧。你每多说一句,就越显得自己可怜可悲。” “你……小子真是牙尖嘴利!好,既然你这么急,我就成全你吧。” 江若飞见他竟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还再次拿话来刺自己,不由得心头微微火起。 照例,他还是要先运噬功大法吸掉郭田的真气,再运八卦玄天功吸他的精血。 为防生变,江若飞还是点了郭田的穴位,制住他的行动。 真是老奸巨猾得很。 “郭小子,我要开始了,你可别怨我。” 江若飞冷森森一句话之后,转到郭田身后,左掌抵住他背门要穴,右手捏住他右腕脉门,运起噬功大法,开始吸起他的真气来。 噬功大法的运功过程是使用者先通过对方的穴位,向其体内输入少量真气作为引子。 这些引子真气是成缕的,在穴位处快速交缠旋转,形成一道类似漩涡的的真气流。 被吸者体内的真气会被漩涡真气流吸引,透过对接的穴位不断向使用者体内涌过来。 更厉害的是江若飞的真气也带有亲和力极强的灵尘藤神效,即使对方的真气十分强悍,反抗激烈,也能在短时间内将其制服,乖乖被吸走。 现在,郭田的真气跟他的真气都有灵尘藤效用,算是同源真气,按理说,就更不会反抗,会水乳-交融,相处融洽,被顺利吸纳才对。 一座金山就在眼前,江若飞的眼中现出贪婪的神色。 他压下激动的心情,开始运起噬功大法来。 第234章 僵尸兽 郭田要穴被制,不能动弹分毫,更不清楚江若飞要用何种手段吸取自己的真气,虽然已抱定必死的念头,但心中还是有点惴惴不安。 过了一会,他感到被江若飞按住的背门位置和捏住的手腕慢慢发热起来。 开始时只是觉得热,就像一块被烤得暖烘烘的皮革捂住贴紧,在这依旧寒冷的春夜里反而觉得十分舒服。 一阵后,热度越来越高,好像滚烫的铁片贴在身上,烫得生痛了。 更可怕的是,随着这股灼热感,体内的真气变得不受约束起来,如缺堤的洪水,纷纷向背门和手腕涌去,并消失在那里。 即使是平时运行起来最为得心应手的灵尘藤木属性真气也是如此。 真气急促流失令郭田感到一阵发虚无力,他无法抵抗,唯有闭目等死。 又过了一阵,背门和手腕两处的热度不再上升,但骤然传来极其强烈的痛楚。 仿佛有两只爪子刺进了皮肉里,嵌住那里的血肉猛力向外撕扯。 郭田痛得大汗淋漓,几欲昏倒。 忽然,他听得背后江若飞“啊”的一声惨叫,按住自己两处要穴的手掌同时松开,“扑通”倒在了地上。 “难道有人来救我了?” 郭田被疼痛刺激成一片混沌的脑袋闪过这个念头,失去平衡,眼前发黑,向前撞去。 他的额头“咚”的撞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侧面正好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一撞让他的意识为之一震,而冰冷的刺激又令他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没有其他动静。 看来并不是有人来救他! “可能是祖师爷运功出了差错,我得赶紧趁机逃走才行!” 在强烈的求生欲支撑下,郭田勉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手脚软绵无力的感觉真是糟糕,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坐稳了身子。 “我、我能动了?!” 他来不及埋怨,意外地发现自己被江若飞所制住的穴位不知不觉间竟自动冲开了,顿时欣喜若狂。 他转过头,看见江若飞仰天倒在地上,浑身的绿藤有如受惊的毒蛇,正在向四面颤颤巍巍地乱伸乱爬,就像想要离开他的躯体一般。 真是怪异无比! 郭田只见过灵尘藤自动缓慢生长,却未曾见过有如活物一样动得如此迅捷的。 他既感到害怕,又觉得好奇。 江若飞身上的绿藤动得更疯狂了,似乎他身体内有令它们极其恐惧的东西,迫使它们要离开他的身体。 向四面疯狂爬动的绿藤越伸越长,有几条甚至爬到了郭田的身边,搭上了他的大腿。 这些绿藤一接近郭田,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即窜了上来,要缠在他身上,吓得郭田不顾一切往后避开。 他连滚带爬离开两丈外,贴着一块大石头,生怕被那些绿藤缠上来。 那些绿藤竟然也跟着他不放,每一条都绷得直直的指向他,好像濒死之人向生者伸出的求援之手,还在不停扭动,颤抖。 郭田看着这些有生命一般的绿藤,好像在向自己求救,心中竟大为不忍,也向那些绿藤伸出手去。 那些绿藤当然不顾三七二十一,立即蜂拥缠上了他的手臂。 “啊——————” 甫与绿藤接触,郭田顿时犹如雷殛,发出一声震天的痛呼来。 他只觉得从绿藤上传来浩瀚如海的真气,猛烈贯入自己的体内。 这些真气都带有他极其熟悉的灵尘藤气息,但和他体内的又略有不同。 十分强大,十分狂猛。 作为传输通道的手臂承受不住,登时被强大的真气流冲击得皮开肉绽,但他已经感觉不到这种程度的痛楚了。 因为大量外来真气的涌入,他浑身经脉不得不扩张到不可思议的极限来承受,随时有破裂的危险。 在这种情况下,郭田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胀破撕裂了,哪里还会感觉到手臂上的皮肉外伤? 涌过来的真气除了附带有灵尘藤特性的木属性真气,最后竟然还有…… 在大量的木属性真气传完之后,那些绿藤就不再动弹,也不再绷紧,变得软趴趴的了。 郭田以为痛苦到此为止了,可惜,还有更恐怖的在后头。 只见江若飞的身体连连发出清脆的“啪啪”声音,就像干枯的树枝在断裂,随之那些缠向郭田的绿藤再度绷直了。 这时的绿藤浑身红通通的,不能再再称之为绿藤,应该称为红藤了。 郭田看着那些红色正快速蔓延向自己,大惊失色,想挣脱,但藤蔓缠得太牢,他又手脚虚软无力,根本挣不掉。 熟悉而强大的真气涌进了他的身体,还夹杂着各种陌生的记忆片段,冲击着他的意识,撕扯着他的灵魂。 “啊啊啊啊————” 郭田再次不可抑制地大叫起来。 太熟悉了,这个情形太熟悉了。 跟当初被天魔擒住,从他身上吸取真气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郭田在无比痛苦以及无比纷乱的意识冲击之下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处荒山的山坳中,周围一片狼藉。 身边布满了尸体。 五六条狼的尸体,以及一具骷髅。 狼尸皮毛光鲜,但都干枯瘦瘪,都缠了数条已经枯萎的藤蔓。藤蔓的一端赫然指向郭田。 郭田看了一下指向自己的枯藤的一端,以及自己身上衣衫的破洞一一对应,明显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 他有点纳闷:“难道自己还会在昏迷之中自动长出藤蔓防卫不成?可是那些狼的尸体怎么是这样的?莫非这山上还有什么僵尸兽?” 他曾听丁药渣自言自语说过,有些动物身上寄生了奇怪的东西,死亡后尸体并不会腐烂,而是像活着一样奔跑和捕食。只是它们不能再消化食物,身体也不会再成长。 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枯瘦干瘪的僵尸一般,只为摧毁活物而行动,因此被称为僵尸兽。 可是,江若飞呢? 郭田顺着地上那一束最多的枯藤望去,只见那里枯藤的另一端处,一具白骨森森的骷髅躺在那里,身上的骨骼已经有多处断碎了。 那个,不会就是江祖师爷吧? 他昨晚还是好端端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具骷髅? 莫非,莫非他也变成了僵尸兽不成? 眼前的一切,令郭田百思不得其解。 第235章 祸福依 江若飞只知道郭田跟灵尘藤同化过,体内具有与自己同源的灵尘藤神效真气,却不知道他体内还有从八臂天魔身上获得的奇怪真气。 那是极为凶煞的魔气。 他运起噬功大法后,很顺利地把郭田的灵尘藤真气吸了过来。 非常顺利,因为同源的缘故,比之前吸任何人的真气都更容易,更有效率。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吸完郭田的灵尘藤真气后,竟然还有一股极其强横的异样真气狂涌了过来。 这股异样真气一进入他体内,并没有循着噬功大法的运功线路流入丹田,而是不受控制,在他的经脉中横冲直撞,把他体内的真气搅得一团糟。 更不妙的是,这股异样真气同他自身的真气格格不入,虽然沾染了灵尘藤真气的气息,但仍是充满了毁灭的气息,仿佛一头狂怒的猛兽,撕裂摧残着江若飞的肉体。 这种变化令江若飞大惊失色,他连忙将手从郭田身上移开,可惜晚了。 那股异样真气已大部分转移到了他的体内,正迅速而有效地将他那副大部分以灵尘藤塑造而成的躯体从内部捣毁。 江若飞痛苦万分,根本压制不住这股真气。 很快,他就失去了知觉。 这时,那股异样真气已经冲进了他的头颅,在里面转了一圈,似乎嗅到了本属于郭田的那股灵尘藤真气。于是一个转身,直向江若飞丹田冲去。 郭田那部分灵尘藤真气经过江若飞运功,已多多少少带了他的气息。 二人的灵尘藤真气暂时合成了一股,虽然强大,但好像十分惧怕那股异样真气,察觉到它正向自己冲来,竟像有了生命一样,四散逃逸,循着江若飞周身的绿藤伸向四面。 这就是昨晚郭田看到的怪异现象。 这些绿藤在发现同样身负灵尘藤血脉的郭田后,便都伸向了他,想要逃到他身上。 好在郭田身体虚弱之下,没有走避逃脱,不然,他就失去了这些庞大的真气了。 绿藤在缠住郭田后,附着在其上的灵尘藤真气以极快的速度返回了郭田体内,既包括原来他自身的真气,还包括江若飞的真气。 至于那股来自八臂天魔的异样真气,也是不折不挠,顺着绿藤追回了郭田体内。 这股异样真气在江若飞体内流转了一圈,尤其是在他脑袋中一转,竟然把他的部分记忆夹带了出来。 就像当初从八臂天魔身上转移到郭田身上一样。 这些记忆中除了江若飞一些难忘的私人事情,最主要的还包含了他这三百年来对武功的领悟。 其中自然有噬功大法和八卦玄天功这两门他每日练习的邪功。 那股异样真气回到郭田身上后,就慢慢平息下来了,不再像再江若飞体内那般狂暴。 它似乎把郭田当成了自己真正的主人。 否则,郭田在昏迷之下,被它在体内乱冲乱撞,那是必死无疑的。 郭田并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两遭。 一遭是被江若飞吸走全身真气,几乎虚脱而死;第二遭则是从江若飞身上转移过来的庞大真气被异样真气强行驱赶进入他体内,差点把他撑得爆体而亡。 好在二人的灵尘藤真气是同源的,相处一处,很快就如水乳-交融,结合在一起了。 跟郭田的真气相比,江若飞的真气确实浑厚无比,但也充满了许多“杂质”,那是他吸收了许多他人的真气和精血,而他自身的灵尘藤真气并不像郭田的那样精纯,无法将吸取而来的真气完全化为己用。 这也是噬功大法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弱点。 如果练习者的这门邪功未达到最高的境界,从第三者身上吸取而来的真气即使能为己所用,但也无法完全融入自身的真气体系中,是真正的用完就没了。无法像自身真气那样可以通过运功冥想,吸取天地灵气来补充。 江若飞是百年老怪,又身负灵尘藤血脉,当然对噬功大法是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可惜自身真气面对同源,却精纯了不知多少倍的郭田的真气,却隐隐有自惭形秽之感,要不是他功力深厚,反而差点被他的真气同化了。 经过一夜的昏睡,郭田自身的灵尘藤真气在不知不觉间将江若飞那部分真气完全同化了。 所以他并没有像上次那样躺了两三天才完全恢复过来。 只是来自江若飞的记忆一直在他脑海中时隐时现,搞得他头昏脑涨,以为自己精神分裂了。 他现在除了自己的记忆,还带了部分八臂天魔的记忆,现在再加上江若飞的记忆,说他精神分裂也毫不过分。 幸亏他这两年来经历了不少超乎常人想象的劫难,意志力早就锻炼得十分坚强,再加上灵尘藤和虬褫朱丹的滋养,无论是意识还是肉体,都比普通人强横几倍有余。 当然,这一切仍处于懵懂年龄的郭田本人并不了解。 他只知道自己的感知能力、耐痛能力都很厉害就是了。 至于比其他人厉害多少,他是一概不知的,甚至还以为自己也是别人一样,只是别人不轻易说出来罢了。又因为他是个小孩子,便对如此稀松平常的事情也要夸奖他。 郭田又休息了一会,再也不管一地的狼藉,一边揉着隐隐作疼的脑壳,一边走出山坳去。 举目四望,都是茫茫的荒山,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昨晚江若飞夹着他施展轻功飞了约莫半个时辰,好像是朝西南面走的,估摸也离羊角村不是特别远。 郭田寻思着,催动内力,从手掌中长出一根树枝,当成拐杖,拄着往东北方向走去。 另一边羊角村中,值守的谢延在喝了一壶酒后,酒意上涌,不知不觉伏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朦朦胧胧中,听得屋内有动静,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转头一看,看见一个紫衣女子正坐在对面,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正看着自己。 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谢延心中一惊,正要出手,忽然记起她就是那天在断龙关上刺伤了师傅,还对师傅冷言冷语的那个女子。 师傅似乎跟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 不过似乎也不是仇人,倒像是一对冤家。 谢延想到此处,面上马上笑嘻嘻的,正要发问,不料紫衣女子抢先开口了。 “小田儿呢?小田儿哪去了?” “吓?” 谢延闻言,咕噜一声把打趣的话吞了回去,转身朝床铺上望去。 那里只有睡得像只死猪一样的豹豹,还在打着呼噜。 他又转到隔壁房间一看,里面只有鸟人三兄弟睡在那里。 郭老大不见了! 第236章 伏叛军 讨逆军南归当天,唐无殇没有现身跟楚江一道别,只是远远看着他离开,之后自己闷闷不乐回到了客栈。 客栈的老板见她回来,忙不迭出来打招呼:“唐姑娘,早上有人托我转交一封信给你。你不在房间,现在可算回来了!” 唐无殇有些奇怪,边接过信边问:“是谁留的信?” “是个高大的汉子,背着一把又黑又大的大剑。” 唐无殇一听,就知道是谁了,哼了一声,欲不接信,想了想,最终还是拿了过来。 “该死的楚江一,有话难道就不敢当面跟我说吗?” 她展开信,发现确是楚江一所留的,但关于二女私情之事一字不提,只说了郭田和谢延等六人将留在乐州等待郭正山夫妇返乡,请她帮忙照料照料云云。 唐无殇看完,气呼呼把信撕成碎片,大步回了房间。 “哼,自己赶着回去见那个大胸怪,却摆布我来帮你看顾徒弟。真是打的好算盘!” 她躺在床上,恨恨不平地咒骂了楚江一不知多少回。骂够了,才按信上所说的地址去找郭田等人。 到了那里,才知道郭田等人在半夜里就不辞而别了。 她看了一遍房间,收拾得干净整齐,不像是遭了他人算计的样子,心想:“既然小田儿是要等他父母回来,多半是在这里等不及,直接到羊角村去了。” 于是,她也准备向师傅江若飞告知一声,再动身前往羊角村。 不料江若飞并不在房间。她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他回来,便留了一张字条,自己离了客栈,径直往羊角村去了。 她不知道江若飞早在她之前就到了羊角村,掳走了郭田。 唐无殇赶到羊角村,见到郭正山一家的茅屋已化为平地,不过她马上发现了村中其他房屋里面透出灯火,便偷偷潜行过去查探究竟。 那屋子正是郭田等六人所住的地方。 这时郭田已被江若飞暗中掳走了,谢延等人正睡得香甜,压根没有留意到她弄出的细微动静。 唐无殇本想给郭田一个惊喜,偷偷进屋后,找遍了屋子,却连郭田的影子都没看到,不由得大为光火。 正要敲打守夜失职的谢延,没想到他正好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发现郭田失踪之后,谢延惊出了一身冷汗,不顾三七二十一,连吼几声,把睡得烂熟的豹豹等人叫了起来。 众人忙乱了一阵,在村里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郭田。 唐无殇被他们气得不行,揪住谢延就问:“以小田儿的性格,是绝对不会不留下任何消息就独自离开的。肯定是被人抓走了。你们几个脓包,怎么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谢延等人是见识过她的脾性的,现在郭老大丢了,责任当然全系在他们身上,所以被唐无殇连声痛骂质问,个个都不敢出声反驳。 “你们几个这几天有没有惹了不得了人物?又或者闯了什么祸?” 谢延等人一起摇头:“我们几个都是跟着师傅的。师傅走后,我们更是连门都没出过,哪里能惹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了?” “那,小田儿有没有表现异常的地方?” 谢延和三名鸟人一起摇头,只有豹豹用爪子搔着豹头,欲言又止。 “你说!”唐无殇看他这副样子,指着他的鼻子问道。 于是豹豹手舞足蹈,一边比划一边叽里呱啦说了起来。 什么鬼? 唐无殇听得一头雾水。 正要发作,旁边谢延连忙插嘴翻译了起来。 “老五是说他确实觉得郭老大这两天有点不对劲,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总是竖起耳朵探听周围的动静。一有什么突然的声响就吓得跳起来。总之,好像是在提防什么人。” 这就对了。 唐无殇听完,点了点头。 郭田这样的反应,结合他要求半夜悄悄出城赶到羊角村一事,说明了肯定是有什么人要对他不利。 可惜他这招暗度陈仓之计,没有瞒得过那人,反而是骗了自己放松了警惕,着了别人的道儿。 眼看天就要亮了,他们在羊角村方圆数里内都寻了个遍,仍然一无所获。 如果郭田就此失踪不见,他们哪里还有面目回去见师傅啊! 谢延等人自然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能分身成几个,四散分头去寻人。 唐无殇也非常恼火。 她斗争了许久才说服自己要帮楚江一来照看郭田等人的,现在郭田竟然失踪了,这让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她本就是十分要强的人,感情上被楚江一拒绝了,她可不容许自己在办事能力上再被他看不起。 于是,在她的疾言厉色之下,众人连早餐也无心吃,互相通报了一下一无所获的搜索情报,又再度分头去找人了。 不说这边忙乱成一团糟的众人,再说回郭田。 他凭着记忆向东北方向一路走去,却不知羊角村是在东南面,于是越走越偏,接近了断龙山脉的西段。 这个地区是断龙山脉的一个后爪子位置,是一片高低起伏的荒山。 这片荒山中,正好聚集了一伙兵败逃窜到这里龟缩起来的叛军。 郭田乱冲乱撞,一头撞进了这伙叛军的山寨中。 这伙叛军正在严阵以待,似乎要对付什么难缠的对头,看见一个奇怪的小孩走了近来,又惊又奇。 探问了几句,老实巴交的郭田便把自己的底细都掏了出来。 叛军们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便打算把这愣小子诓进去作为人质。 不料他们暗藏的恶意被郭田感知到了,反被郭田率先发难,连连发出树藤,将叛军几个头目都捆了结实。 其余叛军失了头脑,个个没了斗志,都丢下兵器请降。 这伙叛军有百十来人,按理说不会这么轻易就屈服于一个小孩手中的,奈何他们逃到此处,每日都担惊受怕,害怕讨逆军追击过来。 躲了一段时间,讨逆军是没有出现,但比讨逆军可怕十倍的怪物出现了。 那是一只浑身漆黑,如同一只水牛大小的巨型蝎子。 这只巨大的黑蝎子从断龙山脉中爬出来,硬闯到叛军山寨中,吃了好几个人才满足地回山里去了。 后来,这只黑蝎又出来觅食了两回,每次都吃几个人才走。 这蝎子不仅巨大,而且力大无穷,甲壳外面总是粘附着一层厚实坚硬的砂砾外壳,就像是一座刀枪不入的钢铁堡垒。 叛军们结阵围攻它,等于给它挠痒痒。每次都奋起抵抗,每次都失败告终。 按时间间隔,今日是那黑蝎第四次出山的日子,所以叛军们才这样紧张。 然而黑蝎还没出现,先被一个小小的孩子把斗志都摧毁了。 第237章 大黑蝎 “来了!来了!” 正在源源不绝向郭田卖惨的叛军头领脸上忽然现出惊慌的神色,扭头朝窗外望去。 窗外北部的山坳处远远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铁甲在砂石上摩擦,沙沙作响。相应地,山寨中也响起了忙乱的下令声、跑动声,以及骂娘声。 紧张而不安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小神仙,您本领高强,神通广大,或许,或许您能制得了那只畜生!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吧!我给您跪下了。” 叛军头领“扑通”一声跪倒,咚咚咚向郭田磕起了头。 郭田何曾被人如此对待过?连忙一跳避过,连连摆手,口中不住说着“不要”“不敢当”“快起来”之类的推辞说话。 “好了!我试试吧!你不要再磕头了!” 郭田实在受不了这等大礼,从手掌中发出两条树藤,把叛军头领的双手双脚分别一缠一绑,把他放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然后他这才呼了一口气,蹬蹬蹬跑了出去。 连虬褫这种异兽郭田都有过亲密接触了,现在他对头领口中所说的“吃人的巨大黑蝎”忽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出了山寨大厅,郭田看到寨内的叛军都聚集在北面围墙处,有不住向外放箭的,有准备礌石的,有烧煮热油的,有在围墙内侧卖力挖坑布置陷阱的,一副大敌压境的态势。 这些叛军足有数百人,凭借地利和现在表现出来的作战分工的默契程度,绝对能够抵挡三四千相同装备的军队正面攻袭。 郭田虽然没有亲自指挥作战的经验,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这一点对于经历过断龙关死战的郭田来说是毫不怀疑的。 如果叛军头领所说的巨大黑蝎能在这个防守阵势下丝毫无损地闯进来吃人,再大摇大摆离开,那确实是头可怕的怪物。 郭田想到这里,心头有些忐忑起来,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正在迎敌的叛军们发起了一阵惊呼。 郭田抬头望去,只见原木城墙上的叛军纷纷四散奔下来,仿佛城墙马上就要倒塌一般。 疑云刚起,答案就出现了。 城墙外腾起一阵灰尘,传来噼里啪啦树枝灌木折断的响声,紧接着“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击在城墙上,把附近的地面都震得一颤。 “黑蝎!黑蝎要进来了!” 叛军们这时早已全部退下了城墙,搬来许多拒马拦在城墙前,拒马后方则是个严阵以待的枪阵。 “轰隆!” “轰隆!” “轰隆!” 又是数声巨响。巨大原木筑成的城墙顽强地吃下了外面怪物的强力冲击,没有崩倒,但也向内部倾斜了十几度。 “笃笃笃笃……” 仿佛长枪刺在木头上的声音。 墙外的怪物似乎也意识到要撞倒这道城墙太不划算了,竟沿着倾斜的墙体爬了上来。 不一刻,在墙头上出现了一头黑漆漆的巨蝎。 没有半点杂色,如黑铁般反射着亮光的甲壳让人生不出半点攻击的欲望。不会有人傻到拿鸡蛋去碰石头。 巨蝎爬到了墙顶,居高临下看着即将到嘴的美食,一对口钳兴奋得不停开合,从口中竟发出难听的“嘶嘶”声。与此同时,它的两支巨螯和一根尾刺高高举起,似乎在警告违抗者将要面对的会是这两件它引以为傲的武器。 叛军中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因为过于害怕而打算甚至开始退缩。 “不许后退!把它引到陷阱里去!” 叛军头领终于解开了缠绑手脚的树藤,及时赶到了。他看了一眼望着巨蝎惊得合不拢嘴的郭田,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一边咆哮着下令,一边朝战场跑去。 “擂鼓!”叛军头领话音刚落,广场上早已布置好的五面战鼓咚咚咚响了起来。 “诱敌!”又是一声令下,叛军们开始冲着巨蝎挥舞兵器,摇旗呐喊起来。 “呼——嘿!呼——嘿!呼——嘿!” 叛军们整齐的呼号声在山间不绝回响,气势惊人,令人听了无不热血沸腾,刚刚溃散的士气又再度高涨起来。 墙顶上的大黑蝎似乎没有料到这些食物的声威会如此激烈,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厉害,略略退后两步,随即发现并没有什么威胁,不禁勃然大怒。 它张开口钳,愤怒嘶叫着,口中毒液四溅,落在灌木草地上,触者皆枯萎。 郭田和叛军们见状,心中大为骇然。 大黑蝎发起进攻宣言后,挥舞着两只巨螯,不顾一切地从墙顶上飞扑下来。 “咚!” 一声闷响,水牛般大小的黑蝎落在地上,丝毫无损,八条腿快速爬动,如一辆黑色的钢铁战车向众人狂冲过来。 “枪阵抵挡,其余人后撤!” 在叛军头领的下令声中,大黑蝎已冲到拒马前。它伸出巨螯,只一夹,就把一个拒马剪成了两段。另一只巨螯一砸,把另一个拒马砸散了架。 一对巨螯左右开弓,或钳或砸或扫或撞,不一会就把挡在身前的拒马统统“清理”干净了。 上百名叛军组成的两个枪阵一声呐喊,一左一右压了上去。他们人人手持一丈来长的长枪,分别分成两队,两队牵制巨蝎的一对巨螯,另外两队则攻击巨蝎的脚。 凭借敏锐的目力,郭田发现攻击巨蝎脚爪的叛军手中的长枪是带钩镰的。两队叛军分别钩住巨蝎的两侧腿脚向左右拉扯,如此可以令拥有体重庞大的巨蝎失去平衡,难以发力。 只要能将巨蝎的八条腿拉开并固定绑住,制服它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这等简单直白的战术对于一身蛮力的大黑蝎来说实在是过于儿戏了。 大黑蝎很快就察觉了叛军的意图,巨螯大张逼退前面攻击的叛军,巨大的身躯一矮,闪着危险光芒的巨大尾刺向后伸直,眼看就要来个原地大风车。 “危险!快后退!” 叛军头领看出了不对,高声疾呼。 可惜来不及了,大黑蝎腿脚连动,尾刺已从后方自右向左横扫过来,“呼”地带起一阵狂风。 连声惨叫,锋利的尾刺过处,将数人拦腰切断,还划伤了数人。 尾刺不仅异常锋锐,更带有致命毒汁。伤者毒液入体,数息间即面色发黑,一命呜呼。 一个不慎,就有十几条人命死在大黑蝎的尾刺下。 第238章 杀巨怪 漆黑的巨蝎一记猝不及防的尾刺疾扫瞬间夺走了十几条生命。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叛军组成的两个枪阵不等头领发令便开始向两边溃散了。 “维持阵势,慢慢后撤,不要慌乱!把这头畜生引到陷阱里去!” 在叛军头领的怒吼中,又有数人丧生在大黑蝎的一对巨螯中。生死攸关之际,长官的命令早已被求生的欲望遮蔽,几乎人人都在拼命逃开,远离这头凶恶的怪物。 大黑蝎一击得手后,马上开始追击这些乱成一团的士兵。 “混蛋!”叛军头领怒骂一声,手执一杆长枪向大黑蝎冲去。 溃散的叛军见长官怒气冲冲,心中大叫不妙,纷纷向两旁挤去,自然而然给叛军头领让出了一条大路。 “畜生,看这里!” 叛军头领并没有向麾下兵士下手,而是在两丈开外冲大黑蝎发起了挑战。他单手举着长枪,借着前冲的十数步惯性,在先声夺人吸引大黑蝎转向自己后,朝它的头部奋力掷出了长枪。 他长得虎背熊腰,很是魁梧,这一记飞枪乃是全力而发,夹带着呼呼的风声,蕴含着开碑裂石之劲。 短短两丈来远,长枪说到就到。眼看就要扎中大黑蝎额上的眼睛,千钧一发之际这畜生竟然右螯火速一拦,虽然没挡住长枪,但也在枪尾上撞了一下。 这一下撞击令长枪的攻击方向产生了偏移,枪尖“啪”的一声脆响刺击在大黑蝎眼睛后面的硬壳上,整条长枪随即弹了起来,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在地上。 巨蝎的硬壳上连个白点都没有留下,几乎致命的一击并没有给它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不过,却成功激起了它的怒火,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大黑蝎发出令人心悸的嘶鸣声,弃了正在追逐的目标,像一头蛮牛般朝叛军头领扑来。地面的砂砾在它八条高速移动的腿下簌簌作响,激起漫天沙尘。 这个时候叛军头领早已返身就逃,大逃特逃,拐弯抹角地逃。 可是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八条腿?很快,大黑蝎就追到了他的身后,张开两只巨螯就要将他夹成四段。 忽然“哗啦”一声,脚下一空,大黑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陷进了一个大坑中。 “落碓!” 在号令声中,已经从慌乱中回过神来的叛军士兵解开了立在山寨东西两端高高矗立着的两根柱子身上的麻绳。那是两根斜立的木柱,柱头上端绑着一块长形的大石头,就像一对加大版的石碓。 只是石碓朝下的一端异常的锋锐。在重力的作用下,两个沉重大石碓先后向陷阱中砸了下去。 郭田看着,心想,要是自己被这大石碓砸中,恐怕立时便成了肉酱了。 “嗵!” “嗵!” 两记沉闷的撞击声重重回荡在众人的心头,带来几分惊讶和喜悦。 “喀啦啦……”两个大石碓上的石头在撞击后都变成了一堆碎石。现在碎石堆在响着,在搅动着,似乎被砸中的怪物正在垂死挣扎,又似要从陷阱中爬出来。 于是大伙的神情又变成了不安的和惊惧,呆若木鸡地盯着陷阱。 “一帮兔崽子!还站着发愣?点火!还不快点给老子点火!把这畜生烧死!”气喘吁吁的叛军头领恨铁不成钢地怒骂着部下。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按照原来准备好的向陷阱中倒了几桶油,然后用板车运了几车木头倒在陷阱四周,从四面点起了火,大有要将底下的大黑蝎烧得尸骨无存的意思。 有了干柴油脂等易燃物的助力,一点起立马蹿起了两三丈高的火头来。红彤彤的火焰飘舞着,黑乎乎的浓烟翻滚着,夹杂着浓烈的刺鼻气味。 郭田辨认出这是胶漆燃烧的气味,有些恍然大悟。 原来陷阱中放置了粘-稠的胶漆,大黑蝎掉下去后陷在胶漆中一时难以自拔,否则以它的力气和敏捷度,再深的陷阱也困它不住的。 “嘿,头领,那畜生吃了咱们两记锤子,说不定已经开瓢了。就算捶它不死,现在火势这么猛,也能把它变成烤蝎子了!” 烈火已经烧了一刻钟,陷阱中已经毫无动静,看来那头大黑蝎已经一命呜呼了。叛军们掩饰不住面上的喜悦,甚至有人开始欢呼起来。 可是郭田知道它还活着,而且气机的反应比之前更加强烈,更加狂暴。 显然,大黑蝎这回是真真正正的怒了。 “它没死!快离开那里!大家快逃!” 感受到巨蝎的滔天杀意,郭田心底有些发寒,忍不住向围着陷阱探头探脑的叛军们大声叫了起来。 听到呼叫声,叛军们先是本能地退后了几步,随即看到是郭田这小孩出的声,心底对他虽还有几分忌惮,但一番恶战后激起的血性也开始发作,想到他适才显露了那么匪夷所思的手段制服众人,却在他们拼死抵挡大黑蝎时袖手旁观,便大有鄙视的意思。 鄙视归鄙视,动手却是不敢的,于是大伙开始借题发挥冷嘲热讽起来。 “哈哈哈,有人刚刚那么威风,现在却吓破胆了!” “愣头青就是愣头青,没见过大场面是应该的,咱们就体谅体谅吧。” “没死?都烧了这么久连半点动静都没有。要是那畜生没死,老子把这杆枪吞了!” …… 嗤笑声中,只有叛军头领静静注视着陷阱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在验证郭田话语的真伪。 从刚才与郭田的交手和打交道中,他发现这小子委实邪门得很,自己的心思好像都被他揣摩透了,招式刚发出就被他后发先至给制住,阳奉阴违的敷衍话刚出口就被他戳破。看他处理事件的的手段就是初涉江湖的小虾米,完全不像扮猪吃老虎的老怪物,十足一个极度的矛盾集合体,实在让人揣摩不出是何方神圣。 莫非,他是这卧龙山脉的山神? 叛军头领想到这个,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实在太荒谬了! 叛军们看见头领发笑,也跟着一齐哈哈大笑。 张狂的笑声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呼,继而是惨叫。 转眼间,山寨就变成了人间炼狱。 第239章 追逐战 听到惨叫声,笑得前俯后仰的叛军们齐齐打了个激灵,回头循声望去。 只见陷阱中火浪翻腾,激起漫天火鸦,一条黑色的东西从火焰和浓烟中穿出来,将靠近边缘的一名叛军贯体穿透。 那赫然是大黑蝎的尾刺! 尾刺从那名叛军的胸口刺入,自背门透出,正不住冒着难闻的烟气。腥臭难闻,是鲜血蒸发的味道。 如此猛烈的大火,竟然没能将这头旷世凶兽烧死! 叛军们为大黑蝎准备的所有手段都已使出,再无后着。此情此景,把他们的心情顿时降到了冰点,两股战战,就要四散而逃。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地面微微颤动,陷阱中碎石砂砾、木柴炭火纷飞。伴随着一声刺耳的低嘶,一团巨大的黑影从火光中扑出,直冲人群最密集之处。 大黑蝎仍是浑身漆黑,冒着袅袅烟气,夹带着一股热浪冲到人群中,巨螯左右开弓,尾刺连续扫荡,一眨眼就有二三十人倒地身亡。 “布阵!布阵困住它!” 叛军头领在另一侧高声大叫,然而士兵们都被这近身即死的怪物吓破了胆,只顾着逃命,哪里肯停下等死。只有几个亲信挺抢跟随在他身侧,此时也是面色阴晴不定,面面相觑。 “唉,算了,大家还是快逃吧。先活命再说!”叛军头领见势不妙知道今日这头凶兽不把山寨夷为平地是不肯罢休了,泄气地对亲信们下了放弃山寨走路的命令。 他转身正要迈步,那边正在追赶逃兵的大黑蝎忽然掉转身,不住嘶鸣着,直直向他冲过来。 原来他适才那一声大叫被大黑蝎听见了,它记得这叫声的主人就是刚才挑衅引诱自己落入陷阱的坏家伙,故此闻声立即气冲斗牛,誓要将他撕成碎片。 “妈呀!”几个亲信看见大黑蝎来势凶猛,谁都不敢抵挡,也顾不得头领的安危了,撒腿就跑,先保住自己小命要紧。 那叛军头领倒有几分胆气,见状马上拾起一杆长枪,摆了个架势,要为部下殿后。 眨眼间大黑蝎已冲到他面前,四脚一撑,前半身高高立起,足足有一丈高,张开左右两只斗大的巨螯奋力向他夹去。 这两记力蕴千钧,叛军头领心知无法硬挡,两脚一尖,向后跳开数尺,避了开去。 大黑蝎的两只巨螯刺了个空,撞得地面砂石四溅,并发出“喀啦”“喀啦”几声脆响。它巨螯上的甲壳竟裂开了数条缝隙! 郭田这才看清大黑蝎身上的外壳沾满了胶漆燃烧的灰烬,还在不住冒着青烟。部分裸-露的甲壳已经碳化枯裂,没有了原来光滑发亮的模样。 看来-经过烈火焚烧后,大黑蝎坚不可摧的外壳变得脆弱了许多。刚刚愤怒一击的撞击力道太大了,外壳承受不住,便龟裂开来。 甲壳开裂,大黑蝎似乎极为痛苦,急促嘶鸣着,将两只巨螯贴紧身躯,微微颤抖。 叛军头领心中大喜,以为这怪物不过是回光返照,垂死挣扎,觑准它巨螯上的一条手指宽的裂缝,猛力一枪刺去。 这一枪正中裂缝,整个枪头都没了进去。 大黑蝎吃痛,将巨螯一摆,便把长枪夺了过去。另一只巨螯连剪几下,便把枪杆剪成了几段。可是枪头仍留在缝隙中,让它又痛又怒。 它试了几次都无法将枪头弄出来,看见叛军头领转身奔逃,也不顾疼痛了,迈开大步就追赶上去。 叛军头领听得身后响声大作,跑得更快了,一路跑一路朝郭田大叫:“小神仙,轮到你出场啦!快快降服这头妖兽!” 郭田感应到大黑蝎狂怒的心情,知道必须让它停下来,安抚住它才行。 可是怎么才能让它停下来呢? 郭田想了想,双手翻飞,数条树藤先后飞出,如灵活的蛇一般缠住了大黑蝎的巨螯和腿脚。 疾奔中的巨蝎猝不及防,被缠了个正着,庞大的躯体失了平衡,“哗啦啦”撞倒一间木屋,倒在地上,不住挣扎。 凑效了! 郭田双手合拢,一根更粗的树藤扑出,要绑住大黑蝎那锋锐无比的尾刺。 就在这时,只听得连声脆响,缠住大黑蝎的树藤冒着白烟,纷纷断了。 原来巨蝎一声硬壳仍是灼热滚烫的,树藤缠上去后很快就被高温烤干了,再吃巨蝎的猛力挣扎,自然应声而断。 大黑蝎几个眼睛乱转,已看见了郭田。它冲郭田张牙舞爪嘶叫一声,继续向叛军头领追去。 山寨是依着一处绝壁而建的。绝壁上四五丈处有个小-平台,作为放哨了望所用,借着崖壁上垂下的藤蔓一路凿了落脚点才能上去。后来做了一副绳梯,就更便于上下了。 叛军头领知道再地面上是绝对跑不过大黑蝎的,从一开始就打定了逃到了望台上去,故此他并不和其他人一起向门口逃跑,而是往里面逃。 这时他已攀上了绳梯,向上急爬,而大黑蝎被郭田阻了一阻,离他还有五六丈远。 可是大黑蝎速度极为惊人,在叛军头领爬到离平台还有一丈左右时已冲到崖壁下。它脚下用力,人立而起,借着狂冲的惯性和崖壁的坡度竟顺着绳梯蹦了起来。 这一跳足足有三丈来高,扑到了叛军头领下方。 眼看大黑蝎去势将尽,岂料它八只脚在崖壁和绳梯上疯狂抓爬,又爬上了数尺,那股灼热的气息令叛军头领毛骨悚然。猎物就在眼前,它张开巨螯,对准仇人的背脊就奋力夹了下去。 叛军头领离平台已不到三尺,他听得后面呼呼风声,知道不妙,也顾不得许多了,脚下踩着落脚的石凹死力一蹬,松开绳梯,身躯离开崖壁腾空跃起,看准了望台的边缘,猿臂舒展,堪堪单手扳住,凌空吊在那里。 大黑蝎没想到仇人在如此接近的情况下还能避开,胜券在握的一击又落了空,反而把绳梯拦腰剪断了。崖壁陡峭光滑,虽凿有凹陷点,但对它来说,却是无法借力的。 于是大黑蝎仰天翻落了下去,“啪嗒”一声,背部着地重重摔在地面上。 这一下摔得十分沉重,大黑蝎八爪乱抓,好不容易才翻过身来,而后伏在地上盯着吊在空中的叛军头领,一动不动。 第240章 怒蜕壳 叛军头领单手扳着了望台边缘,摇摇欲坠。 幸亏他颇有几分臂力,否则早就掉下来不摔死也被下面虎视眈眈的大黑蝎大卸八块了。 现在趁大黑蝎摔懵的间隙,他赶紧调整身体重心,伸出另一只手去抓住平台边缘。只要双手着力,就能翻上了望台,再也不惧大黑蝎了。 郭田远远看着这一幕,踌躇着要不要跟上去。刚才他催使树藤打算制服大黑蝎,却因它滚烫的外壳而失败了,即使重施故技也难以凑效。失了最拿手的攻击手段,他自忖面对大黑蝎的攻击也无法全身而退。 看来贸然去招惹那头怪物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可是他感应到大黑蝎那种非取叛军头领性命不可的狂怒情绪,总觉得就此撇脚开溜有点不妥。如果他走了,大黑蝎如果打定主意待在山崖脚下守着,了望台上又没多少水粮,叛军头领不下来迟早会被饿死的。 郭田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正在他左右问难间,伏在地上的大黑蝎蓦地蹦了起来,疯狂地冲向崖壁。 “嚓嚓嚓嚓嚓……” 它两只巨螯和八只坚硬的节肢猛力抓爬着崖壁,刮下一道道深达数寸的划痕,刺耳的声音不断冲击叛军头领的耳膜,慌得他手一抖,又失了平衡,整个人再次仅靠单手吊在空中,险象横生。 大黑蝎奋力向上攀爬,连尾刺都用上了,可惜只是爬到了两丈来高就再也难以寸进,凌空又掉了下来。 这回它学乖了,在下落的时候双螯大张,斜插向崖壁,借助巨螯两者产生的摩擦力大大减缓了下落的速度。等它落到地上,崖壁上赫然留下了两道深深划痕,好像铁犁在上面犁过一样。 下方的动静稍息,胆战心惊的叛军头领偷空往下一看,知道大黑蝎无法爬上来,蹦到口边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再次准备爬上平台。 这次他打定主意无论大黑蝎闹出什么动静,他都不理了,先脱离险境脚踩实地再说。 怒火中烧的大黑蝎见状,复眼中凶光灼灼,口钳不停蠕动,发出嘶嘶低鸣,就像在咒骂一样。 嘶鸣声中,它再次向山崖冲击,然而陡峭的崖壁仍然将它拒之于下。 就在黑蝎连续尝试攀爬山崖的同时,叛军头领终于攀上了了望台。他死里逃生,欣喜若狂,伸出头望向下面,向着大黑蝎吐了一口口水,得意得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他还不解恨,拾了几颗石头向下猛砸黑蝎,一边砸一边骂道:“死畜生,来咬老子啊!甘梨凉的臭虫,想弄死老子?再过一万年吧!看老子不砸死你!” 石头打在黑蝎身上,发出“嗒嗒”的声音,随即弹了开去,根本无法对其造成任何伤害。哦不对,确实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心灵伤害。 这种无害的攻击对处于狂怒中的大黑蝎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它抬头高声嘶叫着,一对巨螯护在身前,以极快的速度疾冲向山岩。 “碰!” 一声巨响,大黑蝎庞大而坚硬的身躯结结实实撞在崖壁上,震得地面一抖,从山崖上扑簌簌落下许多砂石来。 得意忘形的叛军头领猝不及防之下差点失足掉了下去。他连忙缩了回去,身体贴着山壁,双手捉紧凸出石头,后怕不已。 “碰!” 又是一声巨响,大黑蝎再次撞在崖壁上。 郭田看着山壁被撞出了一片凹陷,心下骇然,适才跃跃欲试想去引走大黑蝎的冲动立时熄了火。 他知道现在的大黑蝎根本已理智全失,一心要杀了叛军头领而后快,任何阻拦在面前的人或物,它都要将其清除毁灭才肯罢休。 不出一会,大黑蝎已在崖壁上撞击了十余次,硬生生把了望台下方撞出一个大坑来,一道半尺宽的裂隙从坑中蜿蜒向上延伸。 “轰隆!” “哗啦!” 大黑蝎又一次重重冲击着崖壁,大坑上方的巨石竟被撞塌了一块,顿时碎石四溅,烟尘滚滚。崖壁上的那道裂隙变得更大了,直达了望台底部。 看来只要再撞击几次,了望台就要被裂隙波及,极有可能坍塌下来。 身处台上的叛军头领自然又惊又怕,他万万没想到这头怪物竟然能有如此神力和毅力,能将满是坚固岩石的山崖撞成这样。他现在等于困在笼中的鸟儿,无处可逃,插翅难飞了。 而身处事外的郭田也急得掌心冒汗,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出手阻止了。 就在这时,大黑蝎突然停止了撞击行为,在地上不停扭动,浑身抖动不已。 莫非它多次不顾一切地撞击,撞出了内伤不成? 郭田疑惑间,异变横生,大黑蝎在扭动过程中,从一对巨螯开始,身上漆黑的甲壳竟不断碎裂,片片剥落开来。甲壳剥落后,现出的是洁白如玉的躯体,红色的筋脉联结着各处的关节,红白间杂,十分诡异抢眼。 不到一刻钟,大黑蝎全身的甲壳都已剥落殆尽,只剩下小半截尾刺仍包裹在黑色的硬壳中。可能锋锐的尾刺已经与甲壳浑然一体了。 脱下外壳的大黑蝎——准确地说,应该叫雪蝎了——稍稍安静了一会,就在郭田以为它一定是脱壳后元气大伤,亟需休养的时候,大雪蝎突然暴起,竟顺着崖壁毫不吃力地爬了上去。 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一样! 伏在了望台上暗中观察的叛军头领见了登时亡魂大冒,起身要逃。然而了望台仅有一丈方圆,能逃到哪里去? 眼看大雪蝎已爬到台边,八只脚攀住边缘,一对巨螯封住两边,尾刺高高竖起,闪着黑芒的尖端对准叛军头领就刺了下去。 无路可逃,叛军头领自知死期已到,唯有闭目等死。 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撕裂身体的剧痛却没有如期而至,听到的反而是巨蝎愤怒的嘶鸣。 似乎有人阻止了这致命的一击。 叛军头领睁开眼,正好看见白色的巨蝎身上缠满了树藤,极度不甘地从了望台边上掉了下去。 大黑蝎脱掉沉重厚实的外壳后其一身蛮力并没有减弱,行动反而灵活敏捷了许多,到底是何方高人能将其制住? 头领脑海中蓦地想起那个从手中发出树藤击败自己的奇怪小孩来。 一定是他干的! 第241章 收伏凶蝎 没错,那些缠住巨蝎的树藤就是郭田放出来的。 郭田见到巨蝎蜕掉了一身坚厚的外壳,心中一亮:这下再也不怕被滚烫的外壳烧断树藤了! 换言之,就是他有把握制服这头凶兽了。 趁现在巨蝎的注意力集中在叛军头领身上,正是从后偷袭它的绝佳时机。 可惜就在郭田鬼鬼祟祟隐藏气息挪到巨蝎身后不远处准备出手时,巨蝎却一反前态,竟爬上了山崖,直奔了望台而去。 郭田这一下惊得非同小可,急急冲出来,跑到崖下抬手对着巨蝎就是几道树藤。亏得他出手及时,树藤就在巨蝎尾刺举起时恰好将其缠住,救了叛军头领一命。 大雪蝎不料尾刺会被人从后制住,狂怒之下就要猛力挣脱,然而不等它行动,攀附在崖壁上的腿脚也被捆住了。它顿时失了着力点,被树藤扯离崖壁,凌空摔了下去。 身处空中,大雪蝎不肯轻易就范,尾刺一屈一摆,就要切断缠在其上的树藤。 下面的郭田看得仔细,一边后移一边运力急拉缠住其腿脚的树藤,登时把大雪蝎扯得头重脚轻身形全失,又是一个背部向下八脚朝天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下没了坚硬外壳的庇护,巨蝎被摔了个七荤八素,从口器中渗出一股红色的汁-液来。 完全不给巨蝎反应的机会,郭田等它刚栽到地面,立即双手拍地,喝一声:“起!” 从他手中长出,缠在巨蝎身上的树藤竟如成长的树木,末段依旧缠绕住巨蝎,下半段从地面直立而起,将巨蝎顶起,让它无法通过地面借力。 与此同时,郭田又发出一根较细的树藤,看准巨蝎头部与身躯联结处,将如针的末端扎了进去。之后打算通过这根树藤向巨蝎发送自己的意识,试图安抚住它。 大雪蝎的巨螯、腿脚和尾刺都被树藤分别缠住拉开,又被吊在空中,无论它如何使力都无法挣脱。它在这方圆十数里的山区纵横称霸多年,从未试过如此狼狈,不禁又怒又悔。 早知道刚才就不狂妄自大,死追那个诱使自己落入陷阱的人类好了。现在弄得甲胄全失,还被人困住,还是个小小小不点的家伙! 它这种心理变化,早被郭田感应得一清二楚了。 郭田看它凶性渐熄,不再一味狂怒,便开始用意念与它交流,无非就是表示自己并无敌意,不介意的话交个朋友,诸如此类的安抚说话云云。 大雪蝎“听”了他的话,复眼闪着惊异的光芒,呆住了。 难以置信,实在难以置信!这个小不点竟然能跟自己聊天! 断龙关外的沙漠中有一种罕有的巨蝎,叫黑砂蝎。它们一般有一米大小,浑身漆黑,总是潜伏在沙中,专门伏击经过的猎物。沙蜥、沙漠中的毒蛇、鸵鸟都是它们的口中食,甚至连骆驼、马匹、行人它们也敢袭击,而且基本都能手到擒来。 它们除了出其不意的伏击战术外,最重要的,是带有异常猛烈的剧毒。就算是一匹几百斤的骆驼,被它们的尾刺扎伤一个小口子,立时便毒发瘫痪,失去行动能力。 当初问蝶谷的姬不教、杨无心和唐无殇三人便是要出关去寻这种毒物的,可惜因八臂天魔屠关未能如愿。 话归正传,这只巨蝎原本就是塞外的黑砂蝎,某次它袭击一个人失败了,反被其擒获。那人并没有杀死它,反而向它体内输入了一股奇异的真气便放了它。 之后这只黑砂蝎的个头便越长越大,一身坚硬无比的甲壳也与同类大相径庭。于是它不再潜伏在沙中了,干脆四处掠食。先是过往的商队遭了殃,慢慢地它的胆子越来越大,甚至敢冒着刀兵弓矢闯进附近的村落中大肆杀戮,成了为祸一方的害兽。 这下北莽国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了,竟派了上千全副武装的骑兵前来剿灭它。 这些骑兵都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试探了几次近身攻击没法占到便宜后,便采取合围骚扰战术,把一只心智未开空的怪物戏弄于股掌之上。 眼看大黑蝎就要被牵制落入安排好的陷阱,它忽然心有灵犀一般,不再与北莽军队纠缠不清,掉头就向卧龙山脉狂奔而去。 北莽军队一路追击,最后眼睁睁看着它窜进卧龙山脉的山谷中,失了踪迹。这支军队担心它去而复返,在山谷外守候了三日三夜才撤走。之后仍一直留有专门的人手来留意大黑蝎的动向。 可惜大黑蝎一头撞进卧龙山脉后就没再在塞外现身了。 因为它感觉到自己正受到某种气息的召唤,让它不顾一切地翻越了崎岖无比的卧龙山脉,进入了关内。 然而就在它要冲出卧龙山脉时,那种强烈无比的召唤感觉突然消失于无形,让它良久回不过神来。于是它就在山中定居了下来。山中有许许多多的生物,足够它每日饱餐几顿了。 后来溃逃的叛军残部来到了这里,并建起了一个山寨。这对大黑蝎来说是一种无法忍受的入侵行为,它主动出击了两次,但由于叛军的顽强抵抗,它只是吃了几个人便被迫退回了山中。 实际上是它面对训练有素的军队时,潜意识中又出现了曾经被北莽军队追击得走投无路的景象,这让它忌惮不已,总觉得那些叛军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诡计。 今天是它第三次发起攻击。经过前两次的试探,它已确定这群该死的人类根本不像当初的北莽军队那么难对付,又或者是它自己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变得十分强大,今非昔比了。 大黑蝎打算一锅就要把这群入侵者端了,将他们彻彻底底赶出自己的地盘。 因此,它今天的举动有点过于冲动鲁莽了,以至于完全中了这群入侵者的毒计,不仅受了酷烈的火刑,还把自己一身坚硬无匹的铠甲撞碎了,最后,眼看大仇就要得报,却功败垂成,栽在一个小不点人类手中。 大黑蝎忽然觉得自己太他妈蠢透顶了! 感受到郭田的善意,还有从树藤上传来的那股令它浑身舒坦,还带有一丝熟悉味道的真气,大黑蝎——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大雪蝎了,大雪蝎心中戾气慢慢散去,也向郭田发出了一个友好的信号。 如此简单就收伏了这头凶兽,实在令郭田意外。 他不知道,这里头不仅有极具亲和力的灵尘藤真气的作用,还有从八臂天魔身上吸取来的魔气的功效。 第242章 劫后重逢 两日后,在乐州城西面巡逻的南星国军士发现了一队垂头丧气的叛军,率领他们的是一个骑乘在一只巨大蝎子上的小孩! 起初巡逻军还以为是北莽国在卧龙山脉上找到捷径,率军偷袭,急急正欲撤退,那只白色的巨蝎已一阵风一样追了上来。 这小孩自然便是郭田了。 他安抚住巨蝎后,又帮它治疗好浑身的伤势。巨蝎也不再乱逞凶性,服服帖帖地跟在他身边,就算郭田告诉它可以回山里去了,它也不走,似乎死心塌地要跟着他了。 郭田想了想,只好跟它“说”,它要绝对服从他的命令,不许再伤人,他才允许它跟着自己。 没想到巨蝎十分通灵,连连点头,显得十分高兴。 郭田不放心,便要它爬上悬崖把上面的叛军头领救下来。巨蝎虽然有点不情不愿,却也没有抗拒,乖乖爬上了望台一把拦腰夹住叛军头领甩到背上又爬了下来。 人和蝎安全落地,在下面紧紧盯着巨蝎行动的郭田也暗暗松开了紧握的手掌。他生怕巨蝎见了仇人又要狂性大发,一路紧张地戒备巨蝎的一举一动,只要它做出要伤害叛军头领的行为,他马上就引爆刚才偷偷输入巨蝎体内的真气团。 他现在操纵真气的手法越加纯熟了,学会了制造“真气炸弹”,也就是将大量真气压缩成很小的一团,通过接触或树藤输送进他人体内。这个真气团表层有一层束缚真气并有一缕特殊“引信”,可以在数丈内感应到并可以通过催动自身的真气隔空刺激“引信”。“引信”触发,束缚真气也随之消散,包含在其中的真气便如炸药一般爆开。 “真气炸弹”的爆炸威力跟压缩的真气量有关。这次郭田埋在巨蝎体内的真气团颇为厉害,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这种手法,没法十分准确地估算用量,二来这巨蝎过于凶猛,体质十分强韧,他担心威力太小无法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好在巨蝎并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逃过了一劫。 巨蝎救下叛军头领后,郭田想到自己在这里耽搁了许久,必须赶紧赶回羊角村寻谢延他们了。于是他让叛军头领收拢残部,指明回乐州城的路径,带着他们离开了山寨。 在虎视眈眈的巨蝎和手段怪诞莫测的怪小子的强大压力下,叛军们不敢有半点违抗,一路取道往东而来。 其实他们兵败后躲到此处,已经吃了不少苦头,又被异种黑砂蝎屡屡侵扰,整天过得提心吊胆的,毫无乐趣可言。今日更是把山寨都几乎捣毁了,干脆就随这小子回去乐州投降算了。 当然,自寻死路是不可能的。叛军头领答应郭田的第一条自然就是“无论如何要为他们求情,保住他们的性命”。 郭田也十分干脆,一口便答应了。 现在看到了南星国的巡逻军,郭田真有一种加倍的亲切感,没头没脑就赶了上去,唬得人家差点就对他刀兵相向了。 好在他及时解释,那领军的在断龙关血战中也见过他,对他的样貌和从手中发出树藤的特殊攻击手段印象极为深刻,双方很快就冰释了误会。 闲话少说,一行人押着众叛军又走了一日,才回到乐州城。 州官听说擒获了数百叛军余孽,对郭田大为嘉奖,连夜起草文书要向朝廷请功。郭田急于回羊角村,只跟州官说务必饶了叛军们的性命,功劳都不要了。州官心中欢喜,满口答应了。 郭田便不再逗留,乘了巨蝎便往羊角村而去。才出城走了几里路,就迎面撞见鸟人屈士臣。 二人相见,真是喜出望外。 屈士臣激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边擦着眼角一边具言自己与谢延等人这几日来苦苦找寻郭田的焦灼心情。 “现在好了,我不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吗?屈大哥,谢大哥他们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们。” “郭老大,我们一直都在分头找你,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我是听说有个小孩擒住了几百名叛军余孽的消息才赶往乐州城查探仔细的,没想到在半路就遇着了你。真是谢天谢地!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每天晚上仍是回羊角村聚头互报消息的,咱们现在回村里等着就行了。” 郭田听到大夥为了自己如此奔波折腾,心中万分歉意,立时策动巨蝎就往羊角村赶去。 屈士臣也就一路飞在他头顶,一路又把唐无殇到羊角村找郭田的事说了一遍。 “哎呀!我教唐姐姐这般奔忙,她要见了我,怕是要拧掉我的耳朵了!”郭田吐了吐舌头,心中却十分欢喜。 赶了约莫个把时辰路,二人回到了羊角村。可惜才是正午十分,其余众人均未返回。 直到下午太阳偏西,谢延、豹豹等人才先后回到村中。 郭田看着他们个个面容憔悴,风尘仆仆的模样,又是愧歉又是感动,把臂互诉衷肠良久才罢休。 眼看太阳就要下山,还没见唐无殇归来,郭田站在村口翘首而待,不肯入屋。 谢延见状,不再与巨蝎四螯相博玩耍,走到他身旁道:“郭老大,你那唐姐姐每日都要入夜了才回来的,你还是先回屋里休息休息吧。” 郭田双眼望着远方:“或者唐姐姐听说了我回来的消息,今天会早点回来呢。” “嘿,郭老大,你不知道,你的唐姐姐知道我们弄丢了你,不知对我们多凶!咱们兄弟几个每天都要被她骂几顿,连个屁都不敢放。喏,就连豹豹这个一言不合就动粗的愣脑袋,也是吭声不得。现在你回来了,今晚总算不用被她骂了,想着浑身都轻松不少。” “谢大哥,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们了。都怪我太不小心了……” “郭老大,哪里话!要怪就怪我们几个太没用!要不是唐姑娘来了,估计我们睡到天亮都不知道你被人偷走了呢。” “别这么说,都是因为掳走我的人太厉害了。我也是被他抓出了屋子才反应过来。算了,不说这些了,我们都没事就好。大家团聚了,今晚要好好庆祝庆祝才行!” “对,咱们兄弟几个好久没一起痛痛快快地喝个够了,我马上叫老八他们去买酒肉回来!” “那就辛苦你们几个了。” “哪里说话!对了,郭老大,虽说咱们兄弟被你的唐姐姐骂得够呛的,可咱们几个心里对她是蛮佩服的。咱们知道,她对你是打心底的着紧!” “我知道的。”郭田点点头,喉咙有点发哽。 第243章 苦候无益 落日的余晖完全被黑暗吞没,到了唐无殇往常归来的时间,却没看到她的身影。 郭田渐渐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无意识地将手中长出的木枪一记一记击打着身旁的大树。谢延五人知道他是担心唐无殇,都静静坐着,没有去打扰他。 屋前早已点起了一堆篝火,火堆旁两张桌子上摆满了果蔬菜肴和美酒,烤架上穿着整只肥羊,香味四溢,一派为狂欢而准备的景象。 可是大家都静悄悄的,担心着,完全没有狂欢的兴致。 “喂,怎么垂头丧气的?” 就在郭田要放弃等待,让众人主动去寻唐无殇时,头上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惊喜万分地抬起头,看见唐无殇正坐在大树杈上,低头看着自己。她的脸隐藏在树荫中,看不清表情,但他知道,她在笑。他感应到她喜悦的心情。 “唐姐姐!”郭田忍不住蹦了起来,向着树上张开了双臂。 “哼,你这小鬼,害姐姐担心死了!”唐无殇轻轻一纵,从树上飘然落下,伸手就给郭田头上来了个爆栗。 郭田嬉笑着想要避开,却避不开。他“哎哟”一声,捂着头,十分意外。 “唐姐姐要出手前我就感知到了她的意图,并做好了躲闪的准备,可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被她敲到了脑瓜,她的功夫也太厉害了吧!” 郭田一向对自己的直感和反应非常有自信,这回唐无殇不仅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上了他旁边的大树,还敲了他一记无法躲避的爆栗,让他不由有些纳闷和好奇。 他摸着头,问道:“唐姐姐,我在村口一直看着,都没见你出现。你是怎么靠近我,爬上这棵大树的?” “秘密,嘻。”唐无殇拍着他的肩膀,随即她又补充道,“有两个方面,一个是你武功没到家,第二个是唐姐姐我的功夫高你太多了。” 这不是废话么! 郭田不满地嘀咕着,心中还是疑窦重重。 唐无殇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扯起他就往村里走去:“先别说了,姐姐快要饿扁了。下次再让我担心,我非扒了你皮不可。” 等待的众人看到唐无殇也平安归来,漫天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张罗着酒肉,开怀痛饮起来。 欢声笑语中,郭田正要讲述自己这几日来的凶险经历,忽然想起唐无殇是和江若飞一起出现的,二人之间的关系好像颇不一般,而江若飞死在自己手上,如果直说不知会不会触怒唐无殇。 该来的始终会来。 酒过三巡,毫无意外,唐无殇开始问起郭田失踪的经过。郭田思忖了一会,把心一横,照实把江若飞对自己暗藏祸心,自己偷跑出城来到羊角村,还是没能逃过他的魔掌,直至他要吸取自己的真气,却突然倒毙的经过一一道来。 他把江若飞倒地后身上藤蔓乱窜,自己无意中获得他体内木属性真气的细节故意隐瞒不说。因为这种景象委实过于匪夷所思,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他说完后,停住话头,偷偷看向唐无殇,却发现她并没有伤心或者惊怒的情绪,反而好像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郭田心中也松了一大口气,同时也对唐无殇跟江若飞的关系更加疑惑了。不过他及时忍住了,没有问出口。 这段时间跟随楚江一走南闯北,经历了许多惊心动魄,乃至生死攸关的大事,小小年纪的郭田的心理已经成熟了许多,不再是从前那个口无遮拦的淘气小子,明白了该问和不该问的区别。 接着郭田又说了自己误闯入叛军山寨,收伏大黑蝎,驱使叛军归降的事件也说了一遍。众人听了无不啧啧称奇。 这时那头蜕了壳的大黑蝎正夹着一只大羊腿在大快朵颐,看见众人都笑着看向自己,举起羊腿抗议地嘶鸣了几声,引得大夥笑得更欢了。 是夜,大夥都酒足饭饱十分尽兴。 江若飞已死,唐无殇也没了最大的顾虑,一心留在羊角村陪郭田玩耍,等待郭正山夫妇的归来。 一行人在羊角村逗留了十来日,果然陆陆续续有本村的乡民携家带口重归故土了。 在这期间郭田等人已在郭家茅屋遗址上重新建了一座木屋,结构布置都是按原来屋子建造的。郭田从村民口中得知自己父母在南逃出了句瑠关后就跟大队走散了,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了。 听到这些不好的消息,郭田一颗心又再吊了起来。但他没法子,唯有继续耐着性子留在村中等待。 如此一晃便过了一个多月,羊角村逃难的人家几乎全返乡了,唯独郭正山夫妇不见踪影。 “唉,老郭太不安分了。大家都只顾着逃命,他还去管人家那些官兵的闲事,叫官兵打得鼻青面肿,多不值。” “谁叫他老是想当什么大侠呢!兵荒马乱中,能活命都不错了。我看他多半是多管闲事,把自己都给搭进去了。” “是啊是啊,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斤两。我老早就跟他说了,老老实实的不要搞舞刀弄枪的把式,他都听不进,唉。” …… 村里的人每日见郭田坐在门口等待,个个都摇头叹气,低声说着郭正山的不是。 这些言语都逃不过郭田的耳朵,一字不漏被他听进了耳朵里。他虽然不愿相信父母遭遇了不测,但他知道再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 他决定南下,一边打听父母的消息一边取道返回万剑峰。 大夥在羊角村每日遭受村民们异样的目光也觉得甚为无趣,听到这个提议,都齐口应承。 二话不说,收拾好行装,郭田托邻居看管房子,又写了一封信托邻居保管,等父母归来便转交于他们,信中说了自己等不及已返回万剑门,展信后请尽快回信报平安等等。 这次行程因要沿途打听寻人,又加上巨蝎无法上天也不能置之不理,于是除了郭田和三名鸟人外一行人便骑马而行。 战乱刚停歇,郭田等人奇形怪状,兼之带着一只巨大的蝎子,沿途人人见了都远远避开。 所幸唐无殇有备无患,随身仍带着当初太子端木彦飞送的玉佩,每逢遇到关卡盘问,只需亮出玉佩,无不放行。 就这样七人一蝎顺顺利利出了句瑠关,离开了乐州。 第244章 荣登掌门 情况有变,郭田怕师傅担心,便让谢延、豹豹和两名鸟人先回万剑峰报信,自己则和唐无殇、鸟人屈士臣一起缓缓而行,沿途打听父母的消息。 可惜一路南下,始终没有郭正山夫妇的音讯。 越往南走,郭田的情绪就越加低落。多亏有唐无殇在旁多番劝慰,才让他略略宽心。 寻了十余日,已经到了西陵境内,远远能隐隐约约看见万剑峰了。郭田知道寻找父母无望,双亲多半是在逃难途中遭遇了不测,不由悲从中来,伏在巨蝎背上大哭了一场。 “小田儿不哭。依姐姐看,你爹娘多半不会有事的。莫说钱大姐处处为人着想,没人会为难她,就说你爹,他命硬着呢,曾经和天魔对面交手都能安然无恙,最多就是被人剥得光溜溜的,丢点脸面罢了。” 唐无殇说起这件往事,让郭田想起当时父亲光着屁-股灰溜溜窜回家的情形,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情也开朗了不少。 “唐姐姐说得对,我爹娘一定不会有事的!”郭田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鼓励,打起精神,准备回万剑峰去。 寻访郭正山夫妇一事暂时搁下,郭田也不再郁郁寡欢,一路看顾他的唐无殇心头只放松了一下,马上又紧绷起来。 她抬头望向远处隐没在雾气中的万剑峰,心绪乱作一团。 又走了一日,才回到万剑峰脚下。鸟人屈士臣早已飞上山通报与楚江一知道,下山迎接的也是鬼愁九怪,和郭田情谊最深的兄弟。 楚江一竟然没有亲自下山迎接! “哼!楚木头好大的架子!才当上了一门之尊,就开始狗眼看人低,不认人了!”唐无殇跟在兴高采烈的鬼愁十怪后面,阴沉着脸。 郭田等人正在兴头上,只顾着互诉离别之情,一时把唐无殇给冷落了。一路上守山的弟子也只是向郭田等人问好,不敢贸然招惹这头满脸写着不高兴的母老虎。于是唐无殇心中更加愤愤难平了。 上到弟子居所处,唐无殇便对郭田道:“小田儿,我突然有点不大舒服,需要休息休息,你们自便吧。” 郭田错愕:“唐姐姐,你刚才都好好的呀,怎么突然不舒服了?” “不舒服就是不舒服,还能有什么理由吗?”唐无殇有点不耐烦,转身要走。 “呃,唐姐姐,要不是我带你去保宁堂找韦师伯看看?” “不用了,你不用管我。” 郭田等人看着她径直走到楚江一住的房间前面,伸手就去推门,却是上了锁。有个不识相的内务弟子急急上前阻止解释,被她瞪了一眼,就不敢再说话了。 唐无殇没有钥匙,便向那内务弟子伸出手去,那弟子犹豫着,那边唐无殇已经不耐得很了,飞起一脚,把门踹开,走了进去,随即“嘭”的一声,又把门关上,剩下那内务弟子木人似的立在那里,目瞪口呆了半天。 这是什么操作?怎么唐姐姐好像吃了火药一样? 郭田等人也看呆了,个个头上挂着大颗汗滴,还以为自己等人在不知不觉间得罪了她。他们也知道唐无殇性格无常,故此不敢去惊动她,连忙示意那不明就里要去敲门问话的内务弟子休要多管闲事,才心中惴惴往天枢殿上去了。 其时,周平武功全失瘫痪在床,周夕岚经历王咏霖一事后也总是郁郁不欢,王檬每日忙于照料开慰丈夫和女儿,根本没有功夫和心情管理万剑门中要务。在楚江一率领门中弟子跟随慧空方丈北上抗敌后,王檬不得不请韦果出面主持门中大事。 韦果醉心于医药已久,功夫虽不太精熟,在门中也算颇有声望,加上众弟子都看到王咏霖事败后遭受的残酷惩罚,一时也没人敢做出出格事项。 不过韦果性格忠厚,处事优柔寡断,从不责罚弟子,在王咏霖事件风头过后,又有一些不安分的弟子或对掌门位置或对周夕岚起了歪心思,各种小动作搞得韦果焦头烂额。 好在南星国取得断龙关大捷,以及楚江一幸受正派群豪首领即将南归的消息及时传回山上,门中各种蠢蠢-欲动的势头才消停下去。 果然不多久,楚江一就带着许多正派好汉赶了回来。 原来正派群雄大捷后本该各自散伙回去休养生息的,忽然有人想到如今尚有许多邪派余孽未灭,正派又失了慧空方丈这个德高望重的盟主,如果邪派余孽趁正派元气大伤之际暗中施行逐个击破策略,正派各门派恐怕难以防范。 不若趁现在重新再选一位盟主,联结各派订下相互守望的结盟大计并公告天下,一来能彰显正派精诚团结的决心和义气,二来也能震慑住邪派宵小,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正派群豪都觉得极有道理,便趁势一起上了万剑峰,坐下商定大事再走。 这么一来,万剑门便隐隐有坐定了这个盟主之位的意思。其实是因为正派群豪鲜有知道周平已经武功尽废的内幕,都认为现在正派最有名望又有能力者只剩下周平一人,盟主之位非他莫属,自己不来岂不是不识抬举,把他给得罪了? 万剑门也不敢直接说周平丁点武功都没了,只对外称“周掌门患了奇疾,不便见人”,随后更是由王檬在正派群雄面前直接任命楚江一为万剑门第八代掌门。 正派群雄先是哗然讶异,跟着个个争相恭喜楚江一,纷纷改口称楚掌门,极尽攀附结交之辞。 王檬见状,微微现出失落的神色,离开天枢殿,回听涛居去了。殿中一派笑语之声,无人察觉她的离席。 这个时候,众人大概连周平都撇到脑后了吧。 这次正派随军北上抗敌,楚江一功劳甚大,声望日隆。在正派群豪心中,一致认定周平让出掌门之位是顺势要一举奠定楚江一在万剑门乃至江湖中的地位。 自己年纪渐高,声威已大不如前,即使硬占着掌门之座,恐怕也很难压得住声名鹊起的弟子了。不如急流勇退,把表现的舞台让给后辈,自己得让贤美名,弟子得掌门实权,确是两全其美之举。 谁都没想到,这实属是周平的无奈之举。 失去武功的他看似已看透世情,认命了,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时,他心头总是泛起一丝的不甘。 他拼搏了大半生,期望的并不是这种结果。 第245章 师娘老了 鬼愁十怪上到天枢殿时,楚江一正在烦恼如何回复各路势力送来的贺信。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当上万剑门掌门竟会在江湖中引起如此大的轰动,甚至连太子端木彦飞都派人送来了极为贵重的贺礼。 真不知道从前师傅做掌门时是如何应付这些应酬事务的! 楚江一也不是没找过师傅师娘询问如何处理,然而周平显得十分冷淡,一句“现今你是掌门,你自己酌情处理便是”就不再理会;王檬也跟着附和,没有半点平时临机应变的果断风格。 “或许师傅师娘是想通过这样让我快速学会处理各种事务吧。也对,身为一派之主,不能只管好门中的事情就算了,还得处理与外面各种势力的关系才行。” 楚江一如是安慰自己。 可是他本就不喜欢这些虚与委蛇的应酬,看了几封对他大肆吹捧的贺信,他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师傅,我回来了!” 郭田的回归让楚江一宽慰不少,他决定先和徒儿们好好叙叙离别之情,至于这些烦人的书信,管他呢,先丢开一边吧! 楚江一目光一扫,没看到那个熟悉的倩影,有点小失落。 聪明伶俐的郭田从他的神情中也多少猜到了一点,便说道:“唐姐姐正在……” 他忽然想起唐无殇踹开师傅房门的情景,连忙停住了嘴。 “在哪里?”楚江一猛然听到唐无殇的消息,喜出望外,正等着他说下去,没想到他说了几个字就打住了,急急问道。问完才发觉自己问得太过急躁唐突,失了师傅的气派,连忙又装成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还好鬼愁十怪只是担心该不该说实情,没太在意他的反应,支吾了一阵,还是郭田继续开口:“唐姐姐正在你房间休息。” 楚江一听后,面上现出古怪的神情。 自从他当上掌门后,由于有诸多要务要处理,另一方面也为了树立掌门的形象和威信,王檬命人在天枢殿中拾掇了一间屋子让他住下,山腰的居所已经鲜有住宿。内务弟子恐防有人进入掌门房间捣乱生事,平时便将房间锁了起来。楚江一忙于他事,也就没放在心上。 平复了心情,楚江一便问起郭田等人从乐州离别后的情况来。郭田没有隐瞒,把江若飞暗藏祸心,自己有意避开,却仍然遭了他暗算,最后他似乎走火入魔,自己侥幸得以逃脱,以及遇上叛军,收伏巨蝎诸事一一道来。 楚江一原以为江若飞关注郭田是出于前辈对同门后辈翘楚的关爱,自己还想着求他多指导指导郭田,没想到他的心机竟然如此深沉,自己几乎把徒儿又送进了虎口。 想到此处,楚江一有点汗颜。忽然他又想道:“小田儿既然察觉江若飞不怀好意,为何不早跟我说?” 不过他没说出来,只是责怪自己太大意了,并再三叮嘱鬼愁十怪以后遇到类似的情况一定要向他禀报,无论对方是什么人。 鬼愁十怪连声答应。又说了一阵,楚江一便道:“小田儿,唐姐姐为了你吃了不少苦头,我一定要当面向她谢过才行。趁现在事情较少,咱们一起下去见见她吧。” 郭田眨巴眨巴眼睛,欲言又止:“这个……那个……” “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闪闪缩缩的。唐姐姐对你那么好,现在来了万剑峰,师傅不去亲自迎接已经够失礼了。不闻不问的,哪里是万剑门的待客之道?” “师傅说得有道理,但是……” “有什么但是的?难道你还怕师傅跟她打起来?师傅现在是一派掌门了,不会那么小气的了。” 楚江一忽然说起当初在万剑峰与唐无殇初次见面的事来,自己先就笑了起来。 可郭田没有笑,反而更在心里嘀咕道:“我怕你们这回真的还要打起来!” 不过师傅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纵然担心也不好再说什么,郭田等人唯有谨遵师命。 一行人举步出了天枢殿,却看见周夕岚正立在门边,见了众人,嫣然一笑,一手拉着郭田一手拉着楚江一,往听涛居就走:“小田儿,你回来也不来找姐姐玩,姐姐要生气了。楚师兄,娘亲听说小田儿回来,要我过来请你们到听涛居一起吃饭。来来来,小田儿,听楚师兄说你这趟北上可显威风了,姐姐要听听你在外面有没有淘气呢。” 楚江一和郭田对视一眼,二人眼神中都带有一丝意外和无奈,而郭田暗暗松了一口气。 到了听涛居,周平仍是在房间闭门不出,而王檬也是在房中伺候,听闻楚江一等人来了才出来。 这位半年前还英姿飒爽的美娇娘现在面容憔悴,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在她梳束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中可以看到几缕刺眼的银丝。 师娘老了。 楚江一垂下眼睑,向王檬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才探问师傅的情况。 “能有什么,还是老样子呗。”王檬笑了笑,招呼郭田过去,“一段时间不见,小田儿长高了不少哪。就是仍旧瘦得很,平时要多吃东西才行。今儿在师祖这儿吃饭,得吃三碗才行。” 慈祥的话语令郭田鼻头一酸,用力点了点头。 周平向来不喜鬼愁九怪,谢延等人现在来了听涛居,觉得如坐针毡,向王檬问过安就要请辞下去。 王檬止住他们,说:“以前周郎对你们有所偏见,是江儿原因。江儿现在是万剑门掌门,你们是江儿的得意徒儿,无须再见外。从今起,我和周郎对你们同门中弟子一视同仁。万剑门的将来就担负在你们肩上,希望你们能成为门派的顶梁柱,和万剑门一起名扬天下。”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但在鬼愁九怪心中掀起了惊风骇浪。 对于自己是否真正算万剑门弟子,这个问题一直以来都困扰着鬼愁九怪,甚至连楚江一都无法肯定。现在得了王檬亲口证实和鼓励,十怪乃至楚江一都觉得万分意外,继而欣喜若狂。 楚江一带着十怪跪下,向王檬行了谢礼,屋中压抑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用完饭,王檬留下楚江一和郭田叙话,其余九怪便先下去了。 他们九人离开天枢广场,在饭桌上憋了许久的兴奋情绪再也压不住,爆发开来。九人一路上或是放声高歌或是引吭长啸,或是欢蹦乱跳或是凌空翻飞,好不痛快。 再也没有比得到别人的肯定和承认更让人兴奋的了。 第246章 师傅逼婚 听涛居大厅中只剩下王檬母女和楚江一师徒。 王檬问起郭田双亲情况。郭田便将实情禀明,迟疑着要不要把江若飞之事说出来。看了看师傅,只见楚江一微微摇头,便把在羊角村遭遇不测的经过吞了回去,只说静候了许久不见父母归来,心焦之下便一路南归一路寻访,不想直至回到万剑峰都没有父母的音讯。 王檬柔声安慰了他几句,着楚江一多多派遣弟子北上访查,同时发信请求乐州、鹤州、鲁平等北部地区的正派势力帮忙留心。楚江一答应,表示会尽快办妥此事。 又叙了一会,听得厅后房中周平咳了几声。王檬让楚江一师徒稍等,便转入厅后去了。 不一刻,轱辘声响,周平坐在轮椅上被王檬推了出来。他除了精神萎靡,两眼无神外,双颊似乎较之未失去武功前更丰润了。 郭田跟着楚江一跪下,拜见周平。 他感应到周平在见到自己时情绪突然剧烈变动了一下,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怨恨,不过很快又恢复成平静的状态了。 这个变化吓得郭田的心脏猛力收缩了一下,觉得周平的目光如针刺在自己身上,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王檬等人知道他一向惧怕周平,对他的反应也就觉得正常了,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周平的目光只在郭田身上转了一圈,就回到楚江一面上了。 等楚江一师徒起身重新坐好,王檬一边给周平沏茶一边说道:“江儿,你师傅有话要跟你说。” 楚江一低头答道:“徒儿敬听师傅教诲。” 周平不作声,一手端起茶碗一手揭开杯盖轻轻地扇着。袅袅热气从杯中飘起,被扇得四散消逸。 大厅中鸦雀无声,只有杯盖轻轻碰撞茶碗的声音。 楚江一不敢抬头,背脊微微渗出了汗水。大厅内快要凝固的空气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郭田因周平情绪平静,反而慢慢镇定了下来。 过了半晌,周平呷了一口茶,把茶碗放回桌上,才慢慢说道:“江儿,你现在是万剑门的掌门了,你有什么打算?” 楚江一等他说话,感觉过了有一万年那么久,师傅一说话,让他登时浑身轻松了许多。 “徒儿现在主要整顿门中风气,责令弟子们重习门规,还有处理最近伤亡弟子的抚恤善后事宜。” “还有么?” “另外徒儿拟广泛交好江湖各路正派势力,嗯,以及处理好与当今太子的关系,争取各路英豪的拥戴,重振万剑门声威。” “还有么?” “还有,督促门中弟子勤练功少惹事。还有在各个州府安插线眼耳目,查探邪派余孽踪迹,务必要将他们斩草除根。” “还有呢?” “还有,还有……”楚江一被师傅连续追问,一时没了下文。 “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你不要忘了。”周平提醒道,语气高了几分。 楚江一脑袋急速运转,却始终想不起还有什么“极重要的事”,急得满头大汗。 他想了一会,仍是没有头绪,只得哑着声回道:“徒儿失职,记不起了,请师傅明示。” “哼!夫人,你自己听听,他说他记不起了。”周平冷哼一声,却是转头对王檬道。 王檬按着他的肩膀,笑道:“江儿刚当上掌门,各项杂务把他忙得够呛的了,男儿当以事业为重,他心怀万剑门,一时忘却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说年轻人终归还是面皮薄一些,我们两个不出声,也难怪他不好意思说出来。江儿,你说是不是?” 楚江一听她说得云里雾里的,仍旧不甚明白,不过他知道王檬这是帮他开脱,连忙称是。 “好,既然你都清楚了,那我就不多废话了。江儿,你打算何时跟岚儿成亲?”周平面色稍霁,开门见山问道。 “吓?”楚江一没想到师傅师娘说的竟是自己与周夕岚的亲事,这时才反应过来,心头一震。 “我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岚儿成亲?”周平再次发问。 关于这个问题,楚江一被任命为掌门当天周平夫妇就已经问过他了,他以自己刚担上重任,要熟悉和处理许多事项为由,暂时推脱了。 现在诸事既定,师尊又再旧事重提,看样子是非要自己早日定下婚期了。 楚江一望向羞赧低头的周夕岚,心中想的却是唐无殇,嘴唇翕动了几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檬眼看丈夫又要责问,连忙出言道:“江儿,师娘知道你是担心做不好掌门本职。但你听师娘说,掌门的工作可以慢慢熟悉,跟岚儿成亲也不会耽搁的,你师傅当初也是才当上掌门不久就同师娘成亲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等你成亲后有了家庭,就更懂得责任之重,处理事务也就更稳重了。再说,你跟岚儿成亲,也好给你师傅冲冲喜,师娘已经好久没见他笑过了。” “休要扯远了!”周平不意王檬说起自己,轻声斥了她一句。 这门婚事也是自己曾经亲口应承的,并非师傅师娘硬要逼婚。楚江一无奈,唯有跪下谢过:“徒儿多谢师傅师娘厚爱,一切谨遵师傅安排。” “那就后天成亲吧。我算过了,后天是个好日子。”周平二话不说就择定了成亲日期,看来是早已做好准备了。 那也太快了吧! 楚江一心中叫苦,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恭敬地答应了。 事情既毕,周平也不多说话,叫王檬推自己回房。 “江儿,岚儿,明日我就让弟子们好好准备周全,后日成婚。你们说话吧,你师傅要休息了。” 王檬回头说了一句,随即推着周平进了厅后。 说话,说什么呢? 楚江一看了一眼仍然低着头不敢正眼看自己,面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的周夕岚,想告辞离开,又觉得太过失礼。 气氛正向尴尬的方向变化,这时郭田忽然哎哟一声,叫了起来:“师傅,我肚子好疼啊。” 这一下马上打破了僵局,引得楚江一和周夕岚一齐围着他询问病情。 “可能是我今天吃错东西吃坏肚子了。哎哟,哎哟,不行了,好疼啊!” 郭田捂着肚子,面色发青,看样子确实疼得厉害。 “周师妹,我得赶紧带小田儿去找韦师伯诊治才行,有什么话咱们以后再说吧。”楚江一抱起郭田,带着歉意向周夕岚告辞,开门急匆匆走了。 离开听涛居,他心中一阵庆幸:小田儿这小子这回真是帮了大忙了! 第247章 爱情魔咒 “师傅,放我下来,我没事了。” 等到看不见听涛居了,伏在楚江一肩上不住呼疼的郭田忽然停了口,好像没事儿一样了。 楚江一松手,郭田就自己蹦落地上,冲他咧嘴一笑,扮了个鬼脸。 “啊?你肚子不疼了?”楚江一疑惑问道。 “嘻嘻,我肚子本来就不疼。” “那你为什么要装肚子疼?” “我不装肚子疼,师傅现在估计还在跟周姐姐聊天呢。” 楚江一沉默了一下,问:“你不喜欢周姐姐?” 没想到郭田反问:“你喜欢周姐姐?” 楚江一猝不及防,反倒被他问住了。过了好一阵,他才道:“我也不知道。” 郭田也鹦鹉学舌般回答:“我也不知道。” 楚江一似乎没有在意:“是啊,不知道喜不喜欢,不过后天就要跟她成亲了。” “不喜欢的话,就不要跟她成亲呗。” “我答应过你师祖,要娶周姐姐的。” “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答应师祖?” 楚江一今晚不像师傅,更像郭田的好友。他很认真去想郭田的这个问题。 是啊,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答应? 一瞬间,他心中闪过万千个画面,良久才叹了口气:“因为师傅我很自私。” “我知道你喜欢唐姐姐。” 郭田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但在楚江一心中不亚于砸下千斤巨石。 出于本能,他很想否认,但最终还是默然不语,算是承认了。 二人一高一矮,一个魁梧一个瘦削,并肩在山路上向下走着。 “小田儿,你觉得唐姐姐好,还是周姐姐好?”楚江一突然问。但话一出口,他就发现自己问的简直是废话。 这个问题傻得透顶! 然而,这就是他目前的心境——他需要一个人来肯定或否定自己的行为,从而帮助自己做出某个决定,即使对方的回答自己早已了然于胸。 “我不知道。大概,只有师傅你自己才清楚吧。”郭田的回答出乎楚江一意料。 楚江一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到底谁更好,这根本无须比较,无须衡量。 但是很多东西并不能只从表面上去比较。 眼看就要走到半山的弟子居所了。此时天色已暗,居所各个房间中都点起了明灭的灯火,在晚间的雾气中显得温馨而踏实。 郭田提议:“师傅,我们去看看唐姐姐吧。” 这是他回来时师傅急着要做的事。 然而楚江一望着自己房间窗户透出的灯光,立住了脚:“算了,还是明天再说吧。” 郭田忽然觉得大人的世界实在难以理解。 明明不喜欢的,却要答应跟她成亲;真心喜欢的,渴望着见面却又临阵退缩。 “师傅,那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郭田也不多说,告别师傅去找鬼愁九怪去了。 晚风轻拂,撩动着楚江一的衣袂。他静静立着,看着那灯光良久,才转过身,重又返回天枢殿去。 才走了十余步,突然背后有人冷笑了一声。 如此熟悉又期待的声音! 楚江一浑身一僵,却没有转过身去。 “怎么,楚大掌门现今身居高位,便端起了架子,连见都不愿见我这个无门无派的小人物了?” “不是,我……天色不早了,万剑峰的夜风太凉,你早点歇息吧。” “夜风凉,有人的心更凉。楚江一,你求我办事,难道连一句谢谢都不会说吗?你会不会做人?你是怎么当上这个掌门的?” 身后人连珠炮般的发问,刻薄之极。 “唐姑娘,谢谢你,把小田儿平安送了回来,我……” “呵,谢谢是背对着人说的,诚意足得很,本姑娘算是领教了。” 毫无疑问,这人正是唐无殇。 楚江一不得已,转过身,鼓起余勇盯着她亮晶晶的双目,道:“唐姑娘,谢谢你,楚某……” “你不用谢我。小田儿吉人天相,是他自己逢凶化吉,跟本姑娘没有半点关系。” 唐无殇不等楚江一说完就抢过话头,硬生生把他后半截说话给掐断了。 楚江一被她驳得哑口无语。毕竟像这样能一句话把天聊死的人普天下也只有她一个了。 “怎么,没话说了?本姑娘记得楚大掌门挺会能言善辩油嘴滑舌的啊。三言两语就哑火,难道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唐无殇走了过来,抱着双手,绕着他边转圈边说。 “唐姑娘,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我明天再来见你。”楚江一撂下一句话,转身举步就走。 “好你个楚江一!”唐无殇贝齿紧咬,恨恨道,“你尽管走,明天,一辈子,你休想再见着我!” 此话一出,楚江一立即停住了脚步。 “走呀,你怎么不走了?” “唐姑娘,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有话就讲,有屁就放!本姑娘来这里不是来听你废话的。” “好。”楚江一狠下心,斩钉截铁道,“唐姑娘,后天,我就要跟周师妹成亲了。” 乍闻此言,唐无殇登时浑身一震,没了声音。过了好一阵,才咬着下唇沉声问:“此话当真?” 楚江一点点头。 “你决定了?” 楚江一又点点头。 “你不后悔?” 楚江一顿了一下,继续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对不住,我……” “楚江一,你老实回答我,你到底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楚江一毫不犹豫:“我喜欢你。打心底喜欢你。” “好,好,好。” 唐无殇连说三声“好”,随即道:“我也喜欢你。你这个薄情寡义该死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的臭男人!” 楚江一无言,任她大骂一气。 “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唐无殇骂了一阵,忽然停住,目光灼灼盯着楚江一。 “什么事?”楚江一无法拒绝。 “我们离开万剑峰,远走高飞吧。” 楚江一大吃一惊。他从来没想过这种情况。 唐无殇走过来拉着他的手,指着远处:“我们走吧。离开这里,抛开一切负担,做回我们自己,只为我们自己而活,好吗?” 她玉-指所指的地方,是无尽的夜色,夜色后面是看不见的遥远之所。 她的目光是如此火热,甚至带着从未见过的恳求;她的感情是如此激烈,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而她的提议又是如此诱人,让人光是想象就已经怦然心动。 甜美的爱情,就近在眼前,如此闪耀,如此迷人。 第248章 美人关,英雄泪 看着眼前伊人毅然的眼神,楚江一几乎脱口而出就要答应跟她走了。 抛开世事断仇怨,携手远走独二人。 多么洒脱多么美妙。 可是怦然心动后,楚江一犹豫了,退缩了。他的脚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 没错,他的根就在这万剑峰上,他没法离开。 他的反应让唐无殇的眼神渐渐冷下来,一颗炽热的心也渐渐冷下来。 “为什么?难道掌门之位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她甩开他的手,质问道。 “我不稀罕掌门之位,但我已经坐了这个位置,就必须担负起掌门的责任。” “你不做掌门,自然还有其他人来做。为什么非得是你?” “现在只能是我。师傅师娘这个样子,门中又元气大伤,换其他人做,我不放心。现在只能是我来当这个掌门,你明白吗?” 楚江一一再强调,声音有点激动。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为别人而活,难道你就不能为自己想一想吗?” 楚江一低下头:“我不能这么自私。” “你不自私!你竟敢说自己不自私!你吻我时可曾想过我现在的感受?” “无殇,我求你,请你理解我。”楚江一的表情颇为痛苦。 “我理解你,就要眼睁睁看着你和周夕岚成亲?我是傻子?还是你一直以来都当我是傻子?” “无殇,对不住,我没得选择。我就是这样的人,改变不了。”楚江一抱着头,在路旁一块石头上颓然坐下。 “你大可不必这样,你不欠别人什么。你不欠你师傅,不欠万剑门,不欠任何人,甚至,你也不欠我什么。我只想你现在能看着我,做出遵从自己内心的抉择。” 唐无殇的语气忽然柔和起来,伸出手去轻轻抚弄着他的头发,就像在安慰一个彷徨失意的孩子。 “不行的。”楚江一最后仍是摇头否认。 “我不能离开万剑门。否则,否则门中生变,万剑门就再也没法在江湖立足,会成为正派同道的笑柄,就毁在我手中了。” 唐无殇一听,火气又上来了:“我呸!什么狗屁万剑门,什么狗屁正派!楚江一,我告诉你,你要不跟我走,我就永远跟万剑门为敌,永远跟正派为敌!” 她这番赌气一般的说话令楚江一万分震惊,他知道她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可是,可是你是问蝶谷的人……” “我早已不是问蝶谷的人了。我现在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谁惹我生气,我就要一辈子缠着他,让他活着永远不得安宁!” “你没必要如此。你就当我是个品行不端的浪荡公子好了,不值得你劳气。” “你要是浪荡公子本姑娘早就一刀杀死你了。再说你是本姑娘的谁?本姑娘要做什么,轮得到你来管吗?” 楚江一被问得哑口无言。 “姓楚的,我再问你一次,你走,还是不走?” 唐无殇紧紧盯着他,目光直刺入他的内心深处。 “无殇,我……”楚江一说了三个字就卡壳了。 “走,还是留下?”继续斩钉截铁的追问。 沉默。 过了一阵,楚江一似乎决定了什么。他站起来,拉开长袍,现出胸前的心脏位置:“我无法决定。你杀了我吧。” 唐无殇贝齿紧咬,浑身发抖。夜色中银光一闪,一柄短刀自她衣袖中-出现,径直朝他的胸口刺去,却在刀尖刺入皮肤之际堪堪停住了。 “啪嗒啪嗒。” 是水珠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是她的眼泪,缺堤一般的眼泪。 他看着她,似乎要把她刻在眼底。 她也看着他,可惜眼前一片朦胧,到底什么都看不清。就像她小时候在野地里迷了路,感觉自己失了根底的漂浮感。 刀,始终没有前进半寸,最后仍然回到了袖中。 她擦干泪水,冷冷道:“你不要后悔。” 随即转身疾走,消失在夜色之中。 痛,撕心裂肺的痛。 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楚江一觉得自己的躯体正在撕裂开来。 “回来!不要走!”他站起来,在心中高呼,但最终没有叫出口来。 等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他重又重重坐落下去,整个人就似虚脱了一样,头颅无力地垂着。 “嘀嗒。”“嘀嗒。” 又是水珠落在石板上的声音。 美人关,英雄泪。 第二天,楚江一要和周夕岚成亲的消息已是满山皆知。万剑峰上张灯结彩,花团锦簇,一派喜气洋洋的气象,弟子们都在忙着筹办婚宴。 郭田早上起来,想起昨晚和师傅谈的话,又看到山上的境况,担心起唐无殇来。 他独自去到楚江一原住的房间,准备好了各种措辞才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 他又喊了几声“唐姐姐”,仍是一片寂静。 推了推门,没想到门应手而开了。 房间不大,他一眼就将房中情况看了个遍——房中没人。 奇怪了,唐姐姐一大早去哪了? 郭田进了房间,发现仍是从前那般布置,自己的小床连被褥都还在,不由得泛起一阵感触。 不过大床-上的情形就有点惨不忍睹了——棉被乱糟糟地摊开着,被利刃割得千疮百孔;枕头早已碎尸万段,填充在内的棉花羽毛散得到处都是。 看起来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不用说,这个人肯定是唐姐姐无疑了。 她发这么大脾气,看来是非常恨师傅啊。 郭田有点后悔昨晚楚江一问起自己到底喜欢谁时的回答了。 “如果我回答喜欢唐姐姐,可能师傅就会改变心意了吧。”他如是想着,然而马上又否决这个想法。 楚江一和唐无殇都是成年人了,最终要做怎样的决定,并不是他一句话就能左右的。 郭田听着满山的欢声笑语,看着眼前支离破碎的枕头被褥,知道唐无殇一定已经离开了万剑峰。 他忽然觉得唐姐姐很可怜,随即又摇摇头——唐姐姐从来不是一个需要别人可怜的人。郭田打心底敬佩和喜欢她这一点,也为她的这个性格感到难过。 为了唐姐姐,他想怨师傅,想恨周夕岚,可惜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怨不起来恨不起来。 归根到底,他不过是这件事的局外人,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以自己的感受去要求局中人。 或者说,他还未能真实体会局中人的心境。 毕竟他还小,更重要的是,他并非楚江一、唐无殇、周平、周夕岚这些人的其中一个。 他只是他自己,郭田,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而已。 第249章 血枫立,邪焰嚣 郭田走出房间,问了内务弟子关于唐无殇的去向,被告知并不知情。 唐姐姐确是真的离开了。 郭田有点不甘心,他决定去问师傅楚江一。 到了天枢殿,却吃了个闭门羹——楚江一今天概不见客,任何人都不见。 郭田碰了个钉子,不过也算坐实了唐无殇离开了的事实。 天枢广场上人来人往,都是安排筵席打点婚宴的弟子,个个面上洋溢着笑意。 在一片喜庆的色调中,郭田泛起一丝格格不入的伤感。他看见听涛居的门打开,周夕岚正一脸兴奋地走出来,连忙低下头,夹杂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下去了。 由于这次婚礼举办得颇为仓促,万剑门只邀请了西陵府及路途较近的正派江湖朋友来参加。纵是如此,也是车马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受邀者都给足了万剑门面子,无有推脱不来的。 兴烈十六年十月初九,万剑门第八代新任掌门“重剑无锋”楚江一与前掌门“落星斩虹”周平千金喜结连理,可谓喜上加喜双喜临门。 十月二十日,善隐寺也推举出新的主持,即慧空方丈的师弟慧灭神僧。 至此,正派三大势力都换了首脑。 十二月初,断龙关发来急报,称邪派联军弃暗投明,自北莽国返归,不仅救回了兴烈帝,还活捉了篡位逆贼端木俊平,以此向朝廷请功,要求朝廷允许邪派重入中原。 拥帝南归和生擒逆贼,两件都是天大的功劳,朝野为之轰动。以太子身份干政的端木彦飞迫于压力,答应了邪派的要求,同时再度派遣何胜率军背上,迎接兴烈帝和押送端木俊平回京。 是时中原正派势力搜杀邪派余孽甚烈,乍闻此讯,甚为震惊,各派首脑连夜聚集于万剑峰,商议对策。 为什么选万剑峰?因为此处正位于南归路线之侧,是截击随军前往大都领赏的邪派联军的要道。 只要将邪派联军一网打尽,邪派没了头脑,剩下的余孽也就土崩瓦解,不足为患了。 算盘是打得如此响亮,可惜朝廷的一纸圣旨为邪派加了一道护身符。 朝廷似乎对正派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圣旨是在正派各大首脑齐聚万剑峰后立即便送到了,大意便是邪派这次立下大功,是国家的大功臣,如若正派敢半道截杀,便是对朝廷的不忠不敬,朝廷决不容有人如此妄为。 正派群雄虽然不忿,却也不敢得罪朝廷,唯有商定等待邪派联军到大都领完赏后再议。 这边厢正派接了圣旨,表示服从后,另一边护送兴烈帝南归的军队却出了大事。 兴烈帝死了! 在返京途中,几名幽冥宫弟子潜入皇帝营帐将其刺杀,一刀封喉,当场身死。 兴烈帝驾薨的消息又引起朝野一阵轰动。 太子端木彦飞下令严查此案。经过严刑拷问,作案的幽冥宫弟子供出已失踪的许天枫暗中已归顺北莽国,他们正是奉许天枫之命刺杀兴烈帝,打算让“叛变”北莽国的邪派联军背锅,借南星国朝廷之手铲除这些叛徒。 内情既已查清,何胜便将幽冥宫弟子全数拿下,就地斩首,以示天威。至于其余邪派群雄,仍旧随军返回大都领受奖赏,及接受调查。 十二月末,兴烈帝的棺椁运回大都,太子端木彦飞为其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并在其坟前将端木俊平枭首,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之后在新的一年第一日,端木彦飞登基为帝,国号【启乐】。 以十三叠楼楼主白小千和天一庄庄主蒋鹏为首的邪派联军受到嘉奖,朝廷对其协助端木俊平谋反和北莽国入侵的行为表示既往不咎,但今后务必要听从朝廷号令指挥。 白小千等人谢过天恩,各自率队返回门派。 一直在万剑峰观望事态的正派群豪知道朝廷此举是已经将邪派当成非编制的势力,不由得大为愤怒和沮丧。 愤怒的是正派为抗击北莽国流血流汗,战死者不知凡几,朝廷却连表面的嘉奖圣旨都不发,令人心寒。沮丧的是邪派重归中原,非但没有受到惩罚,还得了朝廷庇护,从今往后,只怕正派的日子不好过了。 在一片叹气声中,似乎唯一值得宽慰的就是有人提及邪派已去了幽冥宫这一大势力,在很长时间内都没有能和正派正派交锋的资本了。只要正派势力抓住此机会发展扩张,把势力优势一直保持在邪派前头,料想邪派也不敢主动掀起什么风浪。 于是商议的结果就是正派各派抓紧时间休养生息,广招门徒,互相守望,努力压制邪派的发展势头。 然而,正派的唯一优势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在幽冥宫灭亡后,崛起了一个全新的邪派势力。 就在启乐元年一月,在与问蝶谷一山之隔的云栖山脉西面,成立了一个名叫“血枫林”的势力。 这个势力聚集的都是各门各派的叛徒弃徒,又或者是臭名昭着恶行累累的不法狂徒。更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血枫林的掌门,据说是一名绝美的紫衫年轻女子。 没人知道这名年轻女子是如何招揽到这些穷凶极恶,甚至连邪派人士都不齿的狂人暴徒的。唯一可知的就是这个紫衫女子行事极其高调,血枫林成立之际便宣告加入邪派一方,并遣人向万剑门发出了挑战书,以立声威。 更让其名传遍江湖的是,身为正道巨擘风头正盛的万剑门竟不敢接战! 这一事件,令压抑已久的邪派气势登时再度抬头,“正派打不过邪派”的言论一时甚嚣尘上。 正派各派对万剑门胆怯拒战的行为甚为愤懑,纷纷派人前往万剑峰质问,并要求合力围攻血枫林,将这个邪派新生势力彻底扼杀在摇篮中,否则任其发展,最终会成为正派最大的祸患。 没想到在各派面前一向处事果敢的万剑门新掌门这个时候却失了锐气,只对各派使者重复述说之前商定的休养发展策略,劝说大家不要妄动刀兵,万剑门自有分寸云云。 这一下,万剑门顿时大失人心,在正派中的声望一落千丈。 前任掌门周平获悉此事,被气得吐血不止。万剑门上下,一片怨声。 楚江一默默承受着这一切,不发一言。 第250章 长笛喑,应怜谁 从启乐元年一月到六月的半年间,新晋邪派势力血枫林前前后后已向万剑门发了十二封挑战状。 万剑门却始终没有接战,更没有回复,甚至连半点遭受挑衅的反应都没有。 江湖上人人都说万剑门害怕了,但是仍然没有人敢小觑它。 各路正派豪杰都愤愤不平,也没谁敢多言。 万剑门仍旧是正派中势力最强大的门派。 能与之比肩的只有善隐寺,但善隐寺从来看淡“第一”“最强”这些名头。曾经分局遍布天下的四海镖局,现在财势已去了六七分,已沦为三线的势力,如果不是苏四海广结善缘,尽量不结仇家,恐怕苏振宏连餐安乐饭都吃不上,更遑论与万剑门争正派头座了。 至于其他正派势力,在抗击北莽国时多少有些伤筋动骨,本就不及万剑门根基雄厚,现在最多是在嘴上蹦几句鄙视的说话,要他们站起来领头直撄血枫林的锋芒,无疑是哑巴问路——沉默是金。 另一边,对于新崛起的战友血枫林,以十三叠楼和天一庄为首的邪派势力除了在其成立之际遣人送去贺礼贺信外,对其挑衅万剑门之举一直作冷眼旁观姿态。纵使血枫林在气势上完全压倒万剑门,白小千和蒋鹏也没有在旁为其摇旗呐喊诸位,始终不为所动。 而血枫林也从未向其他邪派门派求助,似乎对万剑门的战斗胜券在握。 这半年来,整个江湖都处在一种极其怪异,极其微妙的气氛中。表面上战斗一触即发,实际上大家内心都安逸得很。 毕竟当事人——作为万剑门掌门的楚江一都如没事人一般,其他人又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其实楚江一并不像表面那般恬淡。 这段时间他的一颗心就如搁在一口滚烫的煎锅上,痛苦难耐。 那个人果然成了与他势不两立的邪派之人,也执着地履行着“与万剑门为敌”的毒誓——从她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折磨人的毒誓。 折磨别人,也折磨她自己。 这个人不是别人,无疑就是唐无殇。 所以现在她也很痛苦。 楚江一对她如此露骨的挑衅完全没有回应的态度令她很痛苦。就像吵架,一方声嘶力竭想激怒对方,可另一方却端坐不动恍如未闻。这对主动的一方是何等的折辱啊! 唐无殇很想一怒之下尽起血枫林之力直-捣万剑门,与楚江一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血枫林门下收拢的亡命之徒并非真的不爱惜生命,他们其实怕死得很,尤其是面对这种看起来毫无意义的战斗。所以他们都一致反对了唐无殇直取万剑门的决议。 唐无殇没有办法,她虽为血枫林门主,但在门徒中并没有太大的威望,只是靠着诡秘莫测的蛊术震慑住他们而已。 于是她也只能遣人向万剑门下挑战状这一途了。这是唯一能出自己一口气的办法。 但是,楚江一始终没有反应。 他似乎很沉得住气。 唐无殇不甘心。如此一来,她便先沉不住气了。 她做了一个大胆之极的举动——孤身独闯万剑门。 这一日傍晚,在天璇峰山麓的万剑门墓园中,掌门楚江一与郭田正站在一口坟前。 那是位于一株桃树旁的坟墓,墓中葬的人是李梦凌。 桃花早已凋零,指头般大小的碧绿桃果点缀在枝叶间,探头探脑的看着树下的二人。 “许叔叔走了。”郭田用一种伤感的语气陈说道。 楚江一看着桃树靠着坟墓一侧那块被倚靠得光溜溜的树皮,长叹了一口气:“他终归是要走的。他本就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 “李师叔要是,要是没事,那该多好。许叔叔真是可怜。”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又何来谁可怜谁之说?再说,许叔叔并不需要你的可怜。小田儿,你要牢记,万万不可轻易怜悯他人,更不该接受他人的怜悯。” “徒儿记得了。”郭田内心仍有几分疑惑,但他没有说出来。 然而,有人接口了:“楚大掌门,那你,又为何要怜悯他人?” 语气冷如冰霜,楚江一听了打了个寒噤,而郭田面露喜色,二人齐齐转过身去。 说话的人抱手倚在一棵树上,仍是一袭紫色长裙,唯一的不同便是发髻上插着一片血红的枫叶饰物,如同一只血色的大蝴蝶停在头顶。 “唐姐姐!”郭田惊喜地向她奔去。 “小田儿,走开一下,我有话要跟楚江一说。”唐无殇态度冷淡,挥手让他离开。 郭田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留在此处也无补于事,只得顺从地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师傅,远远走开去了。 楚江一不说话,转头回去继续看着李梦凌的坟墓,以及倚在墓碑上的那一支长笛。 长笛的管口正好贴在墓碑上李梦凌的名字上。 放长笛的人好像希望如此便可以听到她再次吹奏的曲子一般。 唐无殇踱了过来,双手仍抱在胸前。 “我明白你的想法,也清楚你的心情,”她顿了一下,语气的冷意少了许多,“更猜得到,你的选择。” 楚江一连动都没动,还是不说话。 “我就是气不过。气不过你这般蠢。”唐无殇继续自说自话。 “你也说了,不要怜悯他人,为何你自己却办不到?” 听到她再次提起相同的问题,楚江一终于做出了反应。他缓缓举起了手,指着墓园中数不清的坟墓:“你看到了吗?” “因为他们,才有我楚江一。因为万剑门,才有我楚江一。因为我生在万剑门,我才是楚江一。因为楚江一在万剑门中,楚江一才是楚江一。” “离开了万剑门,我便什么都不是。我已经切身体会过了。我不是怜悯谁,谁都不需要我的怜悯。可能,我只是在怜悯我自己。” “我已经不只是我自己了。你能明白吗?” 楚江一毫无波澜地说着,转过头来看着唐无殇。 他的语气,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平静,仿佛在说着毫不关己的事情。 唐无殇感到震撼,本来不忿的心情刹那消失于无形,甚至,有点怜悯。 啊,万万不可怜悯他人! 于唐无殇而言,更不应怜悯! 可是,她实在抑制不住这种情绪的滋生。 短短半年时间,他的鬓角都已白了。 皱纹从他平静无波的双眼的眼角爬了出来。 她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的人似乎从自己离开的那一刻起,就没有睡过觉。 第251章 恩怨了,归去兮 “你可以不必如此的。”唐无殇幽幽道。 夕阳从西面的天玑峰顶上斜照过来,给她的侧面镀上了一层亮闪闪的金光。 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从李梦凌墓碑上越过,一直延伸到墓园的那一头。 楚江一微微转头,盯着她头上红得刺眼的枫叶,眼底有一丝痛苦:“我没有选择。” “不,你还有得选择!”唐无殇毫不退避迎上他的目光,斩钉截铁说道。 她的眼神还是如此灼热。 楚江一别过头,不说话,也不再看她。 “我们走吧。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了。” 这一次,唐无殇的语气十分的平静,但有一股极其动人心魄的魔力。 楚江一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答应她了。 这时,周围忽地暗了下来——位于天玑峰顶的夕阳似在一刹间沉了下去,只剩下一片红彤彤的火烧云在努力向这个世界释放最后的光亮。 楚江一的情绪也跟着环境的黯淡而变得低沉了。 最终,他采了一束野花放在李梦凌墓碑前,才涩声道:“你走吧。” 唐无殇无言,脸庞隐在桃树投下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良久,她才说:“我真傻。” 语气中带着讥诮的笑意。 说完,她蓦地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中。 远远站着的郭田早已等得心焦难耐,看见唐无殇离开,急急跑了过来,却早已看不见她的影子了。 “唐姐姐怎么就走了?我还想跟她说说话呢。这半年来,我可想她了。” 他不敢直接问师傅与唐姐姐之间发生的事,只好旁敲侧击地问。 “师傅不会说话,惹她生气了。”楚江一说话中带了几分歉意。 “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了。我还想让她看看我练的功夫呢。”郭田不无失望地说。 “还有机会再见的,大概。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楚江一招呼了郭田,二人踏着此起彼伏的虫鸣回天枢峰去了。 从这日开始,血枫林便不再向万剑门递挑战状,也不再让弟子在江湖上放话贬低讥讽楚江一了。这个嚣张的邪派新势力竟然突然变得低调起来,不知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 云栖山脉东面,问蝶谷的重建工作已经完成,谷中一切建筑布置几乎和八臂天魔屠谷前一模一样。 谷主杨无心照例在睡前视察了一番谷中情形,安排好值夜人手,便准备回碧春庵去休息——当上谷主这么久了,她一直都只在自己原来的房间起居。 她走过蓝染阁,看了一眼那间熟悉的屋子。屋里黑漆漆的,没有灯火。 脚步只略一停顿,她就走过去了。 接着是紫凤苑。这回她停了下来,因为在一瞬间,她看到屋里似乎有火光闪了一闪。 她立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警觉起来——唐师妹住的这间屋子,自她走后以来都没人住过。 袖中的短刀滑到她手中,被紧紧握在掌中。 她慢慢地悄无声息地移到门口,侧耳聆听屋内的动静。 屋内忽然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有人在黑暗中说道:“是我。” 杨无心又惊又喜,几乎叫出声来,然而话到口边,却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屋中人很快又说道:“我就回来看一眼。谢谢你,我走了。” “无殇,你等等!” 杨无心顾不上许多,侧身猛地撞开房门,只听见后窗“吱呀”一响,衣袂飘拂,屋内人已穿窗而出。 “你别走啊!”她冲到窗边,只见月色昏沉,风吹草摇,树影绰绰,哪里还有唐无殇的踪影。 杨无心倚窗而立,茫然若失,好一阵才回到桌边,点着了油灯。她觉得很累,想坐坐再走。在灯光亮起的一刻,她看到桌上放着一张纸。 她把纸转过来,看见上面写着七个字:“师傅,我对不住你。” 纸的一角有一片润湿的痕迹。 杨无心拿着那张纸看了许久,也不曾放下。她满头的银发在灯火的映照下熠熠发闪,好似一片阳光下的雪。 这一晚,问蝶谷值夜的弟子看到杨谷主终于破了一回例,没有回碧春庵,而是在紫凤苑中坐了一夜。 ———————— 启乐元年,在过完沸沸扬扬的上半年后,下半年江湖中一片风平浪静,连值得一提的事都没有。 这种情况让人既觉得无趣,又觉得心安。 毕竟自八臂天魔现世到现在,南星国朝野上下就没有得到过片刻的安宁,到了镇江王勾结北莽国谋反,整个南星国几乎都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中,人人都担惊受怕,生怕讨逆军战败,南星国全境陷入战祸之中。 好在,一切都在武林正派群雄以鲜血拼搏的努力下,遏制了北莽国的入侵,成功夺回了断龙关,把北莽国入侵者驱逐了出去。 之后,邪派人士也幡然醒悟,擒回了叛逆魁首镇江王,也迎回了兴烈帝。虽然兴烈帝在归途中不慎被刺杀,但整个南星国的国民看到太子端木彦飞严厉追究并将行凶的幽冥宫势力连根铲除后,便都不作他想了。 现在无论江湖各派还是平头百姓,都见识过了血的痛楚和死的残酷,只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不愿也不希望有人出来搅风搅雨了。 大都天星城中,仍旧是一片繁华的景象。太子端木彦飞登基为帝后,励精图治,轻徭薄赋,大力发展工商农耕,成了百姓交口称赞的贤明君主。 在越宾王府,端木彦飞和柳欢并肩在花园中走着。 园中荷池的莲花开得正盛,一个宫装女子正坐在池中一处亭榭,伏在阑干边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许久,久得让人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柳欢抬眼看了那女子一眼,道:“皇上,我要带玉蝉走。” “柳兄,难道你不能再与我兄弟相称了吗?”端木彦飞皱了皱眉。 “不敢。”柳欢低首道。 “你再不敢,我就不让你们走了。”端木彦飞指了指远处的女子,脸带笑意。 “……颜兄,请你成全我吧。”柳欢仍然没有抬头。 端木彦飞索然无味地摇了摇头,语带遗憾,说:“无论如何,你我也算知交一场。原来一直以来,我都不算你真正的朋友。” 柳欢不语。 “也罢。我答应过你的,决不会食言。柳兄,我希望以后我们还能坐在一起对酒当歌,大醉一场。” 柳欢仍旧不说话。 “唉,你们走吧。” 端木彦飞不再理会柳欢,掉头快步出了越宾王府,回皇宫去了。 柳欢心头一阵轻松,之后便是空落落的感觉。 第252章 北莽降,盛世启 启乐十年。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十年就过去了。 在这十年间发生了不少大事,其中最震动天下最激动人心的莫过于北莽国俯首称臣了。 启乐皇帝端木彦飞登基后大力发展农商,清理了一大批靠卖官鬻爵上-位的贵族子弟官员,任人唯贤,厉兵秣马,令整个南星国的国力空前强大起来。 启乐六年,启乐皇帝以何胜为主将,率军二十万北上,出断龙关,直-捣北莽国国都胜城。 北莽国倾全国兵力抵抗,加上神火教合教之力,竟未能抵挡得住何胜军队的攻势。胜城被围困二十余日,所有外援均被一一击溃,加上城墙久未修葺,在南星国炮火的攻势下岌岌可危,墙倒城陷指日可待。 无奈之下,北莽国国君耶律图兹亲自出城献上降书,表示向南星国称臣,年年岁岁上朝进贡。何胜受了降表,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又立了数条严苛的条例,分别是: 一、每年南星国会按当年收成情况向北莽国征收各项物事,北莽国需严格按表进贡,不得短缺。 二、每年进贡,北莽国国君必须亲自带领车队南下朝拜。 三、神火教需随军回南星国亲自面向天子谢罪,同时要交出残杀南星国将士的副教主库狄季图和勾结逆贼端木俊平谋反的长老断臂老尼,由南星国处置,不得过问。 四、未得允许,北莽国军队不得进入距断龙关百里以内的区域,否则视为军事挑衅,南星国将不问情由坚决反击。 五、南星国将在北莽国设立议事部,所有与南星国有关的事务须与议事部官员商谈。 以上五条,对北莽国来说无疑是苛刻至极的条款。然而在南星国军队咄咄逼人的威压下,耶律图兹不得不忍辱在条款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外患既定,南星国上下都现出一片安居乐业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 在这十年间,正派和邪派也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对抗战斗,最多是门下弟子产生的摩擦械斗,最厉害也不过是二三十人的聚斗而已。 似乎大家都在埋头发展自身势力,不愿多生枝节。实际上是因为有朝廷从中斡旋,正邪两派纵使势力再大,也比不过朝廷的百万雄兵。 现在启乐皇帝要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千古盛世,决不允许有任何人,任何势力给他的雄伟蓝图上留下哪怕一丁点的污点。 确实,端木彦飞用了十年时间的努力,取得了相当瞩目的成就——当官的廉明公正,百姓们安居乐业,江湖势力和平共处,人人都对他交口赞颂。 郭田也很享受这种生活。 他今年十八岁了,是万剑门第九代弟子中辈分最高的一个,跟师傅当年一样,是本代弟子的大师兄。 他的武功也当得起“大师兄”这个称呼。 在这十年里,他已把体内所有来自外部的真气都炼化成可以为自己随心所欲使用的木属性真气了。其中有来自师傅楚江一的土属性真气,来自八臂天魔的混沌魔气,来自江若飞的灵尘藤元气等。 可以说,单论真气深厚程度,郭田在万剑门是杠杠的第一人,连师傅楚江一都略逊几分。只是他内功心法未练到师傅那种境界,否则,楚江一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日,郭田做完日课,偷偷叫了鸟人熊飞,要从天枢峰西面的悬崖飞下山去。 他收到唐无殇写给自己的信,叫他在惊鸿渡北渡口的镇上相见。 他知道唐无殇这番是出断龙关捕捉黑砂蝎,回来时顺便到羊角村探望了郭正山夫妇,现在带了郭氏夫妇千叮万嘱要给郭田的东西——各种土特产以及自己织的、做的衣服鞋袜——回到了万剑峰下。她是不再上万剑峰的,便送信叫郭田下山来取。 郭田和唐无殇也不是许久没见了,他每年都会偷偷乘鸟人到血枫林找唐无殇,或请教武学,或只是探访谈心。唐无殇也任他如此,毕竟,郭田一家现在算是她最亲近的人了。 血枫林聚拢了许多恶人凶徒,其中不少都是身负奇门异术之人,他们相互之间也会切磋较量,彼此商业互吹一番,以增进同门情谊。虽说套交情的成分多一些,但确实也有对对方的怪异武学心悦诚服的。 自从郭田每年都来血枫林后,这些人都不敢再说自己的武学如何如何的独一无二了。因为郭田第一次来时,就遭到了他们的为难,直到他露了一手天下无双的绝学——以真气化成或坚硬无匹的木质刀枪剑棒箭簇暗器等武器,或柔韧无比的树藤软索,战斗擒拿功夫也十分纯熟,把刁难者尽数击败捆缚在地,于是血枫林中人人对他都十分敬服,甚至有人学着鸟人熊飞那样叫他“郭老大”。 郭田屡次让他们不要这样,都白费功夫,见唐无殇也只是笑眯眯看着不帮自己说话,只好随他们去了。 久而久之,郭田见他们多了,也觉得这些所谓的恶人暴徒也并非外人所说的那般阴毒嗜杀,面目可憎,反而多是一些性格鲁直说话办事极其爽快的有趣人物。 于是他也就对他们不那么膈应了,每次来了先跟他们比试一番,互相印证各自一年来的武功长进程度。跟唐无殇见过后,便大摆酒席,众人痛快畅饮,放浪形骸百无禁忌。 不过郭田并非跟着他们堕落了,而是每次来都总是苦口婆心“教育”这些人处处向善,不要滥造杀孽。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些凶神恶煞的怪人开始确实对郭田嗤之以鼻,嘲笑他尽学了正派的假道学,然而在他坚持不懈的努力说教洗脑下,这些人的性情竟也改变了许多,真的不再动辄以武论输赢了。 虽然他们总是说“郭老大害了我们”,但心里对自己的改变有一种微妙的认同感,对郭田也就更加敬服了。 或者也因为如此,血枫林在这十年来,除了刚建立时的步步挑衅万剑门外,后面跟万剑门几乎没产生过任何的摩擦,更不用说打斗杀伤了。 唐无殇心中对此也颇为矛盾,因为她创立血枫林的初衷,与今日的情况是恰恰相反的。 可是,她无意去改变目前的状态。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似乎。 第253章 天魔令,武林惊 “郭老大,师傅有紧要事要找你!” 郭田才出了房间,就看见方醒急匆匆过来,面色似是甚为着急。 “什么事?”郭田觉得奇怪。 平时师傅楚江一找他无非就是要查验他的武功进展,又或者是有什么琐碎杂务要他去处理,来通知他的师弟师妹都要跟他开上几句玩笑的。今天方醒这个样子,很不正常。 “好像,好像是八臂天魔又出现了。”方醒似乎多少了解一些内情,张口就说出了一句令郭田震惊万分的话来。 “什么!!!天魔不是已经失踪了多年了吗?怎么会???” 骤听到天魔的消息,郭田脑海中又再电光火石般闪出沉睡已久的天魔的记忆片段。这让他出现了瞬间的失神。 “我只是听到一点,也不是太清楚,你快上去见师傅吧。师傅也很难办的样子。” 方醒是“鬼愁十怪”中最善于察言观色的,看来他的说话不会故弄玄虚,多半是真的了。 郭田略一迟疑,随即搁下唐无殇之约,急奔上天枢殿去了。 天枢殿中,坐着周平夫妇、楚江一,以及善隐寺的两位僧人。他们个个眉头紧锁,正在低声商议着什么。 “楚掌门,这是本寺收到的天魔令。天魔邀请本门于五月初五前往东海黑石岛,说已广邀天下群雄,要一起清算十年前的恩怨。楚掌门请过目。” 为首的一名僧人赫然便是已故的慧空方丈的师弟慧能和尚,他说完,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和一块黑色的令牌递给楚江一。 楚江一接过,原封不动转递给坐在旁边的周平。周平也不推辞,展开信笺看完,又拿起令牌翻来覆去端详了一番,点点头,重递回给楚江一。 楚江一将两件东西略看了一眼,随即也命弟子取上来一封信和一块令牌,边递给慧能和尚,边说:“慧能大师父,本门也收到了相同的信件和令牌。说不定,真的是天魔所为。” 慧能和尚接过去只看了令牌便不看了,他叹气道:“老衲听说四海镖局和不少正派同道都收到了,看来那魔头又要祸害江湖了。唉,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年安宁日子,不知道这番又要掀起什么风浪了。” 楚江一似乎对慧能和尚所说的情况早已知悉,径自道:“不单是正派收到天魔令,据我所知,邪派各大势力也都一样收到了天魔令和前往黑石岛的邀约。” 敢公然挑战正邪两道的人,这数十年来也只有八臂天魔一个。十年前他败于两派联手之下,现在广发天魔令要和两派清算旧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看来,发这天魔令的,确是八臂天魔本尊无疑了。 殿中数人确认了这个信息,无不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一时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十年前面对共同的敌人,正邪两派选择了联手抗击。然而后来镇江王谋反,两派已决裂。再加上李梦凌惨死一案,至今未有确切定论,使得两派再无合作的可能。 如今天魔复出,想必武功已更上一层楼,才敢公然挑衅两派。如果单凭正派之力,不仅要对敌天魔,还要提防邪派从中搞破坏,那决无半点胜算。 那该如何是好? 就在众人无言沉思之际,郭田进来了。 他现在是万剑门第九代弟子的大师兄,如果掌门不在门中,大小事务便要他打点处理了。因此楚江一叫他来,让他清楚当前的局势。 当然,他认为自己一旦下山,门中事务最好还是师傅和师娘作主,奈何师傅一口回绝了他。 郭田的到来让殿中沉闷的气氛略略轻松了少许,楚江一便粗略向他讲述了天魔令之事,并问他有何见解。 这个情形和当年何其相似啊。 经过这几年的修炼,郭田的心性今非昔比,周平气势的威压下已不能让他像从前那般心绪不宁了。 他向座中数人行了一礼,答道:“虽然正邪两派都收到了天魔令,但也不一定就是天魔所为吧。说不定,有人喜欢恶作剧。毕竟江湖风平浪静了这么多年,有些性格怪诞的老前辈觉得无聊了……” 他自己说着,都觉得这种说法实在过于荒唐。 如果真有人这么做,摆明是要和正邪两派为敌嘛,到底有谁吃饱了撑的这么无聊! 可是殿中众人都没有打断他,静静听着。 郭田无奈,只有继续说下去:“既然敌人尚不明确,我们何不来个以静制动,偏不去赴约。或者让邪派先去探个虚实,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他好不容易说完,看了众人一眼,心中有些忐忑。 “不可。”座中数人几乎异口同声否决他的意见。 郭田面色通红,颇为尴尬。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在外派前辈面前发表自己对江湖大事的见解,却被大家一口否决,确实很没面子。 “贵派或许可以不去赴约,但善隐寺,是一定要去赴约的。”慧能和尚接口道。 “为何?”郭田硬着头皮问。 “当年八臂天魔夜闯我善隐寺,抢走经书秘籍无算,一定是藏在黑石岛上了。我们决不能让本寺的宝书流落在外。所以这次黑石岛之约,善隐寺不会毁约。” 无论是哪一个门派,都不愿本门的武功秘籍流落在江湖中的,善隐寺确实没有爽约的理由。 慧能说完,楚江一马上接话了:“慧能大师父所言甚是。还有我们赴约也不能落于邪派之后,一来防止正派秘籍落入邪派之手,二来贪生怕死畏缩不前不是正派所谓,按兵不动让邪派先行之举只会贻人笑柄,令正派颜面扫地,今后再难抬头了。” 郭田听完师傅的话,面上更红了。他的大局观还远远不够。 “不过你的提议也不失为一种保存实力的提议,有时候活着确实比强撑颜面去死要划算一些。” 楚江一见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忍不住说了个笑话,想安慰安慰他。 然而周平面色一沉,冷冷道:“人要脸树要皮。江儿,你身为一门之长,怎能说出这种不顾门派尊严的说话?” 楚江一闻言便知他是含怒而发,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道:“师傅教训得是,弟子往后定慎言克己,不敢再胡言妄语。” “阿弥陀佛,如果不是本寺经书外落,老衲也会如郭高贤一般想法的。年轻人稳重一点总是不错的,周老掌门不必过于苛责。”慧能和尚见气氛不对,连忙出言打圆场。 周平这才松下紧绷的面皮,嘴上应酬了两句,便说身体不适,让王檬推自己回听涛居去了。 大殿中,便剩下楚江一师徒合善隐寺的两位僧人。 第254章 谁为尊,谁为首 看慧能和尚的语气,善隐寺这趟是一定会赴黑石岛之约了。 楚江一本来也盘算着要打如郭田所说的“以不变应万变”之策,但看周平适才的反应,恐怕也是非要赴约不可了。 他想了想,问道:“慧能神僧,敝派届时将和贵寺一同前往黑石岛,不知道四海镖局苏镖头是何打算?” 慧能答道:“老衲此来一是与楚掌门商议天魔令之事,二来也是传达苏镖头和其他收到天魔令的正派同道对此事的意愿——大家都表示听从贵派的安排,唯楚掌门马首是瞻。” 郭田心想:“既然大家都希望万剑门做带头人,为何不同慧能神僧一同来万剑峰呢?怎么是通过慧能神僧来传话?看来正派群雄内心里对万剑门是不大服气的了。” 他想得没错。 苏振宏自李梦凌惨死事件后便开始疏远万剑门,除了要埋头于重振四海镖局事务外,暗暗怨怼万剑门答应了自己与李梦凌的婚事却没有大力促成,以致四海镖局遭到邪派针对,自己更被许天枫打得重伤。 至于其他小有名气的正派同道,对万剑门当初受血枫林过分挑衅却忍气吞声之举极为不满,认为万剑门灭了正派威风,长了邪派气焰,自此之后便开始疏离万剑门,隐隐有要尊善隐寺为正派之首的意思。 确实也有不少正派人士如此提议。奈何善隐寺慧灭方丈对此提议总是不置可否,只说正派之间宜应相互扶持,休要因这等虚名伤了彼此的和气。多次均是如此,大家也就不提了。 现在八臂天魔复出,人人又都感受到了当初的恐惧,在这危机当头之际,于是以四海镖局为首的其余正派同道又再纷纷派人前往善隐寺,请慧灭方丈拿主意。 慧灭和尚又再推说万剑门乃当今正派第一门派,这等大事理应找楚掌门一同商议对策,才是正道。 正派群雄听了都不情愿上万剑峰,只说一切由善隐寺作主。慧灭方丈无奈,唯有派慧能前往万剑门商量。 慧能知道慧灭方丈是不愿重蹈过慧空当上正邪两派盟主和正派联军首领后不得不舍身取义的惨痛教训,是以不愿善隐寺出头,使本寺僧众遭受无妄之灾。 亲眼目睹慧空惨烈战死的慧能对此深有同感,故此也不推辞,来了万剑门,就是要把领导正派群雄这个包袱甩给万剑门。 楚江一本也不欲当这个出头鸟,奈何慧能搬出他曾在慧空方丈死后担任正派联军首领的事来,并说“既然正派好汉们都没有重新选新的领导者,这个位置当然仍然该由楚掌门来坐”。 和尚讲大道理的功夫委实厉害。 楚江一虽然对善隐寺的想法心知肚明,但他没有法子推脱,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再当正派联军的首领。 慧能得了准信,连称:“善哉!” 接着,二人又谈了关于船只筹备、出发日程等详细事宜,最后定在四月二十五日从惊鸿渡北岸上船出发。 话说那黑石岛是位于南星国东面的东蓟洲东南面的茫茫大海之中,经常笼罩在大团的浓烟之中,而且附近的海域暗礁密布,险恶无比。 有靠近过的渔民说,黑石岛上有一条会喷火的龙,把岛上烧得光秃秃的,连周围的海水都被烧得沸腾起来。 这么凶险的所在,又离大陆有六七日水路脚程,故此人人都对黑石岛毫无兴趣。多少也有些喜欢探险猎奇之徒不惜重金聘请船夫带路前往黑石岛,但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 或许,岛上真的有一条会喷火的凶恶巨龙呢。 “师傅,八臂天魔,真的要复出了吗?”郭田等善隐寺的两名僧人回了客舍,才忧心忡忡地问。 “极有可能是真的。”楚江一眉头紧锁,“你去召集其余弟子到天枢广场上来,我有话要跟大家说。” 郭田知道师傅是要交代天魔令事宜,领命出去了。 好不容易等师傅把讨伐天魔的誓师大会开完,已经是下午时分了,离郭田和唐无殇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 郭田匆匆赶到万剑峰下的小镇,发现唐无殇已经走了,由客店老板转交的纸条上写着:“天魔令,急事,保重。” 看来血枫林也收到了天魔令,因此唐无殇才会如此焦急赶回去。 可惜不能向她问问爹娘的近况了。郭田有点懊恼。 十年前北莽国南侵,与南星国大军在乐州展开血战,本州的百姓抛下家园,纷纷向南逃难。郭田父母郭正山夫妇也是逃难大军中的一员。 郭氏夫妇本想一路南下到万剑峰找郭田的,不料走到鹤州,遇上有逃兵趁火打劫抢掠财货。郭正山看不过眼说了几句,就被人家一哄而上打了个半死。 好在有好打不平的侠义好汉出手相救,才捡回一条性命。那人是本地武行的一名教师,因得罪了权贵被人买了高手打折了一条腿,之后便不能再在武行混了。 他虽然残废了,但一腔热血尚在,听说外寇南侵,便想应征入伍,由于他身有残疾,被筛了下来。不过他也不-泄气,一直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南下的难民,连家里都住满了。 郭正山是他救助的第三十六个人。 彼时郭正山被打得遍体鳞伤,站都站不起来了,要是没有那残疾武师的帮助,恐怕已经客死他乡了。 郭正山要养伤,夫妇二人只好在那武师家里住下了。正好他家里又住了几个略懂武艺的闲汉,每日在那里比来划去的,惹得病榻上的郭正山心-痒痒的,才躺了两三日,就耐不住滚下地来和那几个闲汉交流武学心得。 如此一来,就耽搁了伤情,过了将近三个月才完全康复。好了郭正山还舍不得走,被那几个情投意合的好兄弟又留了十余日,气得钱小芳都哭了才依依不舍离开。 这时仗早就打完了,郭田等人也已经回了万剑门。 郭氏夫妇上万剑峰见了儿子,一家三口团聚,欢喜万分,又在山上住了一段时间,知道乐州已收复,便叮嘱儿子好好练武,二人打道回乐州。 此后每年郭田都会请假数日回乐州探望父母,不再细说。 第255章 风帆展,士气振 一切准备事务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不用到四月二十五日,正派群豪已筹集了八艘大船,齐聚在惊鸿渡北岸。 本来筹建如此大规模的船队是必须层层上报,经过朝廷严密查验,由皇帝亲手审核批准才行的,现在却是何胜早早就派人表示无须上陈,只需在惊鸿渡备案即可。 这并非朝廷的办事效率大幅度提高了,而是启乐皇帝端木彦飞也收到了天魔令!而且是在他寝宫的桌子上发现的! 这和当初八臂天魔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中来去自如的情形何其相似啊! 端木彦飞自然大为震怒,一方面加强皇宫皇城守卫,一方面敦促何胜率领虎蛟军,联合正邪两派武林豪杰,前往黑石岛彻底剿灭天魔。 因此何胜提前给正邪两派首脑传达了皇上的意旨,表示这一趟征程朝廷会派虎蛟军同行,希望两派暂时放下成见,勿要内讧,让八臂天魔有可乘之机。 正邪两派本就担心在途中会遭到对方偷袭,未与天魔对决就已刀兵相见。既然有了朝廷从中主持斡旋,双方都放下一颗心来,把战略重心都转移到如何对付天魔上来。 四月二十五日一早,洛虹川上桅杆密布,帆影遮天蔽日。惊鸿渡北岸是正派的船队,一共八艘,南岸则是邪派的船队,也是八艘。还有十二艘虎蛟军的艨艟在江上来回逡巡,避免意外情况的发生。 正派这边,万剑门和善隐寺出动的弟子最多,两个门派各自分别用了两艘船,四海镖局一艘,其余三艘上是一些小门派或江湖散人豪杰。 而邪派这边,十三叠楼和血枫林各单独一艘船,天一庄占了两艘,其余四艘坐的几乎全是冲着天魔宝藏而去的。 十年前,八臂天魔除了造下令人心寒的血腥杀孽外,还抢掠了许多门派的武学秘籍及门派重宝,而在他销声匿迹之后,这些秘籍和宝物也随着一起消失了。 有小道消息称,八臂天魔把劫掠到的秘籍和宝物都藏在了某处,如果有人能寻到他的宝藏,不仅立即坐拥富可敌国的财宝,更能窥取各大门派高手的武学秘籍,练就无上神功。 八臂天魔能力敌千人,肯定是他抢了各大门派的武学秘典,武功才突飞猛进的。 这一段消息曾在江湖中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不知多少做着一夕间成为大富翁或大英雄的江湖大小人物打了鸡血一般在南星国各处搜索挖掘,几乎把整个国家的土地都翻了一遍。 结果闹了三年,所有寻宝的人都一无所获,这股风潮便慢慢平息了下去。 现在天魔令突然出现,广邀天下英杰前往黑石岛清算旧账,这不说明八臂天魔的老巢就在黑石岛么?这么说来,他的宝藏也必定在黑石岛无疑了。 杀了天魔,抢夺他搜刮来的武功秘籍和珍宝! 无论是正邪两派还是朝廷一方,都有不少人怀着这样的心理上了船。 正派船队中,郭田正站在一艘插着万剑门旗帜的大船的甲板上,他望着滔滔江水,心情有点复杂。 本来,楚江一是安排他留在万剑峰上协助王檬处理事务的,但他坚决请求出战。楚江一思量了许久,才同意了。 郭田清楚知道,师傅仍对他是否是魔界遗种这件事怀有戒心,因此师傅不愿他再度和天魔有任何接触。 而郭田也十分明白,自己也有非见天魔不可的理由。这些年来,天魔的记忆碎片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出现,一些极其模糊的细节慢慢也变得清晰起来。 在记忆碎片中,他看到天魔的那个世界,天地间充斥着暴虐的气息,那里的人,都很高大很英俊美丽,武功也很厉害,但他们同时也显得很痛苦。虽然他们看起来都习惯了那种痛苦的感觉,但郭田还是能够感应到他们内心的躁动和狂乱,就像随时会失去控制一样。 所以,天魔的记忆中有许多流血争斗的景象,有许多火焰焚烧,尸体遍地的景象,还有,还有一个少女倒在他怀中,似乎永远不会苏醒的景象。 每次这些记忆碎片不自觉地在郭田脑海中-出现时,都会让他有一种身临其境的颤栗感。如此真实,如此熟悉,如此疼痛。 他决不相信自己是魔界遗种,把这些复杂而清晰的感觉都归咎于天魔的记忆出现得过于频繁,以致于他不自觉就把这些虚幻的——甚至是他自己无意识中强行虚构补全的景象当成了真实的事件。 一定是这样的! 郭田摇摇头,甩去脑中的杂念,给自己打气道:“这次,我一定要亲手解决天魔,证明我不是魔界遗种,了结这些烦人的幻想!” “嘟——” “嘟————” “嘟——————” 在正邪两派都已坐上了各自的船队,洪亮悠长的号角声终于在洛虹川上响起。何胜率领的虎蛟军船队在洛虹川中央分成两列,分别向停在南北岸正邪两派打出了“出发”的旗号。 随着一枚号箭升上天空,正派的八艘大船扯起了风帆。万剑门的两艘船并排先行,向东门驶去,其余六艘鱼贯尾随,不多久就消失在江面迷蒙的薄雾中。 就这样,虎蛟军船队在江面中央,正邪船队分别位于他们的南北两侧,沉默而整齐地沿着洛虹川顺流而下。 一日后,三方船队抵达东陵渡,启乐皇帝端木彦飞早在渡口安排了酒席为此番出行的军队和武林好汉饯行。在酒席上,端木彦飞痛陈天魔在南星国犯下的种种罪孽,激起众人同仇敌忾之感,随后应诺如若讨灭天魔,每个人都会有厚重的奖赏。 经过这一番激励,众人士气如虹,也不再耽搁,再度上船向外海进发。 第三日,三方船队波澜不惊,平安抵达洛虹川出海口。 面对茫茫大海,何胜下令船队停下休息,派人邀请正派双方的头脑人物到自己船上,一同商量出海后需要防范的事宜,以及到了黑石岛的大致作战方案。 他深知这些武林人物,决不会像自己的军队那么容易指挥,如果届时任由他们自作主张,鲁莽行事,只怕要横生枝节。 他也深知,这些人也决不会绝对听从他的约束的,他请他们来,不过是想告诉他们:“不管你们自己打算怎么做,最好不要妨碍朝廷军队的行动。” 何胜想到天魔,曾经为他所伤之处又隐隐作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