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缘法记》 第1章 瓦色战云 天龙,这片富饶广茂的大陆,山川秀美,文化灿烂。元年一统,铭定史乘。又数百年,大陆上各种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组织、团体,或逐利,或生之本能,皆拼命在历史之轮上镌刻种种过往。 活着,下为口腹,上为利欲,亦或许,总有闻道而投命者。所谓兴衰荣辱尽没,只有天地悠悠,如如不动。 “国”是最具代表性的组织,而国与国之间的斗争,也注定是所有斗争中最壮观、最惨烈的。有道是“悲歌寂野谁断肠,利禄算尽亦云烟”。现今的天龙大陆,如传说的龙生九子一般,屹立着九个国家。谋算、征伐,一念念利害得失,急切切刀光剑影,应了一段“任英雄诞荡,叹山河如故。” 天龙历879年,大陆之北的“恒”国与“容”国边界发现稀有矿石——精钢。自此,两国明争暗斗一发不可收拾,本就不静的河山,又草草添来些缭乱。 时光如梭,天龙历886年,容国北域荒僻的莲台山上,除了璀璨晴朗的夜空,还传来了异样的隆隆轰鸣之声。一阵强光闪过,夜空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深邃和素静。山腰上一位中年汉子略显诧异,自言自语道:“还真的来了。” 汉子掩不住心中惊奇,提气疾步往山顶驰去…… 889年,夏,瓦色高原,恒国与容国素有争议的国界。这个数年来战火不断的血腥之地,消耗了两国无数士兵生命和人民赋税的自然怪兽,仿佛又张开了吞噬的血盆大口。 恒国集结十万兵马,容国则达十五万众,双方剑拔弩张,大战在即。 恒国大军背西向东安营,东面数里之外,驻扎的便是容国军伍。入夜,恒国中军帐内灯火通明,单从众将略显沉颓的神色便知,此次军议似有不妥。大帅王为远居首而坐,一身吞金兽面铠,一领大红披,眉间尽显怒意。只见其抄起案上金樽饮尽,言道:“我意已决,战书一下,明日便与陈子训一决雌雄,卯时造饭,四刻列阵,辰时进击,各位无需再谏,违令者斩!” 其间待有分说者,王为远续道:“散去吧。”众将唯有怏怏告退。 出到帐外,副帅孔信轻声叫住骠骑将军:“大哥,我等一聚。” 军中篝火映照,这位骠骑将军年约四十上下,浓眉似刀,国字方脸,面容略显沧桑,微透王霸之气。李永孝冲孔信点个头,向冯忠道:“三弟,命各统领安排军务,你我迟些归营,与四弟一叙。”冯忠应了一声,叫住所部将官,军令如山,万不可拖沓。 孔信与李永孝驱马至营边高岗,只见皓月当空,满天繁星,心中颇有感慨。 孔信道:“大哥可有良策?” 李永孝回道:“王为远心胸狭窄,刚愎自用,只为邀功揽权,此番你我多年治军心血是小,战若失利,可苦了此间将士。” 言罢远望北方狼元山脉。据传这“狼元”珍兽奇禽无数,居高望而绵延不尽,乃是猎人药士不得深入,所至狼虫多出没,故名狼元。两国鏖战多年,便是因为十年前一队近百人的猎团,进山追逐奇兽,不期失了归路,困寻多日,其间无意发现精钢矿脉,后来猎团虽折损些人数,却也回到恒国。因矿石成色甚好,猎团才到边市贩卖,即为官府发觉收缴。消息很快传至容国,两国均欲夺占矿脉,于是互相搅扰,事态不断升级,直至大动干戈,相互攻伐。 两军之北,有一山谷,名仙风谷,凡有猎团进出狼元,必经此地。据载,这精钢所铸兵器锋利坚韧,长嗜血而越厉,久潮湿而不锈,乃是兵家必争之器。数年间恒国与容国互有胜负,但彼此均无法放开手脚进山开采,每每准备进山,对方均会破坏阻挠,倒是长年交战,战阵之法和军器演进都有大量得益。然,两国交战,面上打的是将帅官兵,背后还有国力、民心、政见、派阀。所谓道、天、地、将、法,一疏百漏,确是天地间莫大棋局。 李永孝愣愣出神间,冯忠已至,看看兄弟脸色,随道:“大哥四弟勿忧,如今朝廷内戚揽权,拿个纸上谈兵之徒卸了大哥帅位,他日战场不利,必然还是大哥封军挂印,现在嘛,先受点鸟气,将来咱兄弟…” “大局为重!”打断了冯忠这不咸不淡开解,李永孝肃道:“明日阵上,我等更需用命一战,虽胜败难料,为保恒国军力,需做准备。” 孔信微微一笑:“大哥所言极是,前几日我已命人传信给二哥,以做后援。” 李永孝闻言,心中舒缓了些:“我就知道是你,不然以二弟之能,怎会因几个山贼草寇,就延误了军需。” 冯忠翻身下马,拍了拍马颈任去吃草,冲孔信哈哈一笑:“老四,说来听听,说细点儿。” 孔信也跳下马来:“上到这瓦色原,南面平整,山林稀少,几与平原无异,不利埋伏,北面山前树林颇广,虽有些狼虫虎豹,亦可轻兵绕至敌后,不论袭扰或与大军夹击,均可让我军立于不败。只可惜我虽有副帅之名,却无副帅之实,那王为远始终不纳我策,定要与容军正面决战。容军兵力占优不说,骑兵比例更是高出我们不少,这列阵而战,我军可占不了什么便宜。于是我已请二哥在北面仙风谷驻扎,以备不时之需。也怪咱二哥太专战勤之道,区区五千人马,夹杂些关内关外的民夫,便能把这里十万大军所需备得妥妥当当,若二哥所部三万人马皆在此处,再加上大哥前军三万,何需王为远掌符,你我兄弟便可将容军打下瓦色原。” 李永孝随道:“罢了,三弟,明日若阵上有变,我引一部向南为饵,寻机而动,你二哥北林之伏知会与麾下几位将官,若有不测,人马还有个去处。另外你我这三万军马随身配发两日干粮。老四,若阵上有变,多多谏策王为远,他毕竟是大帅,不可轻慢。”言罢,三人一扫数日不快,冯忠从马鞍取了水袋,原来里面装得好酒。下面旷野空寂无垠,连营火炬星星点点。上面天际深邃无边,轻云伴月莹莹漫漫。三兄弟或坐或躺,饮谈甚欢,个把时辰方回营寨。 黎明时分,两军阵中衣甲穿梭,旌旗舒展,只待列阵完毕,便将冲杀。 恒国阵前,数骑立定,左有冯忠、魏云、程高、曹不愚,右边张文、封磊、赵飞虎、闵德方诸将,李永孝居中横刀立马,数十载戎马生涯,磨砺了这个武官清冷的性格。虎牙盔上红缨飘飘,全套乌金环锁甲,煞气正浓,不怒自威。 李永孝虽然面上显得随意,但目中精光未敛,来回注视着敌阵的动静,不时向北方和身后看看。这瓦色原上,不仅有国家的十万热血儿郎,还有同生共死的三位结拜兄弟效命,“孝悌忠信”,恒军的中流砥柱。 王为远意在冲击容国中军,虽兵寡,亦取攻势,加之急功近利,期速显军功,故力排众议,对以阵战。此战李永孝为前军,大军列十字阵,前军三万,中军四万,左、右、后军各一万。李永孝部骑兵、步兵纵列分布。步兵稳进,骑兵突击纵深。步兵有重牌手、刀牌手,配硬弓;骑兵有重、轻之分,银枪马刀,且零星配得短弩。十字阵左右两翼多是骑兵,展开呈钳形。一旦前军出现被突破迹象,则三军倾巢而进。若意图达成,一战溃敌,再战胜负即分。但是,王为远忽略了容军回避阵战可能性。原因是,两日前探子密报,“容军马匹不裕,矢缺,一部甲胄未盈。” 辰时,恒国中军帐一片萧杀之气,帅旗迎风猎猎作响,王为远端坐其中,拈须以待多时。漏刻中,眼看沙粒即将落尽,时间已然差不多了,“传令李永孝,前军出击破阵!” “诺!”令卒应了一声,接下令箭飞身上马而去。大帐内两边侍立的将官一个个神情严整,每次瓦色战绩都关乎国家的崛起和兴衰。无论是报效皇恩,还是为同袍报仇雪恨,亦或建立军功一展胸中抱负,纵横于沙场,都是这些恒国儿郎的绝好机会。帅案左手第一人,目光清亮,虽刀甲披挂,却不掩一身文墨之气,此人正是李永孝的四弟孔信。将令一下,孔信微微侧首,听着渐渐远去的蹄声,心中默祈,天佑我恒国武运昌隆,佑我恒军将士平安凯旋。随即侧目望着帐外阵阵狼烟飞舞,数日间军议历历在目,心中一声轻叹。 容军列阵之间,李永孝几番观察,心中微惊,敌方阵前装备齐整,阵型严密,但隐见军士身形不甚精壮,亦不乏老弱之兵,皆持重牌插地,有数层,再往后翎羽密集,弓弩不在少数。李永孝暗忖:“这玄月阵最适防御,我军数日军议,莫非敌营细作已然窥探得手?敌军数量优于我军,若阵法、时机再失了谋划,则大军危矣。” 正思量间,一骑令卒快马踏至,亮了手中令箭:“前锋骠骑将军听令,前军出击破阵!” 李永孝一抱拳:“得令!本将随即整军出战。” “将军保重!”令卒拉转马头复命而去。 李永孝一声呼喝:“魏云何在!” 一骑勒马而近,“末将在!” 李永孝侧首嘱道:“你速去禀告大帅与副帅,其一、敌中军防御甚严,其二、阵上现身军骑甚少。这玄月阵后或有犀利战法,其三、阵前绝非容军主力。为保万全,我部出击后,请大帅变以归刃阵同进,务必要长纵深插入,切不可恋阵于此地!” 魏云领命飞驰而去,李永孝轻轻念叨着军令:“出击破阵,出击破阵。\"心中却不平:‘这王为远作战安排如此简单儿戏,我戎马半生,生死不足计较,莫害苦了此间将士才好。’身为前军主将,李永孝自然明白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阵前将士。 随即,李永孝侧首又道:“三弟,今日前突,当以何战法?” 冯忠一骑进了两步回答道:“大哥,棉战最当。” 李永孝颔首一笑:“不枉你蹭我那么多酒,还有,把你二哥前次送来的二十车燎子尽皆发与步军,骑军留下三排,其余集中向右,传令吧。” 第2章 大破玄月 两军鏖战,阵法为龙,战法为睛。李永孝这棉战法,乃是以步卒稳进之势,重牌手步步为营,后队刀牌皆是顶举,以防远矢,再配得硬弓层层推进,因速缓,曾名虫濡,恐虫濡二字破坏士气,操演定名棉战。此战法用于针对防御性阵法,可以较大限度降低己方部队损耗,既能保证对敌阵的持续冲击力,又保留了骑兵机动出击的手段,加上敌将对我方出击时机判断的不确定性,对阵方如不做出相应的阵型调整或缺乏足够的训练,势必会付出惨重的代价。也就是说,无论敌方阵法不够精严或缺乏指挥变化,都可以立即转化为我军胜利的契机。当然,棉战法也有不足之处,首先是战法训练繁复,使用概率也比较其他战法低得多,若减员大于三成,补充建制后必须全军重新操练。在整个天龙大陆实战应用中,这仅是第二次现阵。 为将者,随机而变,随势而动。----《东卫志》 冯忠驱马向后,与程高、曹不愚等将一番吩咐停当,向旗手喝道:“变阵!棉战!”随即军鼓缓慢的敲起来,旗手令旗变换,各队将官随即指挥变阵。一时间尘土飞扬,戟甲交错。少时,阵毕,前军阵地又回复一片沉寂。兵法中,所谓不动如山,追求的就是这种效果的极致。 冯忠见弓手腰间皆悬燎子,已可以开始进军,便向鼓手喝令:“击鼓!前进!”把个进字拖得老长。这棉战法进鼓乃是五缓六平,战鼓则以“继击”和“速击”为号。五缓是配合部队前进的步伐,六平则是部队休整防御的时间,行进中可保阵法不乱。同时,步步进逼比起盲目冲锋,对于敌军的士气和心理也能造成更大压力。 燎子:取葫芦、黄竹晒枯,填火药,引线穿孔。阵时外包棉布,裹火油,散于对阵,火引而发,一星火可破不动之阵。----《东流志》 不到半炷香时间,前军步卒已推进至敌阵弓弩射程范围,敌阵箭矢不断。在冯忠的指挥下,鼓令多以平击待机。密集的箭雨之下,恒军陆续有刀牌手中箭,阵型略有松散,但恒军始终未发一箭,容军一方则矢雨渐疏。冯忠立改鼓令,在第二个三继击鼓令后,步军弓箭齐发。此时,每次进鼓过后都配三次以上“继击”鼓点,由于恒军以齐射方式放箭,每次齐射后敌阵中箭倒地者都会对阵型造成一些微小却显见的变化。 话说魏云领命至中军禀告,入帐具报变阵同进之事。王为远听罢,哪里肯依,沉吟片刻推道:“你回禀李将军,只管出击便是,大军自有计较。本帅身负全军之责,尔等莫要非议,复命去吧。”这魏云乃是李永孝旧部,一来素不疑李永孝之命,二来却从未服这几无军功的皇亲国戚,眼看请命不成,哪肯离去,拱着手也不敢轻慢,斜望孔信。 这“归刃阵”乃李永孝兄弟二人同创,一日二人比剑,孔信剑法不及几分,场内仗剑而立,李永孝一入场来,剑未出鞘,孔信已然攻到,两人游斗比划得半盏茶时分,孔信被逼失剑,李永孝胜,却比平时胜得早了。本来孔信已得先机,李永孝更无早胜之理,只因孔信逼得太紧,李永孝出剑后,却未及舍开剑鞘,不同以往,孔信数招伶俐的剑法,竟被李永孝以剑鞘化去,斗到急时李永孝翻转左手剑鞘对刺,竟收了孔信宝剑,同时右剑沉于孔信左肩而胜。同理,剑客比武,若剑术相当,则以奇出,正辅而胜。是故,阵上右势已成,若无左鞘辅战,胶着不下,久战于我军不利。孔信心中明白,李永孝约以归刃阵同进,破阵定已成竹在胸。但如何成全左势,却看这王为远决断,如此情形,恐是不易。 孔信一阵冥思,却无视了魏云。僵持了一阵,魏云有些心急,出言道:“阵上几已厮杀,请大帅速决,莫误了军机。” 王为远欲打发魏云正无从下手,闻言怒从案起喝斥:“大胆狂徒!区区五品,竟敢在此与本帅妄谈军机,来呀,拖出去斩了!” 事情突尢,魏云愤然,一个“你”字竟接不下话,左右校尉上前正欲擒拿,孔信喝止:“慢!” 魏云追随李永孝多年,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孔信有意护他周全,急转至案前,不料大红披风已挂住两个案角,忙舒整舒整,抱拳道:“大帅,战前斩将不吉,念这厮衔微,务需一般见识,容我开导开导。” 孔信禀完,王为远抬头斜视不语。孔信见情势稍缓,此事应可化解,转下去拍了拍魏云肩膀,微微一笑:“魏将军勿惊,大帅宽宏,还不速速拜谢?”魏云惊怒未消,垂头随便唱了个喏转身就走,孔信拉住,又慰道:“将军回去可知如何交待,不若我送你出营,教你必不为难。” 战阵之上,“九十步…八十步…”李永孝心中暗算,终于在数击平鼓之后,斜斜立起手中大刀。冯忠见状,急命鼓手“速击!”前阵军士闻得急鼓,尽系燎子于矢镞,射往敌阵,除各伍长箭壶余火矢三支,余众矢尽,抛弓、壶于地,抽得背上朴刀,俯身牌后,只待号起冲锋。 李永孝右手提刀,至右路军骑队首,舞了个刀花扬声道:“随我出击”。眼前众将官皆随李永孝多年,如臂使指。李永孝一马当先,几路骑随李永孝齐整而出。那骑兵虽非猛进,数息之间也奔得千步路程一半,马力尚未跑畅,阵中马儿嘶鸣,却是跃欲狂奔之势。李永孝渐渐驱马加速,冯忠在军前看得仔细,一戟往鼓手面前插去“停!” 那鼓手顿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个木人,额头上的汗是击鼓累的,眼里泪水打转,却是吓的。“换一对来,你们听好啰,号起之时给我往死里敲!”冯忠训罢回头看看中军左路,确有尘随风扬,只是不高,显是军马来得慢了。平下心中忐忑,驰于阵前愤然一喝:“起号,全军突击!”冯忠令下,众将奋勇,阵上号起,一时鼓号齐鸣。 前阵众军士听得冲锋号令,伍长尽燃火矢而发。数千火箭射入敌阵,火箭引燃裹了火油的棉布,只见容军阵前烟火四起,霎时乒乓炸个不停。李永孝所部,全军一阵喊杀,冲向敌阵。反观对面,恒军尚未冲入,便有叫扑火的,有命取水的,炸到脸,烧着衣,惨叫之声不绝,阵型已经散乱开来。 乘容军阵内烟大火大,恒国前军大进,李永孝亲率骑兵自右,直错容国阵角而入。玄月阵两个前角虽然防得最是严密,但只需破开一口,此阵便不那么厉害了。方才燎子爆开,近角这里可是炸开了好几个口子的。李永孝瞅准方位疾突而进,九路伏魔刀法舞将开来,所向披靡,折往阵心冲杀而过,一路势如破竹。容国怯阵之兵逐渐往东散退,李永孝所率骑兵散开阵列往东直冲,一路又杀去数里。 容军玄月阵中枢已乱,正面被冯忠一波冲溃,左翼被李永孝切断,在阵南苦受,却无法驰援中军。容国右路已整军加入中路战团,此时已没有什么阵法战法,剩下的,是赤裸裸的消耗,白刃战。 白刃战一旦上演,胜负便取决于士气,以及阵上的变数。不到半盏茶时分,恒军左路一军,约万余人马杀到,只数面旗,旗上乃是“周”字。正是恒军左军周开杀至,其所部骑兵分两路,不管容军北路,尽插玄月阵中军,一路孔信,一路周开,来回一阵冲突,恒容四路人马搅在一起大战,容军乱了阵脚,纷纷往东逃命。 话说李永孝往东追杀到容国中军大营,损失甚微,所遇抵抗也很弱。到得中军帐前,一刀砍了绳索,扯下大旗,驱马入帐,帐中只有几名容国小校伏地乞命。李永孝身旁统领抬手砍番两个,喝问“陈子训哪里去了?”余者皆言不知,李永孝取案上军文翻查,也没个紧要,唯一简垫底,记有“前军五万。” 李永孝顿时大惊,战前列阵之时,自己看得清楚,容军这重牌手一排应五百上下,以三层计,约一千五百,夹矛军、刀军、又布弓弩手于内,计不过三万,再计左右两路各约万余人马,五万乃合。然容军一十五万兵马,先前所破军阵虽不至于全是老弱残兵,但战之并不砥砺,这还有十万精锐未现,莫是飞天遁地去了! 李永孝思罢,背上汗毛倒竖,额前冷汗渐流。不及细想,帐外一斥候奔近,“大帅有令,传骠骑将军速速归营军议!”既不下马,催促李永孝。 容军主力行迹不明,然此战第一要务自然是歼灭恒军主力,此地经先前一战,反倒是安全。李永孝想透,授命所部偏将带队清理战场,收缴容国残兵。容军此寨地势稍高,四周平阔,利守不利攻,正好捡个现成的便宜,遂下令安营。耽误片刻吩咐停当,转来随斥候返恒军大营而去。 第3章 军中叛逆 李永孝随斥候疾奔王为远军帐,一路思量,以容军之计,先前所破之阵一则掩盖虚实,二则为主力争取时间。就防御阵型而言,若非燎子的运用,棉战法要突破玄月阵也必然是要经历较长时间的。 而容军主力既然不在阵前,为达到最佳战术效果,必做大迂回。半夜出发,至巳时攻击,不利,兵士马匹过劳,而恒军正锐,可以逸待劳。卯时微明出发,由这壮观的前军以玄月阵拖延,主力做巡弋式运动,减少体力消耗,保持兵马战力,在午时前后攻击,既可稍做休整。恒军已战两个时辰,自然疲惫,加之腹背受敌,必定损失惨重。再结合容国骑兵数量长于恒国的情况,恒军逃不掉,被逼决战,只有全军覆没。届时莫说瓦色高原,只需能破了卯阳关,再吃下半个恒国,也不在话下。 李永孝一路驰来,未见冯、孔兄弟二人,各处均在清理战场,所得辎重无数,俘获亦丰。驰入中军大营,只见众兵士衣甲齐整,面目干净,有的居然未带兵器,以李永孝的经验,这些兵马显然未曾上阵厮杀。 不意间,已至中军帐外。二人下马,斥候抬手向帐内做势“将军请。” 不知王为远哪里弄来两个女婢,一个捶腿,一个揉肩,这厮斜卧榻上,哼道,“一起绑啰。”帐内早有准备,李永孝猝不及防,已被掀翻在地,眨眼间绑了个结实。李永孝奋力起身,撞开左右,进了两步,怒吼道:“我部破敌有功,大帅这是何意!?” 王为远皮笑肉不笑,也不搭理。李永孝环顾四周,只见冯忠、孔信、已绑在一侧,口中噻了白布。地上有血,案前一颗人头,却是魏云首级。 这一幕犹如晴天霹雳,李永孝列阵之时,魏云还与自己并骑而立,转眼之间却已身首异处。这不是战阵之上轰轰烈烈殉国,分明就是王为远处心积虑剪除异己!魏云跟随自己多年,万万想不到竟是如此下场。李永孝怒目圆睁,恨不得崩断绳索一击毙杀恶贼,却哪里挣得起身。 王为远理了理衣襟,冷笑一声:“有功?尔等不遵将令,盗我令箭,密谋造反,这魏云就是榜样,本当全部正法!念今日全胜,本帅我心情不错,明日押往弘京,待奏明圣上,教尔等心服口服。” 李永孝闻言,已猜得端倪。战前李永孝命魏云至中军禀告,邀王为远同进,孔信见王为远按兵不动,一时护兄心切,生得权益之计,以披风挂住案角,遮人眼目盗得令箭,逐调动左军人马,与前军同击。而王为远这中军压根儿未动,李永孝就是拼死在敌阵之中,恐怕也是有人所乐见的结果。此战恒军仅以四万人马,大破容军五万之数,且损失轻微,确是大胜。王为远全胜之说,只因破了容军,又无意间得了机会削去李永孝兵权,一石二鸟,得偿私愿之故。 李永孝见此情,恐容军突袭,不意拖泥带水,也顾不得伤怀魏云,压下心头怒火急道:“容军主力不明,望大帅以大局为重,广出哨探,谨防容军乘隙攻击!”欲再有分说,那王为远抬手止住,仰天打了个哈哈:“左右,与我拉出去,严加看管,莫走了逆贼。” 却哪里听得进李永孝声嘶力竭呼吼,一众推推拉拉出来,兄弟三人被绑在辕门边桩子上示众。正当午时,阳光猛烈,三人心中叫苦,大战下来,水也没喝一口,却在此遭罪。为国一片赤胆忠心,却是这般下场,待明日押往弘京,一路磨难,有命回弘京都不错,只怕路上就被王为远结果了。 李永孝念及家眷,堂上有六旬老母,吃斋念佛,慈祥爱众。贤妻刘氏,勤劳家务,更为李永孝生得一子一女。长子十岁,明理好学,幼女七岁,才入髫年,也颇显聪灵。若非征战,本可安享天伦,今已待罪之身,死倒是不惧,唯恐连累家人,亦害了这几个兄弟,反不如父亲,虽战死沙场,却一生峥嵘。思罢眉头紧锁,只是咬牙叹气。 绑了约半炷香时分,李永孝身体渐感酸麻,越发口渴,绑不能动,只能苦苦忍耐。却隐隐听得后军方向蹄声轰隆,侧目一看,果不期言中。后军方向黄尘飞扬,看似不高,却又浓又广。定是那陈子训精骑杀到,李永孝兄弟三人只得远远看着。不多时,一将至王为远帐前飞身下马,若非帐前小校手快,那将定然栽倒。但见那将背上负了几处箭伤,显是穿戴了甲胄,入肉不深,来路上也未及处理,背着箭杆乘马飞驰而来,烈日下背甲鲜红一片,犹在渗血,两名小校一边一个,赶紧拖扶进去。 恒国的后军也就一万人马,莫说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就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又如何抵挡得住容国十万精骑的冲突。李永孝兄弟三人相视苦笑,根本不必指望押往弘京,只需片刻容军杀到,不是死于乱军之中,就是被敌人生擒活捉,这一日风云变幻莫测如厮,也感慨不得多少时光了。 少时,恒国中军大营便莫名“沸腾”起来,将校人马进进出出,热锅上的蚂蚁般乱成一片,果然是兵败如山倒。整盔的,披甲的,夺马的,寻刀的,敌未至,早已乱麻麻一团,什么士气,哪里还有战心。李永孝兄弟三人无语,绑在桩子这里被迫看戏,又无可奈何,心中五味杂陈,身也不酸了,口也不渴了,真他娘的不是个滋味儿! 西面厮杀声渐近,只见大营北面陈思悌领一队骑至,驱开几个军士,围了桩子,抽去冯、孔口中白布,三人前后解了绑,陈思悌口称:“我来迟了,哥哥赎罪。”身后闵德方已牵来战马,原来闵德方闻得军中有变,立去北林求援,故引陈思悌来到。 恒国军中谁人不识这兄弟四人,守卫的兵士一看,知是救人来了,相互使个眼色,再说容军将至,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兄弟三人获救,冯忠找个水袋猛灌了几口,随便寻了个兵器。李永孝上马拉定缰绳,揉了揉手腕问到,“北林如何?” 陈思悌回:“伏了两日,战了一回。” 李永孝又言:“取北还是向东?” 陈思悌又回:“北二十里,有些准备,东约百里,容国白鹿城。”想来是兄弟二人心意相通,连临机而决的想法都如出一辙。 陈思悌这么一说,李永孝计议已定,看了看陈思悌臂上绷带,便道:“我们向东。”恐众人疑惑,又释道:“北林已战,必不清净,那方优劣,敌我两军各半;西原可归,而容军势众,难成所愿;南原虽广,却无所依托,不出两日,定为容军剿灭。东面白鹿,轻骑一日即到,出其不意,若能做成个根基,我军乃可反败为胜,若图之不易,也可依托狼元山林卸去容国骑兵优势,才好与陈子训纠缠,把尽可能多的将士带回卯阳。” 冯忠接到“容军将至,时间紧迫,大哥赶紧下令。” 李永孝随即吩咐:“老四,你自往东,至我部寻几匹快马,带些干练之人,想办法潜入白鹿,明日于白鹿正北树林汇合,去吧。”孔信策马转身:“三位哥哥保重,四弟在白鹿之北恭候。”言毕绝尘而去。 李永孝续道:“二弟,你去北林收拾收拾,一路再集些逃散的兵马,亦在白鹿之北汇合,记住,偃旗息鼓,能不战,则不战。另外,曹不愚将军,你领数骑向南,若遇追兵可往西南,力求自保,弄些动静,以乱虚实。” “得令!” “大哥放心!”陈思悌留下半队人马,往北而去。冯忠见二哥四弟各领命去了,早按捺不住,巴巴望着李永孝。 李永孝目送陈思悌一段,背对冯忠问道:“三弟,恒国国姓为何?” 冯忠摸不着头脑,此时已能望见容军旗帜,怎又和国姓扯上了,急回:“大哥分明知道,三横一竖,王!” 李永孝又道:“若是大哥杀了皇亲国戚,要诛九族,你怕不怕?” 冯忠一听,“大哥,我早有此意。只要大哥不拦,我这就去办,杀了这厮是为国锄奸,为民除害,我孤身一人,管他皇帝赏罚。”兄弟四人结拜多年,冯忠虽常年孤身在军伍,李永孝老娘待冯忠如亲生一般,每次临别都是“儿啊”的嘱咐,“忠啊”的呼唤,关怀真切。 想念及此,冯忠鼻尖一酸,向四周喊道:“冯忠顽劣,早与这军中之人毫无干系,看王为远治军不严,怒而杀之。”言毕,眼中血红,欲往中军帐内杀之,正调转马头,李永孝一把拉住,仰天哈哈大笑数声,眼亦红:“王为远统军不利,贻误军机,本将临机决断,斩之!” 呼毕抽出鞍侧马刀,纵马直入中军帐,冯忠、闵德方等几骑随即跟上。入帐一看,四下空空,魏云人头还在地上,榻边两个女婢抱头哭泣,冯忠上前疾喝:“王为远哪里跑了!?” 两女婢满脸泪水,只是摇头。此时想来,估计陈思悌将几兄弟从桩子救下之时,王为远便已溜了。此时敌我胶着,更由不得分心清理门户,闻得帐外喊杀声已至,李永孝急命:“三弟,我部尚锐,你往东面容军旧营整军待战,速去!” 冯忠担心李永孝安危,怎奈不是个说话的时机,点头勒马而去。李永孝又对剩下几位将校命到,“你等往营中各寻旗帜,不管字号,四处收拾军马去与冯忠将军汇合,路遇军官若有疑惑,可说王为远临阵脱逃,是从骠骑将军之命。切记,叮嘱各路将官,不得恋战!”众骑出帐四方散去,李永孝还待往案上翻找些有用之物,一阵劲箭穿帐而入,李永孝连拨带闪避过箭雨,两女婢已在血泊之中。此时此地,已顾不上其它,李永孝抓来把长兵,又扯了面旗,包住魏云人头。才出军帐,迎面撞见的敌人当即被砍翻几个,李永孝只得且战且走冲杀出去。 第4章 金蝉脱壳 李永孝出离中军大营,更多的容国兵马已从西面涌来,为避其锋芒,李永孝疾往南行。一路多与容军骑兵接战,仗得弓马娴熟,追兵无法近身,眼看随骑越少,箭袋矢尽,正遇恒军右军战阵,天幸这万余人马还在。右军明威将军韩辰叔乃是朝中三品武官,也在恒国名将之列,与李永孝兄弟几人素有些交情。此番中军无帅,多次请命无果,失了战略,正与容军突出部队接战。韩辰叔立于阵中,见李永孝一人一骑,鞍上血淋淋挂了个包,远远便招呼左右,更亲持硬弓为其“照应”后面的追兵。 两人照面,李永孝俱言中军之事,韩辰叔亦怒,叹息魏云可惜。待李永孝说完临机而决的部署,韩辰叔感拜:“愿听骠骑将军号令。”随即整军东撤,数里间且战且走,幸而右军兵马不乱,陈子训一时没工夫集结兵马对付。之后,韩辰叔所部停在冯忠人马以南,相距三里,呈犄角之势,与容军相持。 容军自西向东展开冲杀半日,也曾有散兵数次冲击冯忠与韩辰叔营寨,居然没占得什么便宜。陈子训本要列阵再战,一来恒军两个营寨立得又快又稳,已不现溃散之相,二来自家将士也已疲累,穷寇莫追的道理,将帅岂能不明。 原来,陈子训算计得精妙。容军早在拂晓之前,便已开始迂回,午时自恒国后军杀至,待得尽破恒中军,又迅速拉拢些人马向冯、韩冲了两次,至天晚扎营对峙,已是酉时,两军整整厮杀了一个白天,此时天色渐红,真是残阳如血。陈子训恐恒军逃遁,步步紧逼,两军亦是相距三里。这一日交锋,虽各有攻守,胜负已分得明了。恒军一方,若非李永孝兄弟几人打理,几有尽灭之险。 入夜,李永孝点算人马,冯、韩二营虽陆续收得些残兵,算来也就冯忠三万不到,韩辰叔近万,恒军已损失过半,余者带伤无数,辎重军器更是不提。所幸战前李永孝命冯忠已多发两日干粮,又在容军旧营和阵前勉强寻得些补充,恒军倒是暂时未因粮草乱了军心。 白日一战,两军阵地互换,也是两家多年拼斗间,从未发生之战例。恒军上下明了,经此一役,待得天晓,容军那边纵只有七、八万兵马,人家也是以二对一,生死立判。李永孝帐内,众将围坐沉默不语,个个面露疲惫,只有冯忠在背后来回踱步。韩辰叔一入,李永孝便开议:“日间之事,众位均已明了。王为远临阵脱逃,各位可愿听我号令。” 其实论官衔品阶、军功资历、阵战兵法,莫说这军帐之内,就是放眼整个恒国,实无李永孝之右者。众将已至,自是心悦诚服,李永孝故此一说,只因白天一战主帅失位,散了军心,若调度不力再战,必至全军覆没,到时回天无术,定殃及恒国生灵涂炭,兹事体大,不得不慎,故此一说。 除李永孝外,韩辰叔与冯忠军衔最高,均是三品。韩辰叔道:“骠骑将军统兵有方,又爱惜将士,骠骑将军总领帅位,是我军之福。” 冯忠听罢,也和道:“此间将士并无王为远之流,我等赴汤蹈火,大哥发令就是。” 一干将领左右看看,无论品阶高低,确如冯忠所言,均是以实力打拼来的“实干派”。王为远挂帅之前,许多将校本就是李永孝所部,如今危难之际,李永孝重领帅职,实是众望所归,纷纷抱拳,竟一齐禀道:“我等愿遵将军号令!”帐内还有几人,一时热血沸腾,喊道,“骠骑将军威武!” 一声喊起,众将齐呼:“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李永孝赶紧止住,此时临危挂帅,见士气不坠,心中倒是高兴。正要布置策略,帐外军士来报:“容国使者求见!” 李永孝闻报,灵机一动,心中暗喜。唤近冯忠、韩辰叔低声嘱了几句,又包了些金银,吩咐众将整理衣甲,打起精神,左右站成两列,既然使者来了,当然要好好的迎接。 冯忠出帐喝道,“容国使者安在?大帅有请!” 那使者进帐一愣,左看看,右看看,这哪是落败之师,一个个如狼似虎,进帐如同进坑啊。 直到冯忠在旁推了一把,那使者方往前走了三步,提了半调嗓门,故意大声问道:“哪位是王为远王将军?” 李永孝一人独坐案前,见这使者蓄意范二,也不点破,随口道:“使者星夜不辞劳苦而至,不知所为何事?” 那使者斜眼看了看李永孝,不冷不热哼了一声道:“恒军大势已去,陈大帅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尽数剿杀,命我特来劝降……” 叽里咕噜一通酸文腐语,众将听得不耐烦,正无计较,“锵”一声清鸣,韩辰叔剑已架在使者颈上。出鞘,进步,仗剑,一气呵成,众将心里暗暗赞了一个。 那使者还算硬气,半步未退,只将脖子微微后让,说道:“两国交兵,不…” 李永孝瞪了韩辰叔一眼:“罢了,罢了,韩将军息怒。待我来问问,既有生路,且看看陈大帅如何安排。” 韩辰叔一听,怒视李永孝,怒斥道:“你要投敌?” 李永孝不答,韩辰叔愤然道:“什么不斩来使,我杀了这厮,看你怎降!”言罢驱剑就削,“当”一声,却被冯忠架开,二人均怒目而视。 不待言语,韩辰叔又往那使者身上招呼,“当、当”又被冯忠架开,韩辰叔每每正要得手,总是差那么一点儿。那使者站在原地跑是不能跑,动又不敢动,吓得直翻白眼,额上汗珠汩汩而冒,已然摇摇欲坠,却始终未倒。 帐内众将心中揣测,刚才还好好的,怎地不期来了个使者,就同袍反目。 韩辰叔砍了五、六剑,终未得手,惊怒之余破口大骂:“不忠不义之徒,明日决一死战,我若输了,便跟你降贼!”不待有人反应,韩辰叔提剑愤然出帐,众将你看我、我看你,亦有几位将校紧跟韩辰叔而去。 见韩辰叔已离去,李永孝换了张和气的脸,对使者道:“多谢陈大帅美意,只是使者刚才见了,这营中上下多有不服,若降了容国,这许多将校人马,不知陈大帅打算如何安置?” 以陈子训之计,劝降只为打击恒军士气,制造更深的混乱,旨在进一步消解恒军战力,并未做劝降成功的打算,何来安排之说。那使者倒也有些见识,虽然刚才吓的不轻,又见帐内动手,扰乱军心之计已成,而且更加意外的成功挑拨恒军自相残杀,乃是更大的便宜。 经李永孝这一问,使者鬼迷了心窍要回去邀功,眉飞色舞答道:“陈大帅总领容国兵马,王将军若是肯降,我定请陈大帅保奏,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这营中将校,不论大小,必有封赏。” 言毕,只见李永孝若有所思,使者干脆上前附耳道:“吾知王将军身上有真龙血脉,却非嫡出。介时,王将军回国做个内应,与陈大帅里应外合,稳持恒国天印,王将军此战因祸得福,还能遂了大愿,岂不美哉?” 李永孝听得一阵心惊肉跳,看来容国早将恒国情况摸得透彻,狼子野心,竟计较得如此深远,此时若真是王为远挂帅,后果当真不堪设想。李永孝面上丝毫不露,与使者相视而笑。李永孝又道:“此番全仗使者点拨,不知尊驾如何称呼?”使者眉开眼笑:“本官段硕,现为陈大帅帐前参军,将军日后飞黄腾达,莫忘故人引荐之恩呐。” 几番会意的交流过后,李永孝奉上一包金银,即命帐中小校:“拿酒来!” 一军士捧了个托盘,里面两樽烈酒,两人举了杯,道一声“干!” 皆是一饮而尽,饮罢两人抬头大笑相协出帐,李永孝低声道:“段大人请回报大帅,一两日间我清了反逆,再议大计,但需请大帅出些助力,我军中已然粮草不济,也请段大人想法借点儿用用。” 段硕干了一樽烈酒,后劲上头,不想今日左右逢源,心情大悦,微微有些飘然,拍了拍胸脯:“将军放心处理,我与大帅静待佳音,粮草嘛,待禀明大帅,拨些助将军讨逆也是应该的。”待送出营外,段硕上马归营复命。李永孝心中大喜,奔回帐内,冯忠、韩辰叔各个开怀大笑。 李永孝缓兵的目的貌似达到了,为恒军争取到一点时间,恒军可以适当的休整休整,更为分兵白鹿创造了良机,原上留下的兵马,暂时是安全的,最可喜的是,容军主力已被牵制于此。 李永孝与众将一番计议,内容大致是:“一、冯忠、韩辰叔继续迷惑容军,在此只需拖得容军一日两日,便可为恒国败军争取些撤退的时间;二、李永孝率领轻骑三千,趁夜出发,尝试夺取白鹿;三、赵飞虎带数骑骁勇将校,绕开容军回弘京呈奏诸事,更需探听王为远虚实,提防君侧恶人先告状。”其实李永孝谋划的可不少,若白鹿城是块啃不动的硬骨头,如何沿狼元山脉全身而退都已想得清楚,只是此事现下不宜宣告,自己隐在心中。分拨已定,众将各自行事。李永孝又想起一事:“三弟,魏将军与你我半生军旅,天明后把头葬了吧。” 话说段硕回禀陈子训,只说得天花乱坠,那王为远如何贼眉鼠眼,如何贪生怕死,如何见利忘义。陈子训虽然将信将疑,但一路分析下来,恒军战无胜算,退不能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无论多么不愿投降,那也是自己砧板上的肉。陈子训思得良久,算定恒军已坐困指掌之间,又能兵不血刃收得这几万人马,乃是美事。利害数得分明,决道:“且看明日情况,传令各部,今夜不可松懈,借粮嘛,投降之前,就让他们吃草去吧。” 三更时分,容军大营听得对面军鼓擂动,陈子训大惊,滚下榻来只抓了个披风系上,正欲唤人整军迎战,一小校来报:“启禀大帅,恒军起鼓,人马南北对列,不知何故。” 陈子训出帐远望,只遥遥看得对面冯、韩二营灯火一片,人马南北对立,军鼓敲敲打打,似是要厮杀,待望得清楚,心中嘘了口长气。反观自家营内也是熙熙攘攘,各部斥候纷至请命。陈子训又至营边哨楼上看了个真切,冯、韩两边人马已在交战,场上火把凌乱,星星点点,喊杀一片。看了半炷香时分,火把渐少,想是两军拼得惨烈,各自收兵,陈子训遂命各部勿惊,只做普通防备,自己亦回帐歇息。 四更刚过,又闻军鼓擂动,恒军两营又是一片灯火,陈子训双眼熬得通红,只看了半盏茶时分,容军惺悻散开,各回营帐休息。 天明一探,陈子训是又气又笑,笑的是昨日冯、韩二营均是向西列阵,与容营而对,今日那两个营寨的辕门已南北而面,竟要拼个死活的样子。气的是自家这里八万精兵,竟被这些残兵败将无视。其实,瓦色一战,陈子训南面迂回,北面也有一支轻骑,不料,恒军在仙风谷林中竟有埋伏,事先容军两次哨探均未发现。前去埋伏的一万人马,本是为了防止恒军北逃的,怎料还没埋伏,就被人埋伏了,一战下来只余得数百骑逃脱,连伏兵几何都说不清楚,要不然,凑个虚数,容国此间尚有十万精锐。 陈子训把军务过了一遍后,刚要小睡,段硕又来进言,容军大利,将军吉祥,隔岸观火乃是千古奇策云云,陈子训不厌其烦。也不知段硕收了多少好处,为恒军借粮一事,不但在军议时堂而皇之的提了出来,私底下还求见了陈子训好几遍,难道是猪脑子,听不出个话里话外。想是昨夜缭乱,这一日均无战心,各军昏昏而过。 又说白鹿城北林,昨夜冯、韩做戏互相攻击之前,李永孝率张文、封磊、并轻骑三千自北林偃旗而行,已于二更出发,在林中稳稳行了六个时辰,午时将近,已至白鹿北林。寻了一阵,与陈思悌合兵一处。原来,陈思悌也刚到了个把时辰,林边见了孔信记号,于是入林休养人马。 陈思悌此时所率约千余人马,大部装备精良,马匹彪悍,前脊上长条革袋丰满,应是装足了精米,鞍上行军袋军器齐备,弓、弩、矢、小斧、短锹、马刀、绳索、壁虎钩,袋中还有火折、绷带、油布、军毯、各种机关零件,有的也带得兽夹、燎子,各军士腰间仅别一把匕首,散在林中休息。李永孝四处看看,只有半数军马卸鞍,暗赞陈思悌治军有道,心想,‘二弟护着这许多辎重,又在仙风谷战了一回,折损许多人马,不然只需二弟周密安排一下,这白鹿城还是拿得下来的。’ 兄弟两人一番计议,一小校飞报:“四将军自林边而来,正寻将军。”少时,只见孔信领着几人,均着布衣而来,想是已探得些收获。李永孝忙问:“四弟探得如何?” 孔信回道:“这白鹿编制有四万人马,城中驻守的步军不到五千,原上战厉,其余人马正与陈子训转运粮草,此地正是陈子训粮秣必经之地,破了白鹿,容军再难正视瓦色。郡守余波,贪花好色,毫无军功,是个买官的主,但因三万多人马不明所在,此城只可智取,且需速成。万幸这白鹿十分懈怠,白日里城门都不闭。” 这智取、速成,正合李永孝之意,李永孝点点头:“四弟这身装扮,做了哪些准备?”陈思悌抢道:“大哥不近人情,四弟归来,也发口水喝,夺白鹿也不急这喝一口水的时分。”说罢递过水袋。 孔信一众昨夜已至白鹿,当时城门已闭,在北林探了地形,歇了一夜,不想天亮时城门居然开了,虽门口兵士多些,但出入并不限制。于是办了些民服、背篓、木车、麻袋,也探得城内军府地形,门岗哨位,虽无实图,却在地上绘得八九不离。至孔信前来碰头,城中已混进了许多人修整待命。 三人计定,在军府放上一把火,同时夺下南北二门,全军一鼓作气杀进城去,不但要夺下城池,最好能把消息再封闭一段时间。如此这般这般,商量已定,孔信命人装了些米粮,乔装贩米,入城准备。李永孝则安排人马休息。又过些时候,陈思悌挑了十几个心腹好手,绕了个大圈,分散后从南门混入,寻了几间客栈住下。计划着天明时,以城中烟火为号,里应外合夺下白鹿。 瓦色:西接恒,东连容,南渐缓,入离。壤坚涩,古来无利,各自相安,精钢一现,容恒争战,离坐壁上观。原上孤城于东,名白鹿,建城百载,唯南北二门。传北山天鹿降瑞,产奇果,内外色白,辅愈金疮最灵。故邑名白鹿,若得此城,即制瓦色。----《东卫志》 第5章 白鹿缘法 次日,兄弟几人依计分头行事。四更刚过,陈思悌便带人悄悄出了客栈,费了几番周折,总算是成功潜入军府,静待时机纵火。五更天时,李永孝与张文,也已在城外埋伏停当。 天色将明之时,城门尚未开启,孔信与程高、封磊几人在北门左近支起米摊,惹得换岗的守门军士一阵鄙视。“哈哈,都穷疯了,卖米比早饭还早。” 一旁军士附和到,“切,没米做个屁早饭,定是你家没米被这些奸商撞见了。” “你家才没米了,你们全家都没米了。” 两个军士你一言我一语,往米摊而来,想是要揩些油水。程高挨得近,见两军士走来,忙从米袋上拿过一个布包,从中取了两个面饼,招呼道:“哟,军爷,可早啊,小人等看这门口人多,想在此支个凉棚,不日米净就走。”说着递过面饼。可怜程高心中早有准备,就是对这军中之人难办,常年与校官兵卒打交道,早有一身威势,虽扮商贩,对此类门卒气势自然而出,手中拿两个面饼,面上恭敬笑嘻嘻,身板却是昂然而立,犹如打赏乞丐一般。 两军士一看这态势,双双抱手夹矛,钉在原地,白眼儿一鼓,正欲喝骂,孔信连忙上前哈腰“军爷,二位军爷,呵呵,我这兄弟乡下人,没什么见识,多多包涵,多多包涵。”说着赶紧取过布包,拿了程高手上面饼,复装好了,挡在程高身前,捧了一包面饼,近到军士身前,又取出点碎银奉上,巴结到:“一点儿心意,还望军爷关照关照。”二军士得逞,揣了银子拎包而去。此时,凉棚算是勉强支稳了,城门也已按常例打开。 没多时,城内一队骑马不紧不慢,至城门而止。但见领头一将面目俊朗,身形健壮,眉间一股英气,约摸二十上下年纪。奇的是,这年轻小将马上只挂了一柄短刀,再无其它兵器。孔信远远聆听,那将冲守门军士呼喝:“前方大军虽胜,你等务必小心守城,莫进了奸细……” 那将在门口绕了一圈,又喝问军士:“什长死哪去啦?” 一名伍长唯唯诺诺上前禀道:“大头哥今早闹肚,上茅厕去了。” 那将斥了一声,转马往凉棚而来,走到近处,有意放缓马蹄,把一众“米贩”都打量了个遍。孔信、程高及一众伙计均惊出一冷汗。孔信寻思:‘此人乃守军将官不错,但这般年纪却行事沉稳,尤那眼神犀利。’那将经过,众人生怕漏了马脚,都不敢抬头,只是迈力堆货。待去得远了,孔信想来也无甚么古怪,只将那柄短刀记在心里。 天渐渐已亮,陈思悌几人伏于军府马厩,都上前解了马缰,随即纵火。那马厩多有干草柴薪,一点即着,军府中人忽见烟起,呼哨、敲梆子顿时响成一片。陈思悌几人在马厩挥鞭乱哄,马儿都往外跑,火势熊熊而起。 陈思悌一声招呼,几人各拉马跃上,追惊马而去,边追边呼着“走火啦,马厩走火啦!”“马惊了,大家快追啊!” 失火一乱,几十匹马又奔到街上,军府上下开锅一般,竟无人阻拦得住。几人纵马冲出军府,又牵了几匹无鞍裸马,哄散了马群,直往南门奔去。 先是门开,现在烟起,李永孝在城外看得清楚,时机已至。众将士早已埋伏了多时,皆上马提缰绳准备作战。一上得大道,李永孝、张文率众直冲而去。城上守军远远看见,知道大事不妙,正要下令关门,身后上来数人,不管有没有人认出这些米贩,总之个个杀气腾腾,武艺还俊得很。城墙上跑得慢的,未及呼叫,即被砍翻。不多时,北门之侧,哪里还有能守门的。 城头标旗摇动,李永孝所率军士看准城门得手,士气大盛,更是纵马狂奔,转眼已至城下,城门洞开,刚才门口那几个卒子,有的受制,有的跑没了影。 又说城里,陈思悌一行骑至南门,冲守门军官呼道:“余大人有令,军府马厩失火,为防走失战马,速速关闭城门,违令者斩!” 那军官未见令牌,正要询问,陈思悌却递送缰绳叫门兵牵马,附道:“大人说了,寻得城中军马者,按数行赏,我等还要去北门传令,这些寻回的马匹算你们的了。”言罢陈思悌一行人甩开十余匹所牵之马。那军官一看,这不是白捡的好处嘛,按下心头窃喜,正色道:“既有令在身,也不便耽误,几位晚间空闲,可到南门喝几杯水酒。”陈思悌心中暗笑,你个抠门的门吏,赠你十几匹马,赏钱自然丰厚,却只回得几杯水酒。 “告辞。”陈思悌算算时间,隐约听得些动静,想必北门那边也该进城了,一行数骑又折返军府而去。 李永孝率骑一鼓作气冲入,哨位旁孔信已换了甲胄立于马上,枪抗于肩,英姿飒爽。兄弟几人谋事即将成功,见面点了点头,按事先约定,各领人马行事。一半的兵马留下,另一半随李永孝先平军府,再往校场合力压制守军。李永孝也不耽误,驱马直冲军府而去。孔信闭了北门,分拨人马,诸事安排停当,留下两队人马守紧,又与程高率领大队直奔校场,计划很顺利,顺利得来不及庆祝。 李永孝一路冲去,城中百姓闻得骚乱,都闭门不出。军府灭火正酣,只见正街一路人马狂奔而来,密密麻麻不知多少。还来不及招呼着救火,军府的纷乱已被另一种气氛代替。李永孝一声呼喝,随骑直冲而入,白鹿军府上下毫无准备,械库尚锁,府中军士莫名其妙,多数惜命而降,几个能拿点架子的将官,死的死,跪的跪。 那郡守余波听得动静,正为马厩失火而大发雷霆,这档口哪个不怕死的混蛋又在滋事。一边喝骂身边护卫,一边持剑,火冒三丈跳出堂来。一入中庭,即被来人围了,还没发作,张文大刀已欺在颈上:“姓甚名谁,现居何职?”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余波战战兢兢,丢了手中宝剑:“将军恕罪,将军恕罪,末将余波,白鹿郡守,哈哈,不知特使前来检视,迎迓来迟,还望恕罪!” 李永孝、张文心中好笑,白鹿如此要冲,竟由这种货色司职,就算是老天帮忙,也忒给面子了吧。可笑的是,这余波还认为院中的兵马,是自家的上官突击检查摆的阵势。 李永孝肃面冷言道:“恒国大军已破此城,汝等若降,可保性命,若冥顽不灵,必身首异处!” “啊?”余波跌坐在地,前方陈子训大捷,哪里来的恒国大军,然刀在颈上,不是城破,却又是什么。嗯嗯啊啊没个言语,只滴溜溜眼珠乱转,看看能否求个活命。不多时,陈思悌也至军府,庭中立马候命。李永孝见军府已然平定,恐拖延有变,随即命道:“二弟,你带这厮去取军册、账簿,命人清理城中钱粮,管制武库,我现在去与老四汇合。”陈思悌比个手势,跳出两士扒了余波盔甲,又绑了个粽子一般,李永孝一众骑出军府,又往西侧校场奔去。 校场之上,早有将官见军府烟火,召集人马列队,然派往军府领命校官未归,都不敢擅越,心中焦急,都在营边眺望。本部派出的校官未见,却见大队骑兵呼啸而来,刀枪明晃晃,也没个旗号。正犹豫间,孔信马到,二话不说,提枪就刺,随骑效仿,刀斧并至,可怜几位白鹿的将官,稀里糊涂就做了鬼。 孔信人马冲到点将台前立定,场上列队的人马亦呆呆惊在原地,手中又无兵刃,众兵士瞠目结舌,无人出头。孔信指点人马入营围定,跳上点将台,取锤咚咚咚敲了三下军鼓,见队列静下,朗声到,“听好了,余郡守已降恒国,愿降者,不杀!愿离者,不杀!”一离一降,都是生路,喊罢场内骚动一阵,亦无人贸然造次。 孔信随骑多有持弓举弩者,只待队中有出头者射之,靠近营边几列,忽奔出数人想要逃跑,未至栅旁即被射倒,中箭未死者还在挣扎,骑已踏进,一戟了结,马上正是程高。忽又有人喧哗,附和几人,扯开嗓门未喊几句,一阵急矢,几人已身插数箭,血溅当场,周围军士急忙避开,也有被殃及池鱼者,咒骂呻吟,只是不敢乱动。 孔信正要安抚,营外一队骑至,显是容国装束。虽只十余骑,却有几分霸气,冲入校场营门,即与孔信人马展开拼杀,孔信从骑被砍下数个,一阵缭乱。场内又是一阵箭雨,场外则一阵砍杀,眼看正要大乱,李永孝率张文又一队人马冲入,唬得容国军士面面相觑。 这一轮,李永孝带队绕场抡刀就剁,只绕得一圈,场内已安静下来。话说场外容国数骑武艺虽精,人数却少,不多时,或死或擒,只余一将。那将失了战马,被团团围住,手中一柄短刀,刀上片片鲜红,孔信认得,正是早间北门所遇那年轻小将。 程高一时兴起,扔了戟,喝开围者,拔剑与那将单挑,两军皆屏息观战。战场上程高用剑机会不多,平日闲暇时,剑法多得李永孝指点,谈不上剑随心至,也是剑劲沉厚,招法精严。那将见程高来战,也是心中壮烈,一抖刀上鲜血,昂首正面而立,只待程高进招。 程高见状,摆开门户,挺剑直进。“唰唰唰”攻了三招,“当当当”那将硬生生接了三招,立在原地半步未动。程高心知不妙,更调息凝神,欲倾全力而战。 那将也不多言,眉间一阵冷嘲,进步便攻,两人对拆了十余招,程高分明不敌,步伐渐乱已是守多攻少。那将攻得兴起,几招之后更是刀法愈快,逼得程高步伐更乱。眼见程高失利,那将猛一刀往程高左肩劈来,程高避无可避,举剑硬挡,不料乃是虚招,刀剑相交,那刀直劈并未足力,顺剑刃斜拉而下时已劲道充盈。长长一声金铁鸣音,刀锋直劈入剑格,砍出个半寸不到的口子,若非军剑厚重,只怕程高右手四指已失。 程高惊魂未定,那将一记神龙摆尾,左足直蹬程高胸前,程高偌大身形倒飞而出,落地摔得四仰八叉,黄灰直冒。这一脚正中程高心脉,虽穿得甲胄,亦觉胸中翻痛难忍,坐在地上右手捂心,一时竟站不起来,场中容国军士见己方将领胜了,一阵聒噪。 李永孝在马上看罢,微微吸了口气,心道:“一柄短刀,又是如此路数,莫非这年轻小将与那人有些干系?” 那将胜了程高,也不追战夺命,微微调整了喘息,一扫场上情况,认准对方首脑,往点将台走来。近到台边一跃而上,以刀指李永孝,竟是要与李永孝一战。李永孝见此将方才与程高单挑,自思取胜不难,却心有疑惑:‘这小将若与那人真有渊源,我又怎能伤害于他。’ 正思量间,陈思悌已跃上将台:“我来会会此人。”原来陈思悌缴得了白鹿城军册、账簿,便无其他要事,命人把军府管制妥当,也驱马来校场与兄弟助阵。至程高落败,二人对战始末,陈思悌也看得小半。亦是胸中有所疑惑,故有心上阵。 李陈二人剑法不分伯仲,李永孝只恐陈思悌伤了这少年,走近陈思悌道:“二弟胜了便是,勿伤了他。” 陈思悌笑应:“大哥放心。” 李永孝又对那年轻将领说道:“只此一战,你若胜了,悉听尊便,你若败了,便率此间将士降我恒国,我有事相问,你亦要如实答复,可愿应承?” 那将冷哼一声:“缩头乌龟,我都懒得吐槽。” 众人听了迷糊,吐什么槽的是什么玩意儿……容国军士更是心中叫糟,“完了,他现在想吐。” 那将说罢行至将台中央,摆开门户。陈思悌见这年轻后生辱骂自己兄长,心中有气,也不顾什么让剑礼数,一跃便向那那将刺去。那将挥刀格开,正要横劈,面前却无人,心中一惊,预感对手或在身后,也来不及感叹这轻功造诣,半跪伏身,一招苏秦背剑护住身后。 招尽,对手剑却未至,心中更惊,又看不见招式,就势往前一滚,反身一招退避三舍,短刀自左下向右上斜剔,刀尖距陈思悌半尺,那将一式得手,又转守为攻,此招后式连续递出,旋身自不同角度又剔了几刀,刀尖始终未及对手之身,而陈思悌并未出剑攻守。那将一招出尽,又一招老马识途,斜刺陈思悌右腰,陈思悌侧进一步,让开短刀,自后剑交左手,右手甩出,“啪”一记耳光。 那将失了平衡险些以嘴啃地,顿时心火狂烧,短刀反手横劈,进步连变数招,刀影急袭而至,但始终不能贴上陈思悌。 李永孝在旁心中偷乐,‘二弟这不是欺负人嘛,虽被这少年骂了一句,也不至于又跪又扇耳刮子的。’ 那将又攻了十余招,陈思悌不再一味退避,也挺剑对攻。此时陈思悌与之互有攻守,打得却如老牛拉车般散漫,转眼又斗了三十余招。李永孝素知二弟剑法,无论攻守,陈思悌也可在二十招之内取胜,此番不知何故,却一再留手,莫不是要教那少年知难而退? 数招之后,那将呼吸已乱,陈思悌一剑往其左肩斩去,那将已无退路,也是提刀格挡,刀剑相交,陈思悌近身抬肘,长剑反架短刀于上,侧身右手握拳击出,同时左肘横撞,乃是一招怀中抱月。那将胸腹受袭,被撞翻在地,气血翻涌,短刀亦脱手。李永孝在旁使个眼色,那将还未滚起身来,数人一拥而上,按在台上捆了。容国军士见己方唯一能战之将被擒,大势已去,个个唉声叹气,一片嘘唏。 此时见大局已定,兄弟几人分了事务,命张文领人夺占南门,陈思悌收理降军,孔信安民,李永孝随领几骑,把那短刀小将横挂在马上,反正自己要去军府理事,顺便将此人先关在军府牢中。 孔信安了愿离之人往城内西北角驻扎,管吃管喝,准许三日后任其自去,余得两千军士,都是白鹿当地人,按原职入伍,又奖了些饷钱,收为己用。一日刀兵,百姓未受战祸荼毒,算是虚惊一场,白鹿城突然换了官家,可谓百废待兴。 午后,三兄弟于军府先审了几个白鹿的首脑,清点了白鹿军务,与程高、张文、封磊吩咐下去,几将自去各处安排。兄弟三人在城中各处巡绕了几遍,民心还算安定。办了许多军政大小事,先后回到军府聚头,李永孝想起那短刀小将,便道:“二弟晨间在校场施展得好武艺,教那年轻将领又跪又挨巴掌,也是替为兄向后生罚了那出言不逊之过,后面交手,怎又斗得许多回合?” 陈思悌正要言语,孔信抢道:“莫非二哥有意试探那路刀法?” 陈思悌低头一笑:“哈哈,大哥四弟好眼力,我这些算计全逃不过你们。来,来,来,进去坐下待我细说。” 言罢一左一右拉了二人进中堂坐下,几上早有亲卫摆了几副茶盏,陈思悌冲了茶:“说来话长,当年我曾为了七页《龙形工书》,数次败于此刀法下。今日见那后生使此刀法,多招尽得精髓,必是得了叶大侠栽培,只是那后生火候不够,加之临战历练不足,被我胜了。叶大侠向来孤僻,性情古怪,若有传人,应是一家,看此后生年纪,或是叶家后人。” 孔信喝了口粗茶,持杯戏道:“二哥就好那机关陷阱、军器斗械,不知后来可得了那残篇?” 李永孝听出些关节,追问道:“二弟与叶大侠还有些际遇?” 陈思悌左右看看二人:“不急不急,听我详细说来。”找来盘瓜子花生,又往二人杯中添了热茶,从长计议。 第6章 叶氏渊源 七年前,陈思悌老家名梓,城中一大户也不知犯了何罪,落得个抄家灭门,官府收了财物,占了地皮,大兴土木要盖那郡守私宅。掘基时挖出些物件,其中便有一柄乌金短刀,那郡守夫人只说宅中挖出凶器不吉,付与下人变卖。那下人在后门巷口铺了块破布,堆着东西贩卖,陈思悌刚好经过,看那短刀虽有些色旧,刀上纹饰却是名匠手笔,于是驻足一观。再看其它物件时,在一个木盒之内发现了七页《龙形工书》。 也怪陈思悌贪心,摊上的东西基本都看了个遍。此时,旁边上来一人,问买那柄短刀。那贩物的下人哪知什么货色,随口开价十两银子。陈思悌虽不使刀,却与那后来之人讲起先来后到,抱了盒子与那人争买短刀。那人捧刀看了片刻,乌金短刀直攻陈思悌,陈思悌被攻了个猝不及防,避了两招,欲拔剑而战,却失了盒子。不料盒子未落地,那人伸脚勾起,夹在肋下,往那摊上扔了锭金子,拔腿就走。 陈思悌视那几页书如同至宝,哪肯放过,拔剑追战。二人未走十合,陈思悌便胸口中拳,见分了高下,那人转身又走。 陈思悌自诩轻功不弱,持剑再追,那人也甚是了得,在城中追了一圈,二人始终相距许丈。又追了一截,所过之处是鸡犬不宁。那人被追得烦了,回身又战,此番陈思悌求稳,多战了数合,被绊翻在地,那人又走,如此追追斗斗,到了午后,陈思悌没讨到半点好处,也不知身上中了几招。 追到中午,那人转进酒楼坐下。陈思悌干脆也收了剑,进馆同桌对坐。那人点了些酒肉,也不言语,闷头就吃。陈思悌追得腹中鼓噪,也是低头吃喝。 陈思悌自知不敌,一阵狼吞虎咽,吃完也不顾擦嘴,叫来店家给个五两银子,即道:“晚辈无意与大侠争刀,之前冒犯请前辈见谅,还请前辈还我木盒。” 那人自顾自吃,见陈思悌已会账未找,又叫店家上了坛酒,自斟自饮。一顿饭吃出两顿饭功夫,陈思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了半天。那人问道,“看你这装扮,是个军官?”对方一开口,陈思悌见了拿回木盒的希望,忙抱拳回礼:“晚辈现居六品,区区昭武校尉,请前辈恕罪。” 哪知那人把酒碗往桌上一扔,怒道,“老子最恨官府。” 说罢拿了刀与木盒,起身就走,陈思悌又追。又是一路追追打打,到了日斜,陈思悌一路追来也不知中了多少拳脚,浑身摔得脏兮兮,佩剑也被挑飞到河里,军裤两边膝盖都在多次打斗中摔破两大片,眉心还中了一拳,肿起老高,甚是狼狈。 至此,陈思悌也不敢追得很近,因为只要那人停步,两人免不了一场拳脚相交。越往后,陈思悌能应付的回合越少,一来追得疲累,二来中那些拳脚还是蛮实在的。眼看天要黑了,那人又进一家酒楼,陈思悌依旧追去同桌坐下,该说的都说了,只觉口干舌燥,陈思悌心想:‘到是不至于丢了性命,老虎都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先这样央着,找机会偷了木盒就走。’ 酒菜一上,二人就开吃,陈思悌吃完,打算结账,一摸口袋,苦也。竟摸了个对穿,身上哪里还有半文。本来家在这城中,赊账倒也无妨,现在这身造型,谁信。再说,就是有人信了,自己丢人不说,还连累全家丢人,以后怎么混呐。 陈思悌心想,反正中午自己做了东,这顿就让这怪人请了,也不言语,继续吃喝。那怪人吃完,侧了脸往街上看风景,陈思悌也侧了脸往街上看风景。稍一愣神,那怪人已从窗口跃出,陈思悌心中打鼓:“真吃霸王餐呐!”不及细想,也紧随跃街而逃。 没想到,前面那怪人于街心开口喊了声“吃霸王餐啦!”才开始奔逃。 陈思悌更不多想,撒腿跟上,只闻得身后一阵阵呼喝:“抓混人呐。” “吃霸王餐啊。” “抓到往死里打啊!” 名梓位于恒国西面,向来无甚军情,夜夜城门不闭。陈思悌一路追出了城,那人也不再停下为难于他,追了几里地,天上虽有月亮,但那荒山野岭,树高草密,转了个弯,不见了那怪人,陈思悌长长吼了一声,又气又急,四周再看看,哪里有甚踪迹。 不想这一日,见了宝贝,却擦肩而过,白白被打了一天,追了一身臭汗,好歹自己也是个六品校尉,一身破烂衣衫,都不如名梓城中老丐光鲜,陈思悌垂头丧气之余,只得寻路归去。 刚走了十步,忽觉肚子疼,心到,“追了一天,喝了些茶,也喝了些酒,竟把尿都当做汗发了,这大解却无从得出。”就在树下方便起来,待释放一空,心情舒畅了许多,一番处理完毕,拉了破裤,正系腰带,突有人一声咳嗽,陈思悌毛发皆竖,险些惊得三魂出窍。不知何时,那怪人已坐在路口树下。 陈思悌本想再追,但刚才患得患失,竟看得开了,做了一揖,对那怪人方向大声道:“今日多蒙前辈关照,晚辈不再叨扰,我这就回去睡觉,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与前辈追戏。”说到追戏二字,自己心里也忍不住发笑。 陈思悌说完转头就走,没走半里,那怪人已追上,相距不到一尺,如影随形跟着。陈思悌被跟得发毛,按捺不住提肘便撞,那怪人仰身避过,二人又是一番拳脚相斗,斗得几合,陈思悌停手,那怪人亦不动,待陈思悌赶路,那怪人又追上。一路追追赶赶,打打停停,陈思悌心中叫苦,正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怎么就遇上这么个怪人。约莫到了三更,这一日闹腾,陈思悌犯困,走又走不了,打也打不过,顾不上一身酸痛,也不理那怪人,爬上林边大树睡觉。 哪知刚一睡着,即觉失了平衡,自然而然伸手抱树,显是被那怪人推下,陈思悌吓出一身冷汗,一时惊怒交集,心中暗骂了几句,上树又睡,又被推闹。 两番惊吓,陈思悌无奈,也不再上树,只在树下靠树而卧,只睡了半更,活生生被冻醒,见那怪人在树上睡熟,陈思悌做贼一般,轻手轻脚离开,走了百步方发足而逃。才到山下,那怪人又已跟上。 陈思悌此时狂怒,干脆拼个你死我活。两人交手,那怪人也不攻,守了几十回合。陈思悌早已脱力,坐地而喘,恨道:“士可杀,不可辱,你我无冤无仇,你如此欺人太甚,虽有一身武艺,也只算个江湖败类,我怎能随你兴致,任你折辱而死!”恨恨说完,陈思悌飞身而起,直往树上撞去,一心想寻个了结。 那人眼快,飞起一脚。陈思悌被踢开滚在地下,双眼血红,心道:‘这生不如死一词到了自家头上,硬是入骨三分,如今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思悌正自怨自艾,那怪人把木盒扔在陈思悌一旁,已背手往走在大道上,喊了声:“请你宵夜,随我来,吃完各奔东西。” 陈思悌摸不着头脑,心中只道,‘莫非盒中有诈?命都不要了,还怕个鸟诈。’打开盒子,里面书页尚在,夜黑也看不清楚,数了数确是七页,收了盒子赶紧跟上那怪人。 陈思悌随那怪人并肩入城,到了暖春楼前,那人自顾自进去了,出入这烟花之地有辱门风,陈思悌犹豫了半天,也闪身而入。此时已至后半夜,喝的嫖的都睡了,里面也不吵闹,进到厅上,只见那怪人坐了厅中大桌,旁边跪了个值夜的打手,那怪人到,“把管事的叫来,不然把这里烧成凉秋楼。”那打手没命的磕头,磕完飞奔去叫管事的了,想是一进门,吃了那怪人些苦头。 不多时,老鸨与皮条哥齐至,身后跟着那磕头的打手,一脸苦相。老鸨刚才开口,那怪人即用刀指住,三人也不敢得罪,只闭了嘴赔上笑脸走近,那怪人道:“好酒好菜多多上来,若扰我清静,定全都杀了。”说完,放了一个金锭在桌上。 那老鸨会意,忙收了金锭,“是,是,两位大爷稍待,保准地好吃好喝。”答话的过程很轻巧,生怕真扰了眼前金主的清静。 老鸨满脸堆笑退去。很快,酒菜陆续上来。陈思悌早饿得慌了,风卷残云般猛吃,待吃得饱了,那人命老鸨撤了席,又上得好酒,也不要下酒菜,只取小盅对饮。 那怪人自顾自说到,“我叫叶崇,你既识得那木盒中纸张,谅也不是昏人。老子一来最恨什么官府、朝廷,二来就爱劫富济贫,你现在这样子很好,一不是官府,二是个穷鬼,我送你个木盒,再救济你顿饭,你亦无需报答。” 想来不知何时,叶崇已开盒查看过里面物事。陈思悌闻言,一口酒呛得连连咳嗽,随口道:“什么官府、穷鬼,乱七八糟逻辑,若不是你夺了我的木盒,哪来这许多馊事儿,…” 叶崇续道:“别不服气,你穿着官府的衣裳,被我打了一天,却不找帮手,还算个汉子。对了,我可以不把你当官府的狗,但你别忘了,那刀只要十两银子,那木盒是我买的,干脆送你。”诚如叶崇所说,这木盒陈思悌确未出银子,陈思悌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追了一天的东西,是别人付的银子,还真是当官不小心就成了匪,分明就是自己耍无赖,本事不济抢人东西未遂嘛。 人家说的在情在理,陈思悌脸皮再厚也无可辩驳:“哈哈哈,该,该打,打得好。”一边吃喝,一边摸着怀里木盒,‘呵呵,值。’ 叶崇随兴一笑又道:“你刚才和那树过不去,虽有几分刚烈,却不是丈夫所为,又不能申,又不能屈,武功不行,丢人也就罢了,今日还害我破费许多金锭,他日你要还我。” 陈思悌听叶崇边饮边说,回嘴道:“也就两锭,那金锭也不是我逼你花的,看你出手如此阔绰,又怎会是个缺钱的主。再说你这不是劫富嘛,谁知道城里哪家大户不好好烧香又着了你的道,这…怎么济个贫还要还的。” 叶崇又抢到,“我说,你这官兵,怎么非得与秀才我争什么先来后到,要说理,也该我秀才来说。哈哈,真是秀才遇着兵,不说还闹心。” 说完又是一阵大笑,叶崇白天一直不搭话,现在却滔滔不绝,话头越说越远,口气却越说越近,这人行事虽然古怪,为人却十分爽快,陈思悌当然有心结交,赶紧自报了家门,言语中多有亲近之意。 叶崇对陈思悌白天锲而不舍也有些赞赏,而自己仇家遍地,怕连累了这个傻官兵,止道:“老子自在惯了,莫拿俗套坏我名声。你这低微武艺也做不了我徒弟。”言罢举杯而尽。 两人一盅一盅喝了无数,天南海北的乱吹,眼看天将破晓,陈思悌也喝得舌头渐大,叶崇起身扶桌,嘱道:“你我既是朋友,阿悌呐,好好睡觉,好好练功,下次喝,下次喝。这刀不称手,一并送你了。”说完把刀往桌上一扔,径自上楼,那老鸨赶忙上前引路,生怕这位大侠进错房门弄出什么血案。 陈思悌又喝了两盅,一番自嘲,一番好笑,收好木盒与短刀,高一步低一步回家去了。 待陈思悌把七年前旧事说了个大致,军府堂外天已渐黑,那茶水早已喝成白水,一盘瓜子花生扫了个干净。不待李永孝吩咐,陈思悌唤来门口亲卫,问了城中情况,对于白鹿这种刚拿下的城池,自然是军事管制得严些。程高等将对付得绰绰有余,这一天下来,该请示的也请示了,跟着军中最有名望的战将当差,自然是十分用心的。估计要不了几日,白鹿政军事务,就会被几人打理的井然有序。陈思悌又额外安排了几路哨探,又吩咐了一番。不愧是多年的老部下,吩咐的事情许多都办得差不多了。 孔信清了清几案,叹到,“不想二哥还有此奇遇,虽憋了点儿气,倒是十分有意思。” 陈思悌询道:“大哥,打算如何处置那后生?” 李永孝拈须想了一阵,反问到,“二弟,那叶崇可是金色短刀,右手手背有一条三寸长疤痕?” 陈思悌一听,回道,“是啊!大哥也会过叶大侠!?” 孔信也来询问,门口进来两个亲卫,一人提了酒盏,一人捧了满满一大盘肉,却是几只烤羊腿。三人闻得香味,松了话题,陈思悌倒酒,孔信取过木盘放在几上,递了两只给李、陈二人,自己也拎个短的,照那厚处就啃。 三人陆续啃了个半饱,孔信说道:“这叶崇叶大侠可是大有名气,天龙大陆谁不晓得,但多只闻得其名,想不到二哥还从他那儿得几页《龙形工书》,如此说来,二哥的《东流志》到是越写越深了。” 陈思悌接道:“我那《东流志》中确是有些篇章源自那七页书稿,想我恒国与容国相争,转眼也快十年啦,当初也就是随手记些事物,不期那小册愈厚。”说完惆怅不已,又道,“只是,我这《东流》之名,却不如大哥《东卫》气魄。” 李永孝见说起自己,答到,“东流也好,东卫也罢,还不都因这恒、容之争,我书中记有白鹿,也是七、八年前之事,那时我任五品游击,曾探过这白鹿,何曾想到,今日我等能为国家夺下此城。” 三兄弟边叙边喝,闲来抓根羊排下酒,也喝得甚是高兴,陈思悌又想起一事,向李永孝到,“今日场上那少年辱骂,大哥竟丝毫不与计较,城府器量如此,大哥莫不是又读了哪部圣贤之书?” 听罢李永孝呵呵笑个不停:“老四你说说。” 孔信举盏喝了一口:“何须多言,看这样子,大哥与叶大侠必然有旧。” 闻言,陈思悌口里含着酒,只是鼓眼看着李永孝。李永孝抬起酒盏笑道:“今日教你勿要伤了那少年,的确事出有因,叶大侠与我机缘不浅呐。”陈、孔二人听了也不接话,李永孝自斟自饮,话转八年前。 八年前,李永孝只是军中游击将军,专司军情,那一战容军诈败,李永孝奉命带了十余从精骑打探,军情也没探到什么虚实。这队人马在林边猎得一只獐鹿,洗刷干净,生火来烤,正分吃间,一骑自东往西远远驰过,待未去远,马上骑者坠下,李永孝命从骑查探,驮回来一看,这人衣上染满鲜血,腰后只别了一柄短刀。待从骑取了绷带来裹伤,却是一惊。那人身上只左臂一处伤,伤口不深,但尤在出血,应是连战无暇处理。如此看来,衣上显是他人鲜血,也不知是经历了怎样个阵仗。 此处已深入容国,从驰来方向,绝非与恒军厮杀,李永孝肯定此人非敌,便起了相助之心。喂了几口水,还未裹伤,那人即醒,眯眼看定一队人马装束,也不说话,一口气把那一袋水喝瘪,看见火上烤的东西,自己起身,捡起旁边匕首去割了鹿肉来吃,眼神却在李永孝腰间一串木珠上停了两次。众军士本要发作,看李永孝有意由他,只得忍气吞声。 李永孝这串木珠也无甚特别,乃是授业恩师所赐,本是戴在腕上之物,李永孝怕打打杀杀弄散了,所以挂在腰间。 那人吃了块鹿肉,又往军士马上找了烈酒,自个儿处理起伤口。军士们早要发作拿人,李永孝作势止住,又递了绷带。连李永孝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对此人确实生不起防备之心。 那人包完伤口,也不道谢,腰后虽背了短刀,却空手攻向李永孝。来招不急不缓,二人过了十招,那人换了路数,变为和李永孝打得同一路拳,拳法精湛,李永孝不敌。未拆满十招,李永孝败势已定,那人停手,只望着李永孝说了个“马。” 竟似他是将军,李永孝是他士卒,李永孝虽不知刚才此人攻向自己是何故,但绝无恶意,否则以对方的武功,自己丢掉性命也不在话下,干脆好人做到底,牵了马与他。 那人上下又看了李永孝一番,终于说到,“陈狄使计,小心性命。” 李永孝一惊,陈狄是容国武官第一人,此战敌军主帅,若此怪人所言不虚,恒军已然深入,正是凶险万分,待要细问,那人已上马往南驰去。 一军士在李永孝旁怨道:“一个疯人,吃了我们鹿肉,又胡说八道,将军还倒送了匹马。” 李永孝只看着那人远去:“我们也往东去杀得一身血衣看看如何?”众人方恍然大悟,李永孝转回身来:“刚才那人纵然有伤在身,但醒转之后,要结果了我们这十几人性命也不是什么费力之事。但其言容军使计,不行,需速报大军!” 次日天明,李永孝已报至中军,大帅王戌申一路得胜,高歌猛进,哪里肯听,又追着容军杀了几十里,围了白鹿城。李永孝无奈,只盼那怪人信口胡说而已。 是夜三更,容军果然劫营,恒军几无防备,只此一夜,容军偷袭得手,大败恒国兵马,一路追到恒国卯阳关十里方止。 当夜偷袭发生之后,恒国各级指挥混乱,李永孝挺身死战,武艺虽好,奈何寡不敌众,几番激战,一身甲胄已被砍得破烂不堪,背上一处伤得很重,血流不止。 眼看要被乱刀砍死,不知哪里窜出一骑,一身夜行衣,却不蒙面,正是李永孝昨夜所遇那使短刀的怪人。那人砍翻几个围攻李永孝的容国军士,提了李永孝上马往西而逃,只奔出不到二十里,那马不堪重负,死在路边。李永孝失血过多,已是行动不便,那人夺了匹马,又驮二人往西,又奔得几里,马臀上中了一箭,越行越缓,两人只得弃马。 那人扶着李永孝蹒跚而行,行不得多时,便免不了一阵厮杀。李永孝看不是办法,向那人道,“多谢英雄相救,我已重伤难行,任我在此拖一阵,英雄请自便。” 那人也不言语,指了指几里外树林。李永孝走不快,又是一队人马围上,那人武功甚是了得。放开李永孝入阵几片刀光,杀得围者皆惊,围而不进,李永孝却不行了,跌跪在地,那人又砍开个缺口,转身扛起李永孝就往树林奔去。那人轻功不凡,内力更是惊人。一口气扛着李永孝奔了几里地,待奔入树林,又是夜间,追兵已无心逼进林来。那人扛李永孝折往南面续行,天未明即已不闻追兵。 天明后,那人为李永孝处理了几处紧要伤口,又烤了些野味,切碎塞入李永孝口中,以清水灌下。李永孝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连拜谢都乏力,那人正是叶崇。李永孝在林中休养了半月,方拜别叶崇归恒。 不想人生机缘,几口水和点鹿肉,竟令得自己大难不死。 此役恒军遭受重创,战死、被俘约八万人马,伤者不计其数,大帅王戌申死于乱军之中,军中将官损失过半,真是个损兵折将。也正是此役,才为李永孝兄弟四人空出了一展抱负的军事舞台。 李永孝说完八年前经历,干了盏中残酒,沉到,“今日点将台上那少年,定是叶家一门,你们看我面上,不可慢待了他。” 孔信点了个头,陈思悌接到,“大哥言重了,叶大侠虽曾戏弄于我,但赠我七页奇书,可当挚友,我自然念此情谊。何况叶大侠又救了大哥性命,我等岂会轻慢。” 孔信插道:“但是叶大侠厌恶官兵,怎会对大哥如此不遗余力出手相救,他家门中人又怎会在容国军中?” 陈思悌接到,“那还不简单,一问那少年便知,我去牢里一趟,顺便看看那余波。”李永孝点头,陈思悌提人去也。 不多会儿功夫,陈思悌带那年轻军官归来。想是一日蹉跎,那军官面色有几分憔悴,头发有些散乱,进堂也不言语,站在中间只抬头看房梁。李永孝也无意绕圈,直接问道,“小兄弟可是姓叶?” 那军官双手被绑在后面,听李永孝说得客气,一改白日风格:“我叫叶晨,你们尽管问吧,不用逼供。” 兄弟三人听得好笑,李永孝咳嗽一声:“不知小兄弟与叶崇叶大侠如何称呼?” 叶晨一听,冷道:“你说叶崇?逼我学了些杂乱武功,也没什么称呼。” 陈思悌又到,“我看你刀法尽得真传,显然是叶大侠悉心栽培,怎说没什么称呼。” 叶晨反嘲:“想不到这老怪物到有些名气,连恒国之人都拍他马屁,一口一个大侠。” 孔信听二人关系似乎不睦,但此人年纪八成应是叶家后人,李永孝又不肯用强,于是在旁唬道:“你也是个习武之人,年纪轻轻,油嘴滑舌不算,竟如此目无尊长,看来要叫你多吃些苦头才会规矩些。” 说完对屋外喊了声,“来人!”门口进来两个小校,孔信命到,“将此狂徒押回牢里,绑于桩上,不许吃东西,水也省下了。哦,每日再加二十鞭,过几日没死再审,带下去吧。” 小校伸手去拉,叶晨急到,“有没搞错,要不,几位先给我解了绑,坐下慢慢说,我绝对不跑,也不骂那老…”骂到嘴边,硬生生吞下“怪物”两字,又吐出“先生”两字。 孔信摇摇头,示退左右,上前为叶晨解了身上绳索,一旁李永孝劝到,“我等一直以礼相待,确是因与叶大侠有些交情,不打不相识,只是还有些事情要请教,望少侠说与我等解惑。” 说完命军士再上酒肉,拉了叶晨在几旁坐下,陈思悌已倒好了酒,叶晨在牢中关了大半日,只吃了几口糙饭,坐下也不客气,抬盏就饮。陈思悌为空盏满上,笑道,“叶大侠为人古怪,不喜官家,少侠也是一身本事,不知怎会在这容国军中?” 叶晨今日在将台上被陈思悌所败,也有几分服气,答到,“老怪…,额,先生不喜欢官兵,我偏做官兵,他不喜欢容国,我偏在容国当差,也是…额,和他开个玩笑。”说完往几上抓肉就吃。 陈思悌又问道,“这么说,叶大侠与容国有些过节?” 叶晨边吃边说,“过节到是不知,只是老怪…先生对我嘛,可以说好,也可以说不好。这也不行,那也不准,平日要么就逼我说故事,要么就逼我和他讨论《金刚经》。” 李永孝接到“嗯?这《金刚经》乃是大乘经典,莫非叶大侠也是禅净修心之人?少侠这年纪竟能解读《金刚经》!?” 叶晨自顾自说:“教点功夫就要我没了命的练,这套刀法名字古怪,叫‘一夫禾’,说是战意横霸,攻守并重,好歹我也练了三年,结果是与你们任意一人对阵,也胜不了嘛。” 李永孝无心闲扯,又问到,“叶大侠可曾提过西来寺或哪座禅院之名?” 叶晨也闲不住嘴,边嚼边答:“这个倒是没有,我和他说少林、武当他也说不知道嘛。”说完叹了口气又道,“来这边几年,我也没什么朋友,不如大家交个朋友,我和你们说些我的故事,只要你们别也说我失心疯就行。” 李永孝兄弟三人相视一笑,陈思悌到,“我们和叶大侠多少有过些来往,小兄弟你要交朋友,还要说故事给我们听,我们也乐意得很呐,你若不嫌弃,大家就是交个朋友,要是没什么打算,等这原上战事偃息,不如跟我们兄弟一起去恒国。” 孔信接着道:“叶小朋友,我还真想听听你的故事,特别是你和叶大侠的故事。” 叶晨也差不多吃饱了,又喝了些酒,话匣一开,没东没西的与三人说起来,几循酒后,李永孝把自己兄弟三人介绍了一下,四人倒也喝得欢畅。原来这叶晨满口老怪的称呼,竟是叶崇授业严厉所致,其实爱之深,责之切,叶崇武功方面颇有造诣,但性格怪异,这做师傅却问题多多,师徒二人关系如此,实不多见。 几人直喝到二更天,有亲卫呈报,在孔信耳边附耳说了几句。兄弟三人商量了一下,又吩咐了几句,那亲卫退去。孔信到,“大哥,三哥今夜动手,明日晚些,怕是也该来了。” 陈思悌也到,“明日还要赚陈子训粮草,这城中今日虽收得两千多人马,军心未稳,不宜重用,我们那四千人马应该够了。” 孔信道:“那余波都招了?” 陈思悌道:“明日巳时至,午时离开,约五百石粮食,按惯例只有押粮武官和些亲卫入城,但要余波帮忙演个戏,把他们赚进城来,杀了首脑,城外容军自然不在话下。”说完看了看叶晨。 三兄弟都当面说了,叶晨也未及回避,只随意笑道:“几位将军既不避嫌,我叶晨也不是小人,我就随李将军在白鹿看看戏,我在容国军中,也就为了混口饭吃,谁让叶老怪不辞而别呢。”兄弟三人商量恒军大计,也无心问再与叶晨闲谈,又议了一会儿,几人散了酒,各自安排休息去了。叶晨就住在军府,李永孝的隔壁,躺在榻上想起叶崇,心中不是个滋味儿。又想这天下之大,自己虽习了些武功,竟也是个可有可无之人,辗转反侧良久,昏昏睡去。 第7章 伤筋动骨 次日无人打扰,叶晨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洗漱了一番,门口早有李永孝亲卫伺候。叶晨心想,昨日一聚,兄弟几人还是蛮亲切的,白鹿城易主,现在左右无事,不如跟在李永孝身旁,混个脸熟,又可打发时间,还可以学学这恒国将军统领大军的能耐,就算是一场梦,也是一场热血沸腾的好梦。几名亲卫按李永孝交待,牵马让叶晨骑了,往南门而去。 叶晨随几名亲卫到了南门,孔信正与余波布置。李永孝见叶晨来了,又对几名军士嘱咐道,“叶少侠是自己人,今后你等需好好伺候。”众军士喏下。 叶晨正值弱冠之年,对李永孝也有几分崇拜,跳下马来,向李永孝抱拳道:“拜见李将军。”又感谢了几句。 李永孝呵呵一笑,“大家既是朋友,不必那么见外?” 叶晨心中高兴,李永孝可是恒国的大将军,论年纪,做自己老爹都够了,如此抬举自己一个毛头小伙,那可是天大的面子啊。也不再推让,回了句:“叶晨谢大哥。”看李永孝好像也没什么意见,这弟弟应该是稳了。 孔信正吩咐余波诱押粮军官入城之事,那余波已梳了头洗了脸,穿了以往铠甲,在孔信面前点头哈腰,不时斜眯眼看看叶晨。 孔信吩咐停当,命亲卫取来把剑,往门口据马上插下,双手用力一折,那剑只余半尺不到断刃,孔信将断剑还入鞘中,给余波挂在腰间。余波照样挂了断剑,随孔信走近李永孝,叶晨也是精明之人,忙向孔信见礼:“叶晨拜见四哥!” 孔信一皱眉,看着李永孝,李永孝到,“老四,叶兄弟和咱们也颇有缘分,这么叫近乎,应了,应了。” 孔信苦笑:“叶兄弟,一会儿收了这批粮草,咱们比剑,等二哥、三哥回来一起喝酒。”几人相视而笑,那余波听了,也一脸堆笑凑近巴结到,“叶校…不,叶大侠,以前我余波有眼无珠,您多包涵,从此鞍前马后还请给个机会。” 叶晨在这容国军中虽然有些打酱油的嫌疑,一来武功不错,二来年轻,主要是没使钱拉关系,得了个芝麻校尉,平时传话跑腿巡城,也就混口饭吃,没少遭上官白眼,像郡守这样的大官,何时正眼看过自己。 想起一年前,自己随叶崇来到白鹿,本来是衣食无忧,潇洒自在。某日不知何事,叶崇竟一去不回没了音讯,生死未卜。叶晨为了生计,又恨老怪物突然不管不顾,所以凭借武功尚可,投身白鹿军中。现今这余波丢了城池,如此巴结,显然是为图个活路。 叶晨看余波如此谄媚,懒得与个小人计较什么,孔信则冷冷警告道:“余大人,今日你若按我吩咐,自然有你一条生路,若坏了我兄弟事情,定拿你当个榜样。”那余波嗯嗯啊啊又是一阵点头哈腰,说的都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孔信赶紧喝止。 巳时将至,张文在城上远远看见东南方向一支队伍,往白鹿迤逦而来,疾报李永孝。李永孝早已安排人马在北门候命。待那支队伍行得近些,看得清旗上乃是一个“刘”字,装束是容国服色无异,正是容军粮队。 叶晨也想表现表现,一摸腰上空空,只得往城边械架寻了把朴刀佩上。那粮队行至城边就地休息,解车歇鞍,南门围了一大片。白鹿属容国之境,来队看得城门开着,与往次无异,也未做什么防备。只见一将带了几骑,奔入城来。那将看见余波与几个随人下得城来,下马奏道:“余大人别来无恙,刘将军奉命运粮,在白鹿造饭饮马,不知大人安排得如何?” 余波上前应到,“将军辛劳,请刘将军安顿完毕入城一聚,牛马照旧往西南角安顿,此间妥当,将军请。”说完打了个手势,门边早装了好几车水。南门应承着容国的粮队,李永孝已按约定从北门出,绕到城西只等城中解决粮队军官,就要收了这支粮队。 程高领了车队出城派水,那将也出城去安排牛马进城。一炷香功夫,牛马陆续往城中西南角安顿,又一将纵马入城,身后跟了二十多骑。 孔信在余波身后咳嗽一声,那余波会意,迎上去笑道:“刘将军一路辛苦,本将招呼不周,请随我往军府奉茶,用些糕点再行。” 刘银定了一定,打量了余波身后几人,跟着寒暄了几句。叶晨却心知不妙,每有运粮队伍,余波都在这城楼上以美女作陪,喝酒吃肉,淫乐一番,哪里曾在军府奉过什么茶,见面招呼也从未如此调调,都是流里流气,余波方才所言分明有诈。 那刘银似也发觉蹊跷,对身后几骑咐道,“你们在此等候,我上去看看城外布置。”说完下马,就往石阶而去。是不是要看城外布置不知,但极有可能是确认下有没有以往的“招待”。 叶晨心知城上已安排弓弩,就等拿了刘银,要连人带货收了这百十车粮队,城内人马充足,若这刘银撞破了计谋,除掉他倒是不难,拼斗一起,免不了这白鹿百姓遭殃。还有就是,叶晨没什么朋友,李永孝兄弟几人言行磊落,有几分正义化身的范,又不对自己提防,与老怪的交情嘛,先忽略不计,今日兄弟相称,乃是真心相待,叶晨心中感动,当然不愿朋友吃亏。 孔信正要上前阻止登城,叶晨已拦在刘银之前,一脸嬉笑:“我为郡守大人刚刚从离国弄来几个绝色,身体娇贵,爬不得城楼,军府别有洞天,将军公务繁忙,若在这城楼上耽误了解闷的时光,那便要替将军不值了。” 刘银与余波想来也是一路货色,听叶晨说完,脸色随即转喜,回头笑骂:“余波你个王八蛋,敢拿茶水糕点打发老子。” 孔信近身以剑柄捅了下余波,余波急忙配合,赔罪道,“刘兄误会了,开个玩笑而已,往军府一行,往军府一行。” 刘银到也上路,对从骑命道:“你们待会儿还去归雁楼吃饭,余大人定已安排得丰盛。” 这白鹿城不大,却是容国西陲大镇,归雁楼离军府不远,也是城中唯一的三层建筑,刘银随从一听,早吃腻了光饭、面饼,恨不得马上就去胡吃海喝一番,而刘银则一心想试试离国绝色,也不顾余波,一副猥琐嘴脸,搂住叶晨背对众人,竟是怕余波藏宝,商量着要叶晨带路去军府寻那离国绝色,只要见到了人,余波又怎好意思继续私藏。 两人没说三句,叶晨突然腰间剧痛,本能的呼嚎一声。几乎同时,只听身后有人喝了声“动手”!抽刀拔剑声响成一片,城楼上射下一阵急箭,刘银带进城来的人瞬间被解决干净。 刘银只听得身后几声惨叫,尚未转面,肋下已然中肘,接着就被叶晨当胸横拉一刀,刘银胸口鲜血喷溅之际,余波早已夺了刘银的马,奔入门洞,往城外逃去。 原来是余波寻隙靠近叶晨,突然发难,将柄断剑插在叶晨腰间,趁乱逃跑,孔信虽当机立断发令,却不及拿住余波。城上一声号响,张文令旗摇动,城角也是令旗摇动,显是在通知李永孝行动。孔信看叶晨虽捂住腰间,却还站在原地。自己跃至马上,急追余波而去。孔信追出南门,城上突然箭如雨下,孔信毫不犹豫,提剑冒矢而追。 容国运粮兵士都在休息,不知城上为何放箭,转眼间死伤大片,剩下的都咿里哇啦往远处乱跑,反正离城越远越安全。余波抽出鞍侧马刀,于马上边奔边呼:“叶晨私通恒国造反啦!叶晨私通恒国造反啦!”容国运粮军士失了指挥,正乱作一团,李永孝带队自西面杀出,一阵冲突,挡者血溅当场,余者都纷纷丢了兵器跪地乞降,粮草辎重尽被缴获。 收整降兵,点算军需,李永孝忙得不亦乐乎。等事情办得七七八八,李永孝押了俘虏进城,未见孔信和叶晨,找来张文一问,李永孝大急。叶晨被余波偷袭受伤,孔信追余波又中了自家人一箭,料冯忠那边有陈思悌接应,与张文吩咐了一番,疾奔军府而来。入到叶晨房内,只见孔信坐在叶晨榻旁,医官正在为其裹伤。孔信右肩中了一箭,叶晨则伏在榻上,盖了被子,已昏睡过去。 李永孝走近询道:“伤得重不重?” 孔信吸了口气:“我不碍事,倒是叶兄弟,虽幸未伤脏腑,但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恐怕要休养许久方能动弹。” 李永孝听罢无语,孔信深深叹了口气:“怪我太大意,还让那余波跑了,请大哥责罚。”说完就跪,李永孝连忙双手托住,扯到伤口,孔信额上汗滴滚落。 李永孝扶孔信坐好,责道:“还说没事,给我静静养伤。从今起,你和叶兄弟就住这房,我和老二老三好照顾,那余波跑就跑了,既然劫了陈子训粮队,我们占了白鹿也是纸包不住火,你们先休息,我去看看老三和韩将军那边。”说完又与亲卫叮嘱了一番,带了些人马出城而去。 李永孝出城往西骑了些时候,远处看见一路军马,也看不清多少,只见有“冯”和“韩”字旗号,正是自家队伍。骑近一看,陈思悌和韩辰叔在队伍前说说笑笑,正引人马往白鹿方向行进。 韩辰叔看见李永孝也来迎接,忙驱马迎上一揖:“骠骑将军别来无恙。”李永孝回礼:“韩将军一路辛苦。” 陈思悌骑近道:“大哥,韩将军和三弟又赢了一局,虽无追兵,但三弟坚持要断后,所以我和韩将军先到一步。” 李永孝听了也欢喜,对韩辰叔道:“此地离白鹿不到十里,请韩将军命部队加速行进,回城歇马。” 韩辰叔呵呵大笑:“好个回城歇马,壮哉!”说完回首大喝发令:“遵骠骑将军之令,全军加速前进,回白鹿城歇马!”还特别在“回白鹿城”几字拖大了嗓门,前队将官听后,也一节节照样喊了下去。众军士夜间大战胜了一局,又接连行军赶路,都颇显疲惫,现听得“回白鹿城”,一时士气大振,喊了好半天的“恒军威武!”李永孝与陈思悌回想近几日原上蹉跎,倍感欣慰。 待恒国兵马入城安顿停当,已是日近黄昏,李永孝登城巡视,原上孤城斜阳,随兴做诗一首:《定瓦色》 白鹿炊烟繁忙,闻帜烈烈作响,前仆后继兴邦,东卫来日方长。 第8章 大梦无边 恒军夺了白鹿城,在瓦色原已立定脚跟。陈子训昨夜被冯忠和韩辰叔以瞒天过海之计袭了营寨,兵马损失还在其次,士气影响不可谓不大。恒军势弱,偷袭得手后,乘容军混乱之际,已连夜撤退至白鹿。陈子训粮道被阻,攻城也缺乏器械,强攻白鹿城的可能性已然极小。 偷袭可以成功,自然少不了陈子训和段硕的贪心和懒惰。第一个晚上段硕前去劝降,反被李永孝画饼。容军高层统帅之中,一人觉得可以兵不血刃拿下恒国残部,一人觉得只需坐等渔翁之利,哪里还听得进其他将官的意见。不料当夜恒军敲锣打鼓闹腾了一夜,还算相安无事,到了白天,干脆大家补觉。第二个晚上,恒军也一样敲敲打打,容军已经见怪不怪。恒军每每擂鼓列阵,容军方面都有越来越多的将士不去搭理。结果就在天亮前,恒军这次擂鼓,来了次真正的夜战,一举冲破容军数个营寨。因敌众我寡,冯韩二将不敢恋战,见好就收,迅速向东撤退。一路上冯忠又设伏两次,容军不追,恒军方得安稳会合于白鹿。 根据李永孝判断,陈子训要保存实力,极高概率会向南迂回,沿红土岭退回容国,然后制定夺回白鹿的作战计划,从撤军到完成进攻准备,再临瓦色原征战,最快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而恒国方面,则只需在白鹿城与卯阳关之间修建一个小的军事据点,用以转运粮食。那么,整个瓦色原,包括狼元山脉西边大片,都会成为恒国的版图。届时恒国可以得到大量精钢,通过不断的开采和冶炼,充实军备。用精钢制作的优质兵器,如果普遍装备到部队,这样的军事力量,不敢说横扫天龙大陆,至少不会有哪一国敢在战场上与恒国硬拼。就算在外交的时候,使臣谈判说几句硬话也多些斤两,从此恒国有望从天龙陆的九个国家中崛起。虽然筑城已不仅仅是单一的军事范畴,李永孝和韩辰叔一众武官,还是草拟了筑城草案,并决定在寻机以快马呈奏弘京。 白鹿军府内,恒国众将围住厅中大桌,桌上有一幅瓦色原的地图,而地图上有两个自西向东的红色箭头,上面一条墨迹未干,显是有人刚标记上去的,众将的眼神都落在红叉和两个红色箭头之上。待众将议论之声渐小,李永孝打断道:“刚才斥候来报,陈子训主力在白鹿西南三十里驻扎,各位有何见解?” 韩辰叔疑惑道:“这么近,陈子训莫非要在白鹿与我等拼命?”韩辰叔想不明白,周围许多将校也想不明白。 “下面的箭头是我推算的容军撤退路线,陈子训若为保全容国主力,此路线最妥。现在陈子训却选了另一条路线,离咱们只有三十里,围城血战的可能性很大,引诱我们出击的可能性也有……”李永孝也陷入思考当中。 陈思悌接道:“这红土岭南北陡峭,仅东西可行,我国大军历来未深入过此地,而此地却一直是容国防卫离国的屏障,也是这原上容军现在可以找到的唯一依托。红土岭在白鹿和离国边界中间,陈子训不走红土岭,偏偏选择靠近白鹿的路线。陈子训为何要冒着被我军攻击的危险,把撤退路线北移数十里?若真想在白鹿血战一场,咱们这次可赚大了。” 韩辰叔又道:“现容军粮道被断,若不速退,留在原上只有倾覆之祸。骠骑将军何不以攻对攻,趁今夜突袭陈子训?若容国主力被歼灭,可是十年来我军首次完胜啊。”说完紧紧盯着地图,众将也是难掩兴奋之色,仿佛忘了自家兵马也很疲惫的事实。 孔信吊着右手在旁听了半天,插道:“容军不延红土岭行军,陈子训防备的,不单是咱们白鹿这些人马,定有其他力量的影响。”经此一说,众将稍微顿了顿,便有人发声:“难道是离国?” 李永孝点点头:“极有可能,陈子训宁愿冒着被我军攻击的风险,也不行红土岭一路,除非是,靠近白鹿这条路线,比红土岭更安全。” 陈思悌接道:“先不说离国,这容国主力吃得掉固然好,但我军原上数日作战,新定白鹿,兵力并不占优,况且,我军也很疲惫。” 不待李永孝开口,孔信抢道:“以往我军与容军争斗,虽无约定,但两国均以农历为期,秋至则兵息,此次则不同,盛夏刚至,我军即成功夺占白鹿。离国在旁虎视多年,一直未得时机,现我军与容军均是强弩之末,再拼个两败俱伤,这瓦色原是谁家的可就不好说喽。” 众将听罢,你一言,我一语又议论起来,冯忠则一心要战,冲李永孝请命:“大哥,你安排吧,我去把陈子训捉来为你请功!” 孔信一听,连忙摇头道:“三哥勿急,容大哥思量思量。” 众将一时没了个方向,李永孝伸掌按图,只道:“再探。” 孔信点头微笑,冯忠急到:“大哥,这干嘛要再…” 韩辰叔也嗯了一声,陈思悌拍拍冯忠肩膀,笑道:“三弟放心,今天派出去的斥候只回来了一个,三弟好好磨刀喂马,这次必定有得痛快。” 军议完毕,众将各行其事。李永孝约了兄弟几人和韩辰叔,到叶晨房中探望,虽然相识不长,但看在叶崇面上,无论如何是要照顾好叶晨的。 来到房中,叶晨依旧趴在榻上,因为失血过多,面上无精打采,看到几人进来,勉强一笑,只微微道了声“永孝大哥”。 李永孝赶忙招呼,“叶兄弟别动,莫扯了伤口。”说完轻轻拉开被褥又看了看叶晨创口。 不看还好,越看越揪心,李永孝神色凝重道:“虽然血已基本止住,但还要休养几日,待结疤硬些,才能勉强活动,还有,话也要少说。” 陈思悌接道:“叶兄弟怕不怕吵,只要你不怕吵,我们吃饭喝酒都到你这来,我们只管说,你只管听。” 孔信戏道:“不怕不怕,还有我这个能说又能听的病号呢。”叶晨也无法点头,觉得和这几兄弟相处很愉快,只嗯了一声。 韩辰叔放了几把椅子,待大家坐下,又特地同叶晨打招呼:“本将韩辰叔,与李将军同朝多年,听李将军说当年承蒙叶大侠相救,特来拜谢。这救了李将军,可是救了我们恒国无数将士啊。叶兄弟是江湖中人,大恩不言谢,若有我等能出力的地方,叶兄弟只管开口,也给咱们个机会报答一二。”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开,冯忠喝了半天的茶,看大家和叶晨近乎,全然无视原上战事一般,站起身无趣道:“脓包,被个鼠辈偷袭,还伤成这样,此地无聊,我磨刀喂马去了。” 李永孝止到,“三弟不得无礼,叶大侠于我等有恩,怎如此说话,若不是叶兄弟今日帮忙,那刘银许多人马岂能如此轻易摆平,你需记下四弟和叶兄弟今日受的罪,将来有机会,找那余波清算。” 被李永孝这么一说,冯忠也不好立即离去,回身走到榻旁嘲道:“既然大哥吩咐,冯忠绝无二话,那也得记住叶兄弟长什么样,以后才好回复啊。”说完往榻旁一蹲,如孩童般端详叶晨。 李永孝顺势圆场道:“叶兄弟勿要与他计较,不让打仗他就发孩子脾气,若他遇见那余波,定为你和老四报了今日之仇。” 冯忠看了半天,调侃道:“叶兄弟就是俊俏,白生生,细皮嫩肉,还会武功,厉害,厉害。瞧这小腮红的?”说着伸手去捏叶晨的脸,叶晨也不避让,冯忠接着又用指头弹了两下叶晨额头,犹如顽童一般。 李永孝摇头叹气,陈思悌道:“三弟勿闹,待探明原上虚实,我随你去打仗,不光打陈子训,说不定,咱也和离国打一打。” 说到打仗,冯忠本应兴高采烈,但此时却无动静,只见冯忠另一手捂住自己额头,转过脸对李永孝正色道:“大哥,他不但发热,而且热得厉害。”冯忠向来粗犷,他说叶晨热得厉害,那一定是情况相当严重了。 李永孝急忙起身,“我来看看。” 触及叶晨额头,李永孝一惊,果然滚烫,唤了几声“叶兄弟。”却不见回应,李永孝对孔信言道:“四弟,他今日未伤脏腑?” 孔信点点头:“确未伤脏腑,只是伤口很深,也流了很多血。”李永孝挪了椅子,坐在榻旁为叶晨号脉,沉吟片刻,对陈思悌道:“二弟,伤口太深,处理不干净,此疮怕是会要了他性命,事不宜迟,速去府库中查找,看有没有白鹿果,据说此物对症金疮,消热最灵。”本来几人军务安排妥当,正谈天放松,见李永孝关切之深,屋内气氛骤紧。陈思悌应了一声出去安排,冯忠则坐在地上,静静看着李永孝,韩辰叔道:“李将军勿急,不管有没有白鹿果,我这就安排军士去城中寻些好药。” 李永孝点点头:“有劳韩将军。” 韩辰叔出去安排人手,李永孝在房中缓缓踱了几圈,对孔信道:“四弟,再拖无益,让军医再来处理了看看。”白日叶晨被袭,孔信也心有愧疚,快步而出,亲自去叫人去了。 “幸亏被你提醒,若再拖得一日两日,估计叶兄弟这性命难保。”李永孝一声轻叹,冯忠从地上爬起来,拿起茶壶喝了一大口,说道:“大哥,传说这白鹿果乃是奇果,在城里找,能找得到?”李永孝眼神一亮:“不错,能找到最好,但我很担心,这城中若是没有,咱们不如去北山试试。”李永孝坐在榻旁,心急如焚,此时只能全心祷祝。 冯忠道:“大哥,既然要救,当救到底,我去准备些人,咱们今夜就进山。”李永孝想了片刻回道:“舍得不打仗了吗?难得你这样想,离国也来蹚这趟浑水,原上局势不明,看来也只能先放一放了。”冯忠也应声而去。李永孝看着叶晨,心中惆怅,年纪轻轻就要殒命吗。李永孝当然不会因私废公,但原上形势不明,如果真如孔信所说,恒国和容国拼个头破血流,最后却被离国捡了便宜,岂不反而成了国家的罪人。 再说病号小叶。其实,在夺占白鹿,以及收拾掉刘银粮队的事件,叶晨根本就没什么功劳。反过来说,夺白鹿时叶晨可是唱对台戏的主,今日孔信肩胛中的这一箭,更是因为叶晨大意,被余波偷袭,急生变乱所至。而李永孝坚持要把这份功劳记些在叶晨头上,叶崇的恩义自然是有关系的,但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李永孝怕是自己也说不清楚。短短的接触下来,在这个少年身上,李永孝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救自己性命那位怪人的影子。行事不拘常理,磊落自然,相处也总觉率真。又或许,这少年人身上那股“我是老大,天是老二”的懵懂和天真,和年轻时的自己,有着惊人的神似。 此时的叶晨已昏迷过去,漆黑的海上风雨交加,颠簸、摇晃。自己与一些不认识的人在一艘木船之上,匠人、儒生、有僧有道,看不清面孔,都忙着操帆掌舵,也不知与这风浪拼斗了多长时间,看起来都疲惫不堪。雷电的强光下,大雨依旧滂沱如柱,有人失足坠海,有人已累倒在甲板之上。不管船有多大,茫茫大海之中,都只是一叶孤舟,船身咔咔作响,眼看是快要坚持不住。 这时,只见前方海面现出一双巨大佛掌,照得那方海空一片金亮。也不知是佛掌靠近木船,还是木船驶近佛掌。渐渐的,那合十的佛掌愈发巨大,在只有十几丈距离时,佛掌慢慢分开,海水往佛掌之中猛灌,船上还能动弹的人都拼尽最后的力气,本能的驾驭着木船往两掌之间驶去,待船驶入佛掌之间,光亮更盛,几乎目不能视,浑然未觉已不闻爆雷之声,四方寂静,亦无冷雨,不觉海浪颠簸,一片祥适…… 叶晨还没来得及在这祥光中好好放松一下,却感觉到了家人的气息。迷迷糊糊的,叶晨看见自己的外公、外婆、还有母亲,母亲那个勤劳的身影,孤单可怜的身影。自己从未见过父亲,是外公、外婆和母亲把自己拉扯大的,外公教自己做人,外婆教自己从礼、学佛。二老正直慈爱,却白发人送黑发人,家中贫寒,母亲一生辛劳却没钱治病,等叶晨可以挣钱养家了,家人却已先后辞世。子欲养而亲不待,造物弄人也。叶晨已顾不得什么男儿流血不流泪,泪水夺眶而出。 叶晨重重的跪下,想让苍天给自己一个机会,好陪母亲逛逛街,好为母亲揉揉肩。母亲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虽然不言语,却拿了勺子给叶晨喂东西吃,一勺一勺,叶晨也尝不出滋味,只是觉得幸福。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一片光亮,没了外公、外婆和母亲的身影,只觉得被光照着很舒服,就像春日下午,闲散的躺在家里一样,渐渐的,眼前出现一位僧人,笑容充满慈爱,却又无比庄严,那僧人给了叶晨一个苹果,果香扑鼻,叶晨本能的咬了一口。 叶晨睁开眼睛,李永孝兄弟几人喜形于色,孔信招呼道:“叶兄弟,终于挺过来了。” 冯忠包了半边脸,骂道:“臭小子,倒是没让大哥白跑一趟。” 陈思悌笑道:“叶兄弟,你这一睡,可是七天,七天呐!” 大家都难掩惊喜,李永孝叹了口气:“醒了就好,让他继续休息吧,你们也去休息。” 叶晨动了动嘴,那苹果,苹果?口中倒是有股香气,但却不是苹果的味道,是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其中还隐隐有一丝酒味。哇!梦中见佛,吉祥啊!万万之幸啊! 半月之后,叶晨得到李永孝的允许,陈思悌和冯忠找了个担架,把“叶少侠”抬到军府里透透气,叶晨试着在庭院中坐了坐,若不动弹,已不觉伤口疼痛,真气缓缓运行一个周天,也无甚异状,只觉通体舒畅,真气充盈。 陈思悌见叶晨收功,嘱道:“莫动了伤口,这几日别再运气了。还要不要再转转,我叫老三过来。” 叶晨侧头一看,冯忠正在不远处喝骂巡逻的小校,隐约能听到“没个打仗的样子……” 叶晨心中好笑,随口一问:“思悌大哥,忠将军脸上那伤口,是怎么弄的?” 陈思悌转回头:“我不是大哥,叫我二哥吧。” 叶晨心中好笑:“在我家乡,二哥是打趣才叫的,我是从心里尊敬几位,所以都叫大哥吧。”陈思悌无语。 叶晨又道:“以我的亲和力,几个守院的小校那还不轻松搞定,我都知道了,忠大哥脸上的伤,是往北山寻白鹿果,遇到猛虎弄的,忠大哥真厉害,是所有男人的偶像。” 陈思悌疑惑道:“偶像?” 叶晨怕扯了伤口,面上微笑道:“就是崇拜的对象啦,能为萍水相逢之人搏虎,我对几位大哥是崇拜得五体投地啊。” “那什么拜个屁,几个守院的小王八蛋,看老子不赏些耳光。”原来冯忠已训完了小校,走近亭子。 叶晨忙到,“忠大哥,谢谢!救命之恩叶晨记下了,我去求求永孝大哥,你们收了我吧,五弟,无论如何,让我当个五弟!” 从未有人如此称呼过,冯忠一片凌乱,什么五啊六的全没听进去:“老二,你招呼他,我喝酒去了。”说完冯忠转身离开。 因李永孝吩咐过,兄弟几人轮流照顾叶晨,现冯忠跑了,陈思悌虽无奈,也只能在此与叶晨闲聊,但自称五弟的这位,好像似熟非熟。两人绕山绕水的瞎掰,不觉已至午时,索性邀来孔信摆了桌凳,就在廊下吃喝。 关于“入伙”的事,叶晨脸皮再厚,今日也不好再说,席间只是再三追问自己被从鬼门关救回来的事情。受伤那日,城中虽未寻得白鹿果,却在一间药店寻得两截白鹿果的枝干,那可是药店老板的镇店之宝,韩辰叔付了些金银,又许了很多好处,连吓带哄才拿到的。回来孔信监督医官熬了汤药灌下,次日又把那株熬过药的白鹿草晒干磨细,和了些草药敷于叶晨疮口,才勉强为叶晨续住了性命,而叶晨则一直昏迷,也未退烧。 李永孝与冯忠当夜率领几十个亲卫入山,找了两日,终于在一处峭壁上发现了白鹿果,众人分开准备攀爬工具,途中冯忠遇到一只猛虎,亏得冯忠勇猛,与那大虎搏命时,右面被虎牙蹭了一下,一群兵士鼓噪着冲了过来,那虎身被冯忠刺了两下,受伤逃掉了,众人也无意深追。说起来,若是换了别人,怕是要搭进条性命。冯忠被虎牙蹭了脸,血流得一半胸口都红了,望之甚是恐怖,所以用纱布包住,遮了半边脸。之后,又由李永孝亲自出马,攀了近半个时辰,上崖摘得白鹿果两枚,一大一小,大的一个有妇人拳头尺寸,小的一个只比李子稍大,那白鹿果确是奇物,不用近鼻,既闻异香,那崖上风吹日晒,果皮亦晶亮剔透。 因孔信与冯忠也有新疮,李永孝恐果子腐坏,返至白鹿城后,小的一个命冯忠和孔信二人分吃了。大的一个,李永孝亲自处理,说是奇果不宜沾金铁之物,怕损了药效,先以木勺剁碎,又以小木勺撬开叶晨之口,和着几许以清水渡下,如此反复数次,才将个白鹿果喂完,虽不是立竿见影,叶晨这条命算是暂时保住了。之后的几日,主要给叶晨喂些粥或高汤。还有,留下的果核也没浪费,陈思悌在这军府中找了块僻静花园种下,希望他日若能长成,也是多了个可以救人的至宝。 今日在走廊下吃了顿“风吹饭”,待三人吃饱喝足,孔信看叶晨已能缓慢行走,心里也高兴。陈思悌和孔信一左一右,搀扶叶晨回屋,叶晨心中感慨,‘这里人真好,来这边最幸福的就是这段日子了,我一定要打进这个圈子,争当小五!’ 第9章 白鹿结义 陈思悌和孔信扶着叶晨,三人将到中庭,远远望见李永孝归来,李永孝身旁跟了个人,一路疾奔而入。陈思悌看那斥候左臂袖标,黑底红字,分外醒目。这说明,此人所带的东西,应是恒国弘京发来的圣旨,从严格意义上说,此人已不是斥候那么简单的存在,分明是弘京派出的龙尉。天龙陆各国龙尉,多从江湖招揽高手,主要承担要人护卫,偶尔也执行特殊任务,此人随李永孝疾奔,入堂不喘,显然也是轻功和内力不弱。 李永孝进到厅上,向守门的亲卫道:“速去请几位将军,皇命已至。” 亲卫还没出院子就已见到了人,赶紧将话传了一遍。孔信看了看陈思悌,向叶晨道:“你和二哥进去去看看。” 叶晨早把自己当成恒军一系,正是求之不得,应了声“好”。到了门口,孔信使个眼色,陈思悌扶叶晨进入。少时,冯忠、韩辰叔已至,李永孝吩咐了守卫,亲自掩闭厅门。因叶晨有伤,陈思悌令其坐在右首第一把椅子,自己则立在叶晨身后,刚才李永孝与那使者奔进来没看清楚,此时叶晨再看,那使者年纪至少五十,已现白须,身后背了个革袋,却不系口,袋口有麻绳套着两个铁柄,也不知里面什么东西。 不待叶晨细想,李永孝已立于厅前,从使者处接过木盒,撬开火漆,取出一块锦帛,一时厅上落针可闻。李永孝恭恭敬敬念了起来,念得是磕磕绊绊,断断续续,念完后又分与众人传看,却没叶晨的份。叶晨更加迷糊了,刚才所闻,哪里有什么要密,有些地方根本就说的牛头不对马嘴,看几位将军神情严肃,自己又不好多问。斜斜看着那圣旨,横过来倒过去的读,也凑不出个明确的意思。而直接念下来又都是些“王月编制”,“匕于向广”,“援仁山飞”,“退避狼二”,叶晨承认自己国学没学好,但这圣旨传达的圣意,几乎到了狗屁不通的地步。 正迷惑间,只见那使者取下自己右手护腕,递与李永孝,叶晨自然没发现使者看了自己好几次的异样眼神。 李永孝接过护腕,端详了一会,取出匕首挑破里衬,护腕里果然隐秘的夹藏了一块白娟。这白绢尺寸比圣旨小了两圈,观之质地上好,白,且通透,绢上零星有一些文字和符号,大小却刚好盖得住圣旨上的文字。 叶晨现在明白了,此次传达的必是恒国最最机要之事,而圣旨真正要传达的讯息,必须把一明一暗两份文件拼在一起,标点位置的变换,和文字的更替,多一横,少一撇都可以是两个不相干的事物。 拼合后再看,内容就直接得多了,“王月”变成了“现有”,“匕于”变成了死守,还有其他一些“援在仙风谷”、“速建狼元城”。 叶晨现在清楚了,这圣旨基本上就是传达了三项讯息。第一是要求李永孝以现在的部队编制,死死守住白鹿,这其实还可以理解为,守白鹿,自己想办法;第二是告诉白鹿的恒军,援兵已发往仙风谷,目的是要在那里建造狼元城,虽然叫做援兵,但是人家是来建设的,不是来打架的;第三个讯息传达的就简单直白些,要孝悌忠信四位回京接受奖赏。 因为第一次接触这种境遇,叶晨好奇得不得了,伸长脖子盯着那绢看。“退避”二字走之底上的艮和辟被白娟墨迹一遮,原来的字迹依然可见,但“速建”二字却清晰得很。看来讯息传递时,这断章取义法、偷梁换柱法可谓用得玄妙,不由想得发呆。叶晨心中暗赞谍战片威武,至少这就是谍战的前前辈。李永孝征得使者同意的眼神后,将白娟凑近烛火烧了个干净,当真一点渣都没留。 青烟和浓烟过后,众将齐呼:“吾皇万岁、万万岁!”个个面带喜色。 叶晨心道:“恒国重要信息都这样传递吗,都说古人的智慧高,今日见到的可是结晶呐。”叶晨也随众将起哄,忍着腰间隐隐作痛,奋力拍了几个响巴掌,那使者终于转向叶晨道:“无关人等若听到我国一点要密,必当场诛杀,这个规矩李将军是知道的吧。” 陈思悌忙道:“这…这位是我四弟孔信,使者明察。” 那使者眼光始终没离开叶晨:“不知你四弟现居何职,竟敢坐领君命。” 陈思悌接着答道:“朝廷正三品武官,敬德将军,也是此次出征瓦色的副帅。我军攻打白鹿时受重伤未愈,请使者见谅。” 叶晨也是一惊,还是少言语为好,忙赔了个傻傻的笑脸。那使者冷道:“庆贺的方式倒是独具一格。” 叶晨傻笑完毕,扭头抬眼看陈思悌,只见陈思悌望着李永孝,眼神凝重,李永孝双手杵案而立,对使者道:“请问来使,本将遣赵飞虎将军回京陈奏,赵将军现在可好?” 使者答:“按朝中军例,本应由赵将军回报,但侯爷爱惜将士……” 冯忠听到“侯爷”二字,喝道“王为远逃回去了?” 使者瞪了冯忠一眼,一字一句续道:“长胜侯,王为远王大人,怕赵将军辛劳,留在朝中歇养些时日,尔等回朝自然见到。” 李永孝闻言,心知不妙,向使者道:“来使辛苦,请往馆驿歇息,容本将与韩将军做些交接,好回朝谢恩。”使者点了点头,又俯近李永孝说话,一问一答,两人讲了一会儿,那使者道了声“请。”转身就走,待要出中堂,又回头特地嘱咐道:“圣上口谕,我随几位将军一起返京,命到次日便行,告辞。” 冯忠心中暗骂:‘狗屁圣上口谕,是太后口谕吧,想不到太后也扛不住这长胜老王八之威。’那使者说完跟门口军士往驿馆去了。 韩辰叔见使者已去,走到案前,对李永孝道:“看将军神色,莫非王命有变?” 李永孝苦笑一声,低声道:“韩将军只管与我交接军务,莫要引火烧身。”说完抬头对众将命道:“王命已下,我等明日回京,各位需兢兢业业,人在城在,原上援军驻在狼元城五万,还有建城之命,不到万不得以,切莫求援,待狼元建成,各位即可回家与亲人团聚。”说完指着叶晨道:“老二,你送他下去休息,一会回来与韩将军交接军务。”陈思悌嗯了一声,扶着叶晨缓步而出。 叶晨对刚才厅上见闻正摸不着头脑,被送回房中,孔信早在屋内,关了房门说道:“叶兄弟,咱们恐怕要缘尽于此了。” 叶晨错愕未语,孔信接着道:“此行我兄弟几人必然凶多吉少。那使者所说的侯爷,视我兄弟四人为异己,此役更是巴不得除掉我们。不过,也正是拜他所赐,你我才得在白鹿相会。” 陈思悌插道:“老四,就你小子聪明,别拿叶兄弟开涮,说清楚了赶紧过来,大哥还等着交接军务。”孔信现出奸笑点了点头,陈思悌关了门又往中庭而去。 孔信一脸惆怅:“方才我见那人穿着,已猜到几成,所以故意不现身,躲在屋外偷听,二哥和我想一块儿去了。此次要借你之伤,先周旋一下。” 叶晨正要问话,孔信接道:“时间不多,你先听,有话待我等晚间细说。” 经孔信一番叙述,叶晨对恒国政治和军事结构有了一点了解,不觉已过了个把时辰。 叶晨随道:“看来政治这玩意儿在哪都一样,越是接近,就越是讨厌,但偏偏有人乐此不疲。” 孔信叹口气:“如你所言,我兄弟几人也确实不喜欢那东西,所以才投身于军中,可惜天不随人愿呐,羊肉都不想吃了,还是惹得一身臊。”不待叶晨搭腔,孔信又道:“我和老三是无牵无挂,大哥二哥还有家小,人为刀俎啊,看来此次,需请师傅出马了。” 叶晨和陈思悌交过手,料孔信武功也不比陈思悌差太远,听到此节,忍不住问道:“孔大哥的师父,一定是高手吧,还能影响到恒国朝廷,那是怎样的存在啊。”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叶晨背后虽有叶崇做靠山,却不是骄懋之人,相识之后对兄弟几人也是礼敬有加,真心相待。孔信顿了一顿:“叶兄弟,其实我兄弟四人出自一宗。” “哦?这么说,四位大哥其实是师兄弟?” 孔信点点头,又道:“刚才厅上二哥把你说成我,那使者已是认了,估计他把其他事办完,要不了多久就会来验看伤情,也是难为你了。我家师门本不便外说,你虽年少,身上到是不乏侠气…” 说到这里,孔信冲叶晨使了个眼色,赶紧从窗口轻轻跃出,叶晨会意赶紧趴在榻上假寐。不出所料,门外果然来人,李永孝推开房门,引进来的那位,正是刚才的使者。二人进到屋内,李永孝关了门,禀道:“请使者验看。” 叶晨装作转醒却不知要说什么,只能佯装伤痛,哼了两声,抬眼已瞟见那使者往窗外看了一下,叶晨赶紧又哼几个唉哟。李永孝也看出些端倪,忙插到使者身旁,对叶晨道:“贤弟先忍忍,勿需担心,为兄特请使者来看看你的伤势。”说完将叶晨白衫往上拉开,那使者一看,确有一条约四寸长的创口,以那使者身份和阅历,叶晨受伤真假自是一目了然。 那使者尚未说话,李永孝一揖说道:“司徒先生,我这兄弟受伤之时险些丧命,如今休养了十几日,刚能下地,当真骑不得马,若乘车又恐延误了朝廷期限,还请…” 那人抬手止住,回道:“你既认得我是谁,也算武林中人,你这兄弟受如此重伤,还能活命已是不易,我又企会为为难于他,明日你兄弟三人先随我还朝,回去后我自会向圣上解释。只是……有些话。” 李永孝忙道:“前辈放心,今日堂上,在下一直以使者相称,实是未敢造次,望前辈明察。”叶晨也是上道之人,听出那使者不愿露了自己身份,干脆把戏做得真些,压低嗓子苦着脸到了句:“孔信谢过大人。”那使者干笑了两声,自己打开门去了,李永孝连忙跟上,在门外冲那使者背影喊了句:“李永孝谢圣上洪恩,谢使者宽宏。” 谅那使者去得远了,李永孝方回到屋内,看了看叶晨,对窗外道:“走啦。” 孔信跃窗而入,“刚才好险。” 李永孝瞪了孔信一眼,训道:“若不是叶兄弟替你遮掩,我真怕那老怪跳出去把你剁了。” 孔信早已憋出一身冷汗,问道:“此人是谁?” 李永孝答道:“此人叫做司徒秋,十几年前此人入冉国皇宫盗宝不成,被冉国出榜缉拿,不料他竟潜入皇宫以皇亲为质,要挟冉国国君就范,最后宝没取成,硬是把那冉国太后手指剁掉一个,那老太后经此折腾,半月后就殡天了,因他本是冉国人,冉国视为国贼,至今还出赏两万两黄金买他人头,原来他早已逃到我国,还做了龙尉在宫中当差。” 叶晨对于万两黄金这种货币单位只有数字上的认识,掰着指头算了半天,惊道:“永孝大哥,那可是一吨呐。” 李永孝回道:“不错,确实是一堆,一大堆。”叶晨无语。 李永孝又道:“咱们现在是井水不犯河水,这很好。叶兄弟你想,两万两黄金,杀他的人会少吗?先不说他背上那对精钢利斧,据传此人内力深厚,一套烈风掌法就不是我等能招架得住的,此念断不可再有。”李永孝虽未把话说得太过明白,叶晨也肯定能听得出,这是一个善意的提醒。 孔信刚才伏于窗外,一只小虫在面前飞了几圈,孔信只轻轻吹了一下,虫没吹走,就听见里面叶晨哼唉哟,心知不妙,硬是大气也不敢喘。只因里面已有了个孔信,若窗外冒出个行踪怪异,又说不清身份的人,必遭来司徒秋的雷霆手段。再者,李永孝兄弟几人虽在军中多年,但对神秘莫测的内卫还是有些忌惮的。一旦败露,孔信推迟上京的小算盘无法实现不说,欺瞒朝廷使者可是欺君的大罪,一经查实,兄弟四人和叶晨要遭殃不说,家眷也难于幸免,是天大的祸事,想到此节,孔信额上汗珠隐现。 李永孝见状,慰道:“你这借尸还魂之计倒是用得恰到好处。”叶晨听到借尸还魂几字,打了个激灵。李永孝续道:“我家小俱在京中,你二哥家眷虽在名梓,亦在王为远掌中无异,此番我与老二、老三先回去看看动静,有你做外援,也有个照应,事已至此,欺不欺君已是没办法的事情,想我等忠心报国,怎奈奸贼当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说完唏嘘不已。 是夜,几人办了一桌饯行的酒,而叶晨则坚持要与李永孝兄弟几人共进退。几人商定,孔信陪叶晨先在白鹿养伤,待伤愈再往弘京,若京中有变,李永孝与陈思悌家眷可向南迁往聂国,因恒国与聂国历来相亲,若恒国朝廷再施以压力,实在不行就往东迁往离国。途中可用哪些关系,谁人可以托付,各人都动足了心思。只有叶晨,虽说了共进退,此事上却使不上什么力气,想来想去,能帮忙的也只有叶崇,可这天下之大,又上哪里去寻这老怪,只有垂头不语。 最懊恼的是,自己希望和四人结拜的意思也明明白白表达好几次了,可这兄弟几人好似没听到一般,尤其是冯忠,插科打诨,嗓门又大,叶晨只恨时间过得太慢。想到要与李永孝等人分别,又恨时间过得太快,正是无比煎熬。 即要分离,免不了一顿好酒。冯忠豪迈,历来对三位兄弟敬爱有加,同席而饮,冯忠用大碗,李永孝三人用小盏,因冯忠喝酒最积极,历来由他分发酒器。今天却也给了叶晨一个大碗。冯忠见叶晨脸上阴一阵,晴一阵,喝了半天也没下几口,怒到,“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头可断,血可流,怎地你就像个女子一般,如此喝酒怎生快活!” 陈思悌也早已发现叶晨放不开,饮完盏中之酒,放盏到冯忠面前,“给二哥斟酒。” 冯忠吹吹胡子,小心翼翼的给陈思悌满上,一滴未撒。冯忠知道这是陈思悌护着叶晨打延长,冲叶晨道:“罢了,罢了,就当你已喝完一碗,给你小子满上。”说着就往叶晨碗里倒酒,倒得满满一碗,那酒都高出碗口一丝,续道:“干了这碗,我就认你这脓包弟弟。” 叶晨一听,顿时心花怒放:“忠大哥此话当真?!” 冯忠也不答话,歪头就看着叶晨,叶晨眼扫众人一圈,想也不想,灿烂的笑了一个,小心翼翼抬碗开饮,虽喝得慢些,却也是不敢撒了,待叶晨大口大口喝了个干净,把个大碗翻过来,抖了两下,真是一滴不剩。一桌五人都是大笑,冯忠续骂了一句“臭小子,这还差不多。”桌上都添满了酒,皆举起碗盏,又一轮尽饮。众人皆喜,只有冯忠嘟嘟囔囔:“他娘的,‘孝悌忠信’多顺溜,后面加个‘晨’是什么鬼……” 酒过数巡,陈思悌看看叶晨,对李永孝说道:“大哥,今日咱们多了个兄弟,我送叶晨个礼物如何?”李永孝看看陈思悌,笑道:“甚好,为兄我也送叶晨个见面礼。” 叶晨正要客气两句,怎奈腹中酒气凶猛,一个嗝没打完,李永孝道:“不如我们一起把东西拿出来?” 孔信插了话:“好啊,我数到三,两位哥哥一起拿出来。” 冯忠接道:“数个数都要抢,快数,我看看大哥二哥送的是什么,俺可没什么宝贝。” 陈思悌向孔信点了下头,孔信见李、陈二人已伸手入怀,笑道:“准备好,三!” 陈思悌已亮出礼物,李永孝手还在怀中,忙抽出礼物,一脸申辩之色。叶晨一看,陈思悌手上拿的,是一本书,封面上是《东流志》三字,李永孝拿的,也是一本书,封面上写有《东卫志》三字。 李永孝待要说话,孔信道:“大哥,这次比试是你输啦。” 冯忠在旁抱个酒坛道:“老四耍赖。” 孔信驳道:“我只说数到三,又没说要从第几数。” 陈思悌接道:“对,这是白天小五在院里使的‘兵不厌诈’之计!” 李永孝笑道:“好个‘兵不厌诈’,老五好计谋,用兵之道,精髓尽在其中。”言罢从陈思悌手上取过《东流志》,双手递与叶晨,言道:“老五,大哥我征战多年,随兴记了些事物,今天就和你二哥这《东流志》一并送与你,你年纪轻轻,望你能广见博学,他日定可为天下黎民尽一己之力。” 叶晨自到白鹿,几时曾受此爱护,鼻尖一酸,已是视线模糊,顾不得腰间疮痛,起身接过书本,退步便跪,拜了一拜,李永孝和冯忠一边一个,早已扶住,李永孝安慰道:“收好啰,以后你替我们记写。来、来、来,喝酒!”几人又是一阵豪饮。离别在即,纵然酒烈,一盏一滴皆是兄弟之情。 叶晨今宵飘飘然,几分激动,几分惶恐。李永孝兄弟四人各为异姓,巧的是都为恒国朝堂效命,亦是军伍俊才。这“孝悌忠信”是儒家根本,兄弟几人的名字按年岁排进去,却丝毫不乱,最最难得,便是兄弟四人同心同德,共扶社稷,才有今日军中之名。而因为叶晨,兄弟几人的名号俨然变成了“孝悌忠信晨”,十分不伦不类。叶晨本来也觉得,要打进这个圈子当个五弟只是说说,谈何容易。怎料到兄弟四人虽风格不一,性情豪爽洒脱之处,有如一母同胞。 其实,叶晨自己也知道,今日能够把这兄弟四人拜为兄长,叶崇的存在是绝对是大有影响的。而叶晨如何会知道,自己和几位兄长,乃是一样豪爽洒脱、磊落正直的堂堂男儿。自己没发现,别人又岂会全然不觉。是故:侠心交友,素心做人——《菜根谭》 还有,叶晨不知道的是,平日里自己点点滴滴的表现之中,不知不觉的透出些“道”。此道非学问,乃是天地之正气。此道本来人皆有之,只是在险恶的环境中,许多许多人已逐渐将其丢失。同时,丢失了道,也注定会让生存的环境更加险恶。在叶晨的身上,李永孝兄弟,看到了那份和自己一样的坚持,一样的守护。 次日,叶晨冒充孔信并一众将官在城门候别,李永孝、陈思悌、冯忠收拾了些行李,备了些干粮饮水,骑至南门,见门边黑压压一片人,那使者也懒得寒暄,对李永孝说了声“本使在城外等候。”言罢驱马出城去了。 李永孝也不喜客套,在马上与众人随便说了几句。旁边看见叶晨,只道:“好好休养,弘京再聚!”言罢与众将一个团喏,驱马出城,陈思悌比比手紧随而去,冯忠看叶晨悲伤,在马上慰了句“我等是去请功受赏,别哭丧个脸,等你伤好了,回弘京咱们比试比试。”冯忠说完抬头往城楼上看了看,拉着马缰冲城上抱个拳,纵马而出。 城上正是孔信,亦是双手抱拳,冯忠出城许久,孔信双手却不能放下,缓缓抬起头,看天高云淡,兄弟几人离别,城上城下,尽在不言中。 第10章 恒国雄关 一月之后,孔信箭疮已愈,叶晨也能勉强使刀,只是后腰新疤痒得厉害。可能是服食白鹿果之故,叶晨与孔信均觉内力大进。 瓦色原上一两个月间发生的事,已天下皆知。在李永孝兄弟为叶晨采集白鹿果那几日里,离国出动了三万精骑攻击了容国原上主力。正是兵败如山倒,陈子训无奈,绕道取白鹿之北连续行军,延狼元山脉引残兵败逃回容国。 恒军夺得白鹿,已是孤军深入,算是保全了自己的力量,但也错过了在瓦色原全歼容国主力的机会。 原上看似平静,谁料恒国在狼元的筑城部队又遭突袭,可怜恒国边关将帅一番苦心,从卯阳迅速动员的大队人马,虽绝无五万之数,但还未开始建城,就铩羽而归。谁也没料到,离国这牛棚里伸出个马头,恒、容两国折损颇重。 大暑一过,转眼夏尽秋来,列国忙于收耕,各自退兵还朝。白鹿只留数千守军,其中部分为战后容国降兵,其余人马尽返恒国,孔信在还朝将领名单之首,叶晨则以白身的身份,破例跟随孔信返恒。 叶晨养伤期间,收到李永孝两次传书。第一次传书内容大致为,“已返回弘京,三人及李永孝家小一切安好,书中还顺带探问了‘白鹿故友’的伤势情况,李永孝恐朝中有变,特意嘱咐不可声张‘白鹿故友’与兄弟四人的真实关系。”叶晨看后更感李永孝护念,本来恐兄弟三人回朝有性命之忧的担心也放下许多,孔信则以四弟回拜,隐隐约约说了些情况。第二次传书内容大致为,“未见异动,朝中按例授赏,授四弟之赏为兄已遵皇命代四弟领受,盼众兄弟早日相聚云云。”孔信与叶晨得知李永孝三人还朝无忧,也是心中大慰,更燃起为恒国崛起的壮烈激情,叶晨则因为自己受伤一事,耽误了几位兄长歼灭容国主力的机会,有些耿耿于怀。政治有些时候就是令人琢磨不透,恒国派系间在瓦色原上演的种种阴算毒谋,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军令已下,不日叶晨将随孔信离开白鹿。念及在白鹿的生活,叶晨多有感慨,又念及叶崇,一直渺无音讯,虽然有些气恨,心中毕竟还是担忧多些。叶晨邀孔信在城中闲逛了几次,大有背井离乡之感,于是回到原先所租住的民家,留了封书信与那东家,他日叶崇复来,有个去向,也好再续师徒情谊。 次日将返恒国,叶晨早已收好行囊,却辗转难眠,索性取出李永孝赠书,挑高了灯芯看书。李永孝约是十年前后,便有心记些所历所思,这《东卫志》自那时起便开始着记,两三载整理一次,遇有闲暇便自行翻阅一二,一来温故而知新,二来圈圈点点,学而不怠。当时恒容已明争暗斗两载,其中多有恒容两国军记和一些阵法细则,也有兵法要诀摘录,叶晨随意翻看了十几处,可能是李永孝平时军务繁忙,有时字迹缭乱,有时则工整有加,有时横书,有时竖写,看不多时,叶晨已然睡去。仿佛梦中又回到自己生活的城市,梦见自己暗恋的对象和同窗好友,半梦半醒间,伙伴消失不见,周围景象已是回到家中,一切物事即熟悉又陌生,自己正跟在外婆身后随其礼佛,那家的气息,家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叶晨睁开眼睛,正是孔信来唤:“你睡的好香,叫了半天也不醒,大军都准备列队出发啦。”叶晨揉揉眼睛,看来我是想家啦,但是,这天龙陆上,我的家应该在哪儿呢?看看枕旁之书,心中一乐,有四位兄长罩着,还怕没个家? 正自神游,孔信又来催促,叶晨也顾不上细想,起身穿衣着履,迅速洗漱一番,行囊挂鞍,翻身上马,随队伍与孔信出城往西去了。 军中多为步卒,孔信率军一路向西而行,大军旗鼓相望,此时之瓦色,比炎夏明显和顺了些,不再那么燥热。叶晨虽是白身,一路都跟在孔信左右,加之为人开朗大方、又不摆架子,军中将官多有熟悉。不经意间,连孔信都把叶晨当军中人员使唤,从传令到安排军务没一样少了叶晨的影。没几日,叶晨即与军中将官打成一片,白日行军吹的是带兵打仗、排军布阵,晚间偶尔喝酒,聊的也是阴阳计谋、正邪武功。路过狼元,远眺仙风谷,孔信和众将还特意说了恒容夏战经过。区区十几日,叶晨竟已习得许多行军作战的统率基础。 一日下午行军间,叶晨见左右岭峻,正要与孔信谈论下伏兵的可能和对策,遥见前方有一关隘,亘于山间,孔信看看叶晨,笑道:“伏兵是吧,没有,这几天故意不让你看地图,还真把自己和大军都弄丢了。”说完唤来斥候传令安排去了。叶晨羞得面红耳赤,心道:‘这行军打仗,看来还真得再多花些功夫。’先前孔信说过,此关定是恒国东接瓦色的坚城壁垒,“卯阳关。” 叶晨随大军旖旎而进,待到关前,赶上孔信并骑而行。看那城墙何止三丈高低,旗帜招展,左右连山而建,浑然一体,蔚为壮阔。待行得近些,城墙上的城楼已望得清楚,城楼两侧不远的地方,左右各有一突起之物,用青布盖着,捆扎得结实,也不知下面藏了什么。叶晨随孔信自白鹿行来,倒是未听谁说这卯阳关有多少战事。 行近吊桥,碗口粗的铁链,横风一吹,低声呜呜作响,叶晨忍不住伸手重重摸了一把。或是此地引水不便,叶晨见壕中无水,沟壑倒是挖得又深又宽。 到了城门,抬头再看,“卯阳”二字苍劲有力,行笔厚重,笔划几不露锋,好似武者独行,利刃归鞘,鞘外还裹了毡布一般低调,叶晨心中暗暗赞叹。将近洞门,虽然宽阔,却又黑又长,里面还点了些许火把,可以想象,城墙之上应是十分宽阔,怪不得一路上孔信提及此关,神色总是一番傲气。叶晨骑在马上,算来这门洞至少也有百步。 出得门洞,道旁长长围了许多百姓,有看热闹的,有寻亲人平安的,也有爱国人士夹道欢迎的,好不热闹。叶晨见所行道路平整宽阔,若是两边建筑再密集光鲜些,还以为怕是到了恒国国都弘远城呢。回头再看两边上城台阶,每隔几阶就有三个士兵,都是一手叉腰,一手立戟,均面向大道,似是不许登城。 孔信在道旁勒马立定,叶晨大喜,欲邀孔信上关一览风景,还没开口,一将骑近。那将虽着厚铠,却掩不住身形精瘦,颌下白须飘飘,双目炯炯有神,显是认得孔信,在马上与孔信拱手见礼,道了声“孔将军。” 孔信也拱手回礼:“吴老将军,别来无恙。” 此人便是卯阳郡守,吴光彦,年已六旬,是恒国军中耆宿,正二品武官,战功显赫,为人刚正不阿,却不喜权贵,于军中自然众军爱戴,在朝中却树敌太多,这卯阳边陲对于吴光彦来说,恰似一方净土,可以远离那朝中是非。 叶晨也随孔信拱手见礼,那吴光彦却似没看见一般,向孔信道:“老夫随孔将军往营中一行,请。” 孔信颔首:“有劳老将军了。”吴光彦驱马加速,孔信向叶晨使了个眼色,紧随而去,叶晨回头看看高大的城墙,对刚才这老将的冷落也不为意,“有机会我一定要上去溜达溜达!”赶紧驱马跟上。 叶晨追到营边,离关隘已有三五里地,与往日不同,今已入恒国地界,营栅也不竖了,都一车车排在营边,军士们多已卸甲,酝马的酝马、捣衣的捣衣、造饭的造饭,原上一战又历数月,只有回了卯阳境内才可以真正放松下来,营中四处一片平和安逸之像。 到了军帐,张文、封磊已在帐外候了些时候,看见孔信连忙禀奏营中事物,小校过来牵了马去,叶晨跟在几人后面一起进帐。 两将三下五除二禀完,孔信道:“今已归国,将士多有辛劳,有要入城者,往军官处记册,许一个时辰,不得超过五百人,不得携带兵刃,不得滋事,违令者严办!”吴光彦立在一旁,也不说话,孔信又道:“按卯阳惯例,若有滋事登城者,杀无赦!” 张文、封磊领命安排去了,吴光彦微微一笑,说道:“还是自家人好办,王为远此番逃入关后违我军例,说要上城检视,老夫斩了几个,那厮扬言回京要请旨降我个不从将令的罪名。老夫剑都拔好了,他却灰溜溜跑了。” 孔信示意吴光彦和叶晨坐下,说道:“容强恒弱,老将军守卯阳数载,容国不敢犯境,惧的不是城高垒深,是惧将军在此坐阵。” 吴光彦笑道:“小娃儿净捡好听的说,朝中将帅,就你家陈小二我看得上,你兄弟几人也就他得登过城。” 叶晨一听上城有戏,插道:“孔四哥与思悌大哥是兄弟,不知可否让孔四哥带晚辈上城一览壮阔?” 吴光彦看看叶晨,孔信连忙道:“做梦吧你,二哥能上得城楼,是因二哥精通机括,又能善用火药,大哥和我都没入得了吴老将军法眼。” 吴光彦向孔信道:“这年轻人从未见过,不知是谁家的子弟?” 孔信回:“他叫叶晨,夺白鹿时立了些功劳,他家长与我大哥有旧,带他四处游历游历。” 吴光彦脸色一转,冷道:“胡闹,军中岂能儿戏,看他细皮嫩肉的,有个闪失怎向他家人交代。”孔信打个哈哈,转了话题,一老一壮撇开叶晨聊将开来。不多时,程高、闵德方也入帐禀事,孔信看诸事妥当,叫来张文、封磊,又命人上了酒肉,一起喝酒谈天。 叶晨吃饱喝足,未得许可上城,一人憋闷。想起矗立城上两团黑黑的谜之包裹,又想起刚才孔信说到机括、火药,这方面自己虽不擅长,但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好歹自己也是个军迷,抖些料出来耍下宝,上个城应该没问题吧。 计议已定,叶晨叫了声:“信哥!” 孔信正聊在天外,突然被打断,随即应道:“怎么了,叶晨?” 叶晨有意卖弄,也不看人,只抬着酒碗问道:“那城楼之上,可是火炮?” 孔信与吴光彦勃然变色,众将一下安静下来,孔信忙问:“那城上之物,我也是听说,这一路又不曾说起,你怎知道?”此言一出,显然叶晨是蒙对了。 叶晨也不回答,把玩了下酒碗,又问:“那炮弹是圆的?还是长的?” 吴光彦拍案而起,手按剑柄,横眉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我城上机密,若说不清楚,今日老夫就得罪了。” 孔信忙道:“老将军且慢,孔信作保,今日定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见吴光彦如此反应,叶晨也吓了一跳,难不成这位精瘦老人竟要刀剑相向?吴光彦看了孔信一眼,喝道:“帐中只留三人,其余退下!”众将看情况不对,都起身告退,霎时走了个精光,小校也忙退出去把门。 吴光彦一双鹰目紧紧盯着叶晨,孔信道:“叶晨,今日之事,你需和我们说个清楚,这要密你是如何知道的?吴老将军德高望重,自不会为难你。不然,我等虽有白鹿际遇,你若是有所图谋,我亦不会姑息。” 叶晨哪知吊个胃口会如此严重,一本正经道:“你是兄长,叶晨自不相瞒,论年龄,吴老将军可当我爷爷,你们问吧,叶晨知无不言。” 吴光彦直接问道:“你如何知道城上之物?” “猜的。” 吴光彦又问:“如何猜得?” 叶晨无奈,耸耸肩:“既是军器,又机括,又火药,那么大尺寸,定然是火炮啦,难不成是两个肌肉男的雕像?” 孔信回忆,自进入卯阳后,叶晨确实提及期望登城观景,此时吴老发飙,也不去理会叶晨打趣,接着问道:“那么炮弹之形你是如何得知?” 叶晨回:“据我所知,炮弹就这两种形状,若是圆的,多半是开火后轰鸣声巨大,对敌人有震慑效果,杀伤威力一般,射程也有限得很,若是在炮弹和炮膛作些文章,威力和射程自然会提升一些。这炮弹若是长的,那就是复杂多了,冶炼技术要求也很高。我也猜不出是长是圆,才问你们的。”说完卖了个乖又道:“信哥,你们坐下吧,不就是个火炮嘛,尽管问,我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绝不乱盖。” 吴光彦缓缓坐下,问道:“这炮弹若是长的,要如何制作?”叶晨此时已知道,城上的火炮属于哪个层级的科技产物,这位吴老将军若是见过后柱前锥的炮弹,便决计不会这么问了。 看着气氛松活了些,叶晨答道:“长的嘛,应该是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底火,用软点的铜,第二部分,是弹壳,用硬些的铜,做成不太规则圆柱形,严格意义上说,材质中还有其它金属成分,弹壳里面嘛填火药。”叶晨说到弹壳,吴光彦看着桌上几个煮蛋,竟然有些愣愣出神。叶晨续道:“第三部分是弹头,形状更接近圆锥形,其实是有弧线的。根据炮弹的攻击对象,弹头可有很多种类,弹头里面的内容就更复杂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弄。就说我知道的吧,炮弹的射击原理是通过火炮后部叫做撞针的装置,撞击底火,使其变形,挤压壳里装填的火药,引发爆炸,使弹头由炮膛射出,因炮膛内有螺旋形纹路,弹头出膛时已是高速旋转,以此实现射击精度,并增加动能和势能,提高落点的爆炸效果,射程根据火炮口径,一般在几公里到几十公里。” 叶晨说完抬眼,孔信与吴光彦二人面上难掩惊异之色。叶晨此言,闻所未闻,却说得在情在理,若是哪国奸细,大可编造其它内容,如此明确的原理分析,就算不是一代锻造宗师,至少也是真正的行家里手方能说得如此精道。 孔信已明了叶晨自然不是有所图谋,吴光彦则心中惊叹,这少年刚才表现出的火炮知识,对自己有很大的启发,而且言语中有很多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比如弹壳、底火、公里、势能什么的,关键是这挤压弹壳内的火药爆炸,射出弹头一节,吴光彦闻之确是耳目一新。孔信与吴光彦一直在消化刚才叶晨所说内容,虽满腹疑问,却未急于再问,都侧首凝思。 叶晨左看看,右看看,二人似已坐禅入定,杵着腮帮没个说话。叶晨一时百无聊赖,喝道:“来人,取纸笔,顺便给我磨墨。”吴光彦和孔信也不阻止,抓紧时间继续思考。 叶晨又喝了几口酒,看笔已沾墨,命小校出帐,桌上拿两个酒碗压了纸角,提笔就画,刚画了一个圈,吴、孔二人便已起身凑近,死死盯着叶晨所绘,叶晨叹口气,摇摇头,笑道:“您二位请安坐,待画完了奉上,画的不好,还请包涵。” 叶晨恼这老将先前疑自己是奸细,边调侃边画,图上绘了三个物件,第一个是长形炮弹的底视图;第二个是长形炮弹的侧视图和内部结构;第三个是一个大的长方形,里面均匀的画了些斜线。叶晨画完,又从图形中拉出几根折线,注明文字。二人索性一左一右把叶晨挤在中间,叶晨停笔,吴光彦依然死盯着图,手上不知何时已在磨墨,看样子根本停不下来。 吴、孔二人看那图纸,开始询问图上内容,叶晨讲解,问来答去,也不知过了几盏茶功夫。待基本说完,吴光彦道:“叶小友好头脑,炮膛内部竟然还有如此玄机,令人叹服,不知叶小友能不能锻造此物?” 叶晨摇摇头,“您别抬举我了,我有多大点本事,信哥都知道。只是吴老将军要真是找到了行家,可以如此处理炮膛,即可使射出的弹药高速旋转,一来提升射击精度,二来大幅增加弹着点的爆炸威力,也就是杀伤效果。”吴光彦冲叶晨一拱手,问道:“不知小友师承何人,可否告知一二?” 叶晨看看孔信,孔信接道:“你还有其他师傅?”叶晨摇头,孔信向吴光彦道:“老将军勿怪,叶晨师承之人光明磊落,并不善此道,只是名号不便相告。” 说到节骨眼上突然止住,吴光彦恨孔信不顾大局,若恒国制出叶晨所述神器,崛起何难,如此良才,又不敢相逼,终于忍不住,对叶晨道:“今日老夫引路,请叶兄弟和孔将军上城一观,还请叶兄弟多多荐解。”说完也不等二人答应,吹干墨迹,小心翼翼折了桌上图纸就收于甲内,一手拉了叶晨就走。叶晨心中好笑,之前想上去看个风景,差点被拿剑砍,现在几已入夜,黑古龙东上城看个鸟啊。什么?你叫我小友?怎么还成了兄弟? 孔信也在一旁偷笑,跟着叶晨,三人出帐上马,直奔关隘。 第11章 耄耋问道 一路登城,叶晨才发现,沿途明岗暗哨竟有许多。想起白天进城时这城上阵仗,心中暗叹,不得上城的军例执行得竟如此严格。未得吴光彦首肯,连李永孝兄弟几人都无例外,可见恒国对这城上之物是何等重视。换言之,可能整个天龙陆列国,都视城上之物为至宝。毕竟在冷兵器时代,有这么个热乎家伙,谁家不喜欢。 上城之后,叶晨更惊,在城下自然看不出来,这卯阳关上居然建有甬道,道中多有军士把守,甬道无光,既然明火远离,道中所放之物,定然是弹药无疑,也不知此关何人所建,未雨绸缪,筑城之时即已考虑十分周全,弹药的储备也一并妥善处理,如此一来,遇有需要,城上这两门火炮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投入战斗,城坚炮利,即使纠集数十万人马,由于攻击部队无法完全展开,这关上几千人也足以应付了。叶晨自幼无父,家中教导自己的男性成员只有外公,外公也是军伍出身,身平所得军伍知识对叶晨自然是倾囊相授。 几人到关上站定,吴光彦命去请来匠人,那帆布外面围了一大圈,都低声交头接耳,不知今夜何人大驾,吴老将军竟如此礼遇。匠人们如进行祭祀仪式一般,一条条撤了捆布的绳索。吴光彦一声令下,撤开帆布,里面包住的,确是一门火炮,长五米左右,炮身上还铸有龙纹,前面是一个张口的龙头,整个火炮就似一条冲霄的龙,活灵活现。 吴光彦道:“叶兄弟看这亢龙雷吼炮如何。” 叶晨心中笑炸:“亢什么、龙什么、雷、还吼炮……” 待走近细看,火炮应是生铁铸造,黑黝黝,维护甚好,竟无锈迹。叶晨绕到正面,要了个火把,往炮口看了看,口径一尺不到,膛内还算平滑。 叶晨问道:“请问吴老将军,这火炮可打多远?” 吴光彦答:“一百五十步。” 叶晨又问:“多长时间可射击一次?” 吴光彦一听,这少年问的都是实战问题,今已把人带到城上,暗赞自己识货,答道:“半炷香可击发六次。” 叶晨摇摇头,绕到另一边看那基座,看完又摇摇头,吴光彦在旁亲执火把,孔信也拿了一支跟在二人身后。绕了两圈,吴光彦见叶晨面露失望之色,急道:“小友有何见解?” 叶晨回头看看孔信,叹道:“若我直言,老将军不怪罪?” 吴光彦道:“恳请坦言,绝不怪罪!” 叶晨微微一笑:“如此物件,多半只对士气有些影响,若是实战杀敌,估计还不如弓箭。这炮用起来动静大,杀伤效果却一般得很,算啦算啦,说也说不清楚,请老将军赐纸,还要几根烧过的柴火。对了,再取把尺,长一点。” 吴光彦一看有戏,这既然用纸,岂能少了桌椅,连忙吩咐左右:“搬桌椅来,速取纸笔,尺子,还要烧过的柴火!” 少时,这火炮边支好了书案,柴火搬来一大堆,有两根还在微微冒烟。叶晨心中好笑,上前捡了根小的,用短刀劈细,站到桌边,环顾了一圈,周围工匠和军士已是人手两个火把,照的白昼一般。叶晨拿那劈小的柴火当笔,用木尺比在纸上,开始绘图。吴光彦更是眼睛瞪得像铜铃,生怕看漏了哪条线一般。 叶晨边绘边说着:“这火炮口径已经不小了,只是所射弹丸太重,增加膛内的火药可以提升射程,但也容易炸膛,毁了火炮。受此限制,只能通过在炮膛内增加线膛、改变装药配比、或者调整射击角度来提升射程。这射速的提升嘛,哎哟,这里画错了。” 叶晨正准备要块布擦擦,吴光彦忙除下自己右手护腕,竟拉长袖子来擦,周围众人包括孔信在内,几时曾见吴光彦如此待人,更是个个心中惊叹。叶晨心中有些愧疚,忙拉自己袍角去擦,二人推辞了一番,那条画错的线,最终还是被吴光彦擦了。 叶晨继续画,嘴也没闲着,又道:“基座后部开槽,齿轮上加孔,火炮可增加二十度射击仰角,装药的时候,把火药和弹丸用木垫子隔开,可以增加火药的瞬间爆炸效果,也可降低炸膛的概率,相同的装药量,爆炸效果会提升一些。换句话说,就是增加了弹丸出膛的速度,按重力加速度的原理,这城楼本来就高,弹丸打高点,杀伤效果更大。” 叶晨一抬眼,众人齐问:“重力加速度?”叶晨停笔,释道:“就是把同一颗石头,骑在马背上扔下去,与这颗石头从城楼上扔下去,砸到同一个脑袋是两种不同的结果,明白啦?”周围几个工匠都抬手摸头,同时也忙着点头,显然还是不明白,吴光彦和孔信倒是相视而笑。 叶晨续道:“如果要对现在这门炮里增加线膛,恐怕也只能慢慢打磨咯,线条数量可以不多,但必须平均分割,线条的弧度嘛,还得吴将军自己定夺。当然,这些操作都是不可逆的,而且后期维护保养的问题也要考虑,弄不好的话这炮就毁了。”吴光彦闻言,一脸渴求望向孔信,孔信上城后一直沉默,见吴光彦如此请求,理了理短须,“叶晨你就好人做到底,一并说清道明,吴老将军这边可少不了你好处呐。” 其实叶晨对火炮和军器有所研究,全仗外公影响,真正制造工艺上的事情,也就是一丁点皮毛理论知识,今日说了这许多,几已极限。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信哥连好处都帮自己赚到了,又拿起木柴继续画,“好吧,线多了也不好处理,那就四条线吧,以炮口为圆心,每九十度一条线,从炮口向内打磨,至炮膛中部,线条延圆心旋转一百八十度。要是有条件,还是先做实验的好。”叶晨边说边画,周围工匠一头雾水,吴光彦和孔信自然是明白了,先前三人在城后军帐中叶晨画的第三个图就是这个道理。现在画的这图,是一个四十五度三维透视图,从炮口到炮膛中部拉了四条螺旋线条,叶晨一时画得兴起,用阿拉伯数字标注了一二三四,众人看得一片唏嘘:“此人乃何方神圣?”待画完,叶晨丢了碳笔,数了数纸,画了满满五大张,其实周围军士火把都换了几茬,只是众人都过于关注桌上的情况未觉而已。 叶晨搓了搓手上黑灰,补道:“如此改良后,原来的弹丸此炮不可再用,主要是不知炮膛的耐压参数……” “耐压参数?”众人发问,叶晨话头又被打断,只好耐心解释:“炮弹射出是因为膛内火药爆炸,而火药爆炸产生的结果,就是膛内压力瞬间提升,这些提升的压力又被炮膛产生的反作用力推动,而向炮口释放。关键在于这个数字是变化的,变化要素主要取决于炮弹的质量、火药的原料配比、及炮膛可产生的最大反作用力。” 众人这次甚至都无法打断叶晨说话,因为这是从未听过的理论,叶晨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埃克斯…,唉…,甲、乙、丙都等于一,那么把三个相加,结果是三,也只有三。若甲、乙、丙其中任何一个不等于一,那么就会有包括三在内的许多、乃至无数个答案,这就是所谓变化的耐压参数。用这个计算方法,甲是炮弹的质量,哎呀,就是重量啦,乙是火药产生的爆炸压力,丙是炮膛可承受的最大压力。那么,甲加乙如果大于丙,就会炸膛!如果乙加丙小于甲,不是炸膛就是炮弹打不出去,这就是耐压参数的重要性。” 叶晨说完回头,众人差点下巴都掉到地上,有两位高龄工匠已昏厥过去,“还不明白?好吧,以后会有人明白的。”不待有人答话,叶晨又道:“线膛炮工艺太过复杂,将军干脆制作些一至二寸大小的弹丸若干,射击时,一次放入多个弹丸,弹与药之间同样用木垫隔开,这一炮打出去,就不是一个点,而是一大片,还有个好处嘛,就是可以弥补这火炮横向射击的一些死角,我看这火炮水平射击角度也就正、负十度的样子吧。”一番讲解,叶晨连写带画又是满满五张纸。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叶晨已懒得再说、懒得再画,只道:“今日已晚,又画了这许多图,十分疲累,草民我这就回去休息,望各位能借此举一反三。”说完也不顾孔信,脚底抹油开溜。 吴光彦见叶晨已去,追到城下。叶晨见孔信也下城来了,怕吴光彦再问,补充道:“这射速和弹药还可做点文章,改日再说吧。”先前想和孔信上城比剑,也是少年心性,现上了此城,也没什么再好奇的,不如早些回去和将官们吹牛谈天、喝茶斗酒,主要是城上众人沟通障碍太多,于是一心开溜,不等吴光彦挽留,勒马转身就走。吴光彦还有图纸要参详,也未强留,只是再三强调“明日定往营中拜望!”叶晨一时头大如斗,险些从马上栽下。吴光彦别了叶、孔二人,真是娃儿过年般高兴,上城阅宝去了,倒把要与孔信交接军务之事,扔在九霄云外。 次日天明,吴光彦早到营中造访,身后跟了一大排工匠,还有几个儒生装扮的人,大概是“举一反三”来了。军务交接这种事情,对此等老将犹如吃饭睡觉般简单,不多时即已了账,签了公文,孔信身旁只留程高、闵德方并十余个亲卫只待返京。吴光彦为了多向叶晨学习火炮改良,哪里肯放走,先赠了十几匹好马,以示绝不强留之意,然后好酒好肉的伺候着。唯恐叶晨嫌招呼不周,凡路经卯阳的杂耍和歌舞戏班,一并扣下,许以厚金,每日为即将返京的众人轮演,就为多留叶晨些时日。 几日下来,孔信三人倒是落得逍遥自在,把卯阳一隅好吃的都吃了个遍,好玩的也耍了几圈,上山狩猎,下湖捕鱼。叶晨毫无意外的被吴光彦及一众工匠以物理、几何、与化学问题问得不厌其烦,城楼也上得腻了,一心要离开此地往弘京与李永孝相聚。 一日宴后,叶晨将多次赘述的基线、射角之事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说得山穷水尽。吴光彦知道叶晨已说得通透,只是众位工匠领悟不同,为了今后其它方面有所突破才好再问,不敢再留,许孔信等明日离去。 此番与叶晨相遇收获丰硕,吴光彦为表谢意,自己藏得些兵刃也拿出来相赠,供几人挑选,程高、闵德方也跟着沾光。叶晨只有柄短刀,是叶崇给的,于是选了柄剑,比普通军剑短些,剑身微蓝,试之十分锋利,据吴光彦介绍,此剑名曰“素云”,不知是多少年前一位女侠所用,所以剑体轻灵,刃短而坚毅,柄上穿了一节短短的白色剑穗。吴光彦还戏道:“叶晨风流倜傥,配此剑绝佳。” 几人选了刀剑,正在军府把玩,一将来报吴光彦,“启禀将军,城外截下一只乐团,有离国使者相随,携有离国及彖国公文,奏报将军压牒通往弘京。” 吴光彦取过文牒看了半天,对孔信道:“离国不知搞得什么名堂,前番袭我狼元驻军,此番又来赠金交睦,还特地从聘了彖国舞乐要往弘京献技。” 孔信拈须想了一下,“离国虽大,所接恒、聂、简、容、冉五国,定是其他方向兵灾徒生,恐我国趁机夹攻,修院补墙来了。” 吴光彦点头称是,“这离国还特意从彖国请来舞乐,可是下足了功夫,我恒国地处西北,彖国远在东南,中间还要穿过简国。那彖国物产运到我国可是一金变十金呐,走,随我出去看看。” 孔信和道:“彖国舞乐闻名天下,请来的若是彖国舞乐名家,那可是大开眼界,不容错过啊。”众人听说是彖国乐团,这物以稀为贵,都随着吴光彦前往看个究竟。 一众人上马驰到关外,道旁浩浩荡荡停了二十多辆马车,恒国和离国军士内外围了好几圈,都在对峙,守城将官见吴光彦来了,让出条路。 那离国使者见来了个如此气质的将军,下马持节走近,向吴光彦一揖:“离国使者汪谨,奉国君之命往弘京馈赠礼品,以示两国交好之意,不知可是吴光彦吴老将军?” 吴光彦在马上抬手回了一礼,冷笑道:“交好?偷袭我国瓦色原上的驻军,不知是哪家下作之人干的?” 那使者走近一步,释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当时原上缭乱,我君上得知此事也是为之震怒,然战事已发,本使既是为了此事,才奉王命出使贵国,也是要向贵国君上有一个交待。” 吴光彦道:“好个君命有所不受,我家君命到是没有,老夫现在就是将在外!”说完一挥手“全部拿下,抗拒者杀!” 关前一时剑拔弩张,抽刀拔剑声响成一片,叶晨所历战阵不多,身处阵中也是手心冒汗,一手握住短刀刀柄,一手伸指碰了碰背上“素云”,就要驱马厮杀。 那使者大喝一声:“且慢!吴将军也是旷世的帅才,若当时原上我军的统帅是吴老将军,敢问将军如何驱处?”此问吴光彦顿了一顿,待要作答,只见为首一辆车旁摆了个马凳,两个侍女一个揭帘,一个扶衬,车上盈盈下来一女。 叶晨看那人,蓝纱披肩配了一身白衣,裙角淡淡绣了花草,长发微微挽起,插了两支木钗。那侍女扶衬着,往吴光彦走来,两军一时沉默。那白衣女子行在军中,不急不缓,一步步飘然靠近。 叶晨再看,此女睫毛修长,双眸清澈,秀鼻匀挺,朱唇温润,不知是哪方沉鱼落雁的美人,更似冰清玉洁的天仙,叶晨看得痴了,不觉脸颊已红。 那女子走到使者身旁,向吴光彦行了一个常礼,柔声道:“小女子与乐舞团艺人,受恒国之邀,往弘京献艺,请将军明察。”说完自腰间取出一个木牌,递与侍女,那侍女呈来,吴光彦顺手拿起,两面都看了一下,乃是龙尉的腰牌,只是背面不同,刻了一个“宾”字。 吴光彦细看腰牌不假,向那白衣女子道:“适才多有鲁莽,不知小姐芳名?” 那女子回道:“微名不足挂齿,彖国虞卿兰。”一字一句,婉转悠扬,吴光彦身后一阵哗然,瞬间又回复沉静。这虞卿兰与虞森淼乃是彖国并列第一的名人,虞卿兰不但貌美,诗词歌赋具精,号称彖国第一才女。虞森淼武艺超群,韬略出众,号称彖国第一才子。彖国弱小,多有邻国窥伺,并加以刀兵,若非此二虞多方周旋,早有覆灭之祸。此时关前恒军听见此名,不想今日竟能一睹芳容,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观看,手中兵器反而拿得松了。 吴光彦对此女也是早有耳闻,心中微微一惊,将木牌还与侍女,说道:“既是我国相邀,老夫自当迎候,只是之前离国偷袭我国在瓦色原上驻军在先,就算是使者,纵有朝廷旨意,老夫亦不会干休。” 那使者汪谨看吴光彦如此不通情理,正要再与吴光彦理论,虞卿兰微微抬起玉手止住,一阵幽香拂过,汪谨自知无法解决此事,也只好静观其变。虞卿兰直视吴光彦,温言笑道:“我等远来,一路全仗汪使者护卫,随从军士也不过百人,将军尽握天时地利人和,莫非还惧我等造次?”吴光彦一时语塞,虞卿兰将了吴光彦一军,不意把事情弄僵,续道:“还请将军卖个人情与卿兰,不要为难了汪使者,我等亦能领略恒国之和善与气度。” 事已至此,哪来的和善,分明是给吴光彦下台圆场才有此一说。吴光彦已入耳顺之年,阅人无数,心中微叹虞卿兰言谈举止,同时也知不应过于为难汪谨,在马上哈哈大笑数声:“虞小姐果然是才女,老夫亦佩服几分,不知可否请虞小姐亦卖老夫个面子,咱们两清。” 虞卿兰看通关已得默许,回话道:“请将军明言。” 吴光彦道:“老夫久闻卿兰小姐之名,府上有几位好友,明日返京,老夫今日备宴饯行,恰逢卿兰小姐驾临,席间肯请众乐师一展才华,以增雅兴,不知卿兰小姐意下如何?” 虞卿兰这支舞乐班子,皇家所使之命多能圆成其功,舞乐当然是有很大作用的,对方主动要求出演,乃是正中下怀,当即也不含糊。“既是将军人情,卿兰自当还礼,只是舞乐彩排还未完结,届时由卿兰和姐妹们略为众位将军演奏一二可好。” 吴光彦因向叶晨讨教多日,无以为谢,故意演得一出雁过拔毛,总算这些彖国乐师还算识趣。此时叶晨也有所察觉,心中好笑,刚才收了一把剑的好处,此时又赚得舞乐可看。 人老成精,此言果然不虚。 第12章 卯阳夜宴 两边人马浩浩荡荡入城,吴光彦叫来统领加紧安排,只等日暮一睹佳人风采。 有幸出席宴会的将领都忙着洗脸的洗脸,裁须的裁须,谁曾想这苦寒边关突然天降佳人,要是有机会多说几句话,更是美得一塌糊涂。吴光彦也心知肚明,虽然自己是恒国二品武官,若不是占得地头蛇之利,如此盛名的人物,莫说歌舞,就是演乐也是人家给了大大的面子。 黄昏时分,叶晨、孔信、程高、闵德方一众前往吴光彦军府赴宴,有军府兵士引路,入得厅来,吴光彦自当坐在上首主位,只是人还未到,不知是不是也洗脸梳须去了。 孔信的坐席在吴光彦左首,叶晨在第二席,叶晨的对面坐了汪谨,第一席还空着,估计是安排给虞大小姐了。汪谨见二人座次,知道对面这两位,定是吴光彦所说的“好友”,自然需上前结识结识。三人寒暄了一阵,来的人渐渐多了,叶晨左边是这卯阳的“二把手,”朝中三品武官蒙宇,近几日也往来频繁,才入坐就拉着叶晨聊开。汪谨则与孔信、程高说在一堆。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喧嚣,原来是虞卿兰乐团的人到了,军士引到厅上,虞卿兰就坐在叶晨对面。此时的虞卿兰,已换了一身绸缎紫衣,更显傲人身段,略施红妆,恰似出水芙蓉,先前头上两支木钗已换做两支银钗,钗上坠饰摇曳闪烁,比起白天相见,更显华贵。 叶晨微笑冲对面点了个头,对面也点头回了一礼,叶晨又是一阵心跳,赶紧端茶佯品,虞卿兰低头浅笑。叶晨这边坐的都是恒国军伍之人,对面则是汪谨和彖国乐团一众女流,莺莺燕燕坐了两排。刚刚坐定,吴光彦已到,今次未着铠甲,换了一身黑锦长衫,颇有几分侠气,进来往上首坐了,一番寒暄,菜品一道到上来,叶晨观察了一阵,发现这边将官桌上备的全是酒盏,对面宾客放的都是小杯,吴老安排的果然周到。 厅上吃喝了一阵,众人望向主位。吴光彦清了清嗓子:“今日众位相聚,也是缘分匪浅,容老夫给各位介绍介绍。”说完持盏走到孔信席前:“我恒国将士,谁不知‘孝悌忠信’,孔将军虽排在第四,却是足智多谋,实乃我军中诸葛,是恒国不可多得的良将,来!大家敬上一杯。”众将随吴光彦干了一盏,彖国各位女子自然是浅尝即止。吴光彦斟满酒盏,至叶晨面前,又道:“这位是叶晨,年轻有为,见识广博,虽无军职,与老夫却是忘年之交,众位随我一同敬酒一杯!”众人又干了一盏。 叶晨心中嘀咕:‘哟呵,您老这唱的又是哪出,怎么突然又忘年之交了…先前又是吃喝,又是赠剑,莫非还要给我相个亲?恩,真是那样的话,这个忘年交我就认了!’叶晨想到此节,顿时心跳加速。话说对面可是女神级别的存在,恐怕极少有男人能够免疫这种女神的光芒。 吴光彦满了盏,堆着一脸笑,往虞卿兰走去:“卿兰小姐虽不习武艺,却是女中真豪杰,天下人只知她是彖国第一才女,老夫看来,列国又有哪个才女敢与之比肩,今日我等有幸相识,各位可要一醉方休啊!”说完又干了一盏,酒过三巡,吴光彦回到坐处与众人劝酒。汪谨身为使者,却被冷落在旁,偶尔与虞卿兰闲搭两句,脸色已是十分难看。 汪谨自斟自饮了一会,向吴光彦道:“将军若无安排,不如早请卿兰小姐献乐。”想来在此受辱,不如看过舞乐,早早回驿馆睡觉。 吴光彦瞪了汪谨一眼,转向孔信:“不知孔将军与叶小友意下如何?” 孔信回了一笑:“大家看了彖国舞乐,恐怕再无心其他节目,不如先来别的?”吴光彦点头称是,叶晨瞥了汪谨一眼,可怜的汪谨正翻白眼看天。 恒离交战,虽兵家有怨,自己却是白身,干脆做个和事老,于是拿了酒盏上前,“使者及彖国各位远来辛苦,叶晨借花献佛,敬各位一杯。”又是一阵觥筹交错,如此一来,汪谨得了面子,坐在右首也淡定许多,虽然是次席。 吴光彦早安排得妥当,“啪、啪”一拍掌,上来一支杂耍班子,先演得吞火,又练了会儿猴儿戏,接着耍了会儿花枪。论武艺,哪轮得到这乡间细流,众将兴起,都嚷着让杂耍班子退场。杂耍班子才下去,蒙宇就已入场,要邀人比剑,这卯阳将校平日切磋也不少,蒙宇在此地又是半个霸王,卯阳军官自然无人下场,这可选之人,就剩下几个,孔信是上首之宾,若非主动下场,邀之乃是不敬主人。看来看去,找上了叶晨,劝了半天,叶晨硬是不肯就范,为不冷了场面,孔信命封磊出战。 二人取了木剑,斗了几十合,封磊下场,蒙宇又邀程高比了一阵,此次蒙宇离场,口称爽快,额上到是汗珠密布。还有要上场者,程高倒提了木剑,向叶晨道:“叶晨兄弟,上次在白鹿被你踢了一脚,之后俺是勤练剑法,今天咱们再来比过。”孔信刚才看蒙、程比剑,程高剑法已更增浑厚,心中也高兴,叶晨正要推脱,孔信伸脚踢了叶晨一下“去吧去吧,老三说你像姑娘,你还真扭捏给人看呐。”惹得周遭人群一阵笑。 如此情景,叶晨也不得不下场了,红着脸拿好木剑,向程高回了一礼:“我以剑带刀,程哥进招吧!” 席筵间比剑,自然不似那日白鹿之战,二人你来我往都不出狠招,十几招下来,叶晨也发觉程高剑法大进,不觉往剑上加了几分力道。程高也斗得畅快,招式又快了一些。二人又战了十多回合,距离倒是还不算近。孔信看得认真,两人不但武功长进,出招已是战意更浓,叶晨虽然以剑带刀,有两招却使得巧妙,竟让孔信费了些心思。需知临战时可没有时间思考破解之法,方才那两招递去,程高可是想也没想往后就退。 又斗了几合,二人战团收缩,程高左手也握上剑柄,大开大合力劈,叶晨双手握剑对拼。程高大喝一声劈来,叶晨一招横扫六合往程高来剑迎上。二人相聚四步,木剑自然伤不到对方,本来两人比剑内力都有所收敛,怎奈斗得兴起,均是全力而发,“嗙”一声清鸣,二人凝神住剑,相视一笑,程高半截木剑落地,竟被震断。叶晨丢了手中木剑,拉了程高手臂“程哥,咱们继续喝酒。”程高若有所思,边走还回头看那断剑。 “好!”吴光彦叫了一声,“想不到年纪轻轻,武功丝毫不弱,来来来,老夫敬你二人一盏!”说罢举盏而饮。叶晨方才与程高战得痛快,合着酒劲,提息运转,只觉周身舒畅,一时神采奕奕。吴光彦看了看左右,剩下那些就不用比剑了,想拼酒自便。于是对虞卿兰道:“卿兰小姐,接下来可否让我等一闻佳音?” 虞卿兰含蓄一笑:“恒国藏龙卧虎,各位将军武艺精湛,卿兰大开眼界,接下来就暂由姐妹们演奏一二,还请各位将军莫要见笑。”众将一阵聒噪,吴光彦命人布置,清了席面,场中添了几把椅子。叶晨则静心调息,自白鹿受伤,服了白鹿果后,最近练功都事半功倍,只觉内力有所进境。 几位乐师上场坐定,虞卿兰像是说什么机密,向后面乐师一番附耳,那乐师又附耳说与下一人,如此几次传递才转回面来,继续拨琴的拨琴,调弦的调弦。若不是答应过吴光彦,这种场面,是够不着虞卿兰出手的。 此时场上一片寂静,虞卿兰居中安坐,面前案上放了一部筝,身后有乐师各持胡琴、洞箫、琵琶、笛子,边上还有一架金灿灿的小扁钟。场外众将都屏吸观看,虞卿兰向那执小锤的乐师示意,那乐师点头,横过小锤轻轻敲了两下,终于用锤敲起扁钟,那扁钟虽小,节拍也无甚特别,但一下下敲来令人心神荡漾,接着虞卿兰身后二胡响起,拉了几节,笛声亦响起,虞卿兰则未撩一弦。 叶晨听那笛声婉转、钟声清亮、胡琴悲凉,仿佛孤身林中漫步,若有虫鸣鸟啼之声。虞卿兰右臂轻颤,在筝上拨了几下,萧声亦起,不待叶晨细品,虞卿兰左手压弦,叮叮咚咚弹了起来,曲中抑扬顿挫,叶晨赶紧闭眼全神凝听,此时感觉犹如人在山腰,欲观景又不能尽览之憾,反反复复,忽然筝声大作,似山雨欲来,如此弹了一段,已不闻琵琶之声,时而胡琴独演,时而筝箫和鸣,一消一长,渐渐的,乐韵放缓,只闻筝声,最后扁钟一声清鸣,再无旁音。 叶晨激动不已,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五声调式”,玄门正宗啊!激动归激动,人家表演得专业且认真,叶晨自然而然的鼓起掌来,孔信也在旁附和着拍了几下。众人不解,望向叶晨,叶晨忙释道:“各位勿怪,在我家乡遇到好东西都是这样表示欢迎的,呵呵,那个…” “啪啪啪,”吴光彦也拍掌附和。一时厅上掌声响成一片,掌声未落,“仙乐啊。” “太他娘好听啦!” “天下无双啊!”厅上赞叹不绝。 虞卿兰看了叶晨一眼,眼中流露些许谢意,叶晨笑的灿烂,忙点头回礼。吴光彦道:“老夫不善音律,今闻此曲只觉余音绕梁,不知此曲何名?” 虞卿兰道:“彖国素有规矩,演奏古谱不得提及名号,有识名之士,可说与天下,但绝非出自我彖国乐师之口,即使乐师之间奏前通名,也不可让第三人听见,请将军见谅。” 孔信疑问:“不知何因立此规矩?” 虞卿兰身后抱琵琶的乐师插道:“这规矩是我国谱曲的先人所定,这古谱多传自中土,有‘演奏不谐之虞’一说,虞乃我彖国国姓,为防玷污了高士的曲谱,我国无论所奏之乐是否和谱,均不许提及乐名及作者。” 那乐师说刚说完,虞卿兰即训道:“苒儿放肆!” 虞卿兰喝斥,苒儿不敢再说,低头不语。想这堂上都是粗人,就算有人听过几节,又怎会知道此曲之名,吴光彦意犹未尽,于是言道:“既是彖国历来规矩,老夫也不应逼问,不知可否请卿兰小姐,再展才艺,让我等饱享耳福?” 虞卿兰回道:“今日未做十分准备,尚有乐师染疾卧病,若再演乐,恐不能尽现原谱本色,扰了各位清听。” 吴光彦笑道:“小姐不必客气,如此天籁,我等岂敢毁誉。” 孔信也道:“虞小姐言重了,我等万幸,孔某亦盼小姐再展神技。” 一时周围众将纷纷附和,虞卿兰无可推脱,续道:“如此,请各位将军稍候,容卿兰这厢做些安排。”于是吩咐众乐师小歇,同时调整人员布置。众将生怕扰了虞卿兰,各自小声说话,平日爱斗酒的,此时都不敢划拳,还知道轻拿轻放,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马屁不通的聊起了音律。 虞卿兰安排了一番,吴光彦也跟在旁边布置,差不多布置停当,众将即归席而坐。虞卿兰见众人恭敬,也不扭捏作态,苒儿归席,换了一名年纪稍长之女弹筝。众乐师就位,虞卿兰自己抱了琵琶上场居中侧身而坐。众将见虞卿兰换演琵琶,更是按捺不住听乐,须知“犹抱琵琶半遮面。” 正是:佳人若彩霞,仙乐隐云霄,雄关任蹉跎,红颜不摄魂,呐。 众将看得痴了,厅上早已安静下来,虞卿兰玉指飞舞,不柔不厉引了段前奏,胡琴和律,琴声未息,筝音已至,琴筝未展,琵琶忽起。此曲不同先前,分明是加了偏音的六式,这是耳熟能详的大作,叶晨焉有不识之理。才听了两节,心中已认出几分。一曲奏毕,叶晨还未回神,厅上又是掌声响成一片。 虞卿兰谢了礼,悠悠问道:“不知可有哪位高士识得此曲?”众将左右看了,无人对答,吴光彦和孔信也从未听过,都拈须杵老桩。 叶晨听得痛快,举着个右手起身对虞卿兰道:“不知可是‘十面埋伏’?” 一语探出,各位乐师都不约而同向叶晨投来目光,吴光彦与孔信都是心中一震‘奇哉怪也,叶晨还通音律!?’旁边众将倒是不惊,反正吴光彦一直把叶晨奉为上宾,历来礼敬有加,人家身上必有过人之处,识得个曲子有何惊奇。 虞卿兰微露惊异之色,抱着琵琶走近两步,仔细打量了叶晨一番,遂问:“不知叶公子如何识得此曲?” 叶晨顺口就答:“在家乡听过。” 虞卿兰心思何等敏锐,“叶公子也是彖国之人?” 吴光彦心中叫糟,席间介绍叶晨只以“年轻有为,见识广博”相说,是因为叶晨对火炮了解甚深,若如此人才被别国挖去,恒国失才是小,指不定为他国造出个“超~亢龙雷吼炮”,增害是大。 虞卿兰示意苒儿接下乐器,望叶晨道:“据卿兰所知,列国识得此曲之高人雅士,一掌即括。敢问叶公子家乡何处?” 美女当前,叶晨想也不想,快意直言:“呵呵,昆明。” “昆明!?不知是哪国城邑?”虞卿兰又问。 叶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孔信看出虞卿兰已现笼络之意,在旁替叶晨应道:“小地方,卿兰小姐自然未曾听过。” 叶晨得孔信引导,附和“对,小地方,小地方。” 一阵搪塞,岂能瞒得了此女,虞卿兰话题一转:“不知公子所听之曲,与我等今日所演,孰胜一筹?” 此曲叶晨听过另一版本,两者风格迥异,本就不应对比,于是答道:“各有千秋。” 叶晨答得真切,虞卿兰心中骇然,此乐原谱是琵琶独奏,今日所演,乃是彖国一位奇才呕心沥血编出的多种乐器合谱,比原谱抑扬多有变化,衬托的是更加恢宏宽广的气势,非大礼不演。今日奏来,本是演练而已,居然有人识得庐山真面。今日这《十面埋伏》团中无数次彩排,因琵琶乐师染疾,苒儿不熟此曲,于是由青霞执筝,自己执琵琶领奏,若十分为满,方才也就是六七分成色。叶晨在不知名的小村居然能听得“各有千秋”,莫非叶晨只是听过此曲,却分不出优劣? 虞卿兰也不是真要与谁分个高下,谦虚道:“我等此曲演得不好,各位将军见笑了。” 孔信在旁听了二人相对说了半天,音律方面,自己算是略有涉及,虽不知曲名,但刚才的旋律错落有致,乐韵激荡,整曲听毕亦无不谐之处,莫非叶晨音律方面的造诣也如同火炮一样?叶晨的师傅虽是一代大侠,也从不曾听闻叶崇善机括,精火药,更没听说叶崇有通晓音律之传。几人已拜为兄弟,这五弟身上竟有如此多的迷离。 孔信再听,叶晨对虞卿兰说道:“洞箫略显压抑,扁钟清亮,与曲意不合,我曾听此曲,琵琶自然是主律,以筝协奏,胡琴至少增加一把,气势会大有不同,曲段反复之时几人同奏,乐曲过半可加笛声,低隐高发,若再契入鼓点,可现另一番壮烈气象。” 虞卿兰听完,面容严峻,一双明目大睁,静静看着叶晨,朱唇轻启,却说不出话来。半晌道:“苒儿,请青霞姐起乐。”苒儿待要凑近问名,虞卿兰道:“看着办!”转向叶晨又道:“叶公子可曾撰谱?”叶晨摇摇头。虞卿兰也不犹豫,“请公子移步。”作势邀请叶晨,竟是要叶晨随往右席相谈,叶晨环顾四周,汪谨也起身相邀,吴光彦略显怒意,孔信似没看见,正低头斟酒,众将更是投来羡煞的目光,亦有起哄之人。 叶晨到了对面,虞卿兰请汪谨把第三张几挪近自己席案,让叶晨坐了原先自己的位置,自己则坐在右面第三席,又唤来苒儿吩咐几句,继续与叶晨攀谈。此时厅上青霞起乐,众将酒酣耳热,已不似先前安静,吴光彦落个无趣,干脆拉了孔信与众将喝做一堆。虞卿兰以增加胡琴和契入鼓点相询,叶晨在细节方面一一释意。 过了好一会儿,苒儿怀中抱来几幅书卷,其实都是乐谱,虞卿兰展开一幅请叶晨观看,两人在卷上指指点点,时间不长,厅中更加吵闹,青霞与众乐师收了乐器,也有几位将官上来搭讪。虞卿兰嫌此地吵闹,邀叶晨往驿馆竟然要增改那“十面埋伏”曲谱。叶晨对于五声调式和刚才那价值连城的曲谱虽然并不怎么了解,但对于音乐,心里还是有些货的。明日将返弘京,难得佳人相邀,叶晨正是求之不得,满口答应。 虞卿兰向吴光彦请辞,并明言要请叶晨调和音律,吴光彦正喝在兴头上,探问叶晨并不推辞,遂不好非议,众人又敬了一轮,乐师们纷纷退去,厅上留下一众恒国将官继续喝酒喧哗。 第13章 丹书白马 叶晨随虞卿兰来到驿馆后院,院内许多离国兵士已点了火把,倒是还算明亮。那谱皆是“宫、商、角、徵、羽”,与叶晨所识多有出入,若不是今日少年亢奋,又蒙人又创新,怕是读谱都成问题。个把时辰转眼即过,以叶晨之能,大修大改无从谈起,只是在筝谱前加了一段,又添了一小段笛谱,分了胡琴从谱。虞卿兰音律造诣之高,擅长多种乐器,叶晨还未改完,虞卿兰手上已在微微比划,所改皆能演奏,抑扬顿挫并无不谐,乐韵明显多了几分增色。 虞卿兰一心要见识十面埋伏之曲的“另一番壮烈气象”,只是叶晨那鼓谱却似鬼话陶壶一般,众乐师观之均不明所以。叶晨如此卖力,自己当然要小秀一把,于是宣道:“各位按谱演奏,鼓点的契合放心交给在下便是”。 识谱简单,识得多种乐谱不算简单,识得多种乐谱还能改动尤其不简单。虞卿兰年纪不大,但多与列国交际,也广阅才学之士,似叶晨这年纪的年轻人数不胜数,但这个年纪便有如此造诣之人,真是凤毛麟角,实是生平第一次相遇。相处不长,还发觉此人身上有些儒雅,又带些侠气,显然自己有所相求,对方却未有半分逾越之相,于是多了几分欣赏。 按叶晨要求,乐师们找来几面鼓,但鼓锤粗重,与技法不符。又是说明,又是比划,乐师虽然疑惑,只得再去找过。叶晨以手击鼓,均是音质浑厚绵长,与期望音质差距太大。干脆向虞卿兰要下那些鼓,区区四面鼓,虞卿兰允了。叶晨留下一面大的,其余三面开始改造。向旁边侍卫要来匕首,自下一刀刀划破了三面鼓,一中两小,撕了鼓脚蒙皮,众乐师更加不解,破鼓才能演奏壮烈气象?乐团此次恒国之行,虽然带的不是极品乐器,这几面鼓在彖国也是上品,都在心中叹息叶晨暴遣天物。 虞卿兰说了个“破”字,硬生生吞了疑问,并指掩住樱唇,看叶晨继续翻弄。转眼乐师找来叶晨所要鼓锤,一双长箸,乃是驿馆厨子下大锅面所用,叶晨颠颠分量,在指上转了几圈,又把长箸对敲了几下“轻了,勉强吧。请亲卫大哥搬些砖石来。”众人陪着这年轻公子瞎折腾,但虞卿兰不阻止,那些离国军士都还是蛮听话的,一会就从院子各处搬来许多。 别人帮不上多少忙,叶晨亲自垫稳了砖石,放上破鼓,又用绳子横着把三面破鼓连紧,一面未破的大鼓在右边立定,拿来凳子坐下试敲。虞卿兰也是心中感叹,不知这是哪国鼓乐击法,当真从未见过。 叶晨敲了一段回槌,三面破鼓声音到是脆了许多,此时众乐师方确定,叶晨的破鼓还是可以演奏的。叶晨接着顺鼓一番连击,干净利落,低头看了立在地上的大鼓,特意拿右箸敲了几下“唉,可惜没有吊镲,唉,踩镲也没有,这一双脚,恩,这里给我放个小凳,踩着节奏舒服些。”众乐师面面相觑,这位公子行事怪异,说话怪异,所奏鼓乐更是怪异,敲鼓还要用脚?指不定哪天乐神降临,还能见识这位奇才以头击鼓,撞他个七荤八素。 叶晨反过来正过去又敲了几轮,“不知众位乐师可准备好了?”虞卿兰团中乐师,均是彖国舞乐精英,就算初见的乐谱也可直接演奏,早带着乐器在院内外聚着,虞卿兰顺着点了,古筝一人,胡琴三人,笛子一人,弹琵琶的乐师面上微现病容,应是虞卿兰席间所说那位染疾之人,鼓嘛,就由叶晨敲了。 虞卿兰不下场,叶晨也不在意,“这位请坐远点,恩,那位后移一步。”叶晨稍微布了乐阵,一共七人在院中坐定,叶晨轻松道:“随时可以开始。”虞卿兰环顾一遍,特地最后看向青霞,青霞点头示意。 虞卿兰轻轻击掌三下,一时琵琶清音嘹亮,青霞紧随拨筝,同时叶晨破鼓敲响。虽是七人合奏,实是各演各的,直至中段,各人已习惯叶晨鼓点,音律渐入佳境,至后半乐曲高潮,众人乐器和鸣,当真比原谱激荡,音律的表现更加气势恢宏,渐渐地,金戈铁马萧杀之音隐去,整曲青霞撩弦而终。 一曲演毕,众乐师从未如感受如此旋律,院中之人均是心潮澎湃,参演的乐师彼此更是激动得相互赞叹。叶晨歪头一看,虞卿兰似已无力站稳,右手紧按石桌。 短暂沉寂之后,虞卿兰只言道:“请叶公子暂留,大家都回去休息!”众人意犹未尽,还在议论、赞叹,准备再演一遍,闻言只能退下。虞卿兰右掌依然杵在桌上,左手捂在胸前,微微张口喘息,眼中略带凝重,叶晨也不发话,坐在凳上把玩着一双长箸,居然错过了对方汹涌的峰峦起伏。 片刻虞卿兰顺了气息,就石凳坐下,便直接问到:“此技法唤作何名?卿兰诚心请教,还望叶公子告知。” 刚才表现还算可以,叶晨自信的笑笑:“不知卿兰小姐对我刚才的表现作何评价。” “公子现为白身?”虞卿兰不答反问,叶晨心中不快,面上少了几分笑容,续问道:“我这破鼓可能上得台面?” 虞卿兰对叶晨有太多的好奇,接着问道:“公子师承何人?” 两人你来我去,都是有问无答,本来品音论乐好好的,怎地突然查起户口。叶晨心中霎时就有气,起身走近石桌,将一双“鼓锤”往桌上一扔,“因些杂事,误了我信哥返京期限,明日我就离开卯阳,若是有缘,弘京再与小姐论乐。”说完走人。 虞卿兰多与列国交际,历来游刃有余,不想今日遇着此人竟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滴水不漏居然还说走就走,喝了声“站住!”恼归恼,却似黄莺争鸣,百灵亮嗓,好听归好听,就是此人不吃这一套。 叶晨停步抬眼看天,又无分说,续行出园。转过行廊,正遇吴光彦与孔信…… 吴光彦白眉倒竖,已执剑在手,话说这些不懂事的离国侍卫,卯阳方圆几十里,招谁不好,偏偏要招惹吴老,猛虎呲牙可是要吃人的。叶晨见状,赶紧挨凑近身去,同孔信连扶带劝帮吴光彦收了剑。此剑名为“绝情”,连情丝都能斩的剑,斩几个碳基生物谅有何难。 收好了“绝情”,叶晨戏问道:“吴老为何动气?” 吴光彦看叶晨一人自后园出来,气已消了几分:“哼,这卯阳内外皆是我恒国疆土,几个离国鼠辈也敢阻我,若不是老夫以礼相待,定要将这些狂徒全都斩咯。” 汪谨遂向叶晨告罪:“公子与小姐在园中论乐,不得小姐首肯,我等也不敢失了护卫之责,吴将军至此,我等不及禀告,适生误会,请众位息怒。” 孔信也不喜多生事端,又要让吴光彦下台,灵机一动,向汪谨道:“如今论乐也论完了,我等要往园中赏月,汪使者是否同往?” 叶晨既已出来,汪谨也不好再辩,和颜悦色道:“几位请便,只是莫扰了彖国乐师们休息。” “住口!”吴光彦又欲拔剑,叶晨赶紧挡住,“赏月,赏月,咱们边赏边聊火炮。” 说完拉了吴光彦转头就走,吴光彦唯恐众人知道叶晨对火炮的见解,一下被叶晨戳中软肋,倒拉了叶晨与孔信往后园走去,叶晨暗自摇头,孔信低头莞尔。 沿途离国军士见有叶晨同行,也无人阻挡,三人一路又来到后院,不知何时虞卿兰已离开,叶晨的破鼓还在原地。孔信看了看:“叶晨,这又是你的新见解吧?”叶晨点头。 吴光彦也好奇,上下左右绕着看了一圈:“怎么是破鼓?彖国敲的都是破鼓?”叶晨也懒得解释,抬头望月,赏个毛啊,今日又不是十五,星空到是灿烂,那一轮弯月旁边还被薄云遮了一半。 孔信见叶晨正看月亮,笑道:“你还真赏月啊,我和吴老在园外听得里面鼓乐峥峥,本想凑个热闹,却碰了一鼻子灰,没看到精彩,你也和我们说道说道啊。”吴光彦则顺手往石桌上拿了长箸敲那小鼓,敲了几下,自言自语“声音又干又脆,这还叫鼓吗。” 叶晨并不搭理,“走吧信哥,此间无月无酒,要说道说道也找点夜宵啊。”孔信点头,二人往外走,吴光彦随手扔了长箸跟上。正遇苒儿,看见叶晨,苒儿连忙道了个万福:“小姐命我收鼓,说要带回山水阁与大家研习。” 叶晨“哦”了一声“你慢慢收,我们闪了。” 苒儿复道:“几位慢散。” 吴光彦道:“你腰闪了!?”叶晨低头,恨不得把嘴捏出血来。 离了驿馆,孔信问道:“什么是‘闪’?” 叶晨咳嗽了一下,“就是走了,离开了,的意思。” “哦,那我们该闪了。” 吴光彦前往驿馆是怕叶晨中了美人计,被彖国把人挖了,孔信倒是不担心叶晨会被挖,只是明日就要返京,这“五弟”若有个闪失,回去之后不好向几位兄长交待。三人哪有心思喝酒赏月,吴光彦又问了孔信明日离去的时辰,相互道别,各自归去。 天明时分,众人并十余个亲卫都收好行囊,用过了早饭,在营中闲坐,只等吴光彦饯行之后离去,吴光彦没见着,来了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之人一身深蓝锦缎裙袍,披了个白绒披肩,梳了一个飞鹄髻,玉颈若隐若现,袅袅婷婷走来,却是虞卿兰。孔信心中好笑,叶晨行事古灵精怪,总是十分招人待见,这不是来找叶晨的,难道会是虞小姐看上了程高?同时心中隐约有些不安,这美人计威力无穷,叶晨年少,莫真被人拐跑咯。 苒儿搀着虞卿兰走近,几人见了礼,孔信本也不愿搅和,寒暄了一番,遣开周围军士,自己也走开。又担心叶晨心灵受创,只走了二十几步,找了个靠处背面坐下,这个距离,只要不是附耳细语,二人交谈自己应该可以听到。苒儿退开,在另一边远远候着。 叶晨站在原地,见四周无人,淡然道:“不知卿兰小姐有何见教。” 虞卿兰道:“昨夜卿兰多有冒昧,今日特来向先生赔礼。” 叶晨心中咯噔一下,之前都是公子相称,现在改口称先生,莫不是欲擒故纵?孔信这边却是另一番味道,都冒昧了,若不是美人计,莫非是走路踩了叶晨大脚?赶紧侧耳再听。 虞卿兰说道:“先生虽非容国口音,却是容国人氏,师承叶崇大侠,不但精通音律,还善火炮之术。”孔信心中叫糟,不愧是交际高手,只短短一夜之间,竟探的如此清楚,如此一来,估计吴老将军又要呲牙拔剑,疯狂挥舞“绝情”了…… 叶晨虽然年少,对上此女,居然有些城府,被人抄了老底,也不发作,只道:“小姐查户口如此利索,叶晨叹服,若无他事,恕叶晨无暇奉陪了。” 孔信心中安慰,虞卿兰如此美色,叶晨竟可直言相拒,言行果决,实非常人所能,倒是不曾辱没了叶崇英名。 虞卿兰又道:“此间风大,可否请先生入账一叙?” 查了人户口便罢了,还像个狗皮膏药,还甩也甩不脱,叶晨有些不耐烦,冷道:“小姐可回自家马车,车中自然温暖。” 叶晨转身就走,虞卿兰交际纵横,自然不会因些口角不顾大局,撇开心头委屈,急切道:“请先生稍待,卿兰说完自会离开。”叶晨无奈,回过身来,虞卿兰双手依旧抱于袖中,笼在腹前,虽天气苦寒,穿着厚实,依旧掩不住妙曼身姿。叶晨着实有些心动,微一抬眼,心下大惊,两人相距五步,虞卿兰颚下已挂了几滴泪珠,楚楚可怜,叶晨脑波一度中断。 虞卿兰平了气息,也不拭泪,直视叶晨说道:“彖国弱小,卿兰自幼勤习舞乐,成人后更疲于交际列国,早已不堪应付,昨夜得知先生精于火炮,只望先生能略施才学,为彖国制作一二,以固疆土,使我国百姓能安居乐业,免受列国欺凌,卿兰再拜,恳请先生三思。先生若肯垂怜,山水阁定倾力想报,彖国上下亦感先生大德。”说完冲叶晨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缓缓往马车走去。 叶晨顺着虞卿兰背影远看,苒儿喊了句“小姐!”,“哇”一下哭出声来,想是看见虞卿兰面上泪水,心中替虞卿兰委屈之故。 叶晨双手抓头一阵乱挠,也不顾才梳的发髻,头发抓得支丫八叉。历来最受不得这眼泪,加之虞卿兰调查自己,给出了一个正当而伟大的理由。 “等等,你等等。”叶晨追了上去,“天下了解火炮知识的人很多,为什么找我?” 虞卿兰赶紧驻足:“在小女眼中,此物足以护国。但在列国眼中,此物为攻伐利器,均是严加防范,我国自然无从得之。先生现为白身,是以相邀。” 有问就答,算是有几分赔礼的态度。叶晨随道:“好啦好啦,别一口一个先生,叫我叶晨。” 虞卿兰抬头看见叶晨乱发,虽眼中还有泪水打转,还是忍不住噗嗤一笑,忙正色道:“卿兰费了好大周章,得知先生不但能制作火炮,且火炮知识见解独到,实乃奇宿,故厚颜相扰,请先生万万勿怪。” 见虞卿兰不再绕弯,叶晨亦爽快道:“我有条件。” “先生请说。”虞卿兰只待叶晨发话,可以继续谈下去,就还有商量的余地。 “你就不怕我有过分要求?” “为了彖国百姓,若能得偿所愿,卿兰死亦无憾。” 叶晨说了句“很好”,故意逼近虞卿兰,一时,两人相距只有寸许。叶晨随口说道:“两个条件,这第一嘛,不许哭,至少在我面前不许哭。” 虞卿兰双目大张,不敢相信,这也算条件?猛的点了点头,退了半步,赶紧伸手把面上泪痕抹了个干净。 “第二,火炮我只参与设计、及提供建议,不参与制作,我可没那本事。”虞卿兰硬是没想明白,这第二条如何可行,不过现已有了希望,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应下,速回了一句“愿凭先生吩咐。” 叶晨恨得牙痒痒,怎么就听不懂别人说话呢,又到“我要改条件,还有第三。” 虞卿兰顿时如坠冰窖,如此大事相求,历来所遇要么当妻做妾,要么共度良宵,还有第三,自然是八九不离十,要自己就范,行那苟且之事,虽然自己刚才说过‘死亦无憾’,但牵涉名节,又有几分后悔,红颜微威正色道:“大事若成,先生但有所求,卿兰竭力成全。” 叶晨追近半步,二人依然相距复只有寸许,“第三”,叶晨面色一冷,“叫我叶晨!” 虞卿兰愣愣站着,抬头呆呆看着叶晨,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电,虞卿兰顾不及方寸震颤,轻声道:“叶先…”随即连忙改口:“叶晨…你说完了?” 叶晨转身让了两步,长长舒了口气道:“说完了,终于说完了,这边说话好费力。”虞卿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夜探知,此人行事怪异,几番接触下来,竟怪得如此令人不解。听说一代大侠叶崇,也是行事怪异,莫非要做侠客,都得行事怪异,且越怪越大侠?如此说来,这叶晨武功高低先不谈,身上侠气侧漏,俨然已是个当大侠的好苗。 所谓礼尚往来,虞卿兰道:“叶…晨你也不必见外,就叫我兰儿吧。” 叶晨口中嘘了个漂亮,接着说到:“兰儿,随我在营中四处走走,活跃下气氛,你家苒儿在那边都哭成泪人了。”虞卿兰看了苒儿一眼,远远笑了一个,赶紧跟上叶晨并肩而行,叶晨问道:“几门火炮就能护国?或者说固守疆土?” 虞卿兰顿了一下:“不知道,各国都在网罗精通火炮之人,比如我国北边的季国,火炮之术就比我国厉害得多。” 叶晨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彖国?” “交了恒国差使,兰儿就回彖国,不过我乐团历来往返都选不同路径,此番回国应是先向南,经聂国,再往东穿过冉国,方归彖国,路过各国都城可能会稍作停留。你今天非走不可吗?”虞卿兰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昨晚我生气离开,说的也都是实话,非走不可。” 虞卿兰取下腰间玉佩,递给叶晨,“这个你拿着,盼能弘京相见,若不能同往彖国,你持此物到彖国霞城山水阁,自有人引你觐见我国国君,我与乐团单程返彖,加紧赶路,除夕前也该到了。” 叶晨无语,就这年历自己算不来,除夕…难道不是春节吗…但现在才是秋天啊,这天遥地远的,乐师们是要闹哪样…… 叶晨伸手接下玉佩,约摸两寸大小,形状是一个琵琶,声箱的位置雕有“山水”两个篆字,玲珑古朴。收了人信物,自己也无回礼,叶晨一本正经道:“你若能守口如瓶,我就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虞卿兰也怕叶晨变卦,主动授人以柄,看来这人还是蛮有诚意的,向叶晨走近了些,“先…叶晨你说吧,兰儿保证一定不向任何人透露!” 叶晨终于又成功的神秘了一把,“我终日跟在孔将军身旁,其实他是我四哥,弘京我还有三位兄长,都是厉害的将军,这个你查户口一定查不到!” 若不是有求于叶晨,虞卿兰真想扇上一巴掌,这也算秘密?还‘天大的秘密’。两人边聊边走,将营地缓缓绕了小半,待叶晨发觉,吴光彦乘马已驰近,似是没有停下的意思,叶晨赶紧拦在虞卿兰身前。 吴光彦有气,气的是彖国公然挖人,饯行又比自己抢先了一步。现在叶晨这一拦,亲疏立现,吴光彦本也无意要撞去,拉偏了马头,绕着二人小跑了一圈,见叶晨头发凌乱,衣裳还算齐整,随道:“卿兰小姐也在啊。”不待虞卿兰说话,又转脸道:“叶晨,时候不早了,老夫送你们一程。” 叶晨心道:‘你也知道时候不早,早干什么去了。’嘴上却说:“吴老稍待,我送送卿兰小姐。”吴光彦白眉倒竖,险些又要发作,舍不得断送人才,强压心火催促道:“那就快些,孔将军与众位将士都等着呢,你却在此儿女情长。” 叶晨笑应:“吴老莫不近人情,好多日都耽误了,也无所谓兰儿耽搁这片刻。” “你…”吴光彦听这称呼,也不好再催,自己一个老头,向人请教些火炮知识,之后又毁人姻缘,乃是不义,“呵呵呵”会心一笑,“有你小子,莫栽老夫些棒打鸳鸯的骂名,老夫与孔将军在那边相候,虞小姐请了。” 吴光彦勒马而去,其实虞卿兰如何会缺归宿,前往山水阁登门拜送聘礼的,都是列国王公贵戚。只是这女儿家常年挂怀彖国百姓,倒把自己终身大事搁下了。被吴光彦一句棒打鸳鸯,触到心事,顿时面上飞红,叶晨随兴泡妞,也没注意佳人面上变化,只找了路径引着虞卿兰往马车缓行,边走说着:“兰儿,你查了我户口,应该知道我没有女朋友吧。” “女朋友?” 叶晨口哨又嘘了一个,“哎呀,就是相亲的对象,你理解成潜在的未婚妻也行。” 虞卿兰见叶晨说得痞气,也和道:“还没查完,天知道有没有。”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还真有几分小情侣打情骂俏之像。到了营外,送走虞卿兰,这边吴光彦、孔信已牵马来迎,孔信也调侃道:“叶大先生,可以走了吧。” 叶晨莞尔一笑:“走吧走吧,我与兰儿谈情说爱,信哥也听够了吧。”说完飞身上马。孔信险从马上跌下,偷听当然不够意思,不想竟被叶晨察觉,还被当面戳破,胡乱赔了个笑脸,“我可是为你好。”说完招呼众人:“大伙走啦!” 吴光彦喊了声“出发!”一行十几骑,纵马往西而去。 吴光彦当先领队,一队人西驰了十几里,到了一处湖边方住,另一侧山下有些乱石。众人往湖边饮马,吴光彦拉着二人找个树荫坐下,说了朝中情况。至此叶晨方知,王为远乃是当朝国君的皇叔,自新君登位,素有篡逆之心,吴太后恐辱了宗庙,曾是尽力斡旋,亦对王为远政见多方避让迁就。启知王为远一心做大,几年经营下来,已是羽翼渐丰,此消彼长,恒国皇权已现衰落之势。眼看社稷将乱,吴太后于是联络朝中股肱之臣并忠义之士,要铲除内患。吴光彦、李永孝一干旧臣自是拉拢的对象。吴光彦将朝中往来的干系说与孔信,兄弟几人就算不想搅合,恐怕也是难脱纠葛。 叶晨听罢,随口说道:“火坑之中,何来清凉之地。几位哥哥避政,恐怕也只是一厢情愿,此次回国,若不全力争斗,只怕迟早要吃王为远的苦头。” 孔信低头不语,吴光彦道:“叶晨所言甚是,我等不为自己,也需为恒国百姓出力,朝野清明,天下方能太平。务请四将军回京说与骠骑将军,莫再迟疑,待王为远发作,只怕恒国大祸已至!” 孔信所思亦与叶晨相近,言道:“吴老放心,狼元一战,迫不得已,大哥本要杀了王为远,怎奈冲入军帐,那厮已逃得不知去向,当时激战,此事只能作罢。此次回京,我等定助朝廷将此事做个了断,以净朝堂。” 狼元战事,叶晨早听兄弟几人说得清楚,原来里面还牵扯了这许多恒国朝廷利害。吴光彦得孔信表了态,又对叶晨道:“小友既跟随‘孝悌忠信’四位在军伍之中建功立业,老夫本不该多话,只是你所身怀之技,为杀伐利器,若要施展,还需三思而行,切不可为了功名女色,任其泛滥令苍生受苦。” 叶晨又被吴光彦说教,心中诚服,面上却有些不耐烦,还好今日将要分别,理了话语应道:“双刃之剑,利可行侠仗义,害可涂炭生灵,叶晨明白此理,既然光彦叮嘱…”孔信与吴光彦均是侧目相望,怎地如此无礼,直呼长者名字。 叶晨做个鬼脸,“不要赖皮,昨晚吃饭,你不是说咱俩是忘年之交,这爷爷年纪的人,怎么说话不算数?”吴、孔两人大笑,“孺子可教!” “做人不会吃亏啊”。 叶晨也陪着笑脸,“既然光彦叮嘱,叶晨谨记在心,绝不将火炮知识付与奸恶之辈!这下放心啦?”三人又相互勉励一番,孔信集了众人。吴光彦命随行军士取出酒盏,众皆满饮,坛盏摔了一地,众人各自上马拱手作别。 如今分离,叶晨倒有些舍不得吴光彦,驰出几步,回头大喝一声:“光彦!闪啦!”随即纵马绝尘而去,只留吴光彦与几骑随行军士立在道上,白须飘飘,口中喃喃:“今惜离别恨酒少,他日相逢再论兵。” 第14章 我本宅者 叶晨随孔信往西,晓行夜宿,穿城过市,行了二十多日,一路来到弘远城下。一路所见,与身居白鹿之时也差不多,民生并不富裕,沿途多有行乞者,衣衫褴褛,面露饥色。 这弘远城,城壁虽不及卯阳雄伟,却别有一番壮阔,街市商来贾往,楼台风铃叮当。孔信行事低调,一众牵马步行,到了门前,一行人都带有兵器,自然是盘查的对象。 孔信递过腰牌,那城门什长拿进一看,杵矛便拜:“四将军请!” 孔信收了腰牌,众人鱼贯而入。到了市口,叶晨放眼观之,只见朱门彩栋,青漆亮瓦,市井喧嚣,一派热闹,“呵呵,京城就是京城。”恒国虽然算不上强大,这国都确普通城池可比。 穿过几条街,又转了几个道,一众到了阶梯之前。叶晨抬头一看“李府”。 “大哥的家?” 孔信招呼着:“咱们到了!” 府门外两个兵士,看见孔信,一人赶紧上来牵马,一人往府里奔去禀报,边跑边喊:“四将军回来啦!四将军回来啦!” 冯忠就在前院,听得喊声,扯了两个仆役几个箭步已到门口。 程高、闵德方见到冯忠出来,抱拳道:“三将军。” 冯忠哈哈一笑,跑下阶来:“都回来了,快进去拜见老太。”又转向孔信“四娃子,走吧,别让母亲等急咯。”一手拉了孔信,一手拉了叶晨,程高、闵德方跟在后面。 “你小子怎么越发白嫩了,莫不是学女人抹粉?” 见了三哥,叶晨到是高兴,但如此招呼,心中暗自嘀咕“刚才见面,就不该叫‘忠哥’,干脆叫‘三黑子’或者‘忠老粗’。” 几人过了中庭,进到堂屋,上首端坐一老太,一头银发,丝丝规整,脸上错落的皱纹中,都是慈祥和对后生们的惜爱。李老太坐在上首,李永孝与妻子刘氏站在一旁,都是一脸欢笑。孔信尚未开口,冯忠咋呼道:“娘,四娃子回来啦,叫您别担心嘛。” 孔信挣脱了冯忠的铁腕,喊了声“娘”,上前跪下,拜了一拜,“信儿回来得晚些,叫您挂心了。” 李老太招呼“快起来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老太左右端详了一阵,“吃苦受累了吧,都瘦了。”孔信回禀两句,李老太拉手捏了捏,“还好,才回来这几天,别整天舞刀弄枪的,多吃点儿。” 孔信满口答应下来,起身又转向李永孝夫妇拜见,李永孝乐呵呵,刘氏回了礼:“四叔不必客气,都是自家人,快喝口茶吧。” 孔信“恩”了一声,转过来示意叶晨参见。孔信行的跪礼,叶晨也是真心把李府当自己家,不待李永孝介绍,迳自上前作礼:“我叫叶晨,拜见老太”,话没说完,人已跪在李老太面前,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算是拜了李老太,老人家行动没那么利索,来不及拦阻,听着地上石砖被磕出的声音,可把老人家心疼的。 叶晨又说几句客气话,李老太爱惜这些后辈,一边夸赞着年轻人乖巧,另一边李永孝已转过来扶起。哥嫂俱在眼前,叶晨又欲再跪,这回响头没磕成,李永孝已经拉住,叶晨不好执拗,“大哥,叶晨回来了。” 叶晨说到“回”字,心中酸楚,终于有个家了,这就是自己的家,明显很温暖啊,眼眶微微有些红润。 叶晨正在心中感慨,李老太又赞道:“这孩子一表人才,生得如此俊朗,还没娶媳妇儿吧,过两天让你大嫂给寻个好姑娘。”叶晨被说得不好意思,退到孔信身旁静立卖乖。程高与闵德方也先后上前拜了,闵德方家眷宅舍俱在弘远,李老太不好相留,任其回家去了。 刘氏找来李管家,言酒菜已备好,除了叶晨是初来乍到,其他人可熟络得很,完全不用引路,一众来到膳厅,好不热闹。李永孝居首而坐,孔信与叶晨一左一右,冯忠和程高坐在对面,五人围了一席。已是晌午时分。叶晨饿得惨了,今日赶路,中饭也没吃,夹些菜,舀了汤,和着米饭就刨,几碗下肚,精神头十足。 冯忠戏道:“哪家闺女吃饭似你这等狼吞虎咽,传出去找不到婆家。”众人皆笑,叶晨咽了口中鲜汤,指着冯忠“大哥,他欺负我。”众人又笑。 叶晨告状,李永孝当然要出面做个主,训道:“老三,你别老拿叶晨寻开心,你大嫂昨日在城南为你寻得家良善,你也不小了,改日随你大嫂与我登门送些东西,见见人家闺女,若人家中意,大哥帮你把聘礼下了,该办就办了吧。” 才一回来,就听到这么令人振奋消息,孔信嘴里嚼着饭菜,不失良机地赶紧附和:“是啊是啊,老三不娶,我这老四也不好插队呀,明日就去吧。” 冯忠向孔信斥道:“去去去,四娃子你去吧,我可不去。” 几人有一茬、没一茬的胡掰,喝了点儿接风洗尘的酒,程高往西厢睡觉去了。李永孝府邸并不华丽,想来地面不小,弘京无宅的武官大多似门客一样,居住在李永孝家中,李老太一视同仁,都当亲儿关照。李永孝麾下将官,但凡出征归来,都往李府拜望,一来行那“反必面”的礼节,勿要老人挂心;二来行军打仗同仇敌忾,舍生忘死,私下来往,都是兄弟称呼,行的是手足情谊。李永孝麾下不乏父亲旧部,许多将士命运相似得离谱,父辈牺牲后,新一代人又顶上。所谓打虎还要亲兄弟,上阵还需父子兵,这也是李永孝所部战力长盛不衰的一个原因。叶晨心中赞了一个,自己虽然眼光一般,此次倒是直觉敏锐,拼皱了老脸,终于拜了个大哥,看来今后要享福啦,这日子光是想想,都叫一个美呀。 膳厅都是自己人,孔信将半月前吴光彦嘱咐之事说与李永孝,四人议论开来。 “王为远党羽盘根错节,自狼元一战,回朝后已有所防备,我曾留心观察,那厮出入都加了护卫,暗处也有高手。”看来李永孝自从回京,也没得安闲。 众人都没回话,叶晨道:“不如先摸清他府中情况,我们暗中给他些教训,对了,二哥呢?” 李永孝摇头:“谈何容易,我和老三曾探过两次,那厮宅深院大,两次都被人发觉,若不是我等熟悉这皇城街巷,只怕早被那厮拿了口实,坏了大事。” 孔信道:“路上我倒是想了个办法。”李永孝示意孔信说下去,叶晨和冯忠也静静听着。 “此事若在城中进行,就算杀得了那厮,一来脱身不易,二来党羽不能尽除,只怕惹得哗变,乃是恒国大祸。不如奏报朝廷,只说容国主力已被离国歼灭,我国现又占了白鹿,可于冬季再出狼元,筑城探矿。此次依然任其挂帅,他若不肯,朝廷可顺手削了兵权,他若允了,只消到得卯阳,把大军屯在关外,吴老设个鸿门宴,出其不意,把那厮或斩或擒。军中再将此事秘而不宣,到时王为远之流群龙无首,朝廷亦可慢慢清理教化。来年春至,已然尘埃落定。” 李永孝思量一番,“此计可行,明日我就上奏,议政时你们附和于我,现在我就进宫报知吴太后,待明日朝上议政再看,虽然出兵可能性不大,但咱们也不能一直被动。此番若能除了这国贼,我恒国雄起何难。”说完起身就走,李永孝才到门口,转身叮嘱:“老四,明日你还朝觐见,叶晨随你同往,咱们老五精于火炮,朝廷定会加以重用,你们都准备准备吧。” 李永孝说完,急匆匆去了,冯忠无聊,“待会儿再准备,这几日无人对练,我都要生锈咯,走吧。”冯忠拉了大家往庭中比剑,几场下来,叶晨虽无胜,武功比起白鹿之时,又有进境。 说到上朝觐见,叶晨有些不乐意,平日里都自在惯了,刚找了个梦寐以求的家,小歇几日也未尝不可嘛。想来入朝是免不了的,虽皇家旨意已下,拖一拖总是可以的吧。 叶晨是有些任性,但初到恒国的人才,似乎有权利可以任性一次。年迈的朝臣若是托病不朝,多半是朝堂有棘手的问题,或者政见与人相左又难以轻易调和。叶晨年纪轻轻,托病也没个害臊,居然就一病不起似的,在李府宅中,一面修习文武造诣,一面努力吸收着恒国的方方面面知识与关窍。当然,重点是恒国朝堂。官场如战场,是非既生,各力量之间的博弈又如何能说停就停得下。 自打叶晨来到李府,小日子可不是一般的滋润。从每日起床,李老太都劳神关照着叶晨吃穿,虽然都有仆役伺候,叶晨心中却很是过意不去。平时看个书都有人服侍着,看不懂的地方,只管问李永孝十岁的儿子李瀚。不读书的时候,练字也是李瀚执教,说实话,李瀚那手小楷,叶晨怕是苦练三年也不能望其项背。练功闲暇,加上李瀚的妹妹李嘉,叶晨玩游戏的花样多,三人都没什么忌讳,没大没小的疯。 刘氏也没少操心,没多大光景,已托人为叶晨搭线相了两次亲。红线的那头可是这位李府贤妻慎重斟酌过的,无论年纪、样貌、才学、门第,均与叶晨不同程度的般配,尤其是第二次,说叶晨高攀也不为过。但叶晨总是一派矜持,保守得犹如他是大姑娘,人家是痴汉一般。 好花不常开,十数日时光转瞬即逝,朝堂传来一道天子口谕,满满的探病之音。叶晨怕是也该痊愈了,否则御医驾临,再下两剂猛药,只恐小身板承受不起。 叶晨又哪里知道,自己身上这点物理知识一旦和火炮或者军器搭上了边,就不仅仅只是知识那么简单和谐的存在了。叶晨更加不会知道,除了李永孝有心栽培,恒国明里暗里朝自己伸来的橄榄枝,岂止国君一脉。 效命于朝堂之事,除了李永孝斡旋之外,吴光彦的飞鸽传书,朝廷早已收到。恒国朝廷从不同角度得到的信息,拼起来难得的一致,“此子奇才,必能大用。”而大用侧面的标识,一般都是“能用,则委以重任,不能用,宁要毁于一旦,也断不可留。” 好景不常在,不论李府让叶晨多么有家的感觉,朝堂的龙潭虎穴,还是必须要亲自“畅游”一番才好。 ‘罢了罢了,小爷我明日拜朝。’ 第15章 弘远新家 次日很早的时候,兄弟几人和些李永孝来到皇宫门前,看样子,天还有好一会儿才会破晓。皇城大门依旧紧闭,门外已排了许多车马,沿墙长长一串的灯笼,倒颇有些壮观。一众下马,早有禁卫牵去,叶晨睡眼惺忪杂在人群当中,“张大人”“李大人”见礼之声不绝于耳。叶晨暗暗怨,‘早朝这么早?这文武百官可以和周扒皮一拼啊,月亮都还挂在天上,就把小爷我弄到这里吹风,还让不让人快乐的做官了?对,要做就得做不上早朝的那种。’ 等了许久,天色渐明,叶晨已闻鸡啼,不知还要干等多久。不多时,听得皇城传来几声鼓响,城门在一阵厚重漫长的“嘎吱”声中缓缓打开。李永孝使了个眼色,叶晨也跟了进去,走了一会儿,到了内城门外,一个年轻太监站在门口,除了和百官打打招呼,拿个拂尘在门口伸头探脑。看见叶晨一身深蓝缎子的直裰,髻上扎块葛巾,又不披甲,又不穿朝服,远远招呼道:“那个高别人半截儿的,对,就是你,过来过来。”叶晨看了李永孝,李永孝冲叶晨点头示意无妨,然后与百官一道进门去了。 那太监把叶晨拉到边上尖声尖气问道:“叫什么名字?” “叶晨。”有问就答,这是基本礼仪。但叶晨却有些不爽,自己的身高确实比别人高了点儿,但“半截儿”就过分了,要不是看几位兄长的面子,估计这太监早就被打得只剩一小截了。 太监前后左右打量了一圈说道:“好啦,你随咱家在此等候,一会议政过了,若蒙皇上召见,你随我进去。”叶晨一听,又等啊,议政也不会打个哈欠的时间就议完吧,早知如此,我多睡会儿,吃个早饭再来。 叶晨左右看看,也没个凳子,难不成要陪这太监支杆子一样傻站在这里,不是要重用于我吗,你们就这样对待人才?算了,既来之,则安之,站着就站着吧,等也只能等啦。 叶晨走到城边,抱了手往墙上一靠,闭目休息。那太监“唉哟”一声来拉叶晨,叶晨作惊讶状:“这墙一靠就倒?” 太监训道:“没点规矩,那百官都站着呢,就你没骨头。乡下来的吧,过来咱家教你些规矩,免得坏了我皇家的气派。” 若不是几位兄长在里面,叶晨早就回家睡觉去了,那太监到是一套一套的,步子要怎么迈,话要怎么说,拜要如何拜,谢要如何谢。叶晨恨不得一掌劈死这厮,自由懂吗,民主懂吗,和我说这些,以后老子做了大官,我来教你礼法。 心中虽然不乐意,叶晨还是耐了性子学,学完还被逼着练了几次,只是这跪礼被叶晨忽悠过去了,跪皇帝也就算了,反正几位兄长也跪,跪你个死太监嘛,老子一招‘不鸣则已’跪死你。叶晨在内城门口就这么折腾,不时被门口的禁军瞥眼看看,捡些笑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已大亮,叶晨演练规矩也烦了,依旧靠了城墙,那太监也不再计较,站在门边伸头往里听着,只等大殿传唤。又过了一会儿,叶晨只觉阳光照在脸上都有些热,不会要等到中午吧,等小皇帝吃个饭再继续?或者吃完饭还要再睡个午觉?正思量间,听得殿上呼喊:“宣,叶晨觐见。” 一层层传了出来,太监连忙扯了叶晨就往里奔。一路小跑,叶晨心中大骂,早知道那么远,干嘛不直接到殿外等候,老子还会行刺哪家王八不成,靠!从城门过来,至少也有百步,今天没吃早饭知道不。到了殿外,太监停在门侧,示意叶晨进去。 拜入銮殿,叶晨斜眼打量一番,上面坐了个孩子,还没发育的那种,后面挂着珠帘,隐约可见帘后身影。叶晨往右扫了一眼,三位兄长都在,死太监敢骗老子,百官这不是都坐着嘛。 叶晨走到阶前,按那太监教的“草民叶晨,参见陛下!” 那太监嘱咐过,要有人叫“平身”才能站起,叶晨五体投地拜完,半天也无人喊平身,抬起头往右看,李永孝坐在第二位,一品武官还有好几个不成?这坐第一位的莫非就是王为远?厅上一声咳嗽,“平身”。 那声音化成灰叶晨都知道,又一个死太监。叶晨站定,那孩子装模作样到,“仪表到是不凡,皇叔和吴老将军共同举荐,说你精于火炮,是难得的人才,朕破例赐你定远将军衔,暂行工部侍读之职,望你多多为国出力。” 说完再无言语,旁边老太监补道:“叶将军还不快快领旨谢恩。” 叶晨心到‘这不是要姓名、年龄、性别问一大堆嘛,这样就将军了?’不及细想,叶晨按那年轻太监在城门所教,又跪又谢恩。 那帘后传来女人声音:“叶将军年轻有为,是我恒国之幸,因是皇叔与吴老将军一并力荐,今日才破了朝中先例,先封五品,待将军建了奇功,再行升奖。”叶晨又谢,起身后,那年轻太监手中拿了锦帛,已站在身旁,示意叶晨出殿。叶晨跟了出来,心中纳闷,‘吴老将军自然是说吴光彦,这皇上到底有几个皇叔,若此皇叔说的是王为远,定是有拉拢之意,想不到动作如此之快,光彦身边定然早被这厮插了眼线’。 朝堂之上太后不好名言,除了吴光彦和王为远,举荐叶晨的当然还有李永孝,抛开这几位不说,皇帝虽然还是个孩子,太后对叶晨也是有所耳闻的。今日表面上是破例封了叶晨衔职,实际上只是皇家顺水推舟的一步妙棋而已。 叶晨跟着先前那太监在皇城中左绕右绕,到了一处偏殿,也没读圣旨,领了一块腰牌,一套朝服,还有两套铠甲,两套刀剑,装了满满一木箱。朝廷安排得周到,公人也不问叶晨住处,奉宝似的送将出去。 那年轻太监行完公事,与叶晨搭话:“皇叔和吴将军一起举荐的人,咱家还是头一次见到,将军如此年轻,他日发迹,莫忘了张晶今日门口引路之恩呐。” 叶晨心道:‘原来你叫张晶啊,人情到是有一点点儿,说到恩,你骗小爷我说百官无座的账还没算呢。’叶晨也不得罪人,胡乱应承一番,请张晶引路,要出城找马回家睡觉。出偏殿回头一看,哟,“吏部。”原来是管官儿的所在,怎么表也不用填一个。思量间,门里出来一人,也不知是几品,倒有几分官家的气质。那人塞了东西到张晶手里,便开始嘀咕:“由我带叶将军取马吧。”张晶收了好处,又和叶晨客套了两句,自己去了。 那人引着叶晨在偏殿附近找了个廊道,“在下王奎,吏部少卿,比大人还低了些品级,我家大人知叶将军身怀绝技,有意结交,特准备了些许薄礼,请将军笑纳。”说完,王奎自袖中拿出一包东西,递给叶晨。 叶晨不接,负手问道:“此是何物?” 王奎笑笑:“将军请先收下,回家再看,此处人多眼杂,怕损了将军清名。” 叶晨用脚想也该想到,此人姓王,估计与王为远沾着些关系,看看大小,这包中嘛,除了银票还会是何物。叶晨暗惊,今日要入宫觐见,只昨晚席间谈起,王为远不但知道,还准备了收买之事,消息竟如此灵通,李府的事犹如他侯府的事情一般。看来不但光彦那里,李府之内,眼线也是确实存在的。 只是轻轻触碰到王为远那张庞大细密的网,叶晨便觉得很无助。此事至少透露出两个信息:王为远那支强大的眼线部队,随时可以察觉到弘远、乃至整个恒国的风吹草动,换来的便是洞悉对手弱点和招招制敌的先机;还有一点,李府内活跃躁动的眼线,只能说明,王为远一直盯着李府,而盯着李府的眼神,当然是盯着敌人的眼神。对于这些奸人,自己的价值一是叶崇这老怪靠山,二是知道些火炮知识,今日才刚封了官,还没出皇城就前来笼络,安排细密,毫不拖泥带水,实不简单。也不知自己底细被人探了多深,看来要小心对付了。 叶晨客气了几句,回道:“无功不受禄,在下到是仰慕当朝皇叔得很,不知你家大人是哪方天神?” 王奎见叶晨始终不肯收礼,又说出如此话来,冷笑一声:“将军既然知道我家大人似天神一般神通,当然也应该知道,将军今日封官是谁出的力。我家大人说了,此礼将军只管放心收下,有用得着将军的地方,我家大人自然还有礼物相谢。” 叶晨心想事已至此,不如将计就计,说不定还可乘机接近王为远,多收些讯息。所谓知己知彼,也好为大哥锄奸出些力气。于是换了副奸猾嘴脸,笑道:“既然如此,叶晨恭敬不如从命,在此先谢谢王大人。”说完作了一揖,又道:“还请为在下多多拜上。” 王奎乘机把东西塞到叶晨手中,二人又寒暄了一番,王奎带叶晨往宫门而去,途中向叶晨讲解工部上司何人、平时行职做甚、往哪方报到。 至此,叶晨相当后悔今日入朝,明显这是一个工作,还是一个不容易辞去的工作,希望这个工作不要太累,不要占用自己太多时间,不要牺牲太多自由。二人到了皇城之外,叶晨随王奎往旁边马厩牵了马,临别王奎特意嘱咐:“今日廊间私事,将军莫说与他人,过些日子,将军自会见到我家大人。”叶晨牵着马,沿街找了个面摊,吃了碗面,付账四文钱,也不知几位兄长在宫中要耽搁多久,寻了来路回到李府补瞌睡。 中午时分,佣人来唤叶晨吃饭,叶晨穿好袜履,又洗了把脸。到了膳厅,今日换了张大桌,李老太坐在主位,左手是李永孝夫妇,右手却空了个凳子。空凳旁边是冯忠、孔信,程高、闵德方也在。一桌子美味佳肴,颇为丰盛,李老太把叶晨叫到身旁坐了,两个丫鬟将众人酒器斟满。李老太拿起小酒盅对众人道:“晨儿如此年轻,初次面圣就得官拜五品,是天大的好事,老身今日叫你们来,大家一起庆贺庆贺,都干了这杯。”说完众人一阵附和,都把酒干了,丫鬟又为众人满上,李老太又道:“本来都是一家人,你们更需谨记‘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你们互敬互爱,老身也就高兴了,要为朝廷和百姓多多出力,才不枉沙场捐躯的将士和先人在天之灵。” 此话一出,李老太想起故去的老头子,眼眶有些湿润,一脸慈祥说道:“吃吧吃吧,多吃点,多吃点。”又想到魏云被斩的冤枉,袖中取出方巾拭泪。 李永孝见老娘伤怀,安慰道:“娘,今天您老高兴,儿子也高兴,大伙儿轮流为叶晨把盏,您也陪我们乐呵乐呵。”刘氏起身为众弟兄夹菜,孔信也道:“是啊,叶晨今天封了个五品,早知道让你排行老四,今天就封四品了。”众人一阵起哄,七嘴八舌,连夸带损拿叶晨说事儿,李老太被打了叉,与众人说说笑笑,待众人把一席酒菜扫了过半,丫鬟搀了李老太往后院去了。 众人又喝了一阵,陆续离席,冯忠也嚷着犯困,睡觉去了。 孔信见李永孝面色有些阴沉,问道:“大哥可是为了那厮拉拢老五烦恼?” 李永孝点头:“幸亏我昨日进宫面见太后,否则若把叶晨归入兵部,只怕被王为远要去,那可是凶多吉少。” 话头又回到叶晨身上,叶晨将早晨出吏部后所遇之事说了一半,桌上吃饱的人都早已散去。李永孝面色更加阴沉,止住叶晨,又叫了孔信,三人往东厢再议。到了李永孝书房,事关重大,三人也不再饮酒,泡了清茶续谈。待叶晨将早间之事说完,李永孝唤来李管家再三查问,今日并无公人送来木箱。叶晨取出小包,打开一看,里面有十张银票,每张壹佰两,这数字对于王为远可能是九牛一毛,但对于一个年俸不过百两的五品侍读,那至少是十年的俸禄啊!王为远如此网罗人才,朝中又有多少人被其收买,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叶晨数完银票,下面还有纸张,打开一张铺在桌上,李永孝和孔信都认得,这是弘远城地图,图中左下角标了个红叉。叶晨又打开第二张,乃是一张房契。 孔信笑道:“恭喜五弟,这是有人怕你睡大街,赠你宅邸安身呐。” 李永孝则神情严峻,“如此周到,如此用心,五弟身上必然有王为远从别处得不到的算计。”银票虽然数额巨大,叶晨却没放在心上,看了那地图与房契,叶晨亦感惊诧。俗话说‘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三人均感不安,一是叶晨已被盯上,呈刀俎鱼肉之势;二是王为远招招占先,周到且不张扬。只此两条,莫说要除掉那厮,不为所害只怕也是不易。 三人在书房议了个把时辰,李瀚几次吵着要教叶晨练字,都被李永孝支走。看着孩子嘟嘟囔囔的去了,孔信转向叶晨道:“看来也不用选,将计就计。” 李永孝望着叶晨,点了点头,安排道:“五弟,方才所议,只能我兄弟几人知晓。” 叶晨想了想,又看李永孝一脸严肃,“叶晨遵命。” 李永孝又道:“你需按王为远算计,住进此宅,既在其掌控之中,反而不会加害于你。” 孔信道:“为保万全,我现在就动身,往名梓将此事说与二哥,我等在明与之周旋,二哥在暗策应叶晨。” 李永孝想了一下,“也好,只是,先前我等一举一动都为那厮洞察,此后务必处处小心,不可现了五弟的底细。” 叶晨听得浑身不自在,早知就不该收那布包,早知更不该进什么皇城,白身多简单,现在还让兄长如此担心。 确认屋外无人偷听之后,李永孝向叶晨嘱道:“今日你就去宅中安顿下来,你需装作已被收买,并与我等生怨,才最是安全。这几日间你要熟了弘京道路,若有万一多些自保的手段。有事往你宅邸附近的浮生茶楼,掌柜姓李,可做联络,若有要事,我也会差人往工部传递消息。你孤身在那方,若感不测,只需直接回来便是,此事万不可冒进。” 叶晨满口答应下来,刚出书斋,又被拉住,只听李永孝向孔信道:“老四,此次吉凶难料,若有突由,明日就去见见师傅,看看他老人家对此事的态度,只有震住王为远,才不至害了周遭之人性命。”孔信点头答应下来,与李永孝一个会意的眼神,今日李府内,当然要弄点儿动静意思意思。 不多时,从书斋一直到中堂,李永孝与叶晨嚷得不可开交,一路出来,除了孔信和老管家在旁劝阻,无关人等都谁敢露脸。近几年来,府中何曾有人见识过李永孝如今日的火气,正是避尤不及,更无人触此霉头。李瀚遇此情景,二话不说,飞也似的去找奶奶,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叶小叔可是很够义气的。 未至大门,李老太已由人搀扶着赶来,一脸焦急的劝问。李永孝似没看见母亲一般,继续教训叶晨的不是。孔信恭恭敬敬的迎着向李老太开始解释,没说几句,事情看来已无可挽回。叶晨直接无视李永孝,转过来冲李老太磕了三个头,一脸委屈告道:“不是叶晨无情,实是李将军寡义,您老保重身体,他日叶晨发迹,定来向您请安!”说完跳起身,眼泪汪汪,头也不回的往马厩去了,李永孝怒不可遏还在呵斥。 待没了叶晨的身影,李老太对二人争吵之事,也算知道了个大概,只埋怨李永孝不够宽宏大量。李永孝正在气头,还没回过神来,居然顶了一句,李老太一行老泪滚落。在旁之人更是惊骇不已,刘氏赶紧拉着孩子避回后堂,孔信低头叹气,干脆直接给李老太跪了。凡事都要付出代价,但在李永孝心中,母亲这滴眼泪,却有无法承受之重。李永孝心中极是懊悔,但今日之事,也只能先瞒下众人,一咬牙,迳自返回书斋。 最危险,最委屈的就是叶晨了,李永孝反复思量着今日之计,不敢说毫无破绽,但还是演得真真切切。由叶晨打入王为远势力的目的,可算是坚定的踏下了第一步。黄天有眼,助我等铲除奸佞,泽护恒国,也不枉此丈夫之躯。 话说叶晨骑了马,手上拿个地图,一路寻将过去,到了一所宅院之前,再看看左右也无门户。只此一门,遂下马上去扣那门上铜环。敲了几次,不一会儿开了门,一个老头问道:“这位公子何事?” 叶晨递过地图,老头儿扫了一眼,又上下打量叶晨,叶晨问道:“请问老爹,图上的红叉,是不是这里?” 那人又看了看地图,“正是这里。” 叶晨伸手入怀拿出房契,老头看了看,将东西都还给叶晨,伸手替叶晨牵了马,“公子请里面说话。” 叶晨跟了进去,那人就园子找了棵树,把马拴好,关上门,转回来说道:“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叶晨。” 老头向叶晨拘礼就拜:“老奴张永,拜见公子,公子可算来啦,先前有位大人留下些银子与老奴,命老奴守着家院,这日日消耗,渐渐地连下人工钱都开不出来,如今这园中只有老奴夫妇二人与贺姑娘,呵呵,不怕公子笑话,再过得几日,米缸见底,老奴怕是也要往外寻些差使度日了。” 叶晨四处看看,庭园到是有些荒芜,“你守这院多久了?” 张永回答:“一月不到。” 叶晨确实需要个管家,至少回家不能自己做饭吧,又问道:“你做管家,一月多少工钱?”张永又回“一月一两四百钱,老妈子做些伙食,一月八百钱。” 叶晨惊骇,王为远果然行事周密,那千两银票用在这府里,何年才能花完,不打个草稿,怕是一时也算不清楚,转念又问道:“贺姑娘是怎么回事?” 张永忙道:“这个老奴就不清楚了,老奴来了几日,贺姑娘就被人送到府上,只说要老奴好生安顿。老奴看贺姑娘知书达理,平日闲暇也调弦理琴,定是大家闺秀,只是不知如何却被人送到这里,也没个明话。” 张永随着叶晨在园中乱走,这园子到底有多大,叶晨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不小,叶晨到“张老爷子…” “唉哟公子莫折了老奴。”张永连忙告罪。 看张永对这主仆关系泾渭分明,话说得实在,叶晨改了口:“张叔,这园子蛮大的,只有我们几个太过寒掺,再去找些人来,花草也一并打理下,你和张嫂一起帮我管好家,你俩每人每月二两银子。”说完给了张永一张银票,“这些当做家用够了吧,对了,找个好的厨子,您去忙吧,我四处转转。” 张永接了银票,“公子放心,回头老奴记个账本,这些银子,柴米油盐,外加吃些好的,再雇几个人来做仆役,至少都够三个月了。我这就去和老婆子打个招呼,免得撞见把公子当恶人就不好了。”说完小跑着去了,叶晨喊道:“晚上弄点酒菜,大家一起吃个饭!”张永应了一声,一下跑没影了。 叶晨又绕了一会儿,听得不远处有琵琶之声传来,于是顺着那弦音缓缓寻去。 声音渐近,叶晨有意收轻脚步,立在门边,想是已到了后院园子。一曲听完,叶晨走进院去,亭中有一女子,应是张永说的贺姑娘。 叶晨往亭子走去,缓缓拍了几下手,贺姑娘似在思考什么,听见有人,猛然转过头来,直直看着叶晨,像是想从叶晨身上看出些什么。 叶晨拍完,把手往后一背:“好一曲‘湘妃泪’,幽幽怨怨,你很受伤吗?” 那贺姑娘见叶晨识得自己所弹之曲,对乐曲意境也说得到位,问了一句“你是何人?” 叶晨轻笑:“我叫叶晨,是这家的主人,我知道你姓贺,但不知道你的名字。” 贺姑娘依然一副冷面,“贺亦君。”说完简单行了一礼,抱了琵琶转回房中,把门也闭上了。叶晨料想,此女一定是王为远为了拉拢自己放的筹码,虽一来就讨了个没趣,心中也不以为然,若诚心相待,说不定反为所制。 叶晨冲那紧闭的房门喊了一句,“今晚一起吃饭。”径自转出后院,看庭中荒草齐膝,解下短刀,拔出素云舞将开来。要和兄长们除掉王为远,也不知那厮身边多少高手,免不了恶战,这武功自然是越高越好。几位兄长都说自己刀法尽得老怪物真传,但不管传得多好,不练是不会长进的。一个人在园中将那素云以刀法习练,素云剑体轻盈,虽有些不伦不类,那剑穗舞起,也别有一番战意。 叶晨练了一会,虽秋阳不烈,还是额头冒汗。此时,自庭外来一老妇,应是张嫂,一手提了茶壶,一手拎了个篮子。远远就招呼着,“这位是叶公子吧,快请喝口茶,老头子都和我说了,公子为人大方,又不摆架子,老仆水烧的慢了,公子别见怪。” 张嫂到了石桌边,倒好了茶,放好篮子。叶晨确实有些口渴,走近一看,篮中还有几个洋芋,道了句“谢谢张嫂”。那茶水微烫,想来是在园中寻了些时候。张嫂自篮中拿出个小碗,里面有些盐和辣椒面,让叶晨蘸洋芋吃,叶晨客气了两句,张嫂拿出两个帮叶晨撕了芋皮,叶晨吃了一个,问了几句,张嫂要回厨房烧火做饭,留下水壶和篮子,自己去了,叶晨在园中继续以剑试练刀法,练上几招,停一会儿想想,想了又练。 转眼日暮西垂,叶晨练了半天也有些饿了,篮子中拿洋芋来吃,刚吃了一个,张永来唤,晚饭已备好,叶晨问了路径,收了刀剑,提了篮子水壶寻膳厅去了。主人有命,大家一起吃饭,张永又小跑着去叫贺亦君。 叶晨来到前院,张嫂已在招呼,见叶晨提了篮子水壶,忙迎过来拎了,引叶晨进屋坐下。桌上不连咸菜,是六菜一汤,看着无甚特色,闻着倒是挺香,只摆了两套碗筷,旁边还有壶酒。人未到齐,叶晨又摆了两副碗筷,拿了四个酒盅倒酒,一会儿张永来了,招呼着贺亦君进来。 叶晨先前遭了贺亦君冷脸,只向张永道:“叫张嫂别忙啦,来大家一起吃。”张永笑着说道:“主仆同席,这如何使得,公子请用,我等在旁边伺候。” “那怎么行,我们要有新时代的觉悟,旧社会那一套,我可是很嫌弃的。” 第16章 新官上任 如果自己人一起在家里吃个饭都不能摆平,还怎么在弘远混下去呢。 叶晨放下酒壶,“没那么多规矩,人多吃饭热闹,快去叫,我等着。”张永从未遇过如此善主,听叶晨要等着,说个“使不得”,看样子终是推脱不过,心中甚是欢喜,转身叫张嫂去了。 贺亦君立在厅旁愣愣发呆,叶晨干脆起身,按人数拉好四个凳子,示意贺亦君坐。贺亦君也不好推辞,叶晨回到自己位置坐了,贺亦君也对面坐了。叶晨拿起酒盅,单手冲比了一下,示意敬酒,“等张叔张嫂来了再吃,咱们先喝酒聊聊。”近日园中只有贺亦君与老两口,贺亦君有时也帮张嫂下厨,三人都是在伙房旁边小间就吃了,虽简陋些,老两口服侍到不曾轻慢。贺亦君今日两次接触叶晨,未见叶晨有何无礼之处,反而待人宽厚,不似轻浮之徒,叶晨敬酒,只得拿起酒盅,掩面轻轻抿了一口。 叶晨问道:“小姐在我园中不知所为何故?”那酒甘醇,但对于这不饮酒之人来说,还是太烈,贺亦君微微张口喘了两下,想找口茶冲淡酒气,茶壶也在叶晨旁边,终是无茶可喝,瞬间辣得俏面泛红,听叶晨相问,一脸怒意说道:“亦君只望列位大人放过我父母,小女自然以礼相待,如若不然,亦君只有一死。” 一来就以死明志,把叶晨听得七荤八素,这都什么事儿啊。此女是王为远用来收买自己的不错,本以为会派个交际名媛,如此说来或是趁人之危被逼而来,敌友分明,倒是不用虚与委蛇,也算是个惊喜。 叶晨不露声色,夹了花生下酒,自斟自饮,贺亦君未得叶晨答复,正要相问,张叔老两口算是来了。又客气一番,终还是落座开席。 吃了几口,见这三位都放不开,叶晨拿起汤勺为三人夹菜,“大家开动吧,同一屋檐下,都是自己人,不必见外,也免了那些虚礼。”夹菜舀汤一圈下来,叶晨拿起酒杯,“相聚是缘,大家喝酒!” 如此气氛,哪里喝得开,叶晨初次当家作主,自然要有主人气魄,劝张叔喝了几巡,气氛松快了些,不时张嫂也跟着插几句。一顿饭吃下来,这老两口还有个儿子,就在恒国军中,贺亦君之事叶晨不好再问,估计问了也不会说。 饭后,叶晨道:“美女,随我到园中走走。” 贺亦君本来对叶晨有点好感,现听叶晨说得‘美女’二字,似对青楼女子一般言谈,恐要轻薄于自己,退到厅边,猛然头上拔下发钗,对着自己白颈,“你别碰我!” 众人吓了一跳,叶晨心头火起,“你才别碰我,邀你一同散步而已,你散步老碰来碰去的!”叶晨‘切’了一个,“张嫂,麻烦你们收拾桌子,我去外面走走。对了,我住哪间?” “不麻烦,不麻烦。”张嫂麻利的收着,张叔赶紧打了个灯笼,“贺姑娘勿惊,公子必不是恶人。”说完在前引路“公子随我来。”叶晨没好气,跟着张叔了去,绕到东厢,张永推开门,“下午就让老婆子收拾好啦。”说完又去点了两盏灯,叶晨也不挑剔,屋中随便看看,只让张叔把那园中灯火点些,虽然明月高悬,繁星灿烂,檐下还是有些黑漆漆的,反正叶晨也不省这点灯油钱。 认了睡处,叶晨又向张叔要了灯笼,一个人去街上散步,临走嘱咐“不用留门。”叶晨来到街上,此街也不热闹,前面酒楼挂了串灯笼,路嘛,还是明月照得清楚。叶晨一手打着灯笼,一手背在身后,背上斜背着‘素云’,腰下横着短刀,心情舒畅,摇摇摆摆漫步在街上,大有招摇过市之嫌,‘哥当将军了,哼!’ 次日叶晨睡醒,天已大亮,一仆早候在门口,打水给叶晨洗漱一番,张叔领了一班子人来拜见。厨子、园丁、杂役一应俱全,叶晨赞了一个,拉了张叔继续安排工作,“好歹我也是个五品将军,向朝廷要几个人来守门可好?” 张永回“若是朝廷派俸自然最好,不然每月将军还要多发些饷钱,吃睡算进去,一年下来,每人花费可是好几十两呐。”叶晨想想也是,又与张叔聊了些过日子的窍门,不荤不素吃了些东西,命人牵来了马,往宫中去了。 这五品侍读也不错,又不用每日上朝。叶晨骑在马上缓缓行去,路上见一茶楼,门口对联左书“浮华过眼皆荡尽”,右写“生如夏花无短长”,却无招牌。这或许就是大哥说的浮生茶楼了吧,骑马来喝茶太过招摇,再说这快到中午喝个毛啊,改日有事再来会会这李掌柜。 叶晨到了皇城,找了工部位置,摸将进去,堂中桌椅放了两大排,只有一人还在书写。“不知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那人回头看看,“在下徐升,不知有何公干?”叶晨抖抖腰牌,做完自我介绍,徐升鞠了一躬,“哦…你就是叶侍读!?年纪轻轻就官拜五品,比在下高了半品,还有将军衔,实在令人佩服!” 这叶侍读听起来怎么像‘爷是毒’。叶晨忙到“别!就叫我叶晨吧,还请徐大哥,额,你不是侍读?” 徐升答道:“在下任仕数载,今夏刚刚晋从五品,正是侍读。”叶晨哈哈一笑:“还请徐‘是毒’多多关照。” 两人聊了半天,原来这工部行的都是交通、水利、筑城和生产工具之事为主,战时则为兵部造甲制剑,修弓补车,叶晨被派工部之职,自然是与火炮有关。对于列国,火炮不但是斗战之神器,更是迅速崛起的捷径。叶晨别样不行,经卯阳之事,时常也思量一些器械的改进和制作之法,现在居然有几分轻车熟路之感。 二人讲得投缘,徐升泡了好茶,饭也不吃,陪叶晨聊起军器。不觉半个时辰已过,堂中渐渐来了些人,知道叶晨来头不小,都扎堆围着叶晨说些物事,也不乏嫉贤妒能之徒阴阳怪气掺和。正说间,堂中进来一人,未着朝服,花白的须发有些散乱,头上扎了条汗带,穿了个坎肩,手上还有些黑灰。 叶晨心中揣摩,此地堂堂官署,怎来了个烧炭的老翁,要是被这些公人欺负,当为其出头。又细看,那人约莫五六十岁,手上没有黑灰的地方,还是白生生的干净,手上也没有茧子,并非普通劳动阶级,再听老头咳嗽一声,声音洪亮。众人闻声连忙躬身参拜:“拜见鲁大人。”只剩叶晨直秒秒站着。那鲁大人扫视一圈,训道:“今日无些公事?你等只顾在此瞎耗?”众人赶紧鸟兽状散了,徐升待要上前禀明原委,那鲁大人伸手拨开,看看叶晨问道:“你就是叶晨?” 叶晨连忙行礼:“在下叶晨。” “你懂火炮?”鲁大人接着问。 “略懂一点。” “只是略懂?”叶晨心到,这气都不让人喘,好歹也自我介绍一下啊,大人你到底叫什么名儿啊,昨日那太监张晶到是说了,怎么就想不起来呢……干脆不说了,让他问完,这边一次作答。 鲁大人续道:“虽然五品不必每日入朝,但你下午才来履职,若没些本事,休败坏我工部名声!”叶晨也不出气,点点头,问完了就带我四处转转啊,这工部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初次见面,鲁大人看叶晨不但年轻,且一表人才,但需知这里是工部,实力才是关键。又问:“你能绘图?” 才一进这工部行堂就在回答问题,待来了些同僚,又在回答问题,现鲁大人到了,这些问题还不答不行了,看看也差不多了,省得别人跟查户口似的。 叶晨深深吸口气,说道:“在下确实懂些火炮知识,绘图也没问题,其他方面,几何、代数、物理、化学、生物、哲学我都学过些,助大人改良个火炮没问题。” 稍微喘了口气,鲁大人与徐升似乎还没有明白过来,叶晨又道:“冶炼我不会,锻造我不会,配制火药我也不会,而且一点都不会。”叶晨此时所言的不会,说得当然是零实操的确切情况,至于别人听成什么,那是别人耳朵的事,根本不必纠结。 这鲁大人鼓起了眼正要开口,叶晨抢道:“不要提问,要做什么说一声,我试试,能做就做,不能做我会直说。还不明白请赐纸笔,我写个简历,大人慢慢看。对了,我偶尔还看点儿佛经。” 此时鲁大人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旁边徐升倒是为叶晨狠狠的捏了把汗,哪有如此口气和自己顶头上司说话的,而且还敢大言‘不要提问’,这人不是才高八斗,就是脑袋被驴踢了。想来如此恃才放旷之人,恐怕这工部上下人等都未曾遇过吧。 那鲁大人一直鼓着眼,众官皆惊,今日这工部行堂怕是免不了要炸馆。 鲁达人闻言,突然仰头大笑:“果然初生牛犊,倒是不枉吴老鬼抬举。案上纸笔你自己取用。”鲁大人指指自己公案,自言自语道“履历就履历嘛,既然要写,简单的写他作甚。” 叶晨大咧咧往案前一坐,纸张倒是不少,又是毛笔…… “呵呵,这笔我用不惯,请大人赐些工具,在下制个小笔才好写。”鲁大人和徐升愕然,叶晨道:“筷子、牙签、匕首、火,棉线。” 旁边早有好事之徒戏道:“这厮莫非要生火烤匕首来吃,然后匕首卡在牙里,又用牙签和棉线剔牙?”鲁大人也不以为意,这可是吴光彦特地传书,夸了又夸的奇才,若不见识一下,何以为信。 这些泛泛之物,眨眼间东西准备好了,叶晨拿了匕首,从筷头把筷子一劈两半,然后在两半筷子相同的地方用匕首开了个寸许长的浅槽,把牙签比了比。此地为皇宫内院,故有牙签,在天龙民间,常以“杨枝”代之,也不称“牙签”。工部今日拿出来的牙签儿取自青竹,纯手工制作,虽然打磨得并不光滑,今日用来做手工,也免得青竹的君子之气,被人侮以牙垢。牙签差不多可以卡在槽中,取过棉线把筷子一头一尾绕几圈扎好,“接下来要用火。” 转脸往门口一看,大白青天的,门口果然有个人抬着个火把,就等叶晨用火,只是这火把如何进得了门,总不能被这新来的后生玩奇葩,把工部行堂烧了吧,再说这里虽是皇宫别院,烧了宫殿,可是要杀头的。 叶晨继续卖力的秀,逐渐又围了些人过来,凑热闹的,自然都是工部一众官员和匠人。叶晨往桌上拿了油灯,出门点着,“行了,这点火苗就够了。”说完回到案前坐下,拿起两头系好的筷子,把牙签伸到火上绕着烤了两圈,“请鲁大人,借尺子一用。” 徐升赶紧往旁边案上拿了把板尺递去,叶晨顺面扯了张纸,用“筷子笔”画了框线,画几下,又把牙签申到灯上烤烤,表画好了,自己填将起来,写几下下又烤烤。制笔只用了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填表却填了好一会儿。叶晨虽然避免了使用毛笔,但那手硬笔“好字”,还是把工部的斯文人们吓了个半死。字能写成这鬼样的,居然是满腹才学之人,谁信。 众人都看着叶晨写画停当,把笔一扔,双手奉上履历。叶晨这笔绘图不错,写字其实不如毛笔利索,只是有意卖弄,所以把字缩小了些,小到毛笔不易写出来的程度,写得满满一张。说实话,这是叶晨的认知,这堂中随意一位,手中拿支小楷笔,都能写得比叶晨小,而且还精美。 再看写的内容,什么随李永孝统兵大战容国;什么指导吴光彦手下工匠改良火炮;顺便忽悠了一把弹道学、人体工程学,反正很多内容无法验证。鲁大人抬着叶晨履历,看了又看,虽然字写得实在不怎样,内容还是有些来头的,于是道:“好,难怪吴老鬼把你吹得天神一般,确实有些与众不同。老夫鲁开霖,和吴老鬼一样,你叫我开霖就行,你这履历我再看看。王侍郎,你领叶侍读四处看看…” “等等!列位叫我叶晨就好,‘是毒’什么的就免了吧。”叶晨打断,鲁开霖续道:“领叶晨四处看看,作场也看看,再带两个人跟着,他有何见解,全都记下,去吧,对了,看完都回来。”那王侍郎见上司对这年轻人竟然百依百顺,先不说来头,定然是十分看中,点了两个能干的,顺势道:“本官王靖,叶大人你也叫我名字吧。”叶晨点头,转对徐升到“徐侍读你先去吃饭,一会儿来作…” “作场。” 叶晨苦笑:“对,来作场找我。”徐升一溜烟热饭去了,鲁开霖悄悄看了一眼,对于徐升这样上进的年轻人,除了赏识,有机会自然是要重用的。叶晨找上徐升,只因自己来时耽误了徐升吃饭,这徐升也厚道,废寝倒是不知,大概平时常有忘食的习惯,都快到吃晌午的时间了,才去解决中饭。 跟随着王靖穿了几个廊道,左拐右弯的,路上瞎聊一阵,渐闻敲打之声,转进作场,好大一片。这边是木工,那边是锻炉,左边修刀剑,右边磨镐头,下面堆沙盘,上面放良材,许多工匠忙得不可开交。几个管事看王靖到来,身后还跟了两个,这王靖又对叶晨点头哈腰,也不知是哪部大官儿,都干得更加卖力,几位有衔职的停了手上活计,纷纷过来参见。 乱了一阵,这里两位管事最大,一个陈头,一个老孟,都是七八品,陈头主司制作,老孟负责修理。叶晨怕扰了各人公事,都请归位,跟着王靖慢慢绕看。 绕至锻炉边上,周围工匠都是赤膊上阵,叮叮当当敲个不停,不知何时徐升已跟在叶晨身后。“徐升兄,你来啦,这一套你熟吗?”徐升灿烂一笑:“我就熟这个,你不熟?” 叶晨摇摇头:“不是不熟,是一点儿都不会,看来以后要请你多多教导了。”徐升谦虚了一番,迎着热浪拉叶晨走近了些,“叶晨你看,这锻炉以风箱送风,这炭时明时暗,火候变化很大,影响淬火之效果,我一直想不到可以平稳进风的方法。” 虽然嫌此地燥热,叶晨还是绕着看了两圈,拉着徐升到了凉点儿的地方,“这个我有办法,回头画个图给你,你照着做个风机就行。” “风机?” 叶晨拍拍胸脯:“一定没问题,咱们再去那边看看。” 王靖身后两位官员忙着记写“平稳进风,画图,疯鸡……” 叶晨又去看沙盘,王靖在旁大谈特谈,此江名盘农江,自北向南纵贯大陆之西,恒国治水如何伟大,离国和聂国如何捡了便宜。叶晨辨了下方位,按这个比例,沙盘根本就堆不出恒国,估计就是弘京以西的一小段,支流密集,河上还建了许多小桥,还有一座大点儿的,把脸贴上去,还隐约可以看到桥头两端的小石狮,做工到是相当精致。王靖继续天花乱坠的吹着,叶晨则仔细端详沙盘,心里想的都是这里一支伏兵,那里可以奇袭,炸了这桥可断归路等等。几人基本把个作场兜了一圈,叶晨也没心思再说东道西,领人回行堂找老鲁复命去了。 回到行堂,鲁开霖拉叶晨往书案对面坐了,话匣一开,依旧问这问那。叶晨歪头一看,几张桌上都点了油灯,正在用自己创新的‘筷子笔。’果然是工部,这简单的工艺仿制何难,鲁开霖今日终于撞见吴光彦推荐的宝,怎肯放过,疾问人体工程学。对于这个学科,虽然叶晨那点儿斤两,根本连入门都不算,但刚才侃侃而谈,对于从未接触过的人,都觉得这是一个新颖、特别、牛到姥姥家的存在。 人家既然认真的问,叶晨当然要乖巧的答:“比如这筷子做的笔,现在这图画出来漂亮了些,若加个捏处,用起来是不是更顺手?”鲁开霖点头,叶晨又道:“就拿剑柄为例,中间为什么要比两头粗一些,这就是人体工程学的具体应用啊,还请各位大人细细观察。” 鲁开霖把头猛点,叶晨不紧不慢的说:“再举个例子,假设两把不会损坏的刀,用来砍木桩,而砍木桩的力量可以无限增加…”叶晨见众人都被吸引过来看自己耍宝,心中得意,喝了口香茗,果真好茶啊,接道:“砍啊砍,啊,砍过去的力量增加到手都拿不住,刀就会被震飞,而另一把刀,配的是经过‘人体工程学’制造的刀柄。那么,后面这把刀上可以加的力量就会远远大于前面那把刀,当然继续加力,最后都是被震飞的结果,但是如果在战场上,敌我士兵身体条件差不多的情况下,两刀对砍,我军士兵就有更高的概率击飞敌军的兵器,好处嘛,你们懂的。” 堂中其他官员不好说,鲁开霖自然想明白了,冲叶晨继续点头,他不说话,众官谁敢乱开口。叶晨把茶喝了爬墙,放下茶杯,“还要举例?”堂上一众人眼神那叫一个如饥似渴,真是久旱逢甘霖,叶晨挪了挪屁股,“就说这把椅子吧,靠背是直的,靠久了自然会不舒服…” “拿垫子来给叶晨坐舒服些!”鲁开霖喝到。 一下也不知谁往哪里翻出两个垫子奉上,叶晨摇头:“我不是要垫子,是要告诉大家,人体工程学的一切设计,都是以人体骨骼、肌肉、和神经的结构为基础。”王靖插了一句,“叶…晨,你懂医术!” 鲁开霖往王靖一眼瞪去,叶晨道:“医术……呃,不知算不算懂。好吧,人的脊椎从后面看是直的,而从侧面看,是有几道弧的,这个大家都知道。若椅子靠背按这个曲线设计,靠起来自然会舒服许多,如设计成可活动的靠背,再把臀部和后腰的着力点配上合理的支撑,坐一天也不会累的。”鲁开霖听了这些,哪里按捺得住:“去把陈头叫来,老孟精通木活,一起叫上!不行,把张大和潘秃也叫来,快!” 门口一个公人在大家‘你离门最近,你不去谁去’的眼光中,擒着衣袍尽力狂奔而去。其实,舒服的椅子皇城多的是,只是从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系统的称呼过“人体工程学”,也没人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方面浪费功夫,工部一年到头,几乎没什么闲暇。 叶晨见状,算得今日定然没完没了,起身转了个团喏:“各位大人,在下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明日再来,明日再来。”也不等鲁开霖发话,拔腿就走,徐升话到嘴边,巴巴看着叶晨,叶晨微笑:“徐兄放心,答应你的事得空就办,我也要好好想想,给你个最合适的方法。” 徐升拱手拜谢,叶晨的人已在门外。正要快速离开,鲁开霖追了过来:“你小子别跑,我知道这些事儿一两天说不清楚,老夫送送你。”二人一路出宫,鲁开霖也不再追问公事,只是嘘寒问暖,叶晨趁机揩油,轻松的赚了十个护院。 对于工部的尚书大人,朝廷二品大员,讨要区区几个兵卒来护护宅院,这有何难。叶晨自鸣得意,‘嚯嚯,朝廷拨的哦’。临别,鲁开霖一脸和善嘱道:“明日早些到行堂。” “呵呵,开霖放心,尽量,尽量。” 第17章 一家之主 叶晨离了皇宫,并没直接回家,随便捡了些路往西南方向瞎绕,李永孝大事未成,还是要加紧准备,地利一项可不能马虎。路上见到个钱庄,叶晨进去兑了一张百两的银票,钱庄当面将银子点清包好,叶晨拎着试试分量,虽然感觉此包绝无十斤之重,但还是沉甸甸的,张叔说一百两银子至少够偌大个宅子两三个月家用,叶晨现在有如此多钱,正是发迹得简简单单。 待叶晨回到府邸,已是天色渐暗,门口果然站了两个兵士,张永在旁边缓缓踱步,看见叶晨,跑过来牵了马,“公子,这十位军爷都是朝廷派的?” “是啊,怎么了?” 张永伸出大拇指,“公子真是能耐,我去拴马,公子请到膳厅用饭。”叶晨点点头,“你也快点,咱们再喝两盅。”张永喏一声,牵了马笑着去了。 桌旁还是昨日四人,一回生、二回熟,气氛自然了些。席间贺亦君依然冷漠,吃的更是少得吓人,叶晨不忍美女挨饿,又是夹菜,又是舀汤,张嫂也跟着代劳。叶晨还没吃完,贺亦君就回房去了。叶晨也不与之计较,和张永又喝了一点儿,洗洗回房。这虽然洗是洗了,哪里睡得下,想起今日工部作场所见,拿出《东卫志》与《东流志》翻看,陈思悌也善研机括,果然有所记载,淬火如何,锻打如何,居然还有火药调制和些矿石的内容,看了几页,也想不了许多,收了书本,上榻盘膝运功,这内力可是好东西,习武以来,连个感冒风寒都省了。 又一日天光,又一日吃那不早不中的饭,又一日进了皇城,只是叶晨今日先往吏部去了。找到王奎,当然是要了解下贺亦君的信息。王奎的说辞必不可信,但可以用来验证,进而决定叶晨对贺亦君应该采取的态度,叶晨不愿冷落这样的美女,但更不愿被人制于股掌之间。耽搁了一会儿,才转往工部去了。 一入行堂,叶晨倍感头大,众官都在行堂里吃饭,这可与先前所见完全不同。其中还有几位是昨天在作场打过照面的匠人,估计是一早不见叶晨人影,鲁开霖特意安排众官在行堂相候,只待叶晨来了,就要开工。叶晨知道今日怕是在劫难逃,无可推脱,直接走到鲁开霖案前。 “来了啊,叶晨,麻烦你把那天说的人体工程学,再和大家说一遍,老夫也想再听听。” 不就是当先生嘛,叶晨无奈,干脆把这工部行堂当成教室,命人靠墙放了张桌子,取来一块木板,又烧几截树枝。叶晨只讲了半个时辰,起初到被打断几次,后来鲁开霖重申了“课堂”纪律,听课的“学生”们到也不敢再打断,没有出现乱讲小话和睡课的情况,而且作笔记相当积极。 叶晨烦得不行,经与鲁开霖商定,众官但凡有问,报与鲁开霖,由鲁开霖决定问什么。并叠加一个小小的规则,每日只答三题,若问了无法回答的题目也算一题。一番纷乱,鲁开霖收了厚厚一摞,待叶晨把茶喝了两开,鲁开霖简单整理了一下,其实,哪轮得到众人发问,这一题自然是鲁开霖问了。鲁开霖到“他娘的,这么多都不懂,你们都白活了,快,快,大家坐好,都仔细听,第一问、如何提升火炮射程。”叶晨一阵抓脸挠头,你狠! 叶晨站在桌前,低头回忆了一下卯阳与吴光彦所说,应到:“这就算两题吧,这两题一起讲省事些,一是如何提高射程,二是如何提升火炮威力,也就是杀伤效果,各位听完后或许还想问关于火炮机动的可行性,也请明日报鲁大人,由鲁大人决断。”堂中一些职司与火炮相关的官员眼中都泛出绿光,特别是鲁开霖,还没问就知道要问什么,人才啊,不,奇才啊! 之后的课程,至少又被打断两次,都是鲁开霖干的。叶晨说一阵,歇一阵,也让在座之人思考交流一番。等基本说清个大概,堂外天色已黑,鲁开霖也算洞察人情世故,免了第三题,散了众官,与叶晨别过,临走又特嘱到:“叶晨,明日早些到堂。”然后匆匆进宫去了。叶晨肚子饿得慌,思量家中恐怕饭菜俱凉,干脆往浮生茶楼去了。 一路溜达着进了茶楼,找来掌柜,的确姓李。两人一番明语暗话,那李掌柜把叶晨引到二楼雅间,也不离开,就留在雅间招呼着,斟茶倒水折腾了一阵,李掌柜轻声问道:“公子这边有何事需在下通传?” 叶晨一愣,疾回:“还没吃饭!” 李掌柜连忙告罪出去安排,这茶楼虽不炒菜做饭,点心小吃到是也有,转眼堆了半桌,叶晨捡些好看的吃了,正要说话,听得窗外有队伍开过,这大晚上的,不知京中为何调动人马,李掌柜示意叶晨安坐,自己开了个窗缝窥视,一会人都过去了,对叶晨到:“公子勿惊,百十号人,都是步卒,往南街去了,看服饰,乃是禁军,行军并不急切。” 叶晨只顾吃,惊个毛啊,我又没犯事,就算预谋王为远事情败露,无凭无据,王为远胆敢公然发难?叶晨吃了八成饱,向李掌柜说了园中情况,也无甚特别,其实肚子饿是小,叶晨今日主要是来接头的,好叫李永孝不为自己挂心。叶晨说完,也算放下件心事,回府去了。 还未到府门,只见大门紧闭,门口何止是昨日的两个兵卒,严严实实围了一堆,差点把条街都堵死,一片火把通明,张永也在其中。叶晨驱马上前,张永正六神无主,看见叶晨回来,扒开人群挤到叶晨面前:“公子您可回来了,这些军爷说是找您报到,问个原由也不说,只是不准府中出入。” 张永说着,军中过来一位统领,只比叶晨矮了半头不到,身形健壮,一手拿火炬,一手按剑柄,这个距离看过去,颇有些英武。那统领向叶晨抱拳禀到:“这位可是叶晨,叶将军?”叶晨不答,递过腰牌,那统领验看完毕,扯开嗓门就喊:“叶晨将军接旨!” 叶晨下马不跪,只拱手弯腰,那统领也不废话,取出锦帛就念:“叶侍读德才兼备,博古通今,工部特奏,朝廷赐用禁军百名,以显我皇家惜才之心,并圣恩浩荡。全队将卒由朝廷给养,随候定远将军安宅护院,钦此!” 叶晨也没怎么听明白,这意思是,开霖说我人品好,知识丰富,向朝廷申请了这百十号人来给我看家护院?朝廷给养就是,朝廷给钱?朝廷管饭?还真是体贴,怕我养管不了这百十人的伙食,步入贪赃境地,连给养都帮我解决了,还工部特奏,开霖这才是人品真滴好啊。最后说的这定远将军,不正是大爷我吗,活活活。 此时再看那统领,观其面色古铜,五官俊朗,看得出来,三撇短须也是打理过的。正欢喜间,那统领奉上圣旨,递还腰牌,“在下魏翔,受朝廷之命驻扎,将军有何差遣尽可吩咐。”还算客气,又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气质,属于叶晨愿意结交的类型。叶晨还没回过神来,张永换了个笑脸,向魏翔到:“老奴张永,公子不弃,派了个管家之职,看来以后要请魏将军多多关照了。” 魏翔回了声“张管家客气。”又向叶晨道:“还请叶将军把院子空出一小片,我等夜间有个宿处。”叶晨府上来了这百十号兵卒,定然热闹,拉了张永和魏翔踢门而入,三人一番计较,这园中原来只有四人,昨日张永又找来些杂役,总共也就十几人,园中屋子还空了许多,把西厢一片划给魏翔这百十号人,又约法三章。张永正要领魏翔去安排,临走说到:“公子还未用饭吧,您没回来,我等不敢擅动,请公子先去,莫饿坏了身体。” 叶晨邀魏翔小酌,其谢而不受,颇识公私之礼,向叶晨拱拱手,随张永离去。 叶晨心中赞许,转头一声叹息,财多累主啊,就这么点儿家业,居然就有这许多事情,虽然自己是一家之主,这样让人等着,现在都快十点了吧,这算算又是二更天,还真有点过意不去。转往膳厅,张嫂见叶晨来了,打个招呼,自己带两个佣人去厨房把饭菜重新热过。一会儿端上来让叶晨吃饭,叶晨已吃过些东西,只道:“张嫂你吃,怎么不见贺姑娘?” 张嫂回到:“已让人去请,只是贺姑娘不来,一会我去叫。” 叶晨又问:“她也没吃?” 张嫂直往叶晨碗里夹菜,“公子先吃些,贺姑娘整日闷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能上哪吃。” 叶晨出手止住,“别夹了,以后准点开饭,无论谁不在,都不用等,知道不。”张嫂应了,叶晨几口把自己碗中扫了个干净,让佣人拿来篮子、小碗,舀了些菜饭,拎着往后园去了。今日叶晨去吏部与王奎周旋了一下,得知贺亦君家中尚有父母,王为远一心招揽叶晨,倒是没坏了贺亦君清白。 约是个把月前,有人将贺亦君送到王为远府上,想是王为远早已准备把园子地契送了叶晨,所以把人放到府中,自然是一并做人情了。今日向王奎问起贺亦君来历,那厮说了些,还贼兮兮问叶晨此女是否销魂,叶晨回以淫笑,心中恨不得一掌拍死王奎,王为远一党果然尽是奸邪之人。 叶晨拎了饭菜来到后园,屋中还有灯火,放大嗓门喊到:“美女!吃饭啦!” 屋内灯火突灭,传来贺亦君的声音:“小女子不饿,谢公子抬举,深夜共处多有不便,公子请回。” 叶晨素来没那么教条,站在廊外继续喊:“我未娶,你未嫁,有何不便,饿瘦了回家叫你爹娘笑话。” 此言一出,屋门哗一下打开,贺亦君站在门内,头上一无饰物,素颜清装,长发隆肩,月光斜斜一照,朦胧幽雅,叶晨看得呆了,好一个隐居山林的秀丽佳人,夜风一吹,青丝飘飘,裙衫摆摆,仿若天外飞仙。 “公子既知我父母,亦君拜请不要为难他们,亦君虽无手段,若违了此愿,绝不苟活。”叶晨回过神来,安慰道:“好啦好啦,我叶晨若是狂蜂浪蝶,时至今日,你怎保得了清白。”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恕我直言,这月光之下,贺姑娘真美,不过再美也要吃饭,我送进去?还是你出来拿?” 贺亦君冷言道:“公子所思,尽是风月,看来倒是小女高看了。”说完咣一下把门关了,叶晨拎着篮子,面上下不去算了,心中仍旧记挂贺亦君挨饿,在廊外喊到:“你不说清楚些,我也帮不了你,若是嫌这饭菜不可口,我到可以弄点特殊的吃法。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叶晨找了张嫂,要了几根铁条,命人洗了,又到伙房,灶上正在烧水,灶里木炭正红,叶晨看见墙角有洗菜的盆,拿了个薄的,当!当!几下,用柴刀敲出个风口,一时动静不小,魏翔带几名军士奔来又是一阵探问。遣走了军士,叶晨又邀魏翔小酌,其以公务在身相拒,复拜谢离开。叶晨摇摇头,往盆中夹了些火炭,又请张嫂备了些未做的食材,有人帮忙就是快,一阵洗切,再拿了作料、筷子、碗碟,一大堆东西。 “都搬到后院,对了,张嫂,再找把干净的小刷子,不!府中看看有没有干净的毛笔就行,再弄碗清油。”张嫂忙着张罗,叶晨领人往后院去了。 后院亭中支好了烧烤摊,所需之物一应俱全,又添了几支火把,这半夜三更的,弄了好大动静。待众人退去,往亭中一坐,夹些食材开烤,又刷油,又撒作料,闲来添炭煽火,一时后院烟熏火燎。 不多时,铁条上五花往外冒油,噼啪声响,叶晨自己尝了一块,呵呵,好怀念的味道,不顾口中含着烫肉,冲屋里喊到:“贺姑娘,你只有今晚一次机会了,等我吃饱走人,你的事恕我爱莫能助。”屋中毫无动静,叶晨吃了两片小瓜,往架上又放了两个土豆,走到廊下敲门。 叶晨在后院乱了半天,贺亦君早有些嫌烦,开了门怒问:“你要干什么?” “呵呵,请你吃饭…” 叶晨说完作势请贺亦君移步亭中,贺亦君完全搞不明白眼前这人,出门缓缓往亭子走去,一脸清冷,小声自嘲“难道我的劫数只在眼前?” 夜间宁静,以叶晨内力,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叶晨抢先进入亭中,又为贺亦君挪了挪小凳,说到:“今夜吃饭,没有结束,咱们才刚刚开始呢。” 贺亦君看看架上所烤,想不到叶晨还有如此一面,终于现出一丝笑容,“亦君前日与公子相见既已名言,请公子以礼相待,望公子自重。” 叶晨也懒得搭话,小盅倒了两杯,递一杯在对面,“你随意。”说着又夹了几片烤好的五花到贺亦君碗里,“尝尝,我可是三年没尝这味儿啦。”叶晨边吃边拿起小盅,抬盅送了一下,示意敬酒,也不管对面如何,自己喝了个干净,心中怀念‘要是阿饼也在,一起聊聊天,那才快活’。 叶晨口称爽快,伸手拿壶倒酒,一触竟是贺亦君凉手,二人都缩了手,贺亦君羞愧之余,还是拿了酒壶为叶晨添满,叶晨赶紧向对面碗里夹菜。简单吃了一会儿,贺亦君居然举杯反敬叶晨。三巡过喉,干脆敞开心扉,向叶晨一一道来。 几番杯中饮尽,几番说穿生死,几番梨花带雨,几番荡气回肠。叶晨听完,已喝了半醉,许下承诺“叶晨但有命在,必教你无忧。”贺亦君笑了,笑起来更美,虽衣裳朴素,净服不掩风韵,虽未施脂粉,茉莉亦争芳华。亦君醉了,醉得一塌糊涂,醉里真心开颜笑,梦中春风拂鬓梢。 原来贺亦君是弘京以南炀城一家大户的女儿,长子贺建坤占得家境宽裕,骄奢淫逸,贪杯好赌。一次与些富家子弟豪赌,输光银票,妄图翻本,立了字据三千两相搏。怎知场中早下好了套,被诱入瓮中,一仗输个精光。那赢家追上门来拿赌债,贺老娘闻言晕在当场。欠债还钱,贺老爹只得拼了老脸要讨几日时限,那赢家哪里肯,发生争执,贺老爹理亏几分,和几个家仆在自家门口被当街殴打,那贺建坤却躲在家中见不着人。正纷乱间,跳出一个侠客,把个赢家和一帮打手教训了一顿,又取出几百两银票了了账。贺老爹把那人奉为贵人,迎入府中请全家拜谢,更要变卖家产相偿,不料那侠客是个更狠的主,见贺亦君貌美,实是大家闺秀,拒收金银,执意带走贺亦君。正是后门驱狼,前门进虎,贺老爹闹到官府,那侠客竟是朝廷龙尉,县太爷不敢得罪,倒戈相逼,扬言若贺亦君有所拂逆,官府定然以欠债不还追问,按律可罚没家产,充为军奴,发往北地垦山。在国家机器面前,这事哪还有什么权利、公理可言,那龙尉终是带走了贺亦君,之后又把贺亦君献给王为远。待进了侯府,王为远只是偶尔叫去弹琴听乐,弹了几回,都是悲音寡曲,王为远也不耐烦再传。还算万幸,贺亦君不曾遭那厮染指,算是平安渡劫。 贺亦君心中苦闷了数月,今日难得可以倾诉一番,已然醉倒。叶晨疾伸手一把扶住,正是芊芊一握,轻柔香软。同是天涯沦落人,叶晨将贺亦君抱到房中,缓缓放在床上,本想除去袜履,想到贺亦君保守,也不管许多,和衣把被子盖好,坐在榻上侧首望着这醉倒的美人,深情言道:“叶晨来自中土,你信吗?” 贺亦君依旧一脸恬静,叶晨关上了门,东倒西歪的回房休息去了,不管吃喝多高兴,明日开霖还盼着自己不要迟到呢。 叶晨醒来,昨夜喝得过了,有点头疼,看看天光,至少也是巳时了吧,叶晨赶紧起身洗漱一番,吃了些糕点,往皇城去了。来到工部行堂,鲁开霖早已等候多时,只是堂内人少了许多,剩下的好像都是工部品阶高些的官员。 叶晨一来,鲁开霖向王靖道:“去请各位大人吧。” 叶晨要问,鲁开霖拉到外面低声道:“今日不说火炮,你只把前些日子说过的,人体什么学,再东扯西拉把那个刀柄说说。”叶晨不明就里,问了半天,鲁开霖小声道:“几日来,朝上为了冬季出兵狼元闹的沸沸扬扬,其实是争那虎符,我等勿要去搅合那兵部的事。我知你收了别人些好处,收就收了,今日若有人提你高就,你只推说老夫待你不薄,且工部干活自在,过了年我就上奏升你品阶,莫跟错了人,毁了名声是小,丢了性命就不值了。” 叶晨更加弄不明白了,这到底唱的哪一出,探问道:“前日我许了徐升要教他‘风机’之法,今日说这个如何?” 鲁开霖眼睛一亮:“甚好,就说这个,一会儿兵部王尚书要看看你有多少斤两,此人是当朝皇叔,行事多有不合朝礼,勿要受其蛊惑,入了逆流。你准备下,我叫人找徐升来,老夫会配合你等。”鲁开霖说完安排去了,叶晨回到行堂,堂中气氛比起平日,古怪了许多。 不多时,鲁开霖也带了徐升进来,话还没说几句,只听得外面王靖喊了一嗓:“兵部尚书王大人到。” 第一个进来的人正是上朝那天在李永孝上首的那位,左右手上各带了一个玉扳指,神态狂傲,定是王为远无疑,第二个进来的人也带了兵器,左臂黑底红字带了个袖标,袖标上是一个“弘”字。叶晨认得,戴这种袖标的人就是龙尉。接着进来几人,李永孝、陈思悌、孔信也在其中,行堂中众官纷纷向王为远参拜,叶晨与李永孝眼神轻轻一触,心中有了些底。再看王为远,披甲不说,还带了剑,李永孝入宫,这兵器都放在二门看管,这皇城之中,披甲带剑,与那《三国演义》里董卓何异。 第18章 两小无猜 任你无礼还是不悦,现在都不是叶晨干预的时机。叶晨平了心境,上前与王、李二人见礼,王为远伸手扶住,“叶侍读是我朝人才,今日本侯特来听你授课,一睹将军才华。”叶晨又转向李永孝,李永孝故作不睦,也不搭理,冷哼一声,往前坐了。 见状,王为远斥到:“叶侍读以礼相待,李将军如此不给面子,究竟是叫人看高了。”李永孝不答,陈思悌冷笑到:“我兄弟四人素来看不惯势利小人,若不是朝命,我等对无耻之徒避尤不及。” 几人进屋就斗嘴,火药味浓重,看来已是拉明了队伍要顶着干,王为远正要发作,鲁开霖放开声音道:“几位都是朝中老臣,莫要在此争吵,免得传出去为世人耻笑,既然是来讨论兵器制作技法的,我们这就开始吧。” 叶晨会意,也不再理会这些“大员”,与徐升走了个眼神,两人一配合,说起‘风机’之事。除了徐升和工部几位官员,堂上几人有心听这个,都在下面吹胡子瞪眼,鲁开霖起初还中正不偏,没过多久,不知不觉也已搅在那吹胡子瞪眼的表情大战之中,一个个跃跃欲试,眼看又要起口角。 叶晨先在板上画了四个图,从左到右依次是,一个扇叶,一个轴,两个齿轮,最后是一个之字形的摇柄,其实看起来更像一个风扇。叶晨依次讲着,扇叶要几片合适,轴上要如何固定扇叶,齿轮以大带小可以如何提升旋转效果,摇柄的杠杆原理。一直说了个把时辰,众人还以为说完了。叶晨又抛出提升风力的可行性,第一个方案是增加一组扇轮和配套的齿轮、摇柄,第二个方案是扩大扇轮尺寸,通过增加齿轮实现扇轮更加有效的转动,当然还有第三个方案,调整进风和出风的方式,叶晨硬生生忍住没说。 叶晨把风机已说得差不多了,心想,今日不但要出头,还要大大的出头,只有真正引起王为远注意,才有机会打入王为远一派,这卧底也才当得好。同时,最好能暗中争取到鲁开霖,六部中多一部做帮手,总是好的。遂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叶晨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各位大人指教。”见众人稍稍有所收敛,叶晨续道:“风机的结构基本就是这些,风机的作用就是可以持续稳定的向锻炉供风,恒温的锻炉自然可以炼出更好的材质,而且使用风机后,锻炉的温度的提升就可以实现,更好的兵器才能造得出来。” 再看,众人都还在听,叶晨开始耍宝:“现在,我再说说火炮。一种全新的火炮,比起恒国现有品种,具有更远的射程,更大的威力,同时尺寸缩小,且可量产。”堂下一阵惊讶,鲁开霖心中叫糟,如此看来,叶晨是死心塌地要跟着王为远混了,更有些后悔,刚才在外面,对叶晨说的太多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火炮比起风机来,内容复杂得多,叶晨把曾对吴光彦说的那一套提取出一部分开讲。不待鲁开霖发作,孔信已开始捣乱,刚才叶晨说过那些与风机有关的名词,一个个被拿来相问。没过多会儿,话题又回到风机,徐升可高兴得不得了。 接下来,在鲁开霖的引导下,行堂内俨然已演变为针对风机的专项讨论。直至天黑,全新的火炮再也未提,王为远虽一时败兴,却已亲睹了叶晨机械方面的实力。 王为远欲闻而不得,怎肯罢休,于是提出了要请叶晨到侯府讲解的要求。鲁开霖也是官场老江湖,随便抖出几件工部的活计,便名正言顺的拖住了叶晨。 王为远要获取火炮情报的目的,还有无数办法,索性不再纠缠,与叶晨简单道别,拂袖而去。 叶晨对今日各位上官所为莫名其妙,日前,就在这工部行堂,火炮可是说了又说,不想说都不行。怎么今日,这火炮又似天机一般的不可泄露,仿佛王为远只要听得几句,便要天下大乱一般。 叶晨不知不觉的,在彖廷纷乱的势力间,被动的翻搅了一天,此时真有些疲惫,冲鲁开霖使个眼色,出行堂去了。未到宫外,鲁开霖追了上来。 “开霖,去你家喝个茶吧。” 鲁开霖闻言,顿时满面春风,也不回行堂收拾,拉着叶晨取马就往家奔。风风火火的,已进到了鲁开霖书房。叶晨坦然开口:“你和光彦是一路的吧?” 鲁开霖白天被叶晨摆了一道,现在也不敢贸然直言,“你小子此问何意?” 叶晨懒得磨叽,放大嗓门,一字一句嚷到:“我问你,若是朝中发生变乱,你是不是站在光彦一边?”鲁开霖差点没哭出来,凑近叶晨紧扣其腕:“小子,隔墙有耳知不知道,我与吴老鬼少时同席而坐,你说我站在哪边。今日为何不听我言,还故意抖些新火炮的事出来?” 叶晨得了回复,坦然道:“我和光彦一路的,你也不用提防我,不论王为远给我多少好处,我就是我,现在你明白啦?”鲁开霖把头猛点,一边说道:“老夫还以为看错人了,这几日早朝都在议‘冬出狼元’之事,每日吵得不可开交,你说我往哪边站?” 叶晨一笑,这明白人就是好说话,“同意出兵,不但要同意,还要极力拥护。若是你这边还能再找些人助威,成了此事,到时朝廷清明,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鲁开霖撸了撸胡须:“出兵之事,本来是兵部为主,不过现在兵部内部意见不和,如果我工部出些声音,应该可以扳平,其他方面的力量就不好说了,我前日夜禀太后,除了给你要人,太后到是问过我,明日我就上奏表同。”二人又说了一会儿,鲁开霖留叶晨用饭,叶晨一头一脸的事儿,又是风机,又是火炮,还要注意着王为远动静,不敢耽搁,辞了开霖好意,赶紧的往浮生茶楼去了。 一到茶楼,李掌柜上前招呼,今日新到的好茶,请至楼上雅间。叶晨进门转过屏风,孔信正悠然品茗。 三言两语,叶晨如梦方醒。王为远羽翼之下,研制火炮的能工巧匠可不比工部的少。若是再从自己这里再传些知识过去,极有可能让对方起到画龙点睛之效。再者,今天提出的相关内容,恰恰是火炮研发的核心所在。一个对内蓄谋篡逆,对外野心张扬的人,无论是像鲁开霖这种朝中老臣,或是李永孝一样的忠义之辈,都会千方百计阻挠王为远的。 茶过两开,叶晨又言争取工部一事,孔信点头称善,看来事情还是在往有利的方向发展。两人续谈,叶晨当然还有事要拜托孔信,那就是“叶府之人的底细”。 对于魏翔,孔信自然是清楚的,简单介绍过后,叶晨点头称是。但贺亦君与张永夫妇,李永孝这边,自然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难得与孔信相聚一叙,却不能谈兵论剑,叶晨有几许失落。被四哥叮嘱了一番后,叶晨匆匆下楼。临走,还让李掌柜打包了些糕点,叶晨会了账驱马回府,如今王为远势大,下午串门到工部,还带了龙尉,更需处处小心。 叶晨回府,又是二更时分,心中埋怨,天天十点回家,朝廷真该给自己发个劳模表彰。一进中庭,贺亦君来迎,虽面上一如既往清冷,但坚持要等到叶晨回来一事,已然态度反转。叶晨把两包糕点送一包给张叔,留一包给贺亦君。 一日蹉跎,叶晨终于可以悠然的后院烧烤。与贺亦君亭中小酌,也是一趣。叶晨真是饿了,尽烤些荤的二人分吃,贺亦君依旧坐在对面,随便吃点儿。其余时光,基本是在“照顾”烤架上的食材。将近吃得五分饱,已闻府外三更小锣。 叶晨抬酒喝了几盅,“还是回家舒坦,你也吃啊。” 贺亦君为叶晨添了几回酒,举杯敬酒道:“公子光明磊落,是个侠义之人,前些日子是亦君错怪了,还请公子恕罪。”说完干了小盅。 叶晨哪里去计较这个,说了些无妨的话,缓缓道:“这几日真累死我了,还好每天回家有美女陪我吃饭喝酒,不然闷也闷死了。” 贺亦君甜甜一笑:“公子就是嘴上惹人厌,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公子是浪荡子弟。”其实叶晨也知道,在这里动不动就称呼别人“美女”有些不妥,怎奈这习惯难改。 “在我家乡,都这么打招呼,美就是美,不美的都叫恐龙。” “恐龙?” 叶晨低头笑笑,“就是几千万年前的一种生物,长的…和鳄鱼差不多吧。” “鳄鱼?” 叶晨无奈,三年来每次泡妞都遇沟通障碍。 “总之就是长得很丑的生物啦。咱们继续喝,你多吃点儿。”叶晨实在不想纠结鳄鱼长什么样这一问题。 贺亦君又往铁条上放了些吃的,轻轻说道:“第一次在这亭中与公子相遇,公子已识得亦君所弹之曲。不知公子是否知道此曲传自中土?” 叶晨一听,怎地突然扯到中土,随便应到“知道。”出手去翻烧烤。 贺亦君柔声到:“公子昨夜自称来自中土,亦君愿意相信。” 叶晨浑身一震,贺亦君若是王为远的眼线,从此只怕要被王为远把骨里的油都榨干。对于贺亦君的身份,虽然李永孝那边还有待查证,但在叶晨心中,早已莫名的相信,此女仅仅是一个单纯、传统且正直的人。 无论贺亦君身份如何,叶晨听到有人相信自己,叶晨眼眶有些湿润,心中激荡不已,举杯一饮而尽。三年来,除了叶崇,世人都说自己疯了,所以连李永孝兄弟四人都未曾轻言中土之事,想不到叶府之内寂寥,却有可以交心之人,心情大悦。“你真的信?” “亦君信,亦君还希望公子多说些中土的故事给我听。” 叶晨为此压抑许久,话匣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没头没尾的说将开来。说了约莫半个时辰,贺亦君已是眼皮打架,叶晨问道:“明天要不要继续听故事?” 贺亦君点头,“中土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只是亦君今日困了,明日再听公子讲来,亦君先去歇息了,公子恕罪。”佳人小步珊珊而去,叶晨自检,酒又喝多了,还有些舍不得回去睡觉。站在廊外喊到:“亦君,若你明日起得早,记得让人叫我起床,你也早些睡吧,吾闪也!” 次日,叶晨睡的正香,贺亦君抬了盆热水,放在门口。“公子,公子?”叫了几声没人答应,“公子,天已微明,该入朝啦。”房中仍旧毫无动静,贺亦君敲了几下门,见廊窗虚掩,推开窗户,看见叶晨张大了嘴还睡在床上。贺亦君面上一红,索性双手举到口边,翘着两个兰花小指,做扩音状,对着里面就喊“叶晨!懒鬼!起床啦!” 叶晨翻个身,本欲蒙头再睡,听得窗口传来娇怒之声,“再不起来我走啦,再也不叫你起床啦!” 叶晨猛一下坐起来,只见其一脚弯曲,手臂搭在膝盖上,半侧着身体:“呵呵,亦君,这么早。”叶晨上身赤裸,下身有没赤裸不知道,羞得贺亦君急忙转身,身虽转了,还是朦胧看见叶晨健壮的身形和结实的肌肉。叶晨穿了件衣袍,下床追到窗边,贺亦君早已羞得跑了。这天还没大亮,昨夜差不多时间睡下的,美女起得可真早。叶晨摇摇头,穿衣洗漱,酒喝得多,正要找水喝,张叔已提来一壶,言早饭备好,请叶晨用完再入朝。叶晨心情大好,用了早饭,入朝公干。 来到工部,众官一见叶晨,惊叹不已,此时鲁开霖还在朝上。叶晨也不废话,避开新火炮的话头,收题开讲,讲了约莫一半,鲁开霖进来看见,大骂叶晨耍赖,说是尽收些小儿科题目充数。叶晨东扯西拉带过,不到午时就已说完,今日之账已了,早早回家吃饭。 还至家中,四人一起用了午饭,还真有几分一家人的味道。吃完无事,叶晨早想邀贺亦君到城中转转,话一放出,贺亦君心花怒放,但想到二人单独相处,还往来于街市,又有些推辞,叶晨笑道:“不就是怕我非礼你嘛,当着张叔张嫂的面,叶晨保证,绝不胡来!这下放心了吧?” 贺亦君羞愤不已,哪有这样说话的,一张脸红扑扑,怒道:“我不去了。”起身就要回后院躲起。叶晨赶紧解释:“行啦,行啦,和你开个玩笑,咱们今天去买几身衣裳,回头让张嫂找个丫鬟伺候你。走吧,大小姐。”贺亦君还是未下定决心,需知还没过门的女儿家,光天化日与个男子逛街,有违妇道。贺亦君愣在原地,叶晨连哄带骗到:“你封建得太深,路上我和你说说什么是民主,教你开开眼界。对了,你若不去,我帮你买也行,万一买来个媒婆穿的,你也必须穿给我看。” 贺亦君急得想哭,叶晨这一道道的,张嫂上前打个圆场,“去吧,郎才女貌,当得。”张叔也随着附和,贺亦君磨不下面子,叶晨在前,张嫂一直扶到门口,“今天十五,东城庙会正热闹呢。”张叔雇来轿子,让贺亦君乘了,叶晨也不知道什么东城庙会,在轿子旁随着走,心中有怨,哪有主子叫侍女逛街,侍女坐轿,主子走路的,别人不知道,还以为老子是别人养的“小白白”呢。 街上人流熙攘,走了半炷香时分,来到城东“护国寺。”贺亦君下轿跟在叶晨身后,叶晨乘机使走了轿子,这哪是逛街,完全是陌生人走在同一条路上嘛。进到寺中,香火很旺,求签的多是妇女,叶晨不喜欢凑那热闹,站在殿外四处张望,贺亦君走到叶晨身旁,“公子也想求上一卦?”叶晨摇头,一把拉住贺亦君玉手“咱们出去转转吧。”贺亦君挣了两下,挣将不脱,这庙会人来人往,更是不好意思声张,只得由了叶晨拉着,一张俏脸羞得通红,心中更是小鼓乱敲,头都快垂到地上去了。 街上多是小吃与些玩物,诸如面人、糖葫芦,也有胭脂水粉和各色饰物。叶晨拉着贺亦君顺着街瞎转,一下看看这,一下看看那,每次看完都牵着贺亦君的手,牵了几回,贺亦君也不再挣脱,只觉手心冒汗。 两人尝了几处小吃,玩了几回套宝,贺亦君兴致渐高,看什么都新鲜。“掌柜的,这簪怎么卖?”看年纪,掌柜的年纪应与贺亦君老父相仿,一副胡须已是花白,稳稳看了贺亦君一眼“这个纯银,要三两银子。”贺亦君吐吐舌头,这都够平常人家过一月了。正转身要走,叶晨一把拉住,“老板,你最好的钗在哪儿?”那老掌柜回个笑脸把手往台上一顺“您看这边如何?这个镶玉,这个包金,小店价钱公道。”叶晨也学着挑挑捡捡,这个太俗,那个略土,叶晨指掌柜手边的“就这个。”掌柜眼神一变“客官你可真懂,这是正宗甄国工艺,后面这亮银也不是凡品!”叶晨心中鄙视,不是凡品还庙会来卖,那至少得竞拍什么的吧,再往外看看,有些冤枉这掌柜了,人家分明是开在这寺院对街的正规铺子。 “您这里不是庙会没多少客人吧”。掌柜也不和叶晨搭腔,自顾自说到:“若真心看上,五十两,不能少了!” 贺亦君大惊,赶庙会买五十两银子的东西,自己家算富裕的了,也赶了许多庙会,从来也没买过五十两以上的东西啊。拉几次叶晨也不走,那掌柜绕出柜台道,“这簪用的上品蓝月银,簪尾可是甄国景园才加工得出的纹饰,您看这簪尾的线条。”掌柜一边说,一边拿近比划给叶晨看。叶晨在家乡什么样的奸商没见过,行话赚了多少倍叫“多少个对穿”,你若卖东西少于五个对穿,都不好意思跟邻铺打招呼,叶晨还价道:“二十两。” 掌柜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您肯看这件料也是会家,这簪虽不是出自什么名家,也算不上极品,单这工艺和型,弘远城也找不出几只,说五十两就五十两!” 叶晨笑笑,这么说四十两应该买得到了:“三十两,不卖就算了。” 掌柜叹口气,“客官虽识货,看来却不太懂列国风雅,此簪乃是甄国前朝孝烈皇后所佩‘贞女簪’的仿品,单论价值,几十两可能是多了,但凭孝烈之例,佳偶配上此物,又岂是银子可以计量的。” 掌柜的说完收了东西回,作势请离,叶晨还真被吊上胃口。 “好吧,就五十两。” 掌柜头一扭,“不卖”。 ‘咦,我勒个去,什么情况!?’叶晨心头有火,“一百两!” 掌柜还是那样子,“不卖。” 叶晨火大,“开价,我买定了。”说着从腰间取出自己令牌往柜台一放,“不卖别怪我动粗。” 掌柜理也不理,贺亦君赶紧拉住叶晨,出来逛庙会还闹上事了,瞪叶晨一眼。上前向掌柜赔了一礼,“您老别见怪,都是小女子惹祸,我们这就离去。”转身拉着叶晨就走,一路小声教训着。待跨出门来,那老掌柜喊了一声:“姑娘请慢,此簪老夫本欲给小女出嫁用的,可惜如今用不上了,看姑娘与小女年岁相仿,一样知书达礼,就送与你吧。” 东西拿出门来,已用个小布袋装好,叶晨虽在气头上,此时也看出这个掌柜并非市侩之辈,心里生出份恭敬。那掌柜把布袋塞到叶晨手里,说了句“倒是般配。”转身拿个掸子在店里除尘。 叶晨把布袋递给贺亦君,放张银票在柜台上,“如此,多谢相赠,改日再来光顾。”拉着贺亦君走了。庙会这里也无心再逛,衣裳还一件未买,市口刚好有贩马的,买来匹小马,把贺亦君抱上去骑稳,自己牵着,寻那裁缝衣店去了。 转过两条街,到是有几家堂口大的,抱下贺亦君,扫街似的疯买,贺亦君虽劝叶晨勿乱使钱,叶晨哪里听得进去。刚巧贺亦君身材标致,店中服饰似是专门缝制一般,只把衣裳拉到肩头比比,就能看出个好丑。 叶晨一副土豪嘴脸,“这件包了,那几样也包了,都送到城中西南方的叶府。”“叫什么街?我也不知,对了,门口有兵士,问问是叶府,送进去便是。”“先送去,送到等本公子回来结账。”如此这般,半小条街逛下来,已近饭点,叶晨照旧为贺亦君牵了马,寻路回府去了。 这天天喝酒可是伤身得紧,晚饭过后,叶晨往后院搬了些茶具。与贺亦君继续讲故事,说了一会儿,贺亦君自房中抱出琵琶,为叶晨弹曲解闷。一样的地方,同一个琵琶,今日再听,曲中何来幽怨,洋洋洒洒,一派舒心气氛。叶晨技痒,可惜贺亦君无琴,只有琵琶和筝。叶晨又盘算着让工部的匠人为自己造几样乐器。 贺亦君的丫鬟没找来,其本人倒是铁了心做好叶晨的丫鬟,叶晨每日早早入朝,其实也就是将卯阳展示的一套故技重施,一堆图纸就打发了鲁开霖。一到中午即回,余时谈音论乐,闲来吃些花样。两人朝夕相对,叶府上下,一派其乐融融。 不觉中秋渐近,张叔张嫂都忙着帮府中采买,贺亦君愈发想念爹娘,也多次提及回家探望之事。当然,叶晨已收到李永孝的讯息,叶府众人,身家背景都没什么问题,或许在王为远眼中,叶晨虽然有些才学,却还没到需要刻意提防的程度。 平日里叶晨油腔滑调,也并不影响与贺亦君渐渐亲密。除了早晨叫叶晨起床,常常后院闲聊,贺亦君偶尔给叶晨捏捏肩,说起家事,还真有几分小夫妻的样。先前李永孝兄弟几人因朝中动荡,曾有往聂国避祸的准备,叶晨又向贺亦君说了这龙尉的厉害,干脆出主意请贺亦君父母迁往聂国。想想那炀城估计也不好呆,虽然还有些田产,迟早也要被贺建坤败尽,不如现在还有些家底,至少留个养老和持家的本钱。叶晨将打算说了,贺亦君果真“夫唱妇随。”此事叶晨处理得利索,叫来魏翔发了几张银票,再带几个人,又拿了贺亦君家书和信物,往炀城劝说二老,若真能迁往聂国,也算了去贺亦君的担忧。 第19章 不祥之兆 叶府上下过着安逸恬静的小日子,叶晨也迎来了府上的第一位真正的客人“徐升”,自初次登门后,徐升已成常客。现代的冶炼技术叶晨基本没什么认识,古代的冶炼技术更是从未接触,徐升的到来并不影响叶晨的二人世界,自己与徐升取长补短学了许多冶炼和锻造的知识,反而还有不小的收获。贺亦君见与叶晨交往的唯一一人是个积极上进的能工善吏,心中也安慰许多。时光如梭,天气愈发凉了。 一日晚饭后,叶晨与贺亦君在后院闲走,天上明月皎洁,叶晨见池中有月,坐在廊下与贺亦君说猴子捞月故事,贺亦君自然听过。待叶晨说完,贺亦君一双巧手轻轻按在叶晨肩上,揉捏了几下,轻声说到:“亦君知晓,既欠了人银子,被送至这府中,我也该任命,怎知公子竟如此善待于我,亦君心中感激,待父母之事办妥,亦君愿为奴为仆,今生今世伺候公子,绝无怨言。”叶晨被捏身上舒坦,懒洋洋应到:“不是和你说过民主了嘛,什么仆啊奴的,身边都是奴仆,和谁交心,行了,咱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贺亦君在家也常为爹娘揉肩,换了换手法又说到:“亦君知道你在朝中辛苦,回家还时常陪我说话解闷,你我本是萍水相逢,其实……” 贺亦君话未说完,叶晨一双大手,连着贺亦君的小手,一并按在自己肩上。贺亦君不及缩手,只是任叶晨握住,心中小鼓敲得咚得咙咚乱。虽是月下,贺亦君脸上早已红霞一片烧着,叶晨握着手中香软,说不尽的受用,一时心情大好,顺势一拉,将贺亦君揽到怀中,不由得挣扎,抱的又紧了几分。 叶晨低头笑看怀中美人,贺亦君虽有不甘,见叶晨望来,更不敢直视,把头撇开,星眸紧闭。 叶晨突袭得手,更是调皮,在对方脸颊亲了一口,只觉怀中人猛颤一下,叶晨赶紧安尉道:“放心吧,待我大事了去,定上门拜访贺老爸、贺老妈,今天就先抱抱,算是你给我揉肩的奖励。”贺亦君待要分说,被叶晨伸指掩住了口,二人心有灵犀,都静静相依,听风望月云漫漫,虫鸣雾渺尽相思。 几日后,魏翔差人送回消息,已带贺家二老和几个愿随的家仆,前往聂国,具体何城何地,待魏翔回来便知。贺亦君欣喜,席间与大家饮了几杯,抱了筝往东厢献艺以示感激。今日,还特地换了叶晨买的一套华服,雍容大方,只是少了点什么。几曲奏毕,张叔、张嫂和那传讯的校尉都不愿扰了二人相处,纷纷告辞。 前脚刚走,张叔带了一人进来,这不是苒儿吗?大概是虞卿兰到了弘京吧。 苒儿见叶晨有佳人相伴,除了奉命送上一具七弦琴,更是左一个我家小姐,右一个公子情谊。说了半天,又奉上一张请帖,叶晨当面打开,贺亦君也凑个热闹看看。贴上写的是:“八月中秋,卿兰拜望,恭请定远将军叶晨驾临长胜侯府,闻歌鉴舞,品音赏月,以续卯阳之约。”落款是“兰儿”。 虞卿兰相邀,叶晨怎会拒绝。苒儿得叶晨回复后,往驿馆复命去了。叶晨打开布包,琴额上有两个字“忘忧”,这琴无论怎么看都是好东西。贺亦君也无心再弹筝,收了东西就走。叶晨仿佛隐约闻见一股酸味儿,赶紧把人拉住,罪人一般说了老半天。 贺亦君道:“人家信物都送来了,还是先代名人用过的上品,亦君只是丫鬟,不敢坏公子好事,公子莫失了身份。”叶晨头大,说到喜欢,虞卿兰确实是自己梦中情人那种类型,但与贺亦君相处更加开心随意,而且二人已有非失误性肌肤之亲,虽未洞房,但对于这种封建时代的女性,和嫁了也没多少区别。看来这感情方面,无论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一个样儿,虽然还未娶未嫁,先前的梦幻般的二人世界被这横风一吹,很可能沧海就要变桑田,贺亦君如何受得了。 叶晨说了半天,打不开局面,看来不表态是不行了,折入房中取出‘素云’递去,“拿着,某天我不爱你了,你就用这把剑把我杀了。”贺亦君见叶晨坚决,冷到:“将军莫要说笑,小女子不会武艺,如何杀得了你。” 叶晨想到那个“一万年”的桥段心中好笑,拔出素云,把剑递去,塞了几下,贺亦君硬是不接,那剑穗在贺亦君腰带闪了几下,叶晨灵机一动,取下剑穗拿给贺亦君,“这是我给你的信物,此剑乃是卯阳吴老将军吴光彦所赠,光彦的年纪绝对大过你爹娘,你拿着这剑穗,就当请光彦给咱俩做个见证吧。” 贺亦君听叶晨说过吴光彦几次,现在叶晨这样称呼,噗嗤一笑说到:“你这嘴如此招人讨厌,别人还拿你当什么忘年之交呢。”叶晨干脆把剑穗,穿过贺亦君腰带系上,贺亦君也不推辞,系好左右端详一番,果然挺搭配。这衣服微紧,贺亦君前凸后翘,叶晨近距离饱了把眼福,顿时口干舌燥,一把将贺亦君拥在怀中。大手在贺亦君背上游走了一番,贺亦君贴得紧了些,不顾犯禁,踮起脚尖在叶晨唇上亲了一下,叶晨欲火中烧,狠狠的吸住对方小口,索性将贺亦君扳翻在花园中,贺亦君哪里抵受得住,弱弱的哼了两声,已被叶晨压在身下。 叶晨动作越发大了,呼吸也急促起来,不知怎地,对方的动作却持续降温。睁眼一看,贺亦君正看着自己,脸上两股泪水,满是恳求之色,“叶晨,亦君视清白于性命,你要为了一时之欲害死亦君吗?”叶晨顿了一顿,替贺亦君擦了泪水,翻身躺在花园中,调侃到:“知道了,迟早你是我的,到时候看我收拾你。” 贺亦君灭了叶晨心头欲火,自己心中还是忐忑,虽然已是星夜,与人躺在花园之中,就算是正宗夫妻也丢不起这人啊。正要起身,叶晨一把拉到臂内“躺好,陪我看星星。”叶晨不再乱动,贺亦君也不挣扎,今夜夜空无云,星星点点,贺亦君躺在叶晨怀中也挺享受,这人行事古怪,也别有一番滋味,半起身看着叶晨,含情默默说到“卿不负我?”此情此景,叶晨也受用得很,搂紧了些,往贺亦君额头上亲了一下,“我不负卿!” 一日,吏部侍读王奎登门拜见,叶晨迎入堂屋,上了府中最好的茶。王奎先取出一张帖子,帖上内容是:“叶将军钦鉴,中秋佳节,长胜侯府盛请彖国舞乐献艺,彖国此技闻名天下,特邀百官共赏。”落款是“长胜侯府。” 叶晨想了一下,王为远一个侯爷,天子脚下,居然敢明目张胆明着邀请百官,看来说其势大,并不为过。叶晨收好帖子,与王奎寒暄了几句,王奎示意叶晨屏退左右。待堂中只有二人,王奎又取出个小包递过,向叶晨到:“侯爷如此看中的人才,实不多见,将军莫辜负了我家侯爷的一番美意啊。”叶晨打开一看,还是百两的银票,比上次多了些,如此算来,应有两千两左右。随手拿了几张塞到王奎手上,“谢侯爷赏识,叶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也请王侍读在侯爷面前多为在下美言一番,你我同朝为官,这个就当做小弟的见面礼了。” 王奎客气了一下,收了银票,又向叶晨道:“此番前来,也可算是公干,你我都受侯爷的恩惠,也应为侯爷分忧一二。” 叶晨一听就火大,这王奎为王为远办事,居然称“公干”,恒国朝廷这都养了些什么鸟人。面上却和颜悦色:“王大人请说,叶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奎道:“日前侯爷召见,也无甚要事,下官三两下就复命去了。怎知复命之时侯爷唉声叹气,下官好奇,于是相问。原来侯爷是忧心于社稷。” 叶晨不失时机的表示了一点心痛,王为远之德还没赞扬完毕,王奎接到:“将军是知道的,我国虽已得白鹿,但容国与离国在侧虎视,我恒国始终无法去开采上好的精钢,所以侯爷茶不思,饭不想,都瘦了,我们怎能不体恤侯爷心情,怎能不报答侯爷的恩义。” 叶晨心想,王为远忧虑的是如何篡位吧,心中把姓王的这群狗贼骂了一遍,随口到:“再等等看吧,不是听说要冬出狼元吗,这次若是还不能搞定这两国,不如大家联合开发,又不用动刀兵,大家都有好处。这样一来,侯爷就不必为此事忧心,我们也可以算是为侯爷分点儿忧。” “联合开发?愿闻叶将军高见!”王奎被叶晨打出的新词震了一下,急忙相问。殊不知叶晨脑子里那些光怪陆离的料要是统统抖出来,弘远城的人怕是要疯掉一半。 “搁置争议,联合开发”,是叶晨祖国的一位伟大领袖提出的宏伟创意,即两个国家在领土依然存在争议的情况下,依然可以有限地开展合作,目的是避免两国进入紧张状态而影响各自的经济发展。 叶晨想也没想的就说了出来,王奎却两眼放光。王奎此人油滑,叶晨推脱不过,又解释了一番,那王奎如奉宝卷,听完之后居然表示要报答报答,叶晨心中一阵鄙视。王奎越发攀近,叶晨越觉得此人不堪:说着说着,话头又回到了对叶晨的关切。 王奎到:“上次贺家那小妞如何,将军艳福不浅,若要换换口味,改日王奎再为将军物色些来,只是难保成色有些瑕疵。”这王奎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今日叶晨与这厮说得已然不少,叶晨担心言多有失,坏了兄长大事,随便应了几句,婉转谢客,王奎笑嘻嘻复命去了。 叶晨送走了人,忙往后院去找贺亦君。刚才贺亦君走近堂屋,知道叶晨会客,站在廊下随便听了几句,前面听到些什么也还罢了,到后面这几段,只觉来人言语猥琐不堪,分明是个坏鸟,贺亦君愤然走开。叶晨最近每晚勤习内力,愈发耳聪目明,莫说贺亦君那碎步走来,就是贺亦君有心躲藏,如何能瞒得过叶晨的耳朵。 叶晨找到贺亦君,也不绕弯,“都听见了吧。” 贺亦君柔声道:“叶晨,你告诉我,你和他们不是一路的。” “我和他们不是一路的,绝对不是一路!”贺亦君将信将疑看着叶晨,叶晨往旁边凳子上坐了,“过来让哥抱抱,这中秋前后有得忙了。”贺亦君还在犹豫,昨日被按翻是在东厢园中,今日在自己闺房,若叶晨再淫虫上脑,自己如何是好。 叶晨又催到:“这几天可能没时间陪你,咱们今晚烧烤,不让抱我现在就变坏。”双臂大张,一脸认真,贺亦君缓缓走近,叶晨一把拉来坐在自己腿上,“行了,若是在我家乡,你早可以准备当妈了。”说着把鼻尖往贺亦君秀发中一埋,贺亦君羞得乱七八糟,心中早已是春暖花开,烧烤什么的完全不重要,只是觉得与叶晨在一起就很开心,现在这样抱着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就是说不出的开心。 天色未暗,叶晨赶紧去了趟浮生茶楼,与李掌柜说那八月十五要往侯府赴宴一事,李掌柜告知叶晨,中秋吴太后邀请百官往宫中赏月,李永孝兄弟四人都要入宫,按照规矩,四五品的官员自然不在邀请之列。李掌柜同时还传递了一个不错的讯息,中秋过后,择日出兵狼元,王为远挂帅,兵部已紧锣密鼓的准备着粮草军需。眼看中秋只有两日时光,看来锄奸之事已有眉目,叶晨买了些糕点回府,李掌柜则差人往李府报信去了。 叶晨回府美滋滋支了烧烤摊,与贺亦君享受着一方乐土,要不了多久,这安逸的小日子就过得更自在了。贺亦君往房中搬出古筝,弹了两曲,张叔来报,“府外有兵士护送来了几位女子,坐了好几辆马车,说是要请公子指点音律。”叶晨懒得挪窝,再说后院气氛不错,命张叔去将人请来,转向贺亦君到:“这是彖国的乐团。正好,你弹筝与她们各有所长,正好今天心情不错,待会儿大家一起听听音乐,享受享受。” “她们?” 叶晨无奈的摇摇头,“见了你就知道了,亦君大人,您别一脸古怪的看我啊,我是不会弹筝,但我是艺校毕业的,我会的乐器可多着呢…” “艺校?” 叶晨只有解释到:“我是学习音乐、舞蹈、表演出身,就这个意思啦。” 贺亦君掩面噗嗤一笑:“你堂堂七尺男儿,都当将军了还跳舞给人看,先跳给我看看吧,我就不会跳。”二人就跳舞争执开来,一个不肯跳,一个不肯不跳,拉拉扯扯闹在一起。园门进来一帮人,张叔当先看见,肺痨般咳了一阵。身后第一个就是虞卿兰,苒儿和青霞也在后面,接着又进来一帮兵士,大箱小箱搬来小山似的一堆东西。虞卿兰走近也不和叶晨招呼,“这位是?” 叶晨理理衣服,“贺亦君,我女朋友。” 叶晨在卯阳时,与虞卿兰交流过这个词汇。虞卿兰一边打量,一边走近贺亦君道:“贺妹妹好福气,做叶晨的女朋友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吧。” 贺亦君窘态被撞了个正着,赶紧回了一礼,正要答话,叶晨抢道:“这位是彖国虞卿兰小姐,也是彖国这次出使恒国的乐团团长,精通音律,一会儿你们切磋切磋。”乐团众女上来与叶晨见礼,叶晨客气了一番,顺带问众人要不要来点烧烤,哪个好意思要吃这个,纷纷婉言谢绝。 叶晨其实也吃的差不多了,只是酒还未喝开,请来张嫂撤了摊子。虞卿兰那边已放好了桌椅、乐器,还有那一组“破鼓”,就等叶晨一起,要演那十面埋伏。虞卿兰相当到是贴心,不知哪里为叶晨制了一副鼓锤,尺寸大小与叶晨预想的近了好多。 虞卿兰此番坚持要主奏琵琶,以圆上次卯阳之憾,叶晨转向贺亦君道:“若是初见之筝谱,可能演奏?”贺亦君心中早认准了叶晨,不愿被旁人看低,况且自己常年在闺中除了做些女工,最善就是弹筝,点头答应下来,房中抱出古筝,又接谱看了两遍。此谱原来也曾弹过,只是今日这谱上有些改动,谅来不难,就位待演。再看叶晨坐在鼓旁,分明要一起演奏。贺亦君也乐见叶晨弄些新名堂,反正这是中土来的怪人,只和自己分享小秘密的怪人。 虞卿兰吩咐了两位乐师,一左一右在鼓旁站了,命仔细观摩叶晨技法,叶晨莞尔敲了几下鼓锤,“今天我开头,三锤一过,各位按谱开演。”众人调好了音、热了手,随便过了下谱,见都准备好了,叶晨三锤一过,虞卿兰琵琶响起,贺亦君也弹筝跟上,心中暗赞虞卿兰琵琶造诣,叶晨鼓点一打,乃是贺亦君从未听过的节奏,稍一分神,险些出错,忙凝神神续弹。 弹至后半,一把胡琴出错,带歪了另外两把,虞卿兰重重弹了几个逆音中断演奏,起身怒视,看来相当生气,那拉胡琴的乐师伏罪,直接跪下去了。叶晨看看是个和苒儿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做个顺水人情,劝了两句,虞卿兰换了两位拉胡琴的乐师,那弹错的乐师谢了起身,虞卿兰恨铁不成钢,本想多培养下新人,不想却直接演砸了,只得示意叶晨重新来过。 虞卿兰转眼一看,叶晨把玩着鼓锤满脸得意正与贺亦君对视,贺亦君一脸惊叹和钦慕之色,原来叶晨并没有骗自己,两人这副模样,定是那男女朋友关系。 待二人发觉周围目光有异,叶晨咳嗽一声,“没事没事,我也热热身,大家重来就好。”三锤又过,乐曲激扬,第二次奏响,明显比上一次好多了,至后半各器和鸣,众人都奏得畅快,叶晨正陶醉间,陡然传来“啪啪”几下不谐筝音,乐声骤停。原来是贺亦君筝弦断了三根,虞卿兰一看不是个兆头,上前慰到“这曲费弦,下次重新送把琴给妹妹,我等还排了歌舞,不如今日请叶晨和妹妹也指点下彖国舞蹈。” 贺亦君谢了虞卿兰替自己圆场,辞了众人抱琴回屋休息去了。叶晨只当贺亦君身体不适,也不好多说,虞卿兰则安排众乐师回驿馆,留了曲谱,只说让叶晨再帮改进改进,临走叮嘱了句“让贺妹妹别往心里去,待中秋献艺过了,你们若是得闲,随我往彖国游山玩水。” 众人不欢而散,叶晨无趣,也回屋去了。想来后日便是中秋,届时到了王为远府上席间喝酒可豪爽点,泼些在身上弄得酒气熏天,借醉宿在府中,定可好好打探一番,正好秋风凉爽,里面穿个黑衣再带个方巾蒙面,呵呵,果然越来越像个侠客了。叶晨在房中洗漱完毕,盘膝在榻上运起功来。 转眼中秋佳节已至,虽未处处张灯结彩,弘远城内四处一片团圆气氛,张叔在叶晨的允准下,接来了儿子,一年到头这三口之家还真吃不了几顿满员的饭。 叶晨收拾好东西,把兵器用布包了,放在马鞍两边革袋,里面穿的是黑衣,外面穿个青衫,再套了个长袍披着,头上戴了朝廷赏的鎏金冠,脚下一双黑色中筒登云履,里面藏了把匕首。贺亦君出来相送,近两日美女貌似不怎么开心,又问不出个所以,当街一把抱入怀中,哄小孩一般背上拍了几下,“亦君乖,宴会结束后我还要去皇城绘图改良火炮,过些日子闲暇,我做家乡的火腿月饼给你补过中秋。”贺亦君终于回复几分笑颜点了两下头,依依不舍望着叶晨上马而去。 叶晨往城中东南行去,自己哪会做什么月饼,无非是看佳人苦闷,编些说辞为她散心而已。那长胜侯府偌大的华丽去处,很是好找。只见门庭宽阔,卫士林立,还未到钟,宾客早已是络绎不绝,记写礼单的台席前排起了长队。 一个招呼往来的门吏看见叶晨,走上来说到:“这是哪家大人,请按规矩来”。说着指了指送礼队伍的尽头。想给侯爷贺寿的人多了去了,连排队都是福分。 第20章 中秋之劫 叶晨真正的贺礼,其实就是袍内的夜行衣、和今夜即将制造的惊喜,两手空空就想吃侯府宴席?所谓的惊喜,叶晨一时还不太确定,如果能在侯府找到些王为远贪赃枉法的证据自然好,实在不行,算是对侯府踩踩点,以后才好“多多光顾”。既来之,则安之吧,如果按恒国的规矩,今日不送礼,看来是休想进去了。叶晨在怀中摸索了一阵,拿出虞卿兰给的请柬。 “本官应彖国山水阁相邀”。 那门吏顿了一下,“可有信物?” 叶晨从腰间摸出虞卿兰给的玉坠,特意将腰向那门吏凑了凑,反问到:“这个,你认得吗?”叶晨有一点懊恼,看来最近的际遇,自己把自己抬得太高了,在这些达官显贵眼中,如果没有利用价值,再牛的人才,都不过是过客而已,为了兄长们的计划,自己的表现应该再谦卑一些,免得露了马脚。 那门吏端详了一番,转身找那记写礼单的台席去嘀咕了几句,换了张笑脸,回来牵了马,说了两句客气话便叫人引路。今日若被拒之门外,那才是丢人丢大发了。 一名卫士将叶晨引入门中,穿堂过院,绕池转廊,叶晨心想,这再走只怕要到城边了吧。走着走着,果然已看见城墙,虽没量过皇城多大,这一个侯府,面积几可与皇城比肩了,说这王为远权势熏天也不为过。叶晨随那卫士辗转进去,终于在绕过一个小湖后,来到一高阔殿堂之前。堂前一大片空地,地面砖新石整,散有几张石桌石凳,四周苍松翠柏,花草繁茂。 堂内堂外都有人扎堆聊着,看装束都是达官显贵。最惹眼的,莫属堂外站了两排美婢,服色统一,光鲜亮丽,侯府果然财大气粗。边上一个女婢看见卫士引客到了,忙上来招呼,卫士向叶晨拱手走了,上来的侍女询道:“不知阁下是哪位大人。”声音充满磁性,语调中颇有几分浪荡。 “叶晨。” 那侍女早已悄悄把叶晨打量完毕,笑面迎上:“叶大人请随我来。”叶晨阔步走在两排美女中间,一个个浓妆艳抹,神情摄人心魄。叶晨本身人也帅气,顿时成为这两排美女目光的焦点,走过去时,两旁都小声的品头论足着,尤那眼波春光闪烁,纵然叶晨做了心理准备才来赴宴的,还是被看得有些脸红,心道‘有没搞错,五星级的高调奢华有内涵?’ 进入厅堂,里面灯火通明,高梁彩栋,四处雕龙画凤,装饰华丽贵气,似比那天子朝堂还华丽些。侍女把叶晨带到右手中间一席坐下,为叶晨斟了茶,柔声道:“请叶大人稍待,您这里侯爷专门做了安排,奴婢这就去唤来服侍。”说完小步走了,叶晨也不知所谓安排有何内容,看这阵仗,应该不差,千万别审美代沟来个恐龙就行。 环顾四周,厅上左右各摆了三排席案,自己坐在第一排,虽然中间点,也算是人家王为远大大的抬举了。上首自然是大角坐的,身后已坐了一些席案,都在聊些龌龊物事,叶晨也懒得细听。角上坐的一位,眼神阴沉,身上还背了兵器,应是侯府豢养的高手。也不知王为远府上有多少高手能人,一个中秋之宴,这排场叶晨可不曾亲历过。端茶一品,甘醇清幽,沁人心脾,也算配得上这侯府之尊。 叶晨喝了第二口,茶杯放下,幽香四溢过来一位,“馨婷参见公子,小女子尊侯爷之命伺候公子,请不必见外。”叶晨赔了个笑脸,果然是这一套,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与李永孝兄弟几人结拜,看清了这是非,光是今日这顿还没正式洗地的糖衣炮弹,自己是否受得住呢? 有馨婷陪着叶晨,坐在厅上便似瞬间与环境融为一体,两人往来试探,攀谈得很是融洽。厅上进来的人渐渐多了,每席都安排了一个侍女陪饮,顺便倒酒端茶,席间更有急色之徒,笑得猥琐,手上动作更是不堪。叶晨暗自摇头,匡扶社稷若都是这吃得两口饱饭就满脑子“为所欲为”的货色,所谓恒国崛起化作泡影不谈,百姓生活只怕更加凄苦。 叶晨随口问起,侯府平日饮宴盛况,馨婷都说了一些。每逢饮宴,侯府都是这般气氛,叶晨心中一阵鄙视。两人聊得深了些,馨婷挨近叶晨,言语和肢体微微挑逗。试了几番见叶晨不为所动,鼓起勇气向叶晨到:“馨婷与公子初次相见,公子彬彬有礼,乃是君子,馨婷斗胆相求一事,若是不当,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奴家。” 叶晨喝茶都被挑逗,心中有几分不悦,拿着茶杯点了下头。馨婷红着脸道:“我与姐姐一年前被来到侯府,学了规矩专门伺候府上往来的大人,上次元宵佳节,那礼部温大人在府中逗留两日,把我和姐姐叫去相陪,我和姐姐被弄得起不了身,后来还病了几日。今日奴家尽量服侍,若有不周之处请公子见谅,改日若侯爷问起,还请公子多多善言。”叶晨对于欺负女生本就看不惯,这些王公贵戚的所作所为更是令人难以接受,顺口便答应了下来。听这情形,每逢王为远设宴,留宿于侯府应是常态。 叶晨在想,如果今夜有人跟着,这要如何刺探府中情况,突然茅塞顿开,馨婷在侯府一年多,不是现成的活地图吗,王为远的宿处也一定知道,不如装成好色之徒,把馨婷收到自己府中,此女乌发蝉鬓,面容俏丽,也是难得的尤物,怎忍看她任人欺凌,若条件允许,助她离了苦海,岂不是好事一件。叶晨不好直问,诈道:“过些日子我想送些特别的家俬给候爷,你可知道侯爷宿宅的陈设?”馨婷和姐姐才到府中就被王为远坏了身子,当然知道,于是不知不觉就透露了些侯府的路径与布置,叶晨暗喜,看来今夜或许可以省去许多功夫。 两人聊着聊着,厅上席案几乎都坐满了,菜肴也上得几样,只听得外面喊了一嗓“侯爷到。”席间众人都起身候望,王为远一身金黄锦袍,袍上并无绣物,只有些暗花,背着手往里走,贴身跟了两人,面无表情,也带着兵刃,再后面那些,都是点头哈腰之徒,进厅后各自回席案坐了。王为远一路到厅上主位,众人纷纷拜见,叶晨也拱着双手,王为远看见叶晨,眼中闪过一丝虐气,叶晨佯装未见,依然抬着双手。对面后边第二排有王靖,第三排王奎也在,看来恒国朝廷之中,王家可是“人才辈出”啊。 王为远到了厅首,示意大家坐下,客套起来,“今日中秋佳节,本侯特从彖国邀请到山水阁虞卿兰小姐,并带领乐团至此施展歌舞绝技,借此良辰美景与各位同鉴。”厅上多数人其实早已知道,一阵附和,王为远续道:“礼部温大人、户部刘大人,我等同朝多年,不必见外,还请两位大人赏脸在我府上盘桓几日,享享清福。” 叶晨寻机看了看前面。可以啊,道貌岸然,都是老头,不管是哪一个,把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弄得起不了身,也不知用了什么变态手段,心中一通怒骂,衣冠禽兽!衣冠禽兽! 王为远举盏与众人饮了一次,没多时,听外面司礼又喊到:“彖国虞卿兰小姐到!” 厅上一阵赞叹,所有目光都转了过去。倩影缓缓而至,虞卿兰今日一身雪白,裙角点缀了几瓣兰花,头上珠光宝气,若隐若现的白颈一片也是闪耀动人。虞卿兰冲王为远行了一礼,左右两边各行一礼,客气两句,袅袅婷婷入席,一眸一笑优雅大方,众人看得是神魂颠倒。待虞卿兰撤下狐裘,现出腰上略紧一条亮金缎带,更突双峰傲娇。叶晨咽了咽口水,定神再看,人家坐的是王为远下面右手第一席,可见王为远是给足了面子。 厅上灯火辉煌,几番觥筹交错,吃得外面天都黑了,礼部温大人要看乐舞,虞卿兰唤苒儿说了两句,不多时,后面乐师就位,上来几位彖国美女,各有姿色,厅上众人都瞪大了眼全神观看。 鼓乐奏起,佳人翩翩起舞,一派彖国风情,有钢有柔,不但动作优美,队形变化细密,连手指细节动作也很到位,某几个表情更是令人浮想联翩。厅上几阵喝彩,几阵赞叹。第二只跳完,虞卿兰起身走到厅中安排舞姬休息,看样子,过一会儿是要亲自下场。 虞卿兰笑得倾城,眼光所至,春暖融融,又如藏有横扫万军之力,叶晨人未动,心却顶不住一阵轻颤,赶紧回了个爽朗的微笑。要不是虞卿兰的请柬,今天来侯府就是自取其辱了。 这一来一去,哪里瞒得过馨婷的眼睛,馨婷向叶晨到:“公子器宇轩昂,连彖国虞大小姐都看在眼里了呢。” 叶晨自然不会想去沾虞卿兰的光来显摆自己,只随意到,“酒是好酒,人是美人,这个中秋不错啊,比前些年过的拉风多了。” “拉风?” 叶晨也不解释,想起前两年,自己哪有欢度过什么中秋,一年到头都是被叶崇逼着练功习武。又一口佳酿过喉,叶晨习惯的运了下内力,只觉多有不畅,再运了几下,明显发现并非只是运行不畅,确切的说,应是有所闭塞,如此情形,应是酒食中被人做了手脚! 此时,叶晨已顾不上什么天仙与佳肴,佯装略醉,杵额凝神细思。 上菜之人并无什么不对,都是端上一种菜肴,自盘中捡顺手的方向拿来上桌,因各人不同,有从托盘中自左向右拿的,也有自上而下拿的。而且,如果是王为远蓄意而为,在菜点中动手,岂不是要大费周章。这么看来,只能是酒或者茶中有问题了。 叶晨故作镇定,笑眯着眼,转向馨婷到:“你可知我酒中之物是什么?”馨婷脸上一紧,神色更加娇媚答到:“公子恕罪,馨婷也是不得已,侯爷说要重用公子,命我在公子酒中放些东西,侯爷赐的,自然是…催情之药。” 馨婷眼神多了几分迷魅,接着补充道:“公子放心,侯府高贵,用的都是上好药材,绝不会伤身损气。”说着,从袖中又取出一个小瓶,轻轻放在叶晨手边,微微低下了头,声若蚊蝇,“这个是给奴婢用的,如果公子喜欢,馨婷绝无怨言。” 叶晨自然知道,现在身体并无不适或异动,这酒中哪是什么春药,必然是消解内力的蒙药,只是消解内力,又不伤性命,那么,自己安危看来是不必计较,只是今夜休想夜探侯府了。刚一转念,如王为远为了防止夜探侯府,又何必下什么药,大可宴后直言送客,再不行,安排几个人盯住叶晨房间就解决了,这下药可是要翻脸的节奏啊。 叶晨无意再与馨婷磨叽,一节节思量下来,王为远既然下药,接着就要翻脸,而决定翻脸的原因是…知道自己与李永孝兄弟几人的真实意图?!自己收了王为远许多好处,那厮一直未有所差使,原来始终在观察,莫非自己的一举一动从未逃脱过王为远的视线?除掉自己,对改变李永孝和他的对立是无济于事的,整个环节中,目标是李永孝,若自己这边都摊牌了,那么,李永孝那边应该也出手了。之所以不用毒药,或者说不对自己使用毒药,是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或回旋余地,四位兄长今日前往宫中用宴,难道会有不测!? 想到这里,叶晨心如锅上的蚂蚁,只期盼着是自己疑神疑鬼,但现在又无计可施,脸色已十分难看。心中更是埋怨自己行事不够谨慎。就说今日,身入虎穴竟毫无提防之心!筵前,馨婷可还提到过“得罪,见谅”云云,居然没引起任何注意……这个中秋,王为远可是给人上了一堂印象深刻的课啊。 馨婷发觉叶晨神色变化,连忙向叶晨小声告罪,叶晨正无计较,只见王为远起身往门口走去,一路下来众人乘机奉承一番。原来这厮要去茅厕,两个护卫贴身跟着。 如果这厮今晚只去茅厕一次,那么,这便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叶晨也起身,不晴不雨向馨婷到:“东西收起来,我去方便方便,你坐着。”叶晨跟了上去,虽然现在内力全失,力气都还在,如厕时捅王为远几刀不是难事。心中挂着几位兄长,就算不顾自身安危,此番博弈也不能让王为远全胜。 老子上次在白鹿给了刘银一刀,以至杀生害命,那是中招在先,今日就拿你这个恶贼祭刀。机不可失。一边想着,叶晨稳稳跟了上去。 殿角处拐了个弯,有条小径,通往院墙边上,那里有排不大不小的建筑,自然是茅厕了。侯府最正常的,就是这茅厕了,没有追求五星级的奢华。叶晨见王为远进去,本欲跟进去行刺,道路上站出来一人,正是王为远的护卫之一。 叶晨假装没看见,低头迎了上去。刚到身旁,那人伸手按在叶晨肩头,“贵客稍待”冷冷望着叶晨。那人掌上使了几分劲力,叶晨被那人一按,自然的以内力相抗,竟运转自如!叶晨急忙收住内力,退了一步,故作醉态傻笑道:“本将军想方便方便,莫非这里并不方便?” 那人收了手,叶晨向他说话也不动声色,“稍待”。依然冷冷看着,就是一个意思,现在不让过。 叶晨伸头探脑看看,算了吧,这里站了一个,那边门口还有一个呢,刚才肩头这一按,虽然自己身高比对方高了半头,但就算内力未失,也不是人家对手,再看这人年纪,无论如何与自己相比都是老江湖,武艺上更是不知深浅,此时可不能贸然行事。想归想,嘴却不停,把侯府这小片地方都赞了个遍。 叶晨往路边一站,等就等呗,心中安了几分,刚才内力流转并无阻碍,倒比平日似还流畅一些。 少时,王为远过来,看见叶晨在路边与自己护卫说着话,笑道:“原来是小叶将军,听说小叶将军师承叶崇大侠,有机会还请为本侯引荐。”两个护卫听到叶崇之名,都仔细打量了叶晨一番,叶晨也跟着景仰了几句,心道,两个家伙寸步不离,看来今日,至少是现在动不了手。 叶晨又回了两句:“侯爷抬举,若有所愿,叶晨自当效力,改日见到了师傅,侯爷自然如愿。” 叶晨也没想到,今日居然不是在厅上寒暄,却在这茅厕旁边叙叨。王为远又道:“小叶将军是难得的人才,上次那个‘联合开发’令本侯甚是欣慰,本侯最是体恤自己人,今日过后,你可要常来拜会本侯哦。”说完,王为远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叶晨突然一震,上次相见,分明是在工部行堂,至于联合开发,分明是王奎拜访叶府所说,这么有效地就传报到王为远这里了?王为远一口一个小叶将军,后边又突然冒出个“你”字,满满的压制感,仿佛一切尽在掌中般自大。 叶晨还没回过神,王为远收了笑脸,冷到:“朝中与我作对之人,今日本侯都要做个了断。你替本侯试试药,待本侯替你解了心结,过几日便是晴空万里。”说完对刚才站在路中阻止叶晨那守卫使个眼色,带着另一人走了。 叶晨眼巴巴目送王为远从身旁走过,心头更加纳闷:‘试药?我的心结?这家伙倒是敢作敢当,对别人下药这种事说得与吃饭喝茶一样轻松。’ 叶晨还在发呆“目送”王为远,留下的那人开了口:“老夫解一阳,数年前也曾和你师傅切磋过一回,你若肯跟着侯爷做事,咱们也算自己人,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年纪轻轻,罩子放亮点。” 叶晨又久仰了一番,“刚才侯爷说今日要做了断不知是什么意思,还请解大侠见告。” 解一阳哼了一声:“朝中龙尉多已归附候爷,你酒中的药,是侯爷的朋友送来的,能下在你酒中,为何不能下在那些对头酒中,服了这药,没个五七日,内力是回不来的。今日朝中摆宴,候爷这边也有人入宫,凡作对之人,今夜全部除掉。” 怪不得王为远如此嚣张,叶晨听得头皮发麻,看来今日这可是大大的不妙。本以为就要出兵狼元,谋划王为远大事要成,却未曾料到王为远施此树上开花之计,出兵无论真假,动手除掉异己,看来已是离弦之箭! 叶晨回道:“侯爷行事迅雷不及掩耳,果断利索,在下愿跟了侯爷,今后你我同享富贵,望解大侠还要多指点些门道啊。” 解一阳心中正高兴,侯爷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游说之事如此容易就解决了。叶晨对侯府归附,身上那些火炮相关的东西有用是一,最关键的,是可以免去与叶崇的正面冲突。解一阳换了副嘴脸又到:“小娃娃,倒是识时务,本来你若不肯归附,老夫立即就把你结果了,就算叶崇来了,府中高手如云,我等又何惧。” 叶晨心中明白,此人武功高过自己不少,但与叶崇交手,估计也是败的一塌糊涂,什么“也曾切磋过一回”,分明是看自己年少,连哄带骗的使手段。皇城那边兄长安危才是大事,先脱身要紧。叶晨虚与委蛇和解一阳配了些话,“唉哟,肚子痛啊,对不住了。”捂着肚子就往茅厕跑,进去耽搁了一会儿,捂着肚子扶着墙出来,已不见解一阳踪影,又顺着道来回探了一遍,确定无人蹲守自己,辨明方向,赶紧越墙出府,乘马而去。 待离侯府远了,策马往皇城疾驰,心中焦急,几位兄长若真被下了药,内力全失,王为远再伏下高手,兄长们岂不是成了待宰的羔羊!苍天保佑,今日皇城那边万莫出什么差池。 一路驰去,叶晨细想府中亲近之人种种表现,自己也有意试探过几次,绝非是王为远安插的眼线,心中安慰了些。不顾中秋街上人多,快马加鞭而行。驰近皇城,前方吵闹,看那情形,街上有人动手?! 又近了些,果然见街中正在恶斗,百姓都在远处零散围了一些,到了跟前一看,心中大呼不妙! 街心两人刀光剑影,其中一人正是孔信,衣上还有鲜血,另一人黑衣蒙面,刀法一般,孔信却呈被压制之势。叶晨急抽短刀,自马上跳入战团,那黑衣人本来占了上风,被叶晨一阵疾攻,右臂受伤,苦战一番,又退了一截,眼看不能得胜,纵过一面矮墙逃了。叶晨要追,孔信急忙拉住,“去西来寺。”不说多话,上马领叶晨往城西疾驰。 两骑出城一路狂奔,孔信只说,“三位哥哥都遭了毒手,到寺中再说。”旋又挥鞭疾行。 两人疾驰约骑了一盏茶功夫,只见一条大河,河上横亘一座大桥,桥头有两个三尺来高的白石狮子,还有那护栏的样式,叶晨似在哪里见过,才到桥上,另一头突然亮起火把,“来者何人!下马盘查!” 孔信知道这桥历来无什么盘查,多半是王为远的安排,马速有几分放缓,小声嘱咐叶晨两句,已然手按兵刃,待骑得近了,突然驱马加速。叶晨猛然记起当日在工部看到的沙盘,原来离开弘远西门已奔出老远。 孔信绝对没有停下的意思,叶晨跟着驱马加速。快到桥头,孔信抽出家伙就是一剑,那人惨呼一声,孔信剑刃一挑,夺了火把,那人还未倒地,孔信已驱马冲将过去,后面几个要来阻挡,已然不及,叶晨学着孔信夺了个火把,却没伤那人性命。守桥的人后面骑马追着,只是跟得老远,估计是见识了孔信身手,也就追一下做做样子。 二人继续西驰,叶晨与孔信并肩而进,王为远在这里有了埋伏,后面指不定还有。孔信失了三位兄长,有些失魂落魄,哪里去计较埋伏,叶晨一提醒,二人简单商议了一番,不走大路,先往西南,往开阔的地方绕过一段路,至玉照山脚下往北,再取东路上山,叶晨问及几位兄长,孔信一脸冷面全力赶路,只字不提。 当年道兴法师携众自西海而来,行至此山见树林茂密,早午山色差异甚大,如日照暖玉,因温度变化有所不同,得名玉照山,山峰后崇山绵延,只东西两面坡缓可行,西面山下不远有村,东面有镇行不到一日路程,想是道兴法师看此处利可化缘,又能弘法传德,故于东边山腰建了西来寺。 因为绕路,孔信与叶晨骑了约一个时辰,方到东面路口,所幸一路再未遇到拦阻。虽然天上皓月当空,上山之路却是黑漆漆一片,二人行得更加慢了,没走多久,山路转角处有块不大不小的空地,已点了几支火把。四人站,一人坐,后面拴着马,不见了上山的路。叶晨也拿着火把,想来对方早已发现自己,这里若是王为远的埋伏,这阵势,今日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两人还没停马,对面四人已当头围笼,“报上名来!”叶晨知道免不了一战,下马后戏道:“我等是乡间草民,去年许了愿,今年中秋上山还愿的,几位山贼大哥,香火钱抢不得啊。” 对方四个闻言,顿时兵刃出鞘,孔信也拿出兵刃跃在一旁,“出招吧。” 对面两人向孔信杀了过去,另外两人对着叶晨,叶晨经桥头一事,早背好了刀剑,“等等,我拴马,等我还愿下山之时,这马你们还可以抢。”叶晨马缰尚未离手,两人已然攻至。 几合下来,叶晨已知来人刀法犀利,内力却是一般。又斗了二十来合,孔信那边已了账,不用看都知道死人了,叶晨手上不停,心中骂到,“娘的,王为远这个王八蛋,中秋这好日子逼老子杀人,等将来练到叶老怪那程度,老子把你剥皮抽筋外加打屁。” 叶晨心中正骂,孔信冷不防跳过来一剑又干掉一个,剩下一个谎了神,被叶晨瞅准破绽,当胸一记重脚踢得滚到林中,没了动静。转头再看剩下那坐着的人,依然背对这边,那人伸手解掉斗篷,背上露出个方的革袋,又在袋口弄了一下,叶晨心中叫糟。 那人站起来转身走近,叶晨果然一惊:“司徒秋!” 对面笑了一声,“到还认得老夫,今日你是姓孔,还是姓叶啊?”说完干涩地笑了几声,又到:“既然来了,老夫就一并收拾。对了,侯爷很赏识你,不如姓司徒,跟我回去给侯爷当差。” 叶晨大骂:“老不要脸,你也只配给王龟孙当差。” 叶晨、孔信都拿着兵刃,司徒秋也不托大,从革袋中取出一对精钢利斧,隐隐月下寒光更甚。 叶晨心想,难道我兄弟五人都活不过今日?孔信一声呼哨,叶晨也跟着攻了上去,孔信毕竟经验丰富,都往上盘招呼,司徒秋使一对利斧,虽然斧头不大,看来份量不轻,叶晨也学着孔信,都是上三路的招。 三人斗了十几合,孔信招数突变,全攻下盘,与叶晨一上一下,竟能攻多守少游斗起来。几招来去,叶晨心中斗志更盛,与司徒秋硬拼了几下,直震的右臂酸麻,短刀险些脱手。孔信大急。虽然之前从未与此人交过手,但对方武功造诣之深早有耳闻,本想先消耗对方些气力,若能寻机脱身便是万幸,叶晨如此打法,十招之内怕是要糟,若想击杀这司徒秋,除非兄弟四人未被下毒时合力一战或可,现如今油尽灯枯,显然已力不从心。 孔信正思量脱身之法,果然叶晨短刀脱手,也不知飞哪里去了,司徒秋放过叶晨,转而猛攻孔信。孔信一招避让不及,只有举剑化力,接着又硬接了几招。叶晨得机换剑又战,又斗了十几招,孔信身上已被破开好几个口子,衣袍多处鲜红。想来是司徒秋有些托大,叶晨又占得素云轻灵,趁机削中司徒秋一条手臂。司徒秋吃痛,弃了一斧,浑厚掌力逼退叶晨,另一手使斧,疾攻孔信。招式越发凌厉,三招使过,孔信长剑脱手。此时,司徒秋已然稳胜,叶晨心中更急,施尽浑身解数,勉强能缠住司徒秋,一解孔信之急,但无论如何,肯定周旋不了几时。素云虽利,对手使斧,且内力深厚,眼看叶晨就要丧命斧下,不知孔信哪里抓来个火把,抢攻了几式,司徒秋跃开两步。 救得一时,却无法改变今日之胜负,叶晨身上也开了几个口子,尤其右肩中了一掌,右手已使不上力。剑交左手,苦苦撑了几合,叶晨想到三位兄长惨死,大仇未报,无论如何也要让孔信去到西来寺,干脆弃守只攻,使的已都是同归于尽招式。孔信现在手上只有火把,一直全力在司徒秋身侧游斗。 司徒秋不但武功高,临敌经验也十分丰富,孔信与叶晨前后夹击之势一成,他就跳出战圈。司徒秋一边缠斗孔信,又被叶晨狂攻要害,退了几步。叶晨凭着一股蛮劲,双手反握素云,跳向司徒秋,乃是一招“一鼓作气。” 司徒秋斗得兴起,见叶晨来势凶猛,扎个高马,右手移到斧柄中部,左手疼痛,亦是运足了掌力。叶晨凌空而下,司徒秋一斧荡飞素云,左掌蓄力上击,正中叶晨胸口,叶晨倒飞而出,撞在树上,顿时鲜血狂喷。 司徒秋只觉身后革袋轻轻一坠,也不知孔信做了什么,扔了斧头向后一个扫堂,接着双掌击出,孔信也倒飞而出,显然胜负已分,接下来只有任人宰割的命了。叶晨坐在树下,浑身使不上力,要挣扎着起身,一时气血翻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哪知眼前一亮,轰一声响,司徒秋自爆!? 叶晨借着火光再看,司徒秋确实已被炸成残肢,想不到信哥还有如此奇招,早些使出来,就不必打得如此惨烈了。再看孔信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叶晨调息回复了一下,勉强站起,只觉浑身剧痛,一瘸一拐走了过去,“信哥,别吓我。” 孔信动了一下,见叶晨走近,小声到,“能动就好,扶我一把。”叶晨扶去,孔信竟不伸手,定然是经脉受损严重,叶晨扶孔信坐起,运了运功,准备为其疗伤,孔信微到:“省省吧,看你还行,你拼着命也要去西来寺,再耽搁一下,咱们流血也流死了。” 叶晨哪里肯留下孔信,撕了自己外袍,速速包扎一下,里面黑衣也破破烂烂的。又从地上捡回素云,马鞍中找来绳索,往孔信腰上系了两圈,在自己身上背起绑了个结实,山路原来就是司徒秋几人拴马的地方。叶晨小时候听外公说过,失血过多的人不能睡着,而且怕冷,又往埋伏之人的马上找了床毛毡披上,共乘一匹,背着孔信行路上山。 此时,叶晨问及皇城中的情况,孔信不再沉默,只是说话的气息,明显比平时弱了许多。 “王为远老谋深算,早已处心积虑…要除掉我兄弟几人,此次买通了宫中,酒里下了不能施展内力的药,我们发现不对,当即出宫…途中杀出六个蒙面人,刀法是离…生门的路数,我等没有兵器在身,仅凭招式周旋,二哥和三哥先后中刀,大哥上前救护,被一人锁住,胸口被人直刺一刀…” 说到这里,孔信声音有些哽咽,顺了顺气息续到:“那时大哥已料定…过不了今日,按住了刀背,…往自己身体里送,和后面那锁他的黑衣人同归于尽。那时我发觉内力已可略微运转,但还是无力回天。老三红了眼,撞翻两个,扑倒一个按在地上捶打,背后上来一个砍了好几刀,老三硬是用拳头废了一个。我捡了把刀对着两个…二哥身上也中了几下,见我势危,点了护命的燎子……” 说到这里,孔信声音越发哽咽,“那两个攻我的…被二哥张臂勒了后颈,都转身劈砍……二哥临去,只是大声对我呼唤,‘快走!小五!’话才说完,燎子爆开,剩下两个追着我出了宫。”孔信说着,咳了几声,“你知道,那皇城之内,拼斗一起,护卫早该来了,但直到燎子炸响也不见什么人,既然如此,自然是有人安排好的……我奔出皇城,门口连卫士都不见,幸好是骑老二的马,我从革袋中摸到一个燎子、一副个袖箭,拐弯处我用袖箭干掉一个,接下来的你都知…道了。” 叶晨听几位兄长死的壮烈,泪水亦在眼眶打转:“信哥,等你好了,我们苦练武功,给三位哥哥报仇!”孔信头搭在叶晨肩上,微微笑了两声“我…怕是不成了,刚才用燎子炸死那司徒秋,我硬是…拼了全力后跃,生怕不能将此事说与你,不想那厮掌力如此强悍……”说着又不停的咳嗽。 叶晨忙应到,“信哥哪里话,咱们大难不死,定要找王为远算账。再说,这山我没来过,你还要为我指路呢。”孔信又咳了几声,叶晨只觉肩头湿了一大片,定然是孔信口中流出鲜血,那山路时陡时缓,叶晨也不知找了多少话茬引孔信说着,转过一片树林,遥遥看见山腰上一处建筑轮廓,隐有灯火,“信哥,咱们快到了。”一定要撑住啊! 第21章 西来东客 天龙历889年中秋,恒国西来寺,明月映照之下,这一观照世间风风雨雨数百年的古刹,更显几分寂灭庄严。 月明星稀,夜风拂过,殿角风铃偶尔叮当轻鸣几下,一片万籁寂静。银白月光如洒,方丈内四盏明灯,显得鲜亮了许多。榻上老僧一袭金黄僧衣,袈裟红艳。老僧闭目盘膝而坐,静若泥塑,四盏禅灯,也仿佛都是泥塑一般。方丈左首壁上,悬有一幅“非空非有”的大字,下边圆桌放了一副茶盏,里面已添了茶叶,却未注水。旁边一个青瓷壶,壶嘴隐有热气冒出。门边两个小沙弥闭目合掌而立,口唇轻动,正默默念诵佛经。 寺中晚课已毕,平日里,义尘、义空早已歇下,今日却受方丈之命,不闭山门,在此静立,像是在准备迎接什么人。义空比义尘稍小一岁,定力差些,头一点一点,已倦得不行,忙到了声罪过,揉了揉脸,步出方丈,再往火房取壶开水,动一动也好驱赶困意。 义空取了开水往回,心想,“孤山野岭之间,这深更半夜的,大开着寺门,一路通往方丈的路径还点了些灯,看样子今夜必有人物驾临,居然还要掌门方丈亲自恭候。”但无论怎么想,义空也想不出来人是怎样的身份,只是加紧脚下的步子,好快些回去侍奉。 义空刚转回院内,水壶险些脱手,前面的怪物差点把自己吓得叫出声来。心中迅速几句佛号念过,定睛细看,原来是两个人! 也不知这二位哪里冒出来的,微微光下,同是一身血污,一人显是伤重,被另一人背扶着,扶人的那位步履蹒跚,喘着粗气。被扶的那位看起来虚弱不堪,两人正顺着光亮,往禅堂而去。 不待义空发问,方丈已立在门口向来人合十一礼到:“老衲明增,贵客远来,请入方丈说话。” 义尘也被这不速之客吓一跳,见方丈招呼,忙上前扶人。那二人进入禅堂,年长之人已面无血色,无力的向方丈跪下道:“孔信拜见师傅。”说完要拜,却已昏去。义尘听那人称方丈做师傅,愣了个神,一时手松不及搀扶,两人险些摔倒,幸亏方丈大师手快。义尘急忙随方丈将那人扶到榻上,方丈又命到:“义空,去请你妙觉和妙悟师叔速来救人!”义空放下水壶,心中发慌,连忙叫人去了。方丈号了号孔信脉相,点了几处穴道。看着孔信一身血衣,叹了口气,“你等此番不知又伤了多少性命,罪过,罪过。” 义尘看了看另外那人,比这没见过面的孔师叔年轻许多,同是一身血污,犹在滴血,星星点点滴了许多,地上踩得一塌糊涂。 方丈转过身来,端详了一眼:“施主是中土之人?” 叶晨闻得此语,浑身一震,一脸惊愕,深深的把头一点,扑通跪地:“晚辈叶晨。哦,对了,王为远!求大师救救永孝大哥的家人!大哥他们已被害了……”叶晨声带呜咽,想到李永孝已然遇害,眼中不自觉的又流下泪来。 方丈扶起叶晨,又复坐下,双目一闭:“施主放心,此事我已料到,只是没料到来得如此之快。”说完轻叹一声,续道:“弘远城中之事,包在老衲身上,当然,老衲明日还有事请教,叶施主现下只管安心养治。” 叶晨忙擦了擦眼眶,应了句:“多谢大师。” “义尘,去请你明光师祖来,今夜需烦他跑趟苦差,还有润福田。”叶晨一听,请得动明字辈的大师出马,定可护得李永孝家宅安宁,想来润字辈的大师应该也非等闲,心中大石落下,终于长长舒了口气,丝毫没发觉眼中的泪水又模糊了视线。 正出神间,明增又到:“今夜老衲已备了茶,却不料如此相见,贵客的伤不碍大事,却不宜伤神说话,请稍待片刻,由老衲师侄先为施主止了血,再行调护经脉,伤势稳些便可往禅房休息。” 叶晨虽心中悲苦,闻言惊骇不已,这老僧刚才扶了自己一下,连自己内伤轻重都如此清楚,这修为,恐怕叶崇也不能比肩。说完忍着痛,往旁边椅子上慢慢靠下,心中宽慰了许多,孔信的性命八成是保住了。同时心中感慨,高僧就是高僧,也不知这对方如何晓得自己来历,满腹疑窦,只是此时疲累,无力唐突。 山前苦战,一路逃来,幸好再无坎坷,桌上有壶,叶晨正要动手,义尘已连忙上前往杯中注水冲茶。先前只顾寻路求救,现在坐下口干舌燥,怎奈茶汤滚烫,根本喝不进去。茶没吹凉,一位精瘦僧人已先到了。 此僧一缕短须,称明增一声师兄,定是方才提到的明光大师了。虽同是“明”字一辈,看起来却不似明增年纪,进至方丈内并无足音,合十一礼僧袍大袖滑下,手上筋骨线条分明。叶晨这边看得仔细,明光双掌上布着一层厚茧,显然是内外家通吃的高手。明增大师好生交待几句,义尘已捧来一领袈裟,明光会意,把袈裟用青布包好,系于背上,转身便已消失于夜色之下,始终都没有看叶晨和孔信一眼。叶晨振作精神堆了一脸和气,连搭腔的机会都没有。对于李府上下的安全,叶晨实在是无能为力,刚才明增说得“润福田”,原来是一领袈裟,应该是有些来历的信物,明光大师带着此物到了弘远,想来必定能保住大哥一家老小。 方丈之中,今夜注定纷乱。妙觉、妙悟来得慢些,二僧都带了箱子,一进门来,便传来一股药散之味,叶晨一呼一吸顿觉有几分清新怡神。 这二位僧人常下山诊病,箱里除了些药散、绷带,还有剪刀、小钳、和针,瓶瓶罐罐更是不少。 连调药带裹伤,叶晨这边处理了老半天,右肩疼痛异常,几无知觉。妙觉和尚过来让叶晨盘腿坐了,一双大掌按在叶晨背上,直接为叶晨推功活血,叶晨本想拒绝,实在是拒绝不动了,意识有些模糊,只觉两股热力自后背缓缓散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晨只觉头上冒汗,前胸后背有些热得过了。背上双掌撤开,叶晨缓缓睁眼,院外天已蒙蒙亮,孔信坐在榻上,妙悟和尚显然还在运功治伤,方丈头上隐见汗水,正在旁边打坐休息,想是刚才为孔信疗伤所累。叶晨起身谢了妙觉,对方早已满头大汗,合十还了一礼,拿着药箱出门去了。叶晨运功检视一下,劲力恢复了几分,右肩已可缓慢活动,估计要不了几日便可完好如初。 “施主随我来。”义空得了明增吩咐,引着路带叶晨往禅房歇息。 叶晨不好打扰孔信疗伤,跟着义空绕到旁边一个空的禅房。“请施主稍待,小僧去取些斋来,天已快亮,请施主用些斋再歇息。”叶晨谢了一番,义空看来也一宿没合眼,义尘还在方丈内候着呢,两个小沙弥僧衣上也沾了些血迹。叶晨本想再骂王为远两句,这僧院禅堂,不敢不敬,心中念两句佛号。自己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住在寺院内,禅房清素,转头四处看看,案上有几件法器,也不敢乱动,唯自许到,这一夜死里逃生,他日定要找王为远清算这笔血账。 一会儿义空抬了个托盘,里面热腾腾有一大碗粥,还有一碟咸菜,义空放下斋盘,就出门去了。叶晨几下吃了个干净,义空已拿来几件普通衣服道:“施主请将血衣换下,如此在寺中走动,多有不便。”叶晨也不客气,当着义空里外换了,好像人都精神了一些。见义空替自己收拾血衣,叶晨忙到:“这套衣裳打得破破烂烂,一下我拿去寺外扔了,不劳小师傅麻烦。” 义空客气两句,“方丈大师说施主乃是上宾,义空去办就行,施主有事,可找我和义尘,小僧就住隔壁禅房。”叶晨又谢了几下,义空收拾了血衣出门。叶晨看看桌上,放着自己的腰牌、匕首、玉佩、一个布包、还有素云,挂剑穗的地方空洞洞的,心中记挂贺亦君,现在自己这样,也没办法,先睡吧,养好了精神才能办事,有明增大师出手医治,信哥估计过几天就能活蹦乱跳。 没睡多久,叶晨被义空叫醒,耐着性子惺忪睁眼。只听义空到:“方丈大师命我叫醒施主,请往方丈一行,去与孔信师叔叙最后一面。”一句说完,犹如晴天霹雳,叶晨翻下榻来,鞋也不穿,不顾身上伤口疼痛,往方丈疾奔。 孔信靠墙坐在榻上,面色比昨夜已好了些,见叶晨来了,弱弱说到:“叶晨,大哥和二哥给你的书务必好好研读,你与我等有缘,亦与佛法有缘,只需心存良善、行止端正,既不枉我等结拜一场。” 叶晨握着孔信右手,几乎感觉不到温度,急到:“信哥你只管安心养伤,几位兄长的仇,叶晨一定清算!” 孔信勉力一笑:“报仇事小,护得兄长家中老小周全,我也就…安心了。” 叶晨年轻,报仇之事自可从长计议,而护住李永孝家小之事,昨夜是明增大师亲喏的,随即转头愣愣的看着明增大师。方丈一直双手合十,说到:“昨夜你明光师叔已下山去了,此事,为师必请得朝廷圣命,你放心吧。” 孔信虚弱的脸上,浮起一丝笑颜,转向榻边一脸哭相的年轻人:“叶晨,你记住了,勤习德武…切忌嗔慢,你很年轻,饱养仁信,将来…必…能恩泽我恒国…百……”叶晨只觉握着的手一沉,孔信头已垂在胸前,一个“姓”字竟然再也没接上。 “信哥!”无论叶晨怎么疾呼,孔信始终一动不动。 一夜救护下来,明增已知孔信即将油尽灯枯,此时回光已散,缓缓走到榻前:“火大去,身体冷。风大去,气息绝。”亡者已矣,怕这小叶施主过于执着,故而相劝。 叶晨紧紧握着孔信的手,连喊数次,孔信却再也没什么反应。 方丈叹了口气,“他已去了,施主节哀。”苍老的面庞上,还是那么几道皱纹,眼中却是慈爱、无奈、沧桑,只得低垂眉鬓,一句佛号,统统带过。 叶晨伸手去探鼻息,已然全无动静。趴在榻上抬头再看,孔信双目已闭,面上还带着一丝微笑。叶晨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多熟悉的笑容,此时此刻,已成为记忆中最后的定格。 为了恒国,叶晨本想助几位兄长除去王为远,之后国兴家旺,上下其乐融融,此生逍遥自在,谁知谋划失败不说,兄长们先后离去,叶晨心痛不已,对王为远更是恨之入骨。从此必勤练武功,不单是王为远,就是与王为远一路货色的恶人,也要统统屠尽,以告慰四位兄长在天之灵…… 但是现在,能做什么呢?叶晨拭去泪水,强压下心头怒火,既然天命不可违,就为信哥念几句佛吧,外婆教过这个,据说可以让逝者更容易得到往生。心中虽然一万个不愿接受孔信死去的事实,但最后这点事,绝对是无比虔诚的。 叶晨一边轻轻放平孔信身体,一边抹着泪,跪在榻边,右手一个佛礼,左手握着孔信尚未冰冷的手,一字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念将开来。方丈内几僧见叶晨有此觉知,都随着一道念了起来。明增大师跟着念了几句,静静转身走到门外,慈眉善目中淡淡显出一丝怒意,只对着院子门口,手里拎着串木珠,停而不拨。 叶晨一心为孔信念佛,突然听得外面喧哗。起身一看,禅院中进来许多人,为首三个骑着马,都戴着龙尉袖标。明增身着一领鲜红袈裟立在方丈门口,来人自然进来就看到的。其中一人说到:“久闻西来寺威名,我等今日奉命抓捕逆贼,还请大师行个方便。”明增缓缓宣了句佛号,说到:“往者已矣,尔等回去告诉王为远,把我三个徒儿尸身送回李府,放过他们家小…” 明增话没说完,骑马的另一人插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昨夜逃了个逆贼,岗哨军士说了,那贼还有同党,请大师不要为难我等。” 明增待那人不语,又续道:“放过他们家小,老衲既往不究,否则…” 说得一半,还没说话的那个朗声嗤笑:“既是逆贼,自然要听候侯爷处…” 那人说话间,明增已然跃起,兔起鹘落,“置”字尚未出口,明增双掌击出。那人反应奇快,吞了未说完的话,坐在马上运掌相迎。四掌相交,那龙尉直线倒飞而出,匍撞在地上搓出老远,腰上挣扎几下却起不了身,双手自然垂摆,显然已被震断。接着那人重重喷了口血,连连咳嗽,闯入禅院的一众人等,顿时鸦雀无声,明增静静立在马旁。 试想龙尉也非泛泛之辈,明增与之对掌后落在原地,若不是上乘千斤坠的功夫,就是实力差距太大,但不论哪个原因,那龙尉被一招击落,还断了双臂,确是院中诸人亲眼所见。 院中不再有人插话,明增继续说到:“否则老衲退去袈裟,到弘远城中,便有十个王为远,也一并废去。” 眼前就有榜样,一个二个都不敢接话,禅院门口一人说到:“乘马入寺,按规矩罚银千两。三位怎么看都是大人物,不至于拿不出来吧。” 众人回头,刚才那龙尉被击飞之时,并不见人,不知这位什么时候进来的,还骑在马上的两人亦是暗自心惊。明增最后说话,院中寂静,此人来去无声,竟毫无察觉,多了个狠角色不说,再听所讲的话,是敌非友无疑,今日托大贸然闯寺,看来不但要碰壁,这碰的定然是铁壁了。 被击飞的那个龙尉更是冷汗淋漓、吓得魂不附体,他离那人最近,居然完全没有察觉! 两个龙尉赶紧下马,冲明增拱手赔礼,“我等冒昧,请大师恕罪。” 明增也不说话,门口那人缓缓走来,“行了,马和银票留下,寺外候着,一会儿我看看你们到底有没有传话的本事。” 那人说的霸气,年纪大点儿的龙尉回了一句:“老夫万横山,自知不是明增大师对手,阁下要我等留下银票,老夫自然要问问这是谁订的规矩。” 那人从万横山身旁走过,背上背的一把短刀,抽出寸许,刀身金色。万横山同时惊讶的,还有那人手上一条三寸长的疤痕。这些号称老江湖的角色,若再不认识此人,就应了“便称英雄也枉然”那句笑话了。 叶晨见到此人时,全身剧震,又喜又悲。喜的是现在与王为远撕破了脸,很多自己无法解决的事都有了强大无比的助力。悲的是,若此人早些现身,自己的几位兄长或许就不至惨遭横祸,至少,孔信是可以幸免于难的。 万横山见今日已被吃定,不敢再乱说话,乖乖从怀中取出张银票,递给叶崇。叶崇看都不看,拿脸指指义空,“这位小师傅收了吧,下次再有谁擅闯净土,习武者废去武功。” 明增不再接话,只道:“谢施主布施。” 义空上前接下,“这…这张纸就值一…千两?” 万横山和另一个龙尉,转过去扶起地上躺着那位,正要离开,叶崇又开口到:“每人一千两。”说时面上笑容已然不见,侧着半张冷脸。 三个龙尉早已颜面扫地,叶崇现在又玩起文字游戏,显然是有心刁难。这些龙尉一来便吃了亏,现在更是当着众多手下被人玩弄于股掌,心头早已怒不可遏,万横山终于忍不住回道:“阁下不要欺人太甚。” 叶崇嘲了一句,“你等在皇城之中下药害人,就是欺人不甚吗。所谓佛土庄严,今日若不是在寺中相遇,你们这群鹰犬,三生三世的命老子都杀过几遍了。” 不待万横山答话,叶崇已抽刀在手,走了过去。那个年轻点儿的龙尉见状,与万横山使个眼色:“拼了!”两人同时兵刃出手,一起抢攻而上。剩下那些却未敢动,都是墙头的长草,只静静扭头看着。 明增一夜之间,四个爱徒尽殒,虽身为西来寺住持之尊,心中难免有些不平,也不相劝,任三人相斗。 五合刚过,万横山吼了一声,院墙上已溅了几滴鲜血。万横山兵器落地,右手鲜血淋漓,急用左手捏住,站在原地,眼中充满怨毒。自然是手腕上被叶崇刀尖挑中。年轻点儿的那个见毫无胜算,虚晃一招,跃墙就走。哪知身形还未下落,叶崇已在身后,自下而上在臀部斜着剃了一刀,那人随着自己的惨呼之声落下。未及着地,叶崇顺势横刀一削,二人落在墙后。 叶晨才听得重重一声落地,那龙尉已被叶崇拎着跳回院来,头上被削了个秃,却不见红,以叶崇的造诣,万无削偏之理,此刀一出,必然是最后的警告,若再有半点乖张,只怕出得寺门半步,便是此生的终点。 叶崇跃在空中出刀,下手一气呵成、甚是精道,识些路数的都是一惊。那龙尉余发散乱,一脸颓丧,后面已划开大口,辣痛得厉害,偏偏又被封住穴道,失了内力,坐在地上不敢乱动。义空机灵,跑到那人跟前,那人取出银票,“在下张树,只带得五百两,剩下的改日奉到寺上。”双手折断那人已能坐起,面如土色,痛苦不堪,“在下刘俊,我的…也改日奉上。”说完又咳嗽不已。 明增本来并不在意什么罚银,见几人服软,终于发话到:“几位施主有伤,马还是牵去吧,莫忘了老衲叮嘱。”说完转身回到方丈门口,“叶施主仗义出手,老衲感激,请入方丈小叙。” 叶晨看看叶崇,一年多不见,还是老样子,跟着明增大师回到方丈之内。叶崇还是一张冷脸说到:“该干嘛干嘛,散啦,你们三个寺外等着。”说完走进方丈,禅院中除了多些血迹,似无人来过一般,恢复往日寂静。 左右无人,叶崇看也不看叶晨,冲明增大师跪下拜了三拜,行的是净宗拜见师傅的礼节。三拜一完,明增张臂扶起,叶崇道:“师叔万安,受命之事已有些眉目,列国多有窥伺,此番回来,要往城中查几篇记载,好再去一探究竟。” 明增大师到:“这几年到是辛苦你了,此事事关重大,我等为苍生尽点绵力,你还需千万小心。”明增大师说完,叶崇要走,叶晨急道:“这就走了?” 叶崇隔空一掌袭来,已跳回院中,叶晨化开掌风,不顾双脚尚是赤足,追了出去,斗了三合,被叶崇推倒在地上,摔了个仰面朝天。 叶崇嘲到:“枉我教你一场武功,怎么越来越差劲了?哦,原来不穿鞋还能提高武功。” 恒国位于天龙陆北境,秋日颇凉,中秋节气过后,更增寒意。叶晨心中好气,关心我不穿鞋就好好说话嘛,此时内伤外伤一身,本也想多拆几招,实是有心无力,跳起身来待要分说,明增站在门口说到:“有劳叶大侠走一趟侯府,再去皇城要回我三位徒儿身躯,并往李府知会与老小,老衲留叶晨一日,介时老衲安排寺中僧人,超度逝者。” 叶晨听出些端倪,看来叶崇对外的身份,除了这师侄二人和自己,对外还保密呢。叶崇见礼作别,冲叶晨留下个相当失望的表情闪身去了,不用想也知道,闯寺的人这一路上要遭叶老怪多少罪。 第22章 三千世界 叶崇有要事处理,纵然叶晨还有话说,也是徒然,只得眼巴巴看任其离开。想起兄长家小无忧,总算长长舒了口气。 明增对义空吩咐,去请几位师叔来为孔信念经忏罪、超度往生,叶晨则跟着自己,往寺后经阁缓缓走去。 叶晨心中苦闷几位兄长先后离去,走着走着已到楼下,明增与护经的僧人吩咐了几句,将叶晨带到阁楼。阁楼上只有几个蒲团,叶晨学着明增大师的样子对面坐了,却是一身颓丧之气。约一盏茶功夫,护经的僧人抱上来几个盒子,盒子上还有几本散书,放在明增大师旁,又下去了,明增大师一语不发。 叶晨看了盒子大小,这么大一摞,也不知拿来这么多经书要做什么,不会又是“绝世武功的目录”吧,想起与兄长们阴阳永隔,脸上更加愁苦,低头一声轻叹。 闲坐无意,叶晨正要问话,明增大师双眼睁开,平和的看着叶晨。 本以为明增大师要说些什么,叶晨换了个认真点的表情,是不是要传功啊,这方丈大师一招就完胜龙尉,能传些内力的话,为几位兄长报仇的事就爽快多了。结果对方半晌没有动静,叶晨又开起小差,可惜不论自己今后练多高的武功,四位兄长还是撒手去了。 自怨自艾一番,叶晨又思,应该是要授武吧,人家是一代巨师,拿出手的肯定比叶老怪教的要高出几个档次,阁楼上依然没有动静。叶晨心中盘算,都到这藏经阁打坐了,一定有事要交待吧。思来想去,明增大师全无动静。叶晨换了个疑问的表情,那表情在脸上也不知僵了多久,心思还是回到四位兄长身上,忧思无限,面色依旧愁苦。 时间静静流逝,明增大师看叶晨心静下一些,缓缓说到:“老衲四个爱徒,虽不是什么英雄,断不会是邪恶之辈,请施主将事之原委说与老衲,世上若有人问起,也好还他们一个清白。”静静坐了老半天,叶晨心中当真有些空明,也上来两分睡意,提息振作了精神,自白鹿之遇说开,又说到京城的情况和兄弟几人匡扶社稷的计策,昨夜之事更是心有余悸,一五一十的向明增大师讲了个明白。 明增大师叹到,“竟是如此缘分,这下药的多半是离生门之人使得那‘虚离生’了,你们内力短时能复,因是服食过白鹿果之故。天龙陆与中土的机缘,一时半刻是说不清的,施主既然来了,老衲就说说施主的机缘吧。” 阁中寂静,阳光照入,暖洋洋的,待明增大师说完,叶晨才明白。三年前莲台山被叶崇所救,乃是明增大师的安排,巧的是叶崇与李永孝兄弟四人一样,也是西来寺俗家弟子,只是叶崇师承明宣大师,算来应是李永孝几位的师兄。叶崇武功高绝,真正来历只有明字辈几位大师知道,现在看来明增并不打算向叶晨隐瞒。只是明增大师如何知道自己会来这天龙陆,且十分清楚到来的时间、地点,叶晨几次探问,明增却只字未提。 回想三年前,自己在那科技发达的时代,生活清苦,已无亲无故,幸好有外公留下一套六十来平的小房,虽装修简单,却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外婆是最后陪伴叶晨的人,再后来,叶晨上个艺校都是靠勤工俭学苦出来的。叶晨帅气,个子又高,没少占追求者的小便宜,今天蹭顿饭,明天谁又给自己带了早点,孤苦伶仃度日不易。所幸,自己有个铁哥们,叫作阿饼,家里不但经济条件很好,人也比叶晨聪明得多,属于典型的高情商学霸,两人从小玩到大,脾气挺合得来。与叶晨不同,阿饼上艺校,纯粹是为了自己“伟大忠贞的爱”,因为初恋同学就在艺校。当然叶晨觉得,阿饼是不会为了一棵树就放弃一片草原的。 阿饼不但物质条件好,精神世界方面,叶晨更是不能望其项背。初一、十五人家吃素,是日必上三炷清香,从未懈怠。一开始,叶晨与宗教的接触是因为外婆的原因,而后来,阿饼就成了有共同信仰的半个老师。 这一日,又是农历十五,用外婆的话说,是“菩萨开会的日子”。叶晨应阿饼之邀,往寺院参拜,路程最近也是最常往的去处,叫做“圆通禅寺”,那是一个长年香火旺盛的所在。此寺院虽于闹世之中,不但历史悠久,更是佛学与建筑学一绝。从大门到正殿,越往里走地势越低。 拜了许多年,叶晨当然没有刻意了解过什么是“倒坡寺”,但这并不影响叶晨认真的参拜,阿饼今日一如既往的虔诚。叶晨出了观音殿,阿饼还没进去呢。礼拜一事,不必强求,更不应催促,于是叶晨自顾自,一颗平常心,又拜了大雄宝殿诸佛菩萨。 拜毕,不见阿饼的影,叶晨坐在大殿后院石桌旁等候,虚空湛蓝,白云飞鸟悠悠,却只能听到禅院传来的诵经之声。或许是尘世太过喧嚣,叶晨说不出的受用,寺里这僻静方寸之间,片刻的宁静也是得来不易。 圆通寺的后面是圆通山,而这山寺相邻之处,却是一崖峭壁。听外公说,许多年前这山、寺间有路相通,如今已看不出什么痕迹。叶晨自上而下注目于峭壁,果然峻拔苍郁,目光快到山脚之时,不是吧…… “潮音洞!”叶晨从来也没进去过,传说里面封印着曾经祸乱昆明的龙。在叶晨的印象中,从第一次见此古迹,山洞门口便有一道锈迹斑斑的铁栅,一直都有。而今天,叶晨狠狠的揉揉眼睛。没错,青烟缈缈,门洞豁然,迎光的石壁,居然可以望进去相当一截。 不论心中如何忐忑,叶晨拿出电话照明,扶着嶙峋的石壁,小心翼翼的前行。洞里石阶土坎交错,不太工整,而且有些湿滑。 与叶晨想的不一样,进洞后并非一路往上,最后通往圆通山上某几块大石之间便能出去。恰恰相反,洞里的阶梯一直往下,走着走着,竟然要躬身方能续行。 没走多久,叶晨回头已看不见洞口光亮,好在里面没有岔路。自己参加过野外生存训练,却从来没有什么洞穴探秘经历。叶晨把浑身口袋摸了个遍,钥匙、钱包、还有手中的电话,再无他物。科普节目里教过,淡水、维生素、食物、还有各种价格不菲的专业工具……叶晨此时一概没有,这般湿答答、黑漆漆的洞,完全不具备探索条件。 又小心的前进了几步,叶晨终于才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吸进去的空气不太对劲,这里空气的湿度明显比外面高太多了,虽然不热,却有点像湿蒸的桑拿,天知道这些空气的含氧量,要是成分里包含点儿什么有害气体…… 叶晨不敢再想,赶紧回去,“回头是岸嘛”。 身转了一半,洞中传来一阵沉沉的轰鸣,确切的说,是沉沉的嘶鸣,声音不算震耳欲聋,却听得清清楚楚。现实中叶晨从没听过这个声音,但聋子也能听出来,这肯定不是什么流水或石块碰撞能制造出的声音。 ‘你妹!这要不是鬼神,我叶字倒过来写!’叶晨浑身一紧,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深呼吸,继续深呼吸,尽量放松,保证脚能动,然后出去,下次…再也不敢乱走了。话说,不会真有什么祸害昆明的龙,那家伙更不会就这么醒过来吧…… 脚很听话,叶晨庆幸不已。猛一转身,眼前金星乱冒,头上一阵剧痛,‘这一段果然直不起腰,阿弥陀佛……’ 可怜我的阿饼,逆商达人、经济学业余爱好者、未来的昆明十大杰出青年、社会框架已具备高等认知的逻辑之星,再见了……如果能够再见。 叶晨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榻上,头痛的厉害,抬手一摸,头上缠着绷带,好像还能摸到绷带下的疤。抬眼桌边坐着个人,那衣着……“相当专业,毫无破绽!”叶晨还以为自己参加了某古装剧的群众演员。 休养了几日,叶晨身体基本恢复,依然觉得自己在做梦,每次哈哈大笑睡去,醒来却总被现实打脸,完全无法拆穿。差不多过了半月,叶晨深刻的接触了这个荒僻、朴实、简陋的村庄,没有电,找不到任何现代科技的影子。叶晨终于确定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我…穿越了,我…想回家”。 叶晨一直想不明白很多问题,如今遇到明增,滔滔不绝问了出来。“方丈大师,这里不是那个我认识的国度,此事已多次确认过了,但我们为何说同样的话?为何这里处处都有中国古代的影子?您怎么知道在哪里找到我?”叶晨接着问了许多,明增大师待叶晨不再发问,缓缓答道:“据《道兴志》载,道兴法师西来,天龙陆尚无历法,蹊跷的是所说言语与中土无异,所遇之人也都是黑发棕目,身形亦同。法师及海船之人还以为回到了中土,后来发现这里也是一方广大世界,言语虽多有相通,文字一项,却如五岁小童。道兴法师果然遂了的传法弘愿,所谓三教同源,不单是佛法,连中土文化也一并传开来,天龙历法便从那时起行。且莫单说这文字言语,即使是时令寒暑交替,四时变幻,端的也与中土一般。道兴法师虽年近半百,幸得天地护佑,又传法三十三年涅盘,随船众人亦于天龙陆广传佛法与中土文化,是故天龙之法,实为中土之法。” 叶晨听明白一点儿,接着又问:“但是大师怎知我会来到这里?”明增转了话锋:“经云三千大千世界,一日月一世界,中土也好,天龙也罢,皆是尘埃,不必过于追究,也无可追究,需知执着是苦。施主知道来自中土,也知道这里是天龙陆,记得自己的名字,信受自己的因果,这便足矣。” 明增一说因果,叶晨接腔:“因果的道理我还真接触过些许,外婆时常念诵《金刚经》和《心经》,有幸读过几遍,但这个和我来到这边没有关系啊,我想了很久都想不通,大师你再和我说说刚才问的,不然我心里硌得慌。”明增听叶晨读过些经书,微微一笑:“既然读过些经书,懂些因果就好说许多,我为你慢慢说来,今日不明白不要紧,明日不明白也不要紧,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大师请讲,叶晨听着呢。” 明增道:“既然来了,这是果,因在何处,并不重要,但是这个‘因’是一定有的,如同太阳下山,没了光照,但太阳还在,不能只看天黑就说世上没有太阳。你看不到‘来了’的因,却能发现‘到了’的果。” 叶晨点头称是,但心里还是不明不白,明增接到:“你看过《金刚经》,经上有‘一合相者,则是不可说,但凡夫之人贪着其事。’所谓不可说,乃是说不清、道不明,犹如眼不能听雷,耳无可见光。经中又云‘当知是经义不可思议,果报亦不可思议’,你想不明白,是智慧不到,待智慧到了,又都不必去想了。这个智慧并非思考或算术之能,而是对自然法则的领悟,这个领悟也不同眼耳口鼻对外界的感知,而是心中的灵犀,和刚才所说夜里的太阳,看不见,摸不到,六触无法证实,却一样存在。” 叶晨似乎听明白一些道理,却还是想不通,一时也问不出来,苦着个脸,只觉煎熬。明增大师又道:“换个说法,你用脑子想这个事,就像用眼睛去听一般,是不会有结果的。《金刚经》里教你不要着相,用眼则着眼相,用口则着口相,无论哪个相,都不会有眼耳口鼻所有的功能,而所谓无相,只是称做无相,如可名状,那么无相也就不是无相了。是故‘不可思议’,当然也就不可说。所以你用脑子去想,是想不通的。” 叶晨本来觉得通明了些,现在更是一头雾水,抢道:“那照大师这么说,等我瞎了聋了就都明白了?”明增大师反问:“瞎了的滋味明眼人知道吗?”叶晨无语,静静想了半天,明增大师又道:“你我不瞎,但闭上眼睛还是可以的。” 叶晨赶紧闭上了眼,眼前浮现的是李永孝四兄弟灿烂的笑,大家都在笑,却看不清晰。明增也不打扰,隔了半天,叶晨睁开眼睛说到:“大师说得,莫非是‘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 明增略略回了一个微笑,“心是本有,得与不得之念,与之存在并无干系,求而不能得,不求亦未失,这也是《心经》色即是空的意境,看来中土传法,深得要领,老衲这里倒要借鉴借鉴了。” 明增一说,叶晨顺着背了一段《心经》,“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明增白须飘动:“这个舍利子,你也可以理解为‘心’,心佛是一,心魔是一,万物是一。世间纷扰,善恶纠缠,时间长了,善恶也不再分明,行事多有谬误,以至造孽,孽缘之生,万恶之长,贪嗔痴慢迷没完没了。众生修行,目的只有一个,断恶修善,终一之性。但众生迷惑,故需明辨是非,筑基于善,才有修行之根。” 叶晨想到王为远害了几位兄长,又问到:“那我几位兄长的仇不用报了?” 明增答道:“有人要害你,缓者以避,疾者还以颜色,二者皆以自利为果,这是一,因有人加害,这也是一,只是求果的方式不同,后面的果又岂止一个。几位徒儿的仇怨是小,苍生祸福是大。近岁列国征伐不断,百姓苍生祸福难期,万不能任人为了私欲而乱了天道。若王为远篡国能天下安定,老衲亦要助他一臂之力,只是此人心机狠辣、行事凶暴,若此人得天下,苍生祸福几可预料,想来老衲几个徒儿也是看到此节,才加与干预,只是力有不待,以至反被残害,这样的人,能不能放任自流。” 叶晨听得投入,想也不想,张口答了个“不能。” 明增续道:“佛家讲‘方便法门’,老衲亲自动手除去此人甚易,但除去王为远之后呢,难道周为远、吴为远不会出现,介时除得了多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四个徒儿为官多年,治军从政都不是出家之人可以比的,此事只能从长计议。但需知法门万千,终只能行一道,叶施主既修习佛法,可知回向偈?” 回向偈叶晨自然会念,从外婆教授,自己念过的没有百遍千遍,保守算自己念了几十遍,也总是有的,跟着外婆念的,更是不计其数。何况阿饼的存在,初一、十五参拜完,心里都是要念一念的。 此“回向偈”共有八句,叶晨顺口就念了出来,念到第五句,明增大师示意停下,向叶晨释到:“这第三句‘上报四重恩’乃是父母恩、师恩、国土恩、和众生恩,莽夫行事,自然是我行我素,不计其中利害,若是修行之人,断不能不计这国土恩和众生恩,亦不能不遵第五句‘若有见者闻’之训,不可图一时兴致,毁去了两重恩不说,行了世间反面之例,若是如此,经念得再好,也是行了那正中之偏的歪路,造福难成,反酿下无量无边罪业,是故不可不慎。” 叶晨学佛数载,本以为佛家讲的是万法随缘,今日明增所说与普度众生多有关系,却从不知里面有如此多的细节,只短短八句回向偈就有如此多的关窍。 明增闭目静静坐了一会儿,说道:“中土孔仲尼为何被尊为圣人?随其周游列国的徒弟们,莫说治理一个小小的鲁国,就是占下鲁国,再打出五霸七雄一般的天下也不是难事,孔夫子只因不愿行后世的反面之例,其行至善,才得天下‘万世师表’的传名。” 待明增不说,叶晨追问:“大师如何对中土过往如此清楚?”若不是明增开解,孔夫子在叶晨这一代人眼中,都是些别有用心之人炒作的噱头和工具,哪里看得到什么师表,唯名利耳,仁善义信云云,就当真是天上的“云”,而已。 明增递过一本书,动作平缓,慢得仿若行动不便的老人一般,叶晨双手接下,封面上写的是《道兴志》。“此书老衲一年前已命人抄写完毕,是专门为叶施主准备的,读完此书便能大概明了天龙陆与中土许多渊源。” 叶晨“哦”了一声,本欲立即翻看,又怕对明增大师不敬,于是将书收在怀中。居然还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昨夜明增大师开着寺门,如何算得这般清楚。心中疑问多多,但好像没有自己的书多,看来要找个地方静静看上一段时间了,禅房中还有李永孝和陈思悌的两本呢。 明增大师又递过两本,“你的武功传自叶崇,叶崇所习刀法广博,然万变不离其宗,这一本就是叶崇刀法之根基,其中亦不乏精妙武功,另一本可助你修习内力,今日都一并与你”。 叶晨心中一个突由,不会是要把自己变成书呆子吧,看得了这许多吗,搞坏了眼睛你让我上哪配眼镜去,接下书本抱在手中,果断说到:“叶老…师傅主要传了我《一夫禾》刀法,当然还有许多,总之都是些刀法,还有些名字怪异,招式也怪异,但从没见过什么秘籍,其它的等在下练好已学的再看吧。” 明增口中念叨了几遍“一夫禾”,心中好笑,续到:“哪有这个刀法,若不出老衲所料,叶崇所授,定然是《春秋二十四路刀法》,刀法虽多,各家亦有大同小异,应是把各路刀法取长补短,总结些要领一并授你,所以不直接告诉你名字。叶晨原来还以为叶崇就是个出牌不按套路,行为不能以常理推度的人,经明增大师这么一说,老怪还是个爱玩文字游戏的主。“一夫”者,乃是春字的上半,“禾”者,不就是秋字的左半吗。亦或许,叶崇是嫌这刀法名字太长,真是怪得没商量。 叶晨接着将书翻过来一看,一本是《任督脉流诀》,另一本正是《春秋二十四路刀法》,打开刀法翻了几页,还真是叶崇教自己的那路刀法,明增大师又到:“这两部武功也并非寺中独有,一内一外,可助你在这天龙陆安身立命。非西来寺一脉若是修习寺中武功,只能口传,这也是先代师祖立下的规矩,你不但是中土贵人,更与西来寺有缘,老衲再与你一套武功。”说完将三个盒子放在叶晨面前。 “这盒中武功虽源自中土,但天龙陆武之一学,同样人杰辈出,这里的抄本,叶施主可选其一,请吧”。 果然是传授武功,叶晨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若练就这上乘武功,日后自己行走天下估计可以像叶老怪一样潇洒,忧的是要看这乏味的武功秘籍,遇到字不认识也就罢了,只看完一遍恐怕也不是朝夕之事,何况还要苦练。于是看看三个盒子高矮,“就这个吧”。 叶晨选了最瘪的一盒,里面的书估计不会超过五本。 看叶晨瞬息既决,明增慰到:“想当年老衲入门学艺,师父也是这般让我选武,老衲一时难以决定,惹恼了师父,第二次再选,足足等了三年。想不到施主年纪轻轻,不问强弱优劣,不贪不欺,随兴自然,果然独具慧根,老衲惭愧。” 叶晨卖个乖,面上嘿嘿笑了一下,“大师,我现在可以看看是什么武功了吧”。 明增点头,叶晨从地上拿过盒子,翻过来一看,“《大慈大悲千叶掌》…”居然是一套掌法,也好,看来以后没了兵器也可以临敌一战了。叶晨收好书,上来几分困意,想知道的事相问,这老僧所答都是禅机玄理。一时无趣,心中想起孔信,又到:“大师若无他事吩咐的话,我想去陪陪信哥”。 明增闻言,淡淡说了句:“叶施主请。” 叶晨起身学叶崇一样拜了三拜,拿了书下楼而去。明增大师坐在原地,看着剩下的书,自语到“老衲啰嗦这许多,你若全要,也一并与你......不贪不欺,有情有义,善哉,善哉。” 叶晨回到方丈之中,众僧敲敲打打正为孔信念经,念的什么就不知道了。 叶晨虽然困倦,还是走到榻边跪下,双手合十,心中默念“南无阿弥陀佛”,希望孔信能无碍往生,也不知念了多久,自己双膝已跪得酸麻,忍痛别了孔信,起身回往禅房,心中疑问太多,强忍着睡意,取来《道兴志》翻看,随便翻了几页,此书文言太重,没看多久,已沉沉睡去。 将至傍晚,叶晨饿醒,往隔壁找到义空,弄来些斋饭狼吞虎咽吃了,也没个荤腥,看来今日自己这五脏庙只能享受这点供养了。本打算四处转转,又怕扰了众僧清修,不如去昨日交战之处寻回自己的短刀,问义空要了两支火把。寺中并不养马,却有香客和赶路之人准备的马厩,叶晨在寺门口等义空去牵马,看见门口有一石碑,碑上刻有许多文字,昨夜路过到没注意。天已渐黑,干站着无聊,打着火把走近细看。 碑上石刻苍劲有力,叶晨豪情顿生。“道兴,幼年多随父出海渔猎,与佛机缘甚深,壮年出家,勤修佛法…”嗯?这不是《道兴志》开篇的内容吗,反正等着也是等着,再看看。 “中年参道,甚觉传法之缘未尽,苦行十载,游历天下,聚弘法修行之志同道合人士数九,发愿续将佛法东传,以尽弘法之缘……化缘修行又历十载,造得海船一支,广纳中土经典,纳方丈袈裟与智空寺大德。明永乐十九年春,共僧道、儒士、船工,善信数十人,东出传法,悟道于途。” 叶晨看到这里,确认义空没来,继续看那碑文。“经琉球国,续东渡三月,粮水将尽,巧遇孤岛,锚船三月多储水粮。续东行三月,船粮又尽,遇狂风疾雨数日,虽白昼亦不见天日。旦夕之间海船将覆,现金光佛掌于海天接引。船由中行,祥光耀目。悠悠船人醒转,海天风和日丽,现陆于东。临滩登岸,有村人迎,言语近同。询地之名,众口不一,恰逢王至,称曰:天龙”。 叶晨读完,只觉身上热血澎湃,额头竟微微冒汗,金光佛掌,这不是自己曾经梦里的事情吗,看来自己与佛确实缘分匪浅,有机会把明增大师给的《道兴志》读完了,也要抽时间多学点佛家的知识,补脑固然重要,补心更是不可或缺。 石碑都读完了,也不见义空来,叶晨在碑旁找了块矮石坐下,回想自己之前梦中海上的景象和今日明增大师说过的话,果然是三千大千世界吗?用想的依然找不到答案吗?看来冥冥中的因果确实玄妙,既然是果,不管苦果甜果,就让它统统来吧。叶晨正给自己鼓劲,听到蹄声,应是义空牵马来了,先寻回兵器要紧。 谢了义空,叶晨骑马下山,待到了昨夜拼斗的空旷之地,天已全黑,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叶晨栓好了马,借着月光普照,打个火把寻将开来,找了个把时辰全无踪影,只在一树下找到柄斧子,自然是司徒秋的了。想起在白鹿时,李永孝说过司徒秋的来历,冉国出两千两黄金通缉此人,如今虽只有一斧,拿到冉国,至少也可换一半的赏金用用吧。 再往后,与其说叶晨在找刀,不如说叶晨在找司徒秋的斧,又找了一会儿,不大块地方叶晨已找了几遍,短刀丢了就丢了吧,等换了赏金,遇上好货,买上它两把,反赠一把给叶崇。一千两黄金,这可是信哥用命换来的,现在人已去了,就算真得了山一样高的黄金又如何。 叶晨悄悄回到禅房,此处无人打更,也不知什么时辰。进去收拾了下东西,明日就要回弘京了,虽然记挂着自己府上是否安好,回去先拜了几位兄长灵位再说吧,几位兄长都去得惨烈,定要好好祭拜一番。 叶晨虽学历不高,但也是受过现代教育的知识分子,在莲台山被叶崇所救,问及时间,叶崇的答复是“天龙历886年”。历史学得再不好,叶晨也知道中国并没有这个朝代。而从寺前碑文所刻,道兴法师东出传法,是在明朝,而且是郑和下西洋的某个时间,按当时的航海技术,方向是绝对没问题的。除去孤岛储粮的三个月,一共航行六个月,太平洋的东边确实有片大陆,但绝不是什么天龙大陆。时间和地点都对不上,而对于中国的称呼,不是汉、唐、明,而是中土。如果不是穿越,就再也没有一种范畴可以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叶晨可以接受某知名动漫的作者是一位精神病患者,但绝不能接受自己是一位精神病患者。西来寺一行,铁证如山,叶晨只能完全的,彻底的,毫无保留的,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根据叶晨对穿越小说的了解,这个事实最令人难以接受的地方在于,穿越是一张“单程票”。 天还未亮,叶晨被义空叫醒,强忍着睡意爬将起来,洗漱完毕带好了东西,寺门口已站了几个僧人,停了一辆马车,妙觉和妙悟也在,各人肩上都背了个布袋,明增已换了一袭旧的青布僧衣,正吩咐超渡的功课。见叶晨来了,明增向众僧到:“你们先行一步,请叶施主稍待。”众僧别了方丈,护着马车下山而去,明增向叶晨到:“昨日施主选的那套武功,不知可曾翻看?”叶晨当然想看,但这几日觉都睡不够,哪里有时间。 “还没来的及看呢。”叶晨说着转身拍了拍身后布包:“都在里面呢,不知大师有何指点”? 明增道:“最后那盒,书名写的是掌法,其实此武功实有包罗万象之气。其意之一乃是,慈悲,心怀慈悲方能领悟书中武功之意境,领悟意境方能尽施招数。” “才能把武功威力发挥到最大!”叶晨聪明的插了句嘴。 明增微笑:“天下有哪套武功敢号称威力最大?其意之二,这套武功所名‘千叶’,与三千大千世界所说,乃是同理,世有千叶,千叶不同,然千叶形之不同,亦同为叶。施主于此武功,需记慈悲为本,方能尽展其妙;千叶为形,千叶千形,叶形无常亦有常。” 叶晨头大,这到底要说的是什么啊,路边捡起几片树叶摆弄,这么复杂,看来学之不易啊,人家书都还没看过,就说这许多难以理解的东西,接下该来不会要跟我说什么‘拳有七伤’吧。 叶晨一脸菜色望着明增,看来也不必再问,您老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明增补到:“慈悲意义广博,非朝夕可悟,亦非说解能明,施主且行且悟,终会明白;千叶之形,不可执着计较,识得一叶,即识千叶,这里面含纳我佛门一法通,则万法通的妙悟。” 明增一边说,叶晨一边想,随口到:“不杀生算慈悲,不恃强凌弱算慈悲,不做坏事应该也是慈悲吧?” 明增摇头:“不杀生,有不能杀、和不忍杀之别,恃强凌弱和做坏事也同样有‘不能、和不忍’之别。与人大怨,心存慈悲,可杀而不杀,是真慈悲;羸弱杀不了,而心怀嗔恨,虽未杀,实与杀之无异。换言之,真慈悲,则真掌法,假慈悲,纵苦练功夫,只有千叶之形,实无千叶之实,危难之际,此武功缺了运用之神髓,战必败”。 叶晨听完,半天想不通,见明增不再唠叨,无趣的问到:“大师失了四位爱徒,难道就如此看得开?” 闻言,明增只道:“叶施主慧根缘法皆具,老衲再有一事相劝。” 叶晨应了句:“大师请说”。 “万法无常,时如白驹过隙,不可贪恋功名利禄,若活得苦了,只因这些东西作怪。” 第23章 王府恶人 本是因为心中苦闷,所以叶晨向明增问起李永孝兄弟罹难的感受,不知明增为何说起无常和苦,过了半晌,明增叹口气,缓缓问到:“施主随叶崇习武可苦”? 叶晨点了点头,明增又问:“与我四个徒儿相识可乐”? 叶晨点头,明增续问:“三年来,施主是乐是苦”? 叶晨本想细说,这说起来又如何是个头,这么长的时间跨度,当然是有苦也有乐。不待叶晨答话,明增接道:“随叶崇习武虽苦,却苦不过与王为远明争暗斗,与我徒儿相识虽乐,却乐不过未识王为远。” 叶晨心中一惊,前后参照均在王为远身上,所说苦乐也在情在理,明增大师话是多了点,但此时突然又有了等着明增大师开解的意趣,便静候待言。 “随叶崇习武无常,与我徒儿相处无常,身边一切悲喜都是无常,刹那是无常,千百年又如何不是无常。望施主能多为苍生尽力,广施善行,早日明心见性,福也罢,祸也罢,问心无愧,可得真逍遥自在。” 叶晨知道自己问起失徒之事是属唐突,未想到看不开的其实是自己,这老僧竟如此开解。自己所有经历又何尝不在这无常之中,想想现在,城中的家产、人情,定也难逃这无常之数,听明增一席话,心中释然了许多。 明增递给了叶晨一块小木牌,不再说话,转身静静回寺,青灯黄卷百纳衣,哪看得出一代宗师的气派。不见了明增身影,叶晨收好木牌,恭恭敬敬的跪下三拜,若有机缘,定要再拜山门,修身养性不分年纪,突然好期待自己现在无所事事就好。 叶晨别了明增,赶上众位僧人,往弘远城西门而来。踏上两日前旧路,如今回来,已然物是人非,沿途伤感无限。入城经过那日厮杀之地,街市如常,依旧人来人往,果然是风去无声、雁过无痕,想起明增大师一席无常的话,更是有所感概。 一行人来到李府,已近申时,门口挂了白布,叶晨报了姓名,守门的士卒进去禀报。一会儿李府管家出来,头上系了素白的布条,一身白衣,眼睛有些红肿,狠狠瞪了叶晨一眼,请几位僧人进府,独独挡住叶晨,“市侩之辈,莫污了李府的门庭。”妙悟看出误会,替叶晨辩解了几句,管家道:“大师莫被这厮蛊惑,请入府奉斋,一会儿我禀明老太自有驱处。”众僧将孔信尸身抬进去了,管家却坚持没让叶晨进门。 自准备对付王为远起,叶晨就再没来过李府,而李永孝兄弟几人的解释是“叶晨贪图富贵,已与几人分道扬镳。”贪图富贵自然是从了王为远之流,府中上下虽不知两方争斗的具体细节,心中敌友却还是相当计较的。叶晨心中埋怨,估计明光大师或者叶崇已至王府放话,并要回了几位兄长身躯,却无从为自己向李府解释过一二,不忠不义乃是做人的大忌,现在被误会,看来是休想进去了,于是又问管家“叶崇大侠可在府上?” 管家呸了一口:“什么叶虫叶青,姓叶的没个好东西!”死活就是不让进。叶晨本欲闯入,又恐多生枝节,若气坏了李老太岂不是事与愿违,故不再与管家为难,但人死为大,不让进就算了,几位兄长在天有灵定不会怪我。立在门口合十默念几句佛号,往浮生茶楼去寻李掌柜,希望李掌柜能为自己正名。 到了浮生茶楼,只见大门紧闭,叶晨敲了半天,一个店家把大门开了半尺,愁眉苦脸的,“我家掌柜前夜被恶人害了,官府正在查案,这位请改日吧。”不待叶晨再问,咣一下把门闭了,叶晨又敲了几下,里面喊道:“官府还在查案,也不知哪日续这营生,客官请往别家去吧。” 叶晨愣愣站在门口,看来李永孝兄弟几人经营的一些关系也同时遭到了打击,既然李掌柜也遭了王为远毒手,那么整个打入王府内部的计划,估计早已被王为远洞悉,不安插眼线,两家也就面上斗一斗,相互都已派了人手,难道只为给对方拜年。 叶晨叹口气,只得打道回府。自己至少还是叶府的一家之主,盘算着明日先去皇城看看动静,自己一人要与王为远一决雌雄,实力的对比不就是螳臂当车吗。走一步看一步吧,要是王为远对自己也有了加害之心,当务之急就只能带着贺亦君远走高飞,离开恒国总比留下安全。事已至此,祭奠之事,看来只有请明增大师修书一封,方能洗刷自己清白。叶晨连碰了两次壁,赶紧上马回家,心中默祈府上平安。 叶晨快到门口,看见门口如常站了几个兵士,心中稍定,待进府见了众人与往常无异,方落下心中大石。 贺亦君见叶晨归来,端茶递水的伺候着,叶晨解下背上包袱,吃了点东西,正愣愣出神。贺亦君怪叶晨丢下自己只管去王府享乐,去了不归也不曾报信,只当叶晨不在意自己,心中有些不快,随口说道:“公子两日未归,不知外面过的可舒坦?”语气中颇有埋怨之意。 叶晨一听火大,怒视回去,贺亦君从未见叶晨如此颜色,被叶晨瞪得心里发毛,急忙低头避开叶晨双眼,释道:“亦君只是担心公子在外应酬,酒喝多了伤身。”忙着收拾桌子,也不知为何,两日未见,倒是相当挂念叶晨。收了碗筷正要离开,叶晨脱开自己衣袍,贺亦君才一回头就傻了眼,碗和盘子全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只见叶晨身上缠了许多绷带,几处还能明显见红,右肩青紫了一大块。看叶晨被伤成这样,也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恶斗,贺亦君本能的想靠近些,走了两步,硬生生止住脚步,轻抬兰手,似在空中抚摸叶晨伤口,眼中泪水打转,颤声道:“一定很痛吧,亦君错了,这就扶你回房歇息。” 叶晨刚刚在想,自己府中是否也有内鬼,恨这内鬼坏了计划,再被贺亦君数落式的口气一说,情绪有些失控。再看贺亦君真情流露,也不忍把人弄哭,走上前揽进怀里,柔声道:“我失了兄长,心中烦闷,过些日子我带你远离这是非之地吧。”贺亦君轻轻抚摸着叶晨的伤口,虽未出声,热泪已浸湿叶晨身上绷带。叶晨抱起贺亦君,往后院走去,两人虽无逾越,但现在怀中这小鸟依人,已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了。 贺亦君任由叶晨抱着,恨叶晨走得太慢,若被府中人撞见岂不羞愧难当;又恨叶晨走得太快,多在其怀中一会儿也说不出的受用。 一进后园,虽然贺亦君有些不愿,叶晨还是慢慢把人放了下来。叶晨脸色一沉,怒目看着小亭。一个龙尉正坐在亭中,斜靠着柱子养神。叶晨暗运气息,虽已恢复了一些,现在这一身的伤,满算也只有平日一半不到的战力,又无兵器在手,看来只能唱唱空城计了。 叶晨稳稳走了过去,贺亦君也跟着,待叶晨停下,贺亦君鼓足勇气,往前站了一步,半个人遮在叶晨身前,叶晨心中一暖。向那龙尉道:“说吧,侯爷哪根筋又岔了”。 那龙尉受命来做说客,听叶晨如此口气,已知多劝也是白搭,只是还需按王为远吩咐复命,睁眼看见叶晨一身绷带,话头一转,赞道:“这么点伤就能杀了司徒秋,看来那老家伙也不怎么样。哟荷!小妞倒是蛮标致”。 叶晨又进了两步,把贺亦君挡在身后,二人冷冷看着那龙尉,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三个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那龙尉笑道:“本人钱红玉,今日只是传个话来,一嘛,侯爷的礼物只给自己人,若吃里扒外还想讨侯爷的好处,最后一定死的很惨;二嘛,三五个龙尉虽奈何不了叶崇,若真惹恼了侯爷,以侯爷和离生门的交情,也不一定会把叶崇放在眼里”。来人如此一说,显然叶崇是去过王为远府邸了。 劝降不成就宣战,叶晨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道:“侯爷果然好大气,这宅院和我身后这个女人都要了,一万两,一月后你来取便是。”话虽如此说,叶晨对一万两银子几乎没什么认知。 钱红玉并没戳破,只收了笑脸说道:“侯爷爱惜人才,才命我来传话的,念你年轻,侯爷既往不咎,给你个机会再考虑一次,其他的,只怕由不得你!”话音未落,抬掌就攻叶晨。身后是贺亦君,叶晨避无可避,裹着一身绷带迎战。战了几合,贺亦君转身往院外就跑,钱红玉不意麻烦,怕贺亦君叫来人手坏了差使,晃个虚招,避开叶晨,飞身追上贺亦君就是一掌。贺亦君惨呼一声摔在地上,叶晨心中大急,抢攻了几招,可惜有伤在身,对方武功也在自己之上,勉强守了几合,膻中要穴中了一拳。一时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呕出口血,跌爬在地上动弹不得。 钱红玉也不再出手,蹲到叶晨面前,笑道:“侯爷说了,三天为限,只要你肯归服,有我许多好处,以后咱们共事一主,叶兄弟也不要为难你钱大哥啊。对了,那浮生茶楼的地已被官府当赃物收缴,侯爷说是送我的见面礼,以后还请叶兄弟多多捧场。”说完只是嘿嘿地笑。 叶晨心中气愤,身体依旧难以动弹,只怒目看着钱红玉。钱红玉说完,走到贺亦君身旁,叶晨趴在地上,骂了两句却无可奈何。钱红玉三两下摇醒贺亦君,人刚醒来就被点了穴道,钱红玉出手粗鲁,捏着贺亦君脸颊威胁道:“你不找麻烦,我就留些脸面与你,你若烦我,老子把你衣裳剥了!” 贺亦君被这一唬,果然不再出声,只斜眼看着叶晨,眼眶泪水打转。叶晨心如刀绞,狠道:“钱红玉,三日之约,你若遵守就罢了,你若欺负我的女人,我就是背上为王为远当狗的骂名,也要让你当不成狗!” 钱红玉顿了顿,冷哼一声:“你若拿叶崇来压我,我还要敬他三分,算啦,臭小子只会逞口舌之快,老子的茶楼过几天开张,就等你三日。你若不来,这标致小娘们就算你拜贺大爷我开张的彩头咯。” 叶晨心中无计可施,先缓住再说,猛然想起明增给自己的武功秘籍,“等等!”钱红玉扛起贺亦君要走,半转过身来一脸鄙视看着叶晨,叶晨放大嗓门喊道:“亦君,慈悲是什么?” 贺亦君听得清楚,虽不知叶晨突然问这个干什么,但如此情形,定然与解难有关,也喊道:“笨蛋!佛家的慈悲,讲的就是对众生的大爱!” “爱!”这么简单?就像找到了钥匙一样,叶晨嘴角一咧,以慈悲为基,以爱为基,笑道:“爱钱红玉难,爱你还不容易,你等我三天,让所有姓钱的都去吃屎!” 钱红玉听说叶晨要爱自己,正要发笑,再听得叶晨问候了自己祖宗,反骂道:“三天后若敢不来,老子让你全家都去吃屎!”骂完扛起着贺亦君跃墙就走,上了墙头也不忘警告两句。“你不敢来也行,可以试试逃跑,出了弘远莫怪老子索命”。 贺亦君没有动静,估计已被点昏,撂下了话,钱红玉消失在视野之中。叶晨心中愤怒,却不敢过于惹恼钱红玉,激将法已施,应该能暂时保住贺亦君安全,身上稍微松快了些,忙运功舒筋顺气。若不是王为远要活的,对方下手留了余地,刚才这一拳正中膻中,乃是任脉中枢,轻则废了武功,重则断了性命也在情理之中。 半晌过后,叶晨已能坐起。现在无论如何是打不过钱红玉的,叶崇行踪不定,估计又去办明增交待的“大事”去了,往西来寺求援不难,请来和尚却是去救女人,叶晨不愿污了这大宗威名。看来只能靠自己了,三日后假降可以缓得一时,却不是叶晨的行事风格,目前恒国阵营,叶晨已两面不是人,需极力证明自己的黑白,否则王为远不用动手,只需继续给自己打赏些好处,估计李永孝兄弟几人的派系里就有人上门找麻烦。叶晨想来想去,起身去膳厅拿自己的包袱,没有里面的秘籍,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叶晨三步并两步,到膳厅找了包裹,正要翻看,隐约听得门外有吵闹之声,这么快就来人闹事了? 出门一看,一个樵夫正在哭闹,问了因由,张永气急败坏只说此樵夫无礼,原来今日此人往府中卖了两趟柴禾,钱货已清,现在自己把钱弄丢了,却来讨要,在门口捶胸顿足连哭带喊。叶晨细看,此人络腮胡,发髻散乱,满脸炭灰,脖上挂着绳子,腰里插把钝斧,一条扁担扔在地下,怪腔怪调嚷道:“你们给我的钱就是掉在你门口的,定是被你们捡去了,穷苦人讨生活不易,怎昧了良心不还”。接着又上有老下有小的晒惨。 叶晨心中暗笑,一脸不屑问道:“你可见那些钱被谁捡去了?” 那樵夫道:“若是见到,俺就跟他拼了,足足五十文钱,定是这府里的人捡去了!” 叶晨不再啰嗦:“这位大哥,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这样吧,你随我进来,不管于情于理,只要你说服我,无论这钱谁捡去了,我都再给你五十文如何?”那樵夫也不含糊,地上抄起扁担,掳着手袖就往里走,叶晨冲张永使个眼色,跟着那樵夫进门。张永与围观众人一番解释,生怕坏了府邸名声。 那樵夫跟着叶晨到了唐屋,叶晨笑道:“魏统领好本事,想不到你还能易容。” 魏翔看四下无人,简单见了一礼:“能为将军办事是在下福气,贺家的事已然办妥,二老已迁聂国安城。” “魏统领何故不以真身相见?” 魏翔禀道:“前几日我本要进府,看到府外多有哨探,也不知何人要对付将军,所以乔装混在城中,昨夜城中发生的大事,不知将军可受牵连?” 说到中秋之事,叶晨可谓劫后余生,本来魏翔只是受命护院,两人并不算亲近,但今日见魏翔如此行事,必事出有因,不论是敌是友,看来要赌一赌了。 叶晨暗暗运起内力,随道:“孝悌忠信四位将军在皇城遇害,这四位是我结拜的兄长,我与王为远不共戴天。”叶晨运着内力,只要魏翔敢说王为远半个好字,叶晨就要先发制人,虽然杀几个统领对王为远毫无影响,叶晨还是铁了心就要动手。 魏翔听叶晨说完,单腿跪下就拜:“将军在此当口不避强权,魏翔佩服,望能追随左右,有朝一日共杀王为远!” 叶晨听了糊涂,难道魏翔与王为远也有仇,自己虽然置了点家业,但至少表面上依然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自己现在无论如何是伤不了王为远的,与之敌对的根本原因是四位兄长被害,心中恩义之心难平。看魏翔年纪比自己稍大,竟如此看得开? “魏统领与王为远有过节?” 魏翔依旧半跪在叶晨面前:“我大哥魏云,跟随李将军多年,今夏出征瓦色,被王为远以谋逆之名斩了。”说到这里,魏翔声音有些颤抖。“如今李将军也已遇害,将军你表面上收了王为远的好处,在下却看得出将军乃是权益之计。前几日归来,发觉府外有人窥伺,我小心埋伏查探,这府外眼线又岂止一两个,在下斗胆跟了两日,有一次险些败露,还好有惊无险。后来探知这些眼线都来自长胜侯府,又在酒楼听得些内容,方知这些乃是江湖人士,说是离生门,这离生门名声不好,来头却很大。在下心想,若将军与王为远一路,又何需如此密布眼线。将军之能在下也有所耳闻,某愿誓死追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盼有朝一日杀了王为远,告慰我兄长的在天之灵!” 叶晨听完,只觉压力山大,杀王为远可以慢慢来,但贺亦君被掳走如何处置?连魏翔都“看得出”自己和王为远不是一路,王为远又岂会不知,内鬼一说,还是源于自己过于天真,缺乏斗争经验。 有人共事当然好,但共事的原因,如果只是报仇这么浅薄,这样的组合恐怕很难长久。叶晨很想把李永孝兄弟和自己的共同志向分享一下,只觉还不是时候。对于魏翔的直白,叶晨也需要继续观察。魏翔依然跪在地上,叶晨赶紧扶起,转了话题道:“魏统领,贺家的事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公子吩咐之事,还有几位今次与我一同办事的亲近之人知晓。公子之前嘱咐过,此事要尽量谨慎,我们一路小心,现在大伙人都还留在安城,皆是魏村的手足兄弟。如今朝中暗流涌动,大伙都知道,就算不去与找王为远寻仇,那厮又如何会放过我们。” 叶晨倒没怎么听魏翔说话,想来想去都是兄弟几人计策败露的地方,至于如何救回贺亦君,多了魏翔助力,应该多些希望。 “魏大哥,”魏翔连忙应到:“公子莫如此称呼,魏翔追随左右,怕是受不起。” 叶晨笑笑:“受得起,我若叫你翔哥那还不雷死人啊。” 魏翔不明所以,叶晨又道:“魏大哥,眼下就有个麻烦事,亦君被一个叫钱红玉的龙尉掳去了,约我三日后在浮生茶楼相见。我估摸着,我若是拜到侯府门下,这一切自然消停,若执意不肯,只怕有杀身之祸。” 魏翔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我敌不过那个龙尉。” “在下办事不力,若能早些回府援护…”魏翔一阵自责,已被叶晨止住。想来若是王为远的人强攻宅邸,魏翔和那些禁军肯定会拼力一战,这次是江湖路数,加之园中女眷的住处多有不便,除了张家老两口,兵士巡哨都不怎么接近,这事又如何能怪到魏翔头上。 “魏大哥不必自责,你帮我参考参考,如何可以不入王为远一党,又能救人?” 魏翔站在原地想了一阵,“办法倒是有,就是麻烦些。” “快说!” 魏翔接道:“前日我跟着府外的探子,他们到酒楼吃喝,听说有一种药可令人内力全失。” 叶晨打断道:“这药我也吃过,确实有效,但钱红玉又如何肯把药服下,任别人宰割呢?” 魏翔道:“公子本来就不愿与王为远为伍,不如假意入伙,去了钱红玉的戒心,再乘机下药可否?” 叶晨想了一会儿,“好!让他乖乖入瓮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但我们上哪找药呢?” 魏翔答道:“这个简单,府外哪里有眼睛我都探清楚了,今夜调几个护院的军士,只当是巡城的卫队上前盘问,公子乘机下手,拿住了人一问便知,就算没有消解内力的药,从这些人身上,估计找点毒药、蒙药总是有的。” 叶晨反复想了几遍,安排道:“为防万一,此事需尽量周全,烦请魏统领以樵夫身份出府,稍后正大光明的回来,咱们落实下取药的事,今夜就行动。”两人如此这般这般商量停当,叶晨硬是把戏做足,让张永给了魏翔几十文钱,拿个麻绳串了,大摇大摆从正门出去。 第24章 慢藏诲盗 剩下的戏,就由叶晨演了。弄个包袱背在身上,故意选了个有探子的地方,跃在墙上贼头贼脑的看了一下,跳出墙去假装开溜,果然上来一个刀客搭话:“聪明的就给老子回去,雇主有命,你若不听劝,等招来人手,当场杀了你,一样有好处。” 只是探个路而已,看老子今晚收拾你,到时候把你全身的家当都抢光! 叶晨把个贼眼功率开到最大,面前这人怀里大概揣了什么,兵器如何,腰上的小包,哪里藏着匕首,哪里带了暗器看了个遍。表面上很配合,“我出来买盐的,呐,就这家。”说着向旁边小店走去,那拦路的人已准备好火折,手里拿着个竹筒。穿云箭是吧,倒是头一回见,今晚连这穿云箭也一并抢了。 “店家,来包盐。”那店家问道:“客官要多少,小的这里好称。” 叶晨晕倒,“没有包好的?” 店家忙道:“一斤也行,几两也行,您要多少?” “来一斤,装两包。” 那店家手脚麻利,几下过了秤,包好递来,叶晨也不问价,取出点碎银付了,转身就走,“这位大哥要不要来一包?”那汉子不答话,叶晨莞尔一笑:“话说杀了我能得多少?” 那汉子手中依旧拿着竹筒,不温不火看着。叶晨嘘口气,运劲跃回院中。魏翔说院外有六处眼线,此处一条直街,要神不知鬼不觉干掉这个恐怕不易,再探探其他几个吧。 一不做二不休,叶晨找来黑巾蒙了面,大白青天的趴在自家墙上往外张望。六个眼线把个叶府看得是密了些,但点越多,越是容易出现人的问题。叶晨找到了突破口,南墙这边是条直街,北墙那边却都可下手,就待天黑入夜,干脆先睡会儿。找来张勇吩咐“二更叫我”,然后回房睡觉。 或许是叶晨很年轻的缘故,在王为远眼中,叶晨就像一个行走的矿,有价值,但取之不难。所以派了人盯梢,防止其逃遁即可。白日里那位一见面就准备穿云箭的家伙,多少佐证了叶晨的这一猜测。不论这些人是王为远派来的,还是钱红玉派来的,六个人盯着个小小的叶府,已经很给叶晨面子了,况且,成本也是要考虑的。这些眼线不换岗,便可以善加利用,只要他们手里的穿云箭不上天,并且没有人跑去向他们的主子报信,叶晨依旧可以行动。 二更时分,张永叫醒叶晨,叶晨睡的够爽。这几日缺的就是瞌睡,“张叔,把魏统领叫来,让他再带几个兄弟,就在这院子里吧,我请大家烧烤。” 张永愕然:“公子怎么知道魏统领回来了?” 叶晨摆摆手,“快去,把吃的也一并准备了。”张永虽然纳闷,还是小跑着去了。叶晨蒙了面,打个火把上墙再看,即观察目标的动静,也让目标发现自己,算是适当的消耗下目标。虽然不十分确定,应该还是下午那几个面孔,待会儿拿人并不会太麻烦。 没多会儿,院子里支好了烧烤摊,人也到了,围着烤架坐了一桌,烤将开来。今日人多,叶晨没命的往架上放吃的,烤了一阵,命“拿酒来!” 魏翔对叶晨使个眼色,“公子,这酒怕是免了。” 叶晨笑笑:“吃烧烤哪能没喝的,放心,待会儿咱们随便溜溜,误不了事,我这还有逼计划呢。” 魏翔不解道:“逼谁的计划?” 呃…“就是第二套方案,也就出去抓两个毛贼回来,让他们外面多喝会儿风,咱们吃饱好捉贼。” 魏翔本来还担心抓来的眼线没有叶晨要的东西,听说还有第二方案,心中轻松了许多,与几个军士都放开了吃,酒坛管在叶晨脚边,喝的方面,大伙也就意思意思。魏翔与几个军士平日未曾试过这般烧烤,再者叶晨不摆架子,都似朋友一样边聊边吃喝,席间叶晨和几人瞎聊,魏翔多少知道点江湖的事。叶晨随叶崇学艺三年,还是第一次听到“一叶三花五离生”的名头。一叶说的就是叶崇,五离生嘛说的就是这离生门,叶晨心中想着捉贼的细节,也没心思打听这个。几人边吃边聊烤了个把时辰,都吃不下了。叶晨找来一套兵士的衣服换上,“魏统领,咱们走吧。”本来的计划是叶晨在暗处,如此布置,显然叶晨已有十足的把握,魏翔也不啰嗦,“兄弟们,叶将军想看我们拿贼,别坠了咱禁军的名头。” 一行人打着火把,大摇大摆的出门。魏翔领头,叶晨跟着,后面还有五个军士,都是为叶晨护院的好手,武功不好恭维,对上平常人,一个顶三也不是问题,最后面一个肩上还厚厚垮了许多圈绳子。叶晨心想,能绑来也就算了,若是难斗,干脆杀了抢药,反正这离生门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拐过弯来有条小巷,借着火光,隐约可见巷口坐着一人,背上背着把刀。这几个点叶晨和魏翔都探过,一队人直直的就走了过去,把坐着那个丐非丐,醉汉不醉汉的人围了,那人微微抬头看了看,把头往膝盖上一低,继续睡觉。 魏翔喝道:“地上坐的何人?深夜带刀在此黑巷何干?” 那人也不理睬,魏翔又道:“再不回话,拿回衙门先关了。” 地上那汉子缓缓站起,靠在墙上,一脸轻蔑的拿出个木牌,“常胜王府的差使,识相的别碍事。” 魏翔换了一副嘴脸,恭恭敬敬的接过木牌,打近火把看看。木牌自然没问题,随手将木牌递给叶晨,“看看?” 叶晨接过一看,心想白天盐铺门口那位很嚣张,直接挂在腰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王府的一般。叶晨再看背面,果然有‘长胜王府’的字样。叶晨哇了一声:“将军,真是王府的大人,咱们走吧。” 魏翔看着那汉子说了句:“王府的,厉害着呢,都走吧。”半转了身却不走,扭着头与那汉子对视。 几个军士摸不着头脑,统领说走,当然要走,都转身离开。叶晨上前哈腰双手奉上木牌,那汉子只顾着和魏翔瞪眼,正要伸手拿牌,胸口一痛,已中了叶晨一拳,接着便是暴雨梨花般疯狂输出。以叶晨的内力,这几下本不能重创这汉子,可惜这汉子靠着墙,又无防备,待转脸要看清叶晨,又是数拳袭来,两拳正中膻中,汉子气闷,已然昏厥过去。随行的军士还没弄明白,怎么刚才不可一世的侯府猛汉就烂泥似的瘫在地上,魏翔命道:“按先前吩咐,好好绑。”此时叶晨心跳加速,真是做贼一样,又亢奋、又心虚。 那汉子双手被捆在背后,各种绑法扎了个结实,眼也蒙了,口也堵了,魏翔往叶府墙里扔了个火把,墙里分明有人回了口哨。魏翔打个手势,军士们抬了那汉子到墙下,喊了号子就把人往里扔,可怜那汉子刚刚转醒,又不能说话,吱呜了两声就被扔到院内。叶晨看了一阵心惊,莫把人摔死了,我还要问话呢。 一队人继续沿街“抓贼”。万事开头难,第一个轻松搞定,随行军士士气旺盛。几人如法炮制又抓了一个,还特意安排了人假扮。看来还算顺利,够了,咱们回府。时间紧迫,事关贺亦君安危,叶晨深知下手必须狠辣,把自己曾看过所有逼供的电影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令道:“给我吊起来。” 众军士论武功比不上江湖之人,力气却有的是,护卫府地这段时间天天就是守门、巡逻,难得有点差使,一个个卖力的行动起来。转眼两人已去了五花大绑,双手过头被吊在梁上。叶晨看看还算满意,“低点儿,脚尖不用离地。对了,衣服鞋袜全都剥了,留条短裤遮羞,所带的东西整理出来。”众军士几下搞定,好家伙,东西不少啊。叶晨看看桌上,两柄柳叶刀,两把匕首,各种身份的令牌都有好几个,行囊中银子、火折、干粮、竹筒、包括穿云箭在内,一应俱全,有一个还搜出几把飞刀。 应该是这些了,叶晨拿起一个小磁瓶看看,冲魏翔使个眼色,“让他们说话。” 魏翔抽掉二人口中的棉布,黑脸汉子扔进院子的时候跌破了头,还在流血。叶晨说道:“我直接点儿吧,你们配合就少吃些苦头。” 后抓的那个黑脸汉子啐了一口:“几个馒头官兵,敢和离生门作对,活得不耐烦了!” 先抓的那个扎须汉子也道:“若是找错了对头,现在磕头赔罪还来的及,不然…啊!” 叶晨起脚对着那扎须汉子嘴上就是一下,也不知踢落了几颗门牙,血顺着嘴里流了出来,胸口滴了好多。见叶晨凶悍,扎须汉子也不再说话,只狠狠瞪着叶晨。 待柴房内静了下来,叶晨道:“久闻离生门古怪多,你们身上的东西可都是宝啊。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你们带的这些药,每一种的用途和名字,如果老实告诉我,过几日我就放了二位,自然还会有些谢礼,不想说的话,就让你们吃些没吃过的苦头,再把所有药都吃上一遍。现在有人要告诉我吗?” 叶晨把眼光分别在两人脸上停留了一阵,两人哪里肯说。叶晨向魏翔道:“在他们想通之前,每日给一碗水、两片牛肉,我要他们活着,吃喝拉撒都在原地,如果死都不说,就让他们死在原地。最重要的是,从进来到死,他们都不许睡觉,眼睛闭上了你可以用任意方法叫醒他们。守卫五人一岗,两个时辰一换,不许睡觉,不许说话,什么时候他们想招就记下。” 待两人又被口堵住了口,叶晨对魏翔吩咐道:“从现在起,没我的允许,府里任何人不许出入,概不见客,偷着进来的,直接杀了,天塌下来我扛,剩下的你安排吧。”说完抽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这些分给各位出力和守岗的弟兄。”叶晨出门,伸个懒腰,“这门就开着,凉快些”。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魏翔拿把匕首将银票钉在桌上,“事成分账,大家都打起精神。”转向离生门的两位大声道:“我也没见过困死是什么样,就拜托二位多撑几日,让我等长长见识,这里先谢了。”对几个军士吩咐了几句,“大家都盯紧了,我去安排安排,第一岗就你们。” 叶晨回屋,也无心入睡,多点了几盏灯,打开包袱观看秘籍。刀法那本估计现在看也没多大用,那千叶掌法还来不及看,选来选去,拿了《任督脉流诀》翻看,昨天在寺里没发现,还是蛮厚一本。叶晨看了一会儿,原来有些都是叶崇教过的,只是自己人懒,又不具备做笔记的条件,当时心中记了,过后又忘,过后问了再记,记了又忘。如此几次,叶崇已失去耐心,需知逼人吃饭喝水简单,逼人学习却不容易,问题不在吃饭喝水或学习的动作差异,关键是这些行为都需要动力,逼着来的谁都不愿意。 叶晨如今再看,因叶崇传武都是口述,有些不认识的字从记忆中找来,也知道了读音,一时兴趣大起认真了些。“任脉主血,督脉主气”这个我知道,后面是。“任督二脉通,则八脉通,八脉通,则百脉通,反之亦然,百脉通则任督通。”这个叶崇也教过,奇经八脉嘛,好像还有十二正经,除了任、督还有哪六脉来着?叶晨当初哪里肯记这些,都是边练边问,如今在书中寻找起来。只翻了两页,“八脉者,任、督、冲、带、阴跷、阳跷、阴维、阳维。”叶晨接着往下看。“内力抚润百脉,则气血充盈,气血充盈则神俊,神俊则延寿…”叶晨看到这里,什么延寿,我还年轻呢,随便扫了几行,又往后翻了两页,心中大骇,翻了半天,前面都是类似总纲的叙述,“书目…任脉流诀、督脉流诀…抚润篇、气血篇…行功诀?”这都谁写的啊,有目录却没页码,学习起来多困扰啊。“脉络循环、凝神十戒、经络图、穴图…”叶晨干脆往书中随便翻开一页,“云脉篇。”没听叶崇说过人身上有这脉啊,叶崇有所保留?叶晨从这里看了一段,“诸穴百脉皆通,运一脉则施脉力之四五,运二、三脉则施脉力五六…”这么算下去,十二正经加百脉之力开碑裂石不在话下。“若非行脉达者不可经脉同施,百脉混配。施则有损,配则有伤。”没搞错吧,怎么看都有种七伤拳的感觉。“然诸脉豁通与十二经,大利于功。”叶晨边看边想,里面也在引内力有一下没一下的尝试。“鸟雀虽小,五脏俱全,然比之天地,夫人何异。脉若流云,穴如繁星,星云辉映,血气无尽。”后面是一些穴位与脉络的点对点实例,看到这里,才算看到些想要的。叶晨看会儿练会儿,仿佛自己已练成绝世武功一般。 第25章 远走高飞 叶晨睡醒,天已大亮,这《任督脉流诀》看起来普通,其实也不是凡书。叶晨精神饱满,要是亦君在就好了,过着平凡无争的安逸日子。洗漱之后,叶晨坚持要在柴房吃早饭,虽然只弄了点儿粥和包子,对于离生门的二位,那是无比的热腾腾、香喷喷。 一夜下来,两人早已站得腿软,十月秋风渐渐凉,恒国可是天龙陆西北之地,柴房又不生火,可是冻得很。刚好魏翔巡视归来未吃,叶晨命张永又加一人的份。张永无意间看到了吊着的两位,暗自心惊,想不到叶晨看着和善,这整起人来如何不是个魔头。张永不敢多问,做好份内之事便好。 叶、魏二人在桌上腾了片空地,叶晨不说话,魏翔也不开口说话,都吃得稀里哗啦作响。二人吃得饱了,又泡来热茶喝着。叶晨使个眼色,一名军士上前抽去离生门两位口中的棉布。叶晨看看黑脸汉子,那厮很是识相,立即就开了口,有些吃力的说道:“阁下想用离生门的东西,何不正大光明的要,趁人不备暗下黑手算什么好汉。” 叶晨听这黑脸汉子声音和口气都比昨晚弱了许多,笑笑道:“说吧,一个一个来。”黑脸汉子冷哼一声:“雕虫小计就想知道我宗门的秘密,你死了心吧。” 叶晨站起身转脸看向扎须汉子,“不用硬撑,你呢?”那扎须汉子咧嘴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叶晨走到门口,“魏统领,我走了。”魏翔喏了一声,叶晨又对两个汉子扫了一眼:“我再回来是明天这个时候,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呢?先说的有礼物,后说的死。”叶晨故意没用“闪”字,正是怕这两位听不懂。刚迈出步子,那扎须汉子叫了一声,“且慢!”黑脸汉子见势不妙,骂了一句,“你不仁,我不义!”接着冲门口喊:“阁下请回,待我一一告知!”这位才是真正愿意配合的人,连叶晨想要什么都设想好了。其实也不难猜,自己身上带着的东西,哪些是寻常物件,哪些更有价值,本人当然更清楚。 叶晨虽初涉江湖,单听这门派的名头和所为,就知道不是什么正派,之所以不将两人分开,一是不愿露了自己迫切求药的底细,二是如果促成这两人内讧,目的就很容易达到了。 叶晨转身回来,“魏统领,蒙了左边这位的眼耳,顺便叫人来给右边这位把头上的伤口包扎一下。”少时处理停当,扎须汉子眼睛缠了黑布,耳朵也塞得满满。叶晨凑近了脸,那黑脸汉子轻声道:“黄纸包的那包小的,里面药粉有些微红,此药名‘醉血海,’混在酒中无色无味,可使内力不聚。若混在水中,则水色不清,饮之消浊退障、散痧解暑。小那个瓶中的药丸可解内力不聚。”黑脸汉子交待完,还不忘补一句:“我身上值当些的东西也就这些,阁下要放要杀给个痛快。” 如今乃是钱红玉期限第二日,既然有药,也开口了,叶晨则对救人有更多把握,“若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自然不会再为难你,现在我要验证一下。” 魏翔上去把黑脸汉子的眼儿蒙了,又解开扎须汉子脸上的绷带。“他交待完了,你说说看吧。” 扎须汉子应了个虚弱的笑脸,他昨日被叶晨踢掉两颗门牙,说话时满嘴黑漆漆的,“要是小的没猜错,大人要的东西在黄纸的小包里,药粉有点泛红,叫做‘醉血海,’以酒服下便内力不聚。以白水调药,水看起来浑浊,一般小疾不明原因,喝了都可以缓解一些。小的那个瓶中有药丸,叫‘虚离生’,若中了醉血海,服之可解,若未中醉血海,服之立毙,无药可解。黄色大的那包是蒙汗药,白的那包是止血散,大的瓶子里是风寒发热的药,混迹江湖不易,大人放了我吧。” 叶晨先后听了两人说辞,两人带东西都一一放在桌上,药包和瓶子都差不多,叶晨拆开药包看看,这两人并未说谎,只是那黑脸汉子只字未提‘虚离生’,看来还是有些想法的。叶晨和魏翔打开瓶子验看了一番,小瓶子里的东西都差不多,黑脸汉子的大瓶子里有许多粒药丸,扎须汉子的大瓶子里却只有两颗,且药丸大些,淡淡的有股异香。魏翔在旁边看见,揭开扎须汉子一边耳中塞物,对其说道:“还不老实,为了这两颗东西,你是真想死在这里?”扎须汉子也知再耍心机无用,忙道:“大人饶命,我全都说,我全都说,那药是小的拿命换来的,叫‘飞魂丹’,服下可增长内力,但服药后气血躁动不调,四肢百骸犹受撕裂之苦,小的曾服了一颗,痛得死去活来,内力到是有所增益,却未敢再尝,故还剩下两颗。大人既然识得,干脆送与大人,只盼大人饶命。” 两相对证已毕,叶晨也无暇再为难这两人,命军士发件单衣,又将二人捆在柱上,二人能坐下闭会儿眼,已足蒙大赦。 “你们若是老实,就乖乖屈就几日,我事办完了自然放了你们,每人再奉送百两银票。若敢闹事,我把二位送回主子那里,是赏是罚我就不知道了。” 二人都被蒙着眼,连忙称是,叶晨冲旁边军士吩咐,今夜加盆炭火,吃喝有白水米饭供应,拉撒睡随便,但眼必须蒙着,见光就杀,三日后将两人放了。说完又往两人怀中各塞了张银票,估计经此一役,此二人也休想再回离生门了。此非大恶之人,叶晨也从未打算把事做绝。 叶晨和魏翔商议了救人的细节和路线,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计划之余,魏翔也不保留,向叶晨讲述了魏云和自己来历。 魏云比魏翔大三岁,是亲兄弟,来自恒国东北的一个偏僻村庄“魏村”。此村乃是苦寒之地,两人自幼没了父母,都跟着叔伯们学些武功,以打猎为生,长兵和短兵都练过,箭法尤精。村中曾有一位异人董些易容之术,魏云不好这个,魏翔不但学了,还时常摆弄。十多年前兄弟两人带领村里的几个同辈青年出来闯荡,为谋生计,先后为人看过赌场,也走过几趟镖,后来攒了些银子帮魏云买了个七品武官,成功展开仕途。魏云有兄弟助力,自己也很拼命,遇得李永孝知人善用,收到自己麾下。自魏云两年前升了五品,又多方替众兄弟打点,魏翔得了个皇城护卫的统领之职,只是有衔无权,此次的百人护院队都是临时调拨的。为叶晨办妥贺家的事,魏翔用的都是魏村人手,其中有个叫魏青松的虽然年轻,办事机灵果断,且精通算术。叶晨难得听到个会来文的,若是此人技长,以后倒是要多多请教。 诸事商量已定,叶晨别了魏翔回到东厢庭院,昨日看了《任督脉流诀》,有所获益,今日再看看这《大慈大悲千叶掌》。 没看多久,叶晨心中暗赞,看来这套武功明增大师也是练过的,此书比之《任督脉流诀》更加广博,却习之不难,若想大成,唯有勤修苦练一途。书中慈悲之意甚深,贺亦君所说的“爱”倒是也在其中。所记这套武功基于“大慈”,行于“大悲”,此悲并非心情的表现,而是衍生于慈悲的武功意境,伤而不毁,击而不灭,更显威力。总纲特别强调“大”的意境,所谓“千”只是此武功繁复的一个侧面而已,“叶”是为习武者示范的一个形,以此形为引,果然还是印了佛家那句一法通则万法通的修行思想。“掌”只是对于这套武功一个比较随意的定义,短短七字,无处不藏佛家思想精髓,其意隐而若现、形而不彰。书中确有大部掌法篇幅,所记武功又何止掌法,亦有拳法、打穴、长兵、短兵、固兵、软兵,器法所载,也包含镖、箭、弹、刺、棱、钩,施展之法均有涉及。 叶晨看得痴了,不觉已至未时,张永送来饭菜,言到今早徐升来访,守门的军士不让进,徐升几乎是被打回去的,叶晨现在也顾不上这些,这“徐是毒”到还算够朋友,寻思以后再补偿吧,三下五除二吃完,试练了起来。至亥时天色变化,院子的石桌上已摊开了四册书籍,只有两册还在盒中。张永又送来饭菜,家里主人这两日怎似换了个人似的。旁人自然不知,叶晨这一下午练的,都是昨日与钱红玉过招吃亏的地方,书中掌法精奥,叶晨一时不能尽悟玄妙,但习练的内容都十分具有针对性。吃完晚饭,叶晨让张永泡来一壶好茶,又找来魏翔对练,使的都是刚学的武功。张永又来报,说是彖国的小姐来访,叶晨哪有心思招呼,“说我不在!”依旧闭门谢客。 两人单练,魏翔哪里是对手,都走不过十来合,后来又找了几个练过武功军士,叶晨以少战多,也都是十来个回合就胜了。斗到夜里,干脆拿来长短木棒,演习兵刃招法。虽然木棒不是刀剑,魏翔还可以咬牙挺一挺,众军士不堪身上疼痛,都纷纷告饶,叶晨也发觉有些过分了,反正银票不是自己挣来的,大气发了张银票慰劳众军士,留下魏翔口头上继续切磋武功,魏翔也有些收获。叶晨一日苦修,直至三更方歇下。 次日过了中午,叶晨找来纸笔,留个条放在桌上,又压几张银票,虚掩了房门,只背着素云,上马大摇大摆的往浮生茶楼去了。魏翔则易了容,收拾停当悄悄出府。叶晨到了地方,遇见上次那个摔门的伙计,伙计心中嘀咕,出门遛弯喝个茶算正常的,就这位特殊,都骑马来喝茶,且都不在喝茶的点儿来喝茶,还常喝不息。嘀咕归嘀咕,那伙计展开笑脸将这早客迎了进去。 “我找钱老板。”伙计一听,敢问这位哪次来不是找咱的头儿,也让我服侍服侍您,弄点打赏花花呀。 叶晨被引到楼上雅间,这次进的不临街,后面对着的估计就是茶楼的小院。“老板在里面,您请。” 小二下去了,叶晨推开门,钱红玉抱着个女人正在调情,见叶晨来了,手上狠狠捏了两把,那女人哼了两声,钱红玉叫去回避,那女人整整衣裳出去了。桌上有碟花生米,酒具都有,叶晨走到桌前大咧咧坐下。 钱红玉问道:“可想清楚了?” 叶晨叹口气:“还是钱大哥过得逍遥啊,我若跟着侯爷混,也有你这般待遇?”王为远当时许诺,能说得叶晨归服者,一万两银票,其他好处不计。钱红玉心想:‘王为远招揽自己时也就两千两银票,这姓叶的出到一万两,自然有出到这个价的原因,好好套了近乎,以后有个什么事儿,还可把今日这顺水人情拿出来换点好处。’王为远这话是对着几个龙尉说的,钱红玉口快,第一个跳出来号称“包在身上。”如今一听有戏,眼中冒出了银子的光芒,赶紧为叶晨倒了盅酒,又把自己的满上,陪笑道:“叶兄弟果然识时务,前些日子是你钱大哥得罪了,来,先给你赔个不是。”说完把酒干了。 叶晨却坐着不动,转头四处看看,“我的女人呢?” 钱红玉并未得到叶晨答复,“这么说叶兄弟是愿意投奔侯爷啰?” “愿意,当然愿意,不愿意我就不来了。”其实叶晨来了,钱红玉就算好自己这次是吃定了,指指旁边的屏风,叶晨走了过去。 贺亦君被捆着双手,坐在地上,可能是这几天精神过于紧张的缘故,正靠墙睡着。叶晨轻轻唤醒,贺亦君看见叶晨,哇一声就哭了出来,一头扎到叶晨怀里,叶晨哄孩子一样抱在怀里“没被欺负吧?” 贺亦君摇摇头,眼泪四股八股的挂在脸上,身子瑟瑟发抖。其实被掳来困在这里本来就是欺负,叶晨此问二人心有灵犀,确认的自然是钱红玉是否做了绑票以外的事。如果钱红玉胆敢触碰叶晨的底线,一会只要用药得手,钱红玉必死。 叶晨为贺亦君解了手上绳子,脱下外袍为其披上,扶到自己旁边坐下,“饿不饿?”贺亦君点点头。 钱红玉一直都看在眼里,好像昨天到现在就给过一碗水喝,转头向窗外就喊:“葛仨!吃的喝的抬些上来,快点!”听到有人应了,钱红玉回坐多倒了一盅酒,“弟妹勿惊,钱大哥也是为了叶兄弟好,不得已使了点儿手段,一会儿我和叶兄弟去王府拜见侯爷,侯爷定会有所补偿的,改日我摆酒请罪!”说完抬酒敬了一下,又干了一盅。 叶晨接道:“今日起,就拜托钱大哥了,以后还请钱大哥多多照应。”贺亦君听说叶晨要与这些人往来,突然很是看不起叶晨。需知自己被关在这里三日,屏风外都是钱红玉和青楼女子做些苟且之事的声音,每日都是这些女子送点水饭过来,每次都是不同的人。贺亦君转向叶晨到:“叶晨你疼我,就不该与他们同流合污,我虽一介女流,也知廉耻二字,你若是为了王府那荣华富贵,现在就把我杀了。”说完又是梨花带雨,叶晨最受不得这个东西,看来要速战速决了,再拖老子要爆炸了。 叶晨也不解释,按下心火,平静的道:“一会儿你吃饱了,我和钱大哥去王府拜见侯爷,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过多参与,先坐下。” 贺亦君更是泪如雨下,什么民主,什么男女平等,原来叶晨都是在骗自己。人被叶晨拉着侧身坐下,叶晨和钱红玉搭了会儿交情,干了两盅,葛仨先后上了些吃的,叶、钱二人到是吃的欢快,贺亦君却坚决不受,背对着叶晨,尤自拭泪。 叶晨也不管贺亦君,吃得差不多了,取出一块玉佩,递给钱红玉。钱红玉自然听说过山水阁,向叶晨问了来历,叶晨大吹特吹,其中一段“持此玉佩,如阁主亲临,门下必尽忠侍候。”钱红玉知道这意味着怎样的待遇,中秋时彖国舞乐艺人的风姿,钱红玉也是见过的。 对于好色之徒,这块玉佩难道只是用来闻歌鉴舞?贺亦君看叶晨越行越偏,怎几日不见就换了一人似的,只怪自己喜欢上了他,算是遭了他的祸害,现在又如此使用这块玉佩,不知要祸害多少良善的女子,起身扯下叶晨刚才为自己披上的外袍,叶晨偏偏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贺亦君心中愤怒,抽出叶晨背上的素云,倚在自己颈上。“叶晨,你敢祸害天下,我现在就死!”喊完手上就要用力。叶晨看准位置打出一个酒盅,正中贺亦君右手阳池穴,接着近身用脚尖一钩,把酒盅挑起,伸手抓了,素云已然“咚”一身落在楼板之上,叶晨还剑入鞘,冷冷道:“贺亦君,看你可怜我才救你,你若不高兴,出了这门,咱们分道扬镳,你的死活我管不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是你的不孝了。”叶晨训完,走回桌边饮了一盅,太阳穴上一滴汗水悄然流下。 叶晨又转向钱红玉道:“钱大哥莫嫌扫兴,咱们不打不相识,这玉佩算我送你的见面礼,收下吧。”钱红玉早就不想还了,叶晨如此一说,更是乐得心里开花,才客气两句。叶晨走到钱红玉身旁,又道:“叶晨诚心投奔侯爷,承钱大哥引路,今日小弟送大哥三件礼物,这第二件礼物却不是那玉佩可比的。” 叶晨添满了两盅酒,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在两盅酒里倒了些药粉,“这药名为‘易筋散’,服了可内力倍增,乃是西来寺秘宝,咱们有福同享。”说完拿了一杯举在手里,钱红玉犹豫了一会,叶晨一口饮尽,“钱大哥若是嫌弃,这第三件礼物叶晨就不好意思再送了。”钱红玉再看看酒中,药粉已然融尽,如此无色无味的,若是毒药,也用不着当面下药了,似真似假地客气了两句,也抬起饮了。 叶晨嘴角微微一斜,与钱红玉是称兄道弟,又喝了几盅。钱红玉还巴巴等着第三件礼物,发觉身上不对劲,“叶兄弟,这药?”叶晨笑笑,“第三件礼物,自然就是这个女人了。” 贺亦君闻言如五雷轰顶,往昔两小无猜的情景聚上心头,本来泪痕渐干的面上,又一股清泪潸然而下,贺亦君瘫软在地。叶晨拿起酒壶往墙上一扔,“哐当”一下砸了个粉碎,“今日喝的爽快!”钱红玉已发觉内力尽失,又想起叶晨刚才接杯不接剑,莫非做下了摔杯为号的局?怒喝道:“这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门口进来一人,穿的很普通,只是蒙了个面,蒙面人进来二话不说,就攻钱红玉。 钱红玉失了内力,苦苦与那蒙面人对拆,很快身上就被划了几道口子,更糟的是,叶晨也搀和进来夹攻。转眼钱红玉又中了两下,明显敌不过,跳窗而逃。不逃还好,这慌乱中从楼上跳下,又喝了许多酒,钱红玉摔在地上爬不起来,魏翔跟着跳了下去,以刀架颈。葛仨听见动静到院子里一看,正要叫喊,钱红玉为了保命,连忙抬手止住。叶晨背起贺亦君,冲下楼去,从葛仨背后一脚,葛仨撞在墙上昏了过去。叶晨放下贺亦君,向钱红玉道:“你没动我的女人,所以留你一命,今天咱们就算两清了,贪财贪色是很招人讨厌的。”说完冲面门上一脚蹬去,钱红玉的头撞在地下,也昏了过去。 叶晨心想,这‘醉血海’果然厉害,龙尉就这样被搞趴下了,伸手往钱红玉怀中拿回山水阁玉佩,顺便反过来将钱红玉搜刮一遍。三人出了茶楼,魏翔早备好了马。贺亦君不会骑马,与叶晨共乘一匹,远途赶路,马上驮了两人如何行得久,行一段自然是要换一匹的。魏翔的准备很充分,骑一匹,后面还了牵一匹。叶晨抱着贺亦君,直出南门,三十六计走为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26章 阴魂不散 三人小心翼翼往南行了二十多天,至少没有发现钱红玉或者离生门的追兵。叶晨和贺亦君冰释了茶楼的小小误会,贺亦君更是死心塌地的跟了这个特殊的家伙。只是每次入住客栈,贺亦君都坚持独住一间,毕竟没有明媒正娶,就算叶晨的自由恋爱理论充满着诱惑,贺亦君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坚持。 进一步亲近佳人的企图始终被拒,叶晨虽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反倒是这段时间与魏翔同住,两人的武功与见识,产生了许多有益的互补。自从李永兄弟遇害和贺亦君被掳这些事,叶晨发现自己很弱,别说保护身边的人,连自保都成问题,所以一心想着变强,忆起了家乡一位成功人士的话“对自己狠一点。” 叶晨每日都会有效利用时间,赶路时思考,住店时练功,可以动的时候练招式,可以静的时候,长定则修习内力,短时则勤于思考。不但恶补没打好的基础知识,有些易学好懂的也分享给魏翔,毕竟王为远身边随便一个高手就不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白天赶路,晚上练功,空时陪贺亦君解闷聊天,叶晨瘦了些,似乎也结实了些。 日复一日行来,衣裳也越穿越厚。某个下午,三人终于是到了恒、聂边境这不大不小的“南北镇”。近几十年来,恒、聂政治关系良好,贸易关系也很不错,又未发生过什么军事摩擦,两国在这边陲小镇以河为界,南北而分,桥虽不宽也不长,却是两国方圆几十里唯一的旱路。 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恒国这边镇子上贴了叶晨的画影图形,张榜缉拿,还好早间出发时有所准备,魏翔帮叶晨易了容,否则只怕才到镇上就招来麻烦。那榜上说叶晨是容国奸细,杀官越祸,而被叶晨杀掉的,就是李永孝兄弟四人。叶晨知道这绝对是王为远的好计,反正这些现在不重要,至少魏翔和贺亦君是绝对信任自己的。天色已晚,三人找了家客栈住下,打算明日易容后就动身,越早离开恒国就越安全,这一点共识三人还是有的。 天气寒冷,晚饭过后,贺亦君早早的休息了,叶晨和魏翔一间,这一路基本都这样。魏翔的武功级别,习练《春秋二十四路刀法》并不吃力。而叶晨则一路苦修千叶掌法,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无论对于爱,还是慈悲,都是感知有限的。这几日,叶晨对书中以穴运脉、以脉存力的行功法则无甚进境,所以习练的都是招式居多。 气运于穴易,穴气散于脉也不难,关键是气散于脉发力容易,将脉力存下却难以实现。叶晨尝试着缓缓将内力在脉内流转,要么脉力消散,要么不受控制的激发出去。叶晨练到深夜,听外面梆响,又是三更时分,魏翔早已睡下,自己也赶紧休息吧。 天尚未明,三人已在准备,一夜之间,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仿佛望不到边,贺亦君算着日子,已临节气霜降。魏翔为自己和叶晨处理好容妆,叶晨变为黑脸大汉,与贺亦君扮成一对很不起眼的夫妻。魏翔的妆容看起来,已是快四十的人,魏翔是这夫妻二人的哥哥,说辞是往聂国南面的禾县探亲过年。这条路魏翔已走过几回,至于“禾县”云云,是魏翔年轻时往这边走过趟镖。叶晨还真没看出来,魏翔不但易容术有一定造诣,语言方面的天赋也很高,居然还能弄出些聂国南方的口音。贺亦君一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父母,多了几分雀跃,三人熟练了过关时的对答说辞,用了早饭,收拾了行李牵马往关卡去了。 上了大道,道上的雪已被蹄印踩的一片狼藉,天上零星飘着点儿碎雪,灰蒙蒙的,三人到了桥北,上来两个军士一个看人,一个看马,随便盘查了一番,魏翔送上一袋特意买的肉包,“我们一家回禾县过年呢,军爷行个方便。”热气还冒着,军士接了好处,摆摆手,既得通行。叶晨行在石桥上看着这水流不快,却看不出深浅,前几日天气渐冷,魏翔就买好了三人防寒的衣服,都穿着棉衣,披了棉布斗篷,带着厚厚的手套,叶晨一手牵着马,一手牵了“自家娘子”。贺亦君被叶晨牵着手,就这么走着,天气很冷,心里却暖和。三人到了桥南,聂国几个军士都围着火堆,就转脸看看,也不上前搭话。这桥两边的军士早已形成默契,哪边来的哪边查,许多年了,也从未出过什么乱子,都这么办。三人十分顺利的就过了桥,出了镇子上马南行。顺利通关,三人轻松了许多,雪下的大了一些,路上的积雪慢慢厚了,魏翔建议到前面二十里铺看看天气再决定是否继续赶路,叶晨也没意见。刚才一路走来,都有许多马蹄印,现在虽然被雪埋了几分,魏翔却发现,这些蹄印清一色的都是由北向南。 魏翔猎户出身,冬天打猎比夏天容易,就是痕迹好分辨,魏翔道:“想不到过去这么多人,说不定咱们到了二十里铺还可以看看热闹。”叶晨和贺亦君自然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热闹,只赶路不说话多闷,现在行的又慢,魏翔干脆好好秀一下见识。“这一带基本没什么军情,今日雪也不小,冒雪疾行定然是有紧要之事,寻常人家又怎会如此,所以这南去的人,多半还是江湖人士。”叶晨听来有几分道理,如果真是江湖人士,还是小心为好,同时心中暗祈,千万别是冲自己来的。 天上的雪,疾一阵、缓一阵,三人快一阵、慢一阵。算来午时已过,到了二十里铺,寻了间客栈正要歇马,叶晨见不远那路口有个人在路中问事儿,背上的刀鞘有点眼熟,再看那人虽然穿的厚,里面的衣服好像哪里见过。那人手里拿着一张画像,正转过脸来,叶晨心中叫遭,画上那人正是贺亦君!拿画的人,除了钱红玉还能是谁! “上马!”叶晨喊了魏翔一声,魏翔刚下马,看见钱红玉,二话不说飞身上马就跟着叶晨往镇外冲去。钱红玉看见刚才马上被人抱着的女人,侧脸很像贺亦君,刚好三人,再回忆那汉子的身形,如果去掉帽子和棉袍,就是叶晨!揣了画像,抽出兵刃撒腿疾奔而来,追了一段,看看追不上,拿出个响炮,闪身往路边炉子点着,一声尖啸接着“嘭”一声闷响,叶晨知道行迹已露,这定是钱红玉在招呼同党。不及多想,纵马出镇,魏翔紧紧跟着。贺亦君还不知何事,只发现叶晨突然神色紧张,紧紧抱住叶晨。 一阵狂奔,叶晨在马上想了一阵,大概是因贺亦君一路南来均未易容,且一路都是三个人吃饭、三人住店,再有个引人注目的美女在其中,若是自己要找,也能找得到些线索,何况钱红玉。 又奔了半盏茶时分,魏翔喊到“追来了!”叶晨回头一看,果然有几骑追着,老远处若隐若现。这边有匹马上载了两人,如此逃法,不出数里,定然会被追上,若骑得再快,这雪软路滑,马失前蹄之时,大祸立至。 看看风大雪大,叶晨灵机一动,“魏大哥!一会你牵着这两匹空马把他们引开,能跑多远跑多远,你脱身后就先到贺家等我们!”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还好这大雪影响了视线,姑且试试这金蝉脱壳之计。转过一处山洼,路两边都是树林,叶晨看准了前边林子凹进去一小段,喝了声“牵马!”魏翔伸手接了缰绳。渐渐驰近凹处,叶晨抱好贺亦君自马上飞身而出,乘着惯性,顺势跃出老远,落地时抱着贺亦君就地滚了几圈停住。再抬头看,魏翔也拉着两匹空马驰出一段,喊的什么听不清楚,几个眨眼就不见了身影。叶晨抱起贺亦君,往林密处走了几步,两人在树后隐藏起来,藏好了贺亦君,叶晨从树后微微探出半张脸,一动不动的监视着道路,希望钱红玉追得够快,不要发现这边雪地上的异常。 很快,四骑已沿路追到,虽然雪大,道上魏翔留下的三匹马蹄印是新的,想必这些家伙找了许多日子,如今终于发现目标,哪里肯放过,都往死里催马追赶,风驰电掣的追了过去。待四骑过去了好一会儿,叶晨得空看看贺亦君,美女已吓得脸色惨白,大气也不敢喘。叶晨赶紧抱起来安慰了两句,“没事儿,都过去了,只是咱们要晚几日才能拜见你爹娘了。”贺亦君哇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拥着叶晨,估计今天吓得厉害,安慰了老半天才收住泪水。叶晨清点了身上物件,一把素云背在右肩,左肩的包袱里除了书还是书,身上银票带得不少,可这能上哪儿花。面饼都没带一张,火折也在马上,逃过了钱红玉,却不一定逃得过这天气。 两人正准备离开这里,叶晨拉着贺亦君又躲回树后。叶晨在树后远远看了一阵,听得确实有马沿路过来。待近了些方看得清楚些,又是五骑疾驰而去,看来这二十里铺是不能回去了,谁知道到底来了多少人马追杀自己。 待这五骑过去,叶晨看看贺亦君,已然收了泪水,却一直在发抖。也不管是吓得还是冻的,取下披风为贺亦君披上,这当口可千万别生病了。贺亦君推辞了一番,哪里拧得过叶晨,加了个披风貌似好些,但叶晨的考验才刚开始。第一个问题就是,今天的晚饭在哪?看这雪也没个要停的样子,要是没有热量补充,两人的小命今晚就交代在这了。 叶晨现在知道外公的好了,自上中学以来,每逢寒、暑假,别的同学都参加夏令营,而叶晨则是去军训,外公曾号称是侦察连的尖兵,虽然退伍几十年,但部队里的关系却从未因此而减淡。起初叶晨倒是蛮好奇军营生活,后来到了高中完全演变为痛恨,因为叶晨到了那里,根本就不是去体验军营生活或者军训那么简单。军营里多有外公的老部下,外公进去和老熟人喝顿酒、吃顿饭嘱咐几句完就闪,叶晨则留下接受各种“培养”。外公带去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军事院校,纯粹就是山里的一个队伍驻地,虽不会被欺负,但那种关爱更加令叶晨难以忍受。连翻脸都翻不下来,部队上的长官还特别关照叶晨,不想上学了就打个招呼,征兵时走点关系让叶晨就到这支部队服役。如今回想起来,中学时还是叔叔伯伯的叫,自从上了高中,假期去了,都是班长连长的喊,也是从那时起,不但学了些格斗技巧和军事知识,野外生存训练也是那时接触的。 叶晨拼命回忆着自己曾学到的相关知识,虽然实践过一两次,那都不是现在这种意义上的求生,条件也没现在这样艰苦。幸运的是满天飞雪,水源不是问题,不幸的是别说火柴,叶晨就连火折都在马鞍里放着。现在还带了贺亦君,与这跑步都成问题的大家闺秀合作野外生存,还真是做梦都没想过。 到了这步田地,叶晨也严肃起来,把情况向贺亦君分析了一遍。贺亦君挺上道,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打算不遗余力的配合叶晨。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棉裙前后撕了两个大口子,折了些枯草结绳捆在腿上,头发也扎好盘在脑后,笼在雪帽里。至少在这树林中行路方便了很多。叶晨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往南边走,牵扶着贺亦君,冒雪向山下走了一段,再往前路就很陡了,虽然不是悬崖,但不依靠工具是完全不可能下去的。也不知顺着陡坡走了多久,两人又走到路上,路上蹄印很乱,已看不出过去几骑,这种天气,这么多人忙着赶路?不管这些马蹄印和钱红玉有没有关系,叶晨都十分小心,抱起贺亦君跃到对面,往林中走去,大的方向是往南。在林中行了一阵,过了两条溪水,贺亦君已经走不动了,叶晨也不敢散开,背着贺亦君继续走着,天已稍微有些暗了。 叶晨几次到树上查看,都没有什么斩获,这一次终于有了结果,前面山腰有一处地方没有白雪覆盖,至少有了个歇脚的地方,也不会被雪堆成雪人。叶晨振作了精神,背着贺亦君快步走去。 “看来上天还是蛮照顾咱们的。”这块没有被雪覆盖的地方不大,地面却是干的,上面凸出一块巨石,虽然不是什么山洞,靠着石壁坐下没怎么感觉到吹着风。休息了片刻叶晨才发现,自己不但棉袍外面被雪浸湿,刚才背着贺亦君赶路出了一身汗,里面的衣服也已湿得差不多了,贺亦君今天被吓得够惨,如果出汗,估计也差不多吧。虽然没大风,这一定下来,体温肯定是急剧下降,自己练过武还能撑一下,贺亦君情况就不妙了。 叶晨在山腰急得像笼子里的老虎般转来转去,连干草都找不到,上哪找火去?贺亦君发现叶晨有些不安,柔声道:“叶晨,谢谢你。” “嗯?怎么了,突然说这个。” 虽然现在情况不妙,贺亦君从心中现出一笑,“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就算咱们熬不过…” 叶晨伸手拦住小嘴,“别说丧气话,再让我想想,一定有办法的。” 贺亦君握着叶晨的手,续道:“让我说完吧,就算咱们熬不过今天,能和你经历这许多事情,我已经很幸福了,就算今晚冻死了,有你陪在身边,我也很开心。”贺亦君冲叶晨这淡然一笑,衬着石外的飞雪,叶晨方寸大乱,若现在已吃饱喝足,这欲火定然足够烧掉片林子。石壁旁的雪小了些,二人对视良久,身上虽冷,心里却是暖的,自然的拥抱在了一起。虽然叶晨不甘心就此殒命,但贺亦君尚能豁达,自己又如何不能看开些,车到山前必有路。 雪渐渐停了,风却吹了起来,叶晨突然看见了希望,南面林子升起一缕烟。这可能是最后的希望了。 “亦君,不管是福是祸,跟我走一遭?”贺亦君看着叶晨,幸福的点了一下头。都说患难见真情,这未行大礼的小俩口不断表演着夫妻同心。叶晨重新整理了下衣服,东西都让贺亦君背了,自己则背着这未过门的妻子,其实叶晨心中,贺亦君早已不只是朋友或者女朋友那么简单的存在。 第27章 世外桃源 叶晨背着贺亦君往升起烟雾的方向过去,天已基本黑了下来,叶晨也不敢快,没走多久看见前面有火光,两人均是心中大喜。不知前方何人,叶晨不敢再走近,轻轻放下贺亦君,解下素云拿在手里,靴中拿出匕首给贺亦君,示意贺亦君等着,对方听话的点了两下头,眼中充满关切。叶晨回了个自信的微笑,伏低了身子轻轻走了过去。 待走得近些,叶晨庆幸小心一些是对的,火堆旁两人都是离生门的装束。叶晨在旁边埋伏了着,听两人骂骂咧咧说了一会儿,其中瘦的那个道:“明日若是找不到,我就回去了。” 另一个是个胖子,骂道:“你小子不仗义,闵堂主跌下山是替我们挡了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瘦子又到:“别他娘净捡好听的说,堂主不在,你不是摔死了马,只怕早回二十里铺喝酒去了,你这么重,我的马瘦,只骑得我一人。” 那胖子被说了短处,估计也不想走回去,岔开话题道:“行了行了,明天先找找再说,要是顺便遇着了堂主要的东西,咱们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瘦子口中还在嘟囔,“老子中邪了,怎么就听了你的要下来找个鸟啊…”两人在火上烤着野味,也没再争吵,不时往野味上撒点儿佐料。 这距离虽闻不着香味,叶晨饿了大半天,光看着也流口水。当然叶晨也并非只躲着流口水,听了二人的话,心中有了个底,这或许是追杀自己的第三拨人,因那个什么堂主在赶路时不慎坠崖,又有一个失了马,寻下崖来,这黑天若赶路回去,只怕路上又出些差错,所以打算次日天明再走。话说叶崇虽可以算是自己的靠山,但眼下自己连一个龙尉都对付不了,堂主什么的也太给面子了吧。叶晨无暇细想,退下手套,从地上捏了个鸡蛋大小的雪球,向侧面远远扔了出去,“噗”。雪球打在树上散落,那一瘦一胖全无动静,继续烤着东西。 ‘不会吧,这都没听到?’叶晨心中大喜,如此说来,这二人的武功也不怎么样。叶晨又捏了一个,这次雪球的方向是向着那个瘦子身后扔的,距离二人也近了些。这次两人都发现了异常,放下手中的野味,拿出了兵刃,四处张望。 胖瘦二人看了一圈黑乎乎的也没啥,那胖子道:“不知是哪路朋友,何不现身相见。”瘦子则不说话,瞪大了眼睛往叶晨这边扫视。这黑漆漆的树林,今夜又无星光,只有小小一堆篝火,哪里又看得到个活物。两人骂了几句,回到火边继续烧东西吃,不时四处张望,看来是小心了些。叶晨已想好了主意,这荒山野岭,天地一片漆黑,可不能让闺秀等久了。悄悄回到贺亦君身旁,说了计策,又安慰一番。 以一敌二叶晨无全胜把握,天又黑,又不敢惊动了这二人,叶晨足足花了一顿饭功夫,终于绕到离生门二位栓马的这边,胖子吃完了野味,已靠在树下休息,瘦子在火堆旁,低头摆弄着什么东西。离那马约有十步距离,叶晨发觉自己又出汗了。定了心神,平下气息,继续缓缓靠近。这黑咕隆咚的林子里,突然出现个活物的话,马肯定有所反应,叶晨悄无声息的拔出素云。拴马的树不粗,叶晨尽量不让自己出现在马的视线里,以防马惊后被二人发现。 叶晨在树后轻轻割断了缰绳,缰绳坠下,那马有了反应,不及犹豫,叶晨挺剑刺了一下。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撒腿就跑,瘦子噌一下站了起来,拿了兵刃就追马。 胖子惊醒,大骂,“罗根你个王八蛋!”拿了兵刃追去,叶晨侧身躲在树后,大气也不敢喘。只听见外面响起了兵刃之声,伴着喝骂之声不绝,没斗几时,传来一声惨呼,定然拼斗中是有人吃了亏,叶晨暗赞自己奸计得逞。林中又静了下来,叶晨探耳细听,清楚听见一声,“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如今应该只剩一人了。等了一会,瘦子喘着粗气回到火边,口中依然低声咒骂。 叶晨跳出去就刺,瘦子抬眼瞟见一个身影扑来,虽吓了个半死,还是本能的就地一滚,“何方神圣!” 叶晨二话不说疾攻,斗了一二十合仍难分高下,叶晨腹中鼓噪,有些力不能继。若缠斗下去,自然是能胜了这厮,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何还能照顾贺亦君?叶晨不敢再想,为求完胜不如涉险速战。 叶晨招式突变,剑交左手,只为化解对方刀法,右手千叶掌法施展开来,每次化开来刃,叶晨就反击几招,不疾不缓,颇得招式要领。十招未过,瘦子中了两掌,叶晨则显得游刃有余,又斗了几招,瘦子为避开叶晨攻势,大力后跃,撞在一棵树上,树上积雪硕硕落了下来,叶晨运好掌力待发,内力在曲池穴缓了一缓,落雪停当,叶晨正要攻去,那瘦子已把刀插在地上,跪伏于地,“大侠饶命!”叶晨此次运力,集手太阴肺经、手少阴心经、手阳明大肠经,皆聚于曲池,本来要经劳宫发力,被那厮一跪,忍了一忍,掌形是打出去了,内力被强行拉住,在曲池、天井、小海形成三个漩涡,旋而不散。这就是以穴运脉?!叶晨欣喜之余,却未发现瘦子那个跪着的姿势与自己春秋二十四路刀法中的“不鸣则已”有些相似。瘦子见叶晨一掌拍来,竟毫无力道,趁叶晨发呆,双足运力一蹬,右手顺势带刀削去,使的是反手握法,把个柳叶刀当匕首使开,“不鸣则已”为二式,一削乃是起手,后面落式招毕,落式又有冲落和旋落之分,冲落乃是正面双手持柄插刀而落,旋落需跃过对方身后,并转身插刀而落,亦可变为正手握刀顺势斜劈,对无防备之对手使出,一旦奏效胜负立分。 瘦子跃至,叶晨刚回过神来,也来不及想什么招式,左手急运力往刀上格去,右手三脉之力正盛,一掌全力击出。叶晨素云脱手,一掌击出,瘦子硬生生倒飞而去,撞在刚才那树上,又是一阵落雪。所幸叶晨刚才聚得三脉之力,危急关头一下将力道放了出去,竟然施展出以穴运脉上乘功法。叶晨也不知对手如何,再次运起三脉,立觉心经翻腾,只得左右两手各运一脉准备拆招。瘦子依旧坐靠在树下,已然不动,不知是晕了还是挂了。一走神,叶晨缓缓散开两脉之力,看来还需多加练习,此次若对手还能动,自己怕是内息还未调匀就要丧命于刀下。 叶晨顺了顺气息,捡起瘦子落在地下的刀,发觉自己左肩已然挂彩,被划开个口子,现在有些辣痛。又盯着看了一会儿,瘦子一动不动的垂着头,口中一股细细的鲜血还在流个不停。江湖险恶,刚才这厮下跪自己险些丧命,这次叶晨十分小心,往火堆里捡了根烧着的柴火扔在瘦子身上,烧了一会不见动静,方确认那厮真的死了。火光已有几分暗淡,叶晨赶忙添了木柴,今夜还需仗着这堆火才能过活呢。 这血迹、尸体怕是不能给亦君看见,叶晨打扫了战场,从瘦子身上搜到许多用的着的东西,尸首扛到林子里扔了,火堆旁包袱里找到几个面饼。叶晨捡起两根烧柴照明,把贺亦君从林子里接了出来,若放着不管,不出半个时辰,贺亦君怕是要变冰美人了。借着火光一看,贺亦君脸上那个泪呀,快和洗浴的蓬头差不多了。赶紧的哄了一阵,叶晨又砍来三根树叉和些柴火,挨着火堆矮矮搭了个支架,取下自己披风挂了当帐篷,挡风遮雪也勉强了。两人在这深山老林中傍着个火堆啃面饼,倒是津津有味。虽然肩上的伤无碍,贺亦君还是关切了一番,现在这条件也无从计较,只好作罢。火堆的架子上有胖瘦二人烧热的雪水,热水下肚舒服了许多。叶晨的斗篷当了帐篷,打了两个喷嚏,抹抹鼻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找尸首借衣,胖瘦二人未沾血的衣服全都收了,素云就放在脚边,今晚就守好这堆火吧,抱着美人熬上一夜。虽然冷,眼下还算安泰,天已黑了,却未到深夜,都无困意。正所谓漫漫长夜,两人直聊到深夜,尽释心怀。 清晨的树林,比夜间更寒冷,天已亮了,叶晨伸头看看外面的天空,还有一些阴霾,但云缝里已有几缕阳光洒下。就这么一个动作,贺亦君也醒了,虽然被这么抱着睡的不好,贺亦君还是很知足的,惺忪的看了叶晨一眼,忙藏起视线,娇羞无限。简单梳整了一番,贺亦君看来气色还不错,叶晨就糟糕多了,昨夜每隔一段时间要加柴添火,那坐姿也无法睡得踏实,眼睛有些红,背上像背了块大石头,又沉又酸。活动了下身体,感觉好了些,又烧了点热水,和着热水把“缴获”来的面饼扫了个精光。 “咱们继续往南如何?” 贺亦君乖巧的点点头,两人收了点有用的东西,包好背在身上,叶晨在前面牵着,也寻不着什么路径,往大概的方向捡阔处行路。 叶晨大口的享受着异常清新的空气和树林中各种鸟类的鸣唱,地上偶尔也能发现大点儿的动物行迹。这林中活下来不难,行不多时还能看见点野果,口味虽然一般,却是百分百天生地化的东西,且当干粮使用吧。未至黄昏,贺亦君已走不动了,而前面是一座陡峭的山,叶晨果断决定宿营。离生门二位贡献的东西很实用,除了刀、匕首、暗器和些不知名的药,火折、盐、衣物、还有一个吊绳小罐子,叶晨有充足的时间和相对完备的工具准备宿营。没花多少工夫就在山脚下的树林中捕到一只山鸡,有肉做主食已经相当不错了,再配点野果,两人逃命逃成这样,虽然很累,到也挺享受现在不被打扰的生活。 今夜的帐篷大了许多,叶晨的脚缩着点也够两人躺下。帐外依旧是一个火堆,贺亦君坚持要和叶晨轮流守岗添火,叶晨确实觉得累了,前半夜贺亦君负责,后半夜叶晨负责。其实现在两人哪有什么时间的依据,天黑到天亮可长着呢,全凭生物钟感知。天气寒冷,吃完了烤山鸡,两人相拥而卧。经历了这许多事情,早已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另一半,计划着未来,憧憬着和谐美满的幸福。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也不知钱红玉追到了哪里,只希望魏翔吉人天相,一切安好。 天明两人继续行路,因前山陡峭,行进的方向已不再向南,大致看来应是东南。行至中午,此山北面渐缓,往高处走了一段,叶晨大喜,前方对面山上隐约可见一村庄,也就几十户人家的样子,贺亦君鞋子都走破了,叶晨干脆背起赶路。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村口,没个酒馆茶摊,进村找了户人家使了点儿银子,弄好一顿饭菜,吃完打听下情况。 此村名黎家村,属聂国地界,全村都姓黎,投宿的这家,户主人叫黎铁,排行老二,隔壁高堂和自己大哥住一起。黎铁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夫妇两过得清苦些,家里还算和顺。据说往北四十里地还有个陈家村,比这里大许多,住了好几百户人家。从这儿往东走个十来天,再翻两座山就有官道,东至离国,北至恒国。此地因所处荒僻,莫说官道,就是通往官道的小路都没于荒草之中,非本地人是不易寻路的。此地往南行十日,可至聂国榆牙,榆牙城离聂国京都威武城约要走一月的路程。黎家村也没人去过,都是听过世的老人说的,当然黎铁所说的路程,基本上是步行。 和贺亦君商量停当,叶晨身上还有银子,买了几身衣服换洗,打算就在村中住几日。这村里不富裕,农户们积攒些皮货到榆牙售卖也赚不了多少,平日使的都是铜钱,银子用的不多,如今叶晨也不吝啬这点碎银,反正家中还有空房,黎铁夫妇满口答应,上宾一样的伺候着。叶晨把身上的东西里外清点一遍,还好什么都没少,明增给的这个小木牌到是精致,其实不是一块木牌,而是两块。两块木牌像书一样可以打开,连接的地方做工相当精细,牌子里面刻了佛法的万字,也有“西来寺行者”字样,还有几列看不懂的,不知道是啥字,看来靠这个东西,以后可以常在寺院蹭吃蹭住了。 住了几日,叶晨肩上伤口已好得差不多了,贺亦君闲来无事都拿着叶晨的书看。明日黎铁又准备进山打猎,却不是那种早出晚归的概念,说是算了节气,翻过这月就要一直下雪到开春,虽然下雪也可打猎,但这次进山,是今年最后一次秋膘。对于黎家村这种没什么娱乐节目的地方,爷们进山合作狩猎,不用管家里的琐事,晚间喝点儿自酿的烈酒,若遇上稀罕的猎物,进趟城还能多换些家用。妇女们则留在村里,趁机带孩子多串串门,走走交情。 叶晨早打听了到榆牙的路径,备了些干粮,自己也带着贺亦君出发吧。魏翔曾在地图上指过,安城就在聂国京都以北、略偏西的方向,离威武也就二百里左右,可惜地图在魏翔牵走得马鞍里。魏翔孤身一人逃去,虽斗不过钱红玉一众,逃掉应该是没问题的,加之魏翔的易容之术还算有些造诣,问题应该不大。 住了几日,叶晨就带着贺亦君离开了黎家村。往东南小路,说是小路,其实这路也是时有时无。走了两日,这里的山已不怎么陡峭,爬上山脊,风光大好。上面很宽阔,虽近冬日,周围却草木葱郁,不远处的林中隐约有热气冒出。 两人进树林一看,居然有一个丈许大的温泉,热腾腾的往外冒着气。叶晨伸指头探了一下,水很热,一个巴掌探下,急忙缩手,有点烫过了,需要稍微改造一下,才可以入浴。叶晨对贺亦君道:“以后咱们没去处,就在这安家吧,烧水洗澡又麻烦又不爽,这里正好,还可以一起洗。” 洗温泉的事贺亦君从没经历过,本来兴致很高,听叶晨说一起洗,顿时羞得满脸飞虹,“谁要和你一起洗!”嘴上说着,也学叶晨伸手去试水温,“这么烫,又不是煮鸡蛋。” 叶晨和道:“我可以在旁边挖个小池子,再铺点石头,开条小槽放水就可以实现水温的调节了。”见贺亦君也对这潭温泉饶有兴致,叶晨说道:“不如我们就在这儿住上几天,我盖个木屋,反正我是你的人了,晚几天再去拜见岳丈大人可好?” 贺亦君其实很喜欢和叶晨独处的日子,也不去计较这厮贫嘴。一路逃来,前面在黎家村住了几日,俨然二人世界,今天出发赶路反而有些不适应了,心里正在斗争,叶晨叹口气,“不行,这水可以洗澡,淡淡的有一股硫磺的味道,不能喝,咱们洗洗就走吧。” 贺亦君投来一个鄙视的目光,“道兴大师东渡的时候,用过蒸馏法,你不知道吗?”叶晨确实不知,原来这些日子贺亦君早把《道兴志》看得熟了,里面确实记有蒸馏法,通过加热海水产生的水蒸汽,导流使之凝结,从而获得淡水。待贺亦君说完,叶晨思考了一下,道兴大师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物,这个获得淡水的方法从物理和化学的角度都说得过去,再看看贺亦君,虽说往附近找个可以饮用的水源也不是什么难事,你果然还是想留下来泡温泉嘛……一起…… 第28章 庭前花落 叶晨盘算着,等避过了钱红玉,再往安城拜见贺家父母,贺亦君看来也默许了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天黑之前,叶晨已利索的把小木屋搭建了四面墙,墙里生个火,吃过东西,两人在地上铺了块毡子,相拥而卧,盖着黎铁送的一张皮货,加几件衣裳,依偎着看星星。“放心吧傻丫头,数日之内一定让你洗上温泉。” 若是在此住个十天半月,随身带的干粮自然不够,两人合计着回黎家村采购些日常用品。要封屋顶,要打猎,要准备日常生活用品,还要挖温泉,那都是天亮后的事了,叶晨香甜的睡去,贺亦君窝在叶晨怀里,享受着自己独一无二的幸福。 第二天,叶晨成功的建好了屋顶,虽然没经过雨雪测试,但小窝的雏形已然完成,日后修修补补,挡风遮雨应该没问题。第三天,叶晨单独回了趟黎家村,买了油盐和米,当然也有餐具,还买了个大背篓和一套小弩,回来时路上顺便掏了两个鸟窝,这鲜蛋可营养着呢。第四日,叶晨果然没食言,成功的挖好了温泉池。 换了几次水,池中清澈了许多,叶晨看着自己的杰作,兴奋的远远招呼,“亦君,可以用了,快来看啊!”贺亦君端着刚烤好松鸡往池边走去,高的一边有温泉哗啦啦流入,低的一边还有出水口,水热了就截流,自然冷却,凉了就开闸放些热的进来,叶晨就这样实现了水温的控制,正伸脚在温泉中浸泡,口称舒服。 “亦君也一起来泡泡脚吧。” “不要,你先泡吧,我待会儿。” 看贺亦君不肯一起,叶晨哪里肯饶,这么久都由着你,看你能逃得过今天?叶晨起身把松鸡接下放在池边,拦着不让贺亦君回去,自己开始速脱,贺亦君走又走不掉,羞得紧紧捂住俏面。 “来,相公帮娘子宽衣入浴。” 无论贺亦君如何抵抗,终是杯水车薪的结果。叶晨一时兴起,抱紧贺亦君,和衣跃入池中。贺亦君本还欲挣扎一二,哪里挡得住叶晨,转眼只余一身白锦的亵衣,再被热水一浸,曲线尽露。此时的挣扎,连贺亦君自己也觉得多余,反手紧紧抱住叶晨。两人贴在热泉中这么一抱,便似荒野枯败的干草,接触到命中的那一粒星火。叶晨欲火中烧,身体早有了反应,哪管贺亦君口中求饶,上下齐手,放纵开来。池中暖热,几番缠绵,贺亦君犹如一丝不挂,叶晨拥住怀中佳人。贺亦君早已将自己和叶晨,视为一体,但从未发觉,在这个方面居然会迸发出配合叶晨的冲动,简直是,羞到融化都活该。 与泉池冒出的热气相比,烤好放在池边的松鸡,已然凉透透了。 两人在此一住就是数日,贺亦君负责加工美味,也为叶晨解读《道兴志》,偶尔看看叶晨那复杂的武功秘籍,和叶晨诉说着自己的过往,点点滴滴。除了打猎、吃饭睡觉和泡温泉,叶晨有大把的时间,此处又无城里那许多纷扰,叶晨也可以静下心来修习武功。 这日天黑,虽未下雪,天气却冷得很,贺亦君和叶晨讲了《道兴志》里的一些奇闻轶事,已有几分困意,自个儿先睡了。叶晨在榻上运功行脉两次,内力充畅,心脉激荡不平,勉强以内力将心脉平将下去,想起离生门扎须汉子那得来的“飞魂丹”,如今状态正好,一时兴起,倒碗热水服了下去。 又行了一遍周天,并无异常,正要歇下,丹田一阵剧痛,叶晨赶紧坐定凝神,气息越调越不顺。任督二脉玉堂和神道两穴躁动,逐渐向下扩展,任脉膻中、中庭、鸠尾、巨阙,督脉灵台、至阳、筋缩、中枢,顺应而动。叶晨大惊,如此下去若全身穴位和经脉都开始躁动,只怕要在这颗丹药上吃些苦头。叶晨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冒失,渐渐全身经脉已如预期一般开始有了反应,时强时弱,且毫无预兆的跳转,弱时如暖风吹拂,强时如军鼓擂动,叶晨满头大汗,再想以内力调息已难上加难。 好在此时意识十分清醒,忍着剧痛尽力调息,脑海中拼命回忆着叶崇所授心法和《任督脉流诀》里自己看过的所有知识。服了飞魂丹后,一切异状始于任督二脉,而任督脉流诀里所记心法亦是基于任督二脉,那么,今日要想安生,也必从此入手。 当叶晨注意任脉的时候,任脉稍平,督脉又激荡异常,注意督脉的时候,任脉又开始躁动。几次反复,叶晨发觉自己可以支配的内力越发不济,除此二脉,其余六脉和十二正经已乱成一团,相互冲击,经脉和穴位的疼痛有增无减。刚才心脉一震自己险些喘不过气,这下足少阴肾经又一阵突尤,终于“啊”一声惨呼,人虽坐着,却痛得弓腰垂首,呼吸急促。贺亦君被吓醒,见状花容失色,赶紧凑过来询问。“叶晨你怎么了,哪里痛,我帮你揉!” “水…” 一碗水大口喝下之后,叶晨一直忙于调息,也不知自己坚持了多久,又觉口干舌燥。贺亦君又端来一碗水,再次一饮而尽,贺亦君摸摸叶晨额头,滚烫异常,再摸脖颈和手掌,几无差别,又倒了两碗让叶晨喝下。叶晨自涌泉至俞府抽痛了几下,身上已被汗水浸透,说来好笑,自己之前不认真修习内功心法,寻经认穴多有马虎,今日这痛如同教学一般,倒把经脉和穴位归了类似的,一脉一脉的痛将下来。贺亦君看叶晨的背已弓成极限,忙至背后舒揉,竟被一下震开,叶晨忙示意不要担心。贺亦君只能又倒碗水放在叶晨面前,又点了盏灯,生怕叶晨有什么情况自己看不周全,满脸关切之色却帮不上忙,十分焦急。 叶晨苦撑一段之后,能用的内力已完全运至督脉,督脉主气,若再平不下来,会发生什么情况叶晨自己也不敢想了。身上十二正经基本已痛过一半,此时手太阳小肠经又开始发作,叶晨下意识一掌击出,啪一下击在墙上,这木墙是砍来些粗细不一的树木捆绑而成,那细点儿的一棵已被击破。那枝条虽然还未完全断开,但无意识出掌就有此等力道,已属高手之能。一掌挥出,经脉平静了些,似有所缓解,叶晨也无暇细想,又打了几掌,手太阳小肠经越显平静。看来是自己内力运行不当,既然有了出口,叶晨试着将督脉的内力运几分至此经脉,挥掌发去。半夜三更的,这透出一点微光的小屋被叶晨打得噼啪作响,屋顶和墙缝的雪,也被断断续续震落不少。叶晨一股脑将内力打了个磬净,身上疼痛渐缓,几已虚脱,无力的冲贺亦君道:“扶我躺下。”贺亦君看自己能帮上忙了,赶紧为叶晨打理了一番,发觉对方手掌冰凉,用心的把叶晨盖了个严实,自己也紧紧抱着叶晨为他取暖。 经此一役,叶晨倍感疲倦,很快便合眼睡去。没睡多时,一阵燥热,痛楚又至,叶晨痛醒过来。此时叶晨的意识已不那么清醒,只是本能的借掌力外发缓解经脉冲激,贺亦君则小心的照顾着。如此两次,喝完了小屋里所有储存的水,叶晨身上铺的和盖的都有了几分湿气,除了墙上几处破损,新制的桌椅也打烂几处。叶晨哪里知道,自己第二次醒来施放内力的时候,所发的掌法均为已习练的千叶掌法,不但施之以形,隐约还兼有几分基于慈悲才能施展的绵绵之意。 叶晨体内安定之时,天已有些蒙蒙亮了。之后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白日间贺亦君熬了点粥喂了几次,见叶晨体温已回复正常,且呼吸均匀,宛如熟睡的孩子,只是静静的陪伴着。 当叶晨再次醒来时,天已亮了,身体几条经脉还有些炙热,但内力运行顺畅,也不觉肚子饿,仿若脱胎换骨一般,贴身穿的已是一套干净暖和的衣服。都说患难见真情,对贺亦君又添了几分感激和爱意。 才把门一打开,一股冰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室外已是白茫茫一片,黎铁说的节气果然很准,估计这雪要下一段时间,不管还准备在这里住多久,需要多备些过冬的食材了。叶晨填饱了肚子,顺便泡了个澡,带上打猎的各色工具,别了贺亦君进林子“筹粮”去了。 天气冷的够呛,天上还零星飘着雪,叶晨所获不多,只够一两日食用。当晚,除了鲜嫩的松鸡,叶晨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好好慰劳了贺亦君一番,云收雨聚,两人都很满足眼前的幸福,虽未拜天地,但已行大礼,两人心中,彼此已是唯一。 叶晨无师自通,近几天已逐渐摸到些雪地打猎的门道,这日进入树林不久,即在林中发现一串蹄印,估计是一只幼年的彰鹿,若能成功捕猎,估计够两人吃上一阵子。叶晨顺着蹄印寻去,寻了一段,林边突然发现一串马蹄印,应该是三骑,从蹄印的距离判断,乃是纵马飞驰而去,没想到,这边居然有一条可以乘马的小路。从蹄印被雪覆盖的程度判断,已然过去一小段时间,黎家村除了几头牛和骡子,自己想买一匹马都没有,这又是哪里来的马蹄印,莫不是钱红玉阴魂不散?叶晨顺着马蹄印追了一段,已隐约可见自己小屋的炊烟,蹄印已到此,心中愈发不安,加快脚步往小屋奔去。 奔到小屋不远处,只见屋外两个离生门装束的人往温泉走去,边走边回头冲小屋淫笑着喊话。“大冷的天,我们哥仨找得这么辛苦,你可要服侍好咱们。”说完招呼另一位同伴“咱们泡着。” 果然是善者不来! 叶晨心火狂烧,不管今日是否有命,定要护住贺亦君周全。寻着掩护,悄悄往池边靠去。对方三个人的话,力敌是不明智的。离生门两个家伙已开始脱衣准备下水,叶晨瞅准时机,骤然提气疾近,顺势抽剑一招“先声夺人”,剑自那人颈侧直穿而出,叶晨腕上用力一搅,另一人还未觉察,已被一剑贯心而过,两剑都是十成劲力而发,出招狠辣,叶晨早已忍无可忍,脸上身上溅了许多血。 居然如此迅速的就了结了两个,叶晨对自己功夫的长进浑然不觉,快速的往小屋奔去,口中暴喝:“离生门的全都得死!” 未到屋边,门突然开了,贺亦君衣裳破烂往叶晨奔来。叶晨见状,心痛无比,贺亦君脸上已多了长长一条血痕,穿的只剩单衣,肩头还露出一大片,嘴角挂着鲜血。贺亦君一头扎进怀里,叶晨更是肝肠寸断,只见贺亦君手上死死握着发钗,脸上血痕自额头至右颊,犹在渗血,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两人身上滴了许多。“叶晨,我不能让这些禽兽染了清白,我是不得已才划花了脸,你不会…” 叶晨紧紧抱住,“你在我心里,谁都毁不掉,毁不掉。”眼已红得似要喷火。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居然用这么刚烈的方法,守护那脆弱的操守与尊严。没有保护好自己最心爱的人,叶晨心中是无尽的懊恼,与恨。 门里出现了一个人,衣裳不整。“钱红玉。” 钱红玉拿着刀出来,手上还有个鲜红的齿印,那厮啐了一口。“贱人,本来可以不杀你,敢咬老子,今天就让你跟着这小畜生去死!”钱红玉见叶晨一脸怒意,丝毫没有要逃的意思,皮笑肉不笑说道:“早些杀了你,老子就可以早些回去交差,顺带还能得些好处,你们过不了年了,自行了断还是要大爷我亲自动手?” 叶晨轻轻拍了几下贺亦君的背,把自己皮袄脱下给贺亦君披上,柔声慰道:“亦君,今天就算死,我们也死在一起。” 贺亦君眼泪连珠落下,不住的点着头。额头伤口上被叶晨亲了一下,抬起头来叶晨已和钱红玉斗在一起。叶晨此时心中愤怒,管他今日是生是死,更是放开一战,出手毫不留情,尽是玉石俱焚的招式,斗了十几合,竟不分高下。又斗几合,钱红玉发现倒在泉边同伙,更是全神应对。当日弘远城叶府一战,叶晨毫无胜算,只一段时间不见,怎么突然武功大进,钱红玉斗得心惊,此人武功进步如此神速,若再过个一年半载,恐怕要被对方完胜,怪不得侯爷一心要将他招入麾下,并名言不识抬举就必须除掉。 两人斗了百十回合,兵器上谁都没占到便宜,令钱红玉不安的是,叶晨内力丝毫不减,而自己居然有些吃力了,必须速胜。 钱红玉毕竟江湖经验丰富,趁着拼斗间位置转换,疾攻两刀,晃个虚招便向贺亦君跃去。这一下猝不及防,叶晨紧跟着跃起。钱红玉腾挪之间,已算准叶晨进路,柳叶刀向叶晨直射而出,另一手运掌击向贺亦君,所使掌法与当日叶府一战几无差别。叶晨正凝招欲攻,急忙躬身闪避飞来的柳叶刀。这一刀飞来,只要闪开就无碍,而贺亦君那边就不妙了。追击不到钱红玉,叶晨将素云向钱红玉投去,怎奈那方是贺亦君所在,叶晨心中有所顾忌,投时并未足力,素云被钱红玉轻松闪开,插在地上。 贺亦君见钱红玉跃来,转身想逃,又哪里逃得了,刚转身就被一掌击在后心,扑在地上昏死过去。叶晨怒不可遏,不顾体内经脉冲激,强催数脉,奋然逼向钱红玉,刚跃起,突然发觉这招式和刚才钱红玉跃击贺亦君的招式有些相似,贺亦君两次中掌的景象立即浮现,仿佛自己一掌击下的对象是贺亦君一般。 叶晨在半空中稍一缓力,身体多穴若有连动,臂上天井、曲池、小海内力旋而不乱、紧而张勃。双掌自然击出,钱红玉扎好马步,心头正得意叶晨中计,运掌对击,双掌一触,叶晨劲力汹涌而来,钱红玉脑中轰一声,未及惨呼已在地上倒滚了好几个跟头,输招不能输气势。钱红玉挣扎着奋力起身,口中鲜血狂喷而出,不但手被震断,浑身经脉皆被击伤,半跪在地上恨恨的看着叶晨,双手怪异的垂着,口鼻冒着热气,并有血不停的滴下。 其实叶晨若不是心乱,应该可以发现,这么冷的天,钱红玉出气多,进气少,已然被刚才全力一掌震坏脏腑,不能行动。 十二正经双手主六,叶晨也不知刚才这一发狠运起了多少条经脉,而天井、曲池、小海,分属手少阳三焦经、手阳明大肠经和手太阳小肠经,还有身体其它诸脉或多或少的集力,尽由双掌而发,这一掌其实已有几分明增大师西来寺那一掌之风采。叶晨就地一滚,不待对方动弹,顺手拔出地上素云,剑上亦运足了力,再跃而起,一剑斩下,钱红玉一动不动,自肩颈至肋下斜分为二。 强敌既灭,叶晨丢下素云飞奔到贺亦君身边,赶紧抱到屋里,伸手去探鼻息,贺亦君气息微弱,嘴角还有鲜血流出。这一幕,与中秋那日孔信殒命何其相似。叶晨将贺亦君紧紧抱在怀中,竭力的呼喊着。 一会儿,贺亦君终于醒来,星眸暗淡,“叶…晨,我冷。”不顾屋中凌乱,叶晨扯来所有能保暖的物件把贺亦君裹严实,将脸贴在贺亦君额头上,哪有半分暖意。 叶晨还是问了句,“现在好些吗?”贺亦君虚弱的一笑,“叶晨,我…很幸福,谢谢你。”一脸满足的笑着,享受的闭上了眼,气弱游丝。 “亦君,我们这就去黎家村,村里的人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 贺亦君趟在叶晨怀中,“不,只要你…抱抱我就行,还记得…东厢院儿里…看星星吗?” 叶晨看着贺亦君越来越虚弱,心中一酸,眼泪纷纷滴落在贺亦君脸上,叶府东厢情景聚上心头,一字一字言道:“卿不负我。” 贺亦君笑得更幸福了,吃力的抬起手抚摸着叶晨脸颊:“我…不负卿…” 玉手轰然垂下。 任凭叶晨嘶声竭力的叫喊、还是温柔的呼唤,贺亦君都没能再醒来,叶晨不舍的抱着,希望哪怕能传递一丝的暖意,希望有奇迹发生。叶晨毫无保留的和贺亦君说着心里的话,怀中佳人始终不再有动静,只是保持着那个已冷掉却依然幸福的笑。叶晨从未哭得这么伤心,贺亦君的微笑上盖了长长一条血痕,多么惨烈的幸福,不仅惨烈,上天还让这惨烈的幸福如此短暂。 叶晨一动不动抱着贺亦君,不知不觉已是第二个白天,叶晨还是尝试着叫了几次,自己不是做梦,亦君就这么去了。一下没忍住,叶晨的泪又流了出来。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都说入土为安,叶晨出门清理小屋周边,把贺亦君尸身抱到泉中从头到脚洗净,换了身干净衣服。若无视面上血痕,贺亦君宛如熟睡一般。小屋后的山峰上多了个坑,随葬的东西,只有一支银簪,和一个素净的玉佩。银簪是赶庙会的时候,好不容易买来的贞女簪,贺亦君与此簪绝配,却又让人心如刀割。玉佩下面挂的是素云的剑穗,叶晨心中又是一阵剧痛,那飞魂丹之痛,又如何能比此痛。 叶晨静静坐在土坑边上,半晌道:“亦君,我已经用素云为你报仇了,素云的来历你都知道,我身边也只有它配得上你。”剑放到贺亦君身旁,叶晨又似想起了什么,解开自己发髻,拔出素云自后颈一剑上挑。 叶晨把自己养了三年的长发斩下,和贺亦君的系在一起,素云入鞘,在贺亦君身旁放好,心一横,推下一把土,心痛又至,却无力再推第二下…… 数日之后,贺亦君的墓早已无需再修整什么,冢前立了块木碑,“爱妻贺亦君之墓”。峰下小屋的墙上多了一个缺一横的“正”字,叶晨也不知道将在此停留多久,只是记个天数,好做亡妻的忌日。叶晨心中依旧包裹着那份放不下的痛,反正已痛得麻木,将最后一粒飞魂丹服下,身上的痛,比心里的痛更容易接受,要是这次被痛死,亦君便不会孤单。 时光飞逝,叶晨每日除了陪贺亦君说话,剩下的时间就是打猎、练功,小屋远处山下一块岩石上,浅浅刻了三个碗大的字“亦君山”。山头还有几抹洁白,山腰已有几分新绿,阳光洒下,一派生机勃勃。小木屋的墙上划了许多个“正”字,叶晨数了数,已过去三十多日。 叶晨纠结了多日,这一次,终于往小屋里丢下了火把,径自走上峰去。 墓碑前多了一束还未开的小花骨朵,这里第一次出现这东西。叶晨胡子长了老长,头发凌乱几不自知。“亦君,那温泉是我们的,你不在了,我就把它填了,那小屋也是我们的,这世上恶人太多,我们的东西不给他们糟蹋。”看一眼峰下浓烟滚滚的小屋,这话不知说了多少遍“你遭此难,王为远也脱不了干系,他身上还有我几位兄长的血债,我迟早要他一并还。” 叶晨伸手轻抚墓碑,“我走了,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接着俯身在墓碑上吻了一下,眼眶微微有些红,“不想你真的很难。” 叶晨回到黎家村,一脸胡须,脑后散批的乱发,若不是开口说话,黎铁完全认不出。找黎铁夫妇目的很简单,就是算算日子,三十七天前,农历“腊月初六”。看着黎铁一家不富裕但安乐的生活,叶晨心中突然十分向往,又有几许失落。 带着惆怅,叶晨离开黎家村,往南翻山越岭而去,心中念着,“亦君,腊月初六,我记下了,这个日子,就当我们的生日吧。” 第29章 愧见岳丈 任凭风餐露宿,行了三日已上得条大路。途经一镇,集市上买了匹马,不紧不慢骑了几天,已至榆牙,此处不算大邑,也可算聂国南北相接的要冲。 牵马入城,叶晨又见这人间各态,孤身一人百感交集,朦朦恍如隔世。烟火人间,繁华错落。就在这正街上,寻了间客栈,差小二买来两身衣服。洗浴一番,脑后扎个鸠,修去些胡子,特意留了点儿胡渣,倒有几分英气,俨然而立之年的汉子。贺亦君香消玉殒,和叶晨武功不济是有着直接关系的。如今的叶晨,练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勤奋,内外兼修,丝毫不再拖沓。 这客栈二两银子一晚,吃住全包,仿佛专为伺候叶晨这样有银子,又不懂过日子的人而存在一般。简单用过晚饭,叶晨又在房中习练。街上二更梆过,叶晨即躺下休息,估计顺道往南再行个几日,也该到安城了。想到面对贺亦君的父母,心中愧疚不已,郁郁中已入梦乡。梦中贺亦君在小木屋旁做饭,一派男耕女织、风和日丽的美景,不知自己手上拿了个什么东西,黑呼呼的看不清,就这么一分神,抬头贺亦君已不见了,叶晨拼命的呼喊,周围却全无动静,突然,手上东西落下,叶晨本能的去抓。 一觉醒来,很普通的一个梦,但梦中能见到亦君觉得好温暖。叶晨躺在床上,听着外面街市传来的喧嚣,差不多该出发了。叶晨盥洗完毕,收拾了东西,下楼稍坐,小二上了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色香味俱全,叶晨不挑,这服务挺好,叶大爷一高兴,赏点儿碎银也是必然的事情。 昨天付的二两银子倒是挺值,叶晨吃完,取点碎银放在桌上,正收拾东西要走,对面坐下一人,似是自言自语,但话中每一个个字,叶晨都听得清清楚楚,“离地三尺有神明。” 叶晨摸不着头脑,这人什么情况?再仔细一看,自己太大意了,此人虽不是离生门装束,但背着的刀与自己放桌上的刀挡纹饰一样,刀柄上的缠绳相同之处尤其明显,而放在桌上的刀,正是从二十里铺追杀自己的瘦子那里得来的。还好自己刚才没开腔,想通此节,叶晨不慌不忙,指指自己的脖子,比划了两下,示意自己不能说话,伸手到袋中摸了半天,拿出个小木牌,那人看了一眼,转身走了。叶晨本以为蒙混失败免不了一战,这事儿居然就过去了,看来以后和这个帮那个派打交道要多学些道上的规矩了。 收拾好东西,叶晨已经小心翼翼起来,牵了马离开客栈,顺道逛了榆牙的街市,买了点儿干粮,到城门向商贩问了路径,自榆牙南出,此处已算深入聂国,沿途多有镇甸,前往安城已用不了十来天。 顺着大道,驰出几里,沿途山林茂密,这春暖花开的时节,处处生机盎然。又走了几里,道路渐窄,风景已不似先前那般入目,叶晨稍稍加快马速,回忆着早间客栈所遇之人。那人只说了句“离地三尺有神明”,这句话并不是什么对子,要如何答话呢。正思量间,听得近处一声风响,坐骑嘶鸣一声,因为惯性,叶晨已向前跃在两丈开外。 好一个绊马索,还好刚才并非乘马狂奔。叶晨半转身看着林边,奔出来的四人,手上都拿着家伙,上来就把叶晨围了,又是离生门,还是那句话,阴魂不散! 叶晨环顾了一圈,其中一个正是客栈对号的,林边又出来一人,披个黑锦披风,自然是这四人的领头的了,缓缓走来,“这都没摔到,应该有两下子,你身上那把刀哪里来的,不说就要吃些苦头了。” 叶晨不答,冷冷问了句“几位是离生门的吧。” “既然知道,就乖乖的说了,或许还能活命。” 确定了几人的身份,叶晨哪里还肯啰嗦,进步闪身左手按正面那人刀背,一掌击出。见叶晨动手,另外几个都攻了上来,领头那个也不含糊,抽刀加入战团。 仅几合下来,高下已现,先前围住叶晨的四人兵刃尽失,其中两人已被叶晨所伤,退在一旁,只有那领头的还在缠斗,叶晨每攻一招他就退一截。披风男越斗越狼狈,干脆夺马就逃。叶晨把刀在手上一掂,运劲投去,马刚跑起,那领头的就被飞刃自后心穿胸而死,跌下马来,脚还挂在马镫里拖行了一截。叶晨转身好气,另外四人已骑着马往南逃远,好似这里发生的事,是叶晨主动找他们的麻烦一般。叶晨只好牵回马继续赶路,走的也不快,这离生门古怪多多,虽然逃掉的四人武功一般,还是谨慎些才好。 叶晨行了七八天,再没遇上啥稀奇事,这一日到了瞻马城。叶晨依旧寻个上好的客栈住下,唤来店家一打听,此城也可算是聂国重镇,本想多问些,那店家老咳嗽,只好作罢。 为防止再惹麻烦,瘦子那把刀出榆牙后就用麻布包了。叶晨捡个临街的桌子坐着,要来一壶茶,天色将晚,街市上熙熙攘攘、鱼龙混杂,各色江湖人士也不少见。 没坐多时,门口进来五人,都背着兵刃,其中两人的刀柄纹饰叶晨已十分熟悉,刀柄的缠绳更是化成灰都认得。五人就在邻桌坐定,叶晨声音不大不小的说了句“离地三尺有神明”。四人中一人喝完了茶水,起身离去,空出桌子一方。叶晨静静听着,伴随着店家的咳嗽,旁边桌子一人则说了句“生若逢时五魁星。” 接下来怎么对,叶晨也不知道,为了不至立即穿帮,叶晨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后解开了裹刀的麻布,故意露出刀柄。桌上年长的一位正对着叶晨这边,取个空杯倒了茶水,推到桌子空着的一方“既是同宗,何不一起将就将就。”店家又在柜台后咳嗽,怎么这些人做事这么见不得光,都得有声音遮掩才肯说话。幸运的是,这号应该是接上了。 叶晨过去坐下,抬起茶“请”了一个,喝掉半杯又拿茶壶倒上。不见叶晨说话,坐在左手的汉子问“不知这位兄弟头顶哪炷香,脚踩哪个字?” 不会又对暗号吧,叶晨主要是想学点道上的路数,怎么这么麻烦,“在下刚从恒国来。”叶晨已暗运内力,只要有人说破,立即就要先发制人。 左手的汉子又问“恒国!可曾有些风声?”叶晨又喝口茶,摇摇头,天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风声啊。 右手坐着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开口道:“我等乃是冉门青狼堂下,不知可否引荐聂门堂主,我等也好共为宗上出力。” 左一个堂,右一个门,叶晨头大,想起林间胖子曾提到‘闵堂主’,自己可是艺校出身,不如先演个离生门的角色。遂拉个苦脸,“一个月前,我家闵堂主带领我等追赶几个恒国的对头,在二十里铺一番血战,和个对头一起跌下山崖,至今生死不明,在下和几个同伴追到榆牙失了对头踪迹,于是分散行事,相约在此碰头,今日也才刚到,却未见众人,几位若不嫌弃,今天就由在下做个东家。” 叶晨说完唤来小二要了几个招牌菜,右手的书生客气两句接道:“不知兄弟现列几座,怎么称呼?” 叶晨于林中曾听胖子骂瘦子之名,打个哈哈“在下罗根。”摸出瘦子身上得来的木牌放在桌上。 对面老者开口道:“老夫邱寻懋,堂中二座长老,看罗兄弟武功不弱,怎么只做个行者,若聂门中过得不快活,我冉门到是求贤若渴。”叶晨支吾应着,好在这客栈菜烧得好,酒也劲道,岔开话题不难。过了一会儿,先前离开的那位也回来一起吃喝。六人直吃至天黑,除了邱寻懋好些,众人都明显醉了。叶晨说话成了大舌头,醉意当然有几分真,关键是戏演得好。 如此情势,身份显然还没被撞破,反而探得了许多道上的料。汇了席间几人说辞,叶晨对离生门了解又深了一截。离生门在各国都设有门堂,虽然邪气,却难掩天龙陆大派的气势。聂国的就称聂门,冉国的就称冉门。各门下又设有堂,堂上话事的自然是堂主,长老次之。长老再以座次排位,一座最尊,长老之下就是行者、门徒。今日一起吃喝的五人中,邱寻懋列座最高,是二座长老,那书生是三座长老,另外三位应该都是行者,这批人是离生门总坛下令,各门往聂国帮手做事的,邱寻懋只算前锋,后队有多少人就不易打听。先前路上遇到的五人,被自己干掉的应该是个行者,另外四个逃掉的,充其量也就是门徒了。 虽不知离生门此次大动干戈所为何事,但凡接了王为远的买卖,抑或与西来寺、叶崇找麻烦,都是自己的敌人。叶晨当然记得初会钱红玉之时,离生门就被搬出来压阵的事。叶晨打算再探些消息就结果这几人,除了姓邱的需要认真对待,另外四个只要不是一起上,应该不会太费功夫。几人喝得尽兴,都住了下来,遇上这些主,客栈可算是生意兴隆。 入夜,叶晨和衣躺着,月光皎洁,斜照入窗,不用掌灯,窗口都亮堂堂一片。叶晨一边分析酒桌上得来的讯息,一边想着如何继续与冉门这几位周旋。突然听得楼口店家咳嗽,店家几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楼口的! 叶晨凝神再听,分明是往自己这边走来,轻功绝对高出自己太多!叶晨轻轻抽刀放在床上,刀鞘则放到窗户边照着,若是找麻烦的,需有准备。人影停在门口,凭这身手,显然不会是什么黑店、打劫之类。叶晨心道:‘随机应变吧,大不了,老子骑马一路跑到威武城去,安全了再去安城,魏翔那边,看来只能让他再等等了。’ 还好行李都在床上。叶晨隐见门缝里伸进个什么东西,门闩向上一抬,门居然就开了。那店家一步步稳稳的走进来,关门坐在桌旁,“姓罗的,赤鹫堂跑老子黑虎堂地面上干什么来啦。” 叶晨屏吸不答,对方又道:“要是有事,明天叫闵四走正门,若是敢在榆牙、瞻马做买卖,莫怪老子翻脸。” 叶晨握紧兵刃,若店家近身就攻他个措手不及。叶晨始终不开腔,店家坐了一会儿,咳了几声又到,“恒国上万两银子的买卖都让你们接了,我们堂主不抢买卖,还借你们许多好药,别蹬鼻子上脸。” 叶晨听到恒国,果然是这些王八羔子,所谓的好药必然说得是醉血海和虚离生,想起李永孝兄弟遭害,今日就要算账,那店家却坐着原地不动。 “罗孙子,你拿把刀躺着也不嫌硌,要不是邢堂主嘱咐过我,老子今晚就送你见阎王,没事明天早滚,不然管杀不管埋。”撂下了话,店家带上门出去了,不时传来两声咳嗽。 我踩过界了?离生门水到底有多深呐?这肺痨鬼一样的店家今天也照了好几次面,虽说自己大意,但就算留了神,也未必能看出个深浅。既然你的地盘你做主,等练好功夫,管你哪个堂的,老子一起算账,好汉不吃眼前亏,明早还是离开此地为好。离生门内部的恩怨,叶晨是半点兴趣也没有,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小命,练好武功。要与王为远作对,培养些势力也是必须的,魏翔看得上自己,肯追随左右,又怎忍辜负。 当夜无事,叶晨没心思再与邱寻懋周旋,天微微亮就动身出发,走时也没见着店家,只是听见几声咳嗽。 叶晨从瞻马城北门出来,绕了一圈,上了往西的道路,快马加鞭而去。走了三五日,已到安城,要是亦君能一起来该有多好。 入城之后,叶晨按事先魏翔的描述,很快就找到了贺家的宅院,后门巷子一侧就有个客栈,叶晨按自己的计划,并未直接上门,而是在客栈住下。按理此地应是聂门黑虎堂的地头,一来确定自己身后没跟着尾巴,二来看看宅院之外有没异常,自己已然对不起贺亦君,再不能连累了贺家的二老。 住了一日,叶晨打消了安全方面的顾虑。从客栈观察,贺家宅院人丁稀少,没见着魏翔,但有四人会武,其中两人与魏翔差不多,看起来和离生门的行者差不多。四人以前都没见过,下午在院中出现过几次,应是魏翔说的自家兄弟,大概是护院例寻,魏翔办事还挺上道。 算了算时间,差不多可以遇上,左右无人,叶晨跃墙进去。顺墙走了一截,巡院的还当真来了。 叶晨有心试探,躬身屏吸藏在草丛后。那人缓缓走着就过去了,叶晨站起,咳嗽了一声。那人并未立即回头,弯腰从鞋筒拔出把匕首,才转过来看着叶晨。没被发现叶晨,并非那人菜鸟,而是叶晨武功早已大进。 “我姓叶,找魏翔。” 听此一言,那人把匕首顺在袖口,不冷不热说了句“随我来。”名都不通一个,这人行事稳重,叶晨还算满意。到了前院,魏翔只穿个单衣,正在举磨,练得很认真。看见叶晨,丢了家伙,跑过来抬手一拜,“公子你可来啦,恩?贺姑娘呢?” 叶晨心中一酸,“单独说话吧。” 其他人应是出去办事儿去了,刚才这位,手上匕首还没收,魏翔简单介绍一下,又吩咐魏平去召集兄弟过来拜见,然后引着路,把叶晨带到西厢。 问清了府中情况,贺老爸和贺老妈都好,叶晨宽慰了许多。贺亦君罹难,叶晨带着自责向魏翔说个磬净,说完感觉稍稍好些,这事儿就没和人掏过心窝子,闷在心里不是个滋味。魏翔还算淡定,只是叹气。叶晨把自己的打算和魏翔交了个底,魏翔也很赞成,不拉人马是不可能放倒王为远的,只是叶晨准备蒙混贺家二老,不以实情相告一节,魏翔不置可否。 一会儿,魏平又带来三人,魏平和魏林年纪比魏翔小些,与叶晨差不多年纪,魏青松和魏长生就年轻多了,年纪比叶晨还小了一截,一个十八,一个十七,都是魏翔前年回魏村带出来历练的。相互认识一番,几人都唯魏翔马首是瞻,看目前的情况,自然是要跟着叶晨一起干。相处不长,说话间叶晨已听出几分忠义,略感欣慰之余,想来魏翔早已和这几位介绍过自己。 叶晨也很高兴,作为见面礼,每人发了二百两银票,“跟着我不一定有好日子过,但叶某日子过得好,绝不会让大家还吃苦。”简单动员了一番,叶晨还真有点儿头领的样子。“咱们今晚陪亦君父母吃个饭,明日就走。对了,魏哥,马鞍里有把利斧…” 不待叶晨说完,魏翔就已回话“好好收着呢,长生去把东西取来给叶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然勇于勇夫,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了。一家人,才能同心协力赴汤蹈火,这也是李永孝兄弟几人曾教导过的,就从今天开始实践吧。兄弟相称,行手足情谊,是凝聚这个团队的第一步,叶晨更需义无反顾、以身作则。叶晨心中,始终玩味着那个所谓的“道”,李永孝和孔信说过,明增大师也说过,魏翔和魏家村的这些子弟们,若是与叶晨一样,将此物放在心中最崇高的位置,天下哪里还有办不成的事呢。 晚间,贺家的堂屋摆了大大一桌团圆宴,叶晨整理了仪容进屋拜见二老,贺父和善,贺母慈祥,更喜身体康健。席间叶晨说了一个美丽的谎言“在下叶愧,亦君与我容国堂兄叶晨,以音律相识,两人一见钟情,往容国成婚去了,按礼本应先拜奏二老,无奈恒容交战,多有蹉跎,特请在下先来报信,并携白银千两为聘,只望二老成全。” 叶晨表面说得洋洋洒洒,字字句句犹如伤口撒盐,索性满桌子劝酒,加上之前和魏氏兄弟打好的埋伏,席上还真是吃喝得喜气洋洋。贺亦君本属被人掳走,如今不但平安,还有了好的归宿,二老早已是感天谢地,加上叶晨言行中正,再见到聘礼,已然信了九成。贺母高兴,笑着悄悄拭了几次泪,贺老爹也高兴,敬了叶晨几杯,拉着问长问短。 叶晨更是吹得天花乱坠,“在下怎可与兄长叶晨相比?”...“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少年英俊,德能两全!” 每每称赞,如利刃割入,更是字字剜心,还是那句话,‘时间,并不是所谓的解药。’ 宴后叶晨洗了把脸,吩咐众人收拾东西,魏家一众兄弟本以为叶晨醉了,不想叶晨竟如此能喝。叶晨回房调整了状态,多喝了些水,待近三更,跃墙往官府去了。安城不像瞻马城那样复杂,治安环境明显要好得多,这也难怪魏翔选择把贺家搬到这里。 叶晨轻松的就到了县衙后院,寻着亮处过去,堂中坐着一人正写写画画。那人一身白衣,虽为锦缎的料子,却也打了几处补丁。叶晨的出现,那人一无所知,桌上两只小碗,写写画画之余,还不忘端起小碗品尝美味。还有十几步距离,叶晨清了清嗓子。那人猛然抬头,“何人大胆,夜闯官宅。” 叶晨走到案前,鞠了一礼,“在下姓叶,有事相求,还望大人首肯。”距离近了,才能看清,案上两只小碗,一只碗里是青菜煮的汤,另一只碗里,是米饭。想来这位大人还没吃饭,不过身为官员,吃穿尚且如此,普通大众的生活,一定是十分艰难。 那官本欲呼人拿下,见对面来软的,应了一声,叶晨赶紧抱拳作礼,然后开说:“城北新搬来一户人家姓贺,仅年迈夫妇二人,均属良善,万望大人体恤爱护,莫让他们被人欺负了。” 那官人听了有气,放下手中小碗道:“本官爱民如子,若是好人,自然是爱护有加,到是你这行事怪异,本官或先将那宅院查办一番。” 叶晨将恒国定远将军腰牌和离生门的腰牌放在案上,后面又放了几张银票和司徒秋的利斧。“只因曾受二老恩泽,有心报答,特来相求。” 那官瞟一眼桌上的东西,冷笑:“还有些来头。” 叶晨续道:“这斧乃是冉国通缉要犯司徒秋之物,在下进出这宅院甚易,大人不为自己考虑,也需为周遭之人想想,只需大人明日到府上走一趟…”银票这东西果然好用,叶晨笑着离开了官宅,看来已连唬带骗与这县令达成共识。 次日天亮,几人别了二老出发,叶晨吩咐众人先走一步,自己则找个巷子,就等县令登门。巳时前后,那县令果然来了,父母官亲至,手上还拎着两包小礼物,街上着实热闹了一把,进去时间不长,一盏茶时分人就走了,贺老爹亲自送出来的,那县令与贺老爹犹如老熟人一般,叶晨目的已达到,有这县令靠山,贺家二老住在这里自然会安泰许多。绕往后院悄悄再看了看二老,远远跪下拜了六拜,三下自己的,三下贺亦君的,然后出城赶魏翔去了。 第30章 天龙英杰 一行六人,晓行夜宿骑了半月,终于到了冉国地界。魏家村这几个年轻人,与叶晨和魏翔一路同吃同住,有说有笑。虽未经历什么大事件,但还是应了一句老话,“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或许多少都受了点“孝悌忠信”的影响,凡事义字当头,这个小圈子里所有人都能做到将心比心,事情就好办了。和几人相比,叶晨已算高手,除了千叶掌法几人尚不宜习练,其它武功叶晨毫不吝啬,以后拉队伍还仗着这几位兄弟帮衬呢。 这一日赶路,沿途皆是密林,郁郁葱葱,甚是凉爽。顺道而行,方至林边,顿觉眼前豁然开朗,连阳光都有几分刺眼,竟是硕大一片湖。赶路疲惫,几人可饮马于湖,洗把脸提振精神。 几人到水边一阵鼓噪,叶晨伸手捧水,只觉湖水太凉,只是洗把脸,也打了个激灵,甚至凉得微微有几分透骨。再抄一把尝尝,清冽甘甜。想是湖水太凉,牵到水中的马儿也自己退到了滩上,只是浅浅的把马口插到水中喝水。 看着很正常的一个湖,怎知这水却凉得出奇,远时望之波光粼粼,近看时湖水晶莹剔透,清澈见底,众人怕有古怪,休息片刻又继续赶路。行了几里,感觉身体也无甚异状,叶晨稍微宽心些,若是路上能遇个农人问问,那才是最妥。 又行一段,远远可望见个茶摊,貌似生意还不错。今日一路风光秀丽,看来是老天眷顾,叶晨一行注定要在这山灵水秀之地盘桓一二了。 叶晨一个手势,几骑都放缓了马,往茶摊而去。这茶摊放了六张矮桌,只余边上一张空着。小二忙得不亦乐乎,几人喝着茶,旁边一桌显然都喝得酒,说话声音很大。 坐下一打听,叶晨的心也宽了,不管湖水多凉,完全可以饮用。续问而下,此湖名“抚仙”,盛产鱼鳖,有数百里大小,湖边也有许多村落,村人生活都仰赖此湖。小二说到这湖水,更是把自家的茶也吹了又吹。叶晨品来,虽觉此茶确有几分出众,但多半是水好的缘故。叶晨也不点破,又问了路径。只需过了此湖,顺着道儿一路向东,快则十数日,便至冉国都城“朱雀”。 小二这边打听得差不多,几人闲聊开来,只是这茶摊虽小,此时却热闹非凡。叶晨听了几句,“一叶三花五离生,二渔四猎六指鬼。”前面一句曾在弘远听魏翔说过,当时没怎么在意,到了冉国都这么传,看来并非虚言。遇到道上的内容,习之有备无患,叶晨示意魏翔打听打听。魏翔听过前半句,显然没有这汉子知道的多。上前配了几句,这桌人也不见外,还给魏翔倒了一盅,说书似的那位姓王,单名一个伟字,身材略胖,一左一右背着两把剑,是冉国某个剑派辈分靠前的弟子。 叶晨混迹天龙陆数年,时至今日,终于应证了叶崇响亮的名头。这两句偈语中,“一叶”说的正是叶崇,金色短刀,武功深不可测,来无影去无踪,王伟吹得口沫横飞,仿佛叶崇就住他家隔壁一般。魏翔与人攀谈颇有两把刷子,问的都很到位,总能将人引得越说越高兴。“三花”说的是离国花家祖孙三人,武功这方面没做什么说明,但能在广阔的天龙陆得个“三花”的名头,定然不是泛泛之辈,而且可以确定,这应该是一个有着光辉历史的氏族,全家都透着英雄的气息。魏翔捧着王伟胡吹,“五离生”说的,自然是离生门,名声虽不好,却响亮得很,王伟提及,故意把声音说得轻了许多。虽然能吹,王伟还真知晓些关节,“为什么是‘五离生’?这是人家宗门传下的规矩,历来都是五位宗主,列国门下各堂主也是五位,凡事多有五五之数,故名五离生。”叶晨听得兴起,搬了小凳过去凑热闹,叫来小二,又上了酒和些下酒小菜。这摊子的水酒一般得很,要是找小二相问,必然又要对这湖水吹捧一番,叶晨索性闭嘴。下酒菜倒是丰盛,不算花生瓜子,小鱼小虾也不少。连同叶晨在内,一桌人边吹边喝,津津有味。 旁边一桌过来一位道:“这么说天龙陆还有两个厉害的渔人,可以入水而眠,另外还有四个厉害的猎手可以百步穿,不!千步穿杨?” 王伟鄙视了一眼,更是卖力的说着:“二渔和四猎,这名取得都是谐音,人家二渔,实际是姓虞的两人。”边说边沾茶水在桌上写划,分明是个“虞”字。“彖国朝廷若无此二人,只怕早就亡了,一位叫虞森淼,麾下人才济济,乃是一方豪族,数次救彖国于水火,人称北融公子,此人居功不傲,亦不受官禄,数次回绝彖国朝廷的封侯进爵之命,亦不受封邑,毅然凭北融府之力镇着彖国北方。”说到这,王伟接下魏翔递去水酒,咕了一口继续说道:“另一位虞氏更是奇人,一介女流,合纵连横于列国,和虞森淼一起,硬是撑着彖国天地。” 听到此处,叶晨正要问,旁边早有人过来插话,王伟呸了一口:“虞大小姐虞卿兰都不认识!” “噗!”叶晨一口酒喷在桌上,咳嗽连连,不是瞎盖的吧,虞卿兰这么牛?当初在卯阳还把虞大小姐气哭,看来做得过了。叶晨心中好笑,要不是桌上人人会武手脚麻利,这酒和菜还能用吗。虽然众人一脸的嫌弃,叶晨继续四下赔罪,带着一脸的笑意。小二已拿来抹布擦桌子,王伟继续道:“四猎就更厉害了,都是简国出身的英雄,跺跺脚天龙陆也要震一震。” 众人越“哦…”王伟讲的越是兴起。这部分的话题,叶晨纵然有兴趣,也没听进去,被王伟一提,倒是想起虞卿兰,估计现在已带领她的乐团回到彖国了吧,曾经答应过她要往彖国讲授火炮知识,若因此真能造出几门来用于护国,那还真被这汉子说中了,撑着彖国天地。 不知王伟说到哪里,众人又是“哦…”成一片,王伟干了酒碗,继续道:“这六指鬼与一叶差不多,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武功怎样不知,单周易算得行云流水一般,列国就没哪个敢班门弄斧,据说此人还会奇门遁甲之术,能通阴阳,善变化…” 叶晨听王伟越说越玄乎,后来连江湖要密都拿出来说了,什么有了天龙令的消息。茶也喝得差不多了,叶晨一行人继续赶路,目的是冉国首都“朱雀城”。据说此城位于天龙陆正南,冉国南面是海,西连聂,东接彖,北临离、简。以天龙历890年的国土面积来算,只比简、离两国小些,同属强国之列。冉国之盛,道路即可见一斑,恒、聂所修官道崎岖狭窄,沿途多有山林,冉国官道宽阔,多有支路,沿途村镇繁荣,加之占得平原地理,水道纵横,叶晨所经之地,冉国交通发达,也最为富庶。 叶晨自从离开白鹿,兜兜转转一路到了冉国,列国一些相对贫瘠的地方,都能偶尔看见卖儿卖女的穷人,这还是近几年没发生什么天灾的情况。要是什么时候再来个干旱或者大水,不知又有多少穷人要饿死。 六人游山玩水又走了半月,已到朱雀城,恒国弘远与之不可同日而语,但见城楼高阔,女墙齐整,单西面入城就有三路,中间酉金门朱红耀目,门上均匀排列着拳头大的门钉,门洞中回首一睥,好家伙,这门都有一尺来厚。到了市口,人声鼎沸,接踵摩肩,堪称南国第一城。 不仅叶晨,魏翔几兄弟也是大开眼界。几人寻了间三层的酒楼,“呵呵,端仪楼,红墙碧瓦,定是吃饭喝酒的绝妙去处。” 作为褒奖,叶晨要求“喜欢吃什么随便叫”,终于到了目的,好好吃喝一下是必须的。叶晨找来小二问了悬赏缉拿司徒秋的事儿,不敢说整个冉国,至少整个朱雀城和这方圆百里,这事当时还是轰动一时的。叶晨下意识的摸摸背后的斧头,我的经费就全靠你了。酒足饭饱,几人喝得大醉,就在这端仪楼住下,虽然贵点儿,叶晨是绝对不在乎这点银子的。 次日,太阳已升得老高,又是宿醉,几人换了身精神点儿的行头,问明路径,往皇城去了。 “站住,干什么的。”叶晨说了来意,并奉上几两银子,那门口统领把六人打量了几遍。“等着,别乱走。”过了半炷香功夫,跟着那统领出来一队人,为首的明显是个太监。 那太监怪声怪气儿问道:“叫什么名字?” “叶晨。” “你把事情再给咱家说一遍。” 叶晨心中不快,还是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两万两黄金呐,就是两千两也够用几辈子的。 “好啦,好啦,把东西陈上来。” 叶晨取出利斧,双手奉上。那太监把斧子放到盘子里,“都等着。”头也不回的去了,叶晨待有分说,算了吧,人家的地盘上。待会你要兑了赏金也就算了,若是黑我,莫怪小爷我把这南国第一城搞得鸡飞狗跳。 又等了一炷香,那太监出来使个眼色,上来个统领搜身,叶晨早知道这皇家内院麻烦多,大小兵刃都没带来。确定叶晨身上实无兵器,统领向太监点个头。 “叶晨,你跟着咱家,陛下要见见你,懂多少规矩就都使出来,知道了吗?”叶晨应一声走了过去,魏翔等人却被拦在门外。想想也是,这皇家禁地,来了几个外乡人,怎么看都土,哪能让你进去乱转。叶晨发话:“大家稍待,不会白来的。” 叶晨随着那太监绕了好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皇城到比恒国大多了,也气派得多,又是南国春日,花草繁盛。到了御书房,又这通禀、那呈报,没有八十一难也有四十九关,叶晨终于跪在了冉国主君面前。 冉帝邓睿,已五十来岁,国字脸,印堂锃亮,一脸英气。待上面问话,叶晨又把杀司徒秋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斧子就在书案上的盘子里,想来人家已验过东西,不然是到不了大王这里的。 冉君说话中气充沛,“平身吧,你会做燎子吗?” 叶晨起身,纠结了几秒“在下没做过,但在下确有制作之法。” “恒国有位精通机括的将才,他的书在你那里?” 叶晨知道,邓睿所说精通机括的将才,自然是陈思悌,于是回话:“在。” 听了叶晨答话,邓睿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朕命你行工部之职,封四品少卿。”叶晨心中不平,不是双向选择吗,我简历都没写一个,怎么又封官了,虽说比恒国高了一品,王奎那厮不是也称自己是少卿吗,怎么这冉国的少卿就比恒国的高出两品,那个,呃,我是奔赏金来的啊。 表面上叶晨还是很上道的,又跪下谢恩。总之先顺着,不好干的话脚可是长我身上呢。 “叶晨还有一事相求!” 冉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旁边的太监也觉察到了,转过脸尖声尖气向叶晨道:“叶少卿请讲。” “城外还有五人,各有所长,叶晨斗胆请王上赐个一官半职,我等合力才能更好地为朝廷效命。” 冉君也不小气,肯提条件就留得住人才。“那好,跟随叶少卿的五人封七品主簿,由叶少卿总领,亦行工部之职。半月之内,朕要见到第一批燎子。” 叶晨又谢了一遍恩,太监捧着托盘,“叶少卿请随我来。”这风向转得够快啊,才封了官,耳边刮风都是顺的。 拜出御书房,拐了个弯,叶晨听邓睿向左近之人说道:“伯乐之善,岂止相马千里之能呼?” 按常理说来,这个距离,加上对方随口说话,常人本是不能听到的,就算听到只言片语,也不可能清晰如当面直言一般,叶晨暗喜,此必内力又显精进之功。跟着太监又绕了半天的园子,先到吏部,说是等着把魏翔他们的事一起办了,叶晨和那太监瞎聊着,“什么!要上朝?”叶晨一阵惆怅,以前在弘远,早晨有贺亦君职业专注叫醒,起床是痛苦的,被贺亦君叫醒却很幸福,而现在,却阴阳两隔。 叶晨呲呲牙,只能面对现实,冉国的国力和现在的待遇,对自己成长和积蓄力量的作用,总比自己在江湖上飘荡要好得多,大树下面好乘凉嘛。说着说着,魏翔五人进来了,个个都喜形于色,尤其是魏青松和魏长生,可能都还不知道这官坐个什么名堂,就封了七品,魏翔倒是不计较,叶晨初到冉国,要几个七品官就像吃饭喝酒一样简单,跟着这样的人,才有报仇成功的可能性,才有大展抱负的未来。 六人跟着太监乱清楚了吏部的事儿,又去工部照面。工部熟悉了一下,又跟着去刑部,把个皇城基本都绕遍了。刑部那掌院看了手谕,搪塞道:“朝廷给刑部的拨款本就不多,那笔款子前几年被户部调去修河堤了,再说这只是要犯的一件兵刃,死不见尸,三千两银子已是极限。” 魏翔正要争辩几句,掌院道:“若不是陛下的手谕,一文都拿不着。”叶晨其实早料到没那么简单,两万两黄金,只按一比十计算,那可是二十万两白银。手谕叶晨也蹭看了一下,上面确实没写“黄金俩万两。”只有“太后护佑,叶晨等力战司徒秋,人士折损,缴得凶器,当与重赏”云云,分明就是邓睿赖账。 魏平和魏林愤愤不平,魏青松算术好,看叶晨吃如此大亏,与刑部掌院嚷了起来,叶晨赶紧劝住。人在屋檐下,再横再拧,拧得过一国之君?见好就收不仅是智慧,也是需要勇气的。叶晨谢着催来了银票,三千两也不少,总比没有强。几人回到端仪楼,叶晨又叫了满满一桌好菜,已不像昨日那般豪饮,都是小酌,席间向魏翔几人说着自己的打算。本来大家还兴高采烈的想干一番事业,谁料一国之君竟也是无信之人,反倒教这些年轻人高看了。这冉国的官儿,大家先做着看,年轻就是本钱,有实力的话干什么不行呢? 第31章 巧遇故人 过得几日,众人学了衙署的规矩和职司,该上岗的上岗,该搬砖的搬砖。魏翔几人都去工部,叶晨则一大早入朝去了。一进皇城就被礼部一位官员拉住,朝没上成,又学了一早的朝礼。饭都没吃,又去工部拜见上司。工部的一品大员叫孙俱,才学多好不知道,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嫉贤妒能的腹黑朽木。从谈话中,叶晨得到一个很好消息,因为火炮知识独到,自己已是声名鹤起,怪不得拜见邓睿后没怎么磨叽就给封了官。又思来想去,看来自己身上不仅是有些火炮知识,李永孝和陈思悌给的书,也是列国觊觎的东西,难怪邓睿开口就是燎子。上面的人,永远比下面的“有心”啊。 叶晨身负王命,孙俱脸色虽难看,却不敢怠慢,工房里露过了脸,燎子的事全都推给叶晨,至于火炮这种列国都有共识的神器,好像暂时还没有叶晨的份。 半月很快就过去了,几人住着朝廷拨赏的皇家大杂院,叶晨依王命带领着魏家兄弟和几个工人没日没夜的干,陈思悌送给叶晨的《东流志》书角也多了几个毛边,终于是生产出第一批五十个燎子。其实要是为自己制作,这批燎子至少可以增加到两百个,一来因邓睿克扣了杀司徒秋的赏金。二来叶晨经玉照山一战,认识到燎子的威力,中饱私囊落下一部分。还有第三就是,燎子制作工艺并不复杂,若全盘托出,邓睿很快就会提出其它的要求,在充分了解这位新老板的心性之前,不宜太过张扬。 一日晚饭过后,魏翔要带叶晨去个有趣的地方,魏平几人自然是练功守门的份。去的地方就在朱雀城中,紧挨着皇城两条街,入夜更显热闹,前方有一栋五层的建筑,远远看着灯火辉煌,似比皇城内院还盛一筹。“魏哥,不是要去那什么楼什么院吧。”路两旁这些场所,人来人往,虽然华丽,光看招牌也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去处。 到了地方,叶晨往楼前一看,“龙氏行馆”。够可以啊,皇城近在咫尺公然用“龙”字做招牌,要是没些来头,恐怕早被府尹和提督把楼都拆了。门口几级石阶下,站了四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都背手站着,脚犹如钉在地下般一动不动,一个个板着脸,加上着装统一,不知里面门路的人,哪个敢进,怕是正眼也不敢看多看一眼。 叶晨和魏翔走了进去,四个汉子并不招呼,他们存在的意义,是让人明白,这里不是一般的去处。里面的人不少,却丝毫不吵闹,每每有人扎堆说话,人群里必有一位老者。这些老者同样着装统一,比起门口那几位,老者们这身行头就考究得多了,冠带不凡,个个看起来都像富甲一方的富家翁,谈笑自如。 魏翔拉着叶晨绕过前厅,又在中堂转悠了半天,不时就能遇到个穿着“标准”的漂亮妹子上来引路,都被魏翔拒绝了。中堂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少,有一处展示的居然是几页《龙形工书》残卷,顾客只能看到一个精致的盒子,标价四位数,四位数都盖着,一副不诚心买就别问价儿的架势。叶晨心想,这玩意儿要是在恒国,早就被强人“拔毛”了,冉国的权贵们还真是厚道。当然,就算是叶老怪行事,也不会全然乱来,被“拔毛”的对象,是否缺“德”,是有其专业划分的。这些东西明目张胆的公开买卖,要么是叶老怪还没来过朱雀,要么,就是这里的商人,有着“专业人士”也无可非议的德行。 转到后院子有几个小亭,挨着院墙,清一色的小厅,小桥流水间,点了许多灯火,照得亮堂堂一片。廊下零星站着几个汉子,和门口那几位犹如一个模子打出来的。魏翔看见熟人,“杨先生”喊了一句,那老者忙过来招呼,将二人带到旁边雅间,上了香茗。 “这位是?” 魏翔相互介绍完毕,那姓杨的老者与叶晨攀谈开来。叶晨终于明白了几分,这龙氏行馆其实就是个市场,都是卖些奇珍异品,此地服务周到,客人若求馆中没有的东西,只要出得起价,馆里也可以负责收购,瞎子也看得出,这行馆的来头和靠山肯定不一般。 魏翔出于关心,见叶晨短刀和素云都没了,前段日子还背着把精钢利斧,现在平时若是带着兵器,带的就是那把离生门的地摊货。现下得了杀司徒秋的三千两赏银,于是带叶晨来寻个像样儿的兵刃。叶晨心中感激,和杨先生聊了一会儿,竟越聊越深。十八般兵器不说,自己虽然使刀,但与这老者相比,刀方面的知识,自己也就一文盲。杨先生看起来武功平平,在兵器方面到是相当渊博,想起自己在恒国曾大谈人体工程学,实在是令人汗颜。 老者姓杨,名承兴。本要带叶晨看看馆中藏品,叶晨羞愧,喝了些茶,谢了点银子,赶紧走吧,人还没丢够吗。另一方面,得到老者于兵器方面的一些点拨,小叶同学的刀法,在招式上居然萌发了改良创新的念头,一心想着回去试试。虽没买到东西,收获还是有的,想不到朱雀城还有这么个好地方,除了城中相国寺,看来这边的山门今后也要多拜拜了。 冉国居南,转眼已是初夏,叶晨与魏家兄弟逐渐习惯了冉国温暖湿热的气候。叶晨生产燎子不利,反倒混进了冉国工部的火炮团队,火炮自然有人制作,剩下的都是类似科研的工作,写写画画,出些主意,虽常有被人抢功和排挤之感,倒落得清闲。冉国对燎子需求看来不是一般的大,魏翔等人则继续先前的工作,浑然不知自己已是燎子制作的进阶能手。 龙氏行馆去了多次,叶晨早与杨承兴混得熟了。这一日,叶晨又与魏翔到龙氏行馆“取经”。年轻人多见见世面有好处,这次还特地叫上了魏青松。三人往城中买了好酒,包两包脆肉,又来到龙氏行馆,拉着杨承兴吃喝,虽然行馆中也有伙食,单这脆肉,朱雀城又有哪家可以和端仪楼一比。可惜杨承兴牙口已钝,与脆肉无缘,只能就着香脆的蚂蚱喝上两口。 上次杨承兴推荐一把“归无”给叶晨,虽然喜欢,左折右扣两千四百两,叶晨始终没舍得下单。后来听说有人出五千两银子要买燎子的制法,就算做不成买卖,向会做买卖的人学习一二,又有何不可。今天前来,叶晨早有打算,一是朝廷火炮方面催得紧,叶晨想与杨承兴讨教些冶炼熔锻的知识,二来就是要细谈燎子制作的买卖,若真能成交,干脆一道下单买了那把归无。四人聊了一会,又一位老者进来与杨承兴在一旁小声说了几句。那老者出去后,杨承兴一脸喜色,那买家也在行馆之中,若双方都爽快,今日便可做成一笔大买卖。 杨承兴干了一小杯,和叶晨介绍起行馆分成的规矩。按例若叶晨卖了燎子的图纸和制作工艺,买家出银五千两,此物属买家求购,又属列国征战利器,行馆提四成,叶晨只能得三千两,魏翔和魏青松都抽口凉气,两千两银子就这么没了?三人商量一番,魏青松脑子快,出价八千三百四十两,如此一来,叶晨可稳收五千两。燎子对于用不着的人,并没有什么意义,但对于需要用到的人,多出几千两,应该还是可以接受的。 要求提出,杨承兴也乐,本来行馆只提两千两,因卖家的要求,现在行馆可提三千三百四十两,关键就看那边燎子的买家能不能负担了。 杨承兴起身去与另一位老者交涉,叶晨三人继续坐着喝酒品茶,魏翔正夸魏青松机灵,院内传来一阵喧嚣。 “龙尉奉旨捉拿奸细,各人都在原地待查,否则杀无赦!” 院中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行馆护卫的汉子们几时曾把官兵放在眼里,已动起手来。此时官兵已冲到后院呼喝,想必驻扎行馆前面的汉子们,怕是早已被放倒。一时间喝骂与喊叫之声此起彼伏,叶晨走到雅间门口看着,众护院汉子武功虽好,却无奈官府人多,有几个斗得狠的汉子,已横尸就地,官兵或许奈何不了他们,龙尉就不同了。令叶晨担心的是,这些龙尉一来就出了人命,下手之狠辣,看来冉国朝廷对于捉拿奸细的事,已动了真格。来谈生意的,几乎都在房间向院中张望,今日算是长见识了,龙氏行馆和冉国朝廷,懂些路数的,都期待着看两方如何收场。 院中动静大了,楼上下来一人,头上冲云冠,批个鹤氅,手上转着两个弹子,冲领头那位道:“若是冉王亲临,在下自当迎迓,阁下既是奉旨,请一示君命。” 领头那龙尉行了一礼,“原来三当家在此,事情就好办了。”说着递过圣旨向四周喊道:“冉王有命,此间有敌国奸细混入,亦有冉国叛徒要出卖我国要密,朝廷已查得真切,特下令拿人!”又转向馆主:“想来三当家对此事并不知情,所以还请行个方便,今日馆中之人的身份来去,我等必须全部查清楚,抓到了奸细,你我才好向君上交待。”言下乃是笑里藏刀,若抓到了奸细,这龙氏行馆又怎脱得了关系。 三当家冷笑一声,“找龙氏行馆的麻烦,你确定君上会保你?” 那龙尉倒是懂事,“我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今日此事也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得罪之处请几位当家见谅。”说完打个手势,示意手下继续办差。三当家也不与这龙尉计较,向旁边老者吩咐几句,站在院门口,依旧不急不缓的把玩着手上青玉弹子。 那龙尉查了两间,查到第三间,出来一人,叶晨曾在朝上见过。那人报了姓名,“在下黄腾,兵部长史,为内人买些首饰,望大人明…”察字尚未出口,那龙尉赏了一记耳光,黄腾被扇翻在地。 “拿下!”不由分说,黄腾和两个随从已五花大绑拖了出去,连嘴都堵上了,唔噜噜不知是喝骂还是喊冤。几个龙尉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显然要抓的人还在这院中,一间间盘查过来。不管今日龙尉来找的是谁,叶晨可没器量要挨那龙尉巴掌,更不想吃牢饭。看那眼色,魏翔会意,取出个人皮似的面具给叶晨,自己和魏青松找了块方巾,若情况不妙,干脆蒙了面武装离场。 这边一路查来,叶晨只听旁边有人喝道:“大人,这就是彖国的奸细!” 听到彖国,叶晨偏头细看,已围住两人,一人乃是翩翩公子,长得俊俏,就是身材太单薄,尤那玉手芊芊,一把折扇在身前扇得有气无力的。另一人皮肤黝黑,身形健硕,留着几寸短须,眼光犀利,比身后那位公子高出一大截。 兵士手才沾身,那汉子已出招,几个兵士飞出一丈有余。不伤性命,却丧失战力,叶晨暗赞,这汉子出手到是懂得保存体力,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武士,就是老江湖。身后那位公子看起来不会武功,且有些紧张,因为扇子扇得有些急了。 那汉子能打,兵士都围着斗到院中。几个兵士到无所谓,战团中又多了两个龙尉,那汉子中了两下,情势顿时逆转。看得出那汉子已现败势,但犹在力战。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院中,叶晨却打量着那位公子,只是个侧脸看不太清楚,这身形和神态好像哪里见过。叶晨正思量,一个龙尉已站在那公子身旁,“虞小姐请吧。” 叶晨定睛细看,顿时犹如五雷轰顶,睫毛修长,双眸清澈,秀鼻匀挺,朱唇温润,这位“公子”,不是虞卿兰又是谁?! 第32章 闯祸连连 一众兵士和两个龙尉夹攻,那汉子已渐渐不支,叶晨和魏翔、魏青松吩咐完毕,静静向虞卿兰靠拢。那龙尉正得意的数着虞卿兰罪状,冷不防后背中掌,飞出老远,待回神看人,叶晨已拉着虞卿兰到了门边,叶晨三招两式突然发难,几个兵士哪阻得住。 三当家呵呵一笑,冲中掌的那位道:“还真有恶人,阁下万不能丢了朝廷的颜面。” 那龙尉闻言,更是气血翻涌,喷出口鲜血,“追啊!”自己却半跪在地上起不来。 趁院中分神,魏翔和魏青松上前砍翻两个,“这边!” 那汉子来不及细想,分明看见虞卿兰是和叶晨往门口跑了,这两位却往这边,跟着两人且战且退,斗到墙角一跃而出。魏翔最后出来,身后已见火花,落地后火花留在墙角,人已跑得老远,两个龙尉和几个会轻功的追跃出来,只听两声闷响,炸翻在地,伤倒是不怎样,吓得不轻,待回神爬起来,已不见三人踪影,只能沿街瞎追。 魏翔三人奔回到官宅,叶晨已先到一步,正收拾东西,虞卿兰此时相当淡定,悠然的坐着品茗,虽是公子打扮,难掩俏丽面庞。半杯喝完,几人收拾停当,那汉子还要谢恩,叶晨急忙打住。说到随机应变,叶晨不但脑子灵,也有那个实力。计划说完,那汉子除了谢意,更多的是质疑叶晨计划的不妥,虞卿兰反倒是一脸笃信。要买燎子的买家,正是虞卿兰,叶晨这边当然就是卖家了,朝廷证据确凿,已经由不得叶晨等人留下。 交待清楚之后,叶晨又道:“赶紧走吧,这里可是冉国皇城,龙尉多着呢。”虞卿兰不拒绝,那汉子只得听命,勉强披上了虞卿兰那件外袍,当个开衫穿着,跟着魏翔几人往东门而去。 叶晨带着虞卿兰避过几队巡城的队伍,到了相国寺,深更半夜的,当然不走正门,踩着院墙外堆放的杂物进到寺里。前段日子叶晨常来蹭斋,方丈法号成开,知道叶晨与西来寺有些渊源,也开导过几次,这少年悟性很好,就是定力太差。上次离去,怕是也有十几日没来过。 为了以防万一,叶晨这次特地准备了明增给的木牌,十方世界,皆是佛土,这话看来不假。 此时造访,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叶晨见到方丈,开门见山说了来由,又特别申明“我俩一不伤天害理,二没杀生害命”。 这方面成开自然看得出,叶晨虽古灵精怪,但宅心仁厚。再说了,这个年纪,肯诚心礼佛学道的施主,就算不小心做了恶人,也是要普渡一把的。更何况叶晨手里那块西来寺的木牌,成开铁了心的要助叶晨渡劫。 叶晨也就想住几日避避风头,一间禅房,两位香客,每日三餐,谅有何难,成开亲自办得妥妥当当。只是特别嘱咐了一句“听经礼佛随意,然佛土庄严,二位只需身在寺中,不可心生邪念。”想是闻到虞卿兰身上的脂粉之气,又不好说得太过明白。 这间禅房左右靠墙各有一床,两人房中独处,还未叙话,听得远处传来几声闷响。夜中寂静,叶晨听得清清楚楚,自然是魏翔他们干的好事。朱雀城南面距海还有几百里,建城时却无南门,说是若开南门,就同开了后院起火的兆头,为显上国气派,于东、北、西三面各有三门,都是一大两小,叶晨安排魏翔等人往东面出,走两边小些的门,也容易炸开。出门后几人先往东,行几日甩掉追兵后,从南边兜个圈,十日内往城西双屏山汇合,则是万全。若是扎堆往一个方向跑,一旦被发现,就很难摆脱了。 叶晨经历贺亦君一事,已长进了许多,如今换成虞卿兰,同样不会武功,再遇强敌,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和做死没区别。所以由魏翔等人弄出些动静,制造一个往东逃往彖国的假象,引开追兵,待风头过了,再慢慢送虞大小姐回国。反正冉国呆的也不舒坦,彖国虽弱,正所谓乱世出英雄,或许正是自己这坨金子发光的好机会。当然,下一步的计划还要视具体情况而定,想当年,孔老夫子周游列国的情况可比天龙陆复杂多了。最主要的还是,自从第一次遇上虞大小姐,叶晨便有些不能自已,那个念头可能并不实际,但有些种子,只要遇到土壤,总是能一步步,奇迹般的开始生长。 寺中安静,现在算是安全了,受环境影响,叶晨坐在床上发愣。除了跟着叶崇的一段时间,自己就没消停过。一时颇有感概,儿时是多么逍遥,随叶崇习武时也很自在,在天龙陆的欢乐时光已经结束了?现在混迹于江湖,处处凶险,刀光剑影都是以性命为代价才舞出来的,哪像故事里说得那么轻松。 “叫你来彖国找我,你怎么在冉国当起了差,还成了出卖冉国机密的奸细。”虞卿兰笑靥如花,这话已憋了一晚上,此时终于问了出来。叶晨似乎还在发呆,怎么说也是四品的编制,说没就没了。 被虞卿兰一说,叶晨回过神来,“虞大小姐,你不是除夕前就回彖国去了,怎么又在朱雀做买卖?今天我和兄弟们丢官了,因为你丢的。” 虞卿兰噗嗤一笑:“你就这么想做官儿?送我回彖国,只要你肯为我国百姓出力,多大的官都可以。”虞卿兰十分了解叶晨,若是说为君王出力,估计要招来搪塞,于是故意说成为百姓出力,满满的英雄救世之美,可遇不可求也。叶晨答话只是随便应付一下,其实对于做官没多大兴趣。也不知为何,叶晨现在特别想念贺亦君,干脆脱了鞋袜和外套,拉好被子,也不管虞卿兰,“睡了。”吹灯就躺倒。 虞卿兰再遇到叶晨,如今天赐挖人良机,不挖岂不是对不起上天的安排。虽两张床离的不近且都已躺下,还是努力拉着叶晨聊天。其实叶晨也不困,不聊还好,聊到夜深,竟是虞卿兰先睡着了。 虞卿兰除夕前确实已回彖国,还未立夏,彖国北面的季国,调动兵马又被彖国得知,所以虞卿兰又带了金银礼物,往冉国求援。金银送进了冉国朝廷,借兵之事却一拖再拖,说到此事,虞卿兰误事是小,彖国百姓又遭战祸是大。龙氏行馆相遇也非偶然,虞卿兰每次到朱雀城,龙氏行馆都是必去的地方,寻珍猎宝才能使上关系,斡旋成功率才能增加。要买燎子的制作工艺,想是虞卿兰从冉国宫中得到此物的消息。平时去行馆多是正经买卖,怎知此次想买点道上的稀罕货,就被冉国朝廷逮了个正着。如果是冉国朝廷施计,此次没有叶晨,虞卿兰跌进坑里怕是再难起来。 两人在寺中,一住便是五日,叶晨别了成开,往双屏山准备与魏翔汇合。骑马也就半日的路程,虞卿兰虽不会武,骑马还挺在行。双屏山下王家镇也是大镇,人口密集,商业发达,只因此地从无战祸,故无城邑,才以镇称名,叶晨到朱雀之前曾和魏翔等人路过这里住了一日。 叶晨和虞卿兰到了镇上,住在上次经过所住的客栈,魏翔几人显然还未到来。两人在街市上瞎逛,虞卿兰买了几身衣裳,都是男装,丝毫没有换回红妆的意思。虞卿兰可算是搞“情报”的专家,见识却比叶晨远了去。“镇子西南的双屏山上,有一个双剑门,门下近百号弟子,使的都是双剑。” 由此一说,叶晨到想起了茶摊曾遇到大那个背着双剑的汉子。接话问道:“一叶三花五离生,二渔四猎六指鬼。虞大小姐榜上有名,其他英雄你都会过吗?” 虞卿兰星眸半闭,斜眼看着叶晨:“你没会过吗?” 除了一叶和二渔的一半,其他人叶晨还真没会过,当然离生门是接触过的,多是些门徒、行者,最多也就长老开外,应该不算什么。找了个话头,一个好奇要问,一个心情好要讲,又把个江湖摊了开来。 以虞卿兰的见识,要全部说完,两人不吃不睡觉怕是也要讲上个把月,王家镇虽大,这几条街反显得短了。索性绕至镇边酒楼,边吃边聊,酒足饭饱,收了桌子上茶继续,叶晨比上课还用心,就差做笔记了。 就说那龙氏行馆,大当家便是四猎之中排位最后的“财烈,龙麟。” 排在第四,不为财力多寡,只因商道一途历来不被世人待见之故。此人不但名字取得好,脑筋也好,生财之道可谓天下无双,说成富可敌国也毫不为过。经营遍及各行各业,但唯有一样不沾,就是酒,不是龙麟不喝,而是酒的生意不做,不是酒的生意不好做,只因四猎之首排的是“酒烈,束青山”,束青山嗜酒,也酿得好酒。束家有三子,长子比次子大了两岁,长子第一个本命之年,偷喝束青山藏酒大醉,一醉就是三年,醒来后,次子已比长子高出一头,恰有三年未见的亲戚到访,言“长子三年未见,怎只似三日光景?”束青山也因此名满天下,自己酒业随便经营,也是天龙绝峰,虞卿兰说得认真,叶晨听得啧啧称奇。 续问而下,“四烈排行第二,兵烈,詹天齐”。此人不但武功精湛,更勤兵法,麾下佣兵数万,各个训练有素、如狼似虎。都说树大有枯枝,这天齐兵栈之内却纪律严明,从不欺压当地,更定下“列国不战,百姓乐业,天下息争,永不篡立”的豪言,虽是一方豪强,却又与简国朝廷保持着十分特别的关系,乃是天龙陆独一份的存在。简国地域广大,除恒、聂之外,与另外六国接壤,摩擦一起,曾多有刀兵,简国近十年几无战事,便是仗有天齐兵栈威慑,列国不敢妄动。简国不扩张,多半也是随了兵栈“天下息争”的政治和军事理念。 “四烈第三人,政烈,景冲。”为人刚正,爱民如子,官居简国首辅。从政三十余年,自十几年前成为国家首辅,便大刀阔斧廉政,深得民心,乃是简国的中流砥柱。简国广大,多有鼠辈弄权,景冲恪行法家路线,历来精查细办,更威以严刑峻法,使得简国朝野清明。君臣合力,官民同心,使得简国难掩天龙陆第一大国的繁盛气象。 虞卿兰和叶晨说了一日江湖,比练歌还累,已是早早歇下。叶晨听得热血沸腾,想起明增曾言‘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男儿要有所担当,更需勤修不怠,在房中独自练功,只等汇合魏翔,大家伙一起,定要往彖国辟出一番天地。 算算日子,距约期只有一日,叶晨心中有些担心。引开冉国朝廷的注意,其实五日足已,或许魏翔遇上了麻烦?叶晨不敢续想,心中计划着,若十日期限不见人,就带着虞卿兰东去。莫非自己中了那命犯天煞的恐怖预言,身边的人越是亲近,越是苦难,若果真如此,到是要和虞卿兰疏远些,想到此节,心中又有几分失落。 次日下午,魏翔带着五人如约而至,和虞卿兰一起那位汉子白宽,也安然无恙,叶晨终于心中大石落地,白宽目睹魏家兄弟炸门全程,之后又一路结伴应对追兵并打探消息,已处得熟了。 魏翔几人当日在朱雀东门炸开个门洞逃出城去,不到三日即甩掉了追兵,却意外探知冉国大量军械粮草往东,再探得知,事态已然十分紧急。冉国东线有大军集结,号称二十万,军命不是援助彖国,反而是与季国一西一北两路共进,要二分彖国疆土。虞卿兰闻言脸色大变,和白宽低语几句,确认了情报的真实性,急切向叶晨投来求助的目光。叶晨一个激灵,送大小姐回国不难,但摊上国战,自己初涉江湖,加上魏家兄弟,一共菜鸟六只,就是六十只也不够看的。 白宽却有主意,本来打算立即回彖国报信,只是虞森淼在北面拒敌,已和季国搅在一起,就算报去,彖国现有兵力,季国那边都成问题,又如何挡得住冉国大军,不如看看虞卿兰这边是否能出些变数,加之自己对虞卿兰有护卫之责,于是又跟着魏翔到了王家镇。想来,如此大动静的军事行动,山水阁必然早有信息,现在的问题应该是:彖国如何解决此次危机。 十万火急,虞卿兰只能尽力而为了,“白宽,今夜就随我往简国求援!叶晨,兰儿恳请代劳一趟,往彖国报个信,并将兰儿求援之事告之我家君上,北融公子只管全力与季国周旋,此次兰儿用尽一切办法,也要请来天齐军,保我家国。” 见虞卿兰意志坚决,叶晨知道再劝也无用,“消息一定带到,让他们跟着你吧。” 虞卿兰和白宽婉言谢过,黄昏将近,看来是准备要连夜赶路。叶晨摸摸腰间那个山水阁的玉佩,意味深长道:“兰儿珍重!” 虞卿兰心中焦急,深深看了叶晨一眼,向叶晨抱拳回礼:“你们也珍重!” 行事果决,一派儿郎气势,想不到虞卿兰还有这么一面,叶晨望着早已消失的背影,怎能输与弱质女流,“兄弟们,我们也走!” 其实不用叶晨招呼,魏家兄弟也很受虞卿兰感动,虽然她尽力所保护着的,只是小小的彖国。 一行六人披着星月之光,快马加鞭往东驰去。如此走法,天亮之前就能到朱雀以西的驿站。 骑了两个时辰,前面星星点点有几只火把,待近了些,听得刀剑相交,斗得很是激烈。到了近前,路旁一个执火把的冷冷喝道:“离生门办事,不想死的赶紧滚!” 叶晨本来急着赶路,听见离生门名号,二话不说,静静抽刀,重重劈下。 江湖是吧,人多是吧,老子专干离生门!叶晨砍翻第三个,魏翔等人也跟着杀开。一个突由,离生门这边喊了起来,这些喽啰哪是叶晨对手,所到之处,当真刀光血影,有个领头的本在旁观战,见叶晨身快刀快,过来对上战在一起,那人刀法不差,两人一时斗得难分高下。魏翔这边三个年纪较长的还好,魏青松和魏长生就不妙了,闪来躲去,险象环生。 半盏茶功夫,叶晨等人已收缩战团被离生门围住,被围住的还有另外三人,三人使的都是双剑,其中两人伤的不轻,看样子剑都有点拿不住了,另外一个......“你叫王伟?!” 见有人认出自己,王伟回了一笑:“不知哪派的朋友,双剑门今日谢了,大恩来世必报!” 王伟早已满身鲜血,一声嘶喊,带着几分狰狞又杀将开来。叶晨对着一个,王伟对着的那个武功也不弱,对方人多,贵胜不贵久,叶晨守多攻少引着那人,运开脉流,一有机会就向旁边发难。三十招过后,人数已基本相当,双方都僵持下来,但明显对方剩下的人武功层次要高过自己这边,大概是三个长老,五个行者。 魏青松挂了彩,王伟的两位同门已遭毒手,王伟抱着其中一个,正一脸血泪的呼唤。 对面一位长老嘲道:“敢和离生门过不去,阁下却不敢通名吗?”叶晨恨自己过于冒失,更恨离生门和王为远之流,冷冷骂道“你妹!” 话刚说完,一声尖啸凌空而上,“嘭”一声爆开。 别人不知道,叶晨却清楚得很,二十里铺钱红玉就弄过这动静,离生门已在召集人手。此地正在王家镇和朱雀城之间,也不知道周围离生门的势力如何,总之若再缠斗,今天怕是要以命收场。叶晨急忙喊了声:“工部的东西去边上用。” 众人正不明所以,魏翔回了声“有料,慢火!”战略布置完毕,叶晨已跃来再战,王伟抛下同伴尸身,疯了似的跳入战圈,离生门的人才不在乎什么以多欺少,你敢跳过来,咱就好意思围攻,叶晨是游斗,王伟则是死战,魏家兄弟终于有空可以脱身退到林中。 几人配合得不错,燎子都是较长的引线。叶晨看见火星就把人引去,一个燎子爆开,拼斗的人都是一惊,叶晨乘机了结一个,又几声轰想,炸翻两个,那长老发喊,“贼子使诈!”向魏青松跃去,不料情急跃得太高,被树枝挂了一下,衣服撕烂一大片,刚一落地,又一个燎子爆开,那长老被炸翻在地,不知死活。形式逆转,加上士气受挫,离生门剩下四人扯呼,一个跑得慢的被王伟从后背一剑穿胸。 叶晨也不追,王伟已累得瘫坐在地上,还没开口相谢,叶晨道:“此地不宜久留,随我们往东如何?”王伟本想送自己师弟最后一程,想起刚才离生门放了穿云箭,倒也理性。一日间自己几次捡回性命,简单谢了两句,拉了匹离生门人留下的马,随叶晨一众东去。 七人日夜兼程驰了几日,离生门阴魂不散跟着,虽没交手,延着大路东去,双方都是赶一截停一截。身负虞卿兰嘱托,叶晨不愿再生是非,王伟武功比魏翔高,也是不错的向导。 又追了几日,已入彖国地界,原野上一路可见战后狼藉,偶有村舍,也是残垣断壁,山水虽好,望之却满目疮痍。叶晨初历此境,心中骇然,众人不时看到原野上任由走兽飞禽啃啄的尸首,难免悲恸之心,战祸对生命的收割是那么的冰冷无情。王伟门派被灭,触景生情,说起当日双剑门惨烈,纵然汉子一个,也免不了潸然泪下。 双剑门自立派,传了数代,这一代掌门裴涌泉虽未光大宗门,也经营得有声有色。双兵四忍一系的剑法更有茂盛之像,却万不该接那冉国朝廷的悬赏,寻什么天龙令。这悬赏乃是冉国公开的秘密,一时黑白两道踊跃参涉,双剑门有幸得到些消息,离生门却来拿好处,裴涌泉不肯就范。离生门于是翻出半年前的旧事为由,撕破面皮痛下杀手。一日之间,门下近百门人死伤惨重,裴涌泉更是力战而死。余下的或降或逃,王伟等十几个门人杀出血路逃下山来,本想到朱雀城寻个庇护,一路追战不止,未到半路,已只剩王伟和两个学艺未成的师弟。 看王伟伤心,叶晨安慰道:“王兄,我和身后这几个兄弟与离生门有不共戴天之仇,咱们组队报仇可好?”叶晨的四位兄长和贺亦君也因离生门而死,同是天涯沦落人,有些事情说出来,比闷在心里强。 又是一段与离生门有关的血债,叶晨虽然言辞怪异,王伟听了愤慨不已,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为了让王伟有些信心,叶晨还有意无意的炫了一把:“咱们初次茶摊相遇,你说的一叶,是我师傅,我们现在去霞城,正是受二渔其中一人,漂亮小姐姐虞卿兰所托。” 经此一说,王伟擦擦脸,把心一横道:“王伟愿随叶头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只盼他日报仇雪恨,死亦无悔!”叶头一说,只因与魏家兄弟处得熟了,大家都这么称呼,叶晨又结识得同仇敌忾之友,心中也是高兴,几位兄长和贺亦君的仇,迟早也是要报的。 第33章 借刀杀人 魏翔等六人同叶晨一路向东,行了两日,赶上几支冉国小队和几支运送粮草的队伍,还被盘查了几次,叶晨有冉国腰牌,编些奉命行事的谎话来糊弄几个统领,顺便再探些情报还是没问题的,银子和谎称“君上密令”的作用,到哪都吃得开。 彖国位于天龙陆东南一角,国土也不大,北面遭到了季国的攻击,防御已经相当吃力,西面再被冉国大军乘虚而入,情况已是十分不妙。 王伟颇熟南国地理,这一行人再有小半日路程,应该就是彖国永安城。城名取得好,事却不如人意,永安城正被冉国大军围困,此城若破,意味着彖国四分之一的领土已失掉。根据王伟的见识,这部分疆域还是彖国相对富庶的地方。到目前为止,叶晨和一众弟兄并未看到彖国有效的御敌策略,更遑论反击和进攻了,情况已经很明显一边倒,这就是一个弱者,被迫同时对抗两个强者的结果。若没有强援相助,彖国恐怕难逃倾覆之祸。 几人停在路边吃些干粮,歇歇马力。叶晨躺了一会儿,魏平纵马追赶而来,“头儿,尾巴还在!”叶晨无奈的耸耸肩,正要继续行路,顿时眉开眼笑,“到了虞大小姐的地盘,老子正愁没带见面礼,这下好了。”一脸喜色,众人不解,叶晨干脆把自己的想法叙述一番。与魏翔又推敲了一会儿,或许可行,两人商议后如此这般安排了一下,皆相视笑。 “你们先走,这一岗我垫后,也该咱们玩玩了。” 魏翔一声唿哨,几人都跟着去了,留下叶晨独自坐在路边继续傻笑。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叶晨上马立在路旁,不一会,果然有两骑离生门装束的人跟来,叶晨直接往路中间一站,这两人奔到二十步距离勒马站定。叶晨笑道:“请告知贵派门主、堂主,在下是冉国四品少卿,今夜亥时到冉国军营找我,先前伤了贵派之人,在下定然给一个交待,若是没胆,趁早滚回去,好叫你们宗主知道,冉门都是无用之人。”说完哈哈笑了数声:“烦劳二位传话。”拉马转了个身子,临走又道:“老子做官就喜欢银子,双剑门近百人的血案,若不给本官个交待,待本官还朝之后定奏明圣上,把你等盘踞在冉国的堂口统统剿了,特别是青狼堂,邱寻懋那个王八蛋,说好的买卖却黑我银子。” 叶晨抬手指指路旁一棵树下,那可是叶晨特意为这二人传话准备的见面礼。正催马要走,其中一人道:“如何联络?” 叶晨吐口浓痰,“一路过去,本官就在下面那座大寨,冉门若这点本事都没有,就别找老子做买卖,下次见了照砍!”撂下了话,叶晨驱马而走,头也不回,心中高兴,刚才这几下,够浪够潇洒。叶晨也不知道下面的大寨有多大,反正快到永安了,那里不是正在打仗吗,无论如何也会有营寨的。 饵已放出,就看对方上不上钩了。那树下放的是邓睿赐的少卿腰牌,下面压了两张百两的银票。肯把腰牌留下,当然是为了显示“谈买卖”的诚意,那腰牌对于叶晨来说,就当发挥余热了。孔信用命换来司徒球的斧子,斧子又换来赏银,叶晨没舍得花在龙氏行馆,肯用在此处,自然有其所妙。虽然心痛,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离生门这条尾巴今夜跟来就好,若是不来,叶晨想送个见面礼给彖国,这礼物便少了许多增色。 先前冉国攻了永安城两日,没打下来,已传令把城围了,也顺势休整军马,准备过几日大军继续东进,反正彖国兵力空虚,非但永安城里没有多少兵马,估计就连霞城,也没多少兵马。冉国大军身后官道的两侧,立了四个营寨屯粮,叶晨算是撞到了所谓的大寨。魏翔办事利索,虽然自己一个七品的腰牌官职很小,但却能卸掉冉军的防备,配合着银子、银票一起用,那叫一个事半功倍。绕了一圈回来,已得了口令和几身军服,也探得些将军名号。 这四座大寨就挨着大道而立,位置就如同平行四边形的四角,官道东西走向,就像一条随手而画的线条,比较均匀的将这个四边形分成南北两边。 此处名“永安道”,道北营寨编单号,道南营寨编双号。魏青松和魏长生分别在南北两边负责马匹和接应;叶晨和王伟一队,负责一寨;魏平负责三寨;魏翔也是单独行动,负责二寨;魏林负责四寨。约定先烧一寨,待一寨乱了,二寨寻机放火,三四两寨先埋伏着,等人齐了继续行动,趁乱把四个营寨的屯粮烧掉些,然后在冉国大军和粮寨之间的一处树林汇合。叶晨事无巨细的向各人安排好任务,分掉了最后几个燎子,众人又推敲几遍,各自分头行动,只待天黑。 酉时前后,官道左手第一个营寨暮检已过,两人早换好了军服。混入营中踩好了点,静静的埋伏下来。寻哨的队伍还算严谨,不过既然获得了口令,叶晨这边人数又少,可谓防不胜防。 营外也已做好了准备,将一个火把绑在木棍上,当火把点燃后,插在山岗上,可以让离生门的人更容易发现这个火把,又不与之接触。叶晨祈祷着,离生门的各位一定要大驾光临,这礼才算送得周到。 亥时未到,叶晨发现官道西边有几个身影闪过,那个方向暗得几乎无法察觉。叶晨随即点燃了土坡上的火把,然后迅速的离开了山丘。营中点着火把很正常,营外的土坡上突然亮起个光源,对于找东西的人,自然是一盏明灯。叶晨转移到事先踩好点的地方,既隐蔽又利于观察,王伟则按计划去进行下一步的准备。远远看着,山丘上的火把就像一点烛火,忽明忽暗,被山风吹得摇来摇去。对于叶晨来说,此时颇有几分应景,正所谓夜黑风高杀人夜。叶晨潜在营中暗处看得清楚,不一会儿,那火把就灭了,心中一阵暗喜。 还真的来了,那火把下面放着叶晨抢来的离生门地摊货,一把柳叶刀。刀峰向下欠在土里,刀尖则指向营中某个地方,目的不是对方找不找得到叶少卿,而是要把离生门的人诱到营中,然后被人发现,接着一把火,只需火起,就算只烧掉一成半成的粮草,这见面礼也算是送到了。 叶晨又在营中等了好一会儿,离生门的人没见着,王伟已摸到身旁,低声道:“头儿,火线已经准备好了,烧不了全部,咱也烧他一半。关键是离生门的家伙,敢进来吗?”叶晨依旧盯着那山坡的方向:“无所谓,再等会儿不见进来,咱们照样一把火,把这烧粮库的脏水乱泼就行。那里那里,不是来了吗。”王伟顺着叶晨盯着的地方看去,有三人鬼鬼祟祟已在营中暗处,时而学猫头鹰叫几声,看样子或许是想让叶晨主动接应一下。叶晨躲在暗处偷笑之余,也特别想演好今夜的戏,看看周围没有巡哨,点个火折摇动几下,然后吹灭了火,向屯粮的区域又靠近了些。 进营的三人分明看见有人指路,到了地方却找不着,正四下张望,忽听营中一声喊起:“离生门放火烧粮啦!” 三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已被人发现。面对江湖装扮的可疑人等,当然不必多问,一个兵士已砍将过来,为首一人架开兵刃“中计了!走!” 只见那兵士刀法又快又狠,步伐飘逸,两个行者被其缠住,竟无法脱身。这个大头兵看来十分清楚这边的路数,劈砍间,一口一个离生门吠叫。三人恨不得将这个大头兵剁为肉泥,偏偏不能得手。更可气的是,这么个“衣着朴素”的大头兵,右手短刀,左手火把,拼斗间总能点燃些什么东西,干草、旗幡、马料,甚至连自己人的帐篷都不放过。 帐篷上的火洞越烧越大,里面瞬间跳出来一堆人。夏夜相对白天虽然凉爽些,但帐篷里肯定十分闷热,这些士兵有许多是基本没穿衣服的,随手抄个什么家伙就围上来了。 再看营中火光已起,青烟渐渐成了浓烟,四下里都有兵士喊叫示警之声。众兵士发现营中火起,又有几个来历不明的人正和己方交战,同样抄家伙就围攻上去。离生门的三位叫苦不迭,本想罢斗投降解释一番,且不说四面八方赶来的兵士,就对面这位,刀刀攻来,不是要害便是命门,根本停不下来。 三人使尽浑身解数,还是无法脱身。很快便有一人腿上被刺了个窟窿,转眼就被乱刀剁成肉泥,另一人也受了伤,被营中将官生擒。剩下那人武功不弱于叶晨,至少也是离生门一席的长老,但里外围了几层,却是插翅难飞的局面,叶晨佯装摔了一跤,抽身出来,遥遥看见河边有些乱,心中一笑,王伟动作够快啊,疾往河边帮忙。 之前王伟去布的所谓“火线”,其实就是弄些火油,倾倒在各个粮草堆之间,要是倒得太早,被人发现便功亏一篑,所以在最后纵火时刻才布置。由于时间仓促,能连起来的基本都是外围和上风方向的一部分,其他那些没机会连起来的目标,就完全看天意了。 之前叶晨还交待过,纵火只是开始,要火烧得旺,就得解决如何让士兵不能救火的问题。永安以及永安以西的区域,地势相对平坦,虽不似冉国那样水道纵横,水资源也丰富得很。魏翔几人已将这四个粮库探得清楚,一寨和三寨就是临河而建。王伟卖力,一是因为与离生门之间,有着双剑门近百号人的血仇,二是双剑门惨被灭门,也是由冉国朝廷发了悬赏天龙令所起。叶晨此计一石二鸟,让这两帮狠人自己去解决相互间的矛盾,也是为受害之人出口恶气,王伟自跟随叶晨,正无机会表现,当即便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 王伟表现得相当出色,兵士们提着桶跑到河边,王伟提剑就攻,只要木桶落地,王伟一脚就踢到河中,河面上已飘了许多桶。兵士们见一个己方的疯子作乱,都哇哇大叫,忙于救火,又没带得兵刃,河边这个疯子武功偏偏犹如剑圣附体,两把剑舞得寒光闪闪,几个自恃身手不错的斗了上去,都受了伤,没几下子的贸然斗之,怕是马上就被结果了。 河边纷乱,有两个将官带头和王伟斗了起来。叶晨把心一横,上去几刀放倒,又追着兵士乱砍。河里的桶越来越多,兵士也越围越多,叶晨随便捡个火把,点着穿云箭,“砰”一声响过,离生门这次跳到海里也洗不清了。见好就收为上,一声唿哨,王伟会意,两人砍开条血路沿河逃去,火势越烧越大,兵士都忙着救火,无暇追这两个疯人。 魏长生见一寨火起,早在路上等候多时,与叶晨汇合时,已见二寨火光,三人又马不停蹄赶往三寨,估计魏平的火放起来之后,“国脚”的角色还是要再演演的。行至半路,已见三寨火起,众人都穿着冉国军服,趁乱冲入营中。本来三寨的兵士已控制住火势,被几人一阵添乱,火又烧了起来。虽然叶晨不通天象,也没算到这天候的面上,但今夜的风还是蛮大。王伟继续扮演国脚死守河边,持桶者都是主要攻击对象,桶不论大小,全往河里踢。魏平也很默契,事先探得此寨有两口水井,放火前已砍了井栏上的绳索,并把放在井旁的桶都投入井中。叶晨更加专业,抢了个长兵,就在粮草堆周围防止救火,虽没特意练习过,但结合叶崇教的部分刀法并运起内力乱舞一通,还真有些纵横沙场的风范。众兵士救火的木桶一落地,一枪就挑到火里。 到了此处,虽还穿着冉国军服,也不再担心暴露什么身份了,唯恐冉国朝廷和离生门仇怨不大,一边捣乱还一边花式吆喝着。 “邓睿老儿欠我离生门银子,今天给个小小的教训!” “天佑离生门!离生门所向无敌!” “冉国朝廷欠债不还,让尔等知道离生门的手段!” 表演方面,王伟和魏平就业余些,口中喊的是“离生门放火啦,大家救火啊!”人在河边却脚不停、手不住的为救火添乱。除了木桶之外,冉军亦有救火用的水车,要么轮轴被人做了手脚,要么就是莫名通了洞眼。 叶晨遥见四个营寨火光俱起,映得天空红彤彤一片,计已得手,寻机招呼众人脱身,上了大道找魏翔汇合。相见都是大笑,一切进展都十分顺利,众人心情大悦,叶晨豪情顿生,随口又问道:“礼算是送了,还可锦上添花,兄弟们可愿随我闯闯冉军大营!” 虽然只有七人,此时士气正旺,各个迫不及待。稍事休息,叶晨说了想法,一行人继续催马东行。驰出几里,正遇冉军大营方向奔来百十人一队轻骑,为首一将喝问粮寨情况,叶晨对答:“离生门百十个不怕死的狂徒潜入营中纵火烧粮,损失不大,我等特往大营报信!”那将骂了几句,带人直奔粮寨,叶晨几人得过。奔至冉军大营不远,众人散开打探。冉军号称二十万,虽此处怎么看都没那么多人马,于高处远远望去,永安城四门都下了营寨,周围还安了好几个小寨,大军望得后面火起,已戒备起来,各营兵马尽起,灯火攒动,蔚为壮观。 一个时辰后,各人探了些情况再次碰头,叶晨汇总讯息后订了计划,细细交待一番。此时最近的一个营寨内外都的动静都消停了不少,似是松懈了些,各营应该都差不多,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凭这几人,冉军就是排好队伸长脖子等着他们杀,杀个几天几夜也没什么效果,要影响到冉军的行动,就必须有的放矢。叶晨决定内外齐扰,自己一人单独行动,目的是营中的高级将领,魏翔六人则在各处营边佯动,若能有机会放火,哪怕只烧两个帐篷也不错,目的是惊动冉军戒备,总之想尽办法今夜不能让他们休息好,这疲兵之计要是得逞,也算是对永安城进行“曲线解围”。若事有变故,这永安道旁一处树林就在冉军眼皮底下,南面有山,利于己方进退,反为善处。计划已毕,众人散成几路,绕着大军分头行事。 此寨自己刚才探过,最大的那顶帐篷,就是主将的所在。今夜已历诸事,让叶晨应对冉军时,忽然有种驾轻就熟的感觉。迳自往寨门对了口令,兵士抬开拒马,叶晨大摇大摆骑入营中,到了帐前下马,向门口小校亮出魏翔腰牌:“离生门夜袭粮寨,奉大帅之命夜巡,不用通禀了。”特意将兵器递给小校,不待盘问,已揭门入帐。 那将军在案上写着公文,正要喝问,叶晨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拿着魏翔腰牌昂然走去,到了近前把腰牌往案上一扔,“在下奉命夜巡,营中各处多有不妥,若有差池,不怕大帅怪罪吗?”那将军拿起腰牌端详,区区七品,还是工部的差使,这文官怎会一身小校服饰? 正思量要问,叶晨已缓缓走到身侧,运足内力突然发难,那将正要站起,后颈实实被砍了一掌,深更半夜的,那将虽一身甲胄,却没戴头盔,脑后没有防护,当即就被劈晕过去。叶晨换了衣甲,找不到绳索,虽不会点穴,还是在那将要穴上拍了几下,放到榻上盖了被子侧卧,做熟睡假象。 ‘便宜你了,借衣甲一用。’ 案上公文和地图随便翻阅一下,此营“冉武营”,领军名叫“房路”,麾下一万人马,记了几个将官的名字和左右营位置,想好说辞,叶晨收了地图,抓几只令箭揣在怀中,连房路的腰牌一并拿了。 一会出帐取了自己的兵刃,叶晨骂骂咧咧继续表演:“房将军真会享福,老子也要回去睡觉了。”又对小校道:“房将军今日银子不够,这身衣甲抵给我穿两日,他现在心情不好,莫怪本将没提醒你们。”两个小校莫名其妙,看来此人不仅来头不小,还是个讨债鬼,见叶晨衣甲都换了,听此一说也没敢进去触霉头,任其去了。 叶晨得了腰牌和衣甲,更加肆无忌惮,纵马直奔中军。今夜若有机会偷袭,解决了冉军大帅,让彖国百姓免遭战火的愿望定可实现,再加上自己略施小计,离生门的冉门一系也必受些牵连和打击。 正自心中得意,已至中军大营。看来生意不错嘛,灯火通明,辕门外人来马往,好不热闹。上前对了口令,又呈了令箭,“在下叶愧,房将军所部,有要事禀报!”辕门兵士今夜似对军情通报已然麻木,随便看看,收了叶晨兵刃,十分轻易就得放行,叶晨下马步入营中,从身后飞奔过去一位,还撞了叶晨一下,那人跑到门口说了两句,叶晨听得清楚,“永安城北有军马异动,要速报大帅。”入大帐去了。叶晨依葫芦画瓢,“冉武营探得西面军马异动,要速报大帅!” 入帐一看,将帅不少,甲胄齐整,肃立两边,才进来的那位还半跪着禀报,叶晨在跟在那人身后站定,准备演戏。案前坐着的那位看来就是冉军大帅“龚卓然”了,一把年纪,武艺深浅看不出来,后边一人抱手站着,步沉桩稳,面容冷俊,定是高手无疑。跪着那人禀完,龚卓然面露不悦:“兵马异动,有多少都弄不清楚,再探!” 跪禀的那人唯唯诺诺退下。虽是演戏,叶晨也不想挨骂,持令箭单膝跪下道:“启禀大帅,冉武营西面来了一支轻骑袭营,已被击退,敌军至少千余人马,不打旗号,且行动迅速,房将军已领了人马乘胜追击,特命小将来报!” 龚卓然眯起眼睛,“至少千余?” 旁边一位参军接道:“我军今夜并无调动,彖国早已溃不成军,永安城围得铁桶一般,这些人马哪里来的?领些人马追战,冉武营一万人马,可有斩获?” 龚卓然抬手止住旁边参军,抽了个令箭,“冉武营尽出所部,其一,尽量歼灭这支人马,其二,驰援永安道粮库,卢铜铃所部配合冉武营行动,勿要再出差池!”叶晨接令,刚一起身,又一人跪下,“震雷营高德润部发现敌兵,意图劫营,有千余人马,已被我部击退,我军损失甚微!”叶晨心中偷笑,这高什么将军定是被魏翔扰了,编些瞎话来此邀功,冉国大军看来也并不是铁板一块。 叶晨正要拜出帐去,“你且等等!”正是龚卓然呼喊,叶晨定了一定,就要抢刀发作,龚卓然对身旁参军道:“这边也有千余人马,各位有何见解?”帐中议论开来,叶晨还以为被对方撞破自己身份,惊出一身冷汗,奉好令箭在门口静立。 冉军将官议了一会儿,叶晨仔细听着,火烧粮库的账已然算到离生门头上,被魏翔几人这一弄,好似来了一只神出鬼没的彖国天兵。陆续又有人入帐禀报,这里发现彖国小股部队,那里有人妄图焚烧营寨,中军大帐已乱成一锅粥。龚卓然一拍案台“够啦,听我将令!冉武营负责西面,永安道本帅另有安排,震雷营负责东面,彖国鼠辈,本帅叫他有来无回。今夜再有彖国兵马袭扰我大军,此二人提头来见!” 叶晨喊了声“得令”退将出来,路过冉武营不入,驰往事先与魏翔约定好的一片树林,找到众人。魏翔几人已绕着冉军兜了一圈,准备冉军松懈一些再次骚扰。叶晨赶紧布置,计划有变,今夜如此如此。听叶晨说完,几人惊叹不已,叶头好胆识!好本事! 叶晨手持中军令箭,直奔房路军帐,入帐后一刀砍下人头,拎将出来,“房路私通敌国,已为大帅查知,命军法从事!去唤营中将官速来军议!”两个小校看见上官人头,哪还敢质疑,私通敌国可是天大的祸,不知房将军欠了多少债,搞得中军震怒,命都没了。 少时,帐内跪满军官。叶晨把得来的令箭插在案头,大演特演:“本将叶槐,受大帅之命监察数载,彖国奸细已擒在中军,大帅命我暂掌冉武营将印,还有不识军法之人呼!” 第34章 彖国山水 叶晨端坐中央,魏翔等人刀剑出鞘立在两旁。一颗人头,旁边插了令箭,鹅蛋大小的将印列在案上。帐中将校不敢拂逆,叶晨传令:“龚帅得知军中有人私通彖国,密谋哗变,现首恶伏诛,余人既往不咎,但需戴罪立功,大军得胜还朝另有重赏。” 众将本有要呼冤枉之人,听得既往不咎,也无人敢拂逆这位煞星,尽皆闭口静候军命,叶晨见无中生有之计,已然起手得势,接着便布置开来:“南侧冉威营多有将官和房路共谋私通彖国,眼下正是各位戴罪立功的好机会,全营不打火把,右臂缠白布条,每位兵士多带条白布在身上,入营后不抵抗者同系白布于右臂,一起肃奸讨逆,拿下营中将官押往大营发落,有抵抗者,立斩!事关重大,至冉威营平乱之前不得喧哗,违者视为同谋,立斩!”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全是掉脑袋的军令,说完帐中肃静,只听叶晨呼喝:“各位动静小些,莫惊了逆贼,一刻为限,速速整军!” 半个时辰后,叶晨率冉武营所部,已尽伏于冉威营不远处,点来两名军官,带几个人制住营门,叶晨大手一挥,冉武营兵士纷纷涌入,魏家兄弟则往冉威营通往大营的方向埋伏着。 冉威营之中,初时还好,渐渐便乱了起来。叶晨先前所谓的布置看起来井井有条,实际问题多多,目的就是要冉军自相残杀造成损耗,损耗多少还在其次,对冉国军心造成影响才是最重要的。那些看似爱惜将士的话,只是怕穿帮装出来的。这一步计划是否能实现,其实叶晨心里也没底,但这一步计划要是实现了,必能达到动摇冉军士气的效果。不多时,营寨里已喊杀一片,真刀真枪干了起来。冉武营有备而来,损失不大,冉威营遭到突袭,将官们哪里知道什么私通彖国、密谋哗变,都以为彖军劫营,奋力厮杀,待回过神来,已死伤许多。十来万大军围住个孤城,前半夜已是不宁,营中上下何曾料到,后半夜更是纷乱。 不到半个时辰,冉威营将官多有死伤,剩下几个被绑来,直喊冤枉。现在两营变一营,兵士们右臂都缠着白布条。叶晨装模作样审了几句,在营中瞎耗。没过多久,几骑奔入寨来,右臂也都系有白条,叶晨数了来人数量,正是六人,不是魏翔又是谁。 受叶晨影响,魏翔戏也做得很足,当着众将士的面,一路飞驰而来,远远就长呼一声“报!”到叶晨面前滚鞍下马:“启禀叶将军,震雷营高德润知贼事败露,领军突袭中军大营,望将军火速引兵救援,若是迟了,只怕大帅安危难料!” 叶晨一脸严峻瞪着几个被绑的冉威营军官:“都是尔等做的好事,我军深入彖国,大帅若有闪失,二十万将士或有灭顶之灾。”几个被绑的大小将校更是直呼冤枉。 配好了戏,叶晨无意拖沓:“全体将士听令!列队火速驰援中军,带齐弓弩,若护得大营周全,天明之时,我等皆是冉国功臣!” 为了不让麾下这些冉军将官有时间思考,叶晨吩咐了许多军务,更煽动众军士一路高喊“冉军威武”而进,待逼近大营,将官已没有几个,当兵打仗的哪个不爱军功,刚才喊了半天口号,一个个斗志昂扬。距大营百步左右,叶晨止住军伍:“弓弩准备!” 冉军这两营兵士自出征以来一直未临大战,闻得将令,更是体现出相当的训练有素,霎时已呈弧形将大营包了一面。 如此大的动静,中军岂会不知,初时听得东面厮杀,派去斥候却不见回复,又听得夜中大喊“冉军威武”。还道是彖国袭扰部队已被全歼,现在这“威武”又一路喊到大营,却不知要作甚。此时中军早已灯火通明、全员戒备。看见围营,虽没旗号,似是自家人马,出来一将喊话:“哪营狂徒造次!将官何在?” 叶晨大骂:“高德润你个王八蛋,竟私通彖国造反!”话才说完,从马上取出弓箭就射。一箭正中那将腹部,几个兵士赶紧抬了进去。对面也不是吃素的,一声令下,一阵箭雨就来,叶晨连拨带闪,堪堪躲过,这边中箭呼叫和咒骂之声立起。叶晨顺势大呼:“高德润已中箭,取逆贼首级者赏黄金千两!放箭!放箭!”一时箭如飞蝗往营中射去,对面也不含糊,外边箭袋未尽,里面几阵箭雨回击,中箭受伤者不计其数。叶晨仗得耳聪目明,拨挡来矢,“冉军威武!”众兵士刚才路上喊得畅快,刀牌兵和矛手闲着也是闲着,又跟着喊了起来,“冉军威武!冉军威武!” 叶晨把刀一指,“杀高德润救大帅!冲!”冉武营和冉威营将士个个奋勇,不顾箭雨密集,虽伤亡惨重,须臾已冲入大营,只要右臂无白布者皆是刀剑伺候。待最后几名兵士往大营冲杀过去,叶晨回头看看魏翔几人,任前方杀声震天,任那里尸山血海、修罗地狱,弃下这满场凌乱,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天明之后,七人已至永安道东道,显然冉军还没有踏足这里。叶晨决定继续东行,反正进不到城中,凭这七人,已起不了多少作用。虞卿兰所托尚未完成,而众人身负血债怎能任仇人逍遥,留得青山在,他日才能报仇雪恨。永安城守得住自然最好,若是守不住,留下也是杯水车薪,只要到了霞城得些助力,叶晨自信有办法替彖国与冉军周旋一番。孝悌忠信四位兄长行军打仗的本事,叶晨还是学到一些的,只是临阵历练不足。虞卿兰要是请来简国的援兵,彖国西线便呈前后夹击之势,冉国吃下去多少,就让他连本带利吐出来。 七人日夜兼程赶路,几日之后,终于到了霞城,路上并未遇到彖国大队军马,看来彖国同时应对西面和北面两国大军已是油尽灯枯。霞城虽未闭门,盘查却相当严格,虞卿兰送给叶晨的玉佩很管用,都不用劳神探问山水阁所在,城门处一位将官便带了几名兵士亲自护送。 同为国都,霞城比起弘远尚且不足,更是无法和朱雀相提并论。可能是前方战事的缘故,大街上人也不多,偶尔有几处小摊也都是冷冷清清。唯一热闹的地方是路过的一处府衙,敲锣打鼓的正在募兵,点将台上那几位盯着叶晨一行两眼冒光,若不是有位将官引路,叶晨这里一共七条汉子,不是壮丁也是壮丁。 到了山水阁前,名虽为阁,实际却是一个不大的内城,丝毫不见华丽,只有门洞上灵秀的字迹还能招些眼目。进到里面,建筑规模还算可以,但墙瓦失色,想来已有些年头未涂新漆了。这里与别处唯一不同的,就是许多建筑上都停着鸽子,三五成群咕噜噜哼着。 待大殿前有人出来迎接,那将官和来人说了几句,拱手离开。叶晨甩甩玉佩,侍女将几人引到殿内坐下,匆匆往后通报去了。殿内也不华丽,处处透着素雅清净。 没坐多久,屏风后出来两位老者,把几人都打量了个遍。一个上前道:“几位英雄请将玉佩与老夫一观。”言辞还算客气,但要求就有些生硬,看两位老者武功不弱,叶晨无意造次,将玉佩呈上。那老者端详片刻道:“确是我山水阁之物,不知缘何在列位手中?”又是酸文腐语,上了年纪或有点才学的人都这么说话? 看在可能要在彖国当差的面上,叶晨理理话头,恭敬回复:“在下叶晨,此物是兰儿在恒国卯阳关相赠,言只需持此物到山水阁中,自有人引荐,我等今次造访也是兰儿所托,有前方军情禀报。” 那老者还未说话,屏风后出来一个妇人,刚才就在后面听这殿中说话,如何瞒得过叶晨的耳朵。 妇人已不年轻,一身蓝白襦裙,端庄典雅不乏尊贵之气,身后还有两个女婢跟着。老者忙介绍道:“这位是彖国长公主殿下。”几人又向那长公主见礼。那老者向妇人说话:“老夫已看过,玉佩确是兰儿之物。” 长公主回个浅浅的微笑:“既是兰儿所赠,请涛长老把东西奉还。”接着向叶晨道:“叶少侠果然威武气魄,少年英雄。少侠此来,一路为我国操劳费心,本宫先代君上谢过,望少侠看在百姓的面上,一展才学,彖国定不相负。”说完鞠了一礼。经历列国之事,叶晨早已习惯别人的夸赞,客气了几句,预测着即将可能发生的差使。 厅里陆续上了茶水糕点,两位长老一名虞涛,一名虞古,陪着魏翔几人说话,叶晨则跟随长公主,转至别院叙谈,毕竟,魏翔等人的情况,山水阁还没来得及掌握。 长公主也是虞姓,名月华,此人丝毫不怀疑叶晨的身份,很多讯息都与叶晨分享,倒让叶晨有些惊讶。 个把时辰之后,叶晨得知了,彖国北面军情,几日前,与季国的战事已呈胶着状态,要是季国大军已现疲惫,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收兵。彖国北面虞森淼以少战多,不显败势,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西面冉国大军更是于几日前已全线撤退,彖国六郡五十二州,沃凌郡失掉半个,计六州七城,到永安城为止。叶晨知道,所谓的州,其实就是一个县而已。比起恒国的六十四县,彖国还小了两圈,叶晨故作惊叹,不置可否的赞了几句。当然叶晨惊叹也是真的,不是惊叹彖国的尺寸,而是惊叹自己在冉军那边搞了点儿破坏,居然对方莫名其妙就退了兵,邓睿的战斗意志看来也不过如此,决定投靠彖国,或许还真是明智的选择。 长公主继续说着,叶晨终于明白,永安一役虽不可能直接导致冉国撤兵,但冉国撤兵到底还是虞卿兰和叶氏团队的功劳,脑海中自觉的映出了虞卿兰单薄娇美的身影。 事情的起因,至少可以追溯到朱雀,叶晨在龙氏行馆那一出戏,不经意间,直接激化了冉国与龙氏的矛盾。那龙氏行馆的当家纵横列国,被冉王老虎嘴上拔毛,自然不会忍气吞声,光是贸易一项,立即就对冉国从经济上进行报复,马盐铁粮被疯狂收买,总之冉国缺什么,龙氏的人疯狂收购什么,搞的物价浮躁,动了冉国根基。 其二,叶晨永安道烧粮栽赃离生门,冉军并未能查清来龙去脉,然而此事必须有顶茬儿的主。事件被稀里糊涂的奏报至冉廷,进而导致冉国大力清理江湖势力,首当其冲便是离生门这棵大树。没办法,树大招风这种客观规律确实很难改变。离生门本来也在查究此事,怎料冉廷反应激烈,甚至毫无交涉便已出手。如此江湖大派本就不是什么善主,失了好几位长老不说,堂口还被官府抄了几处,营生和买卖大受影响。本来河水不犯井水的和谐格局,瞬间变成了一场轰烈的官匪斗争。不单冉门,就是整个离生门,也从未受此奇耻大辱。作为报复,冉国现在治安问题严峻,甚至发生了杀官大案,弄的人心惶惶。 其三,永安道烧掉的粮草虽然不多,但永安城下被叶晨引导,上演得一场同室操戈的好戏,除了疑兵的问题,此役乃是对冉国指挥系统的一次沉重打击,军心士气方面的影响,是史无前例的。 其四,虞卿兰至简国虽未能如愿请得天齐兵栈驰援,却千方百计得了詹天齐一封“谏和书”,此物以飞马传到冉廷,彻底促成了冉廷撤军,邓睿原来也是个有台阶就下的明君。原本势如破竹的攻势,一下变得支离破碎,甚至有些四面楚歌,冉国干脆借机下台,稳固已获之利。 龙氏行馆、离生门、天齐兵栈、加上无影无形的彖国精锐,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冉国的对手,但总有压夸牛棚的最后一根稻草。其中天齐兵栈的实力尤其难以揣测,有时候这是一个非政府组织,有时候这些家伙底气又分明来自简国朝廷。内忧外患丛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撤军才是冉国最为稳妥的战略,换了哪位明君,这都不失为上策。于是,冉国和彖国暧昧的捡拾起各自的果实,眼光自然而然、或多或少的想要着落在这些事件交汇的某个点上。 其实这个点,就是小叶同学。叶晨心中乐不可支,接下来,就是彖廷的态度了,在这里,应该可以获得更多的成长资源。等漂亮小姐姐回到霞城,不知对方会怎样感谢自己。 第35章 或跃在渊 彖国西线战事已熄,那么北线的季国,应该也没讨得什么好处。叶晨一众,在山水阁也确实没感受到紧张的战争气氛,因为并没有看到山水阁传信的人,急匆匆奔向皇城报信的情况。几人乐得逍遥,在这山水阁住了三日,殿前都是歌姬们弹琴排舞,殿后别有洞天,乃是山水阁练兵的地方。从虞涛长老口中得知,这里有一批死士,可算是彖国朝廷在关键时刻可用的一根救命毫毛了。 因为彖国版图和人口小于列国,所以经济和军事也明显弱于列国。现在,叶晨终于明白这些建筑上为什么有这么多鸽子了。彖国的政治是什么情况不好断言,而情报一项,却远远将列国甩在身后,凭此一项,彖国苦苦周旋,硬是守护着一方百姓和彖国大旗不倒。长公主之所以不怀疑叶晨的身份,估计相关的信息早被虞卿兰以各种方式传递了回来。对于天龙陆情报网排名第一的老板,若连叶晨这么张扬的人都对不上号,岂不是贻笑大方。不时翱翔于高墙外的这些鸽子,不但是和平的象征,换个角度欣赏,这根本就是信息战弥漫的硝烟、和沙场外制敌的利器。 想是彖国上下早有安排,第四日,叶晨觐见彖王。地点是彖王的御用办公室“谦敬殿”。 彖王虞昊,和长公主年纪差不多,五旬不到,目光精亮,脸颊内陷,两鬓已有几丝花白,黄袍略显宽松,亦不掩身形,观之十分消瘦。 虞昊端坐龙案之后,似在批写奏议。旁边一位年轻人正在小心翼翼的整理书卷,仿佛生怕打扰到什么一般,没弄出一点儿声音。 殿内没有其他人,叶晨自荐完毕,顺势按朝礼参拜,接下来居然荣幸的被“赐座”了。虽然没有开始正式交流,但比起以往,彖国这位君上给叶晨的感知,明显要好一些。 叶晨干坐了一会儿,脑子里回忆着近几天整理的“面试资本”。今天要说的东西,可都是拜挚友阿饼所赐,自从来到天龙,叶晨一直没机会表现这方面的“才艺”。而今天,上边儿这位,将成为叶晨这方面知识的第一位听众,叶晨当然不愿让任何人失望。相反,自己搜肠刮肚整理出来的东西,在天龙陆这里,就算不是入木三分,也应是掷地有声、独树一帜的见解。因为这些理论,都是经过时间演化,一点点积累、一步步验证,并且客观存在的社会模式。 “叶先生的才学,寡人早有所闻所见,不知先生对我彖国了解多少?” 虞昊一开口,叶晨轻轻的被雷了一下。 叶晨心中一震‘好你个虞卿兰,不当是长公主那里,居然连彖王这里都备过案了。还好,几次相逢都只停留在音律、火炮和江湖的层面,否则今天我拿什么出来秀......’ 当然,虞昊只是“叶先生”这么一称,叶晨便已懵得一塌糊涂,后面两句话,基本是都是叶晨自己脑补才补充完整的。 哈哈一笑,赶紧答话:“恩,草民对彖国了解……很少……”心中却懊悔不已,这几日要是在山水阁补习点儿彖国的知识,此时便不会如此尴尬。 虞昊也是微微一笑:“先生不必过谦,说实话,永安道一役,先生居功至伟,听说先生精通火器,但寡人看得出,不论行军作战、谋略、胆识、或是武艺,先生皆是能人所不能的奇才,想我彖国贫弱,先生既然来了,必是仁心厚义的英雄……”至于叶晨对彖国的了解多少,对方已经十分清楚答案了。 叶晨赶紧打断:“大王谬赞,呃…叫我叶晨就行,先生二字折煞草民……”这阶层不一样,夸赞之辞都与众不同,虞昊几句话,叶晨感觉就快找不着北了。其实这些基本的谦恭是必须的,叶晨这点儿年纪,又怎抵得住风雨江山之上,这位一国之君的套路。彖国的确人才匮乏,但还没缺到有点才学的人都要贡起来的地步,甚至哪怕这个对象才属于奇才、天才的级别。 看叶晨谦逊,虞昊也不纠缠于此,话峰一转说到:“少侠可知,此次冉国退军,与简国还有些关联。” 叶晨当然知道,除了彖国无力反击,简国与此事的所谓关联,不就是天齐兵栈那位号称兵烈的詹什么大大,在虞卿兰的斡旋下给冉国发了个“谏和书”,然后邓睿借机下台,所以没有继续进攻的嘛。难道一封连正式外交都算不上的书信,会对停战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在虞昊面前,叶晨对彖国,可以属于无知,但绝不莽撞,依然客客气气的放出一句:“请大王明言。” 虞昊一个眼神,旁边的年轻人接道:“简国素有英才,十几年前,‘万言斋’中有人提出一个叫做‘与民策’的政略,此人凭空的设想出一个人人都有土地和财产的国策。起初也没人在意,谁知去年冬天,简国朝堂突然出现一股政力,主张推行这‘与民策’。简国历来政治清明,朝局是十分稳定的,被这么一搅,纷扰了许多。时至今日,两方矛盾愈烈,已现变乱之势。此次冉国攻击我国,占得半个永安郡之后又突然偃旗息鼓,有许多不合情理之处,先生之功彖国不敢贸贪,而列国之势,亦不可不查。我朝结合各方面的消息,冉国突然调回攻入我国的主力,必与简国之变有关,想来冉国必有更大的算计。” 这一番话,叶晨是彻底找不着北了,无数的疑问从叶晨心头闪过。自己从朱雀一直到永安道的所作所为,导致冉国退兵的说法基本说得过去,但并不十分有效,从某种意义上讲,甚至不能完全说服自己。如果实际情况确如这位年轻人所说,那么,之前对冉王邓睿的各种鄙视,只能表现出自己的肤浅和稚嫩。被人夸得多了,果然是会迷失的…… 人家说‘先生之功彖国不敢贸贪’,分明是保全点儿叶晨的面子,叶晨现在十分清楚,就自己那点儿微末道行,在这些政治达人面前,纯粹就是小儿科。成长,看来不能只局限在武功、冒险、耍点儿小聪明、和一个不健全的团队可以完成的事情。要完成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在社会阶级这边,也必须不停的向上攀爬。更高的社会阶层,自然能够获得和掌控更多的资源,而同时,这些资源对于成长和壮大是不可或缺的。只有在有效的成长之后,才能实现、或者说达到最接近自己的终极目标:问心无愧且真正自由的活着。 叶晨现在并不能证明这个目标的意义,但有目标,总比没有的好。不论叶晨的目标是什么,仅此一点,叶晨已经比大多数人好了。如果叶晨的所想会被谦敬殿中的这两人听到,估计还会有人继续发问,关于如何定义目标中的“问心无愧”和“真正自由”。 谦敬殿之行与自己预期的内容偏差很大,叶晨此时的表情已有些不自然,那位年轻人当然没有发现,依然只是自顾自的继续整理着书卷。 虞昊认可的赞了一句:“好,你该做的事,确实让为父放心。” 听此一说,这年轻人就的身份也就很明确了,九成就是彖国未来的继承者,太子“喆”。本以为这种书僮或杂役般的存在,居然是彖国的太子,叶晨又一次懊悔,也不知今天是眼瞎了,还是脑子里哪根弦断了。如果刚才长点儿心,虞喆说出来这段话,就不可能和什么书僮杂役沾边。 待重新打量虞喆一遍,要说龙行虎步,叶晨那点眼水是看不出来的,只觉此人一尘不染,仿佛每根头发丝儿都不一般,浑身上下英气勃勃,持书握简之中,亦有墨气收展,开言舒缓中正,叙事分明,加之品相端俊,真贵人也! 叶晨刚才进来,只与虞昊见了礼,此刻也没什么好扭捏的,振作了一下上前拱手见礼:“不知者不罪,方才草民有失,望请见谅,叶晨参见太子。” 虞喆正侧着脸,赶紧放好手中事物转过身回了一礼:“先生不必客气,先生解我彖国危难,虞喆还未拜谢。”虞喆说着,拘礼就拜,叶晨急施擒拿死死架住‘大哥,这可使不得,今天俺这人丢的还不够吗’。 丢过的人已经丢了,冲太子大人刚才的一番话,叶晨灿然一笑,‘接下来,看看两位识不识我的套路!方才那个与民策虽然不是出自本叶,但异曲同工的国策,本人还是有资本说到说到的。’ “不知太子所说的,人人都有土地和财产之国策,彖国可有施行?”这一次,叶晨同样可以证明自己的价值,殿内虞家父子那不约而同的目光扫来,齐问:“有何见解?” 叶晨来到彖国,一为避祸,再者,能混个不错的差使,便算达到了基本目的。本来预期着,朝堂关系熟络些以后,再凭借自己的机灵,只要能碰到点儿运气,迟早会有出头之日。谁曾想到,今日本是邀功领赏而来,或跃在渊之势退可泰然,进一步,亦能鸿运当头,平步青云。 ‘《与民策》不管是谁提出来的,将来吾必重谢!然而,今天便是我叶晨乘云之机,哇哈哈哈,汇集吧,面试资本的力量!护佑我吧,阿饼!’ 对于人人都有土地和财产的国策,叶晨深深的呼吸了几下,面色一沉,“听太子一说,《与民策》的意思我知道了,虽然在下未曾见过其文的内容,但那样的社会结构和制度,放眼整个天龙陆,没有人更比我有发言权了,那叫——自由......市场……经济! ” 叶晨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刚好来自于一个相对先进的社会,刚好有一位整天对资本长篇大论的挚友,又刚好来到一个激荡不平的时代。对此,虽然叶晨从未参加过相关的什么科班,但试问天龙陆上,还有谁比叶晨对那种经济模式有更加深刻认知与发言权。 看来‘面试资本’的内容还不足以摆平一切,叶晨疯狂的回忆着阿饼曾说过的一切。就在今天,我要让这父子二人,重新认识“经济”二字;就在今天,我就要引爆“创新”里面所包含的划时代意义。不错,在这里,姓潘那位的魔盒,由我来打开! 叶晨心中澎湃不已,但无论叶晨说出的是哪几个字,虞昊的脸上肯定是波澜不惊的,虞喆忍不住说到:“那什么…自由失常竞技在下闻所未闻,但若《与民策》能中兴彖国,介时不再受列国欺凌,乃是彖国苍生之福,恳请先生赐教。” 其实,这六个字后面要表达的东西,是一整套庞大复杂得经济体系,如果要拆细了说,以叶晨在经济学方面的天赋,把这辈子都搭进去,也未必能一窥全貌,遑论为他人解说。这六个字不单是经济体系的描述,根据各个经济体不同情况,具体的特色就十分重要了。叶晨只是觉得自己经历过的那种经济环境十分好,便说了出来,具体的优越性,脑袋里一时半会是总结不出来的。如果这两父子一定需要完善的理论,那叶晨就施展实践和结果,理论体系请这二位自己去整理。 叶晨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因为此时,叶晨心中正在思考,如何才能向这彖国顶端的父子二人清楚描述彖国的社会结构,今日之遇,实在是机不可失。 封建社会都是君主世袭,而资本社会则是民主选举,想玩转型可以,但如何能绕开这个十字路口?接着,叶晨想到一个词“君主立宪”,但叶晨对这个词的认识,还不如什么母系氏族清晰,更别提透彻或通达了。此法不通,就算说出来,换了叶晨在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也是绝计过不了某一道心坎儿的。 叶晨呆了老半天,思绪绕到了明增的训诫之中,“一法通,万法通”,还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打通思维最关键的一个词,是“相由心生”。这个词的意思是,一个人外面的样子,是由心的力量决定或影响的,当然,也可以把外面的样子理解为环境。 叶晨面色阴晴不定,但旁边的父子二人都能感觉到此时的气氛,并不催问,只是安静的等待着。叶晨在十分专注的思考,如人将悟道,最后这一层纸的距离,才是最要命的。 而此时,叶晨的心念,已完全停在“心”与“相”之间,心能生相,那么二者相通无疑,能不能由相来证心呢?从字面去理解,相是从心生出来的,这里便是两个东西,再深一层,这词不经意的强调了“心”。 “心”过于抽象,“相”则是一个可见的实态,干脆先画个爱心,从心这里,划出一个箭头,箭头的另一端,就是“相”,一个边框都没有的笑脸。这个简单的联系图,已成功表现了心与相的关系,但这个关系也固化人们的思维。难道只能心去和相联系吗?叶晨全身热气隆隆,仿佛浑身的内力此时都无比通畅。又一盏茶之后,叶晨豁然开朗,我佛法力无边,智慧无边呐。心即是相,心相是一,不是二,“相”同样是影响着“心”的。 虽然叶晨暂时没有办法证实“相”对“心”的反作用力,但是,相与心,绝对地地道道的双向联系,有来有往。那么,《与民策》的核心观念是什么:人人都有土地和财产。 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了,叶晨飞速的整理着脑子里闪过的词汇,诸如“私有化”、“股份”、“自由意志”、“民主”、“市场经济”…… 片刻之后,无论对错,叶晨抛出了第一个核心概念:“产权。” 此时的叶晨,脑子里已经没有多余的内存来顾及虞氏父子,不论对方是否入瓮,叶晨已按自己的思路解释开来:“国家承认和保障人民资产的权利,而资本则是由人民自己制造,国家的一切资本都由天子管理,仅仅是管理而已。天子乃至整个政治集团所维系的,是一个国家的运转,而国家运转的实现,人民这个客观因素才是根本的根本。财产在国家层面的归属,和实际的支配情况来看,国家不以强制的方式影响人民对资产的支配。只要把这个特殊的关系界定清楚,无论说成翻天覆地的变革,或是微小的转型,这种经济模式就能开始。哦,当然,社会结构也会发生许多变化。” 虞昊的脸上虽然没什么变化,眼神却尖锐了许多,虞喆惊得说不出话,这一通书本里从未看到过的理论,就是想说,又该说什么呢。 叶晨继续发表着逆天的言论:“天龙列国,天子至尊,率万民以成天下。此自上而下,天子轻民,则民不聊生,社稷即倾。若上古莽荒,万民无首,举贤达为天子,上下通达,万物和谐,此自下而上。彖国之弱,弱在根基,就是经济,欲强经济,只需大王首肯一点,便可改观。” 叶晨东拼西凑,组了这么段似文言,又非文言的话说将出来,虞喆现在都听明白了,却更加说不出话来。尤其是“万民无首,举贤达为天子”,犹如众目睽睽之下,忽有一人登高暴喝“我要造反”一般,这位叶先生见解特异,胆识更是特异。幸好那万言斋建在简国,若是建在彖国,只怕彖廷里的风雨比简国还猛,再看看简国朝廷,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势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么个言论,无论放到哪国,不都是谋逆诛九族的事儿吗。 虞昊并没发作,只到:“需寡人首肯什么?” 这些大王皇上什么的,从一出生起,修习的都是驾驭之道与帝王之术,方才叶晨的话,明显十分清楚门路,尤其是那句“仅仅是管理而已”。叶晨知道里面的利害,也是权衡再三,才不轻不重的说了出来,此时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背上早已湿了。 虞昊见叶晨不语,又加了一句:“少侠但说无妨,寡人绝不怪罪。” 叶晨都想得明白的事,虞昊怎会看不清楚,一问一保证,无非是大家圆圆场面。这个少年,不但是虞卿兰死荐保举的火器行家,无利无禄,面对冉国二十万大军,更以数人之力,在永安道解了彖国之困,这种与虞森淼一般的良才美玉,难道自己会看走眼?面前这个所谓的奇才,肆无忌惮的逆论,简直嚣张之至,但所论之情,又根本不像是一个空洞的设想,给自己的感觉反倒更似一个熟透的果实,无论谁看见,都有迫不及待一尝的冲动。此时,就连阅人无数的虞昊,也犹豫着要不要中止这一切。 覆水难收,叶晨已经挖了一个大坑,今日若想渡劫,恐怕只有自己先跳了。定了定神,叶晨稳稳的说道:“彖国,不是大王的彖国,是百姓的彖国,大王,不是彖国的大王,是百姓的大王。”叶晨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暗暗调运着气息,只要虞昊翻脸,自己就以光的速度回到山水阁,再以光的速度叫上魏翔等人,走为上,活命最要紧。彖国北面的季国和往西一些的简国,只要自己不惹事,应该还是安全的。 从虞昊的表情看,叶晨好像赌对了,叶晨甚至都没被呵斥。 “少侠的意思,寡人还是不太明白,可否详述。”虞昊说的平淡,眉宇间却隐约透着一丝杀气,手中端着茶没喝,又接着问了一句:“现在这样不好吗,数百年来,列国皆是如此。” 叶晨体内的真气依旧运转充盈:“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是两种效果截然不同的经济形态,而前者,制约了彖国的经济,当然列国都一样。” 看对方不接茬,叶晨往额头抹了把汗续到:“草民先打个比方,就打个比方而已。” 虞氏父子并没有反对,叶晨又开言道:“一年之间,一亩田地扣除税赋后,若能养活一家三口,那么请问,这一家三口为什么要种两亩地呢?就算有一家人种了第二亩地,第二亩地产出的结余放在那里,这家人能支配多少,如何支配?接着往下推论,数年之间,这家人都种了两亩地,这些结余,最后会在哪里?我做个假设,无论是国库、乡绅、官府的私库,或者被豪强盗匪弄去,这些概率都远远大于这家人自己支配结余的可能。以沃陵郡的百姓为例,这些结余是否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一夜之间即被别国通过武力洗劫。那么,请问大王,你是这家人的话,您会种这第二亩地吗?” 诚然,换位思考的概念对叶晨不算稀奇,但这里可是封建的帝王之家,虽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圣贤道理,对方一定是知道的。以君比民,叶晨一点点的试探着虞昊的底线,不过,若连这点小刺激都不愿承受,还谈什么政治改革,谈什么中兴社稷。 虞昊没做任何回答,冷冷看着叶晨,冲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我勒个去,你也太玩儿不起了吧!’事情突尤,叶晨眼泪都要飙出来了。堂门一开,叶晨已跃至殿外,脚底抹油间,“备膳”二字传入耳中。 叶晨略一定神,又听虞昊说到:“寡人要与叶少侠小酌……” 叶晨也算诡诈之徒,顺势匍伏于地,来了几个俯卧撑,“呵呵,身体中有效的血液循环,对动脑筋很有帮助,哈哈……哈。” “少侠言之有理,喆儿,咱们也到外面走走。”虞昊招呼了一下虞喆,起身缓缓走出殿来。虞喆明白,对叶晨这种有功于彖国的人,父王是不会翻脸的,何况方才殿内私谈,欺君罔上一说,本就是可有可无的虚礼。退一步说,就算翻脸,也是事后,用一些相对隐晦温和的方法。 虞喆心中暗自摇头,这位先生到是洞察敏锐,也知晓刚才这些逆论可能带来的后果,而且,求生的本事,乃是一流,真替这位叶先生捏了把汗。 三人缓缓的行在廊宇之下,一方面,叶晨算是补一补彖国地理的课,一方面也继续输出“经济”火力,以叶晨的感觉,虞昊就是一位深明大义的国君。但说来可笑,无论此君如何深明大义,叶晨还是有些失望。彖国人口的精确数字,居然虞昊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最确切的信息,就是“六郡五十二州”,除了银子,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数据,诸如“铜、铁、盐、桑、麻、木……”叶晨初涉真正的国政,晕到不行。 叶晨从未想过,对于一个封建王朝,无论治下如何安泰,行政能力和手段却匮乏得很。信息效率最高的彖国尚且如此,列国就更不用提了。此时叶晨又想起一句名言“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科学技术里面难道就不包括信息技术或能力吗? 人口问题都无法解决,一切都很难开始。叶晨耐心的引导着虞氏父子细细算来,每一个郡的行政能力和风格,都是一个独立的算法,再下到每一个州,其实就是县,最后都是按“户”计算,户数更是笼统,根本谈不上精确,而一户五口与一户七口分别来算,彖国人口随便都能多少几十万之数。由此,叶晨顺势提出“人口普查”、“鼓励生育”、“教育质量”、“直辖”等一系列爆炸性国策,“廉政”二字,做为行政效率的前提,更是无数次被提及。身为一介“草民”,心操到这份儿上,也可算旷古绝今了。 一下午时光,三人就在问答与思考间毫不经意的流逝过去。有几位觐见虞昊的臣官,统统没能如愿。 晚膳过后,虞昊意犹未尽,对叶晨态度,不但像一位故友,有几次,更像面对一位智者,孜孜不倦的请教、探讨着。确切的说,虞昊更像沙漠中即将渴死的行者,突然找到了一湖清水,痛饮之后,贪婪的浸泡进去,享受着每一个毛孔被水侵润的畅快。 夜中的谦敬殿,有几分清冷,伴着几分孤寂,三人微醺,却毫无终止谈论的意思。叶晨面试资本里准备的内容,早已说得磬净,临阵磨枪一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发挥得淋漓尽致。话题从经济、人口、政治、谋略,一路延伸到战争。 叶晨不失时机的,把现代社会那些总结得干脆透彻的理论掷于席上。由于虞喆活跃的介入了讨论,话题转为战争的目的。美酒过喉,叶晨利落的搬出了曾令阿饼眉飞色舞的一段网评。 “发动战争,有一个最最重要的前提,那就是,通过战争,我国能够获取哪些用其他手段无法获得之利,同时,此利是否足以弥补发动战争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说得在情在理,虞喆口口称是,虞昊则早已陷入深深的思考。接着,叶晨又搬出战略与战术分解的战争艺术理论,一通与年纪十分不对称的讲解,虽然说得口沫横飞,但视角的确精辟独到,令父子二人耳目一新。 此时,虞昊已相当认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并确信着自己的一个判断,‘若生在皇家,假以时日,此人必是冲霄之龙!’同时,虞昊也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舍良才不用,是为暴殄天物;若委以重任,又恐分寸失当。对于自己,善加利用且镇住此人不在话下,但喆儿,能不能驾驭得了此人呢? 第36章 伯乐相马 已至深夜,虞昊五味杂陈之余,做为永安道谢礼,挥笔赐银两万两。这笔开支与军队作战的消耗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当然,在虞昊的眼里,这笔费用也当是叶晨即将在彖国开始一切活动的准备金,算是彖国押宝的一次资本投入。 叶晨简单推脱几句之后,欣然领受,只觉银票上墨迹龙蛇飞动,虞昊的签名张牙舞爪,持之沉甸甸也。很好,比邓睿爽快大方多了,此君可侍。事毕,叶晨还得了个荣耀不已的特权:赐叶晨歉敬殿歇息…… 虞昊的目的很简单,留住叶晨,免得传唤来去那些麻烦,突然想到什么疑问的时候,叫来谈一谈也方便得多。不知何时,虞昊脑中早已闪过一个念头,授叶晨少傅之职,给国家未来的领导人,安排一位特殊的老师。此事要获取一些虞喆的看法,自然不能直接在叶晨面前唐突行事。 殿中的龙椅龙案,叶晨是没资格碰的,歉敬殿靠墙的地方,凭空多出一张床铺,顿失风雅。而叶晨,再不情愿也只能从命,脑子里都是政治、经济的杂言宏论。 此次觐见,不知何时结束,但必能有巨大斩获。叶晨不断探索着记忆的边界,不知不觉的,已分不清今日向虞昊讲述的内容是来自记忆,还是源自突发性的思考,飘飘然真有几分‘朝闻道’的欣喜。 身在皇宫内院,叶晨不敢拖沓,天一亮就赶紧起来了,被宫人周到的伺候着,很是不自在。一直保持着衣冠整肃和神采奕奕,也是一件幸苦的事。 巳时未过,虞昊果然带着虞喆来了,显然早朝已散。由于各方面都很不习惯,叶晨下颌的胡渣,看起来略显沧桑。一如所料,参拜之后,三人很快便进入话题。经昨夜用功,叶晨所述内容的系统性增色不少,逻辑和可行性方面也清晰了许多。 午膳之前,叶晨听出些端倪,自己高概率将被出任少傅一职。没错,彖廷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少傅,虽然叶晨可能一辈子也做不了太傅,但做为刚到彖国的新人,已是无上殊荣。叶晨不知吉凶,正思量间,虞昊让叶晨彻底的抓狂了。此君居然要祭祀天地,并举行拜将大礼!没错,不是给套衣裳,发个文书那种简单的路数,而是拜将。当着文武百官,祭祀天地,然后让那人独掌彖国兵马大权,拜将的对象,正是叶晨。 此举的意义,不单是对叶晨彻底的认同,更是振兴彖国的决心和意志,保守的说,这至少是虞昊的个人意志。此时,即使在叶晨眼中,虞昊都属于“胆大妄为”的狂徒!外加赌徒! 将者,文武韬略极致之人。总领军武,洞察争战。用武而论,政、经俱为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以武治国,不得已而行之,险策也。----《东卫志》 午膳之时,叶晨却发觉势头不对。虞昊坐上首,连上虞喆和自己,膳厅里一共分坐了五个单席,另外三人皆着紫袍,有一位扎须汉子,膀阔腰圆;另一位看不出什么路数,剩下的一位,满脸不高兴,面色实在不怎地。除了虞昊命众人开吃,席间无人交谈,都是安安静静的吃。菜肴味道如何,叶晨浑然不知。虽然所有人案上都是一样的东西,但看起来,除了虞昊,这顿饭好像大家吃的都不怎么样。 回到谦敬殿,虞昊往案后一坐,冲叶晨道:“这几位都是我彖国的肱股之臣,今日早朝,几位卿家在政见上有一些分歧,正好少侠也是见解独到之人,特请少侠与几位卿家拆解一二。” 叶晨闻言,心中一喜,还未拜将就能参详国家大事,看来今天也是满满的鸿运呐!赶紧抱拳作礼“谢大王抬举!” 虞昊又道:“几位卿家,哪位先说?” 殿内寂静,居然无人说话,叶晨一双手放不下来,似僵在殿中一般。 叶晨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心中嘀咕不已。这三位既然是朝廷的重臣,缘何连个人头都不介绍下呢?怎么这就开说,难道身负惊世见解的我,居然不配认识这三位?从吃饭到现在,几人完全没有任何交流,对自己更是一点点儿友好的表示都没发生过。抛开对自己一脸鄙视那位不说,其他两位身上,也完全没看出什么学术交流的姿态。还有,太子也不太正常,昨天到了晚上,三人谈的可是十分投机的,今天怎么一脸祥和的看着地,就似神游九霄一般不动了呢? 叶晨这么稍微一思量,自己分明是中了虞昊的套啊,今天哪是什么参详国事的节奏。刚才不是说要拜将吗,该不会这几位是前来反对的吧。一国之君慧眼识珠还能让臣子指指点点?亦或许,这三位就是来进行第二次面试的?叶晨想来想去,还是云里雾里,万一这三位诚如虞昊所说,政见分歧? 正无分说,门外宫人报入:“长公主求见”。 这么一打岔,叶晨终于顺势放下了手。在山水阁住了几日,与这位长公主几次攀谈,算是有那么些熟络。此情此景,吉凶难卜,此人或可算是难得的外援了。 虞月华虽贵为长公主,但总领山水阁,乃是彖国不可或缺的千里眼顺风耳。虞昊对自己这个妹妹,还是很感激的,而且在政见方面,兄妹两人也常常推敲交流,亦有相互启发之实。 虞昊也没什么避忌,不一会儿,虞月华进了谦敬殿。殿内这三位,终于开口了,与叶晨一样,都是:“拜见长公主。” 虞月华挺随意,这边免了礼,对叶晨道:“叶先生在宫中可还自在?” 三言两语,虞月华进宫不为别的,正为叶晨而来。几日相谈,此人虽见解独特,但多有悖逆言辞。又因魏翔等人拜求,虞月华特地入宫,正为叶晨安危。 虞昊心中明白,叶晨昨日前来觐见,一夜未归,的确未曾有此先例,亲人朋友挂念,也属情理当中之事。只是如此看来,这少年的逆天言论,定不止说得这一日两日。否则,有功之人觐见天子,又怎会扯得到“自在”二字,这帮亲人朋友更不必拜求长公主来皇宫里一探虚实。 虞月华此时看叶晨在谦敬殿好端端的,众人和颜悦色,心中担忧已去。正好许久未与几位朝廷要员探讨国事,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谦敬殿中又多了一盏茶。 议论一开,叶晨知道了神色不太友好的那位姓“穆”,什么干活还不知道,言辞之间处处针对,所问也多在重点。没说多久,叶晨已看得透彻,这仨宝贝根本就是不同职能部门来的,什么政见分歧。 穆大人定是吏部管理官员的,因其啰哩八嗦质问叶晨,“亟需廉政之说可有凭据”,不依不饶。腰圆膀阔那位一如叶晨所料,是个武官,官职品阶不明,只晓得姓“马”。剩下一位,只一开口,叶晨便已笃定,此人与鲁开霖乃是一路,工部头头“廖”大人。 廖大人这边叶晨早已驾轻就熟,很好对付。另一位嘛,想是叶晨永安道干的漂亮,人家心存感激,那位马大人也没有为难叶晨。唯独穆大人,对叶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叶晨所言稍有粗疏,便是一通质问。叶晨几次被问得面红耳赤,若不是虞昊与虞月华在旁,叶晨几已发作起来。 这一日,叶晨先前提到的廉政、改革,在穆大人的发难下,一切都如浮云般散去。唯独“兵质”一题,在得到马大人附和的助力下,虞昊并不意外的又拾了个宝。 直至天色渐暗,虞昊写了道手谕付玉虞月华,又赐御剑一口,虞月华与叶晨随即出宫。很显然,虞昊留下三位爱卿吃个饭,商量些叶晨没资格听的国事,顺便给这位年轻的草民打打分。 两日下来,虞昊和叶晨都有不少收获,作为彖王,他收获的自然是叶晨的现代先进管理概念,当然也有一点《东流志》、《东卫志》中的军器、阵法,及一点点火炮知识。叶晨收获的,除了虞昊奖赏的两万两银子,其余就是天龙陆最大情报网老板的老板提供的信息。离生门虽大,像恒国、彖国这样的小国反而没培养什么势力。 返回山水阁的路上,叶晨从虞月华那里,又一次听到关于“天龙令”的一些讯息。叶晨的理解是,此物为天龙大帝一统天龙陆时留下的精神遗产,极具象征性和宗教效果,而天龙令的真正价值在于,得到此物就可以找到天龙大帝的宝藏,说穿了就是钱,就是经费,再弄个天命什么的贯穿其中,无论哪国得到,哪国就对一统天龙陆就具备了更优越的条件。不过这东西年代有些久远,政治影响什么的,充其量就是个噱头,宝藏的意义就是经费,这才是各个利益团体的目的。 回到山水阁,门口见到王伟,可算叶晨活蹦乱跳的回来了。来不及叙话,虞月华带着叶晨去了阁堂。虞昊果然老练,那手谕与宝剑,其实都是给叶晨的。因培养特种部队的见解深得虞昊与马大人赞赏,封了个品阶外的山水阁上卿,赐尚方宝见一口,手谕一道,准叶晨于彖国军中挑选人马,独起炉灶,经费嘛…由山水阁承担。 叶晨年少,对于政治,果然还是缺乏太多,用冲锋杀敌的人去做经济改革这事儿,分明就是牛棚里申出个马脸。但上面信物都赐了,军人肯定是做军人的事,创建一支所谓的特种部队,看来就是虞昊的目的,或许也是君臣磨合的第一课。 回到下处,叶晨将两日所历捡些精彩的说了,以快众人之心。魏翔几个一听皇帝下了手谕批准拉队伍,都惊喜不已,叶晨又发了每人千两银票,一个个更是雀跃,王伟从没有过这么多银子,拿着银票发呆。对于这个小团队,叶晨还处于积极建设的阶段。 “不出半个月,虞大小姐也该回来了,彖国给的一切,都是拜大小姐所赐,我们就练支队伍给她看看如何。”几人异口同声赞成。如果练得好了,大小姐一高兴,说不定赏个乐团的姑娘就嫁了,兄弟几人大的小的都还挂单呢。这几天来,叶晨看得出几人那点算计,其实心中早有安排:“平、青松,我有任务交给你们。” 魏平稳重:“头儿尽管吩咐。” 魏青松调侃道:“不会是什么苦差吧。” 叶晨一笑:“要拉队伍,没钱可不行,秋收之前,冉国都快闹粮荒了,明天我向长公主要些得力的人,你们带人到永安附近想办法弄些粮草,卖到冉国,这可不是发人家国难财,百姓没米下锅要死很多人的,就当做善事,我出一万两本钱,收益你二人得一成,吃住回来找我结账。” 话音一落,两人那贪财的眼神不言而喻,叶晨又补充一句:“刚才发的一千两也是公款,但是允许你们私用。” “切……”“哈哈哈哈”。以现在的状况,叶晨是有条件开这种玩笑的。 善于利用信息的人,信息的价值往往是无法估量的。魏青松还有话要说,魏翔劈头打去“你小子武功不好,就算账厉害,叶头这是知人善用,再啰嗦银票拿来,我留点盘缠给你自己回魏家村去!”其实也没什么不乐意,只是山水阁莺莺燕燕那么多妙龄姑娘,想到不能在美女面前多出些风头,魏青松有点不甘心。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接下来,叶晨考虑的,就是关于特种部队的组建问题了,叶晨到:“殿后这块地小了,我们不在这里操练,刚才已询问过长公主,霞城东北有片山,一定有我们要找的地方。”听叶晨大概说了计划,众人都摩拳擦掌。 “我的要求不简单,任你武功再高,那都是魔鬼式训练。平,你们先替大家赚银子,武功也不可落下,回来赚不到银子又耽误了武功,让魏翔收了你们家当,都送回村里。”魏青松平日就爱和叶晨瞎辩,伶牙俐齿到“那叶头练不好队伍呢?” 这次叶晨也想劈头打去,回了个自信的笑,“练不好队伍,我叫你魏头儿!” 第37章 跃跃欲试 三日之后,霞城东北的山林中,叶晨的训练场已有了雏形,几人学问不高,都听叶晨的,将此山命名“狂军山”。经过五人不懈的努力,障碍墙、独木桥、水坑、梅花桩、吊杠、矮洞、跳台、匍铃、大圆木一应俱全。当然还设置了一些增加难度的机关,魏翔和王伟对叶晨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各人试着跑了几次,虽然都会武功,除了叶晨顺利通过,魏翔稍好点,魏林和魏长生根本无法完成,王伟因身材关系,更是一塌糊涂。 “我们自己都练不好,拿什么做兵士的榜样,回头我找长公主做几个记时的漏刻,每个人都要按时通过才算合格,这只是开始!”众人晕倒,叶晨又补了一句,“干粮也差不多了,从明天起,持续野外生存训练,七日内不能合格的,请他回山水阁扫地,扫一辈子!”为了团队,魏平和魏青松承担起财政大员的重担,为团队去做生意赚银子,相比之下,狂军山才是真正的挑战。队伍的性质就放在那里,训练不是过家家,今后面临的作战任务中,发生任何疏忽,都会以性命做为代价去补偿。 六日之后,王伟瘦了好几圈,晒得黑呼呼的,但明显精壮了许多,脸上透着一股韧劲。 按事先约定,今天是决定他是否扫一辈子地的最后一天。虽然不确定在这里跑林子一定能为门人报仇,但叶晨说的很有道理,“不跑就绝对没希望!”并且王伟也十分清楚,现在的实力去与离生门作对,非但讨不到好处,丢掉性命几乎是必然事件,唯有不断强化和提升自我,才有机会干翻离生门。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叶头、魏氏兄弟已和自己如同一家。王伟决定,就算今天还是跑慢了,以后在山水阁扫地之余,也一定要完成这个训练。经叶晨这么一训,这几日内力损耗颇大,但经脉通畅,精神头十足,疯狂耗掉的内力,休息后运起功来反觉增益不小。 王伟立在场边,看着来回摆动的障碍,魏家兄弟还真照顾,今夜推木头的频率好像比平时稍微缓了一些。 火把照应下,叶晨一碗沙倒入漏刻中,“开始!” 王伟奔了出去,白天自己已然通过,夜里测试的话,昨天沙漏完时,自己还在跑最后一圈。第一关就是最讨厌的“匍铃”。要迅速爬过,还不能碰响挂着的铃,响铃就要减沙。这一圈王伟是顺利通过了,还有九圈。 为了追求速度,第二圈王伟响铃一次,叶晨将沙舀掉一勺,倒在沙漏下面。这十个沙漏也是找长公主花了两天时间才搞定的,主要是时间的计算太麻烦,叶晨用自己跑十圈所漏下的沙,拿秤称好,又加入大约五分之一的沙,对刚参加训练的人,才不算苛刻。又特别找了装这么多沙的碗。这样一来,以后训练就每人一碗沙,十个人可以前后一点参加训练。 第三圈王伟被机关甩中,手臂粗的木头,虽然包了厚厚一层稻草,跳台一项只能重新来过。众人本要上前搀扶,王伟坚强的站起,捂着右肋,继续没命的进行着训练。五圈下来,成绩显然比平时又有了进步,叶晨喊到:“时间比昨天剩的多一些,注意节奏,你一定行!”众人都为王伟打气,双剑门近百人的血债,王伟坚毅的跑着。“最后一圈了!”看着沙漏中不多的沙,王伟更是全神贯注,拼命一搏。 王伟跑完了,叶晨正要伸手止住沙漏,王伟却没停下,坚持进行第十一圈的训练。沙全部漏完时,王伟已又跑了半圈。“停!好家伙,通过了!” 几人一阵雀跃,叶晨叫停后,王伟坚持跑完第十一圈才跌坐在场边,叶晨赶紧冲过去扶起,“剧烈运动后不能停下,我扛着你,咱们再走走,不然心脏会受不了的。”魏长生也上去,一边一个扛着王伟双臂进行恢复运动。王伟脸色难看,却笑得真切,汗水几乎把衣服都湿透了。叶晨也高兴:“明天咱们就回去,后天就可以拉队伍了,没人拖后腿,都是好样的!” 叶晨十分清楚,体能只是开始,自己和这个团队,只有不停的进行各种艰苦卓绝的磨练,克服沿途所有的困难,才能一步步通向成功。团队的凝聚力不是问题,未来的一段时间,除了坚实的意志培养,还需要提高精神层面的认知,思考和决策的能力,同样是重中之重。 次日,几人回到霞城,都买了几身衣裳,好酒好肉牙祭打过,“咱们好好泡了个澡,明天定是吉日,我们也精神些。”泡澡时众人肌肉线条分明,都是上身晒得黝黑,身上还有些伤痕和淤青,热水一浸无比舒坦,请来搓澡师傅推拿一番,疲惫尽散。 几人换好衣服要走,叶晨统统叫住,“今天我请大家理发修面,一会再弄些好吃的。” 澡堂确实有修剪头发的匠人,但叶晨要求的发型却从未处理过,而且,认可这种发型是需要心理准备的。找来匠人说了半天,连理须每人一两银子。生意清淡时,这一两银子怕是要十天半月才找得到的买卖,众位匠人都打起精神伺候。 次日卯时,天还没亮,叶晨五人已在山水阁后殿站着。叶晨在前,魏翔四人在后一字排开,五个寸头负手昂然而立,面容冷峻,心头却澎湃不已。昨夜叶晨已差人通禀过长公主,明晨卯时,叶晨要会会这里的百名死士。叶晨昨夜还特别嘱咐过,“明日叶某暂要这百人的生杀之权,临机行事,不可提前通告。”山水阁这批死士的情况,叶晨是认真做过功课的,可以说,自从第一次知道他们的存在时,叶晨就已经动着念头了。 时间刚到,虞月华如约而至,虞涛、虞古两位长老也来了。看见五人这模样都是一惊,带兵打仗还不好说,若是练兵,这劲头足矣。虞月华也想看看叶晨的深浅:“涛长老,请开始吧。” 虞涛受命击鼓传唤,“咚咚咚”敲了起来。平日若有操练也是卯时一刻之后,今日卯时方至便有鼓令响起。人稀稀拉拉先后好一会才到齐,在场上交头接耳,多有理衣整衫,披头散发之人。看见长公主立在几个看起来有点狠的人旁边,也不知所为何事。 叶晨抬起右手,“安静!”场中慢慢静了下来。叶晨转向虞月华说道:“启禀殿下,叶晨昨日请命要暂行这百人的生杀之权是否准请?”长公主自然配合,使个眼色,旁边虞古向场中朗声到:“叶上卿请命之事,长公主已应允,你等今日俱尊叶晨号令,触犯条令者皆由叶上卿发落!” 叶晨得了准许,对所有人进行简单说明后,死士们先观察,由叶晨几人演示。“操练队形,散开!”操练队形乃是家常便饭,转眼已列阵完毕。叶晨继续下令:“魏长生,出列!” 魏长生“到!”了一声,跨出一步。叶晨接到“右转,俯卧撑。”魏长生轰然向前扑下,开始做俯卧撑,动作之标准,十天来几人在山上,叶晨这头儿,俨然一个军校教官,叶晨的能耐几人都见识过许多次了,惟命是从早已心照不宣。 魏长生不停的做着俯卧撑,叶晨道:“你们看他的动作,待会照着来,做不好的莫怪我责罚!”魏长生做了几十下,场上的人看得出魏长生耐力不俗,但在这里,耐力可不算本事,要是算,也是下等的本事。魏长生估计做了百十个俯卧撑,叶晨喊停,命其入列,接着魏平又来了一遍。 魏平归列之后,似之前一样站定,场前这四人一般的模样,一般的气势,场中这百十号人比之,倒有些逊色了。 “这个不难,请各位准备。”场上静了一下,叶晨喊了声“卧倒!” 众人纷纷趴下,前排还有两个站着,估计是这批死士中伍长或什长之类的头目,眼神颇有几分不屑。 叶晨咧嘴一笑,要的就是出头鸟,“你们两个,过来。” 两人走到叶晨面前,叶晨抬手指着场边大门道:“滚。”叶晨声音不大,合着清晨的凉意,显得冷峻异常。 两人对望一眼,拱手告罪,却立在原地,“我等只遵山水阁生死号令,大人怎拿我等戏耍?” 叶晨手依然抬着:“我数到三,你们若还在这场中,必然性命不保。一。” 两人开始紧张,对望了一眼。“二。” 右边那个看看情况不妙,转身就跑,叶晨已然数到:“三。” 跑掉的那个还没到得门口,更是加速疾奔,待其奔到门洞,叶晨也不理会。抬眼望着没动静的那位,拔出尚方宝剑,抛了过去,“你若胜了我,依然可以活命。” 身为死士,那人当然有几分功夫,若是全力防守,十合本不在话下,怎奈叶晨要以雷霆手段速胜,出招更不打算留有余地。那人也不是泛泛之辈,二话不说,一剑攻来,叶晨侧身化开,左手已拿住那人手腕,乃是一招“风旋”,右手上提,运了十成劲力击在那人腋下,那人惨呼一声,瞬间失剑折臂。事尤未了,剑未落地,叶晨顺手抄起,进步一挺,剑已横在那人颈上,场中众人看得紧张,虞涛眼中一丝精光闪过,转瞬即逝。虞古抬手喊了声“留情!”。 不喊还好,叶晨横下心,一剑横拉而过,鲜血自那人喉头喷溅而出,叶晨面上身上也沾了几点。杀伐如此果决,除了场中之人,虞月华和魏翔几人也看得心惊。 一来就伤人性命,叶晨心情也不好,剑也不收,直直投在那人尸身上。“何为军法!服从是尔等天职,刚才我已说得明白,再有不从军命者,立斩!”众人都还伏在地上,抬头看着这煞星,心中早已服帖。再说门口那位见此情景,跑出门时既已跪伏余地。 “听我军令,俯卧撑,开始!” 一个早晨下来,叶晨未再伤人,除了几个做俯卧撑不给力的被“滚”了,余下之人接受了简单的队列训练。在认真学习的前提下,队列训练其实只是小儿科。 叶晨几次训示“若简单军令都施行不利,如何报效国家?操练都不出力气,你们如何会为国家用命?” ...... “要成钢铁之军,严行军令是基本的基本!” ...... “尔等俱为死士,但我不要你们只有匹夫之勇,我要的是长胜之军。可久战不衰的长胜之军!” ...... “现在你们还不够资格知道我这支队伍的待遇,若能通过我的考验,在彖国,以致天龙陆留名青史也不在话下!” ...... 午时将近,操演气氛叶晨还算满意,由魏翔下令用餐,这些死士大部分还是吃过些苦头的,空着肚子被“修炼”了一个早上,怨言到是有些,却不敢张扬到叶晨耳朵里。大队休整一日,次日卯时出发,目的:狂军山。虽然叶晨斩了一人,又逐走几个,虞月华和两位长老已看出叶晨练兵得法,当即下令“全体听从叶上卿调遣,违者军法从事。” 突然来这么个名堂多多的上官,再受了几番言辞激励,众人都表现出高度的服从,不服从的打包走人。里面有几人挺上道,发出了“至少要拼个资格”的声音,听听这位天降奇人所说的待遇,还有那“狂军山”,出来之后,是不是真能一狂。 叶晨则缠着长公主索要各种资源,若练兵开始,可不能天天吃山里的,狂军山物产丰富,只怕人一多了,就要吃成荒瘠山了。再说那严酷的训练,连续数日都需严重消耗体能,给养的供应必须得到充分的保障,否则练兵不养,终成废器。 次日中午,山水阁死士们到了狂军山训练场,场地不算大,古里古怪的。叶晨的命令是,“先建个大屋,再建营房,建好之前没资格训练。”叶晨几人的营房也是自己建的,众人没话说,建大屋的目的,叶晨解释为,“有强健的身体,更需有强健的头脑,各位需奉行任务第一,生存第一的理念。”话语明显有矛盾之处,魏翔从没听叶晨提过,也跟着问,叶晨训道:“众人有了资格,我再详细说来。” 第一日众人建好了大屋,长宽各约六丈,叶晨虽然嫌小,但眼下应该够用了,夜晚众位死士进行了丰富多彩的野外生存训练“睡露天”,这其实也是叶晨与这批死士磨合的一个过程。第二日,山腰里齐齐整整又多了一排木屋,有三十几间,偌大一座青山,硬是被砍秃了许多树木,感觉训练场的面积瞬间大了许多。 众人干了两天的力气活,虽显疲惫,但一个个面色红润,也开始习惯叶晨吃喝拉撒睡的规矩。第三日,众死士得到许可,入场操练,三日之内不能通过的,按成绩淘汰,被淘汰出来的回去当死士,没被淘汰的有资格继续训练,也有资格听听留下来是什么待遇,众死士操练得相当踊跃,场里挤来挤去,从早到晚十套沙漏不停的工作着。 第四日,虞涛、虞古随虞卿兰前来拜山,除了几个随从,苒儿也在。虞卿兰还来不及和叶晨叙旧,就被叶晨请进场边的观察哨。观察哨也就是个一米见方的小黑屋,对着训练场方向开了一条口,主要起到观察参训人员是否作弊,和障碍操作人员是否放水用的作用,场地两边各有三个。叶晨没功夫陪伴,把三人一边一个送入哨中,一呆就是半个时辰。虞卿兰出来气嘟嘟,走遍天下,就叶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虞古爱凑热闹,也要入场一试身手,叶晨自然不会拒绝,让魏翔说了技巧和规矩,任其入场。虞涛则不冷不热,眼神始终没离开叶晨的训练设施。 虞卿兰拉着叶晨聊了一会,对叶晨计退冉军谢了又谢,言明定奏请虞昊让叶晨封官受禄,叶晨没个计较,说起卯阳旧事,本打算就“气哭虞大小姐”一事道歉,话头才起,虞古喘着回来“不成了,不…成了,呵,呵,老啦。”看看沙漏还有些时间,原来老儿只跑了五圈。想来也是,若找几个年轻人和古长老比试武艺,古长老定然大胜,但场上这体能训练,莫说这五六旬的老人,就是魏翔和王伟也是赶末班车的。 唤来魏林看了成绩,叶晨打算改改规矩,淘汰第一批人,这些设施是几人的心血所建,那些没有资质和毅力的阿猫阿狗都上去溜溜,训练成本太高。指不定什么时候又遭到冉、季合攻,叶晨愿意慢慢来,彖国可没那时间耽搁。这一次清掉成绩最差的二十几人,贬回山水阁再训。 虞卿兰执意要在此地住上几日,叶晨才看见苒儿就已猜到。与众人不同,叶晨不管到哪里都背着那几本破书,本想独自练练功夫,看来要将就一段时间了。众人见山水阁二把手和最德高望重的两位长老观摩训练,更是热情高涨,关键是虞二当家姿色动人,一语一笑都有几分另人魂不守舍,更加卖力的练着。 当晚叶晨特地找人捕来山珍,就地烤肉相待,又让出了自己的“军官宿舍”给虞大小姐,自己和王伟一间,两位长老一间,魏翔自己和魏长生将就将就,尽足了地主之谊。 第38章 秣马厉兵 次日卯时,叶晨故意延长了例行晨操的时间,稍息、立正、向右看齐,报数、跨列向后转搞了半天,众人练得有声有色。观摩之人大开眼界,还能这么练兵?只要彖国不再继续一成不变,似乎就有了希望,都是一脸欣喜。早饭过后,练场上依旧热火朝天,几日下来,有九人已可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虞卿兰本以为有大把的时间可与叶晨叙叙旧,不料叶晨看起来好像每天都很忙,每时每刻都很忙。 既然出了成绩,就到了该放些消息,安定下军心了。叶晨命令将官集合,其实加上自己也就是五个寸头,旁边站了山水阁的几位。几声口令后,那九个已通过训练的死士整齐的跨列站在对面,叶晨开始训话。 “几位第一批通过这个训练,这意味着,如果你们能通过所有训练,将比其他人有更多的机会得到提拔,换言之,你们的肩上也将承担更多的责任,和重量。但这只是训练的第一步,接下来的日子还有几大科目要训练你们,训练的内容暂时保密,但你们已有资格知道,通过所有训练后,将和你们绑定的待遇。” 九人面上可看到一丝喜色,但都一动不动站着,给人的感觉,是坚定和自豪。上山几日,大家都已感觉到纪律为自己带来的许多收获,同时即将揭晓一个这位古怪上卿承诺过的秘密,这个秘密从来没人问起,会不会是这些死士们,心中几乎遗忘掉的东西。 叶晨接着训话道:“通过所有的训练后,你们都不再是死士,当日在山水阁我已言明,不要只能用一次的队伍,我要你们完成任务,并且活着,毫发无伤的活着,这是第一个待遇,得到自己的生命。”说到这里,几人身躯都不同程度的颤动了一下。 “第二个待遇,你们不会永远只为任务而活,五年当中,媒聘娶嫁一概不准,五年之后,愿为军伍将官者、愿退役还乡者,准许自行抉择,叶某更有银子相谢,你们都会有生活的权利。”当场之人,个个寂静,苒儿却已哭出声来,噙着泪赶紧远远跑开。苒儿的哥哥也曾是山水阁死士,早已为彖国横尸沙场,除了自己,世上怕是再也没人记得这蝼蚁般的存在。生命的权利、生活的权利,哥哥也能有,那该多好。 “第三个待遇,五年间,每人年俸一百两银子,这可是朝廷五品四品官员的俸禄,日常用度可找魏头儿支使,剩下的五年后一并清算。”古长老咳嗽几声,似是在提醒叶晨,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叶晨侧首望了一眼虞古,加了一句:“朝廷不给,叶某人给!”虞卿兰赶紧附和道:“各位但肯为彖国出生入死,朝廷也绝不辜负,小女以山水阁之名定奏请圣上,若有差池,愿同叶上卿一起担当。” 叶晨收掉转瞬即逝的微笑,“第四个待遇,刀不磨不利,玉不琢不成器,朝廷的培养和磨练是各位靠搏命和当死士学不来的,有些东西也不是找几个行家里手就能学到,狂军山会一并教授众位,成为达人的权利!” 至此,叶晨的话,这九人已铭记于心,叶晨对自己这番演讲还是满意的。但是,如此特殊的行当,好坏丑话都得讲清楚。 “第五个待遇,希望大家永远不要享受到,既有任务,难免会有伤亡,殉国者追为彖国英烈,山水阁建祠堂设灵位供奉。”说着转向虞卿兰,对方回了句“可行。”叶晨又道:“但有因完成任务身体残缺不能续行军命者,自进山之日起,按年结算俸禄,不足年的按一年算,再拨抚恤回家养老,抚恤嘛,至少一百两,保证足够各位置些田产家业,生活无忧。” 条件优厚,叶晨心中早有算计,还是故意试探道:“现在可以保证的就这些了,没让各位失望吧。” 九人齐齐拜下:“我等愿随叶上卿誓死效命!” 叶晨满意一笑,“各位当死士都当习惯了,动不动就‘誓死’,从今天起,不要再和我提‘死’字,你们都死了,老板下个任务我找谁去办,解放思想知道吗?这是第四个待遇的捆绑产品,过些日子,能通过训练的人还会收获一种叫‘民主’的好东西。” 九人中有人立马改口,“愿随叶上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众人又齐声喊了一遍,叶晨收了笑容,“这话各位达到要求之后再和我说,希望你们能够通过所有的测试,解散!” 关于老板,大家心里都清楚,看来这位叶上卿以前生意做的挺大,居然这么拿一国之君开玩笑。 刚才的说的话,这九个人绝对会传到营中,叶晨叫近魏翔安排了一番,待山水阁这批人筛选完毕,再往彖国军营走几趟,现在的情况,初选估计要淘汰许多,后面再筛来筛去,这批人剩不下几个。 当晚吃饭,应虞卿兰要求,众人小酌了几杯。饭后虞卿兰邀叶晨散步,叶晨无可推脱,其实陪美女走走也不错。 仲夏之夜,二人漫步林中。虞卿兰不置可否的轻声问道:“叶大上卿,贺姑娘呢,自冉国相遇就一直没见到,你不是始乱终弃的人吧。” 提及贺亦君,叶晨叹口气,平复了一会儿说道:“我没能护住亦君,她在聂国已被恶人害了。”虞卿兰赶紧赔礼,被这样一问,叶晨脸上不见了笑容,缓缓说道:“兰儿,过来让我抱抱。” 正是英雄寂寞,虞卿兰闻言沉默不语,其实叶晨也是一时神经错乱,“开玩笑的,别当真。” 两人继续走着,“和我亲近的人都不在了,我妈妈,外公,还有外婆。接着是我四位兄长,后来亦君也不在了。可以交心的人,就剩下叶老怪,眼下还失了联络,和你开玩笑或者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你别在意。”叶晨确实无人交心,现在有机会和个熟点儿的人单独走走,敞开心扉说了出来。 被叶晨一说,虞卿兰又何尝不是孤独一身,除了虞月华和苒儿,又能和谁诉说心事,况且就算是最亲近的这两人,有些话同样是不方便说的。 “叶晨,你今天说的五年不得媒聘娶嫁,行得通吗?” “行得通,必须行得通,我开的条件相当优厚,必须有这样一支特种部队,彖国才能安稳,到时候你也不必再为了点军事技术忙碌于列国,我是真的希望这支部队可以快点组建,快点成长。” 虞卿兰眨眨大眼睛,“特种部队,叶晨你说话总是这么新奇,要不过几天我随你到各个军营走走,你的要求不低,这些死士人数肯定不够。”叶晨确实还要再搜集些人才,但出入军中有个女性跟着多有不便,果断的拒绝了虞卿兰好意。 说来说去都是练兵之事,虞卿兰有些苦闷,好不容易可以闲暇几日,拉叶晨找个高处坐下,幽山静石促膝长谈,两人都感几分惬意。虞卿兰消息灵通,既然提到叶崇,索性告诉叶晨一些,“离国那边有消息,说是叶大侠为了天龙令一事,追着离生门的人到了离国,只是叶大侠要天龙令做什么就不知道了,以叶大侠的武功,定然马到功成。” 叶晨清楚,叶崇牵涉此事定然是明增大师的安排,难道明增大师也觊觎那批宝藏?随即叶晨又打消了这方面的猜测,明增大师的年纪和道行,绝对不会对金银和权势有什么念头,什么时候有机会遇到老怪,问清楚便是,也不知老怪最近过得是否潇洒,嘴上却说起武艺:“我得了一套武功,书中说要以慈悲为基,方能尽展其威,兰儿你博学多才,可否指点指点?” 虞卿兰素不会武,想了一会儿还是答道:“既然慈悲,怎会伤人,书中有此一说,估计是要习武之人以慈悲之心去参悟武功中的玄机吧。”叶晨若有所思,大慈大悲千叶掌或许真的很适合自己,击杀钱红玉之时,自己恰好顾念贺亦君,瞬间确有慈悲之念,无意集得十二正经三条,融多脉之力发掌毙敌。经虞卿兰一说,有时间要按此思路多多练习下了。 虞卿兰虽名满天下,终究还是芳华少女,山风一吹,不自觉的靠向叶晨,“你练好武功,会保护我吗?” 事情来得突然,叶晨任其靠着,回道:“叶晨彖国之遇都是兰儿所赐,你心系彖国,无论你或者百姓,叶晨定然竭尽所能保护。” 虞卿兰拜山时,暧昧之意叶晨已有所察觉,但现在功不成、名不就,贺亦君之事还萦绕心头,现在无心儿女情长,本打算含糊应过,怎料虞卿兰已一本正经坐好,满面娇嗔说道:“兰儿问你愿不愿意保护,说这么多干什么,难道上卿大人想耍赖?” 保护一事,叶晨从未答应过,不愿对方下不了台,叶晨笑道:“答应,当然答应,蒙大小姐看得起,三生有幸,义不容辞!” “那好!过几天本小姐要往彖国各个军营,为狂军山招揽人马,叶上卿护着我吧!”原来是这事,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叶晨凌乱,赶紧跟着踏上归路。 “哎,那个,保护的事我要约法三章,中南海保镖都这么…” 玩笑归玩笑,其实自卯阳相遇,两人的牵绊又何曾断过,只是无缘相处,死士训练或招揽人马什么的,虞卿兰其实根本没兴趣。 次日,涛长老以山水阁公事催促,虞卿兰不好再留,带着从人一起回去了。叶晨又淘汰掉成绩最差的十几人,魏翔来报,有四人已能按时完成训练。这次由魏林替叶晨演讲,要拉人马,将官的培养自然不可疏忽,叶晨当下不缺钱,缺的是时间,每一个机会都要有效利用。 叶晨预想的队伍结构为四队,每队二十至五十人不等,如此一来,人员数量有了标准,经费和给养才好调配。叫来王伟和魏家兄弟,议了一天。四营分别命名“山岳、水影、风痕、雷光”,眼下没那么多人,王伟和魏林一组领山岳营,魏翔和魏长生一组领水影营。余下这些还没通过体能训练的人,继续筛选。 叶晨无法抽身,由魏翔和魏林持上方宝剑和手谕往彖国各营选拔人马。这一去至少半月,叶晨开始对山水阁剩下的人马进行系统性的知识培训,建好的大屋如今放了自制的桌椅,明显不够大。纪律和体能训练方面,王伟和魏长生已可胜任,叶晨依然还是一身的事儿。 多管齐下,几天之内,叶晨又先后向朝廷要来十几名各路专业人士,有些科目自己也跟着学。狂军山已变成一个专业的军士素养训练基地,营房又多了十几间,授课用的大屋加了好几个,远远看来,山腰的地貌已发生了明显变化。 狂军山所授科目繁杂,内容已有三十多项,包括:纪律训练、思想教育、搏击、刺杀、野外生存,还有衔生的距离杀伤武器科目和生物学中的人体学,大部分是叶晨亲授。为实现出其不意的奇袭效果,行军和伪装也专门开设课程,其中队员最喜欢的科目是骑术和游泳,因为学起来一点也不伤脑筋。考虑到任务复杂性,又牵涉到作战工具的使用,包括指南针、火药、弓弩。叶晨为此特别又拟个清单,内容是燎子、火柴、和独门暗器“虹吸箭”的制作方法。后面还有建筑学、列国地理、星相。此课程说起来虽然奇葩,但是根据星相判断方向是特种部队的必要技能,当然这一部分是选修,每营有几个这样的人才就行。还有很关键的两门课程,心理学和军事手语,叶晨勉为其难,同样只能自己上了。 半月后,四营都编了人,每营离二十人的最低目标还差点儿,魏长生年纪太轻,只以雷光营副统领当职,雷光营的统领由新秀虞博研担任。虞博研是彖国世家子弟,因为是当朝一位官员的偏房所生,家中遭到排挤,才投身军中,身手不错,思维敏捷,和叶晨一样的年纪,生龙活虎的二十二岁,学习能力突出,尤其能思善断。其余三营由魏翔、王伟和魏林担任。 叶晨忙得不可开交,偏偏朝廷工部要落实火炮研发,隔三差五的有人上山叨扰,火炮的事没多少进展,叶晨的火柴和虹吸箭已经有了成品。除了四个营的六十多名编制人员,训练场依旧忙碌,“教室”也基本没空着,其中两间讲述的内容分别是“语文”和“算术”,叶晨注意到,这恰好是沙场精英们的最大的弱项,没有这两项的基础,繁杂的课程,兵士们是不可能有效学习的。 这一日,虞卿兰又上山拜访,除了苒儿,此次换了白宽跟来。白宽自朱雀与叶晨相识以来,已知道叶晨本事不小,见面十分恭敬,看了山上阵仗,十分想加入,被叶晨以“护卫虞大小姐最是紧要”谢绝了。叶晨今天自己安排的课是“虹吸箭的杀伤原理”,魏翔的山岳营首先学习,虞卿兰带了苒儿和白宽坐在后面旁听,课堂纪律很好,叶晨也讲得尽兴,顺带讲了一些其它科目的内容,叶晨的课内容最广,兵士们也最爱听他授课。 “虹吸箭”的命名是从蚊子吸血的口器而来,箭支用改良过后以携带方便的短弩发射,比常规箭矢拥有更远的有效射程和射击精度。与常规箭矢的不同在于,整个箭支结构简单,材质使用的是全金属,没有箭头,箭尾也不用羽翎,箭支实际上就是是空心的铜管,中间开了两个孔,一头斜切。叶晨先晒了一把人体学,稍微调动了下课堂气氛,才说到虹吸箭。 “水分约占人体组织结构的百分之七十,虹吸箭不会立即致命,但中箭者就算不死,也可以保证其丧失战力。一个失血过多的人,就算活着也不可能再对各位造成过多威胁。因为此类创口的止血难度比普通箭伤更复杂,如果目标为对方的将官,中箭后为了止血保命,再发出的战斗命令更多会趋向于撤退或防守。” 这也是叶晨结合了现代军事知识横空出世的武器,射中目标后,无论箭支是否拔出,都会造成目标持续流血。叶晨得意的展示着这一尺不到的东西,然后分发给士兵们传看。前几日叶晨已和各位统领测试过,因为是金属材质,抛射时箭矢下坠会更快,也就是说,虹吸箭不但近距离射击精度高,而且在较远距离的射击会呈现更大的弧线,这对于攻击掩体或盾牌后的目标,可达到比普通箭矢更理想的效果。叶晨耐心的在木板上写写划划,虞卿兰和苒儿都听明白了。关于缺点,叶晨自然不会说,彖国的生产力较低,每一支箭都是手工打磨,工艺虽简单,金属箭支却制作却费时。箭支的供给力决定了此物不可能大面积装备,虽然战时也可考虑就地取材,以茶竹毛竹代之,但是现在,至少目前是不可能大量装备的。 除非,恩?工部那几位又来了…… 第39章 兵不厌诈 午休之时,叶晨和虞卿兰聊了一会儿,看来又有礼物可以收,叶晨暗喜。虞卿兰多年斡旋于各色势力,因彖国朝廷已得了燎子的制作工艺,区区几千两银子,不能因此得罪龙氏行馆。虞卿兰深知其中利害,是以特地命人将买燎子的佣金,计“三千三百四十两”送到了冉国的龙氏行馆,同时收购“归无”。据传回的消息,龙氏行馆感念虞卿兰“不坏规矩,圆了薄面”,特价一千两售出“归无”,东西已取了,估计过些时日,叶晨“称手的兵器”就有人带回彖国。 叶晨回忆初见此兵刃时,杨承兴曾介绍过,“归无,长两尺三寸,重九斤九两,短刀刀法以快,刀快刃快为佳,此刀细而不薄,短而轻重适宜,纹饰考究,吹毛断发,削铁断金更不在话下,乃是冉国前朝名匠所锻,取‘过能改,归于无’之意,集一生之工法阅历的封山之作。” 叶晨从虞卿兰处得到的另一个消息,是关于离生门和天龙令的。天龙令共有四枚,每一枚天龙令都记载着一个宝藏得秘密,这些宝藏均为久远的天龙大帝时期建造。 据传,若四枚天龙令齐聚,则可以找到天龙陆最大的宝藏。叶晨正忙于练兵拉队伍,懒得去管什么天龙令的事,对于宝藏里的金银也没多大兴趣。但很不幸,叶晨终于明白一件事情的真相。刚到聂国时,二十里铺山道上那些凌乱的蹄印,其实是各股势力冲天龙令去的,钱红玉追杀自己时,最多也就带了几个离生门的普通角色,只是碰巧自己逃离恒国的路线刚好与天龙令的流转轨迹产生交错,加上二十里铺一段时间上的重合,最终导致贺亦君遇难,如果当日返回二十里铺住上一段时间,贺亦君现在定可亲眼见证自己的作为。 纵然叶晨懊恼不已,曾经的过往,哪里有“如果”这么剂灵药。 午休刚过,叶晨命魏翔击鼓列队,这面鼓是如假包换的军鼓,是叶晨为了让众人提前适应战场气氛做的一个小小动作,“细节的力量”,这也是叶晨托外公的福在军营所学习过的。 集合的目的是宣布各营准备开展新一轮测试,更接近实战的“对抗训练。” “今天下午一切训练和学习取消,我宣布一项新的测试。”士兵们静静听着叶晨训话。 “这次不是要各位一对一比试,我的目的是以营为单位进行较量,任务胜出的一方,准假三天。” 新的测试?叶晨的训练严格,测试方法更是独树一帜,虞卿兰早就拭目以待。 “对抗训练是最接近实战的训练,请大家把这次训练当成一次实战!下面我布置任务。此次任务分为两支队伍,魏翔甲队,两臂系白条领山岳、雷光两营;王伟乙队,系红条,领水影、风痕两营;魏林和虞博研往新人中各领十人跟随两队行动,做裁判!裁判两臂都系红白布条,只行我叮嘱之事,稍后过来领命。” 几个被点了名的齐齐应声,叶晨接道:“测试过程中,所有人不得喧哗,兵刃架颈者视为战死,要立即放下武器停止抵抗,并将布条系在头上,坐在原地等候裁判安排。有伤人或不服裁判者,不管多优秀,直接从狂军山除名!” 叶晨继续布置,“每队设要人一名,两队人马的任务是保护要人的人身安全。”说完转向虞卿兰道:“兰儿,你和苒儿各选一队,你们就是假定的保护对象。” 不待二人答应,叶晨又道:“护卫的目标方圆一丈内没有己方人马,同时又有敌方人马,判定任务失败,狂军山东面湖边你们自选驻地,既要保护自己的目标,又要除掉对方的目标,明日卯时后开始测试,希望各位好好表现。” 叶晨问了几句,确认几个将官都理解到位,“解散!”众人响亮回应,各集人马开始准备。为了不使两位姑娘有所劳顿,叶晨命人临时扎了两个坐轿,又纠集裁判队伍仔细叮嘱。一个时辰后,山上除了几十个体能训练的新人,就只有叶晨、魏林、虞博研和几个朝中要来的“助教”团队,动员和准备项目叶晨勉强满意。虽然只是下午时分,训练的队伍下山后,留下的人按照叶晨的要求,全部回屋睡觉。 二更时分,叶晨带着魏、虞二将和几名助教,吃饱喝足,下山往东湖去了。远远望去,两营相隔约三里,叶晨对于行军驻地并不十分在行,特意请教了身边几名助教。甲队的营寨设在林中,乙队的营寨设在湖边,各有优劣,叶晨一一记在心里。 叶晨带着众人,熄灭火把后悄悄到达乙队营寨后面的树林,埋伏了半天,只静静观察。虞博研见叶晨两臂空空,小声提醒道:“头儿,你的裁判标记未系。”叶晨笑笑,“把你两臂的布条解下,一会儿跟我进营练练。”魏林听得清楚,反问道:“不是说明日‘卯时后’开始测试吗?” 叶晨“切”了一个,“你的布条也收了。” 少时,助教们都留在林中候命,叶晨只带着魏、虞二人往乙营走去,都有匕首拢在袖后。走到营边,叶晨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竟无人值哨!入营后,遇着几个队员,看见叶晨忙拱手行礼。按叶晨吩咐,魏、虞二人上去先后把匕首往脖子上比比,“布条系在头上,不许出声,到那边坐下。”几个队员还没搞清楚状况,只得闭嘴,往营中暗处坐下。乙营三十几人,只一盏茶功夫,大半已在营内营外诸多暗处坐着,也就是说,作战还没开始,这些“精锐”,就全都阵亡了。 叶晨进了王伟营帐,亲自拿匕首去脖子上比了比,王伟愕然:“大哥,这是何意?” 叶晨要被王伟的表现气炸了,“你的布条拿来,跟着我。”王伟照做,不知叶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叶晨找到了“保护对象”的营帐,虞卿兰已和衣睡下,见有人进来,赶紧坐起,叶晨不慌不忙走到身后,勒住虞卿兰,拿匕首比了个斩首的动作,冲王伟道:“现在你知道怎么输的了?” 王伟正要申辩,叶晨打了个禁声的手势,军事手语王伟学的不错,一肚子疑问全都咬牙咽下,叶晨道:“明日卯时是吧,不用魏翔来攻,你的护卫目标已经死了。都老实呆着,要是没有新的命令,一个时辰后带人回狂军山。”说完领着魏林、虞博研往甲营而去,留下王伟和虞卿兰面面相觑。 到了甲营的营地,这边稍好些,营外不但有人值守,还有几个暗哨,但都无一例外的被叶晨“阵亡”了。魏翔跟叶晨时间长些,知道叶晨爱弄些奇怪名堂,见到叶晨先看两臂,“未系袖标?” 魏翔提神戒备着,叶晨进几步,他便退几步,“头儿,训练要求有变?你们都未系标识,别开玩笑,营里的兄弟们都等着大显身手呢。”看着叶晨三人的姿势,魏翔的手,已按在刀柄之上。 叶晨见状,颇感欣慰,这将近一个月的训练,还算有个上道的。叶晨拿起手中匕首晃晃,转身出帐,令叶晨惊喜的是,魏翔并未把“护卫目标”直白的往营地中间一放了事,营中队员也很警觉,听见动静多有持兵刃出帐警戒并准备作战的人。叶晨身后跟了许多山岳和雷光营的队员,费了点儿周章找到了苒儿,叶晨扶到众人面前,照旧比了个斩首的动作。 “一个时辰,全部回狂军山!”再无多话,叶晨不顾众人疑问,自己一个人走了。 狂军山上火把通明,空旷的场地上林立着参加对抗训练的队员。周围屋子里,新到的人碍于纪律的关系,都躲在门缝窗隙后看着。叶晨素来和蔼,但今夜脸色却比那日山水阁选人难看多了,当着虞卿兰和朝廷派来的助教,对着下面训斥开来。 “这次任务说是测试,其实是想让大家明白一些东西。事先我已言明,对抗训练是最接近实战的训练,要大家当做实战对待!结果呢,天还没亮,任务全部失败!”叶晨很激动,撕心裂肺的吼着。“说好的卯时后开始,那么卯时前呢,不要跟我说什么已查探清楚、什么已制定计划,全是屁话!你们全都死了!连同你们要护卫的对象也被敌人杀了!任务彻彻底底的失败!谁告诉过你们可以让叶某人接近目标?谁告诉过你们任务的首脑不会出卖你们?狂军山纪律第一!任务第一!结果老子作战理念全白教了!”骂到这里,场上众人“哗”一下齐刷刷跪下。 “王伟!你营中为何连个哨位都没有?”王伟哪敢接话,心中不平,埋怨也只能怨自己。 “魏翔!你眼睁睁看着我在你营中走动,毫不费力的就杀了目标,心中作何感想?”魏翔也不敢接话,叶晨又对魏林和虞博研开训,“你们两营的人,换个领头的就不会作战了吗,团队的一切战力都源自每一个作战单元,你们两营战士今夜有何表现!” 叶晨怒不可遏,“没有纪律,就没有部队,只知道死守纪律的部队,同样是死的,如何会能征善战,战场上敌人是说好条件才开打吗?敌人会按你说的条件作战吗?” 虞卿兰本想劝劝,又哪里说得上话,看见叶晨如此一面,心中五味杂陈,只静静立在场外,那边叶晨继续叫嚣“随机应变!你们要懂得随机应变,为了完成任务用尽‘一切办法’,没有随机应变哪来的所谓‘一切办法’?各位需谨记,但凡只剩一人也要为任务竭尽全力!若任务得以完成,死去之人皆为忠烈,若任务失败,纵然全部身死,也都是未尽其责,是典型的败类,这就是狂军山的纪律!不是书本上的东西,是必须刻在各位心里的东西!” 叶晨骂了半天,气消了些,回到正题:“战场形势千变万化,最精明的指挥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统领失误,副统应当察知,副统也失误,军士当察知,上下都是浑浑噩噩,与普通军旅何异?今天借此机会,才给大家补这么一课,全部都把脑筋给我转转,还傻跪着干嘛,都起来。” 场上众军士纷纷站了起来,叶晨问道:“何为任务?” 叶晨来回走了一圈,无人应答,叶晨道:“护卫是任务,刺杀是任务,守土是任务,攻伐亦是任务,若某国的大王要对彖国百姓不利,消灭他的军队是任务,杀了这个君王也是任务,各有轻重缓急,并无定法,务需好好算计。”兵士们认真的听着,叶晨续道:“接下来分享一个战例,各位可结合随机应变与思考进行分析。” 叶晨所历之战两个指头就可数完,一个是白鹿之战,另一个是永安城一役。白鹿的战例是叶晨第一次惨痛的失败,此时说的自然是后者,此役魏翔几人也有份参加,确实是天龙陆的经典战役。 “今夏、冉、季合力攻彖,彖国有颠覆之祸。叶某人正好遇上,当时连我在内,共有七人,本来只打算小打小闹骚扰冉军做些拖延,这就是当时我布置任务。后来我又准备刺杀冉军主帅,这个任务并没有成功,但执行刺杀任务的过程中,冉军破绽百出,被我们七人抓住了机会,一夜之间不但四座粮库被烧,自相攻伐损失过万人马。这部分过万的人马,已超过冉军进攻彖国损失的人马。冉国退兵的原因有很多,但这一夜的作战效果是必须承认的。我能顺利混入冉国军营,只用了魏统领一个七品的腰牌和百十两银子,这么点东西哪国拿不出来?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冉国自持二十万大军彖国无法抵挡,加之一路高奏凯歌,骄兵必败!狂军山练兵是有些特别,但各位万不可以为通过了几个训练,又学了些特别的东西,这支队伍就能无往不利。这次列国对彖国的联合进攻,不管是不是第一次,但肯定不是最后一次,然而永安城下的这种便宜,彖国肯定再也捡不到了,若冉国和季国都是些饭桶,那如今彖国羸弱的局面就不可能存在!” 场上依然寂静,叶晨发现众兵士表情与平时不太一样,赶紧趁热打铁,要的就是你们转脑筋,本来还想再吹嘘下白鹿之战,似有些不合时宜,于是开始布置。 “说了那么多,今夜各营全部不准睡觉,做三件事,第一件是讨论这次对抗训练失败的原因和改进方法。第二件是讨论彖国如何以弱胜强,这里再给点提示,前提是彖国先发制人。第三件事是,弄明白纪律第一、任务第一的矛盾理念如何实现的,这个你们今夜都经历过了,要随机应变!就这三件,通过才许睡觉。各营统领午时前呈文给我,我也不睡,有不清楚的可以立即向我询问,解散!” 叶晨搬把椅子找间教室坐着,四个统领各带人马议论开来。巳时刚过,暖阳照着,还真有了书面的东西,魏翔写了几大篇呈来。叶晨一看,字迹隽秀,这老哥倒是聪明,定是请了虞卿兰或者苒儿助阵。翻了两页,内容可圈可点,叶晨喝口浓茶,“甲营可以休息了,今天全体自由活动。”叶晨就是要这些铁木头似的兵士们思考,才大费周章,又玩抛砖引玉。午时前后,各位都交来了“作业”,叶晨还算满意,其中虞博研呈文的第二题与叶晨不谋而合,渗透的冉国境内,出其不意占领一座城池作为支点… 这一日,叶晨想表达“战场是个变量”的目的基本达到,经此一役,队员们必然是有重大收获的。叶晨也有几分困意,“今天各营自由活动”。命令发了出去,风痕营状态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魏林曾带队夜训几次,偶尔熬一两天看来没问题。 第40章 小试牛刀 一个多月后,山岳、水影、风痕、雷光四营已算初成建制。没有列国兵灾,又有彖国朝廷和山水阁鼎力支持,狂军山顺利的培养出九十七名尖兵,训练基本都通过了,还来不及全部完成考试,学习成果还是值得肯定的。同时叶晨也收到了期盼已久的“归无”。 虽然人数少些,叶晨还是奏请虞昊,准备让这支参加实战,使之得到一些升华,经历实战洗礼的部队,才是真正的部队。为了让这支队伍能扬名天龙陆,叶晨将其取名“黑社会”,虞昊愕然,终赐“弟子规”之名。一是此队伍由叶晨倾心打造,为其纪念“孝悌忠信”四位兄长,二是“规”字与“归”同音,取得胜荣归之意,期望这批彖国子弟胜亦有归,三是《弟子规》为小儿启蒙之训,这支队伍刚刚组建,正如幼儿身心成长一般,当然也有茁壮、充沛和戒行之隐喻。 叶晨无官无禄,挂了个山水阁上卿之名,其实也与食客无异。相比之下,反而是魏翔等人先得到了编制。编制是个极好的东西,朝廷当然不会公开承认世上有什么二等公民,所以,只要获得了编制,你就成为了隐形的一等公民。 自从初次觐见虞昊,叶晨便一直为攻击冉国获取军功,做着紧密的准备。叶晨策划了很久,第一个任务早已烂熟于胸。目标并非一城一地,准确的说,是一个区域性的战役,核心目标是冉国“近阳”城。 近阳在彖、冉两国旧的交界以西二百余里,自从冉国蚕食了彖国半个郡的七座城池后,此城已不再是冉国边城,算得上是冉国东部的内地,叶晨不但密奏收复彖国今夏被冉国占领的半个郡,同时还欲夺占此城。夺此一城,对彖国实用意义不大,精神意义却不可估量。若叶晨的密奏能够得到虞昊的认可和支持,那将成功向列国传达一个这样的讯息:弱国也是有脾气的,弱国不仅仅具备苟活下去的耐性,更有敢于搏命勇敢。 虞昊的态度是一方面,彖国的物质条件,又是另一方面的考量。除此之外,维护尊严这一行为虽然很令人激动,也同样要考虑装叉失败的严重后果。思考和决断这些问题,是虞昊的职责,提出设想和计划,则是叶晨的本分,就算此时的叶晨,只是个没有编制的挂名上卿。 魏平和魏青松受命贩米,已反复辗转于近阳数次。按叶晨吩咐,城中早已广布眼线,并与官府多有“私交”,说得透彻一点:人情熟,军政信息获取无障碍;地理熟,用兵使计空间大。 叶晨制定的计划,必须倒着来,先来暗度陈仓,拿下近阳,再以关门打狗之势,收复彖国失地。 即:以近阳为根基,向北延伸百里,控制住三条往东的大小道路,切断冉国从此向东的交通,在冉国由此以东的生命线上狠狠切一刀,从而创造彖国夺回失去领土的条件,七城原为彖国领土,地理方面冉国反而无法相比,此为地利。 综合各方面因素,冉国现在的情况,集结大军和反扑的可能性已相当低,寻机往冉国面临的各种问题上,再弄些火上浇油的事就行,这个由山水阁出马。冉国被搅得越乱,彖国这边就越安稳。对于彖国的失地,趁冉国立足未稳,切断近阳城以东一片的冉军补给线和指挥,彖国收复失地就会如摘菜采果一般简单。此时冉国周旋于各色势力焦头烂额,恰逢秋收之前狠狠来一下,抓住冉国觉得粮食不可能发生问题的时机,制造粮食的问题,这是叶晨算的天时。 魏平和魏青松必须继续他们的粮食买卖,至少要继续到此次战役结束。这也是叶晨整个计划重要环节,不但会有战场上的硝烟,经济的硝烟更令人防不胜防。魏平和魏青松在叶晨练兵期间赚得的所有经费,全部投入接下来的经济战争当中,朝廷和山水阁掏了老底“借”给叶晨二十万两银子。这一环节的计划,首先是秋收之前尽量收购冉国东部的粮食,第二步是在收购了六成甚至更多粮食后,突然发起进攻,当然同样是在秋收之前,拿下近阳,夺城的主要思路是自己经历过的白鹿蓝本,缺粮结合交通及通讯中断,瓮中捉鳖。 关于人和,除了精心培养的弟子规,计划必须保密,哪国的朝廷都不敢保证朝中没有内鬼,穷国就更加应该注意。进攻的意图除了叶晨,就只有虞昊、虞月华和虞卿兰知道。弟子规加上将官也就百十号人,这点人马是无法顺利占领和守卫一个城池的,而且是一个冉国腹地的城池。叶晨花了几天的时间和虞昊磨嘴皮子,终于东拼西凑,以戍边的名义调动一万人马,往永安出发,加上永安城周边临时抽调,共两万人马。又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人马终于在永安集结完毕。 此次叶晨可谓绞尽脑汁,在永安和众将多方推敲计划细节,计划临时通知了永安郡守洪滑。叶晨不失时机的释放了一些经济战和信息战的概念,令众将大开眼界,彖国反过来向相对强大的冉国动手还是第一次,士气方面也不是问题。 彖国守了几十年,越守越弱,越退民生越苦。对于彖国,需要一个进攻的胜利,无论从民心还是军心,都可以起到难以预期的激励效果,借凯旋的消息还可以改变下这个政权垂垂老矣、任人宰割的形象。借着冉国内外问题的堆积,秋天前占领近阳,可算是彖国可遇不可求的战略机遇。以虞昊之明,果决的接受了叶晨一切要求。 集结的队伍中,矛、盾和厚重的甲胄这些常规装备全部不要,每位军士都是轻装,只配一把军刀和一把匕首,叶晨曾向虞昊再三申明的四千匹马、五千把弩和一千个燎子也陆续齐备。经过几天的突击式训练和一些先进军事理念的灌输,叶晨觉得准备工作已基本完成。提升这两万人马的战力,就要看各位统领从狂军山的训练和学习成果了。一头也不能落下,叶晨争取到虞卿兰和她的山水阁信息部队随行,十几个驯养鸽子的高手,和他们的几十只鸽子。 从永安出发前,叶晨收到虞卿兰的一个讯息,“离国的天龙令已为简国所得,多有江湖人士掺杂其事,叶崇和离生门宗主行迹现于离简边境。”叶晨精力都放在夺取近阳,反正“叶老怪”武功厉害,实在无暇分心什么天龙令的事。 部队夜间出发,动员和鼓舞是必须的,自永安集结以来,所有人都习惯了时常发生的夜间紧急集合,更何况众位将官。今天的不同在于,叶晨对此次的作战命令刚刚完成通报。“两万大军分成十支,在约定的时间开始袭扰,每队负责一城,不进行实际的攻坚任务。彖国所失七城,每城一支,稍后各位将军找魏翔确认具体的任务和时间。余下三支,一支偃旗息鼓,化整为零前往近阳附近埋伏,配合我夺取近阳,剩下两支佯动,尽量给被袭扰的城池造成‘彖军到处都是’的假象,如果有人敢出击,你们就要以最小的代价造成敌人最大的损失,还是那句话‘随机应变’!” 任务的细节很多,所辖四营统领每人带所部队员,于约定的日子烧毁城中粮草,然后配合袭扰队伍行动,而袭扰部队每队派三位弟子规成员充当教官,指导部队运动和埋伏,并进行适当的科目预授。对于这位“叶上卿”的行事风格,众位将官早已和习惯紧急集合一样了,接到命令都认真听、仔细记、然后好好想,全力执行。 任务布置完毕,叶晨当着大军的近百位将官和弟子规队员,喊了一嗓子:“魏翔!何为任务?”魏翔吼着答道:“近阳被夺取后,切断冉国往近阳以东的所有道路,收复彖国七座城池的失地,这就是任务!” 叶晨又问:“那么近阳夺取失败呢?” 魏翔想都不想:“按原定计划,以最小的代价夺回彖国城池!”战略目的,就是要简单清晰。 经狂军山东湖的教训,魏翔和参加过训练的所有人员都有不小的长进,叶晨满意的点点头,“整个任务过程中,每支队伍的将官必须配合我派给你们的弟子规人员进行作战,服从安排是任务的关键要素。此次进攻冉国,是几十年来第一次由彖国发起,向别国主动出击的战斗,任务我已交待过了,战斗开始前,要求各位务必传达到每一个兵士,任务完成后叶某定向朝廷争取最大的奖励给所有参加战役的人!” 叶晨最后特别申明:“军令如山,现在我最后强调一遍,狂军山的队伍有临阵斩将之权!顺便说一句,任务结束后,有骨气要加入狂军山的战士,叶某欢迎,解散!” 除了今日叶晨出发前问过一次,几日来,所有任务的布置和相关准备,从未提及失败和出现问题的补救办法,与其说是叶晨相信自己,不如说是叶晨看到和感受到的弟子规,就是一个承袭了先进军事理念的特种部队训练基地,所生产的硕果,就连这些集结不久的彖国常规部队,都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对于特种训练还是空白的普通军队,加上敌方的毫无察觉,和落后的指挥传统,叶晨已然先胜一筹。 夏夜闷热,因为近阳城最远,叶晨带着十位弟子规特战队人员冒着细雨提前出发。首要任务叶晨必须亲自出马,在近阳城和魏平、魏青松汇合,清晰的掌握了城池的情况,才能进一步做出最有利任务的详细部署。配合夺占近阳的两千人马,则由魏长生和二十位弟子规军士负责,在任务没有发生新变数的情况下,他们只要按约定的计划行动。途经永安道,叶晨看着冉军撤退后留下几处被自己烧过的营寨,此次一定能在天龙陆打响“弟子规”和“狂军山”的名号。 几天后,叶晨顺利的与魏平汇合,一切都按叶晨的预期进行着。三日之内,两千人马就应该集结完毕。秋收将近,叶晨虽不务农,此时却比天龙陆的任何一个农人都忙碌,近阳城的侦查已提前完成,就连天气,叶晨也向当地农户问过。城池具体的布防情况,叶晨比当地官员还清楚。现在的近阳城一派祥和景象,结合自己收到的消息,冉国方面绝对还没有发现,彖国的杀意正悄无声息的渗透、笼罩过来。 农历七月二十七日入夜,这是叶晨规定的进攻时间,也就是今天,东面七个城池冉军的粮库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和损失,同时部队开始对各城进行袭扰。为了更精确的实现奇袭效果,李永孝夺取白鹿的蓝本被叶晨改为夜间攻击,兵马在永安集结后的一系列特训都十分有针对性的进行过,基本全是夜战训练。叶晨必须在今夜夺取近阳,并在天亮前控制住冉国由此向东的三条道路,以确认没有地面的信息传回冉庭。这个问题叶晨并不担心,人马早已到位,只要不是敌人大规模行动,这三条通道,皆在彖军控制之下。被袭扰的七城,就算都配备了冉廷的飞鸽,仅凭传书中的三言两语向冉廷通报情况,只会扩大冉国指挥系统的混乱。 叶晨换了身“特别”的衣服,众人则换了黑衣。准备停当,加上魏平和魏青松,一共二十三人,各个训练有素,按计分头行事。天黑之前,近阳各城门已闭。 城下例行换岗已过。换岗后约一刻半的时间,这里的将官就会进入城楼,到二刻时门口就只有一伍,上城的楼梯口还有一伍,共计十人,城中最近的军营离此地不到两里。这十人会在一个时辰四刻后再换岗。魏平和夺门的十个队员心中核对着叶晨给的情报,准确无误,按计划行动。 行动的时间线,就是这一岗的两个时辰中,第一、魏平带领十人完成对近阳东门的控制,引军入城后,分三路人马分别自城墙上和市区突破,再夺取南门和北门,留下西门;第二、叶晨带两人刺杀此地重要指挥人员;第三、魏青松带领剩下十人纵火烧毁近阳的械库;第四,所有人共同担负冉军将官斩首的任务。擒贼擒王,冉军可以指挥作战的将官越少,冉军人数上的优势就会被削弱得越凶。四个任务同时进行,务必要从各方面破坏近阳的指挥系统。 军府防范甚严,叶晨不打算贸然进入,只要人马一入城,自己这边就有机会。叶晨和两个队员在军府门外已埋伏多时。所有彖国人马都遥看东门,只等信号。今夜天上有云,更加有利于隐蔽行动。叶晨伏在屋顶,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只听得东面传来“轰”一声巨响,夜中城楼碎片飞得老高,接着就是浓烟大火。军府这边一下点起好多灯火,叶晨全神贯注准备着。魏青松虽没正式接受过狂军山的训练,但放火一事受叶晨启发,颇有效率,军府这边开始召集人马,城中两个地方已现火光,把个平静的夜晚搅得狰狞了些。 很快,军府外已集结了许多冉国人马,列队齐整。据叶晨所探,这些人马是郡守田禄的卫队,一共是两百四十五人。对于田禄,叶晨曾带人去拜见过,以贩米为名拉过关系,还送了些银子,叶晨和旁边屋上埋伏的两个队员都随叶晨“拜会”过此人。 军府前密集的火把照耀下,目标出现,叶晨摸摸腰后两排虹吸箭,划了一根火柴微微晃了两下。 田禄出军府对士兵们训了几句,已有人牵来战马。按约定,只要田禄上马就是动手信号,三人弩上装的都是虹吸箭,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攻击,只要此人中了一箭,这边的攻击目的就算达到。之后要求每人再往那边投两个燎子,趁乱脱身,进行后面的计划。叶晨隐约听得东面有喊杀之声,彖国兵马应以入城,军府门口的人应该也听到了,显得有些惊慌。 田禄一上马,伴随三声低鸣,还来不及呼叫,已跌下马来,军府门前顿时乱成一团“抓刺客!”“保护将军!”喊声不绝,接着轰轰几声炸响,让本来已乱的卫队更乱,同时彻底宣告,近阳城今夜将十分不平静。 叶晨跃下屋檐往西面挪了一条街,下一个目标并未确定,行动前叶晨给两位队员的要求是,“散在城中各处,刺杀将官。” 一箭射中后心,一箭射在脖子上,还有一箭正中面门,可怜田禄三支箭插在身上,敌人的身影都没看到半眼就被结果了。每一箭都可致命,更不用说虹吸箭的放血效果了。城上火把壮观,犹如两条火龙一南一北延伸开来,周详的计划施行起来确实有效,叶晨得意的同时,看着街口快速过来的一队人马,“呵呵,还怕谁认不出你是将军吗......” 近阳城夜间遭到突袭,从东门城楼被炸,半个时辰不到,东、南、北三个城楼先后都笼罩在火光之中,仿佛在告诉冉国士兵们,大祸已至,往西逃吧。冉国有职位的将领,先后十几个遭到袭击,无论受伤还是丧命,冉军的指挥系统已基本瘫痪,看着冉国士兵流水一样的往西门集结,军心已被重创,只需轻轻再推一把,就会上演一场惨烈的兵败如山倒。 城中喊杀之声不绝,但彖军并未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城中虽有近万兵马,但没有指挥,没有准备,大部分冉军手中连兵器都没有,衣甲齐全的也没几个,此时看来更像是一万难民。魏长生带到近阳的两千人马中,四百人夺取北门,四百人夺取南门,夺门的部队同时也负责控制周边区域,剩下一千人,八百人从市区稳稳向西门推进,剩下的化成若干个小队,埋伏在近阳西面的道路上,任务是“只做袭扰,西退不追!” 冉国散乱的兵马不停的往城西汇集,几个有衔职的将官聚在一起咒骂。 “该老子出场了。”叶晨戴上袖标,点个火把,驰近西门,几声喝骂“老子是朝廷龙尉!田禄何在?速来拜见!”多数兵士手上没有兵器,衣甲穿得乱七八糟,叶晨心中狂笑,招来了几个军官又是一阵喝骂:“老子不管田禄真死假死,彖国十万人马已然破城!” 本来西门一隅就秩序混乱,此消息一出,冉国守军算是彻底炸了锅,近距离说话都要用喊的。叶晨趁乱喊到:“跟我往西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传我命令,速速出城,晚了谁也出不去!” 论吃混面,天龙陆恐怕没人敢和叶晨相比,有两名军官上前理论,叶晨抽刀直接砍翻,不顾周边呱嘈,继续喝骂:“不遵将令的按通敌杀无赦!要想活命就跟我逃!”一身冉国龙尉的行头,对郡守之名都相当不敬,众兵士哪个敢惹。一个逃字,更是道出了兵士们的心声,一时门前知己倍出,哪管什么守城护土之责,便有军士组织开门。 叶晨擅长做戏,此次也不例外,门才打开,骑在马上挤将出去,不一会儿,就甩开了西撤的冉军,找个地方埋伏起来,大官杀得差不多了,小官儿还能再干掉几个。回首近阳城天上通红一片,不比当日永安道差多少。初到天龙陆时,叶晨从未想过自己还可以做出如此逆天的事。江湖所传“一叶”三花五离生,从此叶小怪找到了感觉,再过些时日,这句江湖闲言改一改也不是问题。 第41章 倾盖如故 天明之时,近阳已在彖军的控制之下,叶晨派出四支百人的队伍,由十几名个弟子规队员带领,要控制住近阳北面连接东西方向的三条道路,还有一百人分两队往西,前出百里,几乎带上了叶晨手头所有的快马,做为近阳的前哨。除非敌人用于传讯的队伍人数过百,否则休想从陆路往冉庭再传去任何消息,当然除了昨夜往西逃掉的那支部队。他们带回去的消息自然会包括“田禄战死”和“彖国十万人马破城”。至于如果真有冉国兵马要进来的,除了加剧近阳及其周边区域的粮荒,待彖国大功告成时,还有提升俘虏数量的效果。 彖军昨夜在近阳俘获千余人马,缴得城中金银和来不及焚毁的许多辎重,叶晨这边后勤的问题,魏平和魏青松提供的保障是令人放心的。安民、报捷两不误,近阳各城门大开,已插满彖国旗号,东边还有彖国原来的七城,秋收前一定能收复。 想必冉国兵部的讯息部门已在忙碌,叶晨也同样不得闲。三日之内,叶晨就要从全力收集的讯息中决定下一步的具体动作,魏平和魏青松表现不俗,居然还有闲暇,加入到弟子规的训练之中。魏长生虽然年轻,但只用四百人马,就在近阳道以西袭扰、追击败逃的冉国守军三十余里,己方未失一人,不枉叶晨栽培,也确实是个人才。现在叶晨有钱了,彖国朝廷“借”来的银子统统奉还,外加一万两彩头,近阳作为彖国西面的桥头堡,府库中自然要留下个几万两的,除去开支,光夺取近阳,叶晨就有数万两进账。 三天的时间很快,一如叶晨预期,冉国方面的探子被抓来不少,有从东边过来的,也有往西边过去的,统统没有兵马调动的消息。虞昊得知叶晨已攻占近阳,流出一滴清泪,三代君王,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急抽三千人马协防近阳,其中还有几百是皇城的禁军,看来虞昊也是拼了。 叶晨汇得各方信息,离“永安”最近的“吉水”已被魏翔和永安郡守成功劝降,魏翔临机抽调部队协同压迫“路茅”,因此城属弹丸之地,又有魏翔坐阵,就算强攻也可拿下。剩下五城“琵琶”离近阳路程最短,急行军一日就可抵达。内无粮草,外无援兵,要么投降,要么坐以待毙。叶晨从未打算把战争拖得太久,烧军粮和袭扰主要是为了达到“扰乱军心,削减战意”的战术目的。 夏时冉国进攻,因洪滑固守永安,沃凌郡才得以保存,此次彖廷又命洪滑协助叶晨驻守近阳。显然人还在路上,叶晨只得留下魏平暂代郡守,交办好城中事宜任其打理。其实叶晨也就是在某些大的事情上做个决断,具体工作不用参与,也没有参与的实力。 作战已进入第二阶段,佯动部队开始配合袭扰部队待命夺城,讯息发出去后,叶晨带着二十几个队员往东去,田间稻谷已现蜡熟,时机正好。一同往东的还有十一个要加入弟子规的彖国兵校,这还是几次测试剩下的,不然何止这区区几位。从近阳到琵琶,估计需要两天,叶晨干脆特设个“临时训练班”,现在缺的就是人手和时间,反正魏长生也在,仅对魏青松一人授课,太浪费教育资源。 琵琶城是王伟的袭扰多日的区域,两支佯动部队也如期抵达,此次正好一展弟子规的“攀爬”技能。三更刚过,叶晨带领着三十个队员,已悄无声息的贴在城墙之下,两丈不到的城墙,对于弟子规队员根本不算什么难事。叶晨壁虎钩一出,一声清响,队员也纷纷出钩,三十一人无一例外的开始登城,叶晨内力和轻功最好,接受这个训练的时间也最长,第一个跳上城去。几个听见响动过来巡查的兵士发现,一声发喊“彖军袭城啦!”却为时已晚。叶晨带着手下的精英们砍瓜切菜般杀去,控制住城楼,一路杀到门后,卸下门栓打开大门。门边护城军士从帐中杀出,城楼上“嗖、嗖”几箭,都是一箭一个了帐。可怜叶晨的“归无”,虽能出鞘,却没能挥舞多久,王伟和魏青松领军杀入城中。冉军本来就因为粮草问题士气低落,一阵火拼,彖国这边有三十几名弟子规精英协助,一个时辰内,冉国将官和抵抗之人多死于乱阵之中,两千多人尽降。府库中尚有金银,所囤粮草只够几日用的,从抵抗的强度判断,估计叶晨进攻前,琵琶已迫不得已实行日耗减量并开始从民间征发,这在府库缴获的城志中也得到了证实。 天明后,为了讯息的事叶晨又是一阵忙碌,由于先前冉国的攻击,一部分彖国的官员发生了受伤和阵亡情况,现在的问题是彖国有没有这么多合适的人选接管城池,这个问题叶晨没深究过,虞昊应该有所安排,叶晨只得留下王伟,“待彖国朝廷新官上任,你先做一段时间的土皇帝吧。” 除了路上的时间,叶晨每到一城就迅速攻克,虽然有些损失,但比起冉国,彖国可以说是用极低的代价,挽回了原先的损失,而冉国,所获得的利益,正一点一点的被叶晨挤占、夺还。 冉国方面,邓睿暴怒,却只能在群臣的劝谏与严峻的国内形势下忍气吞声,象征性的给詹天齐修书一封,质问之前的“谏和书”,任由夏季所得七城尽失,还陪了个近阳。 虞昊趁机为叶晨造势,一封催叶晨回霞城受赏的简短恩旨,早已由飞鸽传到近阳,盖了印的东西交给鸽子,这也是山水阁头一回处理。 叶晨用有限的资源大赏此役上下军士,并进行了一个隆重的追悼,祭奠今夏所有阵亡的彖国将士和几名弟子规队员。 永安是今夏彖冉两军一守一攻的核心所在,叶晨在此集结了弟子规的人马,同虞卿兰一起返回霞城,终于又有时间和位异性谈谈人生。沿途麦浪滚滚,平息了战祸,家家安康,户户丰足。 “叶晨你运气真好,我收到消息,六指先生已回国,找个吉日我带你登门好好拜见一下,他老人家或许会给你算上一卦。”天命一说,叶晨还真有几分相信,但叶晨现在最关心的是,消息中提到虞昊要赐婚给叶晨,据说是“铭庆公主”,关于这个素未谋面,也不曾耳闻的公主,叶晨当然要了解一下。 “铭庆公主?你算问对人了,公主年方二八,风华正茂,温柔贤惠,美艳动人,颇识大体,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气。” 此语一出,两人都笑着转开了头,虞卿兰本想直说,但关系彖国政治和叶晨的尊严,又如何说得出口。铭庆公主确实是翩翩佳人,但虞昊本想将她嫁到冉国以换取彖国细线的安定,叶晨改变了这一切,此公主如今又像商品一样的即将交到叶晨手中,而这件商品的作用却没有一丝改变。 叶晨笑的除了虞卿兰那个“年方二八”的年纪表达方式之外,自己还真没见过几个十六岁的姑娘“温柔贤惠”还“颇识大体”,至少家乡的姑娘没有给过自己这方面的印象。相处时间不长,但虞卿兰对自己还算真诚,叶晨信了几分,还真有点想会会这位“美艳动人”的公主。 “回京封赏之后,你就准备洞房吧,叶大少卿此次抱得美人归,心情如何?” 叶晨很清楚虞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调侃了几句,虞卿兰接到:“你说得不错,但君上对你绝对是寄予厚望的,彖国贫弱,就算不嫁个公主给你,这些赏赐难道还少了吗?”虞卿兰收到的信息是,虞昊准备封叶晨为一品骠骑大将军,封风雨侯,改“永安城”之名为“叶城”,赐近阳城为叶晨封邑,可独掌军政大权,当然还有一位“铭庆公主”和数量可观的赏赐。 封侯乃是美事,但虞卿兰却有些担心。自古封侯礼法森严,有按所封地界赐号的,也有按功绩赐号,此次却偏偏是“风雨”。此二字隐有灾祸和磨难之意,可说是天龙列国所历侯爵名号中,相当不入流的赐号了,叶晨却并不知此处关窍。说到风雨二字,叶晨忆起那日谦敬殿自己废话太多,皆因自己曾对虞昊豪言“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叶晨更加不知道的,自然是虞昊的难处,想褒奖叶晨一番,又怕做过了受官员们肘制,反正名分嘛,孤与叶卿家心知肚明就行。 虽然所有人都骑马,两人却缓缓吊在队伍后面聊着。虞卿兰又道:“叶崇大侠那边你就一点都不担心?”说起这个,一直以来叶晨还真有几分担心,只可惜有心无力。离生门古怪多,正面相搏叶崇不会吃亏,但对方人多,手段更不简单,现在联系不上,担心也没用。遂转了话题:“虞大小姐,现在我有空了,有没有什么差使,让本上卿,不,让本将军顺便履行下保护之责,混些功绩啊。” 虞卿兰想起狂军山上,曾以此缠了叶晨一下,又想叶晨将迎娶公主,心中叹了口气。叶晨其实根本没什么结婚的心理准备,“我不娶公主行吗?” “不行,君无戏言。”虞卿兰想都没想,直接答道。 早知这是多此一问,叶晨心中苦笑,“我和公主面都没见过,哪有什么感情,这种强迫的封建婚姻,对男女双方都是人格的侮辱。”叶晨这一发作,无论说得有没有道理,虞卿兰都闭口不再言语。要是为了附和叶晨,虞卿兰自然可以说些什么,但如此一来,岂不是有欺君之嫌。但若为了绕开这个所谓的欺君之嫌,而否定叶晨所说,貌似也有些划不来。 离了阳关道,又至山野羊肠路。叶晨先前还以为是大道上炎热,虞卿兰无心说话,现在四处凉爽,对方也不开口,心中甚是无趣。趁返程左右无事,好好和这位虞大小姐畅谈人生,才是妙趣。“兰儿,心理学的书上曾说过,当你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一个人,那么就会对这个人特别好,至少从心里,你对这个人是没什么防备之心的。但是好像你没什么秘密,关于你的消息,我知道的,很多人都知道,难道你不打算让我知道点儿特别的吗?” 虞卿兰一顿,鼓出一对乌黑的大眼珠端详叶晨老半天:“既然是在心里学习,怎么又要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 叶晨本来想秀一把,却被雷了一下,“我没告诉过你吗,这是一门学科,是对人类思想活动习惯的……整理和概括,通过这门学问,还能有效预测人类的行为。”对于虞卿兰,叶晨还是很乐意解释解释自己的新颖词汇。 说起这事,虞卿兰饶有兴致,随即灿然一笑:“咱们交换吧,你先说!” 本来叶晨也就想找话头聊天,当即申明了一下:“先说就先说,但我说的你必须永远保密,否则我立马就对彖国不利。” 虞卿兰还是笑得花一样甜,立即表态:“说吧,兰儿把今天听到的都藏在心里,谁都不告诉,但你也永远不能做对不起彖国的事!” 叶晨点头答应:“我来自中土,在我家乡,你可以做男人心中的女神……” 当虞卿兰听完第一句,拉停了坐骑,叶晨后面说的基本没听见。环顾四周无人,只插问了一句“真的?”毫不掩饰满脸惊讶之色,随即哀怨到:“之前你都不告诉我,今天罚你和我说中土的故事!中土的姑娘美不美?” 叶晨对天龙陆的感受又明显了些,一提到中土,男性都说自己是疯子,女性都要听故事。除了贺亦君,初到天龙陆时,莲台山下村庄的几个姑娘也是这般。中土真的那么好吗,虽然有丰富的物质生活,整天面对的都是效率、产能和无边的竞争,没有钱就万万不能的世界,道与德千疮百孔的世界。叶晨一边东拉西扯的说着自己的成长,一边比较着两个世界的迥异。 驿站歇马,虞卿兰意犹未尽,十分大胆的要与叶晨住一间,目的当然是继续听中土的故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同住一屋,面对君子,总是可以不用设防。叶晨左右无事,敞开心扉,不怕嘴皮子说破,难得有人肯倾听。其实虞卿兰说的也不少,两人借着酒力,说着自己的往昔,时不时骂几句,后来也骂不出新词,两个大舌头外加逻辑含混,都昏昏睡去。 虞卿兰性情豁达,不做保留的和叶晨倾诉了自己的感情问题,相比之下,中土的姑娘幸福多了。虞卿兰生在彖国世家,不幸的是,她属于烈士遗孤。虞卿兰记忆中并没有父母的容貌,只知道父母和家人为了彖国百姓都死在战火之中。正是因此,虞卿兰自幼便在山水阁勤习歌舞曲艺,既然是生命的延续,一直有一个生命的意义激励着虞卿兰,“希望和父母家人一样,生为彖国之人,必为国家鞠躬尽瘁,死之亦然。”虞月华也有着相同的努力,就像虞卿兰的母亲一样。 随着虞月华的衰老,在列国的欺凌当中,虞卿兰也渐渐长大,随其投身于彖国的和平事业,周边季、简、冉日益强悍,外交努力更是举步维艰。多有斡旋过程中,遭遇所托对象提出陪寝和纳房的要求,虞卿兰还能独善其身,也不知虞月华牺牲了多少彖国的金银和苦心培养的艺术人才。虞森淼人称北融公子,因其文韬武略出众,并以实际行动维护着彖国,虞卿兰曾倾慕于他,且有过表示,虽然依旧处子之身,怎奈虞森淼嫌其“频现于朱门,多有私密交际”不肯低就。从此虞卿兰心灰意冷,不再追究自己的女儿家心事,如今和叶晨互倾衷肠,当真是将心比心,不觉间梦乡浅笑,甜在心间。 两人一路交心,相互开解,哪有市井之纷扰,更无柴米之劳神,浑然春来鸳鸯戏水,秋去鸿雁双归。十几日路程走了二十几日,到得霞城,已是正秋,桂花满天下,家家食无愁。 八月初八,彖王要于此日封军拜将,以永安西面之凯旋,振奋彖国军民。叶晨早收到安排,吩咐整顿狂军山,中秋过后,弟子规人马全部移往近阳,“呵呵,又破纪录了,天龙陆最年轻的郡守。”虽然此郡只有一城,还是前线。 第42章 易卦乾坤 离拜将大典还有几日,叶晨被要求斋戒沐浴,随虞卿兰往霞城南面栖霞山,拜见名号响彻天龙陆的高人“六指鬼-鬼悟明”。自恒国相识,魏翔多助叶晨成事,虽没有斋戒,草草沐浴后,也有幸一同前往沾些仙气。 以叶晨的风格,世间虚礼太多,手要抬得多高,腰需弯成几度,是很没有意义的东西。只要上一顿吃清淡点,洗个澡再来,就是叶晨对“斋戒沐浴”的革命性定义。至于要表现的礼貌和尊敬,那就更简单了,轻声细语说话,多用敬语,而已。几乎完全不存在有点深度的花活,就连带来的一点薄礼,也是随意在街市扫荡了带来的。 虽近中秋,栖霞山却树木繁茂,鲜见黄叶败草,淡淡云遮雾绕,鸟鸟兽兽利析秋毫,与春日不同,是另一番生机勃勃景象。上山一条小径蜿蜒曲折,山虽不高,却错落有致,几潺鹤溪,几方猿石,一派仙灵之意。 叶晨兴致大起,占得内力充沛,早已奔到山腰,尤自打坐调息,等候余人继续登高。虞卿兰和苒儿陆续到了山腰,面色红润,酥胸起伏,轻轻拭去额上汗水。开口就是:“叶晨你混蛋,不是说妇女和老人是弱者吗,怎么甩下我们坐在这里,你知不知道,前面有个坡苒儿差点摔到。” 叶晨起身胡乱陪个不是,接道:“一起就一起嘛,按你说的,我们已走了大半,我不是在这好好等着,我知道,“不能乱了礼数,对六指先生要恭敬”,快走吧,别误了六指先生卜卦的时辰。” 叶晨一路对虞卿兰问这问那,魏翔拎着礼物,自觉的走在最后。苒儿还好,背个小包闷头跟着爬。虞卿兰虽能歌善舞,比常人行动利索些,但在叶晨面前,运动神经不知差了多少个级别,加之发育完美,登山比众人累赘多了,一路喘着,还要“彬彬有礼”的回答叶晨各种问题。 鬼悟明被说得神一样存在,叶晨趁虞卿兰忙于爬山,气息吐纳急切,一边大饱眼福,一边得意的逞着口舌之快。“性鬼的我知道一个,就是孙武的老师,鬼谷子,要是性鬼的都那么牛,以后我也改名,叫‘鬼晨子’,哈哈,厉害吧。” “对了,那六个指头的高人嘛,弹琴必须厉害,武功更是必须独步天下,兰儿你帮我说说情,请他老人家传些功法给我,我的武功天下第一,就能更好的为彖国鞠躬尽瘁!”叶晨自顾自想说就说,想问就问,全然没注意努力爬山气喘吁吁的虞卿兰,更不会知道对方心中骂了多少个‘叶晨混蛋!’ 爬着爬着,终于在林边看到几间小屋,“哟!还真是‘陋室铭’,这小竹栏多脱俗,哈哈‘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门口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迎上来一礼,“几位登山观景随意,请勿喧哗,家师年迈,近几日辛劳,尚在歇息,还望融情。” 院里还有两人,本来正在练习推手,见有人来,停下往门口也是合十一礼。虞卿兰虽然喘得厉害,赶紧拨开叶晨,向那人见礼:“小师傅有礼了,山水阁虞卿兰,呼,闻听六指先生回来,特登门拜访。”喘了两口,这次汗也来不及擦,又道:“烦请小师傅通禀一声,呼,若先生现在不便见客,我等可在门外静候。” 那人听说是拜访家师,客气应了几句,刚转身往里走,中间一屋门口已站了个人,“叶先生驾到,都请进来吧。”此人鹤发童颜,梳个道髻,穿得普通长衫,目光炯炯,直挺挺的背着双手,脸上不温不火。 叶晨惊疑的望向虞卿兰,“已打过照面?”虞卿兰收了笑面,摇摇头,双手笼在腹前,跟着那年轻道士往里走。虞卿兰这副举止,端的是恭恭敬敬,就算觐见虞昊也不过如此,叶晨赶紧正色跟着,四人进去,看着前人的脚跟,都是轻轻走路。 进到屋中,正堂中间悬着一个幅老君相,左边是河图、洛书,右边墙上挂着伏羲八卦,还有几条爻辞,分别是乾、兑、离、震、坤、坎、艮、巽。 众人寒暄了几句,年轻道士已上了清茶,鬼悟明到:“老夫近日算得彖国三花聚顶,有众星捧月之像,天龙紫府澎湃,祥光已现,只是有一课占下来始终迷离。”说完这些,鬼悟明转头打量着叶晨和魏翔。“不知二位何人属龙?” 魏翔摇头,叶晨心中一震。自己从中土而来的事虞卿兰知道,但自己的属相或生辰却从未示人,不知这位六指先生又如何得知,莫不是又一个明增大师一样的存在?那日在西来寺与明增聊天,明增不但知道那个关键的时间,连地点也是十分清楚的,否则又怎会特意安排叶崇大晚上得在莲台山胡乱游荡。 并未顾虑太多,叶晨应了一声“在下属龙。” 鬼悟明又问:“尊驾可是立夏所生?” 这次轮到虞卿兰惊诧了,六指先生何曾称过谁人“尊驾。”刚才在门口一个“叶先生”之呼,已是惊诧,再惊就要惊到抓狂了。话说回来,就是虞昊拜山,恐怕也不过是“彖王”之称。今日只是初次相见,难道在六指先生心中,叶晨比起虞昊还尊?叶晨又被抄了老底,不置可否应道:“我的生日嘛,腊月初六。” 鬼悟明眉头一皱,“尊驾莫戏弄老夫,请以实情相告。” 叶晨顿时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嗯…好吧,五月五日。” 鬼悟明拿来案上书卷,摊开细查,过了半天“不对呀,午月的时辰不对,也不合五月的爻解,自今日倒数,老夫已连续卜卦七日,就此一挂无解。” 堂中一时无人说话,一个个都静静坐着,虞卿兰尤其难受。自己初次笄礼时恰遇六指先生在家,曾有幸卜了一卦,正是鬼悟明此卦,里面一句“乘龙傲宇”,虞月华更竭尽全力为相助,自己处子之身才得以保存。难道这个算得也有错?今年正逢第二个本命,花信之年将尽,算算日子,也就三个多月了。此次拜访,自己想问的正是此卦是否应验。于是,旁敲侧击问了一句:“九年前小女初逢笄礼,先生曾为小女算了一卦,不知先生可还记得?” 鬼悟明正在案上查算,闻言哈哈大笑:“老夫当然记得,当年你才十五,老夫说的是‘花信之年,蹉跎漫长,双凤缘毕,乘龙傲宇。’作数,当然作数,若算得不对,老夫砸了先师传下的龟甲,余生只为姑娘牵马!”说完鬼悟明顿了一下,又捻须缓缓道:“要知道,龙者,多有木秀于林之遇,其力越盛,则生平越是坎坷,磨难虽不毁其志,却免不了累其身。” 这一句说得似是而非,众人想问都不好开口,只等鬼悟明继续开言。过了一会儿,鬼悟明才说道:“姑娘心系苍生,有大悲悯,真乃国家之幸,人民之福。” 无论鬼悟明夸的多么漂亮,此时的虞卿兰,毕竟心思只在眼前。平常人家的姑娘都是一次笄礼,虞卿兰周旋于列国,二十未嫁,那年又笄礼一次,如今别说如意郎君,就是叶晨说的“男朋友”都没影,再等几月除夕一过,一切都真相大白,心中更乱。 鬼悟明也觉察到堂中怪异的气氛,张口呼道:“无缺!你代为师招呼魏、陈两位,若客人不嫌弃,今日准你卜卦!” 先前院中练习推手的两人进来一个,禀礼后魏翔和苒儿跟着去了,几人心中叹服,名姓都不用通报,竟算得如此准确。几人当中苒儿姓“陈”从来只有虞卿兰知道,魏翔随叶晨上山也是叶晨斋戒沐浴后突发其想,从进来就没说过话的人也被命中,叶晨还真又“景仰”了几分。起身拱手道:“在下斗胆拜请大师算上一卦。” 鬼悟明抬起头来,“生辰八字请勿欺瞒,不然只怕算得不准,辱了先师门庭。” 当着虞卿兰,叶晨一五一十的说道:“好吧,我属龙,今年二十二,确实是五月五日生的,时间是,嗯…下午一点。”叶晨还真不好说得太过精确,免得大家又得进行大量无效沟通。 鬼悟明听叶晨一说,眼现精光:“你的生日是你家乡的算法吧,一村糊涂人,日子都搞错了,你应该是戊辰年,四月十九,晚间所生。不对呀,戊辰年生的人今年都九十多岁了。但是此人就是戊辰年生的,到底是哪里算错了?”叶晨暗自摇头,看着虞卿兰傻笑。 “有办法了,怎么把这个忘了,请尊驾摇一课,今天非得算个水落石出!”鬼悟明递过龟甲,又往里面放了三枚铜钱,“先捂着,把心静下再摇,摇完把铜钱倒于案上。”叶晨看着鬼悟明的手,还真有六指,与想象中不同,鬼悟明右手的六指并非在小指一侧,而是在大拇指一侧,两个大拇指大小长短相近,一只怪手轻轻的捏着龟甲,说不出的稳当。 叶晨小心接下龟甲,闭目站了一会儿,鬼悟明已清理了几案,就等叶晨落课。虞卿兰坐在旁边,看着叶晨背影愣愣出神。叶晨可以算知己,比起自己认识过的众多男性中,他不但优秀,而且看得出天性醇厚,这两点至关重要。但他还比自己小两岁,最要命的是,这个男人会为了自己去当天下的笑柄?女壮男稚历来都是婚姻的大忌,而且自己身后,还关乎彖国皇家的颜面。但自己身边,若不是这个男人,还会有谁? 虞卿兰陷入迷茫的思考,几声清脆的金木碰撞之声落在案上,一个铜钱滚了出去,叶晨下意识伸手去拦,鬼悟明后发先至,稳稳架住叶晨的手,终是没让叶晨拦到那枚铜钱。三人一脸严肃的看着那个铜钱落在地上,跳了两下,接着滚出去不远,从叶晨脚后绕了一圈,竟滚到了几案下面,才终于倒下。 他老人家这一架不打紧,叶晨被震的手臂酸麻,‘你妹,要是没练过,今天就被你震死了,内力传点儿给我?’ 叶晨揉着手,鬼悟明绕着三枚铜钱东看看,西看看,眼神顿时亮了起来。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个铁八卦,这里量量,那里比比,时而趴在地上,时而横下脑袋观察,不顾白须拖地。哪是什么大师的风范,倒像个玩耍至酣处的孩童。 过了半晌,鬼悟明突然朗笑道:“对了!这就对了!哈哈哈哈。” 叶晨放下茶盏:“恭喜大师,大师这是算出来了?” 鬼悟明喜形于色,也不计较叶晨那莫名其妙的恭喜,一掠手收了龟甲和铜钱,“尊驾叫我悟明吧,先师就是这么叫的,若不嫌弃,你我交个朋友。” 叶晨险些跌倒,这唱的又是哪出戏?鬼悟明依旧一脸开心,“原来老夫并未算错,只是尊驾并非天龙陆之人,日子有些差池,乃是历法不同之故。幸好老夫此次回到彖国,不然怕是要因此卦耗尽心机,抱憾而亡了。”说完冲屋外喊道:“无缺!不!壹双!备茶蒸酒,为师今日要与佳客畅谈,对了,‘青山’也拿来!” 鬼悟明高兴着吩咐完毕,转脸对叶晨笑道:“尊驾今日驾临,老夫茅塞顿开,请移步用斋。”见鬼悟明拉着叶晨要走,虞卿兰问道:“大师既然卜出奇卦,可否开解卦意,好让我等有幸一睹大师的玄学。” 鬼悟明也是一顿,哈哈笑了几声,“此卦无需再解,便是二十年前先师所卜,数年前老夫曾将此卦散于霞城,街头巷尾小儿的一首童谣而已。” 童谣?虞卿兰想了几个,“莫非是六六歌?” 叶晨不解,“兰儿念来听听。” 虞卿兰先前也听过此儿歌,一共六句,每句六字: 十月九九得一,重临双弓半丝, 世有离奇含充,木山金鬼缺二, 日晶太阴绝人,辰巳未未真龙。 ‘九九八十一,乘法口诀表嘛,这个我知道,寓意九九归真,终成正果。’叶晨心中闪过所想,但是除了第一句,剩下的都听不懂。我勒个乖乖,这都是什么内容啊,天龙陆的童谣也太玄幻了吧,确定孩子们会念这种玩意儿? 第43章 琼浆玉液 三人转出大屋,到了后面小亭,鬼悟明滔滔不绝说着“六六歌”的故事。“想当年,先师卜出此卦,作了六六歌,命我在乙未年散于天下,以示天命。老夫一生卜卦无数,只有此卦不通,今日天数当解,也是冥冥中缘法生长。” 叶晨品着香茗听鬼先生继续说着,“老夫初闻六六歌,觉此歌语法错乱,言不达意,甚至有些不知所云,便自作主张改了一首临江仙之词,被先师一顿痛骂。先师临终前方与我尽说了歌中玄机,确实字字珠玑,无可更替。本来应说与二位,只恐泄了天机,反而祸乱天下和这歌中诸人,歌中玄机现世之时,两位自然会明白一切。” 说来说去,就是不解卦辞,叶晨不好再问,壹双已在亭中石桌上摆了几个壶,亭边放个小炉,里面两块炭,烧着点泡茶都不够的水。 听鬼悟明说要以“青山”招待,叶晨客气了半天,终于得见庐山真面目,原来桌上最小的一个陶砂罐子就是,那罐子只比拳头略大,盖子不但封了蜡,外面还有草泥敷着。看得出鬼悟明十分小心,始终没让半点杂物落入罐中。叶晨问道:“大师所为,多有道家风格,恕在下无礼,大师怎么不以道自称?” 盖子才打开,浓浓一股淡香散出,魏翔都闻到了,只是不得召唤,无缘一品,亭中依旧三人,石桌上点了一炷清香。鬼悟明所有注意力都在陶罐之中,稍得轻便才自顾自说道:“此酒便是束青山扬名天下之物,其长子曾醉死三年,便是偷喝了此酒,年轻人福分不浅呐。小小年纪一醉三年,本来束青山还以为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鬼悟明说得有趣,叶晨也听得兴起,于是继续问这故事。鬼悟明续道:“其子醉后一家人愁云惨雾,儿子不吃不喝趟了半年,虽有微弱脉像,但已在准备后事。恰好遇到老夫,也怪老夫好事,占了一卦,却是一个上上大吉的仙游卦,卦中往返无艮,坎离交融,束青山夫妇前世不知积了多少功德,果然吉人自有天相。那孩子虽长睡不醒,但老夫算定,终有醒来的时日,只是他和夫人都将信将疑。之后老夫在束府盘衡了两日,却被官府得知,栽我个妖言惑众、骗取金银的罪名,然后被下到狱中,应了入门时先师说的一句‘枯井打坐三十月’。这事说起来便更加令人嗟叹了。” 叶晨和虞卿兰都认真的听着故事,鬼悟明一边摆弄着坛坛罐罐,一边自嘲道:“老夫才到淮泉之时,那县官要我为其算卜升迁之运,老夫看他一脸横肉,虐气充杂,并非善类,执意不肯出卦,却不知已得罪了狠人,身陷囹圄。从那以后,为了不辱宗门,老夫不敢再以道自居,只算个游方的修士罢了。” 说到这里,鬼悟明倒出些许酒在另外一个罐子中,把小炉上的温水和了进去,此时,那股淡淡的奇香之中,叶晨终于闻到了一点点酒味,和桌上燃香之味混在一起,说不出的舒坦。人坐在小亭,神思仿若已临仙登圣。 鬼悟明又把掺水的罐子放在炉上温酒,边弄边说着,“直到其子两年六个月后醒来,将我下狱那县官突发怪病死了。束青山又呈状报与新任,洗去老夫冤情,才得重回尘世。当时束青山以千金相赠,老夫随手拿了一锭,并要他以此酒相偿,才得来这么一小罐,临别还特别叮嘱老夫饮用之法,也不知束青山祖上修得什么仙缘,竟能酿制出如此奇物。” 鬼悟明摆弄了老半天,石桌上终于放了三只小盅,第二次开罐,叶晨闻得上瘾,凑近了些,虞卿兰脸上已现红晕。鬼悟明用筷子从罐子夹出三小根鲜绿的植物,“此物名为‘三清还明草’,又名‘玉极’,沉在酒里,可中和这神酿‘醉不复醒’的霸道之气,还不夺其味。”叶晨和虞卿兰都没见过,每个酒盅里只短短一小截,确切的说应是某种植物的嫩芽,三支芽出奇的相似,同时绿得又有些耀眼。 鬼悟明在虞卿兰杯中加了点温水,“姑娘你未习武功,不可饮此酒,要是怕醉倒,赶紧服下吧,不然可到前院小坐。”虞卿兰嘴上不说,其实闻了两次,真有些醉意愈浓的感觉,莫说走到前院,再坐会儿怕是站也站不起来了。定了定神,稳稳伸出兰指夹起小盅,遮住小口将温水和玉极一并饮下。饮罢顿觉神清气爽,长长舒了口气。 “先生此物当真神奇!教先生破费了。” 鬼悟明客气几句接道:“老夫那年给你算的卦绝对作数,届时姑娘荣辱无碍,莫埋怨老夫坑蒙拐骗才是。”打趣说话间,青山已先后倒入了叶晨和自己的酒盅,“叶兄弟,请。”皆是举杯浅浅下了一点。鬼悟明襟怀洒落,豪情率真,纵然妄自菲薄,叶晨也当没听见,只护着小盅品那“青山”。 一线入腹,叶晨满赞,入口温柔,醇而不辛,烈而不燥,下喉绵润,轻香张扩,却散而不消,弥漫脏腑之间。只此一口,叶晨微醺。此时头不晕,眼不花,半分飘然独享。再下第二口,叶晨恐醉后失态,已服下“玉极”。石桌上清香燃尽,鬼悟明重新点了一支,“一炷信香,缘法渺渺;生生自然,天人合一。” 逍遥之境,时光无计,两小盅喝完,叶晨已无法自持,偏偏灵台彻净,告罪出亭,寻着亭边一块草地,青草上打坐运功。只觉经脉相吸,融融一体,百脉顺逆无阻,热起涌泉,腾聚百会,内力流则自引,灌则均沁,集则圆转,散则如归,里外上下无比舒坦。起初还隐约听见虞卿兰在亭中与鬼悟明叙谈天人之道,渐渐进入无明之境,心神归一,巍巍不动,犹如与世隔绝,竟能如此逍遥自在。 叶晨睁眼时,已近黄昏,好一个神清气爽。砂罐已重新封了蜡,鬼悟明不知喝了多少,杯里的“玉极”也不见了,似醒似醉,正与着虞卿兰说天论道,“老夫今日泄露太多的天机,必损阳寿,天地广大,我等怕是无缘再见,姑娘和你真命之人务必要怜惜苍生,累德积福,莫令天下生怨,天人感应乃是万事之由,需知心和人和,而后苍生和,终可天下和。” 时候不早,几人作别下山,魏翔百无聊赖,还好兰儿也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偶尔闲暇一日无妨。习惯了山中闲云野鹤,几人回到霞城反而觉得太过吵闹。又临尘世,叶晨苦笑,等着吧,初八才吵闹呢。 拜将大礼如期举行,说是大礼,也并没有如同叶晨想象中那样。百官参与,好吧,就算这里有一百号人吧,与其说是拜将,不如说是虞昊策动的一场内部活动。礼部的官员最忙,叶晨最惨,听太监和礼部的官员们念祝辞都听的双耳发麻,跪天跪地跪大王,枯燥乏味,连水也不敢多喝。最难得的是,叶晨居然把兵部提前备好的一篇誓文,当着大小官员一字不差的朗声背诵了一遍。“臣正当少年,蒙大王器重,然……” 这篇誓文措辞精严婉转,又慷慨激昂。说的是叶晨虽然年轻,但年轻人有年轻的优点,缺点嘛也是有的,但是有大王在上面照耀,这些缺点很快就会通通改掉的。除了不多的小缺点以外,叶晨这个人基本就没毛病了,加上心思缜密,胆识过人,颜值也不差,多谢彖国列祖列宗保佑,导致叶晨多多少少的为彖国立下些功勋。于是,上天决定给这个人更多的机会好好的表现表现。接下来的余生,叶晨将用自己的性命和名节证明,一定会为彖国带来好处,哪怕粉身碎骨,外加死得比世上所有人都惨,也绝无怨言,就连死后都会忠于大王,忠于彖国。希望天地的德行最终能在自己身上得以彰显,日月的光华将永远照耀着仁德无比的彖国,老天保佑彖国,大王万岁。 拜将大典就这么过去了,接下来喝酒吃肉走动关系,不在话下。霞城着实热闹了一把,百姓们看了朝廷的张榜通告,都乐着呢,市井之间更有人把叶晨吹成:“天神之姿,文韬武略尽在股掌之间!” “三头六臂,神通广大,一个人便在冉军大营往来冲杀,简单得如同进出茅厕。” “青春年少,面目狰狞,冉国被吓死了许多人……”等等。 赐婚的事叶晨早已知晓,拜将大典过后虞昊还是特地让叶晨觐见了一次,按礼还会正式下旨,叶晨光听听这些“朝制”已不厌其烦,更别说还要“三月内在近阳修筑铭庆殿,方允亲护公主驾到,择日后更需邀列国公侯,方行大礼。”更要命的是虞昊放话,“亦期将军再建奇功,树彖之威名,不负皇天百姓之望。”威名哪是短时间能树立的,回到山水阁,什么也不说了,召集弟子规们,明天就回近阳,虞卿兰来找了几次,叶晨都无暇“接见”。 其实叶晨心中有气,封个空头大将军,却不给虎符,人马也不分点儿,还好自己厚道,留了几万两银子在近阳府库,不然用什么去搞经济搞建设,练兵就更是笑话了。 让叶晨呕气的事还不仅限于虎符和财政方面,后经核实,初八那天,出席拜将大礼的官员,仅有兵部和礼部,其余四部不知道忙啥去了,害得叶晨先前还激动了个把月。拜将的实际结果就是,彖国兵部终于有了一位一品大员,而这位一品大员的存在,更是把彖国兵部放到了另外几部的对立面。总算是还有些成果吧,至少,这是虞昊扭转彖国重文轻武的一个实际动作,虽然彖国在“文”这方面,也没比邻居们重出几两几钱。 叶晨算是明白了,虞昊如此谋划太过阴损,把自己丢去近阳和冉国刀兵相对,要是顶不住,攻击冉国一事全都可以推给自己,然后任彖国把自己卖了,还有余地与冉国和谈。一次战役就扬名立万了?一次战役就功高盖主了?也不对啊,如兰儿所说,就算不嫁公主,这些赏赐也不少了,没理由要搭进自己的宝贝女儿啊。 叶晨笑着接受了一切,人家连闺女都意思了,自己又怎能不意思一下,建个铭庆殿什么的不是问题,打几个漂亮仗也不是问题,银子呢?队伍拉起来了,将军也当了,没银子小事也变大事。笑归笑,愁归愁,任他心中冰火两重天,万事开头难,踏踏实实的继往开来吧。 天明后,叶晨带着百十人的队伍离开霞城,同时也算是离开狂军山或者栖霞山。近阳必须有一套完整行政规划,不然这辈子就在西边冉国的阴影下战战兢兢地活着吧。活着比什么都强,最令人恐惧的是,拜将大典上发过的毒誓,如果真的比所有人死得惨,那到底得惨成个什么样儿。 虞卿兰特地相送,与叶晨并骑而行,相当有诚意的往西送了十里,更有亲近言行,名为“与君一别”,其实更像是“与郎君一别”。叶晨现在身负重任,许多天了,不知是不是“青山”的酒劲还没过去,简短话别后,叶晨带着队伍飞驰离去,留下佳人在路边自怨自艾,欲语还休。 返途中,叶晨不走大道,专捡山道和小路而行,不知不觉往南多行了一日。这一日于荒山扎营,山很高,但草木稀疏,少有鸟兽之迹,四处都有白生生、光秃秃的石头。夜中叶晨正思量近阳规划,哨位来报“突见鬼火”,众人大惊。 弟子规虽然受过一点物理化学的知识普及,但对于神鬼之类的未知科学还是很忌惮。无奈之下,叶晨拔刀取火,带头“驱鬼”,途中十分范二的摔了一跤,归无插入一处石中,溅起更盛的鬼火。一阵风来,黑漆漆,阴森森的山上,众人脊背发凉。叶晨从石中拔出归无,又几点鬼火溅开。叶晨失心疯般一阵狂笑,“天助我也,咱们撞到宝啦!来来,赶紧取地图,插标,这山我要啦,从今往后,此山名鬼宝山!” 众人皆无意识的退了脚步,“鬼上身!?”再说了,这名字听起来是多么多么的不吉利,鬼身上的宝都敢要。 为了不让众人迷惑,叶晨当即开了一堂化学实验课,取了点碎石以匕首挑在刃尖,以火烛凑近烧了一会,“啪”的一声,碎石炸燃,光亮十分耀眼,尤其正值夜中,强光虽转瞬即逝,众人无不称奇。“这是镁矿,而且纯度很高,这回咱们发啦,等有空了,给大家造点新玩具,这附近的矿若是再丰富些,就真的发大啦。”众人还是一脸不信任,叶晨手持归无跳神一样舞了几下,“好啦,恶灵已除,各位用火小心些,别浪费了山上的好东西,待我回近阳寻些匠人,研发出新产品,再给大家补一课。” 次日,老早就可出发,叶晨却在山上好好转了几圈,此山确实是宝山,除了营地附近的镁矿,半山中还有丰富的磷矿。叶晨只发现了镁和磷,是因为这两样东西他真的认识,至于是否还有其他的,叶晨说了可不算,那至少也是后面找专家来看才妥。 叶晨认识鳞和镁的燃烧性质,但绝对是不认识什么镁矿的,夜中说得斩钉截铁,主要是安安大家那神鬼莫测的心。能讲科学大家就讲科学,建立科学发展观可是要从一点一滴做起的。叶晨要是说得清楚氧化铝和氯化铝的微妙关系,就不用整天与人打打杀杀了。 余下几日的路程,叶晨的脑袋可丝毫没闲着,建铭庆殿的装潢可以马虎点,把原来的军府改造下就行,但城中总共只有五千人马的编制,冉国若是攻来,就是引进某发达国家的“全民皆兵”军制也不够人家吃的,但是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关于生财之道,回近阳后需好好与身边的人探讨一下。还有就是没了狂军山,开辟个练兵的地方也是问题,无兵可练才是最头痛的。干特种部队的活儿,降低培养标准无异于自欺欺人,还不如宁缺毋滥。情报也是战争的关键因素,还没到近阳,叶晨已拟好了“需山水阁助力”的奏呈,情报点的设置,不在彖国,必须放到邻国,说到骨子里,时间停一停吧!天上多掉些银子下来吧! 叶晨事无巨细的想着,对了!鬼宝山附近没村没镇的,如此好的战略资源放着是浪费,又一道奏疏:“祈君上赐‘鬼宝山’为铭庆殿别馆,以全彖之礼数,臣力减近阳之用,出资繁盛此地,圣恩必铭感五内”。驿站什么的叶晨才不在乎,繁盛也是骗人的,热火朝天挖矿才是此地会出现的情景。至于虞昊和虞婷的父女之情,还着实让叶晨感动了一把,虞昊的回复是:“千金未嫁,驸马既已有备还朝觐见,足见孝举,亦乐顽忠,奏许!” 第44章 近阳新政 叶晨回到近阳,中秋已过,补上了“孝悌忠信”四位兄长的拜祭,立即着手接管并改造近阳的各类政策,自己头大如斗,奏疏不要钱似的往霞城发去。要银子,要兵马,要工匠,要山水阁的“情报部队”。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回近阳后这几次伸手基本没得逞。虞昊在深思熟虑的批奏中和叶晨说了许多勉励的话,最终银子一两没拨。叶晨有些后悔,不该急着把朝廷借来的银子还了。兵马方面,虞昊的回复是:“驸马足智多谋,通情达理,然北地亦需用兵,谅能体恤朝廷与百姓,养兵亦需耗费财力,望骠骑将军察之。”叶晨早料到是这种结果,前面还驸马,后面就将军了,这位岳丈倒是公私分明,有大将风度。 “有条件要干,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干!”这也是从外公那里承袭下来的东西。叶晨带着一众亲近之人逛了许多近阳的街巷,“一万户”的籍册有些托大,近阳的人口绝对不会超过四万。肯定不如永安,永安一郡分好几个县,叶晨只有一座孤城、外加远在几百里之外一座种不了粮食的荒山。 万事开头难,十几天后,近阳的一切开始加速运转。叶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赦”近阳,并张榜全城宣告。没有人口此城永远是一潭死水,牢里那百十号囚徒虽改变不了什么,但这是一个信号,新气象到来的一个信号。 第二件事,下发了人口普查的命令,不再以“户”为单位,要统计出确切的人口,才能做具体的数据分析,进而准确计算近阳的生产力和物资消耗情况,不然别说什么崛起或者壮大,把近阳干成一座鬼城也是有可能的,遗臭万年的骂名谁都不喜欢。 第三件事,叶晨推出“股份制”和“债券”模式开始吸金,指望不上彖廷的银子,必须自己想办法,魏青松是不错的人选,不但算账厉害,头脑也好使,一点就通。 第四件事,为了肥沃近阳的人口土壤,降税、默许赌博、整肃治安、行业补贴,等等一系列动作连出组合拳。默许赌博的条件很简单,庄家由叶晨来当,一个名为“改变一生”的赌场,在铭庆殿偷梁换柱的工程中,悄悄的矗立起来。这或许是叶晨准备树立的第一个品牌,迟早在天龙陆各地实现连锁,这才是叶晨的鸿图。 洪滑本来要回永安述职,叶晨三日连发奏呈向虞昊诉苦,终于将这位经验丰富的“能吏”留在了自己身边,顺便还把人全家老小一起骗撸到近阳,和自己绑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近阳虽然远离彖国中心,但俨然成为了沃陵郡的第二中枢。还真没白花精神,洪滑除了提供许多政策细节的见解和经验,光“民事纠纷”一项就为叶晨省了许多心。 叶晨的众多策划中,在近阳实现“产权”,为重中之重。产权的推行,需要民众和朝廷彼此信任。叶晨对于近阳的人民,自然是无比信任的,因为没得选。而近阳的百姓却不似表面那么憨厚老实。“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句话,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才说得出来的。此时叶晨能做的,就是努力向人民展示朝廷和善开明的一面,剩下的,只能交给时间来解决,急也急不来。 财政方面,还有三个重要的财源叶晨暂时没开。 一个是空虚男人最爱去的那种场所,叶晨把名字都想好了,叫“漂过”。 还有一个财源,属于“改变一生”和“漂过”集大成之后才能衔生的高级产物。预期专为天龙陆富人准备的、十分高大上的,正当营生。 听说近阳北面山里有热泉,叶晨准备在城北建个温泉养生的所在,借了中土汉武帝的洪福,就叫“甘泉宫”,听起来满满的皇家气派,高大上俱全。服务的对象当然不是近阳的百姓。“钱永远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这个概念,叶晨比大多数人有更清晰的认知,甘泉宫里可以顺便在开设些博彩的业务,禁民间之赌不可能一蹴而就,疏导也是不错的办法。届时吃喝和那什么赌一条龙,要以此吸引天龙陆的有钱人都来消费,至少先把近阳附近的钱,多弄些放进近阳的府库,周转不灵是要团灭的。 甘泉宫若成功运作起来,近阳绝对会大大出名,加上本地诱人的低赋税和相对优越的生活环境,可以有效解决人口自然流动过慢的问题。人口问题解决了,才可算为解决经济问题铺平了道路。魏翔曾跑镖看赌场,荷官的人手就由他跟进。至于特别服务的人员,叶晨又是一道奏疏,除了场馆落成后城中可收缴几处,列国京城都有官妓,当然还是要找岳丈。咱不是啃老,是在巩固和提升您养老的保障强度和质量呢。 另一个财源,还需等叶晨有时间去考察考察,近阳往南不到五十里路,便是大海。叶晨如果在拜将之前就去开发,那就是贩卖私盐,死罪无疑。而现在,又是驸马又是大将军,有皇家赐封的爵位,那就是朝廷之福,官盐对于朝廷来说,就是银子,找岳父开个方便之门,这点小事谅有何难。再说,养家知道不,铭庆殿自力更生改善个伙食总是可以的吧,皇家的阶级面子谁都要给点儿的不是吗。家里仆人多,仆人们身子也弱,不得多吃点盐补补,难道还得小叶我穿回去,弄个电解质与哺乳动物奇妙关系的科教节目,来给群臣和百姓们放放? 叶晨不但在海边打起了主意,就连海上的主意也打了,只是天龙陆的造船技术实在令人着急,航海相关的诸多科学,其发展程度简直不忍直视。 航海和海军方面的创新,叶晨也不是那块料,但近阳以南广大的地方,大大小小的渔村还是有十来个,七拼八凑又涂又抹改出来的海图虽然粗糙简陋,至少聊胜于无。据说近阳正南的方向,大礁小岛不少,就是可惜,几乎不长树,也住不了人,许多岛上都是鸟,并且充斥着满是鱼腥味的鸟粪。 海那边叶晨暂时没什么斩获,陆地上的问题也一个没少。面对近阳预期将出现的人口增长问题,粮食问题也要妥善处理。五千兵马的粮食消耗不能影响近阳的发展,城东广阔且平坦,叶晨划了五大片“军田”,除了战时的任务,部队也必须生产粮食,若有战事,叶晨准备激励近阳的农人看护这些田,对于这方面没有经验的叶晨,能大胆做出这些决策已算难能可贵了。军田政令才下,有的将官已对此颇有微词,试图煽风点火、力拒此政令,最终还是只有照办,因为叶晨已适当的改善了军队的待遇并亮出了粗壮的铁腕。近阳的军队不多,编制也属于彖国,但部队作风必须硬朗,依旧试图“喝兵血”的将官,叶晨会毫不犹豫的根除,行动果决,出手狠辣。 五千兵马加上全民皆兵的制度,抵御冉国进攻可以勉强奏效,但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无论什么战争,主动权都要自己创造,用弟子规抵挡冉国大军未免有些托大,但这还真成为叶晨与敌斗智斗勇不可或缺的重要条件。 叶晨始终闲不下来,在招了几个剃头匠和专用裁缝后,弟子规已全员寸头,服装是按先进军事标准的基础设计,以实用为目的进行过改良的。这支部队已具备进行特种装备的资格,叶晨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苦心培养的队伍受长衫大袖的拖累,尤其是那一头飘逸的长发。该花的一文都不能省,狂军山已是过去,城南的跃马山训练场已初具规模。既然说到了山,鬼宝山的第一批物资已运回,就不得不提。是时候在近阳动动脑筋搞搞装备了。 叶晨的大胆,不仅在于频频向朝廷伸手和我行我素的划地扩土。已颁布的政策当中,行脚僧人、教书的先生、行业工匠、医者,都一并在叶晨的“行业补贴”范围,对于天龙陆,可谓划时代之壮举,第一产业上道不难,第二产业的蓬勃,才能孕生出叶晨的第三产业。 “没有信仰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修缘寺”就建在城西,大雄宝殿已择吉日完成奠基,除了宗教的客观需求,叶晨已顺便把这里做为近阳最后的前哨站,“乘寂”和尚成为叶晨委任的第一任住持,除了乘寂,全寺一共两位僧人,打扫寺院和早晚课都忙不过来,化缘更是无从谈起,最终还是官方出面供养,三位僧人那点斋饭,近阳还是负担得起的。再说了,宗教本来就是教育的一种特殊行使方式。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是维系社会稳定和持续供给人才的最大支柱”。这是叶晨受外婆影响,从家乡一部《和谐拯救危机》的片子里看来的。成功的教育才可以打破“富不过三代”的诅咒,才可以保证一个地区、乃至国家持续的兴旺发达。“师道”乃是众道之根,也是德育之根,儒家仁治之根,内部安定之根。《论语》叶晨没看过,但在冉国朝堂曾听一位公卿表奏“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中土炎黄几千年历史,无论兴衰跌荡,这些文化的影响可谓形影不离,叶晨上学时的成绩先放下不说,国学方面的认知甚至比某些学霸还优秀些。 新政中,叶晨对工匠的关照,不仅因为他们是生产工具的制造者,这些强健而辛苦的手工艺人更是战争工具的制造者。叶晨始终相信,只要这个行业发达到一定的程度,结合自己与一些能人的知识,近阳也可以独立制造出火炮,并研发一些相对先进的战争工具。有了这些工具,退可震慑窥伺近阳财富的人,进可替天行道、利落攻伐。但凡手艺看得过去的统统收入铭庆殿编制,并灵活的允许自主经营,赋予产权。近阳的匠人们额外接触到了一个崭新的霸王级概念,因为契约的末尾,都有一段细细的小楷:“一切最终解释权归铭庆殿所有”。 在叶晨的笑脸和接踵而至的新政面前,“观望”从来就不会被列入甲乙双方的考虑范畴。 “医者父母心”。叶晨在天龙陆接触到的医生和药人,无论民间还是修行的人,大多生活清苦,行悬壶济世之操,有时却遇无米之炊的尴尬。扩展这个行业规模的理由,除了提升近阳的生活水平和改善民生,叶晨的终极目的是“军医”。良好的医疗和救护这一后勤保障,叶晨在进入彖国之前就设想过,如果行得通,可以尽量避免伤亡,进而达到降低作战人员的培养成本、同时能有效的防止战力损失。在微生物对抗和静脉注射这一领域,叶晨已可算天龙陆先驱,无可厚非的掌灯人。自己不会弄没关系,理论框架是客观存在的。 叶晨的一系列动作,很快引起了各方面的一些反应,西面冉国邻近的区域已有少部分人迁居,冉国只要不进攻,就是天塌了,叶晨也无暇顾及。身后的沃凌郡,动静就大得多了,夏季两国征战,本来就造成许多流民的问题,加之彖廷恢复工作进行缓慢,人现在都往近阳来了。叶晨全收,这几万人就安置在东面,和先前划定的“军田”相邻,正好可以解决军田悬而未决的人手替补问题。 为了进一步扩大新政的影响,叶晨又把“鱼水情”的概念颁布为政令,弟子规也不例外,协助新迁入近阳版图的人民建屋、垦荒、修渠、打井,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经过洪滑的计算,近阳现在的粮食储备,只可以维持五个月,但现在只是秋天。粮食生意看来还得做,东边就算了,指不定彖廷还要来借粮应急,西面也不可行,冉国边城人口流失,冉庭已做出一些反应和动作,加上夺取近阳前有过买粮的动作,往西太过敏感。买粮只能往北,简国。魏平刚参加了一些弟子规的课程,就被叶晨“无情”的转回行政单元,具体的工作是:“这个事情,卿经验丰富,多多为人民买米卖米,让近阳的米,从米中来”。 叶晨又召集众人,把城南划为许多网格,并下发鼓励开垦的行政命令。“近阳城南拓土垦荒者,无论原籍,通通新户口,外加土地私有,官府还会给予一些经济奖励,但每年需按面积向近阳缴纳一定的粮食,剩下的粮食由官府以合理的价格优先收购。预知详情,请往军府办理,当日通过。” 叶晨的许多设想,在近阳得以开展。毛竹的种植,或许可以解决预期涌入的人口住房建材问题,甘蔗这种吃了不管饱的作物,叶晨竟然下令大量种植,或许连叶晨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半个月后,近阳的各项工程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虞卿兰造访。军府中叶晨几案上凌乱的各种图纸和书卷堆积如山,杯具都只能放在地上。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叶晨调侃了几句,“我的信息化部队带来了?” “带了。” 叶晨一笑:“除了信息化部队,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吧。” 左右无人,虞卿兰一脸急切,凑近小声说到:“叶晨你不要命啦?你知不知道朝廷每天都有人在上疏弹劾你的新政,说你搅乱了人口和土地的格局,无视历代政轨,是在为祸彖国。” 叶晨满不在乎,回道:“有人说坏话是好事,说明他们嫉妒,被嫉妒的人一定是有实力的。嗯,每天?近阳到底有多少朝廷的眼线!” 眼线一说,山水阁自然脱不了干系,虞卿兰赶紧抓住重点,“那是轻的,我出发前那日,已有人联名上奏,说你拥兵自重,目无君上,还有私营党羽,妄图谋逆,这些都是死罪啊!” 不提眼线一事,叶晨自然心中有数,干脆让大小姐说完,不温不火到:“还有吗?” 虞卿兰贴近些又道:“此次前来,实是奉了圣谕,你往简国买卖粮食,自制军器,煽动流民,这几样朝官们都拿出了实据,对了,还有贩卖私盐!国法至上,君上现在很为难,要不你先停一停?还有,你要官妓做什么,秽德乱行也被人参了……” 买粮其实是很正常的行政动作,军器自然也制作了些,但这也是基本的防御之需,煽动流民更是无从说起,鼓励人民安居乐业也错了吗?秽德乱行就更是被人蓄意曲解、借题发挥,要乱行也不用到处劳神吧,山水阁那么些专门培养的人才,都拒绝了无数次了,还用往外面找野食? 叶晨面色一冷:“兰儿,你回去告诉虞昊,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虞卿兰打断道:“直呼君上之名也有不敬之罪,叶晨你确实太张扬了。” 叶晨一口叹息,改口道:“君上若连几个弄臣都扛不住,那彖国是真的没希望了,请禀报君上,让他老人家好好敲打那些唯恐天下不乱之徒,莫让近阳后院起火,我在这里扛的可是西边整个冉国。如今才做这么点儿事,某些人就觉得寝食难安了,若把我惹急,莫怪我翻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叶晨并不辩驳,对于这些事情,急于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虞卿兰被叶晨气红了脸:“好啊,我想听听大将军这脸怎么翻?” 这事若不快刀斩乱麻,指不定哪个关键时刻就要被自己人从后面捅刀子,叶晨一咬牙,“君上若一心重用,叶某自然忠心不二,力助彖国崛起。君上若有什么功高盖主的担心,大可不必庸人自扰,我进可自立为王,退可投奔列国,今日就是彖王驾到,叶某也是这几句话。”最后一句,叶晨特意凑近虞卿兰,加重了语气,手中比划着拿捏之态,“千万不要逼我!” 从进军府见到叶晨,虞卿兰这一幕幕经历下来,已惊得说不出话。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叶晨敢这么直白,确实令人刮目相看。但是这个直白的人,在某些方面却很不直白,徒令佳人懊恼。 虞卿兰沉默半天,叶晨无意把事儿弄僵了,转了语气相对温和的说道:“兰儿,我来到彖国多少有你一些干系,回去后好好劝劝君上,若只为了政权稳定或者所谓的悠悠众口,向那些迂腐昏臣一味退让,失了人心,近阳和彖国迟早被列国吞掉。话说…你何必亲自跑这段冤枉路,直接传书不就完了。” 虞卿兰还没回话,叶晨又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沃凌郡今夏两次战祸,这边的治安环境确实不怎么样,要不,我安排人护送一下?” 这么一问,虞卿兰心中安慰了些,答道:“兰儿不回去了,奉旨在此监视叶大将军,同时也要每天给你上弟子规的一个课程,就是叫……‘思想教育’的那个。”说完已现笑颜。 叶晨接下圣旨看看,原来是这样,虞昊要面对群臣,面对彖国百姓,下旨给虞卿兰并安排她“盯梢”,其实也是平衡各方的一种手段,做做样子,拖些时间,觐见那么多次,未来的岳丈和自己还是挺默契的,刚才有些话,是自己说得过了,还好虞卿兰是胳膊肘不会乱拐的人。 叶晨绕着虞卿兰看看,“没有尚方宝剑?要是我不听话,你怎么斩我?” 叶晨对于彖国的忠诚,若彖国只有一人相信,此人便是虞卿兰无疑。除了相处以来的了解,直觉发挥着不小的作用。还有就是,栖霞山那日,在叶晨打坐期间,鬼悟明蘸了茶水在桌上写的一个“叶”字。虞卿兰清楚记得,当时鼓足勇气,询问的乃是自己姗姗来迟这位夫婿的名姓。就算自己把人际圈子划大些,这个姓氏的人,除了眼前这位,就只剩那个闻名却未见过面、八竿子打不着边,有着“一叶”威名的前辈,叶崇叶大侠了。 第45章 腊月生辰 有叶晨坐镇彖国的西线,开春前彖国应该可以太平一段时间。虞卿兰整日跟着叶晨,一同见证着近阳的蒸蒸日上。一年多前在卯阳虽受了叶晨点委屈,看来还是相当值得的。如今的山水阁,不再像以前一样承受巨大的外交压力,至少自己是解放了。只是私人感情方面,自己几次有所表示,叶晨好像都不为所动,莫非此人和虞森淼一样,表面上不说,心里却嫌弃自己的身份? 自到了近阳,虞卿兰一直住在军府的一个小院,转眼已是腊月,初一十五诵经念佛,在天龙陆也不例外。恰逢初一,虞卿兰去了一趟修缘寺,诚诚忏罪,心心祷祝。陆续拜来,过了弥勒、韦陀、千手、观世音,出了罗汉堂。修缘寺不大不小,旁边一处偏殿却闭着门,虞卿兰本想礼拜,乘寂却不开门,言“未得叶将军许可,旁人不得擅入”。虞卿兰不好追究,又拜入大雄宝殿。 虞卿兰终是满腹疑问离开了修缘寺,想不到,叶晨居然还有事瞒着自己。回到居处,虞卿兰换了容妆,命苒儿请叶晨过来小酌。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乘寂和尚这事处理得不够地道,修缘寺中那处偏殿,既然叶晨不想让其他人进入,自然有其道理,只需推说那屋无甚用处,不便开放就行,谁又会特意去追究什么。正巧,要进去的这人还是虞卿兰,山水阁专门搞信息工作的,这不是咸鱼逗猫,白给的嘛。 叶晨应邀来到虞卿兰居处,一进院子,只觉眼前一亮。虞卿兰头上一双金雀钗,一侧缀了几颗珠花,耳下两颗通透幽蓝坠晶,一身素雪绢云千水裙,外面单领蹙鸾华服,玉腕一个亮银缠丝螺壳镯,颈下两条美人弧轻凸,线条完美,正在亭中自斟自饮。 耀眼归耀眼,大小姐不会又遇到什么心事了吧…… 叶晨相当不好意思的整了整衣裳,虞大小姐这么个排场,需认真些才好。打了招呼,东扯西拉聊开,简单吃喝一阵,虞卿兰只是不停劝酒,聊的基本都是近阳公事。酒至半酣,虞卿兰提到了贺亦君,叶晨也没什么顾忌,有问必答。 因些公事,席间两人谈话几次被来人打断,叶晨也想喝得尽兴,但自从新政推行,自己很少有机会可以当一当“甩手掌柜”。 “兰儿,君上又给你出难题了?”虞卿兰摇头。 “山水阁又有演出任务了?” “没有。” 又几巡酒过,叶晨心志已不那么清明,还有一头一脸的事,准备告辞离开。刚一起身,只见虞卿兰眼中似有泪水打转,正侧首遥望天际。今日喝得好好的,刚才也没什么不当言行,叶晨摸不着头脑,“兰儿,若是我哪里做错什么让你不开心,尽管明言。” 虞卿兰还是无话,叶晨转身迈出步子,虞卿兰孤坐庭中,喝了那么多酒,做了许多准备,始终没勇气开口,任叶晨离去。 才出园门,苒儿张臂拦着:“小姐一片苦心,公子当真如此绝情吗?” 叶晨错愕,“大小姐苦心?我们刚才说的都是公事,苦心什么的…要不苒儿你告诉我?” 苒儿几句说完,叶晨终于恍然大悟,赶紧转回园中。虞卿兰一脸冷清望着叶晨,仿佛等待着命运的审判。叶晨又倒两盅酒:“兰儿可记得我的生日?” 虞卿兰木然的问到:“五月初五?还是腊月初六?” 虞卿兰和自己可算是知己,叶晨不愿她伤心难过,安慰道:“兰儿,腊月初六那天,你随我到修缘寺走走吧。” 虞卿兰一震,静静的望着叶晨,“腊月初六吗?” 叶晨回了一个‘放心吧’的表情,不管对方明不明白。“到时候我再讲个故事给你听,六指大师给你算的卦不会错的。” 虞卿兰答应了一声,叶晨做个鬼脸:“现在笑一个给我看看。” 虞卿兰本想拒绝,但还是情不自禁,嫣然一笑,竟然有些羞涩和腼腆。面对叶晨,自己一行一态早已不需掩饰。叶晨举杯饮尽,“比起平日,今天你特美。” 几日间也没什么特别,腊月初六转眼已至。对于旁人而言,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但对于叶晨,却刻骨铭心。这一天,自己曾与贺亦君共历生死,只是亦君没挺过来。所以,这一天不但是贺亦君的祭日,也是叶晨私下决定的“我们的生日”。带着虞卿兰,两人来到修缘寺那个闭着门的偏殿。 虞卿兰跟进来一看,室内设了灵位,确切的说,这间屋子更趋向一个祠堂。左边有几排架子,最上面空空的放着几个灵牌。右边有一张供桌,放着四个大一些的灵位。叶晨一脸严肃,“兰儿,一起祭拜下我的四位兄长,和咱们弟子规的烈士吧。” 虞卿兰跟着叶晨,从左到右,焚香作礼,又添满了灯油,叶晨负手立在四位兄长灵位一侧,“你消息灵通,应该知道我这四位兄长的事迹,今日带你拜见他们,是要你知道,我可没把你当外人。” 虞卿兰闻言,又把灵位上的名号认真看了一遍,“四位兄长在上,卿兰有幸参拜,望孝悌忠信四位大哥在天之灵护佑天下百姓平安。”盈盈又拜了一次。 叶晨道:“兰儿,你去里面稍等,我去去就来。” 虞卿兰在灵位旁默祈了一会儿,转到里面,是一个小间。放着一套桌椅,角上还有一张小供桌,供桌上同样点着香烛,放着一个灵牌,上面写的是“爱妻贺亦君之位”。 虞卿兰心中感伤顿起,“弘远城叶府一见,竟然是最后一面,天妒红颜,想不到亦君妹妹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平日里全看不出叶晨还有如此一面,亦君妹妹虽已离世,却羡煞姐姐。” 上好清香,鞠了一躬,听见叶晨回来,在外面耽搁了一会,转到后面,手上已多了一壶清茶和三个杯子。 叶晨倒了一杯,放在案上,“亦君,今天带兰儿来和你说说话。”叶晨说着,面上已现忧思,伸手往灵牌角上轻轻拭了两下。虞卿兰想起弘远三弦齐断之事,当时已有兆头,想不到贺亦君终究未能逃过劫数。 叶晨让虞卿兰坐下,添了茶水,“亦君为全我名,始终未让恶人玷污,自己用发簪划花了脸,去得惨烈,跟着我的那段时间,也没过几天好日子。” 见叶晨伤感,虞卿兰接道:“自己划破了面!?” 叶晨也不再遮遮掩掩,贺亦君虽是女流,行事却取舍无畏,不输男儿之君子。有些事不吐不快,不偏不倚,虞卿兰正好。 那日亦君山所历,叶晨难得有机会向人倾诉,生老病死的缘法,对于世人,终究是不可逾越的铁律。虞卿兰听完,不仅跟着伤心,还反过来振作着安慰叶晨。“女慕贞洁,男效才良,亦君妹妹确是巾帼典范。” 两人说话间,叶晨几次去擦拭贺亦君灵位,一句“腊月初六是我们的生日”。虞卿兰忍不住潸然泪下,一边心有所感,一边拭泪,望着灵位情不自禁说道:“今日也是卿兰姐姐的生辰,本可同庆,想不到却已阴阳两隔。”叶晨从未探究过虞卿兰的生辰,但见虞卿兰言行真切,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吗?腊月初六,这个日子注定是叶晨心上的一道疤。 两人在小间喝完了一壶茶水,叶晨让虞卿兰去给自己找一枚铜钱,并表示要单独陪贺亦君说说话。虞卿兰出来,外面供桌上已多了几杯素酒,又是悲从心起。 不一会找到乘寂,要来几个铜钱交给叶晨,在院中小坐。又过了一会儿,叶晨出来,依旧关好了门,向乘寂作别后一同离开。 虽然近阳还有许多公务,叶晨打算给自己放一天假,心中同时惊叹着这个日子对于自己的一切巧合。 “兰儿,既然今天也是你的生日,不如以后大家一起庆生,今天我就休息一天,你陪我散散心吧。”两人在路边找个小摊随便吃了点儿,漫无目的的在近阳附近溜马。没跑多久,两人捡了湖边一处开阔晒起太阳。除了交心的话,叶晨还特别追问了一下初一那天,虞卿兰的一副耳饰。两人不被打扰,在近阳附近打发了一天,城门关闭之前回了军府,天上已多了几片雨云。临别时两人异口同声问到“吃饭?” 彼此终究流露出几分不舍,叶晨索性在前引路,“就去你的小院吧。” 日常饮食,谅有何难。苒儿将两人伙食张罗已毕,并没花多少时间。虞卿兰躲回自己屋里不知干什么,叶晨站在亭边抬头看着天,月亮和家乡也没什么区别,只是这时空,却根本挨不着边。桌上酒菜齐备,苒儿识相的消失了。叶晨喊了一嗓:“大小姐,再不来吃,就都凉啦。” 阁门轻开,虞卿兰缓缓出来,容姿比初一那日更盛,艳丽无瑕,所着齐胸瑞锦襦裙,一袭白纱归雁披,香肩朦胧,身段错落,腕上换了一只墨玉镯,耳下依旧那副通透的幽蓝坠晶。叶晨已呆在原地,要不是刚才抓嘴吃了两个香芋卷,现在恐怕拦不住口水奔流。 “兰儿,今日既然已拜过我的四位兄长,我还有个事需要你帮我,算是不情之请吧。”叶晨说得一本正经。 虞卿兰也正色道:“你说。” 对于虞卿兰来讲,叶晨古怪多早已见识过数次,犹记卯阳相别时叶晨提出的所谓三个条件,如儿戏一般。不管此时叶晨是不是又犯毛病了,还真没有任何拒绝叶晨的意思,于是想也不想地答应下来。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有些严肃起来,好似两国使臣在朝堂谈判一般。对于叶晨来说,这是接受虞卿兰的最后一个条件。 叶晨续道:“我的四位兄长遭人毒手,是朝堂之争所至,但我猜想,此事或许与天龙令有关,虽然没有什么证据。同时我也知道,除了我师傅,你和天龙令也有太多关联。今后你这边要是有关于天龙令的消息,我也要知道,我知道的,要和你知道一样多。” 叶晨硬生生的吞下了“好吗”两字,只静静的注视着虞卿兰,强拧的瓜不甜。 虞卿兰纵横交际列国多年,心智何等敏锐。此时四目交投,时间仿佛静止下来一般。 “好”。虞卿兰迅速的做出了决断,彖国需要叶晨这样的人才,自己需要这样的搭档,既然叶晨提出来了,有什么理由要拒绝呢?最重要的是,鬼先生的挂从无不应。何况,如果有所谓重重考验,叶晨可算是完美通过的唯一一人了,无论从国家,还是个人的角度来说。 看着叶晨释怀的表情,虞卿兰整理了一下思路,坦然到:“你对天龙令了解多少,我从哪里开……”话犹未了,樱唇已被叶晨伸指按住。 “来日方长,只要你答应就行。”叶晨也不想把今日美妙的气氛变成市井交易一般,与其说是叶晨想关注天龙令,不如说是叶晨想为虞卿兰分担一些与天龙令有关的事务,如此芊芊佳人,肩上始终扛着“国家”这座山,实在是太残酷了。 叶晨故意岔开了话题,气氛渐渐缓和开来。又小酌了一阵,虽然不礼貌,但叶晨还是专门研究了虞卿兰的那副耳环,两人已熟络,虞卿兰也不在意,取下来付与叶晨观赏。叶晨拿着一只耳环,在光源下摆弄了一阵,“这做工不错,彖国可有大些的水晶?”对于叶晨,总有些古怪的想法,虞卿兰一一说明,彖国的水晶工艺还不错,无色的水晶价格便宜一些,却还是奢侈品。 “兰儿,给我找几个手艺好的水晶工匠,我要做点东西。”此事简单,虞卿兰应下。说不出原由,这一餐当中,心里一直悸动难平。 趁着独处,酝酿了许久,虞卿兰终于还是轻声问道:“叶晨,对于比丈夫大的妻子,你…有没有什么…看法,嗯,对,看法。” 叶晨早知道虞卿兰那点儿心思,反问道:“今后每年腊月初六,兰儿愿意和我一起祭奠亦君吗?” 虞卿兰发问时,头已低得快要放到石桌上,答应了一声,又点了几下头,几乎要碰到石桌,憋了老半天,声如蚊蚋的回复,“你不嫌弃我的身份?” 叶晨一笑,“还外交达人呢,就这事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放了一枚铜钱在虞卿兰面前,伸指去抬虞卿兰下巴。虞卿兰并未闪避,显得有些失了方寸。被这么一抬,全身一颤,却温驯的望着叶晨,双眸更添几分凄美。叶晨以嘴指钱,“喏,你看好了,这是今天我卜的卦,亦君并不反对我们来往。” 叶晨还会算卦?莫非就是去栖霞山那日学的?虞卿兰好奇,盯着那枚铜钱,“此卦如何解法?”叶晨收了手,蹲在佳人裙边,“若是反面,说明亦君对我有意见,她觉得我们不应该在一起,今日在亦君面前我投币问卦,是正面。” 虞卿兰惊在当地,已说不出话来。叶晨又道:“你是知道的,王命已下,本月二十三就是君上定的吉日,到时候你也嫁给我吧,什么都不用担心,我自会向天下交待!” 虞卿兰又是一惊,“但你曾说弟子规之人,五年不得嫁娶。” “呵呵,那条规制的目的是为了防止队员因家庭影响到任务,我自信可以做到,所以对我不适用,再说只要不死…”虞卿兰一只素手已掩叶晨的口,轻轻摇头,示意此语不吉。叶晨顺道翻下素手,不失时机的在手背上亲了一下,“五年之后,若我还是弟子规的头,那岂不是永远也不能娶妻了。” 叶晨说完,虞卿兰今日已被叶晨电了几次,现在心中悸动反而更加享受,但还是十分关切叶晨要同时娶自己和公主的决定,急忙辩解道:“叶晨,不得胡来,如此必惹得君上震怒,朝中对于你‘毁誉三纲五常、藐视皇威’的弹劾必然蜂至,不可如此儿戏!” 叶晨收了笑容,“我只求对得起良心,什么三纲五常、管他皇威皇权,先来后到明白吗?惹急了我,公主什么的叶某照休不误。” 两人说了半天,亭外淅沥下起了小雨,谈心的场地也从小亭移到了阁楼,偏偏朝廷有那么多规矩,叶晨说不过虞卿兰,因为对方处处都是为自己着想,最终只得让步。 “如此,只能先委屈你一段时间了。”叶晨正替虞卿兰拿捏,仗着对穴位和医理的认知,下手精道,轻重适宜。虞卿兰心中大事尘埃落定,更无推拒之心,一阵舒筋活络,静静相依。两人早已心有灵犀,今日更得便利相互倾诉,凭栏听雨,都借着酒兴,暧昧不息。 不知何时,闺中最后一截残烛燃尽。叶晨埋脸在虞卿兰秀发中深吸一口,除了淡淡的脂粉之气,隐有一股香甜,动人心魄。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叶晨降下丝帐。 “待得闲暇,还你一个名分,定要与我白头偕老,逍遥此生。” 第46章 新婚燕尔 苒儿虽未经人事,次日见到二人已明就里,也是一脸欣喜。叶晨忙于处理公务,许下了“会多多陪伴”的承诺,和平时一样回军府中堂蹲点。现在新政的许多大事小情,众吏处之,尚不得要领。 魏长生来报,铭庆公主仪仗已出永安,估计要不了几天就到近阳。叶晨的喜帖早由彖庭发出去了,除了彖国的几个大臣,还有几位彖国的大贾和一些名流会来观礼。相邻的季、简、冉也发了邀请,贺不贺喜就无法确定了。铭庆殿虽说不上富丽堂皇,叶晨却着实花了许多银子和精力,新政还要继续推行,为了虞昊不那么为难,先前被当成弹劾借口的一些事情,陆续被转到铭庆殿,公主当然没道理要造自己老爹的反。 按彖国“腊月积喜,正月不嫁”的风俗,叶晨大喜的日子是腊月二十三。二十的这一天,叶晨抽空,终于有幸会会这位“铭庆”公主。之前迎驾时也会过,但堂堂公主,怎能轻易显露庐山之面。 进到驿馆,早有侍女迎至堂内,公主大驾出阁相见,一对蛾眉下,双瞳剪水,鼻似天工俊削,口若丹霞晴照,当真五官清丽,国色天香。虞婷人如其名,身材高挑,双肩略扩,峰叠壑倩,袅娜娉婷。说话间更有一副极磁的嗓音,韵齐盈耳。 虞婷进得厅来,叶晨也不拜,反而是对方含羞轻轻一礼,叶晨下意识的退了半步。“叶某盛感君上赐婚,都说公主温柔贤惠、美艳动人,今日叨扰,请恕冒昧。” 虞婷客气了几句,退下从人,亲自为叶晨斟茶,举止优雅,一言一笑有礼有节,反而是叶晨有些不太自然。如此世间尤物,确是虞昊一枚妙棋,叶晨面对未知的感情问题,开始有些为难。 两人聊了一会儿,无非嘘寒问暖,对于这种含有政治意义的婚姻,被迫培养感情也是不得已之事,好在一位文韬武略,一位知书达理,还算应了“人中龙凤,郎才女貌”的佳话,彼此都积极努力的妆典这个即将到来的婚姻,毕竟婚姻融洽完美一些,数载春去秋来之后,最受用的,还是这两位才子佳人。 虞婷坦诚大方,叶晨也没什么好避讳,试探性的提了一下虞卿兰。都是彖庭一系,虽然年纪差了几岁,两人不但没什么隔阂,感觉交情还蛮好。 纸是包不住火的,叙谈之间,叶晨逐渐的透露自己和虞卿兰的关系,虞婷听出几分特别。但当叶晨说到,“我和兰儿已私定终身,行过夫妻之礼”之时,虞婷果然还是惊诧不已。惊诧的不是叶晨和虞卿兰心神相融,而是虞卿兰素惜贞洁,辗转于列国那么多王公贵戚都不曾轻疏此事,竟对这个有几分薄名的人如此垂青,本来还担心父王和山水阁对叶晨有过誉之嫌,看来必须亲自认真的了解下此人。数盏茶过,虞婷不但对这个婚姻认可了几分,对彖国的崛起也重新燃起几缕期望。 见虞婷并不对自己的作风表现出排斥或反感,叶晨大胆的提出,新婚之夜,需邀虞卿兰共度春宵。孙子有云,“兵者,贵胜不贵久”。情感自由与个人意志的尺度如何把握,就看今日能不能搞定这位铭庆公主了。叶晨也算快刀斩乱麻,给点时间考虑考虑,或者试着相处下看看什么的,干脆免了。这位公主若是通达,自己必是以诚相待,若是矫情,冷战相待也是她自己选的。 闻言,虞婷又是一阵惊诧,长居宫中曾对秽乱之事有过些耳闻,但与虞卿兰情同姐妹,三人一丝不挂的行那房事,思及是惊羞不已。本想以公主之尊喝斥叶晨,怎奈对方口快,“我和兰儿真心相待,叶某不愿委屈了她,虽也无意委屈公主,但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务请公主容情。” 虞婷已惊诧不动了,遇上这事,再聪灵的脑筋也转不过来,叶晨说的是‘自己和虞卿兰真心对待彼此’。虞婷听的却是:‘叶晨和虞卿兰已准备并等候三人共度春宵多时。’曾经的楷模好姐姐,半年不见,怎么变得如此惊世骇俗。还没回过神来,叶晨已快速告辞离开,虞婷赶紧坐下,突然被这样雷一下,又要赶紧的思考,头脑有些供血不足。其实供血相当足,全都供到俏面上去了,一张粉红的脸热乎乎老半天,只是自己未能察觉。 叶晨转出堂来,长舒一口气,何期祸福,先赌一把,不然婚后再点破此事,难保三人情感上会埋下什么阴影,自己可是一家之主,谁都不愿亏欠。说来好笑,莫名其妙得了两个天仙一样的佳偶,天龙陆真是个好地方。思量间,只顾行路,被来人撞了个满怀,扶住一看“兰儿!” 两人相见,虞卿兰眼中秋波流转,还透着几分甜蜜。自初六两人赤诚相对以来,叶晨还真没少陪自己,正要说话,叶晨做个鬼脸,“额…我还有事,你们聊。”赶紧闪身离开。 叶晨其实已经很忙了,最近几日公事堆积不说,各路彖国公卿门中前来参礼的人已络绎不绝,基本的礼数还是不可忽视。除了见礼、套近乎、拉家常,饮酒喝茶在所难免,时间啊,怎么从来都不够用。叶晨抽身离开,不是去处理近阳公务,而是奉旨去驿馆找彖庭礼部的使官,人家也是奉旨办差,学习婚礼上繁杂颓长的章程和礼仪。这事完了之后,还得与各路前来相贺宾客混个脸熟人熟,吃饭喝酒不在话下。 龙氏行馆和天齐兵栈也来了人,龙氏行馆来的是杨承兴,老头看见叶晨,着实激动了一把。因为与叶晨熟络,相当于打通了与彖国关系,老头的薪俸又涨了不少。天齐兵栈来的是詹天齐次子,詹平章。这位二公子与叶晨年龄相当,不但文质彬彬,更比叶晨稳重得多,于时政民生的见解也很独特,随身一柄长剑寒气逼人,剑身淡淡幽兰之色绝非凡品,其名临渊。从剑柄上各处磨损与光滑程度看来,此剑随其主人颇有些年头。詹平章少年潇洒,推杯换盏间,左右两手肤色差异巨大,也不知这将门公子练什么功夫如此刻苦,将一双手练出了两份模样。 腊月二十三,叶晨的劫终于快到尽头。几月来奔波劳顿,近几天更是焦头烂额,按照规矩,一板一拍的把虞婷迎入了铭庆殿。 今日的弟子规已不再是平日杀伐专用的特种部队,俨然变成铭庆殿的钢铁护卫,统一的着装和精神头,左臂统一戴着红袖标,比龙氏行馆的护卫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上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成为铭庆殿一道特殊的风景,宾客亦受感染,殿内殿外其乐融融、一派喜气洋洋。许多宾客甚至发出“近阳婚俗令人耳目一新”的赞叹。 观礼的宾客,除了来自彖国朝廷,还有少数彖国名流,山水阁来的是虞月华和两位长老。踩着点来的,要么是必至之人,要么是地方距近阳不远的。 冉庭和简庭也有队伍前来,冉庭使者面色不善,贺喜是假,探查近阳是真;简国所贺大礼最丰,大小箱子搬进院许多,完全刷新了叶晨的认知,前几日与詹平章吃喝时人家送的那些,居然只算“见面礼。” 还有些以前没听过的门派,彖国雄刀门、五月雨、季国三廊派、冉国神棍门、简国锦浩宫等等。显然是不请自来,但人家行的是江湖规矩,不提驸马,不提风雨侯,不提骠骑将军,拜帖写的都是“恭贺叶崇大侠爱徒新婚大囍”。礼送的不但不轻,还有几分巧善。魏翔和王伟不好拒绝,也拒绝不了,一并招呼下来好生伺候着。多了这些豪放不羁的江湖人士,铭庆殿好不热闹。叶晨自己也没料到,黑白两道的朋友都这么给面子,说如日中天为时尚早,冉冉之星还是勉强当得的。 叶晨也曾特地往栖霞山发了喜帖,只是不知何因,栖霞山上的熟脸一个都没见着。除此之外,如果觉得还有些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缺了叶崇,‘这老怪不知又上哪干坏事去了,不让人省心,唉……’ 虞卿兰今日的身份是御封的伴娘,同是一身红艳盛妆,不同在于发饰不能像虞婷那么隆重和夸张。虞婷本来就比虞卿兰高,加上发饰和盖头,已高出叶晨一些,比例已经有些不和谐了。三拜之时,最纠结的莫过于伴娘身份的虞卿兰了。结婚参礼的伴娘不是处子之身,乃是风俗大忌,但叶晨不在乎,三人也已心照不宣,宾客中多有年纪相称的男宾,四下打听虞卿兰的小道消息。 按照传统,新婚伴娘的官方名字为“媵侍”。虞婷此来,自然也是带了钦命的媵侍,而虞卿兰,则成了叶晨指定的媵侍,反正叶晨从来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只要善待公主,力效彖国,就算有些瑕疵,朝廷还是可以接受的。 大礼之后,叶晨应接不暇的招呼着这些达官显贵,若不是曾服过白鹿果,又品过“青山”,今日定然免不了醉倒。令叶晨庆幸的还有,虞婷是公主,千金之躯,闹洞房只是由礼官在殿上有规矩的宣了几声,每宣一声众宾客就附和喧哗庆贺,并举杯牛饮一次,莫名其妙的就解了这个巨大心结。叶晨在家乡见过单位里“前辈”们闹房,犹如群鬼,被闹的也不像洞房,对于新人,那更像地狱,刊物上也时常见到各种令人啼笑皆非的闹房惨剧。今日自己所历,这叫一个环保,推杯换盏间,着实宾主尽欢。 魏翔适时的上来为叶晨换了盏酒,“虎鞭泡的!”之后诡异一笑,忙着招呼宾客去了。叶晨抬着盏正要分说,三廊派未来的当家人上来又敬,一盏下肚,好浓烈的酒。没过多时,叶晨只觉身体开始有些热得不正常了,看来自己这点私事,早被魏翔这家伙知道得一干二净,虽不说破,却关照自己一把,这兄弟值。 酒过数巡,留下厅上宾客尽情把盏言欢,辞别了各色人物,叶晨踉跄跨进洞房。虽然事先打过招呼,虞卿兰还是很自觉的准备离开。这一脸红扑扑的,叶晨哪肯任其“缺席”,大手一把扯住,闭了房门,“兰儿,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今夜这里三人,谁都不许离开,嗯…一起打呼噜,一起睡觉,而已。” 叶晨把虞卿兰推到虞婷旁边坐好,虞婷还稍微挪了挪地方。醉归醉,叶晨还是按礼官早已吩咐过的要求,桌上取来金秤杆,去挑虞婷的盖头。秤杆才伸去,虞婷坐在原地,已一把抓住虞卿兰的手,看起来很紧张。叶晨揭开盖头,下面两双玉手已紧紧的捏在一起。 虞婷的头饰太多,注定她只能微微低头,但这已是她低头的极限。红烛静静的烧,佳人甜甜的笑,旖旎乍露,娇羞无限。和虞卿兰相比,一个似天湖漪水,一个如仙灵秀山,竟分不出孰胜一筹。果然是仁者喜山,智者爱水。屋中囍神耀照,红霞灿灿,叶晨本想熄灯行事,怎奈朝礼啰嗦,龙凤烛必须烧尽,才算对上了长长久久、百年好合的彩头。也好,反正人多,省得黑咕隆咚碰头出糗。 叶晨踢去鞋袜,退了郎服,不管二女愿不愿意,匆匆闭下帐幕,借着醉意和鞭酒劲力。一想到自今日起,对着面前两个天仙便可恣意而为,更是心神抖擞,已然左右开弓,准备大展神技。托叶晨的福,没多会儿功夫,羞答答、娇滴滴很快就进入了状态,房中春意浓浓。一个含苞待放,一个情窦初开。 叶晨初历人生一大特异体验,得意的左拥右抱,一副要上天的节奏。右边一个俏脸紧紧贴着叶晨肩颈,左边一个索性借臂作枕,一呼一吸融满蜜意,炙热的玉腿搭在叶晨腹前,滑腻缠人。夜深且静,又一个除夕将至,今年应该可以过个像样的年了吧。 “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这千金可要双倍计算,那什么…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千金千金,来吧来吧……” 或是昨夜缭乱,叶晨醒来枕边空空,本想翻身再睡,眼才闭上门已开了。虞卿兰和虞婷双双进来就要服侍盥洗更衣。早饭才开始吃,弟子规队员陆续呈报,中间还夹杂了皇家嫁娶风俗,对于这些所谓的礼官红娘们,叶晨手上,就差一柄归无。回头应付呈报,这国的谁要赶回去过年,一早前来未见到驸马,公主已送客;那国的某某见过公主后已离开。听了几个,最后那人,称叶晨“驸…马”,驸字说出来的时候相当别扭。 叶晨开始向二女吐槽,“按理说我现在是驸马,又是风雨侯,将军衔还可以叫?”虞卿兰笑而不语,只忙着伺候‘叶大官人’早点。 虞婷笑到“只需驸马喜欢,都可称用。” 叶晨心花怒放:“将军好,都还是叫将军吧。”又转向来人到:“大伙弟兄以后要注意了,公主和兰儿不是外人,诸事不必隐晦,知道啦?”公主的金闺,普通人等是不得靠近的,更别提擅入了,那队员在门外“喏”了一声禀完走了。女人心思比男人细密,有些事情旁观者更看得清利害,有资源干嘛浪费。不像封建旧俗一样瞧不起“妇人之见”,两个贤内助脸上多出一分欣喜。 这顿早饭就没消停过,一碗八宝粥没喝完,又有来人禀报,这次是魏翔。“头儿,天齐兵栈二公子前来辞别,人在厅上,要不要再挽留几日?”叶晨真想发疯,进来说话不行吗,一个个扯着嗓子说话不累,听话的人还折腾呢。 虞卿兰早已和叶晨对视,叶晨会意,“留,当然要留,詹老爷子威武,日后咱们还要仰仗呢。”说着端粥囫囵吞下,口中还含着个枣,起身出门,叽里咕噜说什么听不懂,看来是准备亲自留客。多了天齐兵栈的援护,近阳在羽翼丰满之前方有稳住脚跟的援力,不管客留不留得住,和天齐兵栈走近点儿,是不会吃亏的。 虞卿兰与天齐兵栈素有交情,虞婷乃是铭庆殿的主人,二女都跟着叶晨去了。詹平章言行彬彬有礼,书生气十足,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就是觉得差了点将帅的横霸之气。几人见礼客套了几句,叶晨真心想留下詹平章在近阳过年,对方却执意要走,行李早收拾好停在府外,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叶晨不好再留,送到府外,正要回转,又有消息来报,这次禀报的对象不是叶晨,而是虞卿兰。 小条传到虞卿兰手上,细细几列小字。数息间,虞卿兰看完小条已收了笑容。面对叶晨疑问的眼神,虞卿兰凑近轻声道:“简国有变!” 第47章 命中注定 简国禄安帝突然殡天,新君即将登位。叶晨大婚的事情,本来算得上天龙陆比较劲爆的消息,但与简国这件事相比,连个花边新闻都不算。 禄安帝治下简国升平,虽众邻不睦,却无人敢觊觎简国。此王虽喜后宫之乐,却不失贤明,亦能征善战,当年也是藉此才成功继承简国大典。虞卿兰所得传书内容,禄安帝属于“暴毙”,遭了哪方毒手不知,但谋去了天龙陆最强一国君王的性命,又岂会是少数人旦夕之力能实现的。怪不得詹平章急于回国,说不定,连天齐兵栈也或多或少的被麻烦盯上了。 简国和离国素来不睦,近几年虽无征战,但两国摩擦从未间断。两国都觉得自己是天龙陆的龙头老大,谁也没服过谁。不过,也正是于此,才让周边围绕着两个大佬的列国,有了喘息和生存的空间。简国的突发状况,让大家都紧张起来,维系多年的平衡骤然打破,除了离国之外,其他的国家,要说依旧像没事儿人一样,那才是见鬼了。 叶晨新婚,无心掺和简国的事,又送了几位客人,往铭庆殿的工房去了。近阳的新政才是自己最关心的,从大面上说,彖国要是没有新的气象,就算把憋着的尿急干了,也是等着被列国收割的命。 除了新政,新的装备则是提升弟子规战力的主要手段,每每有新的装备可用,弟子规的战术形势,就有了更多演化和提升的机会,这也可算保卫新政的重要工具。作坊里一如既往的热闹,炉火烈烈,敲打个不停。杨承兴和作坊冯头是多年老友,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叶晨进来之前,这两位故友已不知在此聊了多久。探问过后,叶晨邀杨承兴一起验证自己的新装备。 第一件产品虽然看起来更像是装饰品,但作用却不可忽视,用水晶打磨的“放大镜”。叶晨制造这个东西,是为了提升弟子规的野外生存效果,在极端的情况下,有阳光就有火,虽然自己已发明了火柴。放大镜是叶晨经历二十里铺的事情后酝酿已久的科技,火是人类生存的必要条件,弟子规需要时常在外面打打杀杀,多个火源总是妥当些。另外,凸面镜能生产,那么凹面镜也不在话下,衔生的望远镜才能横空出世。这项发明的起源,来自虞卿兰耳坠的启发。有了望远镜的光学原理的铺垫,要是某天彖国的匠人突然开窍,研制出更加不得了的光学装备,那可是极好的事情。对于战争,每一个有利条件的积累,都有可能改变战争进程的走向。 第二件产品是叶晨为了提升指挥效果而特意研发的,“信号弹”。用一掌宽的纸筒包裹,内装数量和燃烧颜色不等的火药弹丸,用以军事目的通讯。因为除夕将至,叶晨受“年味”和鬼宝山的启发,对近阳的匠人加以引导制成,其实就是改良礼花棒。经测试,即使是白天也能清晰见到弹丸飞天的燃烧效果,鬼宝山矿物资源丰富,量产不在话下。叶晨很满意,杨承兴和冯头对这个年轻人的奇思妙想赞不绝口。 第三件产品的测试就复杂多了,几人来到一间小屋,然后搬进来三个大小不一的笼子。大的笼子里放了一条猛犬,中的笼子里有一只猴,小的笼子里是一只鸽子。三个笼子围绕一个中心点摆放,猛犬最近,鸽子最远。旁边的桌子遮着一块幕布,后面放了一个盘子,盘子里分别有一块肉、一个梨、和一小撮玉米。 说明和准备就绪后,叶晨请杨承兴和冯头转身,同自己一样,面对着墙,然后实验开始。叶晨打打手势,冯头的主要助手冯运生在房间中心点燃了实验品,然后迅速跑出小屋。伴随着瞬间的强光,“嘭”一声响后,笼子里的鸟兽都受惊狂乱,按约定每人取了一样食物去喂对应的动物。冯头拿的是那块肉,虽然面对着墙,老眼已被刚才一闪闪得花了,跌撞着把肉放到笼子边,那猛犬依旧狂吠不已,过了老半天才低头去嗅,眼虽睁着,却似看不见东西,长嘴在笼子上撞了好几下。叶晨拿的是梨,那猴头和猛犬一样,已看不到东西,一手紧紧抓着笼子吠叫,一手不停的揉眼,对于眼前晃动的梨子就像没有出现在它视线中一样。剩下那只鸽子也差不多,一侧的玉米啄了几颗,另一侧的玉米全然没动。 “闪光弹”的效果完全超出叶晨的预料。此物是叶晨结合了燎子的制作工艺,并投入了鬼宝山的极品矿产研发的,不追求爆炸效果,但作用却是燎子所不能发挥的。值得一提的是,镁燃烧产生的温度比炭更高。叶晨自然明白,如果近阳的锻造业合理的引入鬼宝山资源进行冶炼,那么所生产的金属纯度会领先于列国,碳化处理越纯净的金属,韧度和坚硬程度就越高。叶晨虽无法用分子密度之类的知识为众人解惑,但高温能冶炼更纯的金属,是在恒、冉、彖多次经历过的。新材质的武器实验已在进行,等第一批刀剑生产出来就有分晓。 叶晨的蜜月和洞房一样,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开始了,除了杨承兴和和一些彖国的宾客还留在近阳,其他已先后离去。 五月雨的当家姓夏,名惊雷,年过五旬,精神健旺。门下百十号人,也多姓夏,衣钵已传了几代,门派的名称也是开山先辈据此姓氏灵感而来。除了掌门,五月雨门人刀剑拳脚功夫一般,但尤善弓弩,俱精箭术。若与弟子规正面遭遇,恐怕未及近身,弟子规已损失惨重。叶晨回了些谢礼,留夏惊雷盘衡几日,套些交情,也顺便观摩指点弟子规的弓弩之术。这些东西就像思想一样,需要不断的碰撞,没有人能预知碰撞能衍生出什么样的产物。 聚着几席酒筵,叶晨长了点儿见识,天龙陆列国常有争战,配合各国朝廷的江湖组织不少,五月雨就是其中之一。冉国除了此次前来贺喜的神棍门,还有个神弓门,彖北的季国有一个鹰眼派,最北的甄国还有个隼目派,后面三个都是以擅长弓弩且小有名气的门派,这些门派不但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也或多或少的搀和列国之争。 这晚家宴,席间毫无例外的有人向虞卿兰报信,回转后虞卿兰比起平日寡言了许多,虽面上还是一样的招呼着。别人看不出,独蛮不了叶晨。散席后,魏翔、王伟几人离去,叶晨带着兰、婷二女在园中散步,天尚未全黑,晚风袭人,城中偶尔响起的鞭炮声为近阳更添几分喜气,要过年了。 找个事由支开了虞婷,叶晨在竹林边停下脚步,负手看着枝随风摆,“兰儿,怎么了,说吧。” 虞卿兰将头靠在叶晨胸口,“兰儿希望永远不要离开你。” 叶晨微笑,“我没说要离开啊,近阳公事多,就算我每日出府公干,也很快就会回来的,到底怎么了?” 虞卿兰沉默半晌,只静静听着叶晨心跳,仿佛十分珍惜眼前的一分一秒。叶晨问了几次,虞卿兰终于说到,“刚才收到个不好的消息。” “咱们采购的年货被耽搁了?莫非,冉国起兵了?” 无论虞卿兰多么希望现在的生活不被打扰,终于还是向叶晨说了情况。天龙令,这个叶晨懒得染指的东西,终于落在了离生门的手上,更糟糕的是,为了这枚天龙令,叶崇受伤了,而且情况不妙。江湖上似乎总有许多恩怨,离生门此次不但得了天龙令,更在简国几处镇甸张榜辱骂,邀叶崇决战,看来离生门已占尽上风。 对于叶晨大婚的消息,众门派都知道,叶崇如何会不知。而叶崇始终没有出现在近阳,恐怕真是遇上了棘手的事情。再具体些的情况,已经超出了山水阁能的能力之外。对于叶晨来说,老怪绝对不仅仅是传授武功的师父,将其说成叶晨心中父亲那个位置的人,似乎更恰当一些。 关心则乱,虞卿兰也给不出什么妥善的谏策。只盼着叶晨分析出个“老怪厉害,没事!”的结论,便能多与叶晨相守一些时日。虽然叶晨事多,迟早免不了受彖王之命带兵打仗,进而上演多日离家难归的局面,但眼下能多聚首些时日,也算称心如意了。 叶晨何尝不珍惜眼前的幸福生活,本已计划着夏天到来前,彖国的攻守方略和近阳新政的改良,偏偏天不遂人愿。再大的鸽子,那双小脚能系多大的帛条?在详细了解了传书的内容后,叶晨此次十分例外的担心着叶崇。 “叶老怪全无音讯?” 虞卿兰摇头。当叶晨问起更多简国的情况时,虞卿兰已完全明白叶晨的心思。叶晨嘴上多有不逊,但有情有义,怎会在叶崇危难之时不管不顾。虞卿兰尽己所知,和盘托出简国、和天龙令的一切讯息。虞婷早已备了银耳羹归来,远远看见两人气氛不对,硬是候在远处不敢现身。那羹凉了又热,热了复凉,过了二更天,叶晨始终在竹林边来回踱步。 天龙令共有四枚,得者除了财力倍增,更像得了一统天下的印信,并总能让自己立在“道德”的那片高地。这种上古传下来的信物,无论哪个政权拿到,都可以极大的增强该政权的合法性。四枚天龙令,一枚在简国,一枚在离生门,一枚几年前落在叶崇之手。最后现世的第四枚,更是和叶晨有着挥之不去的因缘。 “或许这就是天命吧。”叶晨想起,此物曾让自己误以为被离生门追杀,以致和贺亦君躲进荒山,始终没能躲过钱红玉,害了贺亦君性命。回避如果不能解决问题,那就上!管它刀山剑林、火海地狱,此次定要与此物做个了断! 看来年也不用过了,叶晨准备立即行动,回屋就要召集人手,经过仔细考虑,府上做客没走的几位就不劳大驾了。虞卿兰跟在身后,转过竹林看见虞婷,叶晨心中更是千斤之重。此行必须安然归来的决心更是深深刻在心上。伸手牵了两女,回屋商讨。 这边叶晨叫人去请弟子规的四位统领。虞卿兰看叶晨去意已决,趁无外人,道出了自己与天龙令的机缘,先前叶晨无意识间从未在意此事,听后终于有几分云开见日之感。 彖国贫弱,盯着天龙令已很久,几个有主的天龙令拿不到,无主的自然要争一争,目的依然是彖国复兴。叶晨与虞卿兰卯阳之遇,后者本就是奔着天龙令去的,不知是何机缘,最后那枚天龙令的信息,却在王为远手里。虞卿兰西出一路增进和列国的关系,自然也是此行的任务之一,但头号任务,就是天龙令。当时明处是离国进行护卫,暗处还有虞涛、虞古和分头行事的几十名死士,若盗得了天龙令,别人没有证据,彖国又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此事,彖国可谓辛勤筹谋、用心良苦。可惜的是,最后未能如愿。难怪一个东南,一个西北,毫不接壤的两国,一个侯爷出点儿金银就能请得动虞大小姐出马。 接着说将下来,叶晨就明白了更多的东西。王为远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力除政敌,便是与离生门做得一比交易,用天龙令换取离生门的帮助,要独揽恒国军政大权。夺去李永孝几人的性命,成了这场游戏中,离生门获得天龙令的一个姿态。而李永孝兄弟是否和王为远作对,王为远都是不会放过他们的。王为远虽然得到了恒国的虎符,但军中“孝悌忠信”的影响力,却是另一只隐形的虎符。叶晨历来讨厌政治和权利,对于王为远的所作所为更加义愤填膺。在王为远面前,为了权利,为了野心,哪顾及什么苍生祸福。果然应了明增大师“不择手段、行事凶暴”的见解。在自己面前,几位兄长只字不提天龙令,毕竟是怕叶晨受此物牵累。而几位兄长没有第一时间向王为远动手,或许便是因天龙令分了心神。叶晨所历一幕幕从心头闪过,瞻马城那位肺痨店家不是也说过‘五万两银子的买卖、借你们许多好药’之类的话,怪不得离生门肯下如此血本,原来自始自终,都是天龙令的缘故。 弟子规不是外人,虞卿兰说的后半截,魏翔几人都听了。叶晨并不急于将所有的恩怨向几位统领多做说明,个人情感不应影响到作战决策的构建和充实。对于前往简国,叶晨找了三个充分的理由。一、找到叶崇,并一起回到近阳,尽师徒情谊;二、夺取天龙令,以充实近阳、乃至整个彖国的资源,为彖国争取立足天下的筹码;三、干离生门! 第48章 疑神疑鬼 离生门,等着;天龙令,等着;叶老怪,一定等着我! 由于冉国虎视眈眈,近阳依然面临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事,简短而有效的会议后,叶晨只抽调水影营十人随自己执行此次任务。除了王伟,魏长生的名也点了,有才干的年轻人需要多多历练。 魏翔递给叶晨一张纸,打开一看,“新的战斗明语?!”像一篇语文作业一样,诠释了每一个简短术语所要表达的意图,敌我混战时可通过这些明语直接下达命令。明确的传达和执行,敌人却没法防备,这篇战斗明语花了叶晨和魏翔的很多时间,终于整理出来了,看完并记在心里所需要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接下来,还有必不可少的“羽司”一人,用于将任务情况及时的传递到近阳,同时也是叶晨向“娘子”们报平安的必备工具。羽司这个称谓,因山水阁的信息作业相当庞大,这些训鸽高手们已和朝廷的官员们一样,共同担当着彖国的兴衰,虞昊亲立职称所来。 一个时辰后,本着家庭不能影响任务的弟子规条令,当着众人,叶晨一个熊抱,匆匆别了二女,星夜北出近阳。消息是从简国鸢超传来的,那就先到地方和发消息的人联络上,进一步掌握了实际情况,才能决定具体的行动。若加紧赶路,大年初三就可到达鸢超。 第三天,大年三十。叶晨刚入简国地界,虞涛和虞古紧随其后联袂而至。虞卿兰毕竟心思缜密,叶崇都藏身匿迹,若来的高手,叶晨如何应对。正好虞月华人在近阳,虞卿兰拉着虞婷去求了一日,终于请动了彖国这两位国手。叶晨一行增至十六人,因为增加了虞涛和虞古,这支队伍可算是彖国的豪华阵容了。其实若叶晨需要,只需亲自拜见一趟,这二老感其复兴彖国的壮举,自会出手相助,现在多了两个强悍战力,也多了两件宝贝。无形中,叶晨的压力又大了些,二老若有闪失,只怕难以向彖庭交待。二位长老来到近阳,本来只为贺喜,虞卿兰倒好,完全把人家当帮工,过年都不能休息的帮工,叶晨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按原定计划,只需再过三日,便可到达鸢超。叶晨心中挂念叶崇,练功之时心烦意乱,此行又多了几分不安。 莫说境由心生玄奇虚幻。次日,叶晨一行果然遇到离生门的人马,简国繁盛,简门的条件自然比列国的离生门优越。一个个衣着光鲜,马匹彪悍,一路上先后遇到两拨,每拨都是两伍。有了二位长老的家底,叶晨本想把后面那拨抓来拷问,虞古以“莫要打草惊蛇”谏止。想来也是,十几人孤军深入,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不知道简门的深浅,确实不宜轻举妄动。 叶晨急于赶路,当夜宿于荒山。天明后,麻烦终于降临了。山水阁那位羽司,已遭了毒手,被人割喉而死,所带的三只鸽子也被毒死在笼中,旁边树干上分明留了警示“离生门讨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昨夜王伟和两名弟子规值更,确无异动,二位长老也未曾察觉,莫名其妙的就损失了人手。此时叶晨全无头绪,“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必是高手,但这高手为何只杀一人?为何独独就盯上了这名羽司?而且连鸽子也没放过?”好在还有两位长老,都是山水阁一系,找到鸢超的联络不是问题。来不及多想,葬了那名羽司后,叶晨命全队检查水粮,这些东西都随身带着,可不能莫名其妙就着了道,一行人继续向西北赶路。 中午刚过,又遇到离生门,此次却有六人。说不定这些家伙就是冲自己来的,这次一定要有所表示了。还未交马,叶晨手放到脑后,捏个剑指,在后颈比划了两下。弟子规明白,要动手了。 那个剑指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二位长老也会意,暗运内力。可能是山水阁同门遇害,两位长老出手狠辣。两支人马刚一交错,叶晨飞身制住一人,虞涛重伤带队的一位,一人直接被虞古毙于掌下,余下三人也只有束手就擒的命。叶晨待要问话,重伤的那个头一歪,也死了。 迅速打扫了战场,道旁的荒林中跪着三个俘虏,叶晨开口“说吧,你们南去是什么差使。”剩下的三人都是行者,起先都不肯说,虞涛杀伐果决,了结了一人。剩下两个惜命,说了出来,“我等只是往前面镇甸逍遥快活,待元宵过后收了纳银就回堂口,再无差使……”叶晨仔细分析着这两个活口的言行举止,说的应该是实话,就这些还手都成问题的人,怎么可能用来秘密的攻击自己这支队伍呢?左近一定还有高手,无意浪费时间,很快的,这十五人又出发了,两个俘虏被堵住眼口,依旧绑在树上,各安天命吧。 驰出几里,叶晨心生一计,拿出地图安排了计划,待众人去远,独自入林拴好了马,奔回俘虏所在的林中,远远藏了行迹。跟在队伍近处的敌人,若真是离生门,自然会放了这两人,并从此收些讯息,只要一接触,就能知道对手的庐山真面目。 叶晨躲在远处只看了一小会儿,心中大惊!有一人的绳索已然自己解开,要不是绑绳的人动了手脚,再无其它理由。夜杀羽司的人就在自己队伍中!难道是王伟?昨夜就是他值更。魏长生年纪轻轻,来历可算知根知底。两位长老?也不可能,他们都是彖国耆宿,更隐遁在山水阁多年,彖国从无离生门势力,怎会和离生门有关系。结论已下,内鬼就在剩下的十位弟子规成员当中。叶晨拼命回忆着刚才林中的情景,谁绑的绳子,记忆里却没有丝毫片段。 林中两人都已脱困,都死死盯着手上的一个布条小声说着什么。叶晨精神大振,只需夺来布条一看字迹,便有了揪出内鬼的线索,还可以得知对手的布置。叶晨十几步疾进,闪身就攻。叶晨毕竟江湖经验不足,与一人缠斗间,另一人已退在一旁吞下布条,缠斗的那人更是舍生忘死,对拼了几合,虽叶晨有意收了些劲力,那活口还是没能留下。剩下那人逃了几次,都没成功,知道敌不过叶晨,提刀自刎而死,倒也刚烈。 事关叶崇和全队人员性命,叶晨顾不了许多,撬开那尸体的嘴,口中空空。此时也不管什么恶心,以归无刨尸之腹,闭气隔着腥臭,挑出布条,打开一看,“好吧,我玩儿不过你们。” 那布条上的东西基本还能辨认,但内容却要找专业人士,布条上除了“鸢超”和“崇”三字,前后乱七八糟的符号没一个看得懂。所有符号当中有两个大叉一个小叉,有一个大叉跟在“崇”字后面。 反正简国离生门多,抓个翻译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叶晨从尸体上撕了片衣服把布条包了。埋怨自己大意,这布条就是从此人身上撕下来写的。撕衣、写条、捆绑,三件事,当着那么多人做了,却没被发现,那么随行的十个弟子规,至少有一个、或许是两个离生门的人,应该不可能更多了,再多叶晨的头要炸了。叶晨现在十分担心这支队伍和自己的安全,看来今后弟子规的选拔过程自己要多多参与,连离生门的眼线都安进来了。 叶晨用最快的速度取了马,沿路追队伍飞奔而去。一路思潮起伏,心里无比着急。乱才生变,越是这种情况,越需要冷静,这是孔信曾经的教诲,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追上队伍后,叶晨丝毫不动声色。看看谁最关心自己去林中干了什么,本打算叫所有人都展示下“鸢超崇”三字,但转念一想,那不是等同于告诉内鬼,“我见到你的字条了,你安排的事没人去办,我知道你在我队伍里,但我不知道你是谁。”能演无间道的人,难道连字迹也没能力表现一下吗? 第一个开口问话的人是虞古,“可发现了什么?” 叶晨则回答:“怕两人走漏了消息,回去把他们结果了。”只字未提布条,虞古可疑。路途上王伟要求垫后,也可疑。自打去了趟林中,十名弟子规回来看自己的眼神都好像变了,都可疑。虞涛还是冷冷的,可疑。魏长生与往日看不出任何不同,还是可疑。内鬼是一定有的,除了自己。 无论有多么显赫的爵位,或带出的弟子规多么优秀,这凶险莫测的江湖上,自己充其量算是一只强悍点的菜鸟。叶晨反省着,并重新为自己定位。行走江湖只有强悍,是不可能善终的,相反,越是强悍,就越会招来麻烦,优势本身就是劣势,叶崇此次失利就是最好的例子。而自己大摇大摆的要去援护,又何尝不是。明增大师曾教导的“祸福相依”,果然不差,自信过头了,还没到鸢超就出了状况。 短暂的歇马用饭后,一行人离开镇甸继续赶路。今夜轮到自己和另外两位队员值更,反正睡不着,叶晨除了黑夜中四处乱转的双眼和全神贯注的耳朵,脑筋也同样开足马力转着。这一夜还算平安,居然没发生什么事。 最后这一日所剩路程已不长,出发不到一个时辰,远远看见路头一队人马相向而来,数数五人,叶晨定睛细看。好啊,不是离生门是谁? 叶晨回头嘱咐,“我要活的”。 第49章 放手一搏 叶晨就要出手,那队人马却掉头跑了。平不下一腔血气,“追!”叶晨当先领着众人驱马疾追。 紧赶慢赶,始终追不上,待追入一条岔路,没走两里,山路渐窄,叶晨放缓马速,打了几个手势,弟子规自然明白,纷纷拉转马头,两位长老也跟着转马往来路驰去。 这明显是有预谋的埋伏,前面肯定有离生门为自己准备的大礼,还是先到鸢超,看看情况再说。叶晨打定主意,下令“天黑前赶到预定目的!” 附近离生门不知埋伏了多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对方了解自己多少,不知道,都进行埋伏了,知道的肯定不少。自己又了解对方多少,不知道,除了对手是离生门,这里是离生门所属简门的地头,其他一概不知道。叶晨两眼一摸黑,队伍里还藏了内鬼,但只要不按照对手的意志行事,相对会安全一些。必须安全的找到叶崇才有意义,最低限度是这支队伍还具备有效的战力时找到叶崇,总不能上演从近阳来简国找叶崇求救的闹剧吧。叶晨垫着后,回到大路,却发现路口那里好像埋伏着人,刚才进去时却没注意,这埋伏着的或许就是夜杀羽司的凶手了。 叶晨无意拖延,转上大路,驰出几里,听得后方一声尖啸,‘穿云箭!’ 看来离生门已然十分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既然离生门已有准备,自己十几人的性命才是当务之急,叶晨下令加速。才奔出几里,又遇一伍,还是离生门,叶晨刚放缓马速,对面同样是转头就走,才开始走,又一支穿云箭尖啸响起。 这次叶晨傻了,到底追还是不追,若追过去对方有了埋伏,岂不是自投罗网?若不追,难道在此地等离生门集结好力量来杀自己?状况和时机变化太过突尤,要说离生门没什么预谋的话,实在有些自欺欺人了。 见叶晨失了算计,虞古上前到:“我等既然和离生门作对,何不直杀过去,若力不能敌,跑也跑不掉吗?”此话叶晨基本赞同,但往哪里跑呢,分开跑还是一起跑?边打边撤还是各安天命?未安内,不利攘外知否。叶晨只在心中暗骂,天杀的内鬼。王伟骑近,“叶头,咱们上吧,大不了和他们拼了!”叶晨更是心乱,魏长生到,“老大,离生门不是善类,为何不敢一战,莫坠了咱弟子规名号。” 是啊,还没交手,就草木皆兵了,怯战可是兵家大忌,这往往直接影响到斗争的结果。叶晨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本是为了不愿折损人手,但如果为了不愿折损人手,反而导致更大的伤亡,那不是愚痴吗。遂发令到:“我们向前,若是敌不过,可各自为战,在鸢超会合,各位见机行事,跟我上!” 这是叶晨统领弟子规以来,一个微不足道的事情,但叶晨发现两个问题。两位长老比起弟子规这些人,战力强太多,但问题的根源也在这里,他们若有闪失,叶晨实在无法负担这个责任。同时暴露出第二个问题,兵种协同作战的问题,所有的战术指令只能通过口头通知,战术术语也不能用。还好这里只有十几人,若是十几万兵马,那绝对是一场灾难。 驰出山道,外面开阔,简国多有此类平野,眼下这批人,没了暗箭的威胁,明枪还是处理得了的,叶晨总算松了口气。放眼扫了一圈,离生门还真给面子,三伍一队,左中右放了三队,围在道口,每队都有没骑马的。再看看装束,不管有没有堂主,长老怕是来了不少,有座次的至少也有六七个吧。 没有指挥,再强的队伍也是一盘散沙。叶晨一式一式的安排好作战,虞涛两人莫名其妙,弟子规们都看明白了。而对面,直到叶晨安排完毕也没什么动静。既然要以“宋襄公之仁”作正面决战,今天就给你们一个教训!叶晨一马当先往中间突了过去,众人驱马紧跟。冲到半路,叶晨归无出鞘,大喝一声“干离生门!”后面的人都照着吼了一嗓,一个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 离生门左右两边看见叶晨直奔中路,围追上来。先前怕叶晨等人跑掉,离生门三队人马站的比较开,此时来围,已变成单纯的追逐。离生门中路也不含糊,驱马对冲。 论人数,叶晨自然处于下风,但论骑战,这些江湖人士又如何能与受过专门训练的弟子规相比,再说到装备,江湖上那些毒药和暗器,又有几人练过骑在马上使用,是以叶晨并未完全吃亏。还未接阵,顺在身后的归无向前一指,几声虹吸箭的低鸣。对方传回几声惨叫,有人直接坠马。 待要接战,叶晨又把归无一甩,大喝“放箭!”这次对面有了防备,马上之人都躬身躲闪,耳边却没听到一丝箭矢的破风之声。头才抬起,弟子规钢刀已至。离生门中路瞬间溃散,只余两人在喝骂中打了几发暗器,又哪里够得着。只拉转马头,当起追击先锋。 叶晨并不恋战,全队均不惜马力的向北狂奔,虞涛和虞古反而落在了最后。此次的核心任务是寻找并保证叶崇安全回到近阳,争战当中,损失难以避免,干脆不做考虑。山水阁两位长老并未接受过弟子规的训练,既然无法协同,干脆让他们自己行事,反正这二位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只要不是弟子规全军覆没,两位长老自保有余,然后到预定地点会合,这样的算计肯定没问题。 另一方面,离生门的队伍缺乏骑战的训练,却没有采取避免骑战的任何努力,以己短对彼长,焉能得利。装备的优势和冲击时战术上玩了点儿小伎俩,竟然如此顺利的胜了一场。若是犹豫不决还在山里,今天肯定没那么简单收场。 离生门剩下的人,只追了四五里地,人越追越少,碍于叶晨这边的弩箭之威,只得作罢。天黑之前,叶晨如愿以偿的将人马带到鸢超。 羽司已失,联络的事情由虞涛和虞古进行,为了防止再出差池,全队不允许单独行动,叶晨将人简单分了,接下来的任何行动,每组不得少于两人。虞涛带王伟一队,虞古和叶晨一队,在这个陌生的城镇寻找山水阁的联络,如果顺利,很快就能得到确切的消息。 队伍的据点就在镇南的外围,是一处荒废的祠堂,两队人分头入镇。 半个时辰后,虞古发现了山水阁的联络记号,顺着寻去,来到镇北的一座农家小院,此时已入夜,从篱外观察,院中却无半点星火。两人悄悄潜了进去,叶晨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屋中只有一具尸体,除了些并不贵重的财物,身上已找不到任何信物。 叶晨冷静的推敲着,尸体冰冷,地上血迹早已干固,死去的时间已然不短,但尸体并没有开始腐烂,屋中没见蝇虫,时间不会太长,应该不超过一天。又在周围探查一番,没什么线索,两人转往后院。院中建有几个鸽笼,鸽子无一幸免。叶晨刚开始思考,虞涛和王伟也寻迹找到此处,看来只有先回祠堂,从长计议。 回到镇南,叶晨几人摊开地图仔细的研究着。地图是近阳府库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的,还算周详,众人都拿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见解,叶晨却已瞄上了几条断路的尽头。新的方案已出炉,“今夜先休息,明日分成三队,天亮后各队开始打探离生门的情况,同时做好随时离开鸢超的准备。如果发生计划外的情况,各队直接返回近阳。” 分拨已定,“抓紧休息,今夜我值更。”叶晨心中已有打算,考虑到内鬼的因素,暂时只能瞒一瞒。 虽不能确定谁是内鬼,但现在已不再是完全的被动,叶晨似乎已找到了对付的方法。鸢超的羽司被干掉,绝对是离生门下的毒手,但除了山水阁的人,谁又能找到城北的那个农家。内鬼传给离生门讯息,不一定要当面交接,离生门肯定有一套比山水阁毫不逊色的信息传递方式。再者,沿途多有对方的人,只需留点讯息在路上,这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离生门的掌握。 一个时辰后,众人早已歇下。算算时间,叶晨果断下令,“准备撤离!” 只要自己的部署持续变化,就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被埋伏或者围攻,而内鬼留下的讯息变化过于频繁,更容易造成对手的混乱,也才有机会发现对手的破绽并加以利用。 叶晨叫来王伟和魏长生吩咐完毕,两人领命而行。熄了屋中油灯,院中故意点了两支火把,十五人已在祠堂一旁的树林中埋伏起来。埋伏的地方很好,可以看到祠堂中的大部分地方。看来叶晨高估了离生门的行动效率,在祠堂外埋伏了很长时间,叶晨亲自返回院中换了一茬火把,差不多烧去一半,终于有人咬钩了。 第50章 鸢超夜战 借着月色和火把的光亮,叶晨差点儿笑出声来。离生门的几位果然精于此道,几人顺着院中的各色掩体,精准的翻滚,娴熟的在窗户捅窟窿,然后伸管向屋里吹烟。王伟翘起大拇指,轻声感叹“叶头,这也被你算到了。” 叶晨微笑,心中庆幸不已,不时将眼光轻轻落在虞涛和虞古身上。 和叶晨预想的没多少差别,离生门发现屋中没人后,并没有立即感知到危险的处境,而是出来招呼同伴,“他娘的,跑啦!”东面的林中闪出两人,应该是此次行动的指挥了。 如此破“腚”大露,叶晨怎肯放过,在土丘后顺着队员一个个安排了目标。院中九人,谁都不知道,此时至少有一把弩箭已悄然对着自己。因为人手和箭支有限,这样安排也是有原因的,特种部队的非接触性伏击行动,最大限度杀伤敌人有生力量的同时,必须尽量避免进行二次射击,那无疑会增加暴露自己的概率,等于提前透支战场上的主动性。 从东面林中出人,到进院确认没人,再到留意燃烧的火把,只是数息之事。后面进院子的两位,已发觉不妙,其中一位扫了一眼树林,正要去处理火把,劲箭破空之声已至。除了一位高手无恙,余人纷纷中箭。 叶晨在安排射击目标的同时,也安排好了下一个部署。院中乱了一阵,林中又冲出几人,反应还算迅速,待追到弟子规刚才埋伏的地方,已然没了踪迹。 叶晨没打算远去,只是想挪挪地方,再给离生门点颜色看看。贪心终于惹来了麻烦,距自己刚才埋伏的地方也就约摸百步,居然还有离生门的人!黑乎乎的林中两方撞了个正着,这下近战已不可避免。行迹才露,穿云箭立即响起,一时,祠堂周围动静大了起来。 黑林中撞到的这几个人实力不强,有虞涛和虞古助阵,死的死、伤的伤,已基本丧失战力。被这么一拖延,四面很快围过来许多敌人。怎么会有这么多!? 事情的严重性,大大出乎叶晨的预料,重新估算简门投入的力量为时已晚,对弟子规的包围网已展开,只是这一片林子,至少已围过来几十个人。林子边上一下子点起许多火把,不大的林子里,不停有敌人加入战团,还好多是行者。叶晨这边以寡击众,局面十分不利,今日若想脱困,怕是要付出些代价,减员的残酷现实已无法回避。叶晨不敢再耽误,边斗边发出命令。 “听我号令!备风喷云!秘术入海!二位长老与我垫后!”虞涛和虞古只听懂头尾,这哪是什么号令,分明要拖延时间,升坛作法不是?离生门一众更听得迷离,眼前这些穿着怪异的人,衣服上连个八卦都没有,还能收云祈雨?还有就是,方圆几里有两条沟渠就不错了,那个入海的秘术又是怎么回事?虽然知道这肯定是“行话”,都好奇的想看看,荒山野岭的,四面围定,这十几人插翅难飞,但除了开溜,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趁着对手思考,酣战稍缓,叶晨灵活的脑筋,延伸成为弟子规有效的战场反应速度,相比之下,离生门的指挥却没什么亮点。队员们顺利的执行了叶晨的命令,抢到几支火把。王伟双剑门出身,兵器早已还入鞘中,两支火把前后翻飞,令人眼花缭乱。叶晨见事已备妥,腰间取出两个燎子,“王伟!”对方会意,聚过来伸着火把。叶晨此时不复平静,右手倒提归无,左手上两个燎子往火焰凑去。 娘哟,该加强训练了,左手竟抖得厉害。这火把上点燎子,可不比燃支细香放鞭炮,火焰攒动,稍有差池,那可是自取其祸,要粉身碎骨的! 叶晨燎子才投出,林子南边已炸开了花,陆续几声响过,突围的缺口已炸开。时机稍纵即逝,魏长生已领人杀出,明显有队员已挂了彩。王伟喊了一声“头儿!” 此时无暇分神,叶晨恼火,毫不犹豫的确认着命令,“走!” 队员们陆续抽身而去,叶晨等人顿时的压力猛增,虞涛一条软鞭已舞将开来,虞古一对判官笔更是风声呜呜,三人无奈的持续收缩着战团。王伟武功强些,拉着匹马又杀进林来“头儿!”叶晨此时也急眼了,“走啊!” 临阵军机不决乃是兵家大忌,为了掩护王伟出林,叶晨慢了半拍,颚下已被刃风划破。王伟丢下马缰,转马疾奔而去。虽然情况不断的变化,叶晨的保留战力之目的可算是达到了,但是现在,如何脱身? 此次被伏本也在预料当中,但叶晨没料到离生门竟来了这么多人。任务一路蹉跎,到达鸢超前还没想透彻,但从镇北发现羽司被害,到现在被围,叶晨终于理出点头绪。 一连串的假设和为什么,叶晨逐渐揭开心结。离生门为何不在羽司的小院埋伏自己?因为人马还没到齐?或准备来个一锅端?那就一定有人盯梢,镇南的祠堂迟早会被发现,夜里肯定有人来要来找麻烦。 接下来的问题,叶晨已想了好几天,发出最后的命令前,已有确切的答案。简门的势力到底有多大?看今天的阵仗,一个堂短时能调到的人马怕是都来了。但谁那么大面子,能轻易的调动这个堂,而且动员效率很高,虽然不及弟子规,但这么多人出动,战斗准备时间已经很短了。根据江湖印象,离生门只是一个人数庞大的、大部分是由乌合之众聚集而成的组织。那么,能轻易做出如此调动的,除了堂主、就是离生门在简国的门主了。叶晨不敢再往下多想,队员们撤退的目的已达到,只要能离开鸢超,撤回近阳就靠他们的本事了。内鬼的问题由自己解决,虞涛或者虞古,无论是谁,或者说两人都是。 内鬼有无数的机会在路上除掉自己。至于不动手的原因,就是现在还达不到目的,而内鬼的目的,可以简单理解为要找到叶崇。据虞卿兰的讯息和自己的分析,叶崇得到天龙令的时间就是自己在白鹿自生自灭的那段时间。叶崇自然不会把这么抢手的东西随身带着,所以只有找到并胁迫叶崇才能达到目的。相当不幸的是,自己极有可能已成为胁迫叶崇的工具。而内鬼什么时候会撕下自己的面具,也是叶晨无法掌控的,除了小心的防备着,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现在叶晨反而希望不要找到叶崇,对于一开始设想的援护并安然回到近阳,完全出于师徒情谊的鼓动,是一个缺乏准备、不切实际的荒唐决定。无暇自怨自艾,对于出发前的三个理由,现在还有一个很充分,“干离生门!” 叶晨劲招连出,春秋二十四路刀法夹着大慈大悲千叶掌毫不拖沓,连续毙了几人。趁现在内鬼还没决定下毒手,拼斗间,除了观察,必须有下一步对策。可无论叶晨脑筋再灵,思考的时间和条件也十分苛刻。又有几人被击杀后,林中再掺杂围斗的多了六位高手。几合下来,叶晨已十分确定,这个不知什么堂的主力都到了。对着自己的这两人,是二座或者一座的长老,虞涛和虞古那边指不定还有更狠的角色。 大角上场后,敌众渐渐退开,三人里外被围了几层,正与六名高手苦战,却没出路。三人逐渐不支,叶晨更是欲哭无泪。冲自己来的两人当中,一人使的双钺,兵器本就怪异难缠,撩、斩、挂、格,攻守并重,偏偏此人下盘功夫凌厉,叶晨稍不留神就被绊一下,几次遇险,膝盖以下只觉火烧火撩。另一人使得熟铜棍,点、打、落、转,势大力沉,叶晨左肩中了一下,除了痛,几无知觉。每每刀棍相交,都有火星飞溅,若不是林中不利长兵施展,不知要被打折多少骨头,紧握归无的右手,虎口已裂,血浸了刀柄,刀都要拿不住了。 眼看就要被擒,林边“呯、嗙”炸了几声,乱自南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叶晨摸出新装备“奔霞”。一阵强光闪过,叶晨击伤一人,“长老跟我走!”打过招呼,引着二人一口气冲出几十步。 王伟好样的!弟子规好样的!如此绝地,演得好一出“回马枪”,一条血路冲出,王伟二话不说已递来马缰。叶晨又算对一步,十二人如此轻易的去而复返,说明离生门的目的就在自己身上。 纷乱中招呼了虞涛和虞古,三人上马随队夺路而逃。出围来不及点算人马,只听得身后乱哄哄喊成一片,离生门追杀甚紧。内鬼未除,叶晨不愿连累剩下的兄弟,更不愿又带着内鬼窝囊的回到近阳,“入海!” 王伟还要商榷,叶晨怒喝“滚!”一刀了结了一个来抢马缰的人,归无一搅,又收了一把刀。今夜苦战,若那个拿熟铜棍的追上来,叶晨可不想把归无砍缺。众人衣上都沾了许多血迹,看来离生门已改变战术。在叶晨愤怒的目光中,王伟无奈,引着兄弟们往南败逃而去。 “二位长老,请随我向北。”再无多话,用尽了最后两个燎子,三人纵马往西,绕北疾去。 第51章 松涛依古 三人一路北逃,直至天明。叶晨浑身上下,除了归无和抢来的两把刀,只剩下几根火柴。虞涛双眼满是血丝,右臂破了两个口子,左手袖子看来在拼斗中已被撕去,甚是狼狈。虞古情况更加不妙,中了两掌,白须和胸前血迹斑斑,判官笔也只剩下一支别在腰后。叶晨三人往北逃遁,离生门放缓了追击。 漫无目的的瞎跑叫溃逃,有目的的跑就叫撤退。撤退的点,叶晨一路已想了几个,既然见到了第二天的太阳,说明天无绝人之路。要去的地方叫什么名,叶晨也不清楚,只是记得地图上分明有几条小路。虽然路的尽头没有任何标注。但有路就有人,有人就有江湖,地图上几条小路的尽头,命运或许有等待着降临的惊喜。 王伟的那边叶晨没多少担心,担心也没用。离生门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相比之下,王伟他们是安全的。叶晨下达的作战命令中,所谓“秘术”,是自己和魏翔研究了很久的战术语言。只有无声的手语不能适应所有的战场情况,这套明语此次也发挥出不小的作用。 八个字的命令中,“备风喷云”为单纯的战术指令,“备风”是准备火源,有了火,才能使用燎子。“云”就是魏翔给燎子取的弟子规专用装备代号。“喷云”是告诉各作战单位使用燎子,一来可以出其不意,二来是为了防止战阵中装备使用不规范,导致误伤自己人,所以在没有命令前,是不能贸然使用这些特殊装备的。魏翔自随叶晨逃离恒国,多受叶晨影响,进化出半个现代化脑筋。现在的弟子规,不但单兵和团队作战胜人一筹,指挥和执行方面的软实力,也有着隐秘且不可忽视的作用。 “秘术”是提醒各单位注意接收作战指令的前缀,这两个字表示,后面的命令属于战略指令。“入海”一说,叶晨和魏翔是花了很多功夫的。整个天龙陆与水相关的作战比例很可能是零,对阵中出现“海”的字样,是为了迷惑并掩饰实际的作战行动,带有“天”的命令主攻,“海”的命令主退。“入”字是叶晨按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地理常识变化而来。出海为北,迎海乃东,接海向西,入海行南。为了防止行动指令被快速破译,这短短的八字指令,不失效率且包含着许多逻辑陷阱。 叶晨没时间看地图,凭着记忆,三人马不停蹄的到了鸢超以北几十里外的一座荒山,身后隐约有人跟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不长时间在某一处停留,被围的可能性就不大。除了引着离生门在山里乱转,顺便探探地图上几条断路的尽头,叶晨暂时没有什么卓越的计划,只是深深的相信,未知的前途定能峰回路转。待回到近阳娇妻相伴,热腾腾的吃一顿,那便是幸福。 这里就是地图上某条小路的尽头,一座破败的山神庙…… 三人连夜疲于奔命,水米未进,叶晨决定短暂休整后,弃马遁入山林,摆脱追兵再前往下一处“无名小路”。 既来之,则安之,两位山水阁长老在上,饮食方面叶晨必须服侍到位。庙里找了个破瓦罐,溪边先喝个半饱,提着半罐清水回到庙中。进去一看,并未如叶晨所想的“赶紧疗伤”,两人好像在争吵什么,脸色都很难看。 叶晨恭敬的伺候两位长老喝水,虞古伤得很重,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叶晨以“找点儿吃的”为名,出了山神庙,内鬼准备发难了?一直苦恼叶晨的内鬼可能马上就要现身了!出来草草绕了一圈,调匀呼吸,叶晨蹑手蹑脚的回到殿外伏着,居然没被发现。 只听里面虞古说道:“师哥,你还是放不下当年之事吗?咱们又何必为难叶崇。再说这叶晨是彖国难得遇见的奇才,一心助彖国崛起,乃是彖国苍生之幸啊。” 话没说完,已被虞涛打断,“彖国,彖国怎么对咱们的,要不是彖国,他们怎么会流落异国他乡,被官兵剿杀!” 虞古连连咳嗽,虞涛接着又道:“姓叶的没个好东西,你不用再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虞古又咳了几声,虞涛道:“师弟,如果我执意要跟姓叶的过不去,你如何驱处?” 虞古缓了缓气,“师哥,今日我命在旦夕,只望你以大义为重,不要再做离生门的勾当,九泉之下也好与师傅相见。” 听到这里,叶晨一震,古长老不行了!?接着听到虞涛朗笑几声,“这么说,我的身份你早就知道?” 虞古不答,竟开始吟诗作赋。叶晨凝神仔细听着,虽然虞古颂得断断续续。 临松远眺山河广。 暮涛掀浪溪流急。 青云碧水人依依。 禹庙兰亭今古路, 乾坤沉浮分缘武。 笑看吾辈傲天龙。 虞古一句句悠悠然然念来,不乏磅礴之气。又是“六六歌?”叶晨还在疑问,里面虞涛道:“你提这些陈年旧事作甚,师弟,你一直站在我这边,师哥谢谢你。”庙中静了一会儿,虞涛接着缓缓道,“等我杀了姓叶的,自会给你一个交待。”叶晨已发现了内鬼,但如何斗得过虞涛,对这两位长老,自己了解的太少了,回神再听,虞涛语气突变,“你既然知道我的秘密,今日师哥送你一程!” 叶晨发觉不妙,大喝一声“住手!”跃入破庙中。 同时只听得一声闷响。却为时已晚,虞古斜靠在墙边,脸上留着一丝微笑,看样子已然失了生机。虞涛看着窗外,神情略微有几分凄凉,掌上余劲未消,青筋股股,左臂上有个纹花,已被累累的疤痕盖住,看不出原样。 叶晨握着归无,怒目而视,“你是离生门的堂主!” 虞涛冷脸一转,“老子是宗主!” 这回叶晨吓得不轻,怪不得离生门来了这么多好手。“林中的两人是你放的?” “两个废物,放不放又有什么关系,你才离开近阳,就注定要被我所擒,识相的替我找到叶崇,老夫留你一命,给你个尊者当当,比什么门主堂主逍遥多了。”几日来叶晨就想查出谁是内鬼,现在对方已害了古长老性命,还满口承认,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时千头万绪竟无从质问,昨夜林中围攻自己的人,独斗尚未知胜负,现在面前站的是离生门深藏不露的宗主,断无能胜之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虞古报仇的事只能从长计议,思及近阳娇妻念盼,叶晨一心想着脱身之法。 虞涛知道叶晨鬼点子多,无意拖延,怎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再不废话,闪身跃过来就攻,使的竟是上乘擒拿功夫。叶晨早已全神备战,右手刀雨密布,左手掌法森森,勉强守了十几招,一式“屏展”未尽,虞涛二式已抓拿过来。叶晨退了又退,春秋二十四路刀法,“咫尺天涯,相敬如宾,良禽择木”连守带攻,却不奏效,依然连连后退。转眼右手“内关、大陵”受制,失了短刀。来不及从背上拔刀再战,左手“一法眼”千叶掌疾出,右手得脱,一招“落器”攻去,双掌已被虞涛化解,顿时中门大开。 虞涛双爪袭来,一攻鹰窗,一攻章门。穴歌有言“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虞涛不会杀自己,但若要穴受制,今日只有乖乖就擒的份。叶晨一招“崖渡”横出,守住右边,左边只有硬挨了。 虞涛三指攻到鹰窗,大拇指却抓破了什么东西,食指和无明指顺势往下一钩,“刺啦”一响,叶晨的衣服被撕烂一片。虞涛的武功确实高出叶晨太多,右手不回,手背直推而出。叶晨背靠墙壁,受此一击,正中天池穴,几乎窒息。 虞涛这招与千叶掌中“臂叠”多有相似,一招四式。第一次试探攻击,只用指力,进而可变化为拳或背掌,还有后面两式续以肘和肩进行更着力的打击,若第一次攻击不利,亦可变招。 一如叶晨想到的,虞涛进步肘击,力道之大,一气呵成,叶晨似散架一样重重撞在墙上。一招使尽,那面矮墙已被叶晨撞塌,叶晨最后的力气,就是躺在地上,微微抬头看着虞涛如何处置自己。体内气血翻涌,半分劲力也提不起来。还好背上背着两把刀,从后代替脊椎承受了许多冲力,否则这一下,从此残废也未可知。 虞涛并未跃出庙来,低头拾起地上的一块木牌,“你居然有这东西,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叶晨被擒,还是完败,恨不得昏死过去,免得受辱。看着虞昊一步步走近,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势。 天无绝人之路,叶晨洪福齐天,不知突然从哪跃出两人,合攻虞涛。虞涛武功卓绝不假,只是一把年纪,外加一夜的折腾,未出三十合,虞涛竟然渐转下风。叶晨武功不如虞涛,毕竟习武时间太短,虽实战不足,眼光还算精准。 三人的武功,居然出自一门,这功夫……太极! 第52章 主演乌龙 生死之际,忽有助力,这让叶晨精神大振。帮不上忙不要紧,精神大振的另一个作用,就是精神鼓励。 待得定睛细看,又努力辨认了一下,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无缺和一双。两人与虞涛约莫斗到四十回合,辗转腾挪,招数精妙,三人使的似是同门武功,仔细看又有些差别。虞涛以一敌二中了几下,各自停手,静立相对。 虞涛捂着左肋,冷嘲一声,“六指老鬼连简国的事也管?”无缺二人背对叶晨,并不答话,已将叶晨和虞涛隔开,凝势待战。瞎子也看出来了,分明是为叶晨保驾护航来了。 虞涛江湖经验丰富,今日遇到的偏偏是这二人,既不答话,多说无益。冷冷道:“先师遗命老夫自当遵从,但你等若为旁人所杀,需怪不得我。”说完已跃出破庙。 此次山穷水尽,又逢柳暗花明,叶晨千言万语要说,无缺和一双却好像不太在意,一人放哨,一人忙着为叶晨推功理气。叶晨伤的不重,属于短时丧失战力,不到半个时辰,已恢复了几分,只是额头破了个口子,背上疼得厉害。仗着自己年轻,若有个安全的地方舒服的吃睡两天,即可恢复。 叶晨谢过,无缺道:“师傅算得少侠开春有难,特命我师兄弟驰援,我等在简国已跟随少侠多时,出手不及,请少侠见谅。”这救命的中年汉子对叶晨恭恭敬敬,左一个少侠右一个少侠的称呼,让叶晨很不适应,忙客气道:“想不到我等再次相遇却是如此情景,教二位前辈见笑了。” 客套归客套,鬼悟明给自己算的卦,看来远远不止“六六歌”,本来想问问下一劫还能不能否逢凶化吉,想起叶崇,叶晨终于还是改口。“不知六指大师有没有算过我师傅的吉凶?” 无缺从包里分了些食水给叶晨,回道:“叶大侠有难不假,但大劫已渡,虽损了些元气,卦象上天命有余,水木相生,乃是性命无忧之相,此后一段时间就算有劫,也是有惊无险。如今按方位看,叶大侠周遭水泽丰润,也是金水相生的和相,少侠可往北,不出三日应可相见。” 叶晨又一次被周易的神奇所震撼,‘你们到底算了多少卦啊,见面就出卦,开挂可不好。等等,不出三日便可相见?这么顺利?我的劫被鬼大师算到了,叶老怪的劫应该也没错。’ 听无缺说很快就能相见,心中高兴,又道:“在下初至简国,人生地不熟,二位好人做到底,可否劳驾随我找到师傅,一起回近阳,让在下一尽相谢之情。” 相谢不假,这两位可是大大的人才,今后但凡疑难之事,求他们卜上一卦,岂不是顺风顺水、万事无忧。再者,太极功夫绝对属于高层次的技法,这个时代学武功,没秘籍和师傅指点可不行。叶晨才脱困境,小算盘已打得噼里啪啦响。 无缺合十一礼,“我等还有师命,事关重大,不可久留,请少侠恕罪。” 啊?这就要走,还有很多问题需要向二位请教呢。 叶晨还没缓过神,始终没说话的一双开口了:“那边墙下的老者属靖武道,与我二人乃是同宗,请少侠恕我等冒昧,这最后一程由我和师兄送了。”也是合十一礼,入殿扛了虞古尸身,不走道路,从密林往西而去。 叶晨呆在原地,拿着才啃了一口的面饼和个水袋,已不见背影。唉,二位道长,我是要回大道往北?还是从这里往北啊?地图上这两个北可差了十几里路呢,金水相生什么的,你们说的轻巧,我是一窍不通啊。那个……靖武道又是什么门派啊……话说我成亲你们怎么没来观礼啊……对了,六六歌可否稍稍透露点内容,全近阳都没人看得出个玄机啊……鬼大师一切都好吧,记得代我问好啊…… 算了,二人早已没影,心中吐槽能有谁听见。叶晨吃完个面饼,收好归无,那两把昨夜抢来的刀刚才使自己免受重伤,当吉祥符一样也背了。左边的衣服被撕烂一大块,我的军服……没搞错吧,涛长老你是离生门的宗主,拿我的木牌干什么,那可是明增大师给的…… 叶晨不但捡回了小命,还得了指引,择路不如撞路,干脆就从这里向北!再看看前路……都是山林,绝对不好走,好吧,没有追兵已是老天给的最大恩惠。叶晨向北而行,虽然难走,却真没追兵,有指南针的帮助,叶晨始终努力让自己的行进方向对着正北,生怕错过了叶崇的所在。 平静的一夜,醒来时精神好多了,能蹦能跳。一路臆猜着虞涛和鬼悟明的关系,并祈祷着找叶崇不要太过麻烦。行到中午,炙热不已,叶晨隐隐听见远处隆隆的水声。‘金水相生,不到三日’,看来就要大功告成! 往那方奔了一段,透过树林已能看见一挂飞瀑,还未览全貌,便觉其壮丽。叶晨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亲见瀑布,不由自主的脚上加力,待得越来越近,赞一个山灵水秀。心中盘算着,等近阳整顿妥当,定要带兰儿和婷儿来这里游玩。 这几日一路从鸢超而来,叶晨省了几顿饭,没省的几顿都是野果和面饼,此时打起精神,是时候捉两条鱼打牙祭了,对,多抓两条,留点给叶老怪! 水的轰隆声越大,壮观的飞瀑几乎尽收眼底,“飞流直下三千尺,我来啦!”叶晨迫不及待跳出树林…… 却像木头一样定在水边。好美的春光戏水图……“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叶晨急忙转身,在一阵激烈的尖叫过后,叶晨几乎全都湿了,瀑布旁一片小池中,有好几个女性正在洗澡。水,就是她们发现“淫贼”后下雨般舀过来的,当然,和水一起来的还有好几个木盆,女侠们功力了得,若不是叶晨背着“吉祥符”,估计难免受伤。一阵缭乱,美女们绕开叶晨从旁边跑了个没影,叽喳的尖叫声已消失在林中,叶晨立在原地,身上不停的滴着水……我是来抓鱼的…… 不管动机多么纯正,叶晨确实看到了妙曼的身姿,并且本能的把眼光停留在某一处丰满。 一个身上有血、蓬头垢面、背着好几把刀,还主动露出“左点”的猥琐家伙,一动不动盯着大姑娘洗澡,这是多么不和谐的场面。当然,在叶晨的主观意识中,自己的军服是完好的,容颜历来都是帅气的,眼神是无邪的,心灵是纯净的,脸上是写‘抓鱼’二字的…… 事发突然,转眼只剩叶晨立在瀑布前,往水中看看,清澈见底,哪里有鱼,除了小池中还漂着两条白绢。撇开抓鱼的事不说,遇到了人,本想问问地名,但现在这状况,莫被人找来官府缉拿就是好的了,此地不宜久留! 左看右看,上游是西面,万一再遇到刚才这些美女,那更是在瀑布下冲洗三月也洗不清的。下游是东,叶晨远眺,哟呵,下面也是瀑布,不知有没有上面这个高。北面,这水约有数丈来宽,好像不深,对面看得见路,干脆涉水而过,反正已经湿透了。 叶晨跃入水中,往里面走了一截,水流却急,有点儿吃力。未到中间,只听后面一阵鼓噪,“大胆淫贼!还不束手就擒!” 叶晨虽惊,还是准备解释解释,转过一个天真无邪的笑脸,“大哥,误会,误会啦!”还要分说,只见岸边一个女子那表情,如见鬼一样恐怖,一手掩在口上,一手却指着叶晨。 “哪里不对劲吗?”叶晨低头,除了自己袒露的左胸,身后还沾着一个……肚兜?!一个雪白的肚兜,在水上飘荡沉浮。叶晨顿时热血冲脑,一把抓起,却扯断了线,这东西!莫非是自己入水时,挂在了刀鞘的尖上…… 话说没事背那么多刀干什么,叶晨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已经不止是单纯的偷窥了,这种行为完全是典型的那什么……变态! 岸上更是不得了,那女子见淫贼在水中把玩自己的肚兜,还在淫笑,急火攻心已昏厥过去。现在叶晨才注意到,岸上来了许多人,喊话的那位衣着华贵,似是个富家公子,旁边的人有几个穿着一样的衣服,从来没见过,不知是什么门派。 解释看来已没用了,赶紧闪吧,叶晨转身向北。 但是,刚才没人的北岸,现在怎么这么多!叶晨脑中闪过“两路包抄”一词,这绝对是一场阴谋…… 还是只能解释,自己理亏在先,总不能偷窥被发现还出手伤人啊。无缺和一双定然知道我有此劫,不愿坏了他们师门的名号才抽身离去,没义气呀。 此事太过蹊跷,叶晨知道,自己可能只有一次说话的机会,正犹豫并组合着解释的说辞,那位公子手上已多了一张大弓。“淫贼!你若束手就擒,或可留条活路,若想逃,就地正法!” 叶晨直接泪奔,岸上此时又多了几把弓,自己再稍有异动,水中不利躲闪,今日必然被射成刺猬。 叶晨把肚兜往口袋里一放,希望归还的行为能为自己换取一些好感,然后高高举起双手,“有话好说,别放箭!”缓缓往南岸走回去。 若上了岸,免不了一顿好打,于是边走边喊:“今日之事纯属误会,在下近阳叶晨,不是淫贼!”现在有时间解释,但除了这一句,叶晨不知还能解释什么。离岸约莫十步,叶晨走得越发缓慢,岸上弓箭都拉满了弦,凶险万分。叶晨正想问问这公子尊姓大名,几条套绳已扔到脖子上挂住,被对方一拉,叶晨已栽到水里,才出水面,拳脚已如雨点般打来。 叶晨吃痛亦怒,伸手拔刀,脉门却不知被谁扣住,只得缩成一团运劲受打。对方人多,拳脚密集,只片刻工夫,已数不清挨了多少下。这已不是你运劲受打,就能坚持下去的情况,因为对方显然也是练家子,有几下拳脚也明显是带着劲力的。说白了,要是叶晨没练过,这几下轻则残废,重则嗝屁。 万幸的是,叶晨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这一过程突然停了,周围安静得出奇,只觉得几件兵器已抵在身上,动也不能动。接着听见一句:“速去报知掌门。” 叶晨头已被罩住,彻底的被缴了械,就着脖上的套绳,已被五花大绑,勒得气紧,鞋子也被拔去。好吧,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可以解释了吧。叶晨正要说话,口中已多了团布。 “呜……!” 叶晨被人推搡着,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着,弯来弯去的坡爬了老半天,又转了几个弯,感觉已走在平整的路上,因为已不那么磨脚。又上了好几次楼梯,叶晨摔得够呛,小腿胫骨估计磕破几处,火辣辣的,偏偏身上都湿透,‘老怪,我冷’。 又上了几级平整的石阶,应该是进了某处建筑,双脚后的腘窝被人一蹬,叶晨已跪在地上。待头上遮挡除去,环顾四周,和自己想的也差不多,只是视觉上更有冲击感。堂上坐了一位老者,两边站着两排人,叶晨再硬,理亏在先,也只能尽量解释,跪就跪吧,对老者下跪还勉强说得过去。‘私设公堂!这绝对是私设公堂!’ 不等老者问话,口中的布条被抽去,叶晨主动交待道:“真的是误会,在下叶晨,不是淫贼,请前辈明察。” 那老者把盖碗茶喝了一口,轻轻放回杯具,把叶晨打量了一番。旁边有人嚷了一声“还不老实!”接着“啪”一声响,叶晨头上又被甩了一巴掌,此时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老子可以丢球,但绝对不能丢人!’叶晨用尽全力“蹭”一下站了起来,怒目瞪着那个出手的人,不就是刚才岸边那领头的公子嘛。 叶晨比其高出半头,虽被绑着,却不失英雄气概。那公子运劲就要再打,老者发话,“好啦。”叶晨头才转回来,腿上又中了一下,单腿跪着望向那老者,早已怒火中烧,“在下误闯宝地确有过失,此事多有误会,请前辈容我解释。”老者似在思考,随口到:“明人不说暗话,阁下是离生门的吧。” ‘嗯?我不是淫贼吗,怎么又成离生门的了?’ “前辈说的是那两把刀吧,那是在下从林中捡来的。”在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前,说出身份已经十分凶险了,不能过于透露自己的目的,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应努力保持一定限度的警觉。老者并没有过于为难“堂下罪人”的意思,向旁边人问道:“斌儿还没回来?” 给叶晨一巴掌的那人抢道:“大哥带人巡山,已差人去请。” 又不问话,又不发落,叶晨依旧跪在厅上,身上又冷,现在肚子也不争气。正要说话,听得后面一阵纷乱,“我要杀了这淫贼!” 听声音已有人冲进堂来。叶晨歪头一看,正是水边晕过去的那女子,想来必是肚兜的主人。而此时,她手中长剑寒光熠熠,一身雪白衣带当风。 第53章 得偿所望 那女子持剑上堂,抖个剑花就刺。叶晨冤情还没洗清呢,更没觉得被放血可以表达自己的歉意。 还真来?要不是就地一滚,叶晨当场就了做鬼。老者喊了一句“且留他性命!” 女子第二招势起,还没攻到,又晕了过去。叶晨无奈,要晕也是我晕,这么漂亮一个姑娘,若不是你们激动过头,在水边听我解释完了,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几人把那女子抬了下去,老者看了叶晨一眼,也出堂去了,吩咐门人去取什么“骨骼草”。叶晨隐约觉得,这里所有的人都准备杀了自己,也包括那位老者。 又被按着跪了一会,叶晨已在想脱身之计,堂上虽然人多,只要能松了绑,再抢双鞋子,逃走应该不成问题。躲过了今日,寻机再取回归无,顺便教训刚才那个的纨绔青年。叶晨寻个最近的人问到“英雄,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就是死也让我知道死在哪啊。”那人瞪了叶晨一眼。叶晨正要再问,身旁已多了一人,好俊的轻功,竟然到了身边才发现。 歪头一看,这次叶晨很想昏过去,却偏偏清醒得很。眼前分明是个熟人,却想不起名字。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这人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叶少侠!”来人已先开口,既然认得,就好说多了。那人轻蔑的道:“叶少侠和离生门原来是一路的,倒是叫赵某高看了。” 对!此人姓赵,单名一个“斌”字,近阳大婚时,此人便是宾客之一……“锦浩宫?”叶晨终于想起来了。大礼敬酒时,赵斌和虞卿兰还攀谈了几句,不错,这里就是锦浩宫!分清了敌友,叶晨心中大石落下,“少主请借一步说话。” 赵斌还是一脸冷峻,“这里没有外人,有话就说吧。” 叶晨没想到对方如此不给面子,但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自己就越安全。将寻找叶崇的事大致说了,又说了鸢超一战,接着自己如何发现瀑布,又如何乌龙。说了半天,赵斌居然没什么表示,只是让叶晨席地坐了,出堂而去。叶晨坐在堂上,仆役还上了杯香茶,就放在地上,却始终未松绑。意思也很明显,你是近阳叶某,锦浩宫认你这个人,给你上茶是一个礼字。但你行止荒淫,且勾结离生门,绑你也的,不仅是规矩,更是江湖道义。 叶晨还是没弄明白,离生门的刀,怎么到哪都那么惹眼,今后再也不抢离生门的刀了。叶晨尝试俯身去喝茶,因绑得太紧,还要站起来才能喝到,喝了一口就再没尝试。就这么一直坐着,那杯茶已凉透。 那老者归来,赵斌也在,一大帮人,还有一个。“师父!”叶晨冲出堂迎了上去,到了叶崇面前,跪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师傅,徒儿找得你好苦。你的手?!” 刚才见面叶晨只顾磕头,待发现所见有异,猛然抬起头来,稍微留心细看,便能发现叶崇神形憔悴,至于身形那个突尤的变化,叶晨确认之后,一阵心酸,眼泪自然的流了出来。 叶崇已没了左臂。 天龙第一大侠,名声在外的背后,除了风光无限,自然少不了卓绝的武功和一品端正的德行。师徒两人初次相见,是五年多以前的事,在容国莲台山。叶崇受明增所托,是另一种名义上的“接引”。至于明增为何知道叶晨的际遇,如果不是西来寺一脉相传的讯息,就只剩下比较玄学的解释。 《金刚经》第十八品,有所记述,为了验证须菩提对所学的认知,世尊数次相问,前五段的问答,仅有一字之差,乃是“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西来寺乃是天龙佛学起源,无可非议的天龙第一寺,明增身为住持,江湖上知其功夫了得,也多为似是而非的传言。玄门净土中人,其他方面的实力,自然非凡夫所能臆测,与“夏虫不可语冰”同理。 明增大师有没有神通,世人皆无从知晓,但莲台山叶崇等候叶晨的“到来”,却毫厘不差,实令人惊叹。 叶崇与叶晨互为师徒之后,于传授武功之时,少不了对叶晨的苛责与打骂,但恰恰是这些磨砺,让叶晨逐渐具备了突破艰难险阻的实力。而叶晨仅有的报答,则是闲暇之余,用自己对《金刚经》微薄的见解,与师傅切磋知见。说实话,两人或是相性不和,相处也算不上愉快,但若说将心比心,江湖上的师徒,又有几个像大叶和小叶。 自西来寺一别,师徒二人又是一年多没见。叶崇方才听锦浩宫传话的人说,叶晨现在替离生门卖命,从后山潜进来打探锦浩宫虚实,还行了些难以启齿的龌龊之事。 叶崇本就将信将疑,此时看叶晨真情流露,疑心尽去,伸手便扶了起来。“请赵当家准我为这孩子松绑,叶崇自然会给各位一个交待。” 那纨绔公子哪肯,望向赵老爷子“爹!” 既然叶崇发话,赵当家也爽快,从赵斌手里接过匕首,把绳子割了。叶崇一笑,“臭小子,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师徒二人今日相见,彼此心中都是欢喜,一个少了一条左臂,一个捅出些娄子,面上都笑不开怀,仅是相逢,师徒二人心中便是无限的欢喜。 锦浩宫当家赵凌塔,就是叶晨头套摘下来时上首端坐的老者。赵凌塔将这师徒二人复引回堂中,此次只有五人,那个纨绔公子叫赵瑞,是赵斌的弟弟,而被叶晨看了春光的那位白衣女子,是赵凌塔最疼的小女儿,瀑布所遇另外几位女性,应是这锦浩宫的女弟子。 当着众人,叶崇开口道:“为师问你,你怎么会有离生门的密令?” 叶晨还没回过神来,“什么密令?”赵瑞一脸鄙视,把东西往桌上一扔,原来是那个用血写的布条,刚才水里一泡,犹如团浆糊。此事说来话长,又不得不解释,叶晨将进入简国后和离生门的遭遇又说了半天。赵瑞看来对叶晨成见颇深,叶晨每说几句,他就要岔进来问几句,在赵瑞的主观意识中,叶晨就是离生门的人。 叶崇此次为了夺取天龙令,早知道免不了恶战,追到简国后,更联络了几个江湖势力做外援,锦浩宫也在其中。这些杂乱的门派,无法统一行事,弱的一些更不敢公开和离生门作对,所以叶崇始终还是单枪匹马,就这么追着天龙令的消息一路到了简国。 离生门早已周详计划过,布下天罗地网,这次叶崇不但得不到天龙令,自己曾得手的一枚也在对方算计当中。叶崇以一人之力,在南霄城与离生门大战一天一夜,该城的治安情况直接倒退几十年,官府还伤了许多衙役。这一日叶崇杀了离生门百十号人,伤了十数位长老,南霄城内外一路刀光血影,杀得天昏地暗。 战到夜中,叶崇在城外与三位宗主和八位高手血战。一日下来,叶崇身上大小伤口怕有十多处,虽伤得不重,却已内力难续。又伤了几人之后,左手小臂不幸被一人划开。那人乃是一位宗主,手中之剑黑漆漆的,剑身隐有纹路,火光照应下,就像漂在水上的油污,乃是一把隋刃。手背才划破,叶崇已知不妙,伤口不大,却火辣辣钻心的疼,且感奇痒,只是这么一犹豫,却为时已晚,若不尽断一臂,生死只在片刻,于是狠下心来斩了左臂。想来叶崇也是受盛名所累,离生门才精锐尽出,否则此番怎会吃如此大亏。 当时,叶崇已是油尽灯枯,眼看大限将至,危难时刻,赵凌塔协门中几位高手蒙面赶到,乱中救下了叶崇,却不敢力敌,若不是速来速去,估计更加难以脱身。为掩人耳目,一路逃到了鸢超,才绕路回到锦浩宫。返回之时,叶崇身上大部伤口不算严重,但左臂已失,战力恐怕只得先前的两成,才藏匿于锦浩宫养伤。离生门不依不饶,四处追杀,搞得沸沸扬扬,才上演了虞卿兰收得鸢超传书的一幕。赵瑞一心把叶晨当做离生门的奸细,也是因离生门多次明里暗里的上门打探。为了锦浩宫几百人的安危,宁可错杀,却不能走漏叶崇在此养伤的消息。 说到这里,叶晨庆幸向王伟下达了南撤的命令,莫说这十几人,就是弟子规倾巢而来,离生门更是精锐集结,终究也是杯水车薪的结局。看来,这次还真是帮倒忙来了。 关于隋刃,叶晨在朱雀混迹的那段时间,曾听杨承兴说过,此种兵器剧毒。兵刃在打造之时就不断添加各种毒素,而打造完成后,使用者还需持续的以各种毒物滋养兵刃,以达到见血封喉的效果。民间工艺很难实现隋刃的制作,有实力的作坊又不屑于生产这种阴毒的武器,所以江湖上这种兵刃并不多见。 说话间,锦浩宫对叶晨已不再那么戒备,叶晨终于有机会发问。赵凌塔和叶崇都是江湖经验丰富的人,布条的秘密也得以“破译”。短短三段符号,按排列的顺序,大致的意思是“彖、鸢超、鸟羽、杀;抓住、短刀;找、崇、杀。”叶晨结合自己遇到的情况,加上众人的见解,这命令下得相当在点子上,稍微调整符号的位置,布条上的命令应该是“杀掉彖国在鸢超的羽司,抓住使短刀的人,找到并杀掉崇。”布条上就前后两句有叉,叉表达的意思就是“杀掉”,而中间一句的小叉,从笔划轨迹来看,就是一把短刀。离生门的信息战,无论是传递方法和途径、还是讯息内容,都不是现在的弟子规可以比得了的。在兵器生产和信息战的层面,叶晨都没看到多少弟子规的过人之处,这也使得叶晨要重新为离生门定位,这个组织不但庞大,而且根深蒂固,门下分工精细,面对这样的敌人,更要万分小心。 一个下午过去,叶晨的身份终于有机会解释清楚,但还有一事未得到澄清。早先师徒二人相处不睦,但此时还算心有灵犀,叶崇开口续问,“拜山为何不走大门,却从密林潜入,坏了锦浩宫的名声。” 叶晨一路与离生门周旋,从山路进来本也情有可原,叶崇故意一问,就是要给叶晨“脱罪”。这事最冤的其实就是叶晨,虽然,说出来可能还是不足为信,叶晨还是把山神庙被无缺和一双所救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赵凌塔和叶崇都是一惊,终于知道离生门五宗主之一的真面目,至于叶晨误闯瀑布的事,反而没人在意了。不是所有人都心大或者不顾廉耻,两位家长既然明白其中原委,此事继续纠缠下去,彼此面上尴尬不说,更是让女儿家下不来台,于是心照不宣,将注意力转到应对离生门。加上叶晨所述经历,从离开近阳,一路到此,许多关窍但问即答,看得出并非编造。 说到了虞古,自然少不了临死前那些没听懂诗句,叶晨连拼带混背了五句,赵凌塔一笑,“好一个‘松涛依古’,后生你背错了。这首《浣溪沙》之词一共六句,是很多年前的江湖旧事了。靖武道当年叱咤风云,想不到今日只剩个虞涛,还是个败类,可惜,可惜。”接着一口气叹去,叶崇也颇有感慨。 叶晨终于忍不住再问,“前辈可否为在下说说这词中玄机?还有,靖武道的细节也请前辈指教。”不但笑的灿烂,一脸的虚心好学,这孩子不错。 年轻一辈对这些事情茫然无知,前辈和师傅们自然难辞其咎,于是赵凌塔和叶崇废寝忘食,今日誓要亡羊补牢给后辈们恶补一下江湖历史课。除了叶晨,赵斌和赵瑞也十分愿意了解了解。两个前辈一边说,一边感叹着江湖上的春去秋来,自己或许真的老了,现在不说,日复一日,以后再说的机会,就更少了。 第54章 欣闻旧事 临松远眺山河广。 暮涛掀浪溪流急。 青云碧水人依依。 禹庙兰亭今古路, 乾坤沉浮分缘武。 笑看吾辈傲天龙。 ----浣溪沙《松涛依古》。 “写这首词的人,正是虞古,虽然第二句和第四句,借用了中土文人佳句所来,但全篇词牌工整,语法抑扬,不乏侠骨柔情,亦慷慨激昂、豪气万丈。词中前四句,各取师门四人的名号一字而成,这四人便是尉迟松、虞涛、辛依依、虞古。”难得赵凌塔与几人曾有过往,居然认识这篇词。 词中第五句最后一字,说的便是“靖武道”。当时的靖武道第三代掌门便是“虚吉道人”,因其过于严苛,赵凌塔这种资质也没能拜入门下。门中四人年纪相差不大,虞古最小,武功也最弱。但这四人俨然是未来最有希望和实力纵横江湖的人。怎奈造化弄人,除了师门的手足之情,尉迟松和虞涛对师妹辛依依更多出几分爱慕。两人免不得争风吃醋,不知何时开始,靖武道一脉便不再平静。光大师门、锄奸行道之大义,渐渐地被抛在脑后,取而代之的,是血气方刚的爱恨情仇,一派少年心性。虞古担心终有一日师门内讧,常从旁化解,希望几人能顾念手足,执取大义,需导以明志凝心,故作此词。而世事难料,辛依依最终却将芳心许给了外人,叶崇的哥哥----叶峻峰。 事情终有为人所知的一天,虚吉道人得知此情,深悔自己痴于授武,荒废了宗门武德修炼,盛怒之下将四人一并逐出师门,从此闭关,世人无缘再见,只可惜了一身绝世武功。四人被逐出师门后,辛依依随叶峻峰隐姓埋名,遁迹于江湖,尉迟松斩不断情丝,苦苦寻觅。十多年后,尉迟松终于在天龙之北再见梦中人。辛依依风姿依旧,却已为人母,带着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名叫叶然。尉迟松气愤难平,自信武功卓绝,与叶峻峰大战一日,却被叶峻峰所败。 辛依依与尉迟松同门一场,夫妻二人并没有为难于他,怎料却铸成大错。自此,尉迟松不择手段报复,更加一发不可收拾。未过几月,尉迟松成功挑动黑白两道数次加害叶峻峰。后来博琅山一战,叶峻峰力敌三大门派,一场惨胜,身受重伤。尉迟松趁机掳了叶然要挟,官府为了赏银亦是大队追缉。最终孩儿没保住,逼死了叶峻峰一家三口。尉迟松始终未得辛依依垂青,却亲手害死了青梅竹马的师妹,羞愤不已,终自刎而死。 一首浣溪沙,一抹恩怨情仇;勾起一截江湖幽怨,吹开一段尘封往事。 叶晨终于明白了,叶老怪自称讨厌官府,定是此由。 一套湿衣已干,桌上多有珍馐美味,众人却没什么胃口。叶崇自斟自饮,一提陈年旧事,不醉难睡,叶晨这年纪,与叶崇那被害的侄儿,却十分相当。赵凌塔也被所感,心若陈年酒坛似的,打开一次,怎能轻易关上,难得孩子们愿听。 乾坤沉浮分缘武,说的便是“靖武道”和“缘升道”。此两派本是道家一宗,约是百十年前因悟“道”之不同,一分为二。靖武道以武为要,锐武行侠仗义,罡武替天行道,主张由武道悟天道。缘升道则固持“修”的传统,达人无逆天数,聪慧总可修缘,精研太极,能卜善算。两派其实本无多少分别,只是人心作祟,说白了就是有人心术不正,总想要上位,故别出心裁穷究法相,进而拉群结党,借机生事。好端端一片梵天圣土,被搞得乌烟瘴气,终免不了此名门大派分崩离析。 叶晨回想着昨日山神庙交战的情形,起先虞涛用的擒拿手法,确实含有太极之理,只是若隐若现没被察觉。后来与无缺二人交手,方圆开合、刚柔快慢,一卷一放确实都是圆转无峰,仿佛一个大圈不停的释放出小圈,而无缺他们则是两个小圈不同的制造一个大圈,一招一式看起来朴实无华,连起来圆融舞动,令人眼花缭乱。 叶崇喝了不少,独臂趴在桌上,此时这位大侠,看起来更像个落魄的酒鬼。 靖武道现在只剩虞涛,要不了多久,这一派怕是就要断绝。无缺和一双是缘升道一脉,那么……鬼悟明!叶晨要问的自然是六六歌。 赵凌塔闻言,不急不缓,亦与这些后生们分享这自己的阅历。“六六歌,老夫记得,那是几年前在中霄城听到的一首童谣。说是有人能平定天下纷乱,六六歌专说这君临天下之人的命数,除了缘升道的人,怕是没人知道歌里说什么。”赵凌塔见识广博,但同样不知里面玄机。像这种弄不清楚出处和时间的童谣,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传唱于民间的,就更无从考证了。 叶晨当然不会逢人就显摆,‘鬼大师说六六歌是给我算的’。命被人算好放在那里,却无从窥究一二,同样令人很想一醉。 叶晨为离生门卖命的事,完全是赵瑞先入为主的个人之见,却让叶晨吃了许多苦头。只要叶晨不是为离生门卖命,已没人愿意纠结于瀑布边乌龙的一档子事儿。试想,一群江湖汉子开口就是黄花闺女走光的段子,还喋喋不休,那是相当不和谐的。或许在离生门发生类似议论是正常且合理的事,在锦浩宫的话,还不至于。 赵瑞似乎想通了里面的误会,不时在众人的聊天中附和两句,不至于让客人面子上下不了台。两位叶氏大侠,可都是父亲说“请都请不来”的上宾。 叶崇已被扶到客堂,腮边挂着残酒,鼾声如雷。这是值得欣慰的一天,听赵凌塔说锦浩宫来了个不速之客,自称叶晨,当时还喜忧参半。乱了半天,又见到赵瑞布条时,中间一个小叉,分明就是一把短刀,于是又确定几分。见到叶晨后,这个往日桀骜不驯的少年虽然外貌狼狈,言行却中规中矩,虽被绑了,也没给自己丢人。难得的是,叶晨只是收到一个不太确切的消息,就以身犯险前来救援,足见孝敬。所谓原其初心,观其末路,救没救到,叶崇并不在乎,仅援救之意,叶崇心中已然十分安慰。 还有一事也令叶崇颇有触动,以前和叶晨在一起,心情好时称自己“老怪”,心情不好时更是直呼姓名,平日有招呼也都是随便唱个喏。今日才见,终于喊了声师父,上来就是恭恭敬敬三个响头,本还以为磕头是做错了什么恶事要自己帮他善后,原来都是误会。清者自清,叶崇在梦里不知唤了多少遍,“臭小子!我的好徒儿,哈哈。” 赵凌塔安排得周到,为叶晨送来两身衣袍。随便泡了个澡,叶晨刚要睡下,赵瑞却来唤门,“叶少侠,在下白日多有冒犯,特来请罪,可否开门一见?”叶晨本不欲理睬,但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说这里还是人家的地盘,不就是开门一见吗。 打开房门客气了几句,叶晨就要关门睡觉,赵瑞却不肯离去,支支吾吾半天,原来赵怡有请,言“备了薄酒”,看样子,大概要向叶晨澄清些什么,或者不轻不重的赔个不是。 但稍一推敲,又觉不对。叶晨用脚趾都想出来了,这位二公子和那位三小姐,能不能正常点,专业点。正经人家的闺女一般不见外人,更无夜中相邀异性之理,无奈推搪不过,跟着去了。叶晨边走,心中一边嘀咕‘薄酒的真谛是鸿门宴吧’。叶晨与天龙陆的大多数人相比,行为上的洒脱是具有标志性的,干脆看看他们能弄出些什么花样,好玩就多玩会儿,不好玩教训一顿然后回房睡觉,就算自己白天冒失有过,那笔拳脚的账,还没来得及从心里清掉呢。 跟着赵瑞走了一会儿,绕到一处院子,好大一片,比铭庆殿的院子还大,院中不乏奇花异草、荷池假山。远远已看见亭中光亮,除了赵怡坐在那里,周围还站了好几个不知是侍女还是女弟子,总之有一人身材和长相都很特别,属于向恐龙进化的那种。 步入亭中,赵瑞正式介绍了一遍,其实大家早有奇遇,只是未曾通过姓名罢了。 赵怡一身淡绿,看得出特意打理过容妆,面色比白天好了许多,水汪汪的大眼睛似有心事,浅笑时一对小酒窝撩人心扉,俏面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一动环佩叮咚,一静身段玲珑。不知何故,这美人看来却有一种冷清清,孤零零的感觉。 叶晨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不似初次相见,赵怡眼中秋波微转,这不速之客原是个英俊潇洒之人。美人起身相迎,叶晨一激动,不小心踢倒了凳子,赶紧扶了起来。 此风此韵,与白日持剑、声声夺命以至晕厥的狂女竟是一人,叶晨感叹不已。宾主皆坐,几杯下肚,三人吹谈如故,竟似从未发生过任何误会。 该解释的已解释过了,若要庸人自扰,旁人也帮不了什么忙。虽然刚才探视过,美女的脚上不是武鞋,但叶晨十分清楚,就在这亭院中,今夜定有好戏上演。酒菜里肯定下了东西,只是叶晨服过白鹿果,若不是十分霸道的药散,只怕作用不大。 赵怡继续陪着小酌了几口,赵瑞在旁边好像喝得很开心。 一阵眩晕消散之后,叶晨已明白酒里是什么名堂。两兄妹可能已等了老半天,叶晨赶紧的开演,“哟,二位,对不住了,头晕,好晕,啊”。叶晨两眼一闭,趴倒在桌上,接着又死鱼一般摔在地下。一边心中偷乐,今夜你们遇到了傲丝卡,先陪你们开心会儿。 赵瑞唤了两声“叶公子?”不见动静,又上来摇摇叶晨,确认了状态,冷笑两声,“叶公子对不住了,我锦浩宫不能因你们师徒二人就毁了,离生门不好惹,先委屈你一段时间吧。”赵怡接道:“这样做真的好吗,若是父亲责怪该如何是好?”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阵,还是为了锦浩宫的利益。 自赵凌塔救了叶崇,南霄城方圆百里的各派都冒出许多人盯梢,不时还有离生门前来拜山,难怪见到叶晨那两把夺来的刀,锦浩宫的人如此敏感。不知是不是消息走漏,近几日离生门动作大了些,前日还有人闯山,动上了手。赵瑞担心如此发展下去,免不了和离生门正面冲突,敌众我寡,锦浩宫定然大伤元气。故准备先抓了叶晨,如离生门翻脸,关键时刻还有回旋的余地。计划中,天明后赵凌塔问起,只推说叶晨在近阳有要事,已回去了,叶崇断无留下之理。叶崇一去,过几日若无动静,只需向父亲赔个罪,说以锦浩宫生死大义,锦浩宫才能安如泰山。他日如果需要,再往近阳赠些银两,便可打发了叶家这两位,乃是皆大欢喜的和局。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近阳确有紧急之事,叶晨也想到了。虞涛从山神庙离去后,可能再也不回彖国;也可能会恶人先告状,回山水阁栽叶晨些罪,做最后的挣扎;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直接回近阳。叶晨最担心的就是最后这种可能,自己人不在,虞涛有山水阁长老的身份,只要轻松的除掉魏翔,辛苦经营的近阳,很可能就此毁于一旦。更严重的问题是,虞涛如果用虞卿兰或者虞婷来要挟自己,都将是一场灭顶之灾。叶晨已私下和叶崇商讨过,所以这一晚,其实本就是这师徒二人留在锦浩宫的最后一晚。 “把此人抬到后山关起来,莫慢待了他。”赵瑞安排了一下。 叶晨闭着眼,却感知着亭中一切动静,还算没惹急自己,待会儿脱身,叫上叶崇今夜就走。对于赵家子女的所作所为,无论叶老怪还是叶小怪,是不会计较什么的。还没人来抬,叶晨突然发现有人跃入亭中,此人武功不差! 第55章 烟波锦浩 来人正是赵凌塔,人未落地,已一脚将赵瑞踹翻在地,接着“啪”一声脆响。 “混账东西,你们这是陷爹于不义!” 赵瑞此时不敢再欺瞒,刚要解释,赵凌塔怒道:“解药!”紧接着,亭子内外会喘气的,都赶紧跪了下去,看来锦浩宫的规矩,还是比较严明的。 叶晨被人扶起,口中被灌了些所谓的解药,清凉清凉的,不知是否应该立马转醒。现在这么躺在一个香软的怀中,阵阵幽香,倒是很享受。但一想到刚才赵怡旁边的一位特殊的进化型物种,叶晨觉得不应拖延过久,免得人生留下深刻且挥之不去的阴影。 事不宜迟,叶晨装模作样咳了几声,然后缓缓睁开眼睛,还好自己是靠在赵怡怀中。夜风吹拂,青丝撩动,近距离观看,赵怡不失妖娆。“三小姐,你怎么了?” 赵怡嘴角挂着一缕鲜血,面颊已微微肿起,刚才那声脆响多半就从这里发出。叶晨有些心疼,无论如何,就是有些看不惯女人遭难。再一转头,故作惊诧,“赵掌门也在,晚辈刚才…多喝了几杯,酒意上头…睡着了,请…前辈恕罪。” 叶晨笑呵呵,却不愿起来,赵怡本来半跪着将叶晨搂在怀中喂药,见人醒来,把人一扔,已立在一旁,恨不得这淫贼摔死才好。 地上冰冷,叶晨早躺得腻了,滚爬起来,醉态依然。咱可是演艺专业出身,“各位,不好意……思,我这就回房睡觉,别见怪,酒……量差。”正要离开,赵凌塔一把抓住,“叶少侠,老夫疏于管教,明日定亲自向叶大侠请罪。” 锦浩宫的事情,如何逃得了这位掌门的眼目,若兄妹二人不是为了锦浩宫,今日怕是难逃帮规家法。反正明日就离开,叶晨知道江湖上有“路留一步,味减三分”的规矩,今日也给赵家老少留一步,今后相见,大家依旧是笑脸。所以胡乱劝了几句,留着父女三人打理“家事”,回房歇息去了。 伴着叶崇的鼾声,叶晨整个人都不好了,索性掌灯,坐在园中练气,最近都没好好习练任督脉流诀。一遍周天,出了些毛毛汗,叶晨神清气爽。这么远还能听见叶崇打呼噜,叶晨无奈。除了呼噜声……打起来了!难道离生门又来要人?叶晨跃上墙头,山门方向一片光亮,应该有不少火把。本想一探究竟,转念又想,如果真是离生门,自己一现身,不是等于把锦浩宫卖了吗。 正犹豫间,前院火光大起,那兵刃之声犹如战阵之上,叮叮铛铛、密密麻麻,斗得十分激烈。叶晨转回屋,打算找了块方巾蒙了面,然后往前院去一探究竟。哪知才进屋去,叶崇已坐在榻上,这江湖本能练得跟膝跳反射似的,也不知这随时能从醉梦中警醒的绝技,是靠怎样的天赋练出来的。 “可能是离生门找麻烦来了,师傅你不宜现身,我去看看。”叶崇点头,叶晨蒙好面奔了出去。 才到前院,叶晨傻了眼,比鸢超那夜人数更盛,从火把的数量和呼喝叫骂的规模判断,来找麻烦的人足有好几百。其中一些人的装束,不正是离生门的牛鬼蛇神吗。锦浩宫的弟子和来人斗的正紧,此处尚窄,对方人马不能完全展开,若是打到内院,情况估计就不一样了。一转眼,叶晨发现了赵凌塔和赵斌的身影,围攻的人功夫不弱,叶晨赶紧跳入战圈。 短刀一现,更多的人围攻过来,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叫上叶老怪,反正已没什么和谈的可能,如此阵仗,人家根本就不是来找人的,分明就是要灭门! 如此阵仗,让叶晨很轻易的就想起王伟的遭遇,估计当时的双剑门,也是这般光景吧。 没多久,院中已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两方的人,有招呼同伴的,有受伤呻吟的,还有些已一动不动。叶晨又砍翻两个,今日的这些喽啰武功好像弱些,难道自己武功又明显提升?恶斗间,一位使爪的一爪抓来,叶晨用力一架,弱你妹啊,不比鸢超那位熟铜棍差多少。 情况持续恶化着,赵凌塔的九环刀已被一个使锏之人砸落,一件大氅被刃风划得破破烂烂,背后肯定已伤了几处。赵斌已满身是血,行动已不太利索,看样子伤得不轻。赵瑞和赵怡更糟糕,锦浩宫的门人以少对多,无碍的已没剩下多少。只一个前院就拼掉了锦浩宫的大部分人手。 锦浩宫的人边战边退,但如此情形,退,等于死!只有逃,没命的逃,才能得到一条生路。来者人多势众,又是深夜突然发难,叶晨尽量不去想最坏的结果,但是,锦浩宫肯定完了。 赵怡眼看不支,叶晨赶紧救下,转身发现叶崇已在鏖战。赵怡被背到后院,腿上伤的不轻,萝裙右边已被血浸透,叶晨从自己身上撕下一条袖子,“三小姐,先止血。” 叶晨又往中庭交战,艰难的接近了赵凌塔,叶晨大打亲情牌,同时表达了自己独到的战略眼光。“赵伯伯,跟我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先去近阳,日后重建锦浩宫!” 不一而足,叶晨绞尽脑汁后,“您不能这么撒手,为了赵怡!”说归说,自己也斗得吃力,身上中了两下,还好不是那么实在的两下。 赵凌塔誓与锦浩宫共存亡的决心似乎有所撼动,却为时已晚。前方一戟戳来,叶晨拼力化开,那戟一转,尾锭已重重打在赵凌塔背上,叶崇不顾身后刀枪,缠住那使戟的,晃个虚招背了赵凌塔就跑,这师徒二人还算默契,幸亏叶崇“卡位”,叶晨得脱。 赵凌塔一路呕血,来到后院,赵瑞也伤了,还有一些侥幸能撤下来的人。赵凌塔咳着向叶晨到:“命斌儿带几名锦衣垫后,否则今日无人幸免……”说完又开始呕血。 赵怡看父亲重伤,也不知伤了哪里,已哭得凄惨。上了年纪还经此血战,谁知道挺不挺得住。“锦衣?”赵凌塔倒是厉害,若是在中土明朝时期立个门派,把骨干称为锦衣,人间地狱之旅便能无尽体验,直到灭你十族。叶晨再次奔回中庭,却近不了赵斌的身,叶崇喝道“带他们走!” 就算是败逃,也总要有人垫后的,乱斗之中,叶晨大吼:“斌少主,掌门命你带锦衣到近阳相见!”说完救起一人,又奔回后院。锦浩宫很大,叶晨的力气都使在里外跑的路上了。后院这十几个伤残,按赵凌塔的指示,一路来到了后山,果然有一个马厩,里面有几匹好马。“能走的都跟着,不能走的挤挤。”叶晨又尽量快速的安排了一番,先找着路,事儿还没完呢。 “下山后往西二十里有条大路,大路往南可到冉国。”这是现在去近阳唯一的路了,赵瑞见叶晨执意要回去一趟,为叶晨说明了路径。 锦浩宫之祸,当然与叶崇有着直接关系,但罪魁祸首却是离生门,现在一致对外,赵瑞此时还算颇识大体。 赵凌塔精神萎顿,门人损失殆尽,多年经营化为乌有,赵斌还在山上死斗,也不知此次逃出来是不是明智之举,独自黯然神伤。坐在马背上一摇一倾,马要去什么地方,仿佛与他全无关系。 叶晨为援救叶崇以身犯险,在简国数次恶战,今日又怎能抛下叶崇独自逃生。拉着匹马驰回后山,锦浩宫的主要建筑,已基本笼罩在火光之中,寻了一阵,只见叶崇在一处孤崖上死斗,幸亏占得地利,否则现在就是收尸来了。 果然是虎落平阳任犬欺,若是叶崇全盛时期,逆杀而出根本不在话下,若是老怪酒喝的尽兴,赶着敌人首脑追砍,也是有可能的。如今失了一臂,尚未足够恢复,又临恶战,看得出招式弱了许多,人却是昔日一样的潇洒霸气。 崖下乃是绝地,光秃秃无处着力,反正崖上那位逃不掉,有路这一侧,围得不算太紧。叶晨深深吐纳两口,纵马冲了过去。见有人回头,叶晨随即大喝一声“离地三尺有神明!”遂加速而进。 这一喊还真奏效,呱嘈声中,叶晨骑一匹,拉一匹,已奔到叶崇身边。 叶晨回头又喊了两句,“本尊者要劝降此人,都住手!” 一字字说得气定神闲,“自己人”们嚷做一团,却无人贸然发难。尊者一职,连门主都要忌讳三分,这些行者、长老什么的,哪个敢出头,只要宗主不在,叶晨还是有把握一赌。叶晨跳下马来,伸头往崖下望望,好高…… 就这么数息间,叶晨的破绽已被发觉,话说你劝降还必须乘马而谈吗?此情此景,乘马只有一种目的,逃!离生门的各位又围攻上去。 若不跳崖,就只能冲杀。师徒同心,几个眼神过后,叶崇哈哈大笑数声,接过马缰用力一扯,已连人带马跳下崖去。叶晨回头骂了一声,“本尊劝降不成,都是你们害的,还不快下去看看有没活口!”这是一个缓冲的时间,叶晨怕接连跳下去砸到叶崇,故此一说。 机灵是可以肯定的,但机灵不代表什么招使出来都会奏效,对方已然看破,“杀无赦!” 叶晨期望的是,众人退开后,自己可以从原路返回,这崖子确实高,没有十丈也有八丈,而且黑古咙咚的,虽然现在跳下去肯定已砸不到叶崇,但心中还是在犹豫,‘老鬼轻功好呀,我可没那么自信。’ 要是有得选,叶晨宁愿蹦极,那虽然恐怖,事故的概率却很低。来不及再想,人已围了上来,好像弓箭也要登场了……叶晨一扯马缰,居然拉不动!马也有眼睛,马也怕摔死,叶老怪神勇,刚才看他拉马一跳,好轻松…… 叶晨冲着马的前腿一脚踢去,拼命一扯,终于跳了下去。 哪有先前预想的那么简单,‘跳下来后,快落地前借力在马身上蹬一脚,然后安然落地’。叶晨完全无法实现这种高难度的挑战,尤其在这种挑战会疯狂分泌肾上腺激素的时候、关乎性命的时候。 叶晨扯马时就已进入掉线状态。耳边风声呼呼,落地只是瞬间之事,叶晨已见到地上被叶崇拉下来的那具马尸,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头上还有一匹马…… 脱线归脱线,叶晨落地滚了几圈,只听叶崇笑道:“有为师在,死不了。”叶晨发现自己真的没死,呵呵,“拉我一把。”跟着叶崇往来路去了,您老知道路啊,早知道这样,远远扔个被单给你当降落伞,我这腿现在都还是软的…… 叶崇确实武功卓绝,见叶晨拉马跳下崖来竟不借马为力,未能反身而上,果断跃起一脚踢出。凌空蹬开了叶晨头上的马,扯着叶晨后领落地一滚,叶晨才算是转危为安,一件新衣服又撕破了。 叶晨跟着叶崇展开轻功疾奔,不到半个时辰,已赶上赵凌塔。赵斌和几名锦衣力战被擒,是叶崇亲眼所见,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赵瑞埋怨了几句,赵怡却不言语,静静的跟着老爹,冷冰冰的。赵凌塔老当益壮,看样子是挺住了,身为一方豪强,不但身子骨硬朗,心理承受力也很高。对于赵斌这个本会成为锦浩宫未来掌门的人,受些磨难可能比一帆风顺更好些。离生门突然发难,已成功铲除锦浩宫,简国的肘制又拔掉一个,要是再没了天齐兵栈,离生门已可横行简国。 对于连累了锦浩宫的事,叶崇不好多说,道歉和不好意思没用,就看叶晨在近阳的实力了。这个捡来的徒儿名声不小,江湖盛传他练兵有道,用兵如神,更精于机括,是个文韬武略的全才。永安道来回两战,虽然兵微将寡,冉国却被他玩弄于股掌,毫无办法,只能眼巴巴看着近阳日益强盛起来。 事实摆在眼前,近阳确实不断的强盛起来,这些变化映射出彖国政治和军事力量有所复苏,若整个彖国都能推行近阳的新政,几年之内即可在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方面缩小与列国的差距。但强盛向上的势头,并不能代表强大,彖国的人口问题和土地面积长期以来深刻的影响着彖国的发展,叶晨想起一个现代词汇----综合国力。有机会一定要与虞昊和朝臣们研讨下这方面问题,综合国力得以提升才是国家崛起的最终保障,也是民生质量的最终保障。 一路南下,并没遭到简门的追击,遇上的几拨离生门的人也没有发生任何敌对行动。除了赵怡晕了一次,路上还算平静。几天之后,一行十几人进入冉国,兜了一大个圈,离近阳只有不到十天的路程。奇怪的是,沿途遇到了几支冉国的部队,人数不少,这些部队的行进方向,简国?难道简、冉又有战事? 第56章 冉门旧故 在简国一路向南,叶晨并没发现简国有兵马集结的情况,甚至连迹象也没有,更没见到包括天齐兵栈在内的各色势力有所动作,现在还是正月,冉国这些兵马调动显然不太正常。 如果说近阳是一块难啃的骨头,那么,天齐兵栈就是一大块坚硬的石头。冉国连近阳都搞不定,哪里来的底气,要对冉国动手。如果冉、简交战,两国都将陷入战争泥潭,双方都只有死拼国力一途才有分晓。冉国的力量确实不是彖国可以比的,但冉国和彖国加起来,也比不了简国。邓睿可能会错误的估计叶晨,但绝不会错误的估计简国和自己的实力。这些集结的部队攻击近阳没问题,放着近阳不去,只能说明,进攻简国会获得比近阳更多的利益,天龙陆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此时已到了冉国地界,众人心情放松了许多,叶晨从来都闲不住,这一日赶路,还未到中午,又赶上一支离生门的人马,管他冉门简门,这次没那么便宜了。 这些天来,叶晨酝酿了针对离生门的打击计划,准备回到近阳后,就向弟子规传达,然后尽快开始执行,势必要将离生门积累的“债”,一点一点抠回来。叶晨这一行人中,其他人和弟子规都没有直接关系,但和离生门却都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怨。这首次战例,干脆就由自己谱写。 说是人马,但对方只有为首一人骑了匹马,其他人都是步行,干掉这些家伙,并不会太费事。叶晨一个眼神,众人会意,赵瑞更是迫不及待,沿途为了不暴露行踪,已隐忍多日,今天终于可以还点儿颜色。叶晨这边差不多要赶过对方领头的,一声唿哨便主动出击,离生门的人纷纷中招,锦浩宫满腔怒火在赵瑞和赵怡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十来个人瞬间伤了大半,剩下几人连抵抗都免了,除了叶晨经手的那位和乞降的几个,命不够硬的,当场丧命。 没想到真动起手来,赵怡的武功竟比赵瑞高出不少,但奇怪的是,毫发无伤的美女,放倒了眼前的敌人,自己又晕过去了。 叶晨那日跪在锦浩宫,差点被赵怡杀了,当时赵怡也是这样突然就晕了过去,现场曾听过那个药名。 既然投降,可饶性命,但要“盘剥”一番。叶崇自告奋勇对跪着的几人道:“我要骨骼草。”几人面面相觑,只是摇头。叶晨在一人头上扇了一巴掌“说话!没有就都去死。”众人连连告饶,看样子或许真的没有。叶崇一笑,“是苦额草,他们不会有的。” 叶晨追问下去,赵凌塔沧桑的脸上掠过几分无奈。苦额草不少见,但只有在特殊的环境下生长的,才有药效。苦额草生长的水土必须常年保持湿润,此草更不能被下午的太阳晒过,只需晒了一次,那便失了药效。还有不爱晒太阳的草?叶晨想破了头,除锦浩宫的瀑布,这荒山野岭,怕是难寻。 赵怡一直服用的,其实是苦额草加工出的粉状药物。有药效的苦额草苦涩异常,与酒劲上头有得一拼,服之立有气血冲击头脑之感,故而得名“苦额”。锦浩宫所取之草均为未经烈阳的佳药,烘炼研磨后其粉淡淡有几分微蓝,其味入口弥而不散,住而回甘,可驱疾理气,亦有驻颜明目之用;没效的也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却不治什么病。锦浩宫银瀑下水雾飞腾,不但水土湿润,一侧岩边此物长得繁茂,现在却如何能寻得到。 缴械“净身”之后,叶晨果断放过了这些丽离生门的“叫花子”。 在叶晨眼中,这几个家伙穷得已经可以用“可怜”来形容了,身上并无什么特别的行头,盘缠几乎没有,身上除了一把离生门范用的刀,也就剩点干粮。据交代,这几个家伙正是因为穷得慌,只能没事出来外面绕绕,搞点“野食”。加入离生门,更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下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连吃饭的家伙都被更狠的人没收了,命虽然还在,要是就这样回去的话,估计还得在门中受些责罚。 这几个家伙一阵坦白过后,叶晨心头反而有些迷惑。这些人本来就是生活窘困,没了出路,才不得已加个帮派混口饭吃。离生门名声不好大家都知道,好的门派不但进不去,还得倒贴师门,所以根本不在考虑范围。 对于本就为生计所迫的人来说,生活看起来好像是选择题,但可供选择的选项,除了离生门,就只剩下饿死。因为,要想自食其力过点对得起良心的小日子,还得过得了官府那一关。有的国家和地方,官府有底限,人民虽然劳苦,总还生活得下去。要是国家君上无道,加之地方县官刻计,离生门的壮大,就是水到渠成之事。 说到底,离生门的存在和庞大,是有其客观原因和意义的。叶晨想起谦敬殿中自己曾给虞昊打过的比喻,只觉讽刺。这混沌的乱世,人要怎么活下去呢。刚才还兴致满满的报复计划,顿时化作了无助和哀伤。 今日蹉跎太多,该赶的路还得继续赶。经过刚才杀戮,叶晨心中不安,只得以好奇赵怡的病,来掩饰一二。不问还好,这一开口,又是一段迷离。赵凌塔身为一代宗师,说出此事,自己是哭笑不得。 赵怡自幼便勤于武功,身体一直很好。不知为何,半年前突然生了场病,痊愈后竟不能自如施展内力,如强行催动内力或遇大喜大悲就会晕去。赵凌塔不但武功好,也通药理,苦心钻研却不能治好,只发现苦额草可以缓解这怪病。每次赵怡晕去,只需喂服一点儿就能立即醒转,而醒来后一段时间又似完全没事一般。此药锦浩宫炼制的库存不少,但如今遭难逃到这里,随身的药早已罄尽,刚才激战怕是毛病又犯了。赵怡被喂了些清心去火的凉药,过了半个时辰才醒转。醒来后一脸歉意,话没多说,依旧喜怒不形于色,只催众人赶路。叶晨在后望之楚楚可怜,要是有机会结识花家那位神医,定要为你治好此病。 东行了五日,到了东岭口,此地通往三个方向,往东的一条,就是去近阳的路。过了路口一二里地,叶晨和叶崇相视一笑,最好是离生门正规军找死来了。左边山上分明埋伏了人,躲得还算专业,但怎瞒得过这两人。先下手为强!叶崇当先跃出,叶晨也不遑多让,两把短刀一金一银,今日舞将开来,定要杀个片甲不留! 对方也不是菜鸟,见跃来之人轻功不弱,三人一组招呼上来。叶崇荡开来刃,一招“结草衔环”使开,眼前这人的小腿就要不保。“当”一声响,叶晨一招“甘拜下风”后发先至,归无牢牢插入土中,硬生生拦住叶崇刀势。再看叶晨,一脸嬉笑,“呵呵,自己人。” 来人正是弟子规雷光营一部,带队的是虞博研,看来与人动过手,脸上青肿着一块。在此处能见到叶晨,弟子规个个欢喜,迷彩的脸上也能看得出笑颜,寸头都扎着汗带,特显精神。但欢喜归欢喜,埋伏的人却都还在战斗岗位,弩箭依旧对着路上的人。 叶晨搂住虞博研,“解除战斗状态。” 虞博研一个手势,山道旁顿时热闹了起来,叶晨被围了个踏实。“和我说说怎么回事?”虞博研也想说,但任务更重要,一只鸽子扑腾着东去,才折返向叶晨见礼。 原来王伟从鸢超脱身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近阳,魏翔直接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与虞卿兰商量后,弟子规兵分两路,倾巢而出。近阳的守备部队也做了调动,一支陈兵简、彖交界,一支就在东岭口往东十里。王伟和魏林带大队直扑鸢超,任务不是要去和离生门拼命,是为了驰援叶晨。只要能见到“头儿”,无论有多少追兵,都要平安的把“头儿”接回近阳。现在近阳空虚,虞博研扼守此路,是为了防止冉国偷袭,埋伏个前哨而已。当然,叶晨绕路回近阳的可能性也被魏翔算到了,于是这里伏下二十几人。刚才放飞的鸽子,自然是飞回近阳报信去了。 叶崇打量了一下,这二十几人衣服,果然和锦浩宫初见叶晨时,是一样古怪的款式。这些人伪装得很地道,装备更是琳琅满目。叶崇和赵凌塔一众,看得眼睛一亮,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当得起一声喝彩,“虎狼之师!” 叶晨趁机大秀一场,整顿着人马要走,虞博研抓出个俘虏,“头儿,离生门的。武功不错,上了四个人才抓住的。”这身造型应该是个行者,‘离生门的行者几时这么厉害了?’叶晨扯下俘虏面上的布,“邱长老?” 这个俘虏不是别人,正是在冉国被叶晨探了接头暗号的邱寻懋,冉门青雷堂的二座长老。当日叶晨探了离生门的内情,碍于那个咳嗽的掌柜,没向邱寻懋下手,后来不辞而别,既然是二座之尊,应该有些“油水”,叶晨确实善于利用资源。 抽出了邱寻懋口中的布,对方挤出一丝笑脸,“罗根兄弟,自己人,有话好说。” 叶晨也回了个笑脸,“邱长老今日是何公干?” 邱寻懋叹了口气:“别提了,老哥已不是什么长老,被小人害了,现在只能做些行者的差使。”一个二座长老降格为行者,叶晨毫不在意,但有心要探探离生门的消息。‘总会有些内容可以利用一下的吧。’ 叶晨亲切的解去了邱寻懋身上绳索,示意众人先行,只留下叶崇和自己,准备做笔买卖。“邱长老,我叫叶晨,不叫罗根,这位是我师傅,叶崇。” 邱寻懋初见叶崇时就觉得此人不会是普通的江湖过客,闻言大惊,赶紧江湖式的寒暄一番,接着不置可否的问到:“你真是叶晨?” 邱寻懋从长老被贬为行者,其实就是叶晨干的好事。永安道夜袭冉军粮库,又嫁祸离生门。能引得离生门上当,除了一张银票,邱寻懋的名号自然发挥了不少作用。事情已过了许久,叶晨没打算赖账,拉邱寻懋往路边一坐,将永安道的借名用计的事说了一截。叶晨已吃定此人,有叶崇掠阵,若这厮不肯就范,比解绳子更有效的方式,就是快刀。 原来坑自己的小人就是叶晨,邱寻懋虽然气愤,却不敢发作,胀红了脸低头不语。如此说来,已经可以断定,叶晨和那支穿着怪异的人,是自家的对头。一个看起来笑得人畜无害的对头,邱寻懋忐忑不已。又不杀,又不放……他要干什么? 让邱寻懋弃暗投明何难,叶晨恩威并施,势必马到功成。先是诱之以利,这位彖国驸马给的好处,历来都是丰厚且完善的,邱寻懋已然有些动摇,虽然背弃宗门是恐怖的,但无形的恐怖更让人倍感压力。叶崇正在旁边遛马,若不识时务,邱寻懋这三个字,很可能从此便永远的从世上消失。 接着宣以大义,有台阶可下,邱寻懋感知好了许多。难得人家看得起,跟着这么一个颇有能耐的正道之人,还有机会被重用,比起留在已黑了自己名号的离生门,叶大人那句“良禽择木而栖”令人倍感亲切。 最后是恫吓,不但要让邱寻懋跟着自己干,而且要让他好好干。叶晨适当的透露了一点点反制措施,“谣言止于智者,但本智者更善于无中生有”。邱寻懋已是冉门待罪之身,任何负面消息的出现,这种“有前科”的人都很难置身事外,尤其在离生门这潭浑水当中,谁又敢说自己屁屁里没翔。何况叶晨无中生有的威力,邱寻懋已莫名其妙的领略过。 叶晨的心理学学的不好,但做说客的天赋却不能忽视,“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扩大近阳对离生门的了解,邱长老居功至伟,除了可以把近阳当成自己的家,叶某他日定有厚报。” 短短一席话,在这个奇怪年轻人面前,邱寻懋找到了一些特别的感受,这看似风雨交加的前路上,却明显透出融融的暖意,完全让人无法拒绝。 叶晨刻意回避“情报”两字,是不想给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卧底,有太多的压力。邱寻懋其实根本没有选择,若想好好活下去,不得不降。叶晨恭恭敬敬又送了贰百两见面礼。邱寻懋也不再矫情,‘不是老邱不义,都是你们逼的’,怨过了离生门,老邱当即回礼。 一刻之后,叶晨别了邱寻懋。‘离生门能染指弟子规,老子又何尝不能以牙还牙!对,发动兰儿,让她给我在离生门再找些眼线,以后好相见。’ 叶晨往东赶上众人,“三天之内,我们赶回近阳!”掩不住归心似箭,众人驱马疾奔。叶晨冲在最前,故意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不安。 第57章 夜访深宫 虞涛提前回到彖国,让叶晨感到深深的不安与自责。‘涛长老,虽说先下手为强,但这次在彖国博弈,定不会让你如愿!’叶晨领着众人日夜兼程赶路,三日之后,终于回到近阳。 这一路上,叶晨都在寻思,离生门的终极目的到底是什么。一统江湖?一个无形的世界,耗费毕生的精力把他堆砌起来值得吗?江湖这种东西,总会烟消云散,对于这样一个世界,有这么大的意义吗?一统江湖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欲望上的满足?不对。那么他们要天龙令做什么?囤积金银财宝可以让人不顾一切、舍生忘死?显然不是,这样的假设经不起推敲。 叶晨丢弃了关于江湖的假设,那么,国呢? 一个江湖的确有些缥缈无常,对于权势之极,一个帝国,就可谓神形兼备。假设欲望的极限是为所欲为,那么,除了九五之尊,便没有更好的解释。因为,想要成仙得道的话,在江湖上打打杀杀,肯定不是正确的修炼方法。 这五人既然可以共掌江湖第一大派,当然也可以一起经营这个天下,如果还是不妥,那么,五个有共识的帝国,或许就是这一切的答案。 叶晨想起明增大师的一席话,“百姓苍生祸福难期,万不能任人为了私欲而乱了天道……” 除了首脑,离生门的大多数人,应该还不算太坏。上一拨在冉国遇到的那一队,就很纯朴,要是有得选,身手好一点的可以做猎户,身手一般的,最起码也可以做个农人,种几亩地,自给自足,然后娶妻生子。 只此一念,叶晨似乎找到了增加近阳人口正确方式。趁现在彖国政风清明,宽松可靠的政策会奏效,精干有效的机制可以落实,民贵君轻的思想可以培养。乱世当前,这些想到的点子,只要全力推行,不就是黑暗中的一团烈焰,还怕吸引不到人口吗? 如此一来,不但充实了自己,更可以有效削弱离生门的实力。实在没想到,人口资源居然也像资产、债务一样,遵循着物理的能量守恒定律。它们并不会凭空消失,只是以其他能量的形式存在着。 叶晨心中涌出一阵莫名的狂喜。本来自己与离生门只是江湖恩怨,现在看来,就算没有私怨,也绝不能放过离生门为近阳创造的大好机会,定要为百姓开出一片安乐天地。在如此庞大的“市场”面前,近阳要是不够看,那就,把彖国当成大招放了。 由于魏翔做事尽心尽力,叶晨一回到近阳,新政各式成果纷纷报来。包括一件提前完工的新装备,魏翔亲自参与使用过几次,效果很好,叶晨着实高兴了一把。见到虞卿兰,两人表现出不约而同的严肃,来不及嘘寒问暖,虞卿兰毫不吝啬的分享着最近的探报。恒、聂两国的关系似乎不断紧张起来,这两个和睦了几十年的国家,几经朝政更迭,都不再那么安于现状。叶晨曾与贺亦君路过的南北镇,此时恐已生灵涂炭。 叶晨没功夫伤怀,才问及彖廷,虞卿兰已给出了验证。“山水阁那边已有三次没传来任何消息,近阳放飞的鸽子也如石沉大海一般,那边全无动静,已派出两拨信使,目前还没有消息。” 叶晨本可获得更多的信息,只可惜与邱寻懋交流的时间太短。邱寻懋从东边来,虞博研占着人多,擒下来绑在林中,已耽误了邱寻懋一个白天的时间,当然不能因为耽误了送信的时间这种小事就暴露了身份。按约定,能得便宜,邱寻懋会主动到近阳与叶晨相见,就算不太方便的情况下,城西的修缘寺放点东西还是稳当的。“兰儿,今后有自称聂国来的朋友有找我,不用阻拦,都是传递消息的自己人。”虞卿兰应下。邱寻懋这一线消息的通道,算是布置好了。 近阳按例每三日向山水阁传递一次消息,对方也每隔三日回传一些讯息。三次,至少九天,或许时间更长。东边失了联系,这让叶晨觉得,近阳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没有了大后方,近阳只是一座惹眼的孤城。虞卿兰很赞成往霞城去一趟,而且越快越好。虞婷在此事上没能力发表任何见解,叶晨越说越离谱,她却越听越糊涂。事关重大,叶晨请来叶崇和魏翔,分析着自己所有的情报。 时间紧迫,其他事情全都放下,立即召集近阳文武要员,紧急军议!叶晨现在很需要来自各方面的意见,叶崇和赵凌塔也被要求一并参与。 很显然,虞涛已回到霞城,事情自然不会只是“做山水阁的长老”那么简单,和彖廷消息断绝的时间,应该就是他回到霞城发难的时间。叶晨不敢拖沓,军议的内容引起一片哗然:“进京勤王!” 堂上有两位美女,气氛有些怪异,叶晨无暇计较。邱寻懋那里得来的情报,与近阳现在的情况都验证了一个严重的事情,“离生门要在彖国搞动作,而且绝不是小动作。”魏翔的见解和叶晨的差不多,这次的事情,已不能只按江湖逻辑来思考,必须上升到国家级别的层面来思考。 离生门有今天的规模,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叶晨没想到,自己才刚开始算计,希望通过国家的政策来削弱离生门,对方就已经在自己的国都下手作妖了。 拿定了主意,行动细节很快便确定下来,虞卿兰和魏平、魏青松居中应变,两日前已着人联络王伟和魏林,但简国到近阳,一个往返至少还要十天的时间,叶晨等不了那么久,所以这一部分战力,主要以回防近阳为主。 往东,叶晨和魏翔带五百轻骑,直奔霞城,人员的主要组成,由虞昊御赐的禁卫担任。洪滑随队往永安再动员些兵马,以备不时之需。当然,洪滑肯定不会忍心看叶晨带着史上人数最为寒酸的队伍,去干勤王那么伟大的事业。 五百轻骑已是这支队伍的上限,人数再多,给养调配的难度会增加许多,不但粮草筹措影响大,行进的速度也会受到影响。借兵可以省掉来来去去许多日的消耗,叶晨不得不精打细算。这样安排,同时还考虑到了马匹的问题,如果调动近阳所有的马匹,将会影响到即将到来的马匹繁殖时间窗口,近阳的府库主要消耗在新政和粮食问题的解决,现在还真没闲钱可用于买马,就算买到了,饲养的那部分资源也没着落。要是倾巢而去,近阳没了防卫不说,事情或许根本没叶晨想象的那么严重,彖廷的具体情况不明,再被有心之人弹劾个逼宫或者起兵造反的名头,那可是给虞昊找麻烦,几百人马还不至于和谋逆扯上关系。 虞婷听出些端倪,十分关切此事,急着的要和叶晨一起进京。叶晨很爽快的答应了,无论借兵,还是彖廷或许会出现的一些问题,有个公主同行更妥当一些。勤王这件事若搞成乌龙,还可以托词公主殿下想念父王。赵瑞也被叶晨“盛情”相邀,叶晨主要担心的是,赵斌还陷在离生门做俘虏,若虞涛失利并以此要挟,需行“壮士断腕”的操作,有个赵家的人在旁边,可以不那么纠结。 往西,虞博研受命往老地方,“东岭口”埋伏,这些地方原来是冉国所属,说起来有些搞笑,去东岭口防着西面来的敌人。此地可西据敌人外援,东扼内贼后路,如果能等到邱寻懋,再探问些离生门的情况,可以料敌先机,多争取些主动。考虑到任务对象的多样性,虞博研这一路人马,自然少不了叶崇坐阵。 十万火急,天知道虞涛会在霞城闹出些什么事,军议刚结束,各处已开始整顿人马。叶晨这边紧要,“完成任务动员和整备,各位只有半个时辰。”才到近阳,好饭都没能吃上一顿,叶晨风风火火的又出发了。古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不入,今天这戏演到自己身上了。虞卿兰见叶晨为了彖国十分操劳,依依惜别时,忍不住梨花带雨。 祈君无恙朝夕念,静盼佳音凯旋归。 幸亏虞博研在东岭口抓到邱寻懋,否则只是消息断绝几天,叶晨可能还会错误的继续观望,那时对于彖廷乃至彖国的危机,近阳依然会蒙在鼓里。叶晨只希望虞涛的动作不要太快,依旧令虞卿兰每三日向山水阁发信鸽,只要能再瞒住虞涛一段时间,叶晨就有机会拆穿虞涛的计谋,达到净化和守护彖国内部的目的。 时间应该赶得上,邱寻懋负责两地传书,透露给叶晨最具体的一个消息是:“宗主从简国传来命令,彖国建门时机已熟,急调冉门出力协助”。第一拨已去了几位长老,后面再来的只能交给叶崇了。 五百人只用了四天时间就赶到了永安,门洞上的大字已改为“叶城”。那么就让这个以自己姓氏命名的城池出点力吧。洪滑被留下叫门,调动人马后援,叶晨则继续赶路。五天之后,距霞城只有十几里路。虞婷憔悴了许多,但始终咬牙忍着。在距霞城五十里左右的地方,还真遇到了离生门埋伏的哨探。若不是叶晨机警果决,差点就被这些家伙溜了。五百人马已疲惫不堪,叶晨命魏翔带人先藏好,顺便休整一下,拿了个“礼花棒”,独自进城打探。 叶晨让魏翔给自己易了容,然后进了霞城,酒馆茶楼去了几处,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一切如常,但这更令叶晨不安。‘虞涛根本没回到霞城?邱寻懋耍了自己一道?’叶晨回想着那次短暂接触的所有细节,邱寻懋的情报不会有问题。只要见到虞昊,一切都会真相大白,叶晨宁愿是自己多疑了,就算白跑一趟,就算被小人上疏弹劾不轨,至少也要先拆穿虞涛。 叶晨本可以大摇大摆的觐见,但为了防备虞涛,不宜过早的暴露自己已出现在霞城,于是决定入夜后隐秘觐见,其实就是闯宫。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宫门已闭,叶晨短暂的享受了一会儿平静的市井安逸,悄悄上了城墙,避过重重守卫,费了不少功夫,小心翼翼的来到了虞昊的寝宫。宫里看起来并不平静,寝宫外除了卫士、太监和宫女,还有几位官员候着。叶晨看了半天,现在恐怕不方便进去。一回神,心知不妙,旁边已多了一位。回头一看,此人穿的一身武官打扮,虽未穿甲胄,但在这房顶上无声无息靠近才被察觉的人,又怎会是泛泛之辈。 那人也不呼喊,上来就攻。人家有刀剑不用,自己又如何好意思拔刀相向,叶晨运起千叶掌和那人对拆了几招。太极! 叶晨无意要与此人分什么胜负,因为短时间根本就胜不了此人。乘隙后跃一步,举手谈判:“呵呵,我叫叶晨,是驸马,有要事要密见君上,这位大人如何称呼?”说完除去面上的伪装。那人停了手,仔细打量了一下叶晨,“可有凭据。”叶晨晕倒,驸马要个毛线凭据,“等等,我还是骠骑将军。”说着掏出令牌。 对方也不客气,拿过去看了看,“何事要见君上。” 叶晨狂晕,‘都说了是要事,你到底是谁呀,我总不能见谁都说有人要造反吧。’嘴上却回道:“见了君上才能禀报,烦请大人通禀,闲杂人等最好不要知道我的出现。”那人看了看寝宫门口,“随我来。”转身已跃下屋檐。下面居然有人和他打招呼“参见丁大人!” ‘这就下去啦?你不会坑我吧,大哥,知道你功夫好,这屋檐高,别闪了腰。’叶晨干脆将令牌拿在手上,跟着跃了下去。落地一看,和这位“丁大人”打招呼的是几名禁军,皇城之内,除了皇帝,这些禁军还会“参见”的,当然就是禁军的各种头头了。 丁大人在此耽搁了一会儿,唤来两位禁军的统领低声说了几句,想来已确定叶晨的身份不假。这位丁大人行事还算谨慎,还特别嘱咐那两位统领,暂且不要把骠骑将军的出现告诉别人。 叶晨跟着那人,“原来是丁大人,久仰了,有时间在下定复往栖霞山拜望六指先生。”故意放出鬼悟明的招牌,就为混个脸熟,免得对方突然发难。一路跟到了寝宫门口,居然没人阻拦。门口一个老太监似乎要进去通禀,那丁大人把手一拦,推开了门自己进去了,叶晨赶紧的跟上。 第58章 再建奇勋 跟着丁业才进殿,一股药味扑面而来。丁大人走到龙榻旁鞠了一礼,侧身站定,向叶晨到:“君上染疾,有事速禀。”虞昊已看见叶晨进来,左右赶紧扶着坐起,看来病的不轻。 虞昊虽然精瘦,平日走路却四平八稳,说话中气平和,加上是九五之尊,膳食调理得周到,怎会病得如此厉害,叶晨在心中揣测,说不定真是虞涛的杰作。虽然现在毫无证据,但叶晨的猜测还是有一定道理的。离生门看不起彖国,或许是因为有大的目标,简国已经发生了的事,为什么不能在彖国发生,此一时,彼一时也。再者,如果毒杀一国之君要投入的资源,与该国君所统治的国土面积成正比,彖国不是更好解决吗。蚂蚱也是肉,彖国虽小,毕竟是以国家性质存在的团体,可不是什么江湖帮派可以比拟的。 叶晨示意屏退众人,一众鱼贯退下,那丁大人却一动不动。虞昊见到叶晨出现,并没显示出惊讶,缓缓说道:“丁业不是外人,但说无妨。”看起来,对于这位丁业的信任,还在自己之上。叶晨也纳闷,自己在彖廷混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位丁将军哪里冒出来的?既然虞昊发话,叶晨也无心争宠,行过君臣之礼,将鸢超和山神庙所经之事说了。 此事如果简要说来,本费不了多少时光,偏偏虞昊今日问题特别多,问半句还得咳一会儿,咳完还要喘歇片刻,待叶晨说完,虞昊又喝了两次药。不知是不是急火攻心,虞昊喘得更厉害了。门口那一众“官员”,原来全都是太医。就叶晨禀事这段时间,进进出出已经数次。 趁太医诊病,叶晨问了问情况。一班子人,除了正在诊脉的那位,其他人好像都不太清楚情况。诊脉那位年老的太医,医术多厉害不知道,察言观色之术似是一流,号清楚脉向,不与众人说,独转来对叶晨到:“数日前,陛下突生恶疾,饮食俱废,如今五脏衰颓,请容我等再调理调理。”摇摇头,一脸苦涩,又一碗药端了上来。虞昊可是自己的岳丈,现在的彖国如刃悬顶,叶晨哪管什么礼数,把药拿来闻了闻,那年老的太医扫了一眼,垂首而立。 叶晨直接一口把药喝个精光,除了人参、甘草之味,苦得一塌糊涂。药全部咽下后,叶晨咂咂嘴,向太医道:“药中可有鹿茸?”太医们何曾见过如此无礼之人,君上救命的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竟被他喝光了。偏偏虞昊又没什么反应,老太医左顾右盼,终于答了句“并无鹿茸。” 叶晨早就要动手,趁他说话,一把扣住脉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老太医扭跪在地下,指爪加足了力,躬下身冷冷的道:“君上分明是中了毒,你却在此装神弄鬼,现在招了,驸马我还可以替你求个情,若冥顽不灵,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休想见到明天的太阳。”旁边一众太医听说要掉脑袋,纷纷跪下来乞命,头磕的捣蒜一般。那太医痛得额头冒汗,老牛一样喘着粗气,旁边一个磕头的吓得不轻,拖着哭腔道“张大人,您就说了吧。” 叶晨一笑,果然不出所料,定是虞涛在后面作怪,虞昊和丁业大惊失色。打铁要趁热,叶晨问了个很不专业的问题:“是什么毒?” 堂中一众人差点全部囧翻在地。果断的喝药,果断的分析,人家都招了,还反过来问“是什么毒”……都说驸马是个狠人,这狠得也太不靠谱了吧。那位劝张大人招供的太医此时也傻了眼,这位驸马的祖上,该是姓蒙吧…… 叶晨自习武以来,对人体有了飞跃式的了解,但绝对不通医理,更不通药理。今夜演的这出“喧宾夺主”,说是蒙的也不全错。一来自己收到了虞涛回霞城的消息,所以一切不正常的事都会和虞涛的阴谋玩个连连看;二来虞昊一向身体康健,染个风寒什么的也就罢了,看此恶疾怕是要虞昊死得比患了癌症还快,于是推测有人下毒;再者就是,老太医为皇帝诊病,却闪烁其词,说得不清不楚,就是民间医馆为叫花子义诊,也不止这几句;还有早已准备好的药,故弄玄虚号脉,这药却没换过,更惹得叶晨起疑,叶晨喝药前就盯着这帮人很久了。 叶晨向太医们拿解药,这一帮人哪有这东西,无非是虞涛通过跪着乱开腔的那位,找到了年老的这位,又裹挟了这帮太医的家人,步步为营,才圆成如此毒计。 叶晨与虞昊附耳问答了几句,丁业正是禁军总领,还好这位统领是缘升道一脉,否则虞昊就算不被毒死,随时被人刺杀也是必然结局。叶晨默赞,天佑彖国。随即又向丁业命道:“封锁皇城和外边的一切消息,尤其是山水阁。”叶晨特别叮嘱,什么鸽子、信箭、还有,城墙上不许往下扔东西,违者就地正法! 难得叶晨想的周到,虞昊发话:“丁业,就按叶晨说的办。” 丁业“喏”了一声,立即办事。叶晨千里而来,揭穿了这天大的阴谋,现在封锁消息这种事虞昊还是看得透彻。 一众太医在地上跪了半天,看来得好好审审,现在事已拆穿,为求活路,配合的还算不错。叶晨大胆一博,还真赌对了。虞涛才回霞城就已开始行动,这些太医们只是棋子而已,估计虞昊一死,沾了边的都要被灭口。而虞昊身上的毒,估计已被连续下了许多日。 内鬼是最可怕的。春天风大,虞昊对花粉有些敏感,起初只是服了一剂通宣理肺的药,接着就开始了这没完没了的恶疾。叶晨要是再晚来几天,怕是再也见不着这位岳父大人了。被虞涛控制的几个人,眼见事情很可能就这么过去了,更是卖力的下毒。既然上了贼船,不先走入绝境,是不可能有出路的。至于能不能在绝境中存活下来,并不在布局者的考量中。 通过山水阁,虞涛掌握着朝中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虞昊的身体状况。整个颠覆计划有多庞大,叶晨一无所知。但可以断定,如果虞昊殡天,这个计划将会全面发动。经过一番审讯,叶晨知道,虞涛那边最后收到的消息是“可能今夜,最多过不了两天”。叶晨现在已没得选,必须快刀斩乱麻,只要干掉虞涛,彖国就可重回正轨。若放跑了虞涛,那么这次的事,只是一个动乱的开始。巨大的压力笼罩着叶晨,除了自己,谁来力挽狂澜。 虞昊同样清楚现在的情况,但这一夜折腾,早已心焦神枯,晕在榻上。唤了多次就是不醒,就算是叶晨,这回也不敢造次,否则早就一盆凉水浇过去了。 君上晕厥,当然要医!这次把太医们分开,轮流入殿号脉,叶晨和丁业逐一问诊,情况并不乐观。被下了许久的毒,本就身体虚弱,叶晨今日觐见,虞昊勉力支撑,刚才又连喝了两次毒药,这一下昏去,却不知什么时候能醒。 事情有了头绪,那么就要尽快动手,就算离生门西边来的“援军”被叶崇统统挡住,指不定北边还有能进来的,加上虞涛在霞城暗中经营多年,对方手里藏了多少牌,叶晨也是两眼一摸黑。叶晨拉着丁业说了半天,借兵一事,却毫无进展,丁业一根筋,只推:“需由君上首肯,方能行事。” 现在关键的问题,就是要虞昊下旨,看这些太医似乎回天乏术。叶晨急红了眼,解药没有,那总能治吧。扯来那老太医,“过了今夜,本驸马就没心情给你求情了,如何可令陛下醒转。” 老太医吃过叶晨的苦头,不敢再卖关子,彻彻底底的说了出来。“据罪臣所知,有三件东西能为陛下解去所中之毒。”老子越赶时间,你还越给老子东扯西拉。但既然有了办法,叶晨还是可以耐着性子听一听的。老太医看叶晨眼露凶光,赶紧的接着说:“第一,就是找到解药。”叶晨无可名状的想一掌拍了这老儿,这个不行,还有第二,要是敢说什么‘第二,还是找到解药’的话,那么这老儿的一生,今夜已走到尽头。 “第二,白鹿果,若能寻得一枚给陛下服了,不但能解百毒,还能延年……” “好啦,第三!” 绝对没有,这宫中要是有,虞昊也不会病成这副模样。叶晨早已急不可耐,今夜能救醒便了,若是救不醒,定要把这老儿家里连人带宠物和蟑螂都一起消灭干净。 “第三,束青山的镇库之宝或许能救,那密酿叫做‘青山’……”三样说完,等于没说,鬼悟明一代卦神,为束青山受了三年冤狱才得了一小罐,现在又哪里变得出这些稀罕东西。更令人不爽的是,这太医还用了“或许能救”这样模棱两可的说辞。 “嗯?” 叶晨心中一阵豪光闪过,“如果有服过白鹿果的人,又有喝过青山的人,这两人的血有没有用?” 老太医闻言,顿时春风吹散愁容。想了想,面上春风不再,摇着头,又似那霜打的茄子。叶晨目中凶光又现,老儿忙道:“过血之法太过凶险,被过血之人要先被放血,血才能入。如今陛下的身子,经不起那磨难,驸马就是杀了我,也断然不敢行此险招。” 叶晨冷笑,‘别人还没杀你,你就敢对君上下毒,现在要杀你,你还敢死来了。’过血什么的,叶晨压根没想过。“如果是把血喝下去呢?” 老太医似笑非笑,“按理应该可行,只是从未试过,不知药效几何。若能找得到这样的人试一试,应该可行。”就你能说,叶晨不再废话。命人取来一只御碗,精致玲珑。随即取出匕首在腕上轻轻一划,一条血线流入碗中。 老太医眼睛都绿了,不愧是驸马,看来定然服过奇药!早知道就不用吓得那么惨了。虽然事出有因,但毒害君上,已罪无可恕,自己身死也就罢了,好好求一求,家人的命或许可以保住。老太医轻轻舒了口气,然后抓紧时间回顾此生,业力感召,因果为报,只是可惜大限将至,此时看破还是看不破,已来不及计较。 叶晨一边放血,一边招呼,“唉,叫人弄点补血的东西来给我,今晚我还要和人拼杀呢。”补血的东西简单,无非红枣、当归、阿胶、红糖之类,宫中有得是,加工起来也简单。只一会儿功夫,叶晨手上的创口已干,血差不多有半碗,又取温水融之。叶晨看看丁业,对方会意,拿起小碗,往虞昊腮帮子一捏,一碗血加水,两次倒完,未撒一滴。 众人都求神求佛的看着虞昊,赶紧醒来吧。叶晨裹了伤口,在旁边“补血”,三碗补血神药下肚,身上暖融融的,还发了些汗。反正只能等着,叶晨拼命的考虑着下一步计划,我要是虞涛,需做哪些准备。正想得出神,殿中欢喜拜贺之声顿起,叶晨一个狠戾的眼神,又全都静了下来。 ‘老子正事还没办呢,你们瞎添什么乱,谁要是把老子的岳丈拜晕过去,就剩杀无赦了。’ 叶晨到榻边单膝跪下,“臣担心事情拖长了麻烦,请君上借禁军两千,拿住虞涛。”这哪是请旨,完全是赌棍输光了借债的口气。宫里的事就是麻烦,这解释,那说明,叫来司钟一问,都过三更天了。以虞涛的身份,定然是个老谋深算、精于防范的主。城外还有五百轻骑,藏得了一日,不一定能再藏一日。虞涛要是有所发觉,先动了手,最后就算治住,这霞城乃至整个彖国恐怕都要大伤元气。但要如何治住虞涛呢?叶晨又在犯愁,完全没听见虞昊说什么,‘丁业加上自己,还有这两千大兵,无论如何都不会败在虞涛手下,对!还有魏翔和他带的新武器。’ 一抬头,虞昊开口说道:“再调丁业和龙尉四人,听骠骑将军调遣,剿除山水阁逆党。”叶晨那叫一个感动,‘你身上已流淌着我的血液,咱爷俩果然血脉相通,等平乱的事过去了,您的病不好,我给您过血!’吐槽归吐槽,一把剑已递到叶晨面前。虞昊醒转,老太监也高兴,忙向叶晨到:“君上赐你尚方宝剑一口,一切见机行事,将军还不快领旨讨逆。” “臣,遵旨!” 第59章 自食其果 男儿当自强,顶天立地,光明磊落。叶晨做出了成绩,正沾沾自喜,进来个太监禀事:“丁将军,禁卫统领有要事奏报。” 几人对视一眼,虞昊道:“宣进来”。不顾身体虚弱,还是江山要紧。 进来个统领跪下就禀“抓住一个奸细,往城下抛东西,所抛之物已取回,请将军验看!”说完双手递上一卷篾条。 丁业展开细看,叶晨:“人呢?”那统领支吾了一下,“被抓住后,我等一不留神,奸细跳下城去,摔死了,尸首就在皇城内的城墙边上,请将军吩咐。” 丁业没看懂,递给叶晨。展开卷着的篾条,叶晨又惊又喜。惊的是上面的符号说明,这个人就是和虞涛一路的;喜的是第一个符号曾经见过,一把短刀的样子,说的可不就是自己吗。“那人什么身份?” 统领回禀:“从未见过,不是宫中之人。” 不用再看,虞涛找来的人,不是离生门的,就是山水阁那批被弟子规淘汰回去的死士。看来山水阁养的死士,名义上是彖国的镇国之器,恐怕早变成离生门借鸡生蛋的黑窝子了。弟子规的队伍里肯定有离生门的人,而且不少。查清楚全部除掉,太费周章,而且相当不划算,只要能除掉虞涛,再做出个宽宏大量的姿态赦免一下,条件优越的弟子规绝对是留得住人的。 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现在首恶都现身了,哪里还有时间来搞什么内部肃清。至于弟子规里的内鬼问题,根本不用抱有任何侥幸心理。除了叶晨之外,其他人还真不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至于叶晨的方法,有着现成的作业可以抄,中土那支“人民的军队”,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那支军队倚仗的,正是以“人民”为基础构建的思想体系,其独特的思想武装方式,诠释了武装力量的极高境界,后面有没有来者不知道,但在中土历史上,前无古人是担得起的。 弟子规的净化结果如何,就看叶晨抄作业的本事了。世上当然有抄作业都抄错的傻缺,叶晨应该不在对应范畴。 虞昊自转醒,看起来已比先前好些,只要发下了圣谕,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他操心了。叶晨和丁业拜退出来,门口已候着四个龙尉,乍看不弱。旁边还有几个禁军的统领,向叶晨齐齐领命,宫里这些人办事还挺有效率。龙尉被安排到山水阁打探消息,丁业要随身带着,当做通行证。 事不宜迟,叶晨下令:“四营人马在皇城集结整备,多带弓弩;通知京卫指挥司,全城宵禁,街上不是禁军的人全抓了,带兵刃的不降就杀。此次不管死活,只要拿下虞涛,本将军为众人请赏!”几人传令的刚要离去,叶晨又喊道:“顺便告诉京卫司那位,城外有我从近阳带来的三千人马,见到不必惊慌。”叶晨想的虽然周到,但毕竟力量弱了些,其实城外只有五百轻骑,都还在十几里外休整。故此一说,是担心虞涛势大,万一真有变数,先弄点儿数字出来稳住军心,就算虞涛知道自己有所行动,三千人马的数字,完全可以影响双方在形势分析上的一些决断。 叶晨领着丁业到西门上了城,取出个一掌长短的“礼花棒”对着空中放了。一共三发,都是绿色的,飞得老高。没多久,西边升起三发白色的礼花。丁业今天算是见识了这位彖国的驸马,武功不弱,服过奇药,心思机敏,行事果决,好像才见面就知道了自己的老底。丁业要是知道自己的恩师称这家伙为“尊驾”,那还不得原地爆炸。 “还有点时间,先休息下,待会儿咱们还要和离生门的宗主过过招呢。”丁业又惊,这位驸马不但消息灵通,更加自不量力。就算加上几个龙尉,还真没把握能赢得了离生门的宗主,见识一下还可以。不过,既然君上下了命令,莫说什么宗主,就是天王斗圣,今日也要战他一战! 叶晨在城楼看着城中星星点点几处流动的火把,宵禁已开始执行,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掌握中。龙尉回来了两个,“山水阁确有古怪,哨岗不但密集,也有江湖服饰掺杂其中,目前暂无异动”。说话间,已隐约见到魏翔队伍往霞城开来。叶晨赶紧出城安排,五百人分十队,山水阁四面八方埋伏好,剩下两队在大道驻扎。传信用的礼花棒每队分了些,各自行事,叶晨只领着魏翔和虞婷入城,虞婷则交给京卫指挥司送进宫去,这连日兼程赶路,可把这金枝玉叶折腾苦了。 “丁将军,禁军分两队,一队配合和我的人围住山水阁,一队从正门进去,进门前大家动静小点,免得逆贼有了防备。哦,对了,进了山水阁,找几个熟悉地形的跟着我的副官,我和四位龙尉在山水阁正门相候。”丁业安排了几句,领命驱马去了。山水阁的地形魏翔还是熟悉的,找几个人跟着,是怕魏翔全神于新武器,背后着了虞涛爪牙的暗算。 叶晨到了山水阁外诸事准备妥当,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这次没带弟子规来,不然阵上被谁暗算了都不知道。魏翔的武艺还行,虽然这种情况帮不上多少忙,但带在身边还是明智的,那个新玩意儿自己还真没怎么摆弄过。几人静静立在一处屋檐上,看着山水阁里外的动静,叶晨同时精细的安排着各人的任务,又是一个不平静的夜。 隐隐听得远处衣甲铿锵,叶晨当先跃下屋檐,没人可用,夺门只能自己来了。山水阁也是霞城中的一个内城,城墙不高。以叶晨的身手,不必借用工具就能上去。岗哨还真不少,连同带来的龙尉,若连几个岗哨都摆不平,岂不成了笑话。 丁业带队到了门前,借着城楼上火光一看,叶晨已在城上摇动火把。丁业带队入城,刚过了门洞,把手一挥“行动!” 哗哗一阵响起,禁军们像水一样流淌开来。几人又碰头,丁业做事也不差,身边多了六个精壮的禁卫,是特别为魏翔准备的。叶晨拍拍魏翔的肩,“魏大哥,我若寻到老贼,会和他多说会儿话,用不用我动手,就看你的了,你和这几位私聊。” 丁业看看魏翔,背的东西看起来不轻,还用布包的严实,来不及多问,追叶晨往正殿而去。山水阁里拼斗已起,听声音好几处都在动手,只是这种零星的抵抗,又能改变什么。禁军最善守卫,不多时,叶晨看得见院墙和屋檐上都布置了人,完全是把山水阁当做皇城在进行防御一般。一路到了后园,就不似先前那么简单了,一过园门就伤了十几名禁军,还有些被夜中乱箭射死。如果虞涛没逃,肯定就龟缩在这里。 “没事儿,我来看看,山水阁的后院是训练死士的地方。”叶晨说着走出去一步,凝神间,箭矢破空之声辨的分明,闪开几矢,叶晨大喝到:“涛长老,竟然不敢出来和在下一叙吗!”又闪身避了几下,箭雨居然就这么停了,偌大个后院似无人一般,星光下只有校场这边能看清,三面都黑漆漆的。 见没动静,叶晨又喊:“你杀了古长老,这账一定要算,大丈夫光明磊落,敢不敢出来与我一战!”依然没有动静,叶晨仔细的听着,此时就连前院的拼斗声都基本没有了,这两嗓果然奏效,对手内部或许发生了新的变化。因为虞古在山水阁,自然是有影响力的。突然报出凶手和死因,对虞涛今夜的力量,一定会造成影响。 除了暗自得意,叶晨使出了相当厉害的一招----背诵《松涛依古》。这种背诵令人耳目一新,完全是吼出来的,第一句才背完,几支劲箭又射了过来,叶晨连忙跃开。再要背第二句时,场中已多了一人,正是虞涛。 “叶小子,老夫看你是个人才,才几次留你性命,莫不识好歹。今日既然来了,最后问你一次,愿不愿随老夫闯一番天地。” 叶晨也想和虞涛配会儿话,如今正中下怀,往前挪了几步,虞涛也走近了些,两人就这么立在场上。 “谢过涛长老厚意,我还有些事情想不明白。离生门威武,得了天龙令,如今已是赚了个盆满钵满,称霸武林也就够了,怎么突然又想在彖国建个彖门?”看得出虞涛也担心叶晨有诈,两人就这么立在场上远远对峙。 虞涛本不打算回答叶晨任何问题,但叶晨马屁拍得好。虞涛貌似很喜欢一个十分有能力、又拍得一手好马屁的人跟随自己,于是放点儿料给叶晨听听。“老夫和几位同宗本要在天龙陆多建些门堂,彖国一直没什么动静,还不是六指老鬼作怪,如今他做仙人去了,谁还能拦得住!叶崇吗,剩下一只手,与我单斗都成问题,你不如早早弃暗投明。” 丁业已从后面冲到叶晨身边,“你胡说!到底把我师傅怎么了?”叶晨保持着冷静,这或许就是虞涛故意用来扰乱自己的,之前见到无缺和一双,也没听说鬼悟明出了什么不测,但现在自己也没什么证据可以推翻虞涛的说辞。突然想起山神庙一战,虞涛夺了明增给的木牌曾狂笑一阵。想来想去,离生门阴险狡诈,所言并不可信,又不可不信。 叶晨随口又问:“恒国呢?离生门斗不过王为远吗?”魏翔准备的应该差不多了,叶晨背在身后的拳头张了三下,这是提醒魏翔准备动手的信号。叶晨发现自己手心又冒汗了。 战术手语,并不是彖国或者叶晨的专利。但是,天龙陆现在能将这一通讯方式发挥到极致的人,叶晨认了第二,就没人有敢认第一。一方面的原因,是因为时代背景的关系,讯息传递迟滞,对于列国而言,特种作战充其量只是一个概念,没有基础,没有体系,更没有实践。何况有的国家,连概念都不一定接触过。所以,对于战术手语这一从特种作战中细分出来通讯方式,认知尚存在盲区,遑论重视程度。 弟子规使用的战术手语,与中土的区别在于兵器环境和作战形势的区别,但无论冷热兵器,特种作战这一战术需求是客观存在的。叶晨当年被外公送到侦查连过暑假的时候,对该课程可谓情有独钟。叶晨得此方便之后,本来也只是觉得用起来帅气,没想到,这一耍帅之法,却在弟子规得到了完美传承,甚至还加入了一些结合实际使用情况的修改。 今时今日,此时要与虞涛聊着天,分散其注意力,一边又要通知埋伏在后面的魏翔行动,战术手语的使用,正好验证其作用,也算是投入实战的典型使用案例。 虞涛冷笑一声,“你脑筋蛮灵光,那个狗屁王为远提他作甚,我离生门不曾介入恒国,无非也就是明增老鬼捣乱,那天你送我块木牌,此事已不是什么问题。不如你加入我宗,叫我一声主上,咱们先占下彖国,今后平了天下,你这样的人才,封王封侯,少不了荣华富贵。” 叶晨背在身后的拳头已是一直打开的状态,这是提醒魏翔随时可以攻击的信号。看来离生门还是蛮有诚意招降自己的,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一个人若没有基本的是非概念,活得再风光,最终也只是一个行尸走肉罢了。 叶晨也无意拖延下去,万一虞涛后面藏了什么更厉害的计划。果断表态:“什么独霸一方,还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居然妄想在彖国建什么离生门,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叶晨嘴上说着,耳朵却仔细的听,话才说完,已隐约听得低低劲箭破空。 ‘涛老鬼,让你尝尝虹吸箭的厉害!’ “噗”一声响过,叶晨右边胸前喷出一股血线。低头一看,胸口已多了一支箭,火光映照之下,此箭黄澄澄,铜铸无疑,无尾翎,箭尾还有自己的血向外喷出,不是虹吸箭是什么。 第60章 翁来婿往 叶晨中箭,而且此箭为虹吸箭,这一惊非同小可。再看虞涛,貌似也中了一箭。大敌当前,叶晨疾喝一声:“杀!” 箭矢的动能,在自己身体上,集中于某一点发生作用的时候,人体第一时间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叶晨脑海中努力的整理着变故事件的一切信息,虞涛中箭也是事实,可以断定,虞涛中箭,是魏翔干的漂亮。那么自己身上这支箭...... 莫非,虞涛也用了与自己相同的计策?纵然是敌人,但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若彼此没有立场牵绊,交个朋友喝酒吃肉,笑谈天下,岂不美哉。 除了感慨自己中标,叶晨心里还有一事。今日暗算虞涛,用的是虹吸箭,自己中的这一箭,也是属于类似的产品。工艺当然不算复杂,但制作这个武器的创想。弟子规和铭庆殿有内鬼也不奇怪,但这么快就能将叶晨苦心研发的武器情报发到敌人手里,并完成逆向仿制,这一点,是必须引起高度重视的。否则,迟早要在内鬼问题上栽大跟头。 摇摇欲坠中,丁业一个箭步扶住叶晨,右臂一挥。早排在墙后的禁卫一窝蜂冲了出来,对面也奔出十几个人,把虞涛拖了进去。接着又是一阵乱箭,两边都倒下许多。禁卫打野战不行,延伸于巷战的“禁地行诀”却是家常便饭。叶晨和虞涛在场上说了半天话,禁卫们早摸清了场边几处弓弩埋伏的大概位置,一入场就进行了压制。弓弩也是可以集火的,对方人数处于劣势,场上的局面很快便在控制之中。 禁卫还没完全冲入,对面的箭就基本停了,冲得靠前的,已展开白刃战。在叶晨的指示下,虹吸箭已拔出,右胸前像小山一样堆撒了几包止血散,此时已顾不上什么消毒,叶晨死死按住胸前的伤口。只要血能止住,这一箭就不算什么,要是血止不住,兵部就可以为叶晨准备挽联了。 “找两个人来给我包结实了,老贼已受伤,你带四名龙尉,务必拿住虞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叶晨对丁业下达完命令,不停的咳嗽着,心中恼怒不已,“娘的,这玩意儿还真厉害。”伤口还没裹完,魏翔带着六人飞奔而来,“头儿,伤得重不重?”一看叶晨手里的东西,“虹吸箭!怎么回事儿?” 叶晨平了平气息,“放心吧,知道不是你干的。”递过手中箭,魏翔一脸懵缺接下看了看,“确实不是,这箭比咱们的细些,也短些,而且这支箭上没孔。” 现在不是研究这东西的时候,也不是讨论内鬼的时候,叶晨最关心的,是虞涛的情况。老贼若是伤了还好,越重越好,否则,这边几个龙尉,加上丁业压阵,也不一定打得过对面。想靠禁军的人数优势擒住虞涛,还不一定能成。 看叶晨受伤也能说能笑,不知是刻意安慰还是真心评价,魏翔一脸得意的赞道:“放心吧,这东西不错,看得很远,我射了两箭,第一箭正中胸口,老家伙捂着伤口就躺下了,就是拉弦很吃力,还好你给我找了帮手。接着我又补了一箭,结果被围上来的人挡住了。这弩改过,力量很大,我看得清楚,应是穿人而过,第二箭到底射中没有不敢确定,但第一箭绝对把老鬼穿了两个窟窿。”叶晨想尽快搞定虞涛,递过自己的令牌,“魏大哥,这里不一定抓得到虞涛……你拿我的令牌,去宫中再调几个龙尉……然后去城外照应,一定不能让他跑了。” 魏翔领命,带着禁卫狂风似的去了。强弩,虹吸箭,加上一个狙击镜,一个威力强大的狙击武器就这么诞生了。除了弩箭的熔炼,狙击镜上的两个镜片才是叶晨的划时代独创,以上好的水晶磨制,东西不算太贵,人工成本就很高了,成品率还未算定,但确实管用,必须持续生产。叶晨很希望能活捉虞涛,因为十分有必要确认一下,自己中的这一箭,是离生门在近阳安插了十分厉害暗线,还是纯属巧合,必须得弄清楚。 自己身上时常会发生些有意思的事,包括种种机缘巧合,若不是虞涛也使擒贼擒王之计,魏翔的箭,射一百次过去也被虞涛躲了。最难以置信的是,双方在新武器投入实战的时间、地点、方式,一致做出了相同的决断。 叶晨赶紧的包扎着,好端端一个山水阁,乱得犹如不要钱的夜市。不到天明,山水阁已完全在叶晨的控制之下,养了多年的死士,除了之前被弟子规吸纳掉的一部分,其余的在这次内耗中,只凤毛麟角的剩下几个健全之躯,还是白宽主动投降攒下的。叶晨见到了白宽,也救下了虞月华。对于熟人,叶晨当然不会为难,“先跟我混几天吧,山水阁这段时间不太平。”今后这边的事情,还是老员工好处理。 禁军和城防的部队已开始全城搜捕,只是一直没有任何希望中的消息传回来。叶晨伤的比较麻烦,开刀动手术的条件完全不具备,好在咳嗽平缓了一些。皇天保佑,应该没有发生内出血,也就是说,脏器并未受伤,否则这清丽的晨曦,叶晨就是最后一次看了。 这一夜下来,虞涛没拿住,大王和驸马都躺下了,宵禁没解除,一日的戒严也免不了。当夜抓了几十人,京卫指挥司都审过,无非是些以“不夜”为共同理想的有钱人。卷宗抱来一大堆,全都放了,随时可以传唤。叶晨躺在驸马府里,脸色有几分煞白。虞婷亲自照顾着,特别在意叶晨的包着纱布左手,因为那是放血给虞昊解毒弄出的伤口。 “还疼吗?” 叶晨故意唉哟两声,“疼!你给我吹吹就不疼了。”虞婷不只单纯,还是真心体贴,轻轻捧来叶晨的手,撮嘴就吹。一口口气吐如兰,都对着纱布吹来,仿佛吹吹还真能消炎止痛一般。叶晨手上舒服,心中更是惬意。要是能活捉虞涛,能多掌握些离生门的内情,那就更惬意了。 两人正在房中浓情蜜意,有人却来叫门。一听是丁业的声音,叶晨赶紧叫进来,说不定有好消息。 进来的不但有丁业,还有魏翔和几个龙尉,光看脸色就知道,缉拿虞涛的事还没什么进展。几人愁眉苦脸说道了一阵,叶晨想了想,“拿地图来”,虞婷扶着坐到桌边研究起来。“北面和西面都没有动静?” 魏翔摇摇头,丁业到:“北面是我查的,全无动静,城里也查了,没什么发现,就差挖地三尺了。”叶晨在地图上看了半天,“东面和南面没有查?”丁业回到:“人手不够,这两个方向道路不多,沿途只有几个普通村落,派去的人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虞涛如果就这么跑了,谁也没办法,但是叶晨不甘心,突然想起一个雍正年间的战例,刚恢复点精神,就有心要显摆一番。“把窗户关了,掌灯。”屋里的人赶紧开始动作,“婷儿,一盏灯就行,拿过来。”几人犹如在暗室讨论什么阴谋一般,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叶晨。 把灯往地图上一放,魏翔已递来一支笔。这是一张以霞城为中心的地图,灯就放在霞城的位置。从火苗向灯的圆心延伸一条直线,该直线到灯影的点,叶晨落笔,并慢慢转动着灯,一个圈画完,从左下向右上又拉了长长一条斜线,分成两个半圆。“虞涛伤重,要是跑得出这个圈,估计也活不了,北面和西面是搜索的重心,此时全无动静,那他肯定就在东面和南面。这条斜线左上这边,多设岗,不论男女老幼,见人就查,多弄些动静,他就不会跑。你们几位不要分开,多带些人,找到虞涛免不了要大干一场。就从东边开始查吧,不但要严,而且要秘密的查,就查这个范围。”叶晨指着的,就是被斜线分割的右下半个圆。丁业看着地图,以霞城为中心,这个半圆的边线也就三十里不到,只是跑一圈的话,一日就能收工。“各位就查这一片,如果虞涛还是跑了,算他命不该绝。” 众人领命,正要办差,叶晨叫住魏翔,“魏大哥,差人把赵瑞接到驸马府,赵家大公子很可能已因为我们折了,这位二公子万万不可再发生悲剧。”众人风风火火的去了,留下叶晨脸上得意,心里却真的没谱。‘虞涛老鬼还会飞天遁地?’ 虞婷看叶晨神情自若,分析得在情在理,更指挥的潇洒果断,投去了足以融化叶晨的眼光,“将军该喝药啦。” 叶晨一边被扶着,一边遗憾没显摆过头,“婷儿,刚才的分析,叫‘灯下黑’,是……嗯……把窗户打开吧。”叶晨欲言又止,天龙陆多有中土典籍,但都是道兴法师明朝时候从中土传来的。灯下黑是清朝雍正年间,年羹尧在青海平乱时的一幕,天龙陆又怎会有什么记载。其内容大致为,清军主力密布青海一省要剿灭叛军,每日耗费巨大,却找不到叛军主力决战,当时一位谋士就是用此法确定了叛军的位置,成就了年羹尧的威名。 和天龙陆的人讲穿越是不切实际的,和他们说什么清王朝更是鸡同鸭讲,所以干脆不说了。反正最近躺着闷,和虞婷说说中土的事也不错。好歹夫妻一场,虞卿兰知道的,虞婷也可以知道。叶晨诡异的一笑,“婷儿,想听我的故事吗……” 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某件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除了等待捉拿虞涛的消息,叶晨顺便得了个还人情的机会。 赵瑞白天来见了叶晨一下,问的就是抓虞涛的消息。只要赵斌还活着,抓到虞涛就有了交换人质的条件。这事叶晨不敢打包票,赵瑞嘘寒问暖后反而训了叶晨几句,说叶晨身怀神血,却不肯给赵怡治病。话说叶晨的血既然连中毒垂死之人都能救回,区区一个晕厥的毛病,自然会药到病除,但叶晨确实没想过这些,一下被赵瑞训蒙了。虞婷怎忍看叶晨吃亏,痛斥赵瑞,差点要翻脸问罪。叶晨正好想对锦浩宫被连根端掉做些补偿,爽快的答应了下来,赵瑞才还了二人一个清净。 天色渐晚,驸马府里已点起了灯。无论如何,明天必须取消戒严,不然虞涛没把霞城弄出什么乱子,自己却弄些出来,还真说不过去。霞城的百姓,不逛街依然可以活下去,但家里没吃的,总得出门想办法解决,这个前提是可以出门,所以戒严必须取消。 虞昊没有被继续下毒,昨夜又喝了叶晨神奇的血,只休养了不到一日,似乎好了许多,刚能下地就来探望,还赏了许多东西。一是赏赐叶晨此次进京勤王,救了自己性命,也让彖国成功规避了一次重大危机。二来虞婷还宫,做父亲的,想和自己的小棉袄好好叙叙。再者就是,驸马有勇有谋,必须分担一些国事,此次特地带来了一封季国的国书,还有一篇更颓长的稿件,应该是简国给季国的国书。叶晨现在能吃能睡,但因失血过多,精神比平日差了许多,随便看看,也不知虞昊给自己看这些东西,意欲何为。 勤王一事叶晨悬着的心还未完全放下,虞昊又一到圣谕,“天佑彖国,今幸铲除奸佞,荡平逆贼,着骠骑将军在霞城安心养伤,愈后还朝议政,钦此!” 除了心乱,叶晨又笑了,‘岳丈大人您真客气,不会是又看上我的近阳了吧,关心我的伤势就好,议政什么的,不是故意要我出洋相嘛。’虽然有些心口不一,叶晨还是恭恭敬敬的“叩谢圣恩”了。 议政而已,自己人何必见外。这岳丈与女婿二人,其实半斤八两,人品都不差,就是太能算计。 虞昊除了要叶晨在政策方面提出些问题,更看中的,其实是叶晨解决问题的能力,和奇怪但有效的方式。留叶晨议政,当然也有一点点的家庭原因。这个驸马才到近阳时,每日雪片似的发来奏疏,言辞粗陋,要求豪放,丝毫不体谅为君为父的辛苦。这次有了机会,待你伤愈,也来体验体验,政治是一项多么有难度的运动。 从今往后,有的是时间,可以和虞昊讲解综合国力的问题了。大名鼎鼎的彖国驸马,一品骠骑大将军,近阳的霸主----风雨侯,要还朝议政啦!之前是哪个王八羔子弹劾老子,把脸转过来给我认一认! 第61章 仕途坎坷 二更时分,叶晨望穿秋水终于等到了消息。丁业等人带了两包东西回来复命。一包大的是虞涛的尸体,另一包小的是各种缴获的战利品。虞婷看见尸体吓得不轻,娇呼一声赶紧转开了脸,死死抓着叶晨。尸体这一包,少了个人头,因为人头已送往西门示众去了。 叶晨夸赞了几句,上前仔细检查,尸体的胸口位置确实中了一箭,这种伤口的形状就是虹吸箭造成的。除了胸口和背上的伤痕,腿上也有,同样是一个对穿,看来近阳改进的弩不但威力大,射击精度也比彖国在役装备强太多。虹吸箭最理想的杀伤效果是箭矢留在被杀伤对象身体上,所以,与狙击重弩的搭配显得有点儿画蛇添足。叶晨又继续看了看尸体的左臂,几条疤痕和下面划烂的刺青,就是山神庙曾见。无论从相貌还是身体特征,这就是自己要找的正主。 胸口和腿上四个窟窿,居然还能逃离山水阁,此次若是收网效率低了,指不定将来这个敌人会有多难缠。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叶晨现在反而有几分愧疚,堂堂一个靖武道宗门,居然就这么断绝了,虽然这是迟早的事情,但这个句号由自己划上,心中总是不太平静。 “他是怎么死的?”叶晨张口就向丁业问去。 丁业阴着脸不说话,一个龙尉禀到:“将军神算!我等在东南面的村子里找到的,还有几个武功不错的护着,敌不过我们人多。此人行动不便,却与我等恶斗,创口崩裂,油尽灯枯而死。”虞涛也是一代耆宿,若不是执念太深,又岂会是如此下场,下葬时能留个全尸也算不错了。 另一名龙尉禀到:“幸亏驸马英明,这次少带点人马的话,估计就被他们逃了。还好我们没分开,探到这些逆贼所在之后,丁将军做了精密的布置。说起来这些亡命之徒到是相当厉害,区区六个人,死战三百多人马,咱们损失了十几个,差不多一半人挂了彩。” 对于自己的神勇远见,叶晨不打算王婆卖瓜,话锋一转:“丁将军,靖武道与缘升道本是同宗,涛长老已去,本将军会奏明君上,这后事请你处理吧。”丁业露出一点感激,欣然受命。叶晨接着问道:“他临死前说什么了吗?” 那龙尉到:“此人临死前靠着断墙,念了一首诗,只念了三句,又笑着喊了声‘我来了’,然后就此气绝,丁将军探他脖脉时,已然死了。”叶晨点了点头,经与那名龙尉确认了一下,还真是《松涛依古》。对于文化水平参差的龙尉,诗和词又会有什么分别。 只念了三句,是对虞古有意见,还是大限已到,叶晨不得而知。除了感慨几位男前辈对女前辈的一往情深和虐心,叶晨主要目的已达。 “各位辛苦,刚才君上来过,今日已晚,请明日再向君上禀报,朝廷定少不了封赏,到时候要请本将军喝酒哦。”说归说,礼多人不怪,叶晨还挺会做人,虞昊赏的银票撒米般送了些出去,每张一百两,每人三张,也可能有人数多了,四五张,这方面何必计较。 几个龙尉谢过,灰头土脸之下,看得出高兴,拜谢后一股脑的去了。丁业和魏翔这边,送了更丰厚的礼物。丁业的脸上擦破一块,和几个龙尉差不多,衣服上都留着摸爬滚打的痕迹,看得出今日恶战。丁业对着虞涛的尸身高兴不起来,始终没露过笑颜。魏翔中了两掌,若是虞涛未受伤,这次估计已回不来了。正好有虞昊亲赐的太医,干脆一并把人情做了,魏翔从恒国就随叶晨患难与共,更是叶晨的左膀右臂,绝不能出问题。 想起还有一事,叶晨吩咐到:“魏大哥,派个消息给洪滑,叶城的兵马可以回去了,所耗粮饷由他算笔账,从近阳调拨,额外再加几千两银子做为谢礼。待本将军回到近阳,再送他些别的礼物”。魏翔与洪滑共事不长,交情却不错,听说洪滑得利,也为他高兴,赶紧的吩咐人办事去了。 次日,除了街头巷议的风言风语,霞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白宽在山水阁从事情报工作多年,霞城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哪躲得过他的耳目,探实些叶晨的消息,赶紧来报。“驸马你又出名啦。” 叶晨由虞婷照顾着躺在榻上,出名之类的事早已听得惯了,随口到:“这次不会是我睡觉流口水,然后就把山水阁淹了吧,瞧你乐的。” 白宽确实为叶晨开心,这次霞城传的是,“驸马在近阳夜观星象,发现霞城有妖星逼宫,立即携公主千里救驾。不仅大破逆贼,更放血救岳父,大仁大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天地,泣鬼神……”虞婷也乐在一旁,只是不知谁传的这话,怎么成了“携公主千里救驾”。俏面上笑得甜,心里也确实高兴。 心里最高兴的,当然还是叶晨,虽然有些事吹的玄了些,但能让街头巷议把事情传颂得如此迅速、清楚加威猛,没有内线暴点儿猛料,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个报猛料的内线,除了魏翔就是虞婷,魏翔嘛,刚受了伤,从时间分配的角度来说,他有心无力。 太医今日又来为叶晨诊过一次脉,看样子,不出半月叶晨就能恢复如常。一来嘛人年轻,二来嘛,这可是天龙陆唯一被白鹿果和青山共同祝福过的男人。 下午时分,叶晨正与虞婷在屋中瞎掰,丁业来访,眼睛有些红,像是被人欺负了。叶晨一问,原来这家伙去了一趟栖霞山。从丁业这里得知,鬼悟明已闭关,由丁业的木舟师兄服侍着,人家师门内部的事,叶晨多不了嘴,估计丁业是没见着师傅,心中难过。本想改日拜山再问问六六歌,丁业摇头:“也不知师傅何时出关,将军怕是要等些时候了”。 虞月华抽空来会了会叶晨,这位长公主之前被虞涛软禁,如今重新主事,依旧还掌管着弟子规的财政大权。叶晨赶紧“归还”了白宽,并表示如果山水阁人手不足,可从近阳好好物色一批能吏协助。对于山水阁的一把手,除了虞卿兰从近阳传来的消息,来自列国的情报也十分可靠。叶晨恶补了前往简国那段时间的一切信息,收获颇丰。 虞月华并不是来要人的,其实主要是来感谢叶晨,这次不但干净利落的处理了山水阁的问题,也解决了彖国一次空前险峻的危机。现在的山水阁,战力已无从谈起,但情报工作却没受多少影响。山水阁平时打听列国家长里短的活计没落下,近阳与霞城的通信已然恢复,叶晨有家信传来,登门报个平安,乃是人之常情。 魏翔与叶晨一同修习过《任督脉流诀》,身上的伤已无甚大碍。一行人离开近阳差不多十天了,虽然山水阁与近阳的联系已恢复,但魏翔还是放心不下,急着想回去,估计是知道叶晨要留朝议政,怕自己躺枪。入朝议政这种事,有人爱不释手,有人敬而远之。 叶晨也有同感,但君命在上,必须要陪岳父大人在朝堂开心一阵子才能离开。于是商定,魏翔和赵瑞先回近阳,之前带来的五百人马毫发未损,一并回去,至于自己返程时的护卫问题,叶晨已做好了打算,金石之言岂能白说,届时可以名正言顺的找岳父大人再揩些油水。 光赏赐些金银怎么够,驸马我这次救驾可是劳苦功高。再说了,近阳的队伍本就是彖国的队伍,他日能从列国争得些土地,不也是彖国的土地吗。想到这里,叶晨一个咯噔。是啊,为何不为近阳扩张一下,但行得通吗?连自己都不知道,随着权力和势力的扩大,会不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别人又如何会用简单的眼光来看待自己。 权力和欲望,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基本不会关注它们的存在,但你拥有的东西多了,无论是否关注,它们都会渐渐进化成你无法驾驭的怪兽。 次日饯行,叶晨不顾太医的劝阻,执意要送送魏翔,或许白鹿果和青山真有着神奇的作用,叶晨自己也没料到恢复得如此神速,居然已可乘马缓缓而行。赵瑞临去,又提要叶晨为赵怡治病的事,叶晨已有些嫌他啰嗦了,嘴上却只能满口答应。 闲暇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几天过后,叶晨已被确诊,可以上朝。虽然太医每日都在推翻着自己昨天的诊断,叶晨又勉强拖了几天。这些天其实除了陪虞婷四处逛逛,叶晨早已清楚自己的状况,任督脉流诀也每天都在研习。说自己还是重伤未愈,就纯粹是在哄鬼。 太医大概也不想留在驸马府,怪异的体质也就罢了,不愿配合治疗,乃是技术层面以外的医患问题。经得叶晨首肯,太医颠颠回宫复命去了。“天佑彖国,驸马已愈,明日早朝即可觐见大王。” 一大早,叶晨起身,虞婷也起来伺候这伺候那的。驸马府离皇城不远,虽已是开春多时,逐渐夜短日长,但这早朝,还是披星戴月的赶。百官在皇城外扎堆的聊着,叶晨百无聊赖靠在一旁,这一幕让叶晨回想起恒国,回想起李永孝兄弟。时过境迁,自己的身价是水涨船高,但关爱自己的兄长,却已阴阳两隔,不免有几分惆怅。 入朝拜毕,殿中左右各坐了两路,叶晨在虞昊左边第二路的第一席。彖国的朝堂明显简陋了些,虞昊坐在上首,也就比百官高出三个台阶的高度。自踏入彖国,差不多一年时光了,叶晨今日,终于入朝参政,什么上卿、拜将、驸马,这一切都得上朝议政才算坐实。对于叶晨,这个过程既漫长又艰辛,但对于这朝堂上其他所有人,这都是一个传奇,一个毁三观的传奇。 叶晨一身朝服,却配个寸头,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但因为身高,又是那么的鹤立鸡群。双手抱着个象牙笏,这里的百官,远没有冉国的百官那种规模,礼仪却没多大区别。虞昊右边站着丁业,丁业旁边还站了一个老太监。虞昊左边站的是虞喆,这大概是朝堂上唯一比叶晨细皮嫩肉的存在了。 朝拜一完,那老太监就叽里咕噜念了一道关于整肃彖廷人员精神面貌圣旨。这一日早朝,因叶晨的出现,注定是会有几分戏剧色彩的。废话绕山绕水说完,虞昊当着满朝文武,又宣布了一个决议,封虞森淼为忠勇公,叶晨为明孝公。话音未落,朝上已交头接耳不停,叶晨又是一个突由,‘岳丈大人,揩油和反揩油可能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博弈,但咱们悠着点不行吗……’。 天龙列国,皇权至上,皇下以“爵”显尊,爵中为“王”最上,“公”次之,“候”则比较普遍。列国贵戚和功臣多以封“候”为耀,“王”之封号只封给皇室一脉的内姓,如皇帝的兄弟或者太子,总之就是“相当亲密且功绩突出无比”的皇亲国戚。但就彖国的国土面积和国力而言,封王也是空头王,绝对享受不到“王”应有的土地和权利。“公”也很是鲜见,彖廷就这两位,还是今天新封的。叶晨曾经被封了个风雨侯,如今来虞昊这么来一下,足见对叶晨的认可,另一方面,貌似是嫌彖廷内部这池春水,还不够皱。 朝堂的诸位怎么想,叶晨还来不及揣摩,但自己的位置,是越来越有些高处不胜寒了。一贯不受爵禄的虞森淼也同时封了公。从功绩来看,叶晨和虞森淼这个爵位是可封可不封的,但缘何突然就丢出这么一个炸药包似的圣命,再说了,此次破格提拔,打破的可不仅仅是一格两格那么点烈度。 叶晨正计算着即将到来的阻力,象征性的谦虚了几句,虞昊正要下旨,后边出来一位拜下。直言此事不当,又说了一大通道理,无非就是对叶晨受“公”之爵位存有疑义。叶晨不屑一顾,‘切,谁爱当谁当,公和公公怎能比将军霸气。’ 虞昊顺着那官员的话圆了几句,又出来一人,是对面文官一路位置靠前的官。那人才说完,朝上稀里哗啦往奏席上跪了一大票。一句话有好几人附和,说着说着已乱成一锅粥,什么朝礼,什么纲常。总之对叶晨的功绩是大肆赞许,但在彖国的大义面前,封了个公,是一万个不合适。 虞昊对这种混乱的局面似乎是比较适应的,虞喆皱起了眉头。叶晨听了一会儿,边听边寻思着。 按理说,虞昊如果不想封赏,嘉奖几句随便打发一下也是可以的,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和这些臣子在殿上搞的像个辩论会。封爵位其实就是个奖状性质的东西,再怎么封,权力上并不会发生什么大的变化,最多就是一些可有可无的所谓特权。诸如面君不跪,家人承袭土地,出入所用车乘的华丽级别,等等。说的直白一点,爵位只是一个荣誉,一个不带来多少经济价值的荣誉而已。但这些人如此不情愿,这“公”还真得拿下,丢份不说,跟着自己的那帮兄弟面前也不好交待。 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朝上一下出来这么多人反对,而上朝前这件事自己都不知道,叶晨至少确定了两件事。第一,彖廷看不惯自己的人很多,看来该拜访的还是要拜访,该意思的还是要意思,不然事做的再好,也不要指望发奖金,连奖状都免谈。第二,彖廷的执行力明显低于自己的预期,内部的问题远远比外部的问题更严重,更肘制国家的发展,对彖国也更致命。 眼馋是吧,下马威是吧,杀威棒是吧,好,看来不想表现一下都不行。 第62章 朝议朝仪 不知各位大人是否尽兴,人类热衷的所有娱乐,其高端形态,当然少不了互动的发生。所以,也让我玩玩。 叶晨理了几句话,整整衣裳,站起来走到奏席。抬着玉牌有模有样鞠了一躬,却不跪,朗声说道:“请陛下容臣发表意见。”朝上看正主现身,渐渐静了下来,虞昊把头一点,“准奏。” 叶晨既然有机会表现,今日定要扭扭朝廷这股邪风,对于岳父大人的政略,就算是逆天的也要跟着上不是?虞昊虽然常给叶晨下套,但并没让叶晨下坑。而且,自叶晨来到彖国,一年不到的短短时间里,掌上明珠的虞婷都嫁给叶晨了。于公于私,虞昊对叶晨确实已经很够意思了。 “臣以为,各位大人所言有理,北融公子虞森淼为彖国辛苦多年,今日终于受命于朝廷,实乃彖国之幸。再者,刚才列位大人对君上之决议有所异议者,皆是针对在下,请君上收回成命,若他日在下与北融公子真为彖国立下汗马功劳,再议不迟。”传言虞森淼不受朝廷爵禄,叶晨还真不信这朝上没有北融府一系的势力,先把球传出去过度过度,凭一己之力要和这些老油条比口舌之利,胜负不说,绝对是一场体力活。把虞森淼扯出来,也是叶晨耳聪目明听了半天想出来的,四两拨千斤之计。 叶晨不失主动,接着到:“各位大人随陛下日理万机,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臣今日初临朝堂,不慎惶恐,封爵一事望陛下从长计议。”说完顿了顿,回头扫了一眼,趁机将不屑一顾的表情和笑容释放出去,转回脸来,恭恭敬敬的又到:“臣初次入彖,共计七人,我等分头潜在冉军粮库,为引离生门上当,埋伏了很久,也是天佑彖国……” 叶晨一个人在殿上摇头晃脑的说着,真如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这些大人不是爱跪吗,今天就让你们跪个够!叶晨说了老半天,清了好几次嗓子。 “……冉国与离生门猜忌,终于撤兵,解了永安之围。谅此雕虫小技,何足挂齿,蒙陛下圣恩,重用于我……”虞昊虽不清楚叶晨具体想表达的内容是什么,但却清楚叶晨和自己的戏似乎已搭上。不但不阻止,自己更听得津津有味,任叶晨漫无边际的说着。本来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话,变成了哄孩子的睡前故事。还在位置上的几位已打起了哈欠,奏席上的人,个个面有怒意。 一个永安道的战事,若短说,最多十来句,若长说,一两个时辰自然不在话下。当叶晨回溯到魏翔假扮冉国大营的传令兵一节,朝上终于有人喝止“且住!”。叶晨回头一看,是一个位置靠中间的官吏。那人见叶晨停嘴,已是一脸得意,冷冷的到:“驸马如此侃侃而谈,却不着重点,朝廷时间宝贵,不知驸马有何用意。” ‘要的就是你搭腔,现在嘛,就别怪我乱出牌了。’ 叶晨一笑:“刚才君上宣政,你们在下边群起而攻是何用意!” 虞昊眼睛一亮,群臣则侧目以对。 那人还没回话,叶晨抢到:“啊!错了,不是群起而攻,是各抒己见!只是各位大人激动过头了,把朝堂当成了菜市,把自己当成了吆喝的小贩。” 叶晨的挑衅很快收到了回复,殿上一片哗然,后面还有人喝斥“大胆!” 叶晨转身往那人喝斥之人走了两步,腿上发力,一跃已至近前,脑门上直接一掌拍晕。不等乱起,叶晨喝到:“君上还没发话,竟敢叫本将军住口,无视纲常,有请礼部行令?在下要问朝仪,朝上喧哗可定何罪?” 官吏们见叶晨出手伤人,本要开口发难,怎奈叶晨突然问起朝纲,都怕躺枪。关键是,虞昊在上边,好像并没有要节制叶晨的意思。一个个赶紧闭嘴,反正朝上针对叶晨的不是少数,等这厮问完了朝仪一并清算,有几人小声的商讨起来。 虞昊看叶晨手段犀利,虽也同样有违朝仪,但一心想看看叶晨初次上朝,究竟能刮多大一场逆风,顺口就叫到:“礼部尚书何在?” 文官这两列出来一人,须发皆白,走路颤颤巍巍,已十分年迈,跪礼行得还算利索,“臣,汤温,在。” 虞昊一个眼神,旁边老太监赶紧发话,“骠骑将军询问,朝仪之中,喧哗可定何罪?” 汤温想也不想,“按律,上朝喧哗者,应受斥责。屡教不改者,轻则棒喝,重可杖责,再冥顽不灵者,罚俸降职,直至罢官贬黜,启禀君上,再无其他籍载。” 叶晨追到:“请问汤大人,何为棒喝?” 汤温到:“乱棍打出堂去,即为棒喝。” “好,此人刚才无礼喧哗,本将军已代行棒喝之罚,请帮他出堂去吧。”说话间,叶晨已走回前排,对着丁业挤眉弄眼。丁业会意,冲门口禁卫一点头,一个手势,那被拍昏的官已拖到殿外放着。朝堂之乱,不单单是丁业,就连这些禁卫都看不下去了。平日里就这么一群没规矩的昏人在里面指点江山,彖国的政治情况不算差,但也绝对不算好。 都看着那官被拖出去,群臣头还没回过来,叶晨又问:“汤大人,朝上交头接耳,是否也在朝仪规程之中。” 汤温又答:“交头接耳,与喧哗同属扰乱朝纪,责罚无异。”叶晨回头一扫,群臣个个正襟危坐,殿上一时间落针可闻。 ‘既然你们爱玩文斗,只要不是群殴,见招拆招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叶晨有的不只是灵光的脑筋,还有一副伶牙俐齿。一如叶晨预期,还没走回去坐下,前排一位已跪直了身子,“此事臣有话要说。” 平日里,都是群臣和虞昊,相互表演,相互欣赏。今天终于有人与群臣表演,虞昊可以在自己不用表演的情况下,尽兴的看戏,甚是欣慰,于是露出了难得的微笑:“准奏。” 那人四五十岁,和大多数朝官一样,看不出什么特别。“驸马在朝堂出手伤人,比刚才所议朝仪,有过之而无不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朝仪就不适用于驸马了吗?” 此话明显带有质问的味道,而且是故意说给虞昊听的。 叶晨又转回奏席,站到那个问话的朝官旁边,本要直接以“老子”回复,但碍于朝仪的语气,十分平静的说道:“我只是个驸马而已,用不着盯这么紧,你见过几个驸马上朝?” 那朝官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明显是担心叶晨动手,虽然最后这满朝文武一定会为自己讨回个公道,但当众被扁实在是很没面子的事。想到此处,似乎又发觉不妥,朝堂上的武官好像并不站在自己一边。自己身处的文官队伍,真正能为自己撑腰的,也就那么一两位大人,但是,照今天这么发展下去,事若有变,那一两位大人真的会给自己撑腰吗?撑腰的事不一定有着落,被人落井下石的概率可不低。 想到此节,那朝官似乎发现了自己的鲁莽,但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这嚣张的驸马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那朝官来不及作答,只一愣间,叶晨继续说。“朝堂之上,在下的官职是骠骑将军,汤大人年迈,不愿得罪人,你们就在朝上我行我素,至有今日叶某僭越之事。众位非但不自省,还处处借题发挥,扰乱朝纲,刚才那这一点点责罚难道错了吗!” “好!大将军言之有理!”武官一列,为首的第一人吼了起来,这人乃兵部马元斋,是除了叶晨外,彖国武官一系最高官职,正二品辅国将军,代行兵部尚书之职。彖国因为穷,军事策略历来采取消极防守的战略,武官在朝上基本抬不起头来。 消极防御当然不是这些武官的本心,但没钱没粮怎么打仗。更可气的是,武将们每每向朝廷提出钱粮之需,这些文官是最先跳出来阻挠的。再者,六部尚书之中,五位都是一品,兵部最高职位偏偏只是个二品。若不是驸马的出现,武官永远比对面那些家伙矮上一截。 ‘这位?’应该在谦敬殿会过一回。叶晨依稀记得,近阳大婚时礼单上就记有这么个名字,礼送得是轻是重不记得了,原来是老熟人。 自叶晨永安道计退冉军,马元斋就十分敬佩,在谦敬殿照面过一次,拜将大典上又见了一次,一直也没什么交情。本来还觉得叶晨上位是纯属侥幸,或是裙带关系发生了作用,但只用一万人马,就收复了彖国失地,更夺了近阳,一夜之间,威名更盖过了虞森淼。虞森淼守御有余,而攻伐不足,彖军一系早就盼星星盼月亮,需要一个此类灵魂人物,引导将士重振军威。刚才叶晨直接把一个玩嘴弄权的文官拍昏,更是大快人心。彖廷武官一系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跟着这位一品大将军兼驸马,应该可以一展抱负。大树下面好乘凉,比起把精力都用在这朝堂里和这些迂腐的文官瞎耗,干脆今日就把立场亮明。 马元斋冒泡后,文官一路最前排的一位也不甘示弱,“老夫穆可为,骠骑将军启奏不跪,一个武官,初次上朝,却来教我等研习朝礼,今日算是长见识了。”绕开虞昊直接针对叶晨,连名都报上了,看来今日的唇枪舌剑是一定要见个高下了。 哟荷,这位不也是谦敬殿会过的老熟人吗。 本来是快乐上朝的戏码,现在状况却有些胶着。既然事态发展如斯,今日要么扬刀立威,要么铩羽而归。如果是后者,也代表着今后要夹着尾巴做人,至于能不能一直苟住,那就是另一个令人伤感的话题了。 叶晨只能奋力一搏,要是放不倒他,以后就别指望议什么政了,绝对是国家利益放下,派阀继续无限内耗。赌一把的事情,叶晨从来不缺运气。若不是有备而来,以叶晨一个人的实力,有心人一人句,年轻人非把自己气坏了不可。 既然正主登场,那便再好不过。叶晨道:“在下上次平息叛乱受了点儿伤,君上心疼臣下,准我启奏不跪,这事儿君上要向穆大人禀报吗?朝臣立功受赏,也要事无巨细的向穆大人禀报吗?” 此语一出,穆可为已知,自己今日大意了。若按朝礼讨论朝仪,这年轻人绝无胜算。但是,现在已经完全不是朝仪的事了。 这年轻人自称君上赐其启奏不跪之权,此事当然不会是戏言。否则的话,当着满朝文武,那是赤裸裸的欺君,虞昊也保不了他。面对虞昊的这场阳谋,不论你文官集团还是武官派系,抑或什么三朋四党,猫狗利益共同体,通通让路,给驸马让路,因为,驸马是给君上开路来了。 何为阳谋,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就是没有办法去改变什么。 虞昊赐给叶晨不跪的特权,又刻意低调行事,不就是等着那些想找茬的人,发现这个巨大的破绽吗。按理说,虞昊下放此等特权,是要向吏部和礼部也发个文,告知一声的,可虞昊偏偏忘了。你说怎么办吧,要追责还是治罪,若真搞得君上写个罪己诏出来,这朝堂还不得“鸿雁于飞,哀鸣嗷嗷”也。 穆可为算漏此节,顿时语塞,若不悬崖勒马,欺君误国的大旗,势必从头顶百会穴插入,血溅苍穹不说,还得贻笑大方,彪炳千古。 叶晨接着道:“君上历来体恤百官,但这不能成为各位在朝堂上祸乱朝纲的借口,你们更不该因此忘乎所以,为所欲为。”几句话连消带打,虞昊也是心中暗赞。下面交头接耳的乱了一小阵,叶晨乘势开始大说其理:“我等身为人臣,连朝礼都做不好,又怎么做得好工作?自己都管不住,有什么脸去管天下的黎民百姓!” 此时又冒出一官,望向叶晨大声说到:“骠骑将军口口声声朝仪,自己却带头伤人,臣等不服!” 第63章 安内攘外 实在没想到,第一天参加朝会,就招来那么多“投诉”。不过叶晨早习惯了,就算之前不参加朝会,并远在近阳,不是也每天开张,被迫营业吗。 叶晨做个无奈的表情:“刚才说过了,今日僭越乃是替温大人执法,今后就是你们请我执行朝仪,我也没这功夫,一直奉行朝仪的各位大人,请不要贸然行些对号入座之举。” 叶晨此时已用上了一个中土词汇,但“对号入座”一词显然是把对朝仪有意见的人,连在了找自己麻烦的人身上。众臣没什么出彩的政绩,但均在官场混迹多年,这四个字的意思和此处的指向都理解得透彻,几个本来跃跃欲试的人都庆幸自己悬崖勒马,没主动丢人。 朝上仿佛恢复了应有的平静,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惨呼,“陛下!”正是刚才被叶晨拍晕的那位,一脸鼻涕眼泪的哭喊着回到殿上。 ‘这位大人,你这是自找的!’叶晨指着那人,疾呼一声“棒喝!” 禁卫们虽不涉政,但也乐见朝堂规规矩矩。一个个更是深有所感,行棒喝之权,责任重于泰山,显棒喝之威,方显忠肝义胆。门口两个禁卫翻过戟尾就是一通乱打,那人杀猪般被打了出去,惨呼之声渐远,想是从大殿一直被打出内廷。 那被“棒喝”的官,本已被拖到廊下,怎奈醒的不是时候,更加不该哭喊着回到殿上,莫名其妙就成了敬猴用的杀鸡。群臣此时都静静坐着,想找茬的人不约而同的消停下来。今日已失先机,处处受叶晨所制,若再贸然谏言,一不小心被这个年轻人抓了把柄,那杀猪般的惨呼就是榜样,不但狼狈,禁卫的戟舞起来风声呜呜,光听着就肃然起敬。至于打压叶晨风头一事,如同以往一样,众官员不约而同的达成了“从长计议”的共识。 这一局叶晨貌似胜了,不但胜了,还争取到一部分武官的支持。叶晨拱手一拜,抬头启奏:“臣方才斗胆僭越,也是为了朝廷的威仪,请陛下主持朝议!”虞昊正侧首与太子对望,父子两人表情轻松,心情亦然。 早朝才过,马元斋终于有机会拜见一下,这位比自己还高一品的年轻大人。谈军论战,两人聊得投缘。叶晨索性请马元斋拉几个交密的同僚往驸马府一叙。 反正要和那帮舞文弄墨、数黄论黑的文官对着干,不如早拉队伍。叶晨不是要给虞昊添乱,可以说,这恰恰是在为彖廷擦屁。这么做的道理很简单,为了虞卿兰和虞婷,两人一个是为彖国操心操肺的山水阁二把手,一个是彖国的公主。虽说嫁鸡随鸡,但叶晨对生活并不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要给这两人完整的幸福,兴盛的彖国,是必不可少的条件。而且,叶晨和魏翔等人,迟早还要与离生门和王为远一战。没有彖国的支持,叶晨就只能换地方东山再起。时光如梭,没头苍蝇一样四处频繁跳槽,风险远远大于收益。 春季的兵部,没多少事情。又一个下午,马元斋和几个武官都猫在驸马府。他们并没有谈论朝政,四五个人一如既往的下象棋。看来彖国这一众武官也不都是莽夫,马元斋棋艺最高,声音也最大,盘上得利,总是用力的落棋,摔的棋盘啪啪响。这几位将领,就是彖国军中的支柱了。 平日下棋,胜负都有些彩头。或做些运动,或附加额外的练兵要求,当然也有输掉要请客吃饭的。今日的彩头有些特别,输棋的一方,要和叶晨过招,因为叶晨要求。 俗话说,酒品如人品,武功也可以反应出一个人的性格,所以叶晨干脆来个以武会友。 几人的武功和兵器,都是战阵所用,在叶晨面前,走不了多少合。叶晨暗自琢磨,这几位大人的战阵之法,可别像他们的武功一样经不起推敲。箭创刚愈,一下午过去,叶晨运动得很到位。除了身体上的运动,叶晨的脑筋也没停歇,马元斋不但赢棋,同时还大谈棋理。“带兵打仗和下棋道理一样,出去的子要有根。”叶晨下棋,连业余爱好者的程度都够不到,但马元斋说得似乎很有理。‘我的部队,训练和后勤就是根,为彖国而战是根,正义之师是根。而我的根,就是彖国!’ 这饭一吃就是两顿,看叶晨人缘不错,虞婷也跟着开心。晚饭过后几位将军没再下棋,因为喝了点酒,都开始讲今日早朝之事,二更才散。叶晨送出府来,马元斋借着酒意,轻声和叶晨分享了些东西。 “叶将军的弟子规能征善战,就是人数少了点,君上曾和我亲自谈过,你只负责特别的部队,但你能练出那样的部队,带兵打仗也不成问题。用得着人的地方咱们合计合计,只要能打漂亮仗,多关照下我和兄弟们。”叶晨听得心花怒放,这位马将军看来早就迫不及待想在战阵之上赢几盘棋。 “能调多少人马?”叶晨不能寒了众将的心,当即问道。 马元斋眼睛一亮:“彖国常备十万步卒,另有骑兵三万不到,大将军若有需求,我可以借调防的名义,部署一下,最多不能超过四万,四万精锐。” 朝堂上有这样的贴心伙伴,叶晨就省心了。“一言为定,只是马将军还能不去上朝,随我在外征战?”马元斋咧嘴一笑,“有胜仗打,罚俸也要去。”上了马,临走特别回头嚷了一句,“只是不能拼得太狠咯,坚决不能!”也不知马元斋今天喝了多少,说话舌头不大,但说出的话,句句让人头大。 次日早朝,叶晨在宫门外又认识了几位将军,这次连工部的几个老熟人都扎堆聊了起来。入朝一拜,“吾皇万岁万万岁”。两边坐定,虞昊旁边的老太监喊了一嗓:“众位大人有事请奏!” 有叶晨在的地方,注定就不可能和谐,叶晨这边靠后的地方出来一位,“臣有本奏!”叶晨此时才发现,虽然这人的坐席在武官一列,但穿的却是文官的朝服。那人才一开口,叶晨就不高兴了,启奏的内容,又是叶晨第一日在朝堂动手伤人的事,又是对自己有意见,又是弹劾。 自叶晨第一日早朝,群臣明显规矩了许多,都静静听那人说了好一会儿。等那人说完,虞昊对叶晨问了一句:“宋侍读参骠骑将军无视朝仪,私自执法,在朝堂伤人,骠骑将军可有说法?” 叶晨已起身站到坐席,心里骂着‘宋是毒,这家伙果然是毒,还是个无脑的毒。’口中却到:“臣有异议。但恐尽说得罪了人,请君上恕臣无罪。” 虞昊一笑,这小子今日还有花样,倒是有几分期待。嘴上应了一句:“恕你无罪,将军直言。” 区区小事,这些官员们咬着狗屎拿麻花儿都不换,叶晨决心尽快了断。又鞠一礼,开始反击:“其一,那日在下僭越之事,朝上已说的分明,并非是要和礼部抢事情做,今日旧事重提,臣觉得纯属胡搅蛮缠。” 群臣听了最后四个字,开始有些不安静了,叶晨把眼神望汤温一看,汤温“嗖”一下坐的挺直,环顾一圈,朝上又回复了平静。叶晨接着到:“其二,宋侍读冠斜领坠,居然还在此大谈朝仪,令人啼笑皆非。”说完转过去歪头看着宋侍读的帽冠,宋侍读一阵凌乱,把笏往腿上一放,赶紧整理一番。 此时才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宋侍读的衣冠其实也没什么问题,被他这么一弄,反而是承认了自己衣冠不整。叶晨顺水推舟:“汤大人,不是在下狗拿耗子,这个您看着办吧。” 闻言,汤温上前就奏:“启禀君上,衣冠不整者需出堂整肃,并自省后方得入殿,若顽固不化,可行棒喝。” 那宋侍读正要辩解,上来两个禁卫“大人请。” 好汉不吃眼前亏,宋侍读拜出殿去,话已说到这份上,再厚颜留下,一通乱棒过来,那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叶晨并未回到坐席,“其三,当日朝仪整治过后,这些天来,殿上各位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臣不但无过,而且有功,请君上降旨,今后朝议不应再讨论当日朝仪引起的是是非非。” 虞昊又笑:“准奏。骠骑将军所言有理,朝堂之上,天天说这些是非,如何对得起黎民百姓,喆儿,拟旨,非但当日朝仪之事,自今日之前,驸马所行近阳之政也不必再奏。”太子几下写完,文辞还算华丽,只是这事情本身的内容,从圣旨上宣来好似牛刀杀鸡的一般的不严肃,毫无神圣感。 叶晨还站在奏席,虞昊一个眼神‘还不算完?’ 虞昊恕自己无罪,现在什么罪都还没犯呢,叶晨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叶晨正色到:“其四,请各位大人洁身自好,不要再蛊惑旁人,或者受旁人蛊惑,在下虽不是鸡肠小肚,亦不是宰相的撑船大肚,我等同朝共事,只为彖国兴盛,望各位尽弃前嫌,戮力同心光大国家。”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点上进心的驸马,初来乍到的新官,仿佛对宦海万象看得相当透彻。官场朋党之事,自古有之,却鲜有人在朝堂之上直言不讳。气量一说,更是一个明显的警告,没点底气和手段的人,是不会贸然表态的。而面对侃侃而谈的彖国大义,若不是习惯性的对新人施以下马威,那么奏席上这个年轻人,和自己到底有没有仇怨呢? 此话一说,朝堂上下都陷入了沉思。叶晨干脆夜消停下来,“望陛下和众位大人明鉴!” 回坐席坐了,马元斋冲叶晨一阵眉飞色舞,武官一系都欣慰不已‘只有这样的朝廷,彖国才有希望!’ 虽然弹劾的对象不一定是叶晨,但朝上本来几个准备要借机生事的人,都收起了奏疏,不敢再造次。一面是虞昊已下旨要平息下朝廷内部的是非之争;一面是年轻果敢,招招出奇的对手。若继续贸然出头,免不了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于是这一日早朝,讲是非的统统歇菜,议政的勤奋了不少。 其实,所有的朝堂都有党争,所有的复数,都可以形成派系。因为穷,彖国的朝堂之争,还算不上病入膏肓,也算不上丧心病狂。甚至,还有点促进政治循环的味道。 可以说,彖国如今的局面,若是没有文官集团长期为国家充当“守财奴”,国家可能已经在没完没了的消耗中,滑向了覆灭的深渊。对于花钱这种事,口子一旦打开,便很难再封闭起来。 花钱要是在碰上用兵一事,就更加恐怖了。彖国作战多为防御性质,而且胜率还很低。这样性质的战争,银子都是有出没入,敌人的抢不到,自家百姓的又不能抢。怎么做都是赔本的买卖,于是只能在努力少赔点方面做文章。反过来想的话,要是彖国用兵每每得胜,能抢来银子,还能掳来人口,事情就会完全不同。武官们就是不愿意打仗,估计都得被逼着出兵。 所以,彖国的朝堂之争,其实是经济策略之争,争的不单是经济,也是对经济策略的见解。说到底,还是因为穷。 这日中午,马元斋做东邀叶晨下馆子,竟然摆了两大桌,武官一系又增加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助力。一个个摩拳擦掌,都盼着叶晨振臂一呼,要为彖国大干一场,也为彖军争回些风光。彖国重文轻武,上朝时文官都被排到武官的队伍里来了,这就是今早宋侍读从武官队伍里启奏的原因。叶晨深感焦虑,忽想起一句名言,“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遂向马元斋道:“今日不饮酒,一会儿咱们去营中走走。” 若能强兵,别说饮酒,就是不许去青楼都可以,马元斋当即照办,“那酒存着,练好了兵,改日闲暇再喝。”叶晨军事方面的光荣事迹,别说彖国,就是整个天龙陆都已闻名遐迩,平时请都请不到的军事天才加领导,要来指导工作啦! 第64章 第二朝廷 叶晨近些天来勤政不息,生物钟似乎已扭转过来。这一早,终于没有谁弹劾自己。叶晨极不情愿的接下了工部的一些活,同时不失时机的呈上奏疏。内容很直白,给魏翔等人要官。叶晨不算贪婪,魏翔要的三品,其余弟子规统领要的四品,副统领是从四品。一来安安兄弟们的心;二来,有朝一日回京觐见,充实下武官的队伍,可算是从侧面挤压文官在朝堂,以致政权上的空间和影响。 姜还是老的辣,虞昊询问了太子的意见。表面上看,这是在培养太子的处事能力,实际上,这父子二人早就为叶晨准备了这么一手。 “依儿臣看,骠骑将军和所举荐之人等,确是栋梁。”朝廷是认可的,夸归夸,关键的还在后面。“但我朝素无如此大规模官员任命的先例,现国库空虚,朝廷可先赐予衔职,粮饷由近阳暂支最善。” 叶晨恨死了这父子俩,‘吝啬,太吝啬了……’本还预期为近阳节省一笔开支,现在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但一文没省下,每年还要多干出去将近一千两。工部的活也接了,却变成了免费加班,还让不让人快乐的工作,还要不要彖国快乐的崛起。 姜之辣,远不止入口瞬间。叶晨身为一品武官,当朝驸马,不但肩负着彖国的军事职责,还承担着装备制造和武器改良的科研任务。早朝过后,叶晨又多了一个职称----太子少傅,太子喆的老师。叶晨觉得,这个少傅工作,安排得和上次拜将大礼一样不靠谱。不需要两分钟就能念完的上谕,居然又给自己安排这么个破事儿。不做那是欺君,做了是被文官集团耻笑,说好的责、权、利对等呢? 虞喆的少傅有好几个,叶晨认识的就有两位,一个是丁业,还有礼部那位老人家汤温。太师只有一个,就是曾责问自己启奏不跪的穆可为,吏部尚书。‘好,这稀泥和的好……’刚捧出个一品武官没多久,又在太子的老师这片战场上,不小心丢了次人。翁婿二人的算盘暗战,从未歇止过,而且总是悄无声息的就进入白热化。 叶晨涉政时日尚浅,如何领略得到虞昊顾全大局的良苦用心,更没感受过户部呈报财务赤字的恐怖。只知道自己现在不太自由,因为下午还要去工部,那一摊子事从来就不少。 工部的行程,叶晨安排得紧凑,授课什么的推了又推。‘改日吧,在狂军山的时候,你们骚扰我还少了?’才回到驸马府,虞月华已等候多时。 山水阁再入正轨是天大的好事,但却不一定会带来什么好消息。冉国的部队从南面进入了简国,季国在简国东面也有所动作,天龙陆的第一大国,突然需要两个邻居帮忙看家护院,莫说是叶晨,就是虞昊也没见识过这样的事。在长公主面前,叶晨从不绕弯子,细问而下,终于验证了从简国回近阳前的某个预感。 山水阁今日刚收到的消息,简国新君赵扩,突然暴毙,简廷将消息严密封锁了一段时间。之前因山水阁之乱,讯息来往不畅,没想到,彖国得知这一信息,已然又过了一个多月。简国新君这一变故,事发突然,谁也没料到,简国这位年轻太子登位一年,皇城之内又起变故。新君虽去,尚有一个弟弟赵翯,虽更加稚嫩些,如今已然登基继位,并由皇叔胡忠贤代政。有政烈之名的景冲抱病在家,天齐兵栈也似乎完全从简国舞台上消失了一般。 简国的情况相当不正常,叶晨很快意识到:如果简国失衡,那么整个天龙陆,很快就会乱成一锅粥,尤其是列国被压制多年的野心,会迅速的爆发出来。这无疑是苍生的劫难,彖国是不可能幸免的,因为弱小。如今回想起来,刚从锦浩宫逃到冉国时,路上曾遇到几支冉国的军队。纵然简廷极力封锁消息,但这惊天动地的事情,又如何瞒得过列国的耳目。 彖国看起来还算平静,至少现在是平静的,那么恒国和聂国呢?明增大师、兄长的家人、亦君的父母…… 虞月华来到驸马府,本来只是替虞卿兰传递下相思之苦。特地和叶晨分享这些情报,正是因为知道叶晨在恒国的一些经历。靠西面的几个国家之间,好像发生了一些不易为人所知的事情。 近阳的变化再大,发展的再快,也不足以应对当前纷乱的形势。短时间内,脑袋一下冲入这么多讯息,叶晨有些脱线。虞月华并未发表见解,估计明日早朝就会从虞昊那里了解到彖国的战略。虞婷看得出叶晨的焦虑,陪着赶紧写奏疏。就算天龙的风云大势叶晨不去掺和,但现在四下生乱,离生门的报复还是要有些准备的。天下将乱,离生门更是乱中取利的专家。 虞月华的来访,释放了一个明显的信号。这个信号,便是上次虞昊探望叶晨时对列国形势判断的肯定,叶晨也没想到,这个形势的变化的速度如此之快。看来,是时候了! 《论江湖险恶》这篇奏疏,题目张扬,字迹缭乱。重点阐述了叶晨防人之心不可无的思想观点,同时也诠释了江湖组织对于一个政权的腐蚀性和威害性,并列举了一些控制、防止江湖土壤营养化的举措,是对一个隐形政权的披露和限制,是彖国人民的福祉,是彖廷巩固政权过程中一项闻所未闻的重要纲领。 只有彻底的把离生门从彖国根除,近阳的日子才会更好过些,才能徐图大计。吞噬敌人的利益,就是增加自己的利益。延伸下来,吞噬离生门的利益,就是增加彖国的利益。叶晨发现,虞婷在自己的影响和教导下,思想高度已发生了质的变化。这篇奏疏,除了隽秀的字迹,居然还加入了一些虞婷个人的见解,两人对大势的认知基本近同。长长一篇文章,小夫妻二人都表现出弱弱的忧国忧民。 叶晨行事历来天马行空,从独具一格的奏疏的内容也有所体现。《论江湖险恶》言辞夸张,目的明确,还十分具有说服力。因为是叶晨的奏疏,虞昊看都没看,特意让虞喆宣读。太子喆一看,是妹妹的笔记,但奏疏中的话如果由虞婷说出来,俨然就是个草莽鲁夫的形象。奏疏的文辞虽然不那么富丽堂皇,但意思是清楚的,为了彖国政权基石的稳固。因为朝廷不需要额外划拨银子,朝上暂时没有谁提出异议,但也没有明确表示过可以试一试。 接下来的议题就没那么和谐了,简国一乱,列国征伐已起,虞昊要看看群臣的反应和态度。彖国不知不觉的已到了又一个十字路口。叶晨当然有主张,却不适合在朝上和群臣讨论,静静的看,静静的听,这一日早朝就这么看似波澜不惊的过去了。退朝前,虞昊提示了一下,身为少傅,是有责任行教导之责的,叶晨欣然。 饭后,叶晨小睡。虞昊把时间都订好了,当然要进宫去行些少傅之责。估计这一去天不黑是回不来的,干脆和虞婷一起入宫,人多热闹。关键是美女陪着,干什么心情都好。 到了宫中,虞婷一笑,又被叶晨猜对了。少傅之责什么的根本不是重点,完全就是另一个朝议,议的是什么,这对小夫妻午饭时,私底下都说得差不多了。虞昊坐在上首,太子站在旁边只是个幌子,丁业这个大内安全专家也在。坐着的有虞月华、马元斋、穆可为、工部长期骚扰叶晨的廖锻、户部那位不爱说话的闾丘言。 六部之中,刑部的不在,那么肯定就不是要商讨什么内部问题,礼部的不在,看来连外交都免了。亦或许,虞昊是嫌弃那两位老大人拙朴的建树和悠长的语速。叶晨纳闷的是,吏部的人也在,难道要大幅调整人员编制?参见了虞昊,叶晨唱一个团喏“呵呵,各位大人好!” 谦敬殿中点起了灯,太子屏退左右,丁业出去后把门也关上了。 自从在山水阁中箭受伤,叶晨和虞婷说了自己的奇葩历史,不论什么事,小俩口都多出几分心照不宣。虞婷的身份,与此次会议显得格格不入,叶晨有意留下虞婷,于是拉住虞婷的玉指到:“婷儿,这里各位大人都给咱们送过礼,今天咱们借花献佛,向各位大人敬几杯茶,就当回礼吧。”话说的坦然,也不嫌丢份,总之,叶晨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虚礼就是虚礼。 一轮茶过,虞婷以千金之尊,当起了端茶递水的高级侍者。虞婷顺理成章的留在了堂上,这些深宫里的千金谈梳妆打扮不在话下,侍奉朝廷议政还是首次。由于虞婷的出现,这次议政的气氛对彖廷来说,是没有先例的。即便是普通民间,女眷不用避讳的茶会,通常来说,都是家族内部事务。所以,彖廷策划的变革,在不经意间,虞昊已占尽先机。 现在是润物细无声,接下来会是什么样,叶晨还是充满期待且跃跃欲试。不和谐的地方也有,叶晨所谓的敬茶,自己的屁股根本没离开过椅子,用嘴皮子敬茶,还真需要千锤百炼的面皮。就连自己杯子里的茶,也是虞婷斟注。 虞昊首先发话:“列国的情况各位都了解了,值此紧要进退之机,彖国应有所作为,众位各抒己见,人人都要说,不必拘泥。”此时太子取下了虞昊身后墙上的遮挡,叶晨瞟了一眼,是一幅天龙陆的地图。确切的说,应该是天龙陆东南角的地图,以彖国为中心,东面和南面草草地绘了山海,西面是冉国,北面是季国,西北方向是简国。 叶晨心中一阵缭乱,果然,岳父大人这是要找人打架了……自从多了个叶女婿,这是多么心有灵犀的一家呀。 穆可为乃是吏部尚书,彖国也没出现什么人员问题,本来与这攻伐守土之事没多少瓜葛。除了叶晨,堂上所有人都知道,穆可为有个别号“彖景冲”。四烈之一的景冲,本就是简国的吏部尚书。景冲在简国勤政爱民,更是对贪官污吏嫉恶如仇,这等廉洁自律,又敢不顾身家性命的青天,不仅在简国传为佳话,整个天龙陆都是颇有名气的。 叶晨不认识穆可为的“威名”不奇怪,自大和自恋的情节是有一些的,但一到彖国就问“哪位大人最有名气?哪位大人对国家贡献最大?”显然不是叶晨的性格。叶晨留下虞婷,就是要她给自己提个醒,彖廷哪一片水深,哪一片水浑。附耳细语几句,叶晨点头微笑,‘原来如此。’ 虞昊已开了头,叶晨并不急于发表意见。堂中所有人,穆可为算是德高望重,已开口到:“彖国不可乘人之危,我国历来与简交好,如今冉、季混水摸鱼,实有自不量力、火中取栗之嫌。不如先发个国书,既能向简国示好,又能不费我国之力,一举两得。” 此话说完,虞昊脸上的表情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叶晨不知道穆可政绩如何,但彖国多年越守越弱的情况,怕是少不了这位彖国景冲的“功劳”。虞婷就坐在叶晨旁边,又一番交头接耳,都是会心一笑。彖国虽无丞相一职,穆可为这吏部尚书俨然已是不在其位,亦谋其职。说他为彖国兢兢业业不错,但工作卓有成效或者屡有建树就不一定了。 以其等待、观望,直至错失良机;然后再等待、再观望,再也没机会。不如打理好已具备的主要条件,尽量克服的困难,一鼓作气。总有人感叹计划没有变化快,脑子不够用。算不到全盘很正常,体力不够用,甚至有体力不用,还借口一大堆,那就是杞人忧天的范例、不思进取的完美托辞。‘还不全对,这些家伙是借杞人忧天来遮掩自己的懒政!什么彖国的景冲,完全是个坏人、糊涂蛋、倚老卖老。’ 穆可为官当得久了,派头倒是挺足。发表意见后堂上没人说话,只见叶晨和公主在对面咬耳朵,心中有几分不悦。不论建树如何,堂上这些人,器量都不小。穆可为和颜悦色的道:“不如请驸马说说高见。”语气之诚恳,犹如虚心求教的学子。 叶晨一个突兀,‘居然现在就传球!再带一带?还是打门?’ 第65章 祸乱将起 叶晨到天龙陆四年多,混出今天这些成绩,除了现代知识理念的帮忙,三商突出而形成的思维习惯也起到了关键作用。 自己的想法是肯定要表达和执行的,看堂上一个个都本着无过是功的主导思想,进而将行为大义化,抱朴守拙。那么,一来就放出“以动为上”的主张,不但很能刺激在座之人的神经,更加会招来不必要的攻击。 “穆大人言之有理,在下于军政大事所涉甚少,不如听听其他几位大人的意见。”虞昊和叶晨是有默契的,或许已经确定了叶晨的主张,并意识到这个主张的敏感性。只要叶晨不是主动要发表意见,那么保留的意见越往后,就越能起作用。换言之,若虞昊决心要以静为上,今天还用开个鸟会。 太子转道:“不知廖大人有何见解?” 廖锻撸须,“彖国现有兵马所配军器充裕,这方面马大人是知道的。” 马元斋赶紧冒泡,“诚如廖大人所言。” 虞昊点了点头。廖锻又到:“只是没什么特别的兵器可用,如陛下执意用兵,老夫只担心列国在装备方面优势比彖国明显,咱们的将士可能会吃亏。” 穆可为正要插话,廖锻叹了口气:“火炮已造出几门,但比起季国所用,咱们的差远了。若叶少傅能多花些时间和精力指点匠人,成就此神器,我彖国又何惧列国势众。” 叶晨咳嗽一声,工部的人多次上门求教,确实都被搪塞了,但自己哪有这个空闲,思量了一番,话分两头:“请廖老恕罪,在下确实分不开身,不如请君上准我几日缺朝,明天一早,咱们就着手此事。” 既已得应承,廖锻心中高兴,但怕明日叶晨又耍赖,立即到:“时不我待,明日何其多,不如咱们现在就往工部一行。”这事也就廖锻一厢情愿,议政都还没个结果,虞昊如何会答应,太子插了一句:“少傅既然答应,也不争这半天时光,闾丘大人觉得如何。” 不就是发言嘛,闾丘言转回老脸:“国库空虚,一战尚可,一战。” 叶晨心中嘀咕,‘这位取错名字的大人,管财务管出偌大派头,君上叫开崛起大会,您就这么十个字,比六六歌还精辟。我这一战应该打三天,还是打三年合适啊。’ 撇开穆可为主静不说,闾丘言这几句话,虞昊开始为难。一战,还强调了只此一战,这一战还能把某个邻居打得爬不起来不成。没有哪个既定目标会具有如此拉风的战略意义。此战就算全胜,那么战后呢,保护既得利益的力量总还要有。就这几句话,分明就如同在说,“没钱,打不了,打了要亡国的。”但如今简国生乱,又成功的牵扯了冉、季两国政军态势,这么难得的机会,只能眼睁睁坐失良机,实在心有不甘。 马元斋有些坐不住,但又没什么好的意见,只是不停把茶端起猛喝,全然不怕烫嘴一般。 叶晨刚才话还没说完,于是接到:“打仗时如有神器镇军,自然是好的,但再好再先进的兵器,都要人去操作,在下觉得,不应过分依赖于所谓神器。”此言一出,廖锻觉得叶晨又在故意推搪火炮之事,脸色唰一下就青了。 叶晨在现代读的兵书虽然不多,但身为军迷,古今中外的经典战例看过的却不少,没有火炮,难道就创新不出其他新鲜玩意儿?“战之道,一曰义,二得谋,三有后勤,四要雄兵良将。刚才听各位大人说了,第三样只够一战,我觉可以做点文章,不知陛下要打哪里?”叶晨说得轻松,连虞昊都莫名的自信了几分,一脸激动的转过去看着地图。 磨叽了这么半天,虞昊终于切入正题,“北铁郡,八县八城。” 叶晨“嗯?”了一声,哪知道什么北铜北铁,太子赶紧解释:“北铁郡是我国的称呼,此地被季国夺去改称南丰郡,至今已有近三十年。”叶晨起身去看地图,马元斋跟上,已在地图上比划,“这里,到这里,这一片。” 闾丘言突然到:“此地多山,本为彖、季之屏障,二十多年前,我国天灾,季国趁火打劫夺了去,此郡每年所得赋税较其他郡少些,除了铜矿富足,还有一片不小的精钢矿脉。” 廖锻站起了身,看着这片区域,眼神有几分激动、但更多的是悲愤与无奈。季国的军器优于彖国,与此郡产的精钢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身为工部要员,何尝不想尽力锻造坚矛利刃,何尝不想把彖国儿郎武装到牙齿。就算不与列国争霸,但护得家园平安,乃是天下所有仁人义士的夙愿。 叶晨的顺着马元斋指的看了一圈,眼神却往其他地方去了。“这里怎么样?” 众人看着叶晨指的方向,穆可为“呵呵”,已笑出声来。虞昊正色看着叶晨,希望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找不到半点好高骛远、纸上谈兵的蛛丝马迹。 廖锻跌跌撞撞的走到地图前,颤抖的问道:“这怎么可能?” 叶晨指的地方正好是季国的都城“怀德”。所有在座之人,和虞昊一样,是多么的希望,眼前这个少年并没有弄错。 天龙陆的地图,叶晨从恒国出逃时就见过,只是没有今日这张详细和巨大。在座之人都不知道,因为王为远还逍遥世上,叶晨怎会到了怀德就止步。这位少年从没有开过国际玩笑,更不会把自己当国际玩笑来开。 虞昊发觉自己心跳加速,仿佛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样,平了平气息:“将军知道所指的地方?” 叶晨肯定的点点头:“季国都城。我听兰儿说过,他们骑在彖国头上作威作福几十年了,一年比一年凶,彖国每年都要向他们纳贡许多银子吧。”事实就是这样,不但银子,还有诸如桑、麻、盐等各种物资,曾经有一段时间还要强征苦力去为季国采矿,如不顺从就刀兵相向,硬抢豪夺。说成得寸进尺、贪婪无度也毫不为过。 众人看着叶晨这劲头,深埋在心中的一腔怒火,徐徐澎湃了起来。穆可为也跑到地图前:“先不计胜算几何,你可知道失败的后果?!” 叶晨反问:“你可知道成功的意义?!”从叶晨的眼中,众人看到了满满的自信。穆可为也毫无来由的突然想跟着这个年轻人博一把,正色问到:“将军有几成把握?”虞昊也投来了相同的目光。 “各位大人安坐,等我说完,大家推敲推敲。这只是一个长远的未来计划,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今天各位大人一起,还是议议北铁郡的攻略吧,在实施前,彖国不会付出任何代价。如果计划能成功,那么彖国付出些代价,我想是值得的。”叶晨这么表达的意思,无非是说,夺取季国的一些领土,并不能称为彖国的终极目标。 “婷儿,去府上把我的包拿来,里面有些东西廖大人会喜欢的。就是包着许多本书的那个。”虞婷拜辞之后匆匆去了,堂上静下来,众位大人都开始猛喝茶。现在由太子充当高级杂役,看起来比虞婷忙多了。 “先说大义,此次简国生变,冉、季趁机取利,我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教训下季国。只此一项,便占足了兴师的大义,可谓出师有名。得罪人的话,我一人说了吧,请君上恕罪。” 虞昊笑而不语,算是又默许了,叶晨接着道:“君上本想夺回北铁郡,以彖国目前的实力和时机,应该可行,但未伤季国根本。不出一年,最快或许几个月!季国就会卷土重来,穆大人担心的后果,就回全部上演。届时彖国会面对多少困难,实在不敢多想。那么,以怀德为根本的战略目标必须先定下,这样一来,完成北铁郡的战术目标才有意义。”这是叶晨第二次在谦敬殿提到战略和战术,虞昊心中是满满的赞许。 这次马元斋要发表意见了,莫说粮饷跟不上,就是有用不完的钱,彖国的兵马也不是季国的对手。就算成功攻入了季国,冉国难道不会从西面横插一杠?制定一个以怀德为中心的战略目标可以,但是能够实现吗? 天龙陆近几百年来,被灭国的事件是确实存在的,而时至今日,虽列国有强弱之分,但力量格局基本是稳定的,突然有人要打破这种格局,一时间,观念上根本无法适应。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种格局居然由实力很差的彖国来打破,美好归美好,但不是痴人说梦,那又是什么? 叶晨伸手在身前压了压,示意众人不要打断。“我们面临的问题,主要是财力和兵力,而敌人也有同样的烦恼。冉、季两国的力量攻克霞城应该是可以的,但一场这样规模的战斗,会持续多长时间?久攻不下又会怎么样?否则,他们合起来吞掉彖国不是更划算吗?所以,这才是他们目前无法解决的问题。而现在,他们派兵去了简国,攻击我国的可能性已经降到一个极低的概率。我们主力向北,要精锐。剩下的力量集中防御西面,我国的兵马,就算十五万吧,不用全部调动,我和马大人只要四万人马北进,先到最近的‘平朔’,再至北铁郡西面的‘合萨’,先借粮。”说着已在地图上比划。 就算季国只会防守,以彖国现在的条件,攻克怀德是完全不可能的,叶晨从一开始便直指怀德,是因为怀德迟早一定要被攻克,虽然攻克的时间和其他内容不属于今天的议程。另外,做为一个国家的指挥中枢,只有其受到足够的威胁时,这个中枢的工作效率才会提高到其极限。盛极必衰,这个中枢在极限运转之后,必然有一个从战时状态松弛回退至非战时状态的过程。叶晨现在所谋划的的两件事情都很清晰,一、必须刺激怀德,让其产生受到威胁的反应;二、利用一切资源,延长季国从战时向非战时状态松弛回退的过程。这两个目的达成,也就消耗和拖累了季国的经济,把这些军事方面的动作看成对经济的打击其实更加合理。如此,才能真正从态势上扭转彖季的攻守态势,彖国也就能牢牢握住两国斗争的主动性。 这次,穆可为何廖锻居然没打断叶晨,反而觉得这个年轻人说的有几分在情在理、和一点点的丝丝入扣。不知何时,虞昊的椅子已挪到左首,并且转过来正对着叶晨,大概是因为要集中精力听叶晨的分析,还要扭着脖子太不舒服的缘故。叶晨这一比划,半大个时辰转瞬即逝。 “不知君上可否将上次的两封国书,给各位大人一观,以安众人之心。”叶晨平定山水阁之乱,中箭受伤。后来虞昊探望,确实有这两件东西,现在就在放在虞昊的案头。 复兴彖国的事情上,莫说看个什么国书,就是要看虞昊裸泳都行。虞昊头还没点完,太子赶紧放下茶壶,将东西取出,转给穆可为,廖锻和闾丘言也凑过去看。若无此书,叶晨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出兵,现在却可以毫无顾忌的带兵入季。综合各方面的条件,彖国做梦都不可能再有这种机遇。 季国发来的国书,也就短短几句话,无非是说简国邀请季国会盟,而季国未忘照顾老朋友彖国,是以请彖国一起参加会盟,至少应发兵两万,而且要精锐、要威武,以壮会盟气势之类。 而那份简国给季国的国书。问题就比较多了,内容大致为。“简国曜宗赵炎,正月顽疾突发,不幸殡天,举国上下痛心疾首。然,简乃天龙之领,变则天下乱,唯恐不肖之徒祸乱中流,以致苍生涂炭。季春之月廿二,大吉,邀冉、季举大义之师,会于中霄天龙山盟誓。更内安民心,外慑宿敌。亦祈睦邻朝邦,政清人和,遂愿永结盟好。普天铭感德仁,大事定后,亦裂土而酬,冉、季雪中送炭之义,则必将泽被苍生,扬于千古。” 也就是说,简国此次变乱,根本没有给彖国发什么国书,会盟之事更是无从谈起。 穆可为看出些端倪,马元斋和廖锻还要问此文的出处,叶晨已解释开来。简国朝廷的情况其实和彖国差不多,不同之处在于,彖国有一个叶晨,否则这一次山水阁之乱,就没这么便宜了。赵炎和虞昊可以说差不多同时被人下毒,整个事件的幕后,正是大名鼎鼎的离生门。同时造成两国的内乱,欲借机起事。 离生门不但是江湖第一大派,更是一张离国的政治王牌。但这张牌,现在可能已不是离国朝廷可以自如驾驭的工具了。叶晨曾大胆的把许多看似毫无原由的事件,与离生门联系在一起,居然是可以说得通的。在没有得到真相之前,不如就按这个逻辑采取对策。有条件问鼎天龙陆的各大势力,无非就是简国、离国、冉国,和树大根深但神秘莫测的离生门。 叶晨假设的源头,是离生门要自立门户,一个朝廷的门户。那么这就是一个谋划和执行了很久的大局,里面无数的细节外人难得一窥,但方向和某些阶段节点是无法掩饰的。比如财力和人员的扩充,对各国势力的渗透,情报深度的探求等等。与马元斋“有根”的象棋理论其实没什么不同。 叶晨首先说的是虞昊此次躺枪被下毒的原因,离生门建立政权要以离国为根,显然是不太容易的。列国朝廷,最了解离生门的就是离国朝廷自己。一个奴仆,要夺自家主人的家产,已是不易。而成功夺取后不被强悍的邻居们教训就更是无从谈起。离国紧挨着简国,同样位于天龙陆的中心位置,有五位强弱不一的邻居。所以把“根”放在离国,无异于怀璧之罪。“根”如果放到彖国就不一样了,彖国羸弱,又暗中经营有些时日,取之相对容易,且得而能全,乃是众多战略中最有效的选择。再者,彖国地处天龙陆东南一角,亦应了“金角银边草肚皮”的围棋至理。 叶晨接着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这次推测的,是离生门更广一个层面的计划。为了稳妥起见,简国也是离生门不错的选择。但事情却不太顺利,除掉了赵炎后,离生门在简廷的力量,似乎并未达到预期,所以才有了会盟之事。否则,天龙陆第一强国,又怎会在国书中出现“裂土而酬”的字句。简国目前的政治情况,必然是处于一个岌岌可危的点,而简国内的各方势力都在尽其所能的,期望维持住一个最低限度的平衡。 家和万事兴,比起彖国,简国就不那么幸运了。自古会盟实为取利,而虞昊这里得到的简国邀冉、季会盟的国书,却完全没有取利的风格,看起来更像是在求援。简国这个新的朝廷,所行之事无疑属饮鸩止渴。已经上演的事情,正是叶晨先前分析的,离生门不在离国立根之事,是担心被历来就不和谐的邻居修理,而邻居们的想法比这个新主人多得多。换位思考是叶晨的强项,简国的谋逆势力,先是引狼入室,夺占帝位,再过河拆桥。立足后便要清算离生门,会盟的根本目的就在于,请相好的邻居来,去对付不受欢迎的邻居,比如离国和容国,甚至有可能就是防范离生门。 天龙陆最强大的国家放下身段,发起此次会盟,表面上是增进感情,宣扬和平,其实是篡国名不正、言不顺,找帮手御敌,顺便壮大逆党的声势,以增加这个新政权的合法性。同时,这两位还算强壮的邻居一旦参加会盟,首先就少掉了两个敌人。剩下的离国、容国,还有东北面几无存在感的甄国,若真敢刀兵相加,向简国动起手来,在天秤上期待胜利的各方,都是持有砝码的。只要无人妄动,那么势力间所谓的平衡,就算暂时维持下来了。随着时光的推移,简国,依旧是天龙陆不可取代的老大哥。 各大势力都有一副噼啪响的算盘,离生门要借鸡生蛋,简国有人要夺权篡位,冉国和季国要乱中取利,这些势力都或多或少的算计到彖国的头上来。 ‘你们有权算计我的根,但是,你们算到叶小怪我的存在了吗?’ 第66章 再别霞都 叶晨一番话直说到天黑,在场之人,对叶晨的分析和推演或多或少的,都表示出认同,关于虞昊中毒和山水阁之变,已经没有更接近的答案了。然而,这只是叶晨要向彖廷表达的部分内容。 “现在的彖国,看似意气风发,去年夏季拒住了冉、季的合击,然后收复了失地,更占了个近阳,平息了内乱。但是,那又如何,说得露骨一点,这恰恰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哐”一声脆响,虞婷手中的瓷壶滑落,已摔的粉碎。殿中闻言之人无不变色。话说到这份儿上,众人都死死盯紧了叶晨,这个神一样的年轻人所言,会不会再一次惊掉自己的下巴。 “天龙山之盟,简国并没有邀请彖国参与,在列国眼中,我彖国只是一块迟早要被分掉的肉,如果你对这块肉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情感,到头来,只会影响你享用美餐时的心情,而这块肉的命运,是没有任何变化的。” 殿中持续着寂静,叶晨依旧一脸波澜不惊。“君上收到这份季国邀请会盟的国书,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阴谋。彖国识趣,就会果断拒绝,而拒绝的代价也是彖国负担不起的。” 马元斋抢了一句:“此去正可一显我彖国军威,而且会盟乃是邦国大事,为何要拒绝。” 穆可为接了过去:“会盟本来是一定要去的,但简国并没有邀请我国,我们还是先听听驸马的见解如何?” 叶晨回了一笑,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正因为简国没有邀请我国,我们一旦有兵马踏入简国,理解为典型的攻击行为又有什么不可以。我国立即就成为所有邻国的敌人,他们每一个都比我国强大,何况是三个,这不是作死吗?” 叶晨一脸严肃,“所以,会盟是不能去的。” 穆可为问到:“不去就没有麻烦吗?” 叶晨把头一点,回了穆大人一个赞的眼神:“我们从季国一个小的圈套跳出来,却跳进季国的另一个大的圈套。市井靠卖艺吃饭的人,有一句话叫做‘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季国料定咱们不敢捧人场,那就只能出钱咯。人家面子大,随便给点肯定是打发不了的,那么只能多给,说白了,不给到伤筋动骨,季国是不会消停的。当然,不给也行,人家把会盟这么有面子的事情都和你分享了,结果彖国还不去。那么,彖国就是自古以来列国之中最不仁不义的存在,反过来说,谁能干掉彖国,谁就是大仁大义的存在。事情到了这地步,彖国不去死,难道让仁义去死吗。”叶晨说着自己笑了起来,虞婷早已收拾好碎片换来新茶。殿上最脱线的马元斋,也已明白叶晨的意思了,刚才这狂人有些话说得危言耸听,但推演下来,其分析在情在理,尽是关窍所在,彖国目前已势成骑虎。 马元斋有些不耐烦了,“去也不行,不去也不行,这该如何是好。” 众人心中满是踌躇,都在凝神思考应对之策。太子将今日前后所议之事一连,心中大石早已落定。虽然季国阴险,使了彖国避无可避的霸道计策,但叶晨领着大家云里雾里绕了这一日,看来,彖国会盟之劫,还得着落在这个“好妹夫”身上。于是拜了一拜,“大将军定有奇策,彖国朝廷必将上下一心,破解季国奸计。” 隔了半晌,看众人皆无异议,叶晨放下茶盏。“会盟一定要参加,北铁郡也一定要打。彖国面临的问题之前已经摊开给各位大人看了,谁有万全之策,叶某洗耳恭听。” 此事哪有什么万全之策,若是有,又如何轮得到叶晨惶惶而论。虞昊终于会心的笑了,笑自己慧眼识珠,笑自己对叶晨所付出的一切果决谋断,更笑叶晨中箭受伤时,自己那次亲密的探访。现在已经没有人再质疑收复北铁郡的问题,而是开始研究叶晨抛出的战略目的。地方都没有换,速速的吃了点汤饭,都孜孜不倦的继续商讨着此次可行的对策。 开始还是商讨,渐渐的变为众人发问,叶晨回答。再后来,众人纷纷开始为北铁攻略的行动细节发表意见。叶晨的计划虽谈不上完美,诚可谓周详,给人一种对方完全无法反制的错觉。一颗二十一世纪的精明脑袋,加上一个能打敢拼的性格。整个彖廷对叶晨是认可的,就连原先很看不惯这个年轻人的穆可为也赞了几句。 计划的几个要素是同步进行的,调集山岳、风痕和雷光三营往“鹤塘”城,同时集结四万兵马,展开一段时间的特训。然后大摇大摆的向“平朔”开拔,名曰两万会盟之师,想办法借点粮食,再往西到“合萨”。只要第一次借粮成功,那么第二次借粮就会方便许多。占领合萨,标志着战役阶段的真正开始。在季廷没有掌握北铁真实情报的情况下,彖军才入简国时,应该是安全的,有了一定的纵深之后,这两万彖军会遭到数倍于己的冉、季合围,然后渣都不剩的吃个干净。之后无论继续压榨彖国,还是长驱直入,彖国都只会越发羸弱,直到任人宰割。而此次彖国成败的关键,正是要好好利用对手的计划。北铁一郡完全收复之后,会盟可以象征性的派个代表团参加一下,而且要从季国线路进入简国。另一方面,攻击“怀德”,也是必须的动作,那里是季国的都城,一定要完成“彖国居然打到了季国的都城”这样一种舆论的制造。 季国留在简国的主力只有两个作用,一是为简国看家护院,二是为了吃掉彖国傻不拉几去参加会盟的这部分兵力。趁季国主力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最大限度的消耗季国。同时,增加会盟时己方谈判的筹码,进而稳当的将北铁郡划回彖国版图。 叶晨在会议开始之初,对于给养方面的问题无视,其实是有充分准备的。季国发来的国书中有“彖君共举大义,我朝亦可暂缓岁贡之纳,以示威德。”这一段里面,叶晨看到的是钱,这部分钱反正还没给出去,可以改用做自己的军资,再由彖廷调拨一部分,军资之患得解,用不着捞空国库。话说回来,老子准备干你丫的,干嘛还要惦记给你送什么礼。 季国万万不会想到,彖国竟敢如此狂妄大胆。会盟之计将会演变成彖军借粮,然后收复被占领近三十年的失地。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叫叶晨的年轻人。 叶晨夺还北铁郡,使得乃是假途灭虢之计。一阶段的计划成功之后,还面临三个主要问题,第一是如何实现用彖国最低的损耗,去换取季国大的损失。第二是,如何准备这次会盟,才算周全。第三,彖国北面和西面的防御和进攻策略,分别需要激烈到什么程度的政治和军事动作,才能尽量万无一失? 另外,冉国一侧,叶晨也是做了准备的,计划虽非万全,彖国能否做到,那就要看山水阁的真正的能耐了。 叶晨打开虞婷取来的包,翻出《东流志》,向虞昊和廖锻展示了其中的几页,关于“轒辒车”。此战不单是彖国兵部的事情,工部的能工巧匠虽不用上阵杀敌,但也要出现在前线,这是整套战略中必须实行的一个细节。说到底,彖国穷嘛,就地取材制造的东西不一定比朝廷给的差,不但省了运费,还能降低时间的成本。 在叶晨的预期当中,在“鹤塘”的简短的特训过后,彖国会有四万人马得到战力上的提升,勉强可当得“雄兵”之称。一封密信写好,交给虞昊看了看,又传给虞月华。“时间紧迫,请长公主现在就办,如果为难,找廖大人和闾丘大人想想办法,一定要真真切切。”这里已没虞月华什么事,长公主亲自下去安排。山水阁刚恢复些元气,便要承受比以往更大的压力。 怕众人意犹未尽,叶晨又讲了老半天,虞婷平日歇得早,已第二次伸手遮着俏面打哈欠,搞得眼泪汪汪的。廖大人此时有了新玩意儿,也不再急于追究火炮这种高科技,先吃透这个轒辒车要紧。 众人散去已是三更时分,叶晨一个回马枪又杀回谦敬殿,来来去去讲了一天,“北樊南霍”的问题始终避而不谈,对于季国的所有计划,都必须围绕季国这两大派系来制定。虞昊洗脚水凉了几盆,看来今夜睡觉之事,只得作罢。 按叶晨的要求,部队一明一暗,分散前往鹤塘集结,后面的计划,暂时只能自己和虞昊知道。明日的早朝一过,自己就会立即动身,估计半月之内,就能到达平朔。如果一切顺利,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北铁郡就算是安稳的回归彖国了。 次日早朝,有官员们奏了几个不大不小的事,接着由太子宣读季国要求会盟的国书,朝上立即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虽然礼部的那位大学士极力反对,穆可为和闾丘言已各抒己见,加上马元斋附和了几句,出兵会盟的事已成定局。此次会盟,彖国并没有收到简国的邀请,多亏了好邻居季国,人家面子大嘛。 朝堂之上,会盟之事已定,北铁收复的计划只字未提,足见昨日参会的几位大人之忠君爱国。这一日朝议出奇的和谐,居然没有人被弹劾。看来昨天东宫散场后,所有大人都“加班”了,从这个角度看,彖国还是满有希望的。 叶晨顺势呈上了关于“综合国力的重要性”一卷奏疏,这可是熬夜赶工才交出来的成果。综合国力的提升并非短时间就能完成布署的,更不是一两代人就能尽显成效的宏图大计。趁现在朝廷内部和睦,先传递下概念,此政令若能从此生根发芽,将来实施的时候也可以事半功倍。彖国除了信息一项,其他方面几无长处,最重要的政治、经济、军事三项更是一塌糊涂,熬夜那点时间,写得清楚名目都勉强,具体的细节就无从谈起了。 奏呈是一大张纸,像字画一样卷着带进宫来的。才一打开,虞昊差点笑出声来。偌大张纸上,字迹密密麻麻,前半篇工工整整,能读易看,后半篇字迹潦草凌乱,有叉有圈,连涂带抹。和叶晨发往近阳的密信一样,居然还有许多皇帝都不认识的字。 这篇颇有“远见卓识”的奏疏,是由叶晨和虞婷精心策划了很久才动手书写的。前半部分都是叶晨口述,虞婷书写,后半部就是叶晨昨晚熬夜的杰作了,虞昊不认识许多字很正常,因为那是叶晨写的简体汉字,属近阳专用,天龙陆独此一家。 虞昊收了奏呈,也知这位驸马用心良苦。六部尚书若人人都像叶晨一样积极上进,彖国何来崛起之困。顺口准了叶晨“回近阳养伤”,更是特批“驸马力行近阳新政”,旋即散朝。大面上让叶晨回近阳,正是防范冉国的一步险棋。 这边前脚刚散朝,那边叶晨已与虞昊在园中空旷处密奏。要与列国动手,不论时机如何,存在客观问题必须有效解决掉。叶晨凑近虞昊耳边低语几句,虞昊顿时眼泛精光:“给你个近阳,果然没让寡人失望。” 回到下处,叶晨正要开饭,太子带了两个龙尉来向叶晨饯行。一看几人的装束,哪里是来送行的。开口一问,果不其然。虞昊是看“叶少傅”太有能耐,生怕太子错过了“社会实践课”,特地安排太子随叶晨参加逆袭季国的崛起大计。看完了密旨,太子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三人静静坐在旁边等着叶晨吃完饭上路。 叶晨此时哪还有什么胃口,‘岳父大人是计算王,小胥知错了。’这一路要攻打季国,军、政都分不开身,却还要捧个国宝在头上。再者,今日的朝命是叶晨回近阳养伤,万一事情弄糟了,这绝对又是叶晨的“个人行为”,与彖国朝廷无干,彖国的军队本来是去会盟的。 叶晨浑然不知自己刨的是光饭。虞昊虽然有些过分,但还是可以理解的,他是对整个彖国负责。还有一点让叶晨郁闷的是,太子跟着去,事败,是叶晨的过失,事利,也可以解释为太子的洪福。不管虞昊有没有这方面的算计,对于叶晨,总是有些不爽。又喝了几口汤,叶晨擦擦嘴。牵起虞婷的手,“太子请借一步说话。” 伴君如伴虎,朝上的岳父可算是苍虎,这里的虞喆可谓幼虎。还是说清楚好些,免得将来同室操戈。叶晨不会向有交情的人动手,但更不会允许有交情的人向自己动手。“此番攻击季国,太子可有想担任的角色?”太子喆顿了一下,“愿凭少傅调遣!”叶晨还算满意,一人做出决策就够了的基本原则并未被破坏,否则的话,此次战役不如干脆作罢。接着开门见山的说出了吃饭时脑子里那些东西,放在心里太憋屈,而且会坏了大事。 “利”字拆为“禾”与“刀”,为的乃是一口饭,叶晨追求的生活,不在于高层次的物质享受,或者穷奢极欲的奢华。只要自己大事办成,粗茶淡饭、与世无争没什么不好。一番话说完,太子和虞婷脸色都不好看,因为叶晨说的很直白。但有一点,这兄妹二人是确信的----叶晨忠于彖国。 叶晨虽然年轻,淡泊名利方面的精神高度,仿佛是骨子里就带着的。不是叶晨不争,经历穿越一事,对于名利,叶晨比大多数人看得都淡。穿越过来的时候没上天并没有展示什么祥瑞自己身上也没发生什么凶灾,穿回去的时候,也可能同样在不知不觉间就发生了。名利可以淡薄些,情感却不是说没有就能没有的,所以叶晨只要有机会,对虞卿兰和虞婷总是关心得殷切。 各取所需,各得其乐,可谓圆满。叶晨处理得不错,丑话说在了前头,同样是对彖国负责。 还有一事叶晨也完美的解决了。按皇家礼仪,叶晨是虞喆的妹夫,要拜一声舅哥。偏偏虞昊又给叶晨封了个少傅,那么,虞喆要尊叶晨一声老师。再加上繁杂的衔职和封号,虞喆可谓驾轻就熟,叶晨就绕得七荤八素。叶晨实在是不厌其烦,加上虞喆也是爽朗之人。于是私下里,叶晨称太子为“大喆”,而太子称叶晨为“大晨”。绕开了皇家的虚礼,两人都大,不失互敬,行挚友兄弟之礼。 时间过得很快,一顿午饭也蹉跎不了多少时间,叶晨又与虞婷独处了一会,不是儿女情长,而是怀德攻略之后必须要解决的问题,现在才让虞卿兰去准备,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临走时,叶晨当着众人一把将虞婷搂在怀中,长长一口亲下。《史记》中的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不但是千古名句,更是大多数沙场之人避无可避的宿命。叶晨不是贪图这一口香滑,而是要提醒自己记住,娇妻顾盼,不可意气用事。 转身后,叶晨抛开了依依不舍,虞婷泪如珠落。这一别,不知何日再度重相逢。 第67章 北融小院 叶晨带着太子,去了一趟工部,廖锻那里,还算有些私货,大型的轴承和轮毂都有,虽然是木制的,将就用吧,叶晨再牛也无法通过自己这点知识凭空将彖国的工业水平进化一遍。轒辒车的主要组成部件只有少数要临时赶制,时间上没有问题。布置好这边的计划,约好了时间,四骑直奔鹤塘,太子并没有叶晨想象中那么不易相处。大概是彖国多年被列国欺凌的缘故,太子出生至今,所历多是危机与忧患的环境,不但能吃苦,还勤学好问,是个聪慧果决的年轻人。对于这个只大三岁的太傅和妹夫,丝毫没有轻慢。就连对两个护驾的龙尉,离开霞城后,与太子行的也仅是长幼之礼。 疾行了五日,方抵鹤塘地界,早有虞森淼的门客把四人接应下来。引着路又行了一日,虞森淼和郡守伍通,已在城外相候。叶晨的怀德攻略,暂时连这位北融公子都一起瞒下了,安全起见,先瞒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待时候到了,自然是要知会并合作的。两位“地主”目前所知,仅限于会盟,却不知这样一个出力不讨好的会盟,居然会由太子出马,而先前通传的信息只字未提,更没提到大名鼎鼎的,“骠骑将军……叶晨”。 英雄识英雄,现在彖国谁人不知叶晨的名号。如此能谋善断,屡建奇功的人才,莫说广揽英杰的北融公子,就连彖国一些边城的百姓之中,多少都能道出点叶晨的事迹。虞森淼和伍通客气得一塌糊涂。看得出来,乃是真心“久仰”。叶晨也终于有机会见见这位“二渔四猎六指鬼”中的另一位虞氏之人。 北融小院就挨着鹤塘城而建,名号低调,地面却很大,屯驻个三五千人马完全不是问题。应叶晨的要求,先“瞻仰瞻仰”。此宅院门庭不阔,府中类似训练设施的场所着实让叶晨盛赞了一把,比之狂军山和跃马山并不逊色。此地的训练设施是根据五湖四海的门客们集思广益,经过持续不断的改良弄出来的,在训练效果、科学性方面丝毫不弱于叶晨的理念,甚至还要领先一头,因为这里大概三分之一的设施是用来习武的。叶晨再看,北融小院的建筑皆朴实无华,无用的装修宅饰,几乎见不到,偌大片府邸,所用家具器物竟如普通民家一般。 只是短短的接触,叶晨已能想透虞森淼得名的原因。为人低调,深谙韬光养晦之道,平易近人,又能知人善用。接触的门客中,虽不乏鸡鸣狗盗之辈,众人侃侃而谈,皆透一股侠气。居功不傲,圣宠不骄,彖弱而心志不移,处贵亦肝胆为国,与季国周旋多年,寡而不屈。正应了《孟子》一书中,大丈夫之誉,不由得真心仰慕起来。 虞森淼的招待很普通,但不失礼数和周全。席间大行酒令,多次起身向四位客人轮流敬酒,相比之下,伍通这位郡守,几无存在感。虞森淼的实际年龄也就三十多岁,这位沧桑的叔,为了彖国可真是鞠躬尽瘁,门客招揽了近千人,自己却不娶不纳,未至不惑之年,发髻已是隐现花白。 叶晨自除夕前去了趟简国,再没消停过。就算是霞城养伤那段时间,也是在奏疏、情报、人际关系间转悠。过不了几日,各路人马陆续到了此地,更是难免要食不暇饱、寝不遑安。宏大的战略实现之前,鹤塘这几日光景,难得如世外桃源般悠闲。初到鹤塘,终于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一口茶气沁心,草地上一躺。云不动、风不动、心亦不动,正是“无智亦无得”,悟亦不悟,人我两忘。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终点的辉煌和完满是令人期待的,而一路的风景又如何不让人流连忘返。叶晨没打算进城,就住在北融小院。虞森淼安排的住处很好,几乎听不见门客的鼾声。每顿都可以小酌几杯,面对每次不同的门客陪席,叶晨也乐得了解了解天南海北,和些古今传扬的江湖轶事。 好景不长,三日后的黄昏,小校来报。门口来了一支人马,服饰特异,看起来风尘仆仆,自称‘近阳弟子规报到’,为首的统领自称魏翔,奉君命到此,却无凭据…… 来人的身份叶晨没怀疑的必要,但看北融小院也不怎么宽裕,叶晨还是征求了虞森淼的意见。百十号人,可不是什么添几副碗筷就能解决掉的。 “三生有幸,蓬荜生辉”,简单而诚挚的客套一番,虞森淼将来人统统迎进小院,安顿这百十人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一北一西两支彖国劲旅相会,实属彖国之盛会,两边人马在祥和的气氛中,进行了亲切的切磋和交流。只此一晚,消耗些柴米不在话下,但是居然用掉了北融小院一月的酒耗。叶晨也不富,这账最后由虞喆以君子一诺记账,算在朝廷头上,形同打白条。 大院中还在热闹,叶晨已苦脸回到西院。魏翔不但带来了弟子规三个营的作战人马,还带了叶崇和赵瑞兄妹。虞森淼门中不乏认得叶崇之人,都来与大侠混个脸熟,食客们私藏的好酒堆了半屋子,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见面礼。行走江湖,如果可以多了这么一张大脸的照应,方便的地方多着呢。叶崇保持了一贯的淡漠,以茶代酒,只是简单的客气客气。赵瑞和赵怡随意用了些饭菜,同样滴酒未沾。叶晨早已注意到,两人头上均系着一条白布,莫不是赵掌门那边,发生了什么? 赵凌塔在锦浩宫一劫之时,身心都遭受巨大打击。一个年长之人,能从如此变故中,背井离乡一路撑到近阳,已属不易。叶晨的苦脸不是装的,锦浩宫被灭,自己师徒二人怎能脱得了干系。江湖上又一位英杰离世,叹息之余,世人怎注意得到,那一抹星耀之光,于无形中,已弥散于天际。 风云变幻的时代,新旧力量的更迭,总在不经意间,既是那么突然,又是那么地不被察觉。 屋中几位门客与兄妹二人聊着,师徒二人已到院中空旷之处。叶崇很严肃:“此来向你要一碗血,治治怡儿的病,虽有些不合情理,现在别无他法,你可会怨恨为师。”神色中略带愧疚。 既然开口,叶晨又如何会拒绝,在印象中,叶老怪还从未求过什么人。“没事儿,我就一移动的解毒血库,这血只要不把我放死放残,就当是明增大师教我布施咯。” 叶崇一笑,“就找你小子帮人治个病,师叔都搬出来了,没事就好,治吧。” 在霞城就已允诺的事,叶晨是不会赖账的,顺便可以还点人情,师徒二人的心中多少会安慰些。只是叶崇这反应,不愧是做师傅的,吃定了这个徒儿。 叶崇还有话要说,叶晨已进到屋内,取来个茶盏,抽出匕首开始“自残”。屋里还在话家常的几个门客吓得不轻,这位北融小院的上宾,眼神镇定,谈吐大方,乃是位健朗且易与结交的人物,素闻雷厉风行,但怎么就自己放起血来,而且动作是那么的娴熟,需知习武之人,最重气血的保养,难道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吗? 须臾间,茶盏已有七分满,赵瑞万没想到叶晨如此爽快,还要准备准备或者择日再说什么的,不但愧疚,也由衷佩服起小叶。现在说客气的话都是虚礼,赶紧上前包扎才是本分。 “对不住了,在下有难言之隐,需各位回避一下,待在下明日置酒赔罪。” 众人虽然心中疑惑,却不好多问,江湖上固血补气的法子可多着呢,改日定送些来,大家都识相,纷纷拜辞而去。 叶崇向赵瑞道:“别凉透了,让怡儿喝下吧,看看有没有效。若真能治好了病,也算了去凌塔兄的一个心愿。” 赵怡跟到鹤塘来,只因叶崇说此处有药可治晕厥的顽疾,没想到这药竟然是血。刚才亲眼看着叶晨放血,如何能喝得下去。与赵瑞争了几句,晕将过去,不知是晕血还是老毛病发作。“叶晨,先喂她服下,为师在外面还有话和你说。” 叶晨答应了一声,赵瑞也出手帮忙。血乃是腥燥之物,赵怡今日可受够了罪。才喂下一半,醒了过来,看见叶晨和哥哥正给自己灌血,来不及挣扎,又晕了过去。喂完了“药”,赵瑞恭恭敬敬回了叶晨一拜,叶晨也不客气,回个笑脸出屋叙话。 叶崇还是一脸严肃:“你赵伯伯临去之时,和我说了许多事情,怡儿虽非完璧之身,你……娶了她吧。” 这次换叶晨差点晕厥。‘赵怡的完璧之身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话说怎么就要娶了她,最多自己就是十分不小心的看过人家洗澡,难道不小心走光,也定义为不是完璧之身?’ 师徒两人在屋外,足足聊了一个时辰,叶晨终于有机会更加深入的认识一次,“江湖”两字的概念。锦浩宫被灭,这一次居然是冤枉了离生门。有一句老话叫“树大招风”,看来,除了叶晨,喜欢给离生门泼脏水的可是大有人在。 赵凌塔经灭门一劫之后,心神渐枯。空则能明,居然看破了江湖荣辱,终于向叶崇痛陈其事。放下了恩怨,缘劫尽散,没几天便撒手人寰了。 锦浩宫与简国朝廷历来关系不错,简国强盛,朝堂上派阀之争更不逊色于彖国,且暗流涌动。简国国姓为“赵”,数年间“胡”姓蒙得姻护,朝内朝外亦经营有道,大步流星势如鹤起,俨然已盖过景、詹两家。此次简国生变,太子虽然登基,凭的便是摄政王“胡忠贤”与景冲之弟“景泽厚”之全力施为,两人呼风唤雨兴动暗流,此时巨力已现,而锦浩宫,便是这股巨力的一小部分。 半年前,景泽厚带胡忠贤之子----胡兴达,曾造访锦浩宫,特地走动,多半也是朝堂争权、党羽积势之行。 当时锦浩宫上下倒履相迎,期间却发生一件赵凌塔做梦也想不到的丑事。赵怡的武功在同辈中可算翘楚,花样年华,更是有姿有韵。胡达兴乃是道德败坏之徒,寻机药倒了赵怡,坏了她的身子。赵凌塔发现后,怎肯干休,又不好伸张,一怒之下独自动手要灭了这恶贼,怎奈对方行事太过龌蹉,竟然以赵怡要挟,赵凌塔投鼠忌器反为所制,进而反被威逼利诱。 锦浩宫暗中归附侯府多年,赵凌塔从未想过利用女儿高攀而上。本来只是期望,大树下面好乘凉,安安稳稳的光大门派,岂料不知不觉中,锦浩宫早已无法自拔。如今发生这些无法启齿之事,唯独担心传扬出去,毁了赵怡一生,于是未敢声张。景泽厚佯装主持公道出来劝和,向赵凌塔说了许多好话。米已成炊,赵凌塔恨也无济于事,修了书信,让带回中霄由胡忠贤决断。锦浩宫在简国还算有些名气,按景泽厚之言,两家勉强门当户对,先禀奏王爷,大事过后,可命胡达兴娶了赵怡,也算是名正言顺。框住了赵凌塔,这些奸佞之徒次日便走了,怎料此事再无音讯,事情就这么搁下了。 赵怡醒来后发现身体之异,却没好意思伸张。除了赵凌塔详知端倪,此事就这么捂着,瞒下了锦浩宫所有的人。 日月更替,成亲之事迟迟不见有何回复,赵凌塔更是心焦。曾亲自去中霄城拜访过两次,第一次吃了闭门羹,连侯府大门都未得入。第二次依旧不得进入,赵凌塔便夜闯侯府,胡忠贤是见到了,却似浑然不知此事一般。又找来景泽厚当面对质,哪曾料到,那景泽厚彻底“赖账”。 眼看赵凌塔就要翻脸,对方终于口头上给出了承诺。“赵当家与我等共谋大事,事情若败,大家都是玉石俱焚。莫为此小事伤了咱们和气。赵侄女是贵府的千金,听说才貌双全,现在嫁过来,充其量只是个世子的偏房而已。事成之后,不但可以风光大驾,锦浩宫又何惧离生门。”胡忠贤才说完,景泽厚又来搅和:“赵当家乃是一代江湖名宿,王爷既应承了此事,不可再苦苦相逼。今日在下做保,大事了结之后,赵当家不肯嫁女,莫怪国法难容。” 对方已然放了准话,若逼急了,锦浩宫转眼就有大难。虽然此时已看清这些达官显贵的歹毒,怎奈已上了贼船,赵凌塔担忧数百口门人性命,只得咬牙隐忍下来,期望着此事能有一个变通圆满的解决。谁曾料到,这一来二去,事情竟转变成,不是胡府不娶,而是锦浩宫能不能嫁。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赵凌塔陷在这些权术高人的瓮中,失了策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商不与官斗,一个独门独户的江湖门派,虽有些名声,又如何能与这些有偷天换日之能的权臣一搏,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 第68章 缘来如此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一个多月后,赵怡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赵凌塔含恨道出真相,苦劝几日,赵怡为全锦浩宫之名,忍辱负重坚强的接受了一切。但悄悄打掉了孩子之后,便落下了晕厥的病根。寻常妇人流产本也没这些怪事,只因那胡达兴当时鬼迷了心窍,一不知所用之药的药理和副作用,二不明药量轻重,只是害苦了赵怡。 对于锦浩宫灭门一事,只是胡忠贤计策的开端。那晚前来灭门的一千多人,并不全是离生门的人,而是掺杂了大量侯府精锐乔装改扮而来的,并非真正的离生门滋事寻仇,充其量队伍里有那么些花钱从离生门“请”来的人手,属于背着宗门赚点外快的买卖。叶崇与离生门在南霄血战,离生门也元气大伤,哪有精力在黑白两道同时开团。离生门坏是坏,又不是傻,就算有实力,也不可能逢人就干架。没有利益的事情,哪来的兴趣。 锦浩宫遭难的那天晚上,谁来灭门已不是最重要的,能不能保住性命才是根本。拼斗间叶晨师徒虽有所察觉,但以当时的情形,又能改变什么。 赵凌塔受命的计划是,配合制造一个锦浩宫被灭门的假象,利用叶崇重情重义的特点,让赵凌塔混入近阳,进而从叶晨这里套取一些别处得不到的利益。已列的名目包括《东卫志》、《东流志》、和火炮知识,高阶的目的,自然是叶崇手中的天龙令,如果再能顺利将叶晨困于掌中,简国将获得更加丰厚的红利。 最完美的结果,当然是以上的种种利益,再加上近阳。近阳的意义,绝不仅仅是一个战术据点,而是简、冉、彖三个国家战略平衡关系的绝佳杠杆。对于彖国来说,近阳是国家防线的的前沿,最不济的情况下,近阳也可以是换取利益的筹码。但对于胡忠贤来说,近阳是冉彖两国矛盾的导火索,冉彖两国矛盾永在,简国潜在的利益便永在。甚至可以理解为,简国只要能暗中影响或者控制近阳的军事决策,简国南面的无限可能,便尽在掌握。 叶晨对天龙令也一脑子疑问,本欲请叶崇分享一二,但又觉说来太过敏感,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老怪若是想告诉叶晨天龙令的事,就算自己不问,他也会说的。 锦浩宫的地盘虽被烧了,人员并没多少损失,转而投向了胡忠贤的泰安侯府。属于挂着锦浩宫的名,为侯府当差,赵凌塔说的那几位锦衣,自然就是锦浩宫为侯府办事的头头。名正言顺的收编了锦浩宫的人手和战力,其实也是胡忠贤计划的一步,只是赵凌塔一时糊涂,未能看透这一点。 胡忠贤的计划,完全成功的可能性还是有的。江湖上“义”字为先,百十条人命,加一个烈火焚山的深刻印象,但凡有能力的人,都会生出点恻隐之心,弥补的时候又怎会借多少,还多少。人情这东西,根本就不是单纯用“价值”可以衡量的。叶崇被人如此算计,一个是因为得了天龙令,另一个就是摊上了叶晨的师傅这个名头。若不是赵凌塔良心发现,叶崇师徒二人定然还在他人算计之中。 计划一旦开始,又如何停得下来,赵凌塔终是把一条路走到了黑,最后的时候,放下一身荣辱,拼尽全力给叶崇指了一个方向,一个可以走出这片黑暗的方向。只有叶崇走得出去,锦浩宫还活着的人,才能走得出去。于是临终前,向叶崇说了个罄尽,求了个心安才去的。说赵凌塔是重伤难愈而死,不如说是抑郁忧愤而死。 曾救过自己性命的人,一个被别人利用的人,一个靠“忠义”行走江湖几十年的人,一个将死之人。不管他的要求是否过分,叶崇又怎会为难于他。心中一个“侠”字,看不见,摸不着,却活灵活现,亦如影随形。 说透了锦浩宫的事,又说赵怡。此女命中有此一劫确实可怜,但对于嫁娶一事,叶晨也没了主见,支支吾吾应了几句,叶崇也不催逼。抛开锦浩宫的事不谈,此时的叶晨,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叶崇的助力和首肯,但就大小两怪的行事风格和性情而言,叶晨心中也十分纠结,就当事先知会一声吧,老怪虽然乖张,毕竟是自己的师傅,于情于理都不应欺瞒...... 又一炷香时间过去了,师徒二人果然还是说武功畅快,索性拆起招来。武功除了苦练的积累,对武学意境也有所讲究,叶晨自修习千叶掌和脉流诀以来,都是自悟自修,加上一部分临场发挥,真正得人指导进行修炼的事,还没发生过。叶崇虽少了一臂,却是叶晨武功启蒙之人,一个授业有道,一个勤学善悟,所得不仅是武功的提升,更有师徒情谊的承启。 次日巳时未过,师徒二人前往探望赵怡。赵瑞喜形于色,谢了又谢,只说今早曾和赵怡习武,两人走了百十回合都未见异状,赵怡的晕厥之症怕是已解。叶晨虽在一旁心中呵呵,倒也乐见善行有果。叶崇的试探更是明确的验证了药效,打铁趁热,接着便宣布叶晨和赵怡的婚姻大事! 刚一说完,赵怡扑通栽了下来,赵瑞下意识急忙去扶。这次不是晕倒,乃是跪禀,几行清泪潸然而下,见者尤怜,情真意切。 “谢叶伯伯厚爱,但父亲经营锦浩宫多年,被恶人毁去家业不说,父亲和许多门人也因此丧命。怡儿虽不是什么淑女巧妇,但自那时起,便曾发誓,只要有人能为锦浩宫报了此仇,怡儿甘愿做牛做马。” 说到这里,赵瑞也扑通跪下,一脸实诚的望向叶崇,“赵瑞亦与妹妹共有此誓!” 此言一出,叶晨脸色大变,赵怡说得晦涩,意思却很直白,但世上真有几人会拿个女儿家来当牛做马的?赵瑞这突然牛棚里伸出个马脸,这么一来的话,莫不是还要为赵瑞的终身大事也操一份心。看叶崇的意思,赵家这几位晚辈的事,是罩定了。但是,叶老怪真劳得起这神?届时自己定然被牵累。而做为赵瑞,除了护妹心切,本无其他意思,家族或门派的责任,男儿自应担当,于是奋勇争先要以命报恩。 叶崇没来得及发话,赵怡又道:“怡儿在此拜谢大恩大德,叶叔叔若能遂了侄女此愿,侄女任凭驱策,但大事未了,怡儿不敢从命,放血治病之恩怡儿记下了,只能来生再报。” 兄妹二人嗵嗵嗵磕了三个响头,额上白布下已撞红一大块,尤其是赵怡,面上泪水滚落,叶晨心中感叹,面上却有几分不高兴了。 响头都磕下了,这分明是希望叶崇为赵凌塔报仇,一个离生门,叶崇已失了一臂,现在的对头又多个简国,大侠也会老,大侠也没有无敌的挂可以开。这事迟早着落在叶晨身上,不是叶晨不顾大义想偷懒,“事非宜,勿轻诺。苟轻诺,进退错。”这个道理,叶晨还是懂的,何况此事远非放点儿血给人治病这么简单。 从某种意义上说,简国的力量并不是离生门可以比的,人家更不会明刀明枪的正面和你干,需要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也是无法估量的,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哪一件不带个义字,因义而废义,还不如一开始就不义。 叶崇突然宣布成亲这种令人热血冲脑的消息,同时也是要检视检视赵怡的病情。现在看来,叶晨服过的白鹿果绝对不是山寨货。至于报仇,几十年的交情不说,赵凌塔曾在南霄城救过自己一命,只此一项,叶崇本就责无旁贷,又怎会为难赵家留下的两个侄子辈遗孤。满口答应下来,扶起二人,慢慢讲叙着赵凌塔临终之托。提起家父,赵瑞也轻轻侧首拭面。 茶饭过后,一叔两侄都各得其所。叶崇瞒下了锦浩宫被灭门的真正祸首,也瞒下了赵凌塔受制于人的一节。此事师徒二人昨夜已商量好,有机会除掉胡忠贤和景泽厚再将原委公诸于世,而赵凌塔受制的事,将会永远烂在肚里。至于赵家的两位侄子辈,不但已治好了怪病,还找到了愿为锦浩宫伸冤报仇的强援,天龙第一大侠和他的奇葩徒弟。 叶晨心中自嘲‘果然是有梦想就有希望……吗?哈哈,哈哈哈哈。’ 昨夜与老怪对练,叶晨颇有收获,看叶崇该说的差不多也说完了,缠着叶崇要比划比划。被叶崇白了一眼,“我和瑞儿还有事要说,你陪怡儿出去走走。” 虽然成亲的事昨晚已提过,且貌似已含糊答应下来,但叶晨根本没当回事儿。现在就开始所谓“交往”,不但生硬,更是毫无心理准备,人家已经有老婆了…..两个。 不管能不能进入状态,叶晨回了个抽搐的脸,又和颜悦色向赵怡到:“我师傅要谈大事,把你交给我了,出去走走吧,有朝一日报了仇,还要给老怪当牛做马呢。” 赵怡不理会叶晨的大话,拜辞出来,不远不近跟着,两人都十分尴尬,漫无目的的在小院转悠,不时遇到门客就要寒暄几句。 “三小姐,你的病真的好了?不如咱们练练。”若是寻常之人,赵怡也是比较好强的,战又何妨。但偏偏是这个受了家父之命的婚约者,赵怡反而放不开了。也不答话,叶晨走就跟着走,叶晨停就远远站定,头低低的垂着,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 叶晨也无心泡妞,新婚不久便和两位娇妻聚少离多,心中早已有些愧疚,现在又有一门推都推不掉的亲事,虞卿兰和虞婷再豁达,叶晨的良心上总是多出些挥之不去的亏欠之感。锦浩宫的对头,除了自己去解决掉,难道还真看着这命运坎坷的人嫁给江湖上的某位大叔、甚至是爷爷级别的长老不成。赵凌塔的遗愿叶崇自然会倾力而为,但不管进程或结果如何,这门亲事基本都不会再有什么变数。 昨晚叶崇还提到了瀑布窥人春光之事。‘要是那天没有误闯瀑布,会不会有什么转机?’叶晨心中嘀咕着,却越想越害怕。‘当天本想抓鱼烤了孝敬叶老怪,冲出林去,水里有几个人在洗澡,还真没敢数,但绝对不止三两个,这么说,全都要嫁给我!?造孽啊……’思来想去,都嫁的可能性不大。各种条件筛选下来,被看了春光,又具有锦浩宫尊贵属性的,也就赵怡一个了,忍不住长长舒一口气。人家本来就不是故意的嘛,撞见洗澡而已,用得着动不动就谈婚论嫁吗。 叶晨回首看着赵怡,风韵、气质俱佳,这样一个俏丽灵动的美女,却接连经历了两个足以让她彻底崩溃的劫难。而经历这种份量的不愉快之后,除了发誓要为父报仇,她只是表现得比普通女性更加冷漠一些。望之楚楚可怜,叶晨心中一阵悸动。 走着走着,不觉已绕到虞森淼东院。“我要和北融公子到鹤塘附近看看,三小姐不方便的话,也可以回屋休息。”叶晨尽量保持着礼数,但又不喜欢现在的气氛,婉言表示表示。赵怡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叶公子请叫我怡儿吧,若公子方便,怡儿也想四处转转。” ‘哟呵,逆商蛮高的嘛,反而问我是否方便,汝女可教!’叶晨谢客不成,带她转转也无碍,“好啊,人多热闹!”快步去会虞森淼。 赵怡之所以跟着叶晨,也是心性使然,不论顽疾是否痊愈,此人行事磊落,胸怀坦然,与之相处便觉自在。何况,晕厥的毛病,比起前段时间,已有明显改观,于是心情大好,突然十分想重温下跃马扬鞭的逍遥。最重要的是,回屋除了吃喝发呆睡,还能做什么,顺便接触下这位放血治病的恩人,万一,还真是个值得托付的英雄呢。 第69章 森淼步道 赵怡本以为就是几个家丁随从,在城外山水间溜溜马。叶晨和那北融公子说了一会儿,居然开始召集人马。叶晨尽起山岳营,虞森淼则唤来十几个门客。四五十人从南向北直出鹤塘,马儿奔的都不慢,这半日时光,不知要驰多少里地,更不知要去到哪里。 黄昏时分,这支人马已距鹤塘五六十里,再往前走,就是季国的“平朔”城,原来叶晨是准备在大部队完成集结前先探探路。草草用过晚饭,叶晨邀虞森淼驰上一座土丘,远远北眺。虞森淼长年与季国周旋,也曾用过围魏救赵之计攻击过平朔以北的城池,鹤塘方圆几百里地,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虞森淼可谓是虞卿兰曾经认可的潜在追求对象,叶晨除了想了解下这位北融公子对虞卿兰的见解,亦有找个局外人谈谈人生的兴致。可惜此间无酒,只是临风歇马而叙。借会盟之机攻击季国,与其说朝廷瞒着虞森淼,不如说朝廷是要瞒住天下,而私底下,这件事情是必须要让虞森淼知道的。 三言两语,叶晨还未道出,虞森淼便试探性的提出反问,当得起英雄所见略同。让叶晨惊讶的是,自己掌握的一些信息,在虞森淼这里,居然也能得到肯定的验证。待叶晨将讨论的话题,引导到对季国用兵的可能性之时,虞森淼难掩兴奋之色,在战略层面的一些想法,两人居然有着如出一辙的默契。虞森淼眼中似有火焰燃烧一般,叶晨捕捉到了这个瞬间。随后,虞森淼眼中露出一点点失落,或许,这么好的机会,本应自己把握。 到后来,两人的密谈逐渐演变为畅谈。以虞森淼的才略,在许多细节上反而给叶晨提供了更好建议,这位名列天龙榜的大英雄,当然可以感受到朝廷准备主动出击的意志,更将此次彖廷毅然出兵的意义,看得通透。 “此番不知可否为将军略尽绵力?”说的客气,但看得出,乘虚收复北铁这件事情上,虞森淼恨不得能立即付诸行动。被打了许多年,一直蛰伏隐忍,终于到了报仇的好时机。除了对叶晨盛赞一番,一心要为国家出力,才是虞森淼最想付诸行动的事。叶晨见虞森淼挚诚,赶紧谦虚了几句。 虞森淼又到:“此举虽然凶险,但确是我彖国千载难逢之机,将军真可谓彖国的福星,不但能遇此良机,更能临机而动,毫不拖泥带水,彖国复兴有望,有在下能出力的地方,森淼愿赴汤蹈火,请将军千万不要客气。” 具体的安排,叶晨暂时没打算透露,单是攻击季国一节,目前还真没算虞森淼的份。因为叶晨的预想中,直接把北融一系用做战力投入,太过浪费,北融这边的资源,最有效的利用方式是,其他部队缺啥,就从北融资源里补充。北融一系剩下的战力,是留着万一没达到预期的战略目的,又捅出了娄子,用来抵御季国报复的中坚力量。这些盘算叶晨要是向任何一个人说了,那就是脑袋让驴踢了。 国家在策划这么大的动作,完全没有北融的份,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待两人聊得深入些,叶晨逐渐透露,坦诚而对,直言利弊,除了怀德攻略的保密需要。此外,叶晨还希望回到鹤塘后,要虞森淼帮些小忙。虞森淼满口答应了下来,并向叶晨推荐了府上几位武力过人的门客,再出言拒绝,就不只是面子问题了。叶晨谢过,北融府一系的战力,若不参与北进,除非叶晨或者虞昊,真的具备撒豆成兵的本事。 彖国这两位一北、一西的英雄,在一起足足说了两个时辰,说完国之大事,话头转到了“家”。英雄惜英雄,虞森淼在府上历来不提此事,这次遇到叶晨,也算遇到了可以一释胸怀的知己。 虞森淼曾令虞卿兰伤心,这便是叶晨此时故意提起“家”的原因。本是想替虞卿兰讨个公道,但这位北融公子表现出的一丝幽怨,又如何不比其他人沉重。叶晨佯装无意,说起了出自虞森淼的两句话,对方一声长叹之后,淡然释到:“卿兰姑娘聪明贤惠,颇识大体,在下又如何不想找个这样德才兼备的女子白头偕老。只是将军是否想过,‘破巢之下无完卵’。没有国,哪有真正的家,是以曾言其‘频现于朱门,多有私密交际’,乃是有意要断了相互的念想。在下怎能只顾一己之欢,不顾国家和百姓,去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虽然都为彖国做了些事,比起虞森淼,对方不但年长于自己,德亦远厚。说到这里,叶晨反而有些惭愧,今日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时无言,只是抬头望天。虞森淼难得说起心事,索性说个痛快:“以后有机会与卿兰姑娘相见,在下定亲赴近阳向虞姑娘赔此胡言之罪。素闻将军与虞姑娘交好,届时在下亦会向长公主游说,你们年纪相仿,又得郎才女貌,成就一段好事,也算彖国佳话。” 叶晨愕然而立,我那一家三口的事,如何好开口同虞森淼这样的豪杰进行具体的描述呢。 ‘小叶同学左拥右抱这一客观事实,只有少数几个亲近的人知道’。这原来只是叶晨一厢情愿的想法。虞森淼如此一说,知道内幕的人可能依然不多,但绝对不少,这部分不少的人当中,自然也包括这位北融公子。 “难得森淼兄肯听在下说些婆婆妈妈的牢骚,可惜此间无酒,今夜若能一醉,人生更显快意!”此言一毕,虞森淼朗笑几声,策马归营而去。为了国家,除了性命暂时没有抛下,还有他不能割舍的东西吗? 一个把压在心上的大石卸去,另一个隐郁许久的心结已解。 叶晨望着虞森淼远去的背影,感受到一丝孤独和凄凉。这个人骨子里有一股力量,一股由“国家利益高于一切!”表现出的力量。这股力量的背后,便是叶晨一直无法描述清楚的“道”。任劳任怨、无私付出、不求回报。 “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名句,叶晨在天龙陆也听过几次,但在虞森淼身上,却感受得最清晰。道之无形,弥于天地,世人皆见虞森淼孤寂,独不见其步道之泰然,诚可叹也。 天明之后,赵怡这边虽然被招待得蛮周到,但混迹在几十个陌生大男人中间,于名节不善,还是嚷着要回去。叶晨与虞森淼商谈一番,转向赵怡到:“怡…姑娘…”始终喊不出‘怡儿’二字。“莫急,既然出来透风,晚回去一日半日,又有什么分别。”赵怡听了,一万个不乐意,“将军请继续透风,不必在意怡儿,小女子可以自己回去。”说着已翻身上马,冲众人一个团喏“赵怡告辞!”纵马南去。 刚到营边,魏翔把马拦下,“三小姐请慢,此处正是彖、季交界,多有盗匪出没,小姐纵有武功,但需防不测,还请稍待,与大队一并返回。”赵怡哪里肯听,莞尔一笑,驱马绕开,出营南去。 赵怡是叶崇带到鹤塘的客人,叶晨和虞森淼的对待方式截然不同。在叶晨眼里,赵怡是来求医的病患,属于为其治病的施恩关系。对虞森淼而言,赵怡身份和家世如何并不重要,但天龙第一大侠带来的客人,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这不是面子的问题,而是义气问题。没有道义的话,无论江湖还是政治,都是残缺的。 此时的叶晨,还不能理解到虞森淼内心对于道义的执着。除了叶晨,世上的许多许多人也一样无法理解,甚至不一定知道那份道义的存在。一切向利益看,或者一切向钱看的思想,既可悲,又可笑。他们不知道人生真正的意义,也不去探究,而是盲从着去追逐,任何能被定义为利益的东西,都是他们追逐的对象,任何可以用钱换来的东西,都是他们自以为是的解脱之法。最无奈的是,这类人觉得,钱可以换来一切,于是他们继续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钱,以期望用钱,来保证在需要的某个时间,去换取自己想要的利益。 叶晨还在原地摆造型,虞森淼喊了声“回府!”已上马追去。出来前带了这么些人马,乃是收到消息说有人将对北融府不利,偏偏这位顽疾初愈娇小姐此时个性突张。若是一位江湖侠士,本不用如此客套,偏偏是一位看起来武功不怎么样的弱质女流,又是出来前,天龙第一大侠嘱咐过要关照的人。 魏翔奔近,“头儿。” 叶晨转身“切”了一个,“我知道,虞大叔不在,咱们没向导,我准备去平朔北面查探一番,魏大哥有话要说?”叶晨自顾自说,转眼看魏翔的表情,定有事奏报,转了话头来问。魏翔凑近一阵低语,叶晨神色一紧:“何不早报。” 昨日有弟子规队员巡视,遇到一支人马,带得强弩劲箭,虽乔装改扮,明显多是女性,打听去鹤塘的路径,问了门派乃称五月雨,报给魏翔的确切人数是十四人。路途相遇,对方没有敌意,弟子规也不便用武,再说此次抵近季国侦查,本也不宜张扬。 五月雨乃是彖国一个箭术门派,就在彖、季交界之处还要问路,有些说不过去,要去的地方是鹤塘,乃是要冲之地,更无不识之理。此事魏翔倒是想报,但并未探得这支人马的真实底细,对方也无甚不善的动作,岂不成了神经质。但现在确认,这支人马的行动绝对不是赶路那么简单,叶晨若还想继续北探,需留神戒备。 “留几个人同后队回鹤塘,其余的现在就跟我走,或许可以会会五月雨的真假朋友。”魏翔已听出,叶晨嘴上是这么说,其实并未把突然出现的这支队伍当成什么朋友。拉了马在营地转了半圈,两短一长的哨音吹了两遍,已在召集人马。 哨子工艺简单,叶晨才到近阳就完成了对弟子规的装备部署,专供四营正副统领使用。两短一长的哨音,所有队员都清楚,“二级戒备”。基本上就是立即整备,迅速出发,有战斗任务的情况下,其实就是一个明确的战斗准备动作。北融府的人终于稍稍的见识了一下何为“训练有素”,魏翔第二次哨音止息,山岳营三十多号人已在出帐候命。二级戒备存在一定的紧急程度,按训练要求不再集合站队。虽然营中的人还三三两两的站着,但都牵好了马,静静看着魏翔,就等明令。 魏翔扫了一圈,“小孟,猴子!还有大胡子你们三个,与北融府的兄弟垫后回鹤塘,其他人跟我走!”话音一落,拉转马头就奔,只数息的功夫,不大不小的营地就只剩下十几人,看着营中扬起的尘土。 营中留下了山岳营五人,站得近的开口问了问,得到的回复是“回鹤塘。”剩下的五个队员,并没有聚拢商量什么,都上马缓缓的看了看营地四周,仿佛是在保护这十多位北融府的门客。此刻,真正莫名其妙的,正是北融府的人。当家的丢下两个字就追着那姑娘去了,这些弟子规的人更是招呼也不打,留下几个也往南去了,莫名其妙的出来,又莫名其妙的回去,还要收拾这不大不小的营地。 叶晨带人一路南追,只奔出几里,远远已见到虞森淼和赵怡背影,刚转过山坳,只听得弓弦响动,伴随着劲箭破空之声。 虞森淼不愧号称彖国的文武全才,山道左边数箭射来,一柄长剑尽数荡开,不但自己无恙,赵怡也未受伤,只是赵怡应变能力差些,没能护住所乘之马,两人均弃马全神防备。赵怡没有晕过去,叶晨竟有几分沾沾自喜。 还真被埋伏了,叶晨一个眼色,魏翔已带着一半的人马向山上去了,叶晨则直奔被困在道上的两位。 第70章 季国箭门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侧山道一支劲箭直下。叶晨发现时,虞森淼已然中箭。幸好不是赵怡,来不及多想,叶晨加速奔近飞身下马,队员们早已进入战斗状态,几匹马把赵怡和虞森淼围在中间,不用叶晨招呼,一人上前查看伤势,其余人已分散开来潜入右边树林。 左侧山道传来兵刃之声,叶晨在马匹的遮挡下,左右都看了看,大喝了一声“我要活的!”右边却没有交手的动静。再看虞森淼,一支箭从后背穿至前胸贯穿而出,绝对伤得不轻,要是伤到脏腑,只怕性命只在顷刻。赵怡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跟着那名弟子规队员查看虞森淼的箭伤。 虞森淼坐在地上,随兴一笑,“叶大侠有托,赵姑娘没事就好。” 那队员前后看看:“这位置,应该未伤脏腑,怕是要将养几个月。” 叶晨瞥了一眼,点点头:“先止血。”又对赵怡到“你别出来,一会儿就搞定了。”说完展开步法,闪到林边。左山打得不算热闹,但比起毫无动静的右边,可算有声有色了。叶晨和队员们搜索前进了约十多丈,什么都没发现。众人保持着警惕继续交替前进,小心的搜索着。 搜了一阵,居然无甚斩获,魏翔奔了上来喘着气小声道:“对方回了几箭,咱么没损失,抓了十三个,已绑到林边,全是女的。”最后一句叶晨有些惊讶,五月雨的人自己大婚时也会过,但绝对不是阴盛阳衰的江湖组织,此时已经中箭的虞大公子,该不会只是表面上道貌岸然吧,怎么会招惹上这么一票人,千万别是什么奇葩的对手。 虞森淼所中之箭分明是这边山上来的,现在却根本找不着人。叶晨猛然想起昨日魏翔曾提到,接触过这批人,一共是十四个,这么算来,剩下一个,肯定是精锐的单兵,并且依旧埋伏在附近,随时准备对目标发出致命的一击。 又往前推进了几丈,众人越发小心了。叶晨接触并研究过两个时代的伪装科目,对手看来还有两下子。对着魏翔吩咐几句,接着和周围队员打了几个手语,人散得更开了,魏翔已奔回去按计行事。 叶晨看着路上马群动了动,赶紧转回头扫视着刚才预判的几个地方,对方只要稍有异动,绝对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没过多久,马群里奔出一骑,披着虞森淼那带血的袍子。果不其然,前方一块大石后的草木中,又一支劲箭无声的飞出,直往道上的“北融公子”而去。 从实际情况来看,对方埋伏的单兵确实不简单,这一箭过去,若目标不立即进行躲闪,估计难以幸免。令叶晨佩服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这次移动靶打击,竟然如此精准。只见马上那人往马鞍另一侧一伏,已滑了下去,对于这边山上的视野,藏得可谓不露纤毫。精准的一箭就从空旷的马背上飞了过去,斜斜的插在道旁。山上放箭的这位箭术不俗,下面跑马的那位骑术也十分精湛。 乱中奔出的这一骑,正是魏翔安排。当然,若非提前知晓山上有埋伏以及大致方位,想要躲过这一箭,几乎是不可能的。想必,虞森淼身上那支箭,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中招的。 叶晨临时想出的偷梁换柱之计,既找到了目标,又更加确定了对方的意图,这事和赵怡压根儿没关系,对方肯定是冲着虞森淼来的。其实,从弟子规赶到这里的时候,这次针对虞森淼的刺杀行动已经不再具备成功的可能性。 这回,不单是叶晨,还有两个队员也发现了,都用手语向自己人分享着情报。叶晨眼中散发出贪婪的绿光,抓人什么的已不那么紧要,这个距离工作的弓弩居然可以不发出声音,叶晨仿佛已得到了一件厉害的特战神器,‘一定要搞到手!’ 数息间,叶晨安排好战术,队员们认真的执行着,对于暗处的那位,天罗地网已然布下。比起弟子规,对手除了装备和伪装能力,其他方面还不足以拿来比较。如果这样小规模的行动,弟子规都会出现战损,那才是大大的失败。 叶晨与另外两名队友配合,同样是交替前进,与刚才不同的是,这次明显有了目标。待叶晨到了近处的树后,便开始劝降,同时麻痹敌人,给包抄的队友争取点时间。 “出来吧,对面的十三人被我抓住,你应该都看到了,坦白从宽,弟子规历来不虐待俘虏。”对方全无动静,但叶晨十分确定,人一定还在那里,耐着性子又劝了一遍。既然喜欢玩儿,就陪你玩儿个够,几丈的距离,要不是绝顶高手或有人接应,今日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叶晨捡起一块石头,向目标所在的草丛扔了过去。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那草丛微微颤动了一下,叶晨心中好笑,打个手语,旁边草丛中也有家伙向目标飞去----又一块石头。 队员们历来知道“头儿”主意多,但做梦都没想过,还有往草丛扔东西这种实战任务,都纷纷开动,身边一切方便扔的东西,都往草丛招呼。树枝、烂木头、土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如果叶晨扔过去一个燎子,那块大石绝对会被数个燎子炸得灰飞烟灭。 叶晨边扔边笑,一支箭自草丛飞出,险被爆头。劲风在脸上拉出一小条口子,叶晨暗呼好险。还未伸手摸脸,草丛中跳出一个蒙面人,头上已破了个口子,鲜血正从额头流下,有几分狼狈,又有几分狰狞,提着柄苗刀向叶晨所在疾奔。 苗刀:刀身修长,形似苗而名,斩、刺尤优,兼刀、枪之用,骑步皆善。----《东流志》 叶晨自然认得这兵器,一声冷笑,‘你也使刀,今天就让老子见识见识。果然也是个女的……’转眼叶晨已冲出去和那女人斗在一起,数招一过,叶晨自信胜之不难,刀法缓了几分,对方却发疯一般死斗。 叶晨游刃有余,嘴上也没闲着,每占上风化掉来招,便说上两句,有问门派的,有调侃招式的,有自夸的,还有些诈情报的坑。对方忙于拼斗,也曾回了几字,但叶晨并没打算开座谈会,没有了压力,对方绝对不会说真话。又拆了二十多合,两人都是对攻。对方势勇一刀劈来,叶晨斗得轻松,干脆任性一把。运力一手握柄,一手推着归无刀背,直迎而上,正是一招祸福无门。刚才拼斗间双方曾硬拼几次,那苗刀本就单薄,现在刀锋对锉,归无嵌进一个口子,叶晨双手一搅,化开对方兵刃。行云流水般进了一步,贴上那人,弃刀已改千叶掌法,一式拈空,劲道十足的击在对方小臂。 叶晨内力和身法早已大进,围观的队员都在心中喝彩。对方失了兵刃,还没缓过神应对,叶晨又近半步,肩撞、肘顶、通臂、双冲一气呵成,那女人已被击飞。尽受此连击,显然体内气血翻腾。在地上挣了两下,看样子今日的试炼只能到此了,叶晨捡起归无收好,“绑咯。” 单论兵器,叶晨短刀轻灵,削、突皆便。而苗刀刚好相反,比普通刀兵略长,保持了斩的力道,又提升了刺的作用,刀身不轻,意重在长兵,又保留劈砍之用,战阵之上可以发挥不错的效果,但武林中单挑,却不太得便宜。对上了叶晨这样短刀路数的对手,若被近身,则毫无胜算,甚至可以说,被克制得很惨。 叶晨轻功算不上强,也非泛泛之辈。以弟子规的体能标准为基,辅以任督脉流诀导气,除了对上一流的高手,此项又有何虑。几招拼下来,叶晨已摸清对手功力,刀法还可以,但内力太一般,基本不在一个档次。对手若不是个女流,又使了把苗刀,加上躲在草丛中被羞辱了一番,叶晨早就下重手收拾了。 卸去对方兵器一节,对方门户洞开,叶晨只要刀柄一落,或直接刀锋欺颈便可收工。叶晨偏要试试前夜叶崇点拨的招式,才战出今日这几十回合。至于最后一式“叠臂”,正好是“臂叠”的逆行版。臂叠攻击是由远及近,叠臂则是由近渐远,攻击的强度截然不同。前者的难度在于对试探攻击发动效果的评判,后者的难度在于能否打到招尽。从力量的输出上来看,前者属于低、中、中、高的输出,肩撞力道最大,后者则是四个中。叶晨初用此招实战,正是因为不够熟练,才在最后使用了双冲,不然最后一式打出去变成单手轻拂,岂不是人品有问题。 队员们上去几下绑了,扯下那女人蒙面的黑布,此女似乎未施脂粉,皮肤还有点黑,面庞混杂着散披下来的头发,那一脸的血让人不愿直视。虽然被擒,既不求死,也不求饶,叶晨很不爽。回至道上,虞森淼看见这位俘虏,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此箭的创口虽不如虹吸箭般不易处理,却偏偏止不住血,药粉撒在伤口,竟然凝止不住。当务之急,只能采取一些物理手段了。叶晨征求了意见后,虞森淼点点头,一小堆火很快烧了起来,叶晨利落的砍断了箭尾,将箭头往前抽出寸许,箭杆才没入体内,顿时血如泉涌。和着伤口上的药粉,一柄喷着灼热之气的匕首往背上贴去。 “呲…”一缕烟过,伴随着血肉烧焦的味道,一名队员按上了纱布。虞森淼额头满是汗珠,却一声未哼,众人心中赞叹不已。虞森淼深深吐纳几口,气息稍定,一个眼神过后,已自己将前面的箭杆拔出,叶晨咬着牙又把虞森淼烙了一次。只要血止住,接下来就不那么令人心焦了。 叶晨请虞森淼做向导探路,却出了事,现在当然要弄个明白,这账该找谁算。“你也不必骗我,五月雨的颜当家我熟得很,所用弩箭以快为要,怎会像你们这么没效率。”说着已拿来草丛中缴获的重弩,此弩不但击发时声音很小,从距离和杀伤的力道估计也不弱于魏翔那把“铭庆坊”所出的样品。这把战利品还有一个特殊的地方,弩臂的下方多了一套机括,连着弩臂末端的一个绞盘。看得出,就是这个系统实现了这种重弩的独立上弦。“你这把无声的重弩我倒是很喜欢,不如咱们做个交易,你指导我的工匠做上几把,我向那位大人说说情,好吃好喝的服侍着几位,事成之后大家交个朋友如何?” 虞森淼可谓第一当事人,这弩的妙处也看出些,但更感兴趣的却是这支箭,一支无声的箭。经虞森淼一说,叶晨也发现,刚才在山上劝降,一箭从脸旁激射而过,自己耳中的声音并不是箭矢破空之声,更似一阵风起。今日所遇之人,竟然有如此先进的装备,若不能尽享其利,那么只能走尽除其害的凶狠路子了。 好说歹说,魏翔和叶晨红脸白脸轮番演,又耽搁了一会儿,对方就是死不开腔。叶晨失了耐性:“好吧,几位既然十分想去鹤塘,等到了地方,有的时间和你们耗。”俘虏都从树林押了出来,虞森淼脸色更难看了。正要上马,北面黄尘轻扬,正是后队的十几人来了。看见虞森淼受伤,又是一阵耽误。 门客中一个中年书生装扮的人面色沉得难看,跃至那女人面前,冷道:“不知我北融府如何得罪了贵派的英雄,竟向我家公子下此毒手?” 这位发话的叫卢宜寿,见识颇广,已踏不惑之年,大家都叫他“露一手”。叶晨一听有料,顿时心花怒放。刚才浪费了半天的表情,这女人的年纪和虞森淼到是般配,她门派中看来有不少女性,要是能收编为彖国一系,不但弟子规队员们找对象的问题又是一大补充,这好弩好箭可是攻伐利器。 “来人,给大姐包头。”和解也好,劝服也罢,诚意自然还是要表示一下的。叶晨貌似全然没在意虞森淼的伤,只等卢宜寿放料。 第71章 客串影帝 经过刚才的折腾,卢宜寿已确定对方身份,只是不知北融府哪里得罪了这些人。 此时主上要求自己给大家解惑,又有机会表现,正欣然也。只见其整束衣冠,又把袖子一褊,还真露出一手:“甄服奇弩,首佩孔木,季国北面的鹰眼派!”区区八个字就道出对方的出处,叶晨正在心中‘失敬’。 没想到,卢宜寿又露一手:“巾帼争胜,自立门户,你们自然是隼目派了。” 叶晨差点晕倒,手不停的在脸和下巴上摸摸嗦嗦,生怕自己忍不住给卢宜寿头上来一个火力果。在自己的认知当中,鹰和隼是没有区别的,偏偏有人对这一个科目的鸟……的眼睛情有独钟,季国使用远程武器的门派看来很多,但自己对敌人的了解却太少,此次踩点的价值瞬间体现出来了,现在吃点亏,比大军进入季国吃亏好一万倍。何况,这亏还是北融公子替大家吃了。 现在,一个令叶晨最担心的问题出现了,难道彖国向北用兵的真实意图,已走漏了风声!?在彖国答应季国出兵会盟的情况下,季国还安排了这么一支队伍来找彖国的麻烦,难道只是偶然? 虞森淼初见那女人被绑下山来之时,就和叶晨有了同样的担心,两人一个默契的对视,必须迅速把季国这支队伍的一切情况弄清楚,继而对季国的战略动作和可能做出的反应进行新的评估。季强彖弱,一旦干起来,彖国可没多少拉锯的实力,更没有太多的容错空间。 按计划,大队在两至三日之间就该到达鹤塘集训,为了保密,鹤塘和几支队伍间的消息传递,设了山水阁的专人,叶晨全都认识,明语暗语还都是演练过的。彖国高层对整个作战计划是达成了空前共识,团结气氛也是空前的,这个所谓失不再来的计划,难道已经走漏消息,到头来终是彖国一厢情愿的梦幻空花吗? 急归急,两人表面上却不露声色,急这一时也解决不了担心。对方失礼在先,反正名正言顺,先把人扣下再说。 叶晨分辨不了什么甄服,却不可能认不得“孔木”。一片黑漆漆、有许多小孔的木头。被卢宜寿一说,叶晨注意到俘虏头上都戴着个牌子不牌子,眼镜不眼镜的东西。摘一个研究,心中一震,‘好东西啊,这可是高科技产品!’ 隼目派的女英雄们头上所佩的“孔木”,叶晨在家乡可是见过的,假性近视的患者都称为“小孔眼镜”。治疗效果叶晨不知道,但新鲜玩意儿谁不好奇,叶晨也曾戴着同学的试过。佩戴之后黑板上的字明显清晰了许多,教室远处的高楼,一层层密密麻麻,数起来竟不会看错了,是一个工艺简单却很能发挥作用东西。 叶晨反复摆弄着这片孔木,打磨得很光滑,左右两边“镜片”上,孔的数量居然不一致,更谈不上对称了,孔的分布也有问题,换个说法,孔与孔的间距并不相等,明显是手工制作的工艺缺憾。还有就是,戴起来感觉有些重。 “好啦,这位大姐,既然你们的底细被我知道了,就配合点吧。刺杀我国的重要人物,把你们全都杀了也很正常,谁指使你的。”叶晨急于知道隼目派这一干人的动机,如果只是江湖恩怨就好办多了,如果是某国的战略计划,那么收复北铁的作战就要重新、仔细的筹划一下了,这事情说起来都不容易,做起来绝对更加麻烦。 那女人绑坐在地上,额头的伤已然有队员包好,也不搭腔。山不转水转,叶晨又道:“我朋友的箭伤止不住血,你箭上的东西不打算分享一下吗。”那女人还不答话,叶晨是真的不高兴了,这么有诚意都不给面子。 东边不亮西边亮,就事论事,虞森淼的伤口用药品止不住血,箭上肯定是有文章的。“我不为难女人,但更不愿意被女人为难。不把东西交出来,我就搜了。”说着话,却始终注意着为首这女人的眼神,‘你看谁,我就搜谁’。那女人扫了一眼俘虏中一个年轻的姑娘,这只是一个简单正常的心理反应,怎逃得过叶晨的算计。叶晨心中暗笑,抬手一指:“那个,拉到林子里,让本将军好好搜一搜,哈哈哈哈。” 叶晨找到了突破口,是开怀而笑,但在隼目派和北融府众人的耳里听来,完全是彻彻底底的淫笑。叶晨绝对不会使什么龌龊的手段,但吓唬一下是必须的。那姑娘被蒙着眼,有人来拉扯自己,又清楚听到对方刚才的话十分不怀好意,却毫无反抗之力,两位队员一左一右,拎个小猫似的就往林子里拖。那姑娘自然而然的边挣扎边喊:“放开我,你们这些恶人!”喊着喊着,已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那姑娘骂声未息,叶晨又已开演,扔了归无,已解开外套,往林中边笑边跑,连鞋子都脱下来随手扔了。这里绑着的一票俘虏都是敌人,但虞森淼同样不会认可这种禽兽行为,在他的意识中,这些人不招,可能会被打死、饿死、晒死,总之各种死法,但不会遭到那方面的侵犯。看叶晨那猴急的样子,只怕拖到林子里的姑娘转眼就要遭难。昨夜虞森淼曾有意派了几个姿色撩人的侍女给叶晨,也没见叶晨是好色之人。但今日的表现倒教虞森淼失望了,这么浮躁、没有自制力、没有道德底线的年轻人轻松上位,对于彖国,不知是福是祸。 “且慢!”对着叶晨背影的这一呼,却是两人,相比之下,那受伤的女人还比虞森淼慢了半拍。 ‘切,不把事情做真点儿,还真把我当病猫了。’叶晨更显张狂,冲到林中,扯开那姑娘头上的罩子,小姑娘已吓得大哭,完全失去了刚才呵斥喊叫的气势。为了让林外的人更产生更贴切的遐想,叶晨伸手就在姑娘脸上乱抹,对方这下哭喊得更厉害了。三两下挣扎,头发也弄得乱七八糟。 林外只听得声音断断续续,时大时小,北融府的人都望向虞森淼。隼目派的女子们都罩着头,更是个个心惊肉跳。那些头罩,其实都是弟子规队员的标准配备之一,某些秘密行动的时候,脸是必须遮住的。虽然在脸上涂迷彩也同样有效,但这东西成本低廉,使用简单,一直得到江湖人士和广大队员青睐。一个开了两个窟窿的头罩,反过来罩上,就成了可以阻挡视线的眼罩了。 那姑娘手捆在背后,脚却能使唤,奋力撞开叶晨就往外面跑。叶晨心中感叹,‘要是所有的配角或者群众演员都能演那么好,绝对是一部满赞的大片。’那姑娘在才林边露了个脸,哭喊着刚要逃离魔爪,叶晨一把揪住后领又扯回林中,惨状明显被外面的人看到了。 叶晨演戏的目的已经达到,隼目派的那位女头领奔到虞森淼旁边一通磕头。“农傲今日得罪,任杀任剐,请北融公子饶了我的门人!”虞森淼今日流了许多血,前后的创口又被匕首烙了两次,说话略显虚弱:“既然是农掌门有求,在下自当应承,只是林中那人并非北融府之人,在下可以全力相护,但需请农掌门卖几分薄面,虞某还有事要请教。” 话音未落,农傲早已满口答应,生怕林中有些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强硬和抵抗本来就没有意义,也不知这头领脑子里是什么逻辑在旋转。虞森淼一个眼神,卢宜寿为农傲松了绑,转身几个箭步奔到林中,比叶晨刚才扔刀、弃袍脱鞋的速度快多了。“将军且慢,还请三……”看到叶晨比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又看那姑娘虽然有几分狼狈,衣服却是齐整的,只得冲叶晨回了一笑。 那姑娘眼看得救,不再哭喊。叶晨道:“你若出声让外面听见了,我立马把你剥个精光。”拉了卢宜寿就在树后坐下,开始打听隼目派。卢宜寿见叶晨并未行什么非礼的事,知道是计,也不急着出去复命,干脆坐下和叶晨说道说道。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加上那位姑娘,此时林中一共五人,都是进来就没出去的。林外先前还听得那姑娘哭喊,现在全无动静,都伸长了脖子观望,农傲更是热锅上的蚂蚁,想亲自入林解救,几次都被北融府的人拦下,自己这边十多个门人都在被绑坐在地上。农傲不敢发作,一连又求了虞森淼几次。山岳营的队员们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只见魏翔悠闲的靠在路边,没有命令,就不必妄动。北融府陆续又有几人进林,都被叶晨和卢宜寿拉着坐下开聊。了解隼目派的都畅所欲言,不了解的都跟着长见识。也有道听途说吹过头的,那姑娘虽低着头,听了还是噗嗤一笑,知道了叶晨不是邪恶之人,对旁边的几个汉子,已不那么防备。 时间就这么流逝着,这一次进林的人是魏翔,是受虞森淼所托,特来请叶将军出林的。魏翔拎着叶晨的鞋子和外套,递过归无:“头儿,对头都服了,回吧。” 一行人出了林子,农傲已脸上有泪,和着先前额头上流下的血已干掉,正宗的一脸血泪。被拖进林子的姑娘叫农嘉,乃是农傲的女儿。见到农嘉好像并没遭受想像中的屈辱,农傲终于松了一口气,双手奉上一个小瓷瓶,“每次三粒,服用两日即可解箭上之药。”接着又道:“北融公子言而有信,农傲也不含糊,隼目派欠北融府的,公子有事只管吩咐。” 虞森淼一笑,当面服了三粒,又取出三粒,同样礼敬有加的归还了瓷瓶:“农掌门言重了,在下确实有事相问,请同往北融府小歇。”这边说完,即命手下与众俘虏松绑。 弟子规抓的俘虏,又岂会让别人处理,几个门客却走不近俘虏的身,弟子规队员都拦着呢。一个个手按刀柄,一对一,面无表情的对视着几个要来放人的人。没有叶晨的命令,比较敏感的操作立即就会被拒绝掉。 在队员们的眼中,农傲和虞森淼的关系似乎还勉强,但和叶晨的关系还没弄清楚,怎么可能立即就放松警惕。虽与北融府的大家伙一起混迹了两日,但如果北融府硬来,估计接着弟子规就是拔刀一战。除了农傲,其她人都还被蒙了眼绑坐在地上。 虞森淼也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虽然历来奉行韬光养晦的主要思想,但在自己的地盘上,还真有些习惯成自然,刚才下的命令显然太过随意了。于是补上一句:“待叶将军首肯。”远远的看着叶晨走近,心中对弟子规这股气势满满的赞。至此,农傲有些明白了,那位看起来年纪轻轻,行事为人不耻的所谓将军,连名满天下的北融公子都要反过来卖他几分面子。 叶晨在远处看得明白,花了那么多心血练出来的队伍,到目前为止,还没让自己失望过,这种小场面,又怎会例外。这些俘虏的手上,绑的都是些藤条枝蔓,只需一个眼神,队员已干净利落的执行了松绑的指示。 话说林中之事,本来随便找个队员也就办到了,可叶晨偏偏是演绎专业的高材生,这种令人血脉膨张的戏码,自己怎能只当个导演或者编剧那么简单。于是亲自下场,所幸达到了目的,要是农傲再傲些,不知今日能演出何等史诗大片。 北融府的众人在前引路,中间是缴了械的隼目派“朋友”,两人一匹马乘着,四下被山岳营的队员围着。虞森淼称不能疾行,和叶晨远远拖在后面,尽返鹤塘。 待得一行人回到地方,已是星夜,早有北融府之人安排伙食。虞森淼有伤,弄清隼目派情况的事,已商量好着落在叶晨身上。 第72章 山寨枭雄 隼目派这十四人,虞森淼安排在北融小院靠南的一片宅院,全部缴械,以朋友之礼相待。有吃有喝有自由,但如果要悄悄的离开这里,以这几位的能力,却没什么可能。 叶晨曾要求虞森淼帮个小忙,对方做的也很周到,“借个地方,再给一堆竹简”。弟子规三个营的队员已按要求集结完毕。叶晨不但借用户了虞森淼的校场,还弄来一大堆竹简。不论自己为彖国谋划了多么高明的百年大计,眼下的事,是叶晨认为最紧要的。弟子规的忠诚问题。 列队后,叶晨一言不发,站在台上,魏翔上去开腔了:“彖国!一直是一个靠信息力量维系国家命脉特殊国度,不管现在或今后,他会发展变化成什么样子,我们国家的情报能力,是列国都无法比较的。我们从北融府得到一些东西,要清理掉你们当中的几个人,严格意义上说,这几个人是叛徒。但是现在,我决定给这些叛徒一次机会,不愿留下的可以自行离去,绝不为难!若想继续留在队伍里装神弄鬼,就地正法!”叶晨干脆扭头看天,魏翔扫视一圈,接着道:“留在弟子规,就需要绝对的忠诚,愿为队伍鞠躬尽瘁的,向前一步!” 三个营的队员如同事先约定好的一般,齐齐向前一步,叶晨十分满意。魏翔又道:“既然不走,可别怪老子不客气。”说着,已拿起一卷,正要展开,叶晨已伸手止住:“没有人愿意走,都是好样儿的,咱们不但要给别人离开的机会,也要给别人留下的机会,不用看了。” 魏翔急道:“可,这是北融公子费了许多事才弄来的,证据确凿,今日便可杀了叛徒!”叶晨摇摇头,命人取来一坛火油,往台上的乱七八糟堆着的竹简浇了下去。 叶晨虽然人早在台上,正式的大戏现在才开演:“彖国的情报机构,山水阁最可靠,但北融公子这边的,也不差。我的判断是,都准确、都可靠。” 叶晨不紧不慢,一句句说着:“我在山水阁讨逆的时候,曾得到过相似的情报,我们的队伍中,有一部分人,几个人,拿着弟子规的俸禄,却为外面的人做事,他们的名字…” 叶晨顿了一顿,有内鬼的事情都让队员们知道了,影响士气在所难免,但也是不得已的事,今夜就学曹操演了一出大仁大义。叶晨做回忆状,少顷转回头来:“我记不清了,今天又看到相同的东西,我还是懒得记,只是要告诫队伍中这几个人,一心一意为弟子规、为彖国出力,我会兑现各位入队时的所有承诺!但从今往后,如果还有人吃里爬外,我有成千上万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 队员们在台下静静的肃立着,叶晨随意的命道:“付之一炬!” 魏翔十分不情愿的用火把一点,轰一下,火焰腾得老高,火光下映着叶晨不屑一顾的笑。这堆竹简是北融府上要来的,哪有什么内鬼信息,就算是之前山水阁平乱,也没得到过关于内鬼的实质性信息,故意来这么一下,有敲山震虎之效,亦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益之计。大战在即,若真有消息传出去,那便是为彖国惹祸,任何一个小的事情,都可能产生蝴蝶效应,如果这次攻击季国错失良机,彖国崛起不知要再等多少年了。 叶晨三下五除二,该演的都演完,随口训话几句:“明天或者后天,我会有任务请大家执行,不要让祖国失望。” 竹简烧了好一会儿,红通通一堆,不时冒出火星。叶晨一句“解散。”队员们有条不紊的回屋休息去了。 “祖国”一词,也是叶晨为彖国复兴,搜肠刮肚整理出的概念,没有灵魂的团队,终不可能成其大事。叶晨今晚演得很尽兴,尤其是最后的“付之一炬”,犹如曹操附体一般,自诩神髓尽妙。《三国演义》中,曹操在官渡大胜袁绍,从袁绍营中搜得一批竹帛,便是军中有人暗通袁军的证据。曹操快刀乱麻一把火全都烧了。而叶晨这堆竹简,不但是无中生有,更有空城计的嫌疑。 曹操曾言:“当绍之强,孤亦不能自保,况他人乎?”乃是自知之明,又能体恤部属,顺便笼络人心;袁军大将来降,更有一句“吾以恩遇之,虽有异心,亦可变矣。”叶晨比之,有诸多不同,却成功山寨了付之一炬和恩遇的主题,可算明智之举。对于内鬼的问题,此次行动和心理上都达到了有效威慑,首先进行导向,接着以恩义步步感化。这种事不可能立竿见影,但只要叶晨人品没问题,迟早会收到成效的。 弟子规这批精英们,功夫和技艺五花八门,但看过《三国》的概率基本是零,当然不会发现叶晨演了场戏,更不会因为叶晨这么唬弄一下就跪在地上坦白从宽。但这是一次冲击,对于立场优劣判断的冲击。做卧底的人本来就善于比较势力间的不同,叶晨这边不但服役时限方面和退伍机制十分令人期待,恩义和人情更是远非离生门可比。 卧底的宿命,注定就是叛徒,不背叛甲,就背叛乙,或者甲乙皆叛。相比之下,做离生门的叛徒,比做弟子规的叛徒要简单且划算,叶晨今日表演的效果,绝不是逆转乾坤的效果,说成推波助澜或顺手牵羊更恰当一些。弟子规稳定军心凝聚思想的工作,从队伍组建开始,就会永远伴随着这支队伍。 叶晨杰出的表现赢得了彖廷的鼎力支持和天龙陆的认可。在不懈的努力后,弟子规在待遇、发展空间、和退役福利三个大的方面已完全优于离生门,把内鬼净化为自己所用,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队员散去之后,叶晨当前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隼目派袭击虞森淼的原因。收复北铁成功的一个必要条件是,季国并未对彖国防备。所以,弄清楚这个问题,同样是目前刻不容缓的任务。 由卢宜寿安排了一些简单的宵夜,提了几壶酒,叫上了魏翔、魏林和虞博研。一行人找上了农傲,至于目的嘛:“我等特向农掌门求教弓弩之道……” 农傲头上裹着伤,虽还有些痛,但并未记恨叶晨。虞森淼都不记恨一箭之仇,自己挑事在先,又怎能记恨几块石头。自做客北融府,各方面招待得还算周到,可算礼遇有加,农傲铭感,并未打算对这几位弓术爱好者存防范之心。身为掌门,除了一个妇人之身,气魄和酒量同样应了那句“巾帼不让须眉”。 几巡酒过,厅上谈兴正浓,农嘉在隔壁听得说笑,带着几个师姐师妹也出来凑热闹。隼目派这些女侠,现在不背弓弩,摘下了孔木,淡妆清雅,又带些侠气,姿色动人,别有一番风韵。农嘉和几个师姐师妹,都是桃李年华,眉清目秀,如花似玉,对叶晨和虞博研这种年纪的男人,可谓大杀器。 叶晨年纪虽轻,已是坐拥有两个半娇妻的人,而且今日实际上乃是套近乎、走交情的江湖套路,厅上来几个姑娘,和来几个少年并无分别。偏偏虞博研有些反常,不仅话多了些,之乎者也频繁登场,言谈举止彬彬有礼,亦不失豪放。魏林看起来也比平时活跃,言谈间更充分体现出自信满满。两个小伙阳光得一塌糊涂。谈笑间,总给人一种感觉:弟子规的统领,是一个十分高大上的存在。 当然,能做弟子规的统领,确实已不是普通的存在,但充其量是得到彖廷的认可,一支尽量秘密行动的特殊部队,列国的江湖门派又能了解多少,更别说令人羡慕或绝口称赞。厅上除了彖国的自己人,也只有农傲对叶晨的身份产生了一些兴趣,至于其他来“求教弓弩之道”的人,谁会抽疯似的根究什么动机,一个近乎无名的组织,更不会有人去打听这个组织的什么光荣事迹。两个年轻人的优越感依然只能停留在彖廷内部,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体内分泌的雄性激素。 厅上年轻人扎堆搭茬很不错,气氛很轻松。有些事情,叶晨不必直接问农傲也可以得到答案。弓弩讨教已演变成气氛热烈的恩怨消解和增进友谊活动。几岸上有茶有酒,大部分人都坐着,虽没什么背景音乐,叶晨总是觉得,这更像异域电影里的鸡尾酒会。 魏翔一贯沉稳,今日也多了许多笑容。但不论什么性质的活动,这位身兼统领和“副头儿”的大龄青年,总能和他的上司达到某些目的。农傲攻击虞森淼的动机听起来有些牵强,叶晨和魏翔基本同时摇头轻叹----“了解女人”这个任务,对于男人来说,基本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北融府和隼目派素无交集,亦无恩怨,农傲此次带领门人入彖,目的明确,就是要杀掉虞森淼。而刺杀虞森淼,农傲不为金银,不为权势,只是为了报复自己曾经的丈夫。叶晨的主观意识中,是十分希望听到这个动机的,因为这个动机,和国家博弈毫无关系。或者可以说,和此次攻击季国的计划并没有实质性的内在联系,进攻的计划,作为秘密,很可能被成功的封锁住了,延伸下去,叶晨收复北铁的必要条件依然具备。 ‘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叶晨和魏翔都在想,表面上却不露声色。‘鹰眼派,隼目派,不管你们有多少纠葛,一定会把你们的武器精华都弄个水落石出。’ 第73章 鹰隼之争 弦无音,矢无声,隼目派有的,鹰眼派应该也不差。弟子规有叶晨这么个头,注定要把天龙陆的战器集大成于一身。此时,农傲的门人基本都来了,弟子规也来了几个人,简单见礼后,三五成群的边聊边吃喝。除了卢宜寿和几个杂役,北融府在这厅里的再无旁人。大概是因为隼目派的人伤了北融府的主公,走得太近恐授人话柄。不忠,乃是大忌。 到了后来,更多的弟子规队员参加了“联谊会”。叶晨的目的基本达到,剩下的就是验证。只要隼目派那里得来的消息不虚,那么多交个朋友,又有何不可。 隼目派都是女子,按照门规,这种程度的“联谊会”已经多有犯忌。而今日农傲并没有什么不悦,也没有阻挠的意思,只是有意无意的把眼光停留在叶晨和几个弟子规的统领身上。 卢宜寿此人,不但见多识广,更有惊人的记忆力,众人联谊之际,也不忘露上一手:“据在下所知。农百润,出于甄国边地,善草药,勤弓弩,乘马行舟亦百步穿杨,更箭无虚发,两壶尽的,甄地曰‘羿臂’。立鹰眼派,甄御,皆奉神机,无往而不利。”说得摇头晃脑,连农傲都没有全听明白,反而向卢宜寿请教起来。其父百润,也算几十年前的奇人之一。 叶晨的理解是:农大爷箭法如神,移动射击也可百步穿杨,不但可以百步穿杨,还是连续的百步穿杨,这一射就是两壶箭,没五十支也有三四十吧,全都可以中靶。威武得一塌糊涂,甄国那边传说农大爷长了后羿大神的手臂。后来创立了鹰眼派,甄国只要被其他势力攻击,都会请他的门派参与防御,他老人家一去,甄国在战场上就占便宜了。 农傲听到这里,一时神采奕奕,追忆往昔父亲的这些光荣事迹,不由自主的出起神来。当年父亲测试门人箭法的时候,多在春暖花开之时。命人在柳叶上涂以禽血,一棵柳树不同的枝叶上,涂够十片叶子便开始测试。春风浮躁,能中五叶者便可算门中翘楚,自己的记录也就是连中八叶,之后因为连续开弓,第九矢时,准头和眼力难继,成绩已无法再创新高。门中箭法出众的几位,能十箭十中的也不多,自己的丈夫农奇,便曾有几次十叶十中,而得父亲赏识。想起那位冤家,农傲脸上又微显几分失落。 虽然不知这段话中被神话的成分有多少,但叶晨也习弓术。一鼓作气用强弓射尽两壶箭,持续开弓都成问题,更别说移动射击的难度系数和持续的命中率这些综合问题。 卢宜寿如果被大家取个雅号叫“露一牛”,叶晨自然不会当真,但大家都叫他“露一手”,可见确有过人之处,他肚子里的墨,可信度挺高。再者,卢宜寿确实没有理由恭维一个伤了自己主公之人的已故老爹。 叶晨算了算,鹰眼派立派四十多年,按卢宜寿所说,农百润应该也是精通医药的。至少,农大爷那里应该有几个清肝明目卓有疗效的特殊方子,长期使用可令门人眼神犀利,看得准,才是射得准的先决条件。不然为何要以鹰目自居,完全可以取名神臂党或者后羿门。 若是闲暇之时,江湖轶事,叶晨自然兴趣盎然。趁卢宜寿插科打诨,悄悄对魏翔安排了一下,魏翔点头称是。 自农百润传掌门之位于农奇,这厮弓术虽比不上先代,经营方面却有声有色。本来是家庭和睦、事业兴旺。偏偏在接了季国几次买卖后,农奇明显膨胀起来,竟然要添房纳妾,农傲哪里肯依。起先,这对夫妻充其量只是吵吵嘴,斗些口舌是非。但一来二去,没到一年就演变成分房而寝,直至后来反目成仇。 话说这农奇原本姓宋,名建奇,练过几式伏虎拳,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投到鹰眼派门下时,虽年纪轻轻,却不知已混迹江湖多久,连路费和饭钱都没有,潦倒落魄。借宿在鹰眼派,蹭了几顿饭,一日见到农百润,那厮直呼再世父母,又哭又磕头。农百润看他可怜,便留他做个杂役。哪知这厮不但积极上进,还颇具天分。平日一有闲暇便勤习苦练,杂役做得满好,弓术也练得煞有介事,两年不到的光景,弓术上竟可与几个有资历的门人一比。从此农百润将他正式收入派中,因材施教,“农奇”这个名姓,也就是这时改的。鸠占鹊巢,派中早有门人嫉妒,农奇屡被排挤,白眼、刁难、冷嘲热讽,没少受气,却能一直隐忍。农百润其实都看在眼里,叹他天资不错,又能顾全门派大义,是个堪用之才,更是爱护有加,悉心栽培。农奇在受到农百润照顾的同时,也有了更多接触农傲的机会。即使农傲现在已是半老徐娘的年纪,只需做些打扮,艳丽和魅惑比之当年也并不失色。 在投到鹰眼派九年又九月后,宋建奇成功以首席强弓的身份,迎娶了掌门之女农傲。都说九九归真,虽然实质是倒插门,但宋建奇俨然已成为了鹰眼派最亮眼的新星,和无可争议的内定的继承人。十多年前农百润寿终正寝,夫妻俩自然扛下了门派的执掌大权。 直到五年前,鹰眼派这两位家庭彻底失和。农傲一气之下便与宋建奇翻脸,怎奈时过境迁,宋建奇凭借非凡的商业头脑,不但成功剪除异己,更把鹰眼派的事业越做越大,在门派中的作用已无人能比,领导地位更是不是农傲可以撼动的。 农傲这一翻脸,倒把自己置于尴尬之地,于是召集门人理论开来。最后左右一站,愿意跟着自己的,皆是一众武艺和弓术平平的女流。一日夫妻百日恩,宋建奇平乱成功,也不愿赶尽杀绝,带着鹰眼派的招牌和一众男弟子往季国拓展。留下农傲和一众女流,立起了隼目派的招牌。几年下来,鹰眼派的业务蒸蒸日上,隼目派的买卖每况愈下,农傲于经营方面病急乱投医,搭上了宋建奇在季国朝廷的内线,一心想虎口夺食弄些买卖守住父亲的基业,却没想过人家下好了套等你钻。 农傲几经斡旋,那位季廷的内线大人给出的承诺是:“如果隼目派能除掉虞森淼,季国给鹰眼派的买卖,就由隼目派优先承办。”农傲一看有了生机,又能打压宋建奇,干脆放手一搏。也算机缘巧合,才到季、彖交界,就碰上了目标,于是就有了山道伏击虞森淼这一出。 不知是宋建奇太机灵,还是农傲太幼稚。无凭无据,就算隼目派成功干掉虞森淼,季国朝廷又怎会出头承担这种国家级别的纠纷,而且为了一示清白,季国很可能会与彖国联手通缉隼目派。此事与农傲的初衷可谓南辕北辙,可她却偏偏看不透。得叶晨和卢宜寿从旁分析,农傲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暗自庆幸虞森淼只是受伤,这位掌门人,此时眼中充满了迷茫。 魏翔转了一圈,回来给叶晨一个暗示,显然叶晨要求的事情已安排下去。厅上的联谊会看来可以离开了,叶晨客套几句,告辞出来,带着魏翔和卢宜寿,找虞森淼再推敲推敲。估计大军的第一批人马,明日就可抵达鹤塘,大军的集训完成之前,农傲说的话,是真是假也可以完成验证。 离开南院,叶晨又一次被北融府的情报网震撼了。卢宜寿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将军曾言,弟子规之人,役未满五载,不得嫁娶,今日这茶会,似乎有所背行,莫非将军有其他用意?”震撼归震撼,叶晨回了个“呵呵”。用意当然是有的,却不便明言,卢宜寿这种老江湖,摆明了就是明知故问以示高深。魏翔跟在旁边不言不语,心中也蛮佩服这位露一手大哥。 不知是不是卢宜寿乱发问的原因,叶晨此时小怼了卢宜寿一下,“卢大哥,什么季国门派,人家鹰眼派和隼目派都是甄国的门派好不好,你自己都说了‘甄服奇弩’,人家只是在季国发展得好,偏让你说成季国门派,切。” 卢宜寿差点眼珠都被激得掉地上,“基……” 见到了虞森淼,叶晨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对方随兴回了一笑,这一箭,也不知中的值不值得。虞森淼与农傲素未谋面,也从没什么新仇旧恨,却莫名其妙的成了农傲报复丈夫的工具。此次中箭,根本就是飞来横祸。叶晨则是无事生非的导火索。农傲更是头发长、见识短的经典案例。撞上这位突然降临,且奇葩多多的风雨侯,虞森淼的劫可能还会接踵而至。 其实出发前多日,北融府已收到些消息,彖国北方有人将对北融府不利,于是北融府对季国多有防范,此行又特意多带了些人马,谁知防范着季国宿敌,却被一个从无交集、名不见经传的甄国弱派横插一杠,北融府可谓阴沟里翻了一次船。 今夜的北融府,沉浸在欢声笑语之中,叶晨回屋正要打坐练功,叶崇又来叫门。乃是闻得南院欢声笑语,前来说教,望叶晨不可冷落赵怡云云。这次,叶晨练功的心都没了,敷衍几句,竟然打发不了叶崇。‘看来,是时候与师傅交交心了。’关于叶晨心中这件事,是第二次与师傅说了。叶晨一开口,还真奏效,叶崇当晚居然没再提及锦浩宫半个字。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此言果然不虚。 次日一早,叶晨找叶崇一起早饭,顺便也叫上了赵瑞和赵怡。之后去了一趟西院,和几位统领对接一下昨晚安排的工作。看来进展顺利,叶晨此时虽然还不敢百分百确定农傲的说辞,但潜意识里,已不再那么狐疑。只是开始思考,弟子规五年不得嫁娶的规矩,是否具备操作性,对于年轻的队员或许问题不那么突出,但对于年纪长一些的,这样做厚道吗? 第74章 雕金琢玉 黄昏将近,正是一日闲暇时。叶晨却没办法享受这份平静,带着太子、魏林和风痕营的队员,已自鹤塘南出十里。按约定,四万大军的第一队人马,今日就到。 准备工作当然要做一些,叶晨拉了太子,找上虞森淼小聚计议一番。诸细节方面的事情各有不同意见,但彖国这位年轻的太傅,向来有自己与众不同的见解和行事风格,两人执拗不过,此次也只好同舟共济了。 弟子规当然是需要不断磨练的,这支队伍也是叶晨屡能特异行事的基础力量。 “魏林!瞧你这一身汗,准备准备,有个事儿要交给你办。” 夕阳的余晖终于消失在山麓的另一边,太子在路边的树下静静的坐着,叶晨则半躺半靠,惬意的表情下有一丝不安,却不为人察觉。 叶晨虽不是第一次执掌数万人的兵权,但这次行动,是第一个由自己策划、有预谋、完整的行动,计划的成败,自己都是第一责任承担者。同时,因为一定会有人随着计划进行而丧命,所以在叶晨心中,这有点像犯罪。叶晨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对外的表现,基本都是给人举重若轻的感觉。躺着躺着,已小睡过去。 星月光华渐露,叶晨被太子叫醒,侧耳一听,应该就是等候许久的队伍到了。毕竟是一万人的队伍,虽不是阵上冲锋厮杀,仅仅正常的行军,这动静总能让人为之一震。一万骑兵,戍师,号称彖国精锐。 几人任凭先头队伍过去,也没见个熟脸,倒是行进的骑兵们,看路边这几人有些怪异。队伍过了不到一半,马元斋出现在太子的视野中,对方好像也发现这边几支不属于行军队列的火把。 ‘此番兵马如约而至,太子和太傅出现在此山道,肯定是来犒赏一番的,嘻嘻’。 这厮胡子都笑得飞了起来,不及多想赶紧驱马近前,止住队伍飞身下马就拜:“马元斋奉旨会盟!参见太子!参见太呜…”叶晨赶紧帮他捂着嘴,扶了起来,小声道:“我不存在,记得吗?将军就好。”马元斋一笑,收了见礼那套,和叶晨称兄道弟起来。 此地离鹤塘十里,按叶晨要求,部队短暂休整后继续出发。军令很简单的就传达下去了,太子从龙尉那里取来好酒,算是给马元斋接风。洗尘的事本该到了鹤塘由虞森淼接力,但叶晨的打算,这次的接风洗尘,全由自己包办。 部队十几日连续行军,已是疲惫,在到达目的后按例都会被安排进行充分休整,以调整并保持人员和马匹最旺盛的战力。按现在非战斗状态的情况,部队休整几天也在情在理。将官们的脸上,除了这些天赶路的疲惫,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轻松愉快的表情,到达目的就可以好好休整几日,这样想的当然也包括马元斋在内。但偏偏是这个时候,如果不能休息,而且要更加劳累,是最能体现意志,和试探执行力底限的最佳时机。叶晨怎会放过,彖国崛起的压力锅,自己一个人背是不实际的。 叶晨有意无意的打量着这一众戍师的将官,就在路边搬来个箱子坐下,左边站着太子,右边站着马元斋,面前齐刷刷跪了两路。简短的宣布了几句军权军规,众将官拜领军命时心中疑窦重重,却都毕恭毕敬。 “请各位传达下去,要想活着回彖国,太子的命令必须执行,而太子的一切命令都由我传达。”这些道道也就是例行公事,搬出太子之尊,就没人胡乱造次。叶晨接着又补充了一点:“北境有一支略有战力的马贼,这边的眼线已查探多日,今夜我们就要彻底解决这支边患。”本来还有一句‘各位有没有信心。’叶晨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莫说下面的将官,连马元斋都有些不愿意,大老远赶路跑了十多天,没犒赏也就罢了,却要去抓什么山贼匪寇,一个个将官面上,刚才那即将如释重负的表情和轻松,已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面面相觑和眉眼间微微的不满,各自心中都还在暗祈,不知今夜哪支队伍要倒霉去抓什么马贼。再者,这位太子的传话筒看来不一般,发话的人站着,一个传话筒的角色却坐着,而且,好像太子殿下没什么意见。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叶晨让马元斋下令:“先往鹤塘解决辎重问题,部队进入临战状态。” 不就是一支“略有战力”的马贼吗,戍师来了,定然只有束手就擒的份,预料中的休息就这么没了?用彖国的精锐去抓马贼?马元斋还巴巴的望着太子,叶晨又加了一句:“没马的随大队跑到鹤塘!” ‘没马是什么鬼?’马元斋一头雾水,浑然没看出,这么大的两个老板出来迎接,只带了两个龙尉相随,居然会没有猫腻? 短暂的休整后,部队准备出发,终于有军士发现了问题,有一营的部队就在这短暂的休整期间,突然没了许多马。将校来报,马元斋正要发飙捉马贼,叶晨止住:“那批马贼已在旁窥伺多时,太子和本将军早已察觉,元斋兄怎装作不知?” 突然这么来一下,马元斋和来禀是的将校大眼瞪小眼,嗯嗯啊啊没个说话,叶晨又到:“放长线钓大鱼,太子殿下运筹帷幄,先让这些马贼尝些甜头,大队只管继续向鹤塘进发,这次让马贼见识下彖国精锐的厉害,依计行事!” 马元斋的脸已红得发亮,哦,出发:“太子有令,出发!没马的都他妈跟着队伍跑!” 队伍的反应速度还马虎,马元斋心中暗骂:‘妈的,尽给老子丢人,堂堂戍师,在自家地面上,还能吃了马贼的亏?’ 部队开始行进,兵士纷纷上马就行,马元斋还在云里雾里,太子却早已明了,心中揣测着,接下来大晨要弄些什么名堂,换了副相对严肃的嘴脸,静静的跟在叶晨身后。将官和兵士们见到,顿时肃然起敬,“哇,连太子都已进入临战状态,看来要认真些对待了。” 对于戍师的大部分将士而言,鹤塘,已不是初次到来。将士们预料到了路途的遥远,却预料不到刚才坐在太子和马元斋中间那位的宏图大计,和鹤塘此次迎接他们的“特别之处”。 作为彖国精锐,半个多时辰后,队伍到达了鹤塘。北融府灯火通明,大院中连造饭的火都没准备一堆,北融府管事儿的好似集体人间蒸发。这下连瞎子都看出来了,并没有所谓的接风洗尘,看样子连睡处都没打算安排。大队人马按军命,带一日的干粮,迅速整备,允许稍事休息,半个时辰后出发。 弟子规的几位统领如何会让叶晨失望,魏林所部在山道旁盗马目的达成,回到鹤塘后,魏翔这边已统计出“战绩”,每个队员平均盗取马匹二点八八匹,说是几十匹马,跑到鹤塘的实际将近百人。魏翔上前,两人低语了一会,比划的比划,点头的点头。照面过后,魏翔自然的消失了。 乘马而至的还好,那些丢了马的叫苦不迭,叶晨趁机给卢宜寿卖个人情,借来百十匹“好马”顶先,其实都是些老马、瘦马,不用多说,北融府这样一反常态的劳军架势,自然是叶晨安排好的,处心积虑的有意而为。 戍师的战力是彖国最强的,但偏偏管理有才能的人比普通人麻烦许多。此次北铁攻略事关重大,叶晨在踏上季国领土前,十分有必要和这支要依靠的队伍进行有效磨合。同时,搞定了戍师,搞定另外三万人就轻松许多了。 一万人的部队并没能全体按时出发,叶晨通过太子表示出不满,马元斋对下面的将官也是吹胡子瞪眼的呼喝着。临战状态不同平日操演,没有等的余地,叶晨和太子带着完成整备的人先出发。临走与马元斋私语一番:“马兄,实不相瞒,此次剿灭马贼是假,擒拿奸细是真,这批马贼当中有人盗取了我国的火炮工图,其中亦有太子安插的眼线,所以务必要全部活捉,弄伤弄残你我吃罪不起,只需把人擒来交由太子定夺便是,万不可大意,我先行一步。” 剩下的事由马元斋摆平,编制乱了,人马分散了,这也正是叶晨想要的。有了山道失马的前车之鉴,一万双眼睛在那警惕着,叶晨也没想让弟子规偷马偷成习惯,今夜这官兵和马贼的追猎游戏,可不能发展成百十个人和一万人拼命的局面。 大队离开鹤塘前,只传达了战略目的,却没有通报实际的战斗地点或目标,叶晨故意留下许多变数。部队的应变能力,比起正面战斗靠战损评估出的战力,往往更重要,也更能真实体现、发掘戍师潜力,进而才可以利用这些契机达到提升戍师战力的效果。季国虽然不是最强的国家,但放眼天龙陆,没有哪国可以通过四万人马的正面较量,就实现占领并保持某区域领土的永久性。一支只能打正面战的队伍,不能完全满足叶晨的要求,也无法实现彖国的此次战略目的。 两个时辰后,鹤塘西北的一处荒山,几点转瞬即逝的星火,叶晨给太子一个正点的眼神,虞喆随即召来将官发令:“这批马贼行踪诡秘,但斥候已探得,此山便是马贼的重要据点,望各位不要丢了朝廷的脸面,务必要把盘踞在此山的马贼一网成擒!” 几位将官领命,太子喆又道:“这些马贼中既有季国奸细,又有我彖国多年前埋伏安插的自己弟兄,先前收到的确切消息,我要的东西就藏在某几个马贼的靴革之中,所以,擒获之后先把靴子收拾住。抓到活的,连人带靴子,赏十两,若弄残了我安插的弟兄,本座要他偿命。另外,我戍师所部将士,若靴子被马贼拔去,不可恋战,速回营寨,我自有安排。众将士严行我令!” 能替朝廷执行如此绝密的任务,乃是无限殊荣,这边人数和战力占了绝对的优势,几位将官面现喜色,皆领命而去。叶晨只在心中偷笑,哪里有什么马贼,山上魏林的风痕营候着呢,战利品就更别提了,纯粹是为了防止有人偷懒,有点彩头大家工作就认真了啊。而且事后还可以说成:‘不是朝廷发疯似的练兵还不给犒赏,是各位本事不济,拿不到而已。’ 几千人的队伍很快呈扇形包住了荒山的一侧,几条似路非路的小径口更是扎堆的围满了兵马。太子的要求是要一网打尽,并且减少伤亡,所以幽暗的月光下,荒山这一侧只零星打起了几个火把,却显得有些吵闹。太子皱着眉,叶晨的头已摇得有些昏了,本来还担心着,如果弟子规行事不慎,弄出伤亡,坏了彖国军旅的和气,现在看来,今次为戍师准备的这一切,还不如当成弟子规的一次历练。这么落戍师的面子,也不知合不合适? 几千人的队伍,列队在山前还算有形,一上了山就不那么壮观了。此类山林罕有人迹,草木繁茂,最利埋伏和散兵运动。叶晨权衡双方力量,有意安排,弟子规占得天时地利,因数量悬殊,人和却处下风。 叶晨和几个将官在山下一处土丘观望,将官们的心思都在指挥大军作战,叶晨的心思却着落在弟子规一边。凝神望去,隐约可以看出几处风痕营的作战轨迹,看来上山的士兵至少已被分成几路。山林中动静不小,如果向北融府借个千百十的人马配合埋伏在山上,戍师这几千人,今日大多都得被“阵亡”。 没过多久,一员姓屠的偏将来报:“禀太子,这批马贼甚是可恶,占得熟识地形,把我军队伍引散,缴了几个兵士的械。” 太子看看叶晨,转向屠偏将问道:“兵士呢?” 偏将还没答话,叶晨岔道:“按太子殿下先前的吩咐,都叫过来吧,有话要问。”一脸的和气,一脸的波澜不惊。 ‘就这么处理?’身旁边几个将官和屠偏将都轻轻捏了把汗,一众兵士被带了过来。 第75章 初露锋芒 看见一众士兵被带过来,叶晨此时哪里忍得住,噗嗤笑出声来。这虽然只是第一批下来的,但哪里只是“几个”,最少也有二十多人,对于弟子规,对于几个自己亲手培养并一起成长起来的几个弟子规统领,到目前为止,叶晨是满意的。被缴械的戍师士兵,清一色的没了靴子,没了兵刃,连头盔都被缴了。据报,士兵们被制住后,不但缴了械,多有失马者。 叶晨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都没伤到就好。”奋力平下笑意,传给太子一个眼色,虞喆命到:“传我将令,被缴械或失马者,先到此待命,受伤的士兵也到这里医治,稍后问话,能述线索者有赏。”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太子又道:“这位将军,你再找几个将校,只在山下等候,受伤或下山来的都带到这里。”不知何故,几位太傅和当朝重臣之中,叶晨是太子最仰慕的人,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潜移默化之间,逻辑和行事风格已不由自主的向叶晨靠拢,叶晨简单的表达,太子就能演绎得很好。 “喏!”屠偏将不明所以,领命颠颠儿的去了。当着这许多人,叶晨已憋了半天,只是低头不停的用手在口鼻前摸搓,以掩饰无法克制的笑容,身子不时微颤两下。 不到半个时辰,山下土堆的临时指挥所已围坐了几百名军士,都像斗败了的公鸡。叶晨怕累坏了风痕营的弟兄,今夜主要是磨练磨练戍师,遂下令暂缓攻山。戍师的队伍在山上都散开了,叶晨又不让鸣金,就靠十几个校官传令,这么一来,风痕营有了喘息和扩大战果的时间。 此时最忙碌的,偏偏是虞喆从鹤塘带来的几个北融府文书,正挨个向被缴械的将校问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如对方胡子长几许,亦或眉心可有黑痣,搏斗善左手右手之类,不一而足,确有几分追查情报的迫切之相。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戍师的队伍重新聚拢,太子召集将校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将叶晨嘱咐的东西向大家分享了一下。除了鼓舞下士气,大概的意思是:太子我提醒各位,要注意组织,要有计划,各作战单元需要配合之类的。 一支队伍在实战当中,因为战场情况的变化,原先的队伍可能会变成若干个作战单位,去面对不同的作战任务,和不同的战场环境。此时,整个部队都必须有相应的战术调整,大的方向当然是围绕战前统帅下达的战略目的来展开,但随着战场情况的变化,战斗前的战术、组织、行动细节已基本不可用。戍师之中,一定有能够担当临时、临阵指挥的人才,而叶晨忙活了大半天,正是要为这些将校创造学习和成长的机会。其实现在阵前的情况,相当于为戍师导入了一支虚有、但略强于己方的敌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场形势已经到了胜负将现的时刻,戍师的优势是人数,弟子规的优势是特殊的训练、近乎完美的团队配合、先进的作战理念和灵动现场反应能力。 戍师敢称彖国精锐,乃是精在骑战,列国正面战场上,骑兵的战力,深而有力的影响着胜负轨迹的走向。但今夜是山地丛林作战,步兵反而得利,先前戍师乱哄哄的驱马上山,最终无功而返就是最好的说明。 一个简单的团队小游戏,太子给了将校们一柱香的时间重新进行计划、组织。将校们前往临时指挥所的时候,看着道边黑压压的兵士坐着,似乎明白了一些朝廷“剿除马贼”的良苦用心。从将校间这个简短的自由会议里,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一点戍师战斗方式转变的启发。而北融府问话的几位,还真问出许多答案。在这仓促的夜战之中,能答细节者,定是机敏之人。这说明戍师的将校之中,尚有大批符合弟子规择录条件的潜在人选。 风痕营上下一共四十三人,看着这骄人战绩,叶晨怎忍出师未捷的惨剧在此上演,这里可还是彖国地界。戍师儿郎们迅速的重新出发了,就连太子眼中,也闪烁着无法掩饰的激动,这样下去的话,未来的戍师会更强! 风痕营没什么危机,他们可以认真的投入此次演习。山岳营和雷光营却没有叶晨的护佑,传令斥候已派出三拨,马元斋却迟迟没有到此与太子汇合,那边有什么样的精彩,至少要再过一段时间,叶晨才能知晓。 军议过后,重新组织过的队伍,犹如黑暗中的一股巨力发现了光的方向,叶晨虽然表面不像太子那般兴奋,心里也同样充满了期待。这里人马的数量是风痕营百倍也不止,戍师“阵亡”了近三百人,风痕营却毫发未损,连叶晨都惊叹,自己到底培养了一支什么样的队伍啊。 天将破晓,对于熬夜的人来说,此时更是困意剧增之时。指挥所除了密密麻麻围坐的“阵亡”将士,叶晨旁边直挺挺的站着十六个人。和其他“阵亡”的人一样,头上没有头盔,脚上没鞋,身上也没有兵刃。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奇怪的穿着和身上的一股霸气。 一名参军来报:“禀太子,操演被缴械人数已近千人!” “鸣金!”叶晨直接下令道。 参军转头看着太子,得到了同样的指示。山脚下响起了清亮的金铁之音,足足一盏茶功夫,戍师人马集于山下。叶晨取来硬弓,绑个彩雷,就着火把点着,箭矢直冲云霄。蓝色的花火爆开,“嘭!嘭”两声炸响,这是弟子规的集结信号。少时,山上也升起一星火光,“嘭!嘭”爆开之后,是耀眼的绿色花火。风痕营明显是在回应叶晨,绿色的花火,也是在向散布在山上各处的队员传达命令,战斗结束了。 直至此时,戍师的将官们算是都明白了,山上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马贼,完全就是太子安排某部人马。这一夜也不是什么马贼剿除行动,这就是一次操演。 叶晨径直走到大军之外,站在山脚的斜坡上。这一夜,风痕营的弟兄辛苦了,战损十六人,破敌近千。如果山上是弟子规四个营的一百七十多人,破敌数远远不止这些,减员之数应该还可以进一步降低。如果今夜是实战,不用束手束脚的作战,弟子规还有更多的战术和手段,让戍师的减员情况变得更加恐怖。 叶晨负手静静站在山脚的时候,太子已下令:“点起火把、面山列队!”就在此时,远处天空的不同方向先后出现了两次绿色的焰火,声音却几不可闻。 叶晨抬头望着山上的动静,当着太子和戍师过半的人马,就在这个黎明,叶晨要展示一下这支令人骄傲的队伍。无论戍师还是弟子规,做为彖国战力,用任何方法鼓舞士气都是必须的,而赋予荣耀,对于军人来说,更能令他们胸中的热血燃烧。 离叶晨最近的队员已从林中出来,很明显,这次作战,风痕营四十多人划为数支小队行动。戍师靠前的兵士,已抽出了兵刃,只等军令就要拿人。这装束,分明就是夜里藏头露尾的马贼! 出乎所有士兵的预料,第一队有三人,纵马冲到叶晨两丈的距离都飞身下马。一个照面,双手握拳一拜,“风痕营参见!”动作标准有力,一个个步桩沉稳,定在原地着,犹如木石一般。叶晨不动,队员们也不动,太子不动,戍师的将士也不动。 叶晨就这样站着过了一段时间,心里数得清楚,包括魏林,身前一共站了二十七人。二十七人身材不同,身形却无变化,这一拜,叶晨宛如天神。而天神在晨光的照耀下,有这二十七人的衬托,气势居然可比万军! 虞喆也很配合,对身边的将领低语几句。接着,戍师的队伍中们便让出条道来。 “风痕营列队!” 叶晨一声令下,营中的十六个汉子也列队奔了出来,汇入四十几个汉子站得齐齐整整。戍师的将士与这几十个马贼在山里周旋了一夜,抓了十六个,自己这边却有一千人被缴了械,胜负立判。叶晨转过身,运足内力,用最大的嗓门吼到:“你们是戍师!彖国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却败给了区区四十三个人!” 稍微顿了一顿,叶晨继续吼道:“你们没听错!四十三个人!”此语一出,戍师的队伍中一片死寂,看这四十三个人的目光已由敌视改为崇敬,同为热血男儿,谁不崇拜这样的英武之师? “他们和大家一样,都是彖国的队伍!”话音刚落,远处已能听到马队之声,叶晨在山坡上一看,来了二十几骑,有几匹马上还驮着的是俘虏,这支队伍,垫后的是魏翔。队伍中有人缠着纱布,明显挂了彩。叶晨在心里赞了魏翔一个。与彖国正规骑兵在原野周旋,山岳营有人被俘也是很正常的事,抓几个将官当人质,也可以保证己方被俘的人员生命安全。 刚到的二十几骑绕开大军直奔叶晨,戍师的将士又一次叹服。这二十几骑做了与刚才下山马贼一样的动作,“山岳营参见!”这里身份最尊之人,难道不是太子吗?戍师中的一些将官已经知道了这支队伍的来头,弟子规。收复永安郡,反击冉国,攻克近阳的那支弟子规,彖国精锐中的精锐。 魏翔这二十几骑刚完成列队,一支更大的马队驰到,从旗号看,马元斋终于来了,貌似人马不多,也就近千人的样子。太子赶紧对从人吩咐了几句,接应军马。后到的人马同样按步军方式列队,山下的戍师乱了一阵,马元斋这次谨慎了许多,留了许多人看着马匹,以防马贼。叶晨注意到,看着马匹的兵士,基本都有和这边相同的“阵亡”标识,双脚无履,脑袋上没头盔。 马元斋纵马奔到叶晨面前,看着马贼列队比自家人还齐整:“叶兄弟,这?”此间大庭广众之下,马元斋发觉自己口误,心中顿呼不妙,因为叶晨的眼神中,分明有一股杀意。于是赶紧改口:“叶将军,怎么回事?” 叶晨似笑非笑:“元斋兄辛苦,没伤我的人吧?”笑容中却有一股虐气,和着清晨凉气一激,马元斋一个冷颤:“叶兄放心,抓了几队,都押往鹤塘等太子定夺,呵呵…啊?你的人!” 马元斋说完跳下马来,左看右看,心中暗骂:‘他娘的,老子就说,哪有这么厉害的马贼,原来是太子和少傅支招呢,总算老子抓住十几个,不然真是马脸都丢尽了……’ 叶晨当然不会立即拆穿马元斋的“抓了几队”云云,两人站在原地看似闲聊,却起伏着隐隐杀机。马元斋只觉冷汗淋漓,队伍带成这样,上头要是问罪下来,杀几个头都是从轻发落。 马元斋这一夜,被马贼东一下西一下的拉着乱转,始终没能与马贼正面决战。马元斋追,对方就撤,马元斋不追,对方反而贴上来了。这些马贼作战相当灵活,一前一后,把马元斋部队缠得死死的,大队首尾难顾,后来马元斋兵分两路追讨,对方又分成两路,就这么反反复复拉锯,折腾了一夜,马元斋后出发的四千人马,散在鹤塘以北广阔的地面上,始终被牵着鼻子,稍一懈怠就有人被夺马缴械,十分窝囊。这一队千余人的队伍,看来已经可以算作戍师后军在原上的主力了。 山岳、风痕两营的队伍和戍师就这么站着,约摸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叶晨见到了虞博研,雷光营情况好些,来了三十多人,同样有人挂了彩,同样带着几个俘虏。戍师那边也陆续有人马到来,都被太子安排的人拦下列队。可见这四千人追着山岳、雷光两营的八十多人跑得是多么狼狈,若不是叶晨对弟子规发出了集结信号,马元斋的队伍就是再追个十天半月的,也别想一窥这支队伍的全家福。 此时,戍师的将士已明白了这次追讨马贼的真实意图,这就是一次太子和那个叶参军安排的操演。而戍师,无疑败了,被山坡前站着的这一小撮人修理,甚至是羞辱了。将士们虽然窝火,但败得心服口服。看看前面的情况,那位叶参军开始训话了:“我这里一共一百三十个人,如果他们是敌人,你们如何才能歼灭他们?彖国多受欺凌,为什么?因为国贫兵弱!”当着太子和彖国的精锐直言贫弱,本是大大的禁忌,映着乍现的晨光,“贫弱”二字更是显得格格不入。 叶晨顿了顿,接着吼到:“我想说的是,有朝一日,你们比他们还厉害,彖国还会弱吗?记住!你们强!则彖国强!” “为了家宅的安宁,为了父母不再颠沛流离,为了妻儿不被欺负,更是为了不再被别人称为彖奴!” 马元斋知道叶晨攻击季国的计划,一夜的实战操演,现在可是鼓舞士气的大好时机,带头喝了一声“彖军威武!”下面戍师也跟着吼了起来,这一下,当真是吼得震动山野。 数声吼过,算是表达了知耻而后勇的态度,叶晨没有再啰嗦什么,只是拉着马元斋低语了几句,然后简单的命道:“朝廷接下来的命令会由将官传达,这一夜大家辛苦了,好好休息,过些日子你们就会明白,为了彖国的百姓和你们自己,所有的辛苦都会得到回报的,解散!” “哦,对了,抓到俘虏的找马将军兑银子!”叶晨喊完,马元斋眼都鼓出来了。“别担心,也就几百两,你先垫着,记账也行,回鹤塘太子不会赖账。” “嗯…这…好…可……唉……”马元斋显得不知所措,心中则十分庆幸,‘不算带兵不利的账,就好!’ 思想觉悟的提升,是未来一段时间细化到一线的工作,现在不宜过多纠结。最主要的是,再继续吼,脖子受不了事小,动员传达效果也不会太好。毕竟山前人马太多,在没有任何扩音设备的情况下,戍师的弟兄们想要被动员一下,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两边的队伍都可以休息一下了,叶晨看着自己的三营人马,他们才是最累的。“都是好样儿的,博研,去找太子要个口谕,带受伤的人先回鹤塘,赶紧治,顺便向虞公子和伍大人传话,我还要请他们办点事……” 两人一番低语,叶晨又道:“咱们被俘的兄弟估计也没少受罪,让他们都归队,好好休息。”虞博研面上略有些疲惫,行动依旧利索。 戍师则有些乱麻麻的,得太子令,还得赶紧向散布在原上的各部人马解除作战命令,要是弄出人命,少不了军法从事。 第76章 吾令莫违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此地北上几十里便是季国,为了整个计划的安全起见,叶晨时刻注意、并控制着无数的细节。队伍的隐秘性,便是这许许多多细节之一。此时彖国军马都已偃旗息鼓,移到山上驻扎,哨戒向北延伸十里。虽然只有一万人马,但这个时候,更不应该让季国发现彖国大队人马在边界上有所动静,虽然这一次大动干戈操演的是马贼游击战。对季国用兵,彖国可谓已迈出第一步。 叶晨不休息,太子也没闲下,马元斋眼皮都在打架了,却一直强撑着。虽然解除了临战状态,但军命却不断的发了下去。这次特殊操演不是弄出来给谁看的,与弟子规的特殊作战目的不同,提升团队意识和转变战斗理念,是叶晨要给戍师授的第一课。 突然来这么个夜战操演,戍师的队伍看起来比较困乏,但巡视下来,叶晨和几个“跟班”都发现,队伍的战斗意志十分旺盛。有些兵士打听着弟子规的讯息,将官们则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胡乱臆测着“叶参军”的下一次操演内容,俨然把这次会盟看成了提升战力和国家地位的良机,一个个摩拳擦掌。 队伍从清晨开始休整,一直到傍晚,精神面貌看起来还行。队伍回到鹤塘的时间预计是二更上下,叶晨则还有其他的打算。调整部队的作息时差,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傍晚时,太子下达的命令是:“弟子规垫后,大队偃旗而行,不得喧哗。火把不许多点,行动要迅速、有序,二更前回到鹤塘。”分明是叶晨的口吻和用词。 太子大驾,虽是夜中返回,伍通和虞森淼亦不敢怠慢。队伍才到,两人并许多官僚已在城门相候,鹤塘城上下,一片灯火通明。太子厚着脸皮继续下令:“今夜做攻城的演练……”命令很快传达下去,叶晨则带着几个头头们进驻军府,泡了好茶请马元斋细品。 事情如果依然顺利,叶晨反而会觉得不正常。现在的情况,已不是下面颇有微词那么简单了,几位有些资历的军官都找上了马元斋。 “咱们戍师是骑兵,攻城操演!将军怎么能任凭上头如此戏弄!” “为了彖国,上刀山,下火海,弟兄们眉都不皱,哪有这么折腾人的!” “昨夜缭乱,现人困马乏,朝廷也太不体谅士兵了!” “他娘的,攻城操演!我答应,兄弟们也不答应,再这么乱搞,老子不干了!” 许多将官七嘴八舌嚷在一起,鹤塘军府之中,是一片火热,叶晨和太子在屏风后淡定的听着。起先,马元斋还镇得住,后来堂上将官越聚越多,话也越说越难听,马元斋挤眉弄眼传暗号,人家都不给面子,都嚷着要休息,居然有点要哗变的意思。 马元斋也有气,搞得两面不是人,索性把桌子一拍,“住口!” 堂上一静,叶晨和太子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马元斋心中一宽,这二位爷终于现身了,重任完美交接,现在喝进去的,才叫茶嘛。 “召集五品以上将官,军议。”叶晨不咸不淡的发令。听了刚才的话,虞喆心中不悦,站在堂上,任由几位将军抬手而拜。大晨曾和自己交流过驭军之术,与自己所学帝王之术也有些神似,此时想起叶晨说过的一段话,随口说了出来:“事不济,非不能也,因人而异。人者,心也。败事者,皆人心私。”----《东卫志》 太子心里清楚,这几位将军诸多说辞,无非是悠闲散漫惯了,突然军务繁重,一下子适应不过来,能争些朝廷的犒赏来花花就更不错了,说到底,究竟还是私心作祟。至于士兵们,十两一个的马贼,昨夜合力抓了四十多个,赏银分发下去都激动得不得了,私底下非议军命是可能的,但怎会违抗,甚至公然喧哗,屡屡出言不逊。 虞森淼知道叶晨的大计,也知道叶晨昨夜到现在弄的动静。本来北门迎军后回府的,临走留下几个门客,名曰“北融府随时听候差遣”。哪想回府的半道上便有快马来报:“军府内群情激奋,似要哗变。”于是赶紧做了些吩咐,立即转来为叶晨压场,人家北融公子可还带着伤呢。本来只是军府闹哄哄,这一下,整个鹤塘内外闹哄哄。但是,只要是彖国的人,北融公子的颜面,是没人会乱揭的。 有虞喆在场,虞森淼规规矩矩的拜入军府中堂。三个大佬一番客套似春风暖暖,堂上众大小将官围着,却如腊月寒冬。一个个憋着劲,沉着脸,浑身是理,什么攻城操演,今夜非得讲个明白。 少时,众将皆至,礼毕而坐。堂上诸位吹胡子瞪眼,以杯具敲桌子、做小动作的不在少数,有太子和虞森淼在,将军们都不说话了,要么闷头喝茶,要么抱着手抬头研究房梁。当然,能有个套茶盏摔摔桌子的,都是军中有战功、有资历的将军,多数将官都是站在桌椅之后。 “那么,我来说几句吧。”叶晨也没功夫磨叽:“关于今夜的攻城演练,我这样安排,自然有这样安排的道理,愿意服从的人用不着问,不愿服从的人别问,问了也白搭。”叶晨从桌子上拿起一副茶盏,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门口,把茶碗往外一扔。一声脆响伴随着沉厚的声音,茶碗在空中爆开,一支劲箭已插在门槛上。“不服的人可以出去,看你能不能出这个院子。” “大胆!”带头闹事的一位军官赫然起身,碍于堂上领导多多,又转头看着太子。 太子视若无睹,话说鹤塘乃边塞之地,虽然茶糙了些,只觉水温正好。叶晨转回来缓缓向那将军走去,脸却转向旁边的马元斋。“马将军,这位是?” 知道马元斋做人难,太子一边品着茶,却抽空接了话:“这位是杨德全杨将军,在军中战功赫赫,和马将军一样,二品武官,嗯,是从二品。” 叶晨“哦”了一声,走近那人坐席,“杨将军稍安勿躁,咱们坐下说。” 杨德全看太子的态度,也无意与什么叶参军针锋相对,坐下就坐下,把脸一横,一屁股坐了回去。反正今夜若不取消这荒诞的狗屁操演,定然要叫这位不知哪里蹦出来的“能耐人”再也下不了台。只是叶晨挨得也太近了,近得让人想猛踹一脚。 叶晨从腰间拿出了自己的令牌,往几上一扔,杨德全看得清楚,这是彖国武官身份之物,牌子上镌刻的字,骠骑!此人是驸马?彖国武官的顶头上司! 杨德全懵了,猛然想起去年腊月的朝廷拜将大典,当时自己带着些兵马在永安布防,没有参加大典,只听说彖国兵部的顶头上司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还朝复命后便驻守在沃凌郡,这正一品的骠骑大将军,竟然是个细皮白肉的娃子,叶参军?叶晨! “将军请喝茶。”叶晨顺手递过几上的茶盏。杨德全坐在椅子上,接下了茶盏,依旧狠狠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脑中一片翻腾。 说时迟,那时快,剑簧一响,叶晨一剑直刺杨德全,“啪”一声响,军剑穿人而过。上首虞喆和马元斋来不及喊“留人”,已然大惊失色站了起来。定睛细看,杨德全表情十分复杂,那剑是他自己的佩剑,因为手上端着茶,也没料到这年轻人会突然发难,若这一剑要往身上招呼,轻松偏个几寸,自己身上不就是两个大大的血窟窿了吗。 “杨将军,一盏茶不到的时间,你已经死两次了。”叶晨面色冷峻,杨德全一动不动,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那剑从杨德全身侧直刺而过,杨德全端着茶盏,叶晨刺的目标正好是的腋窝。穿人而过不错,但确切的说应该是穿椅背而过,剑尖只需往旁边偏上几寸,那便是穿心夺命的一剑。 叶晨放开了剑柄,一手依旧杵着椅子的扶手,和杨德全对视着:“在下风雨侯,骠骑将军叶晨。今夜攻城操演,不从军命者斩!”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缓缓说来,杀意若隐若现。此时堂上之人与杨德全一样,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叶晨不想杀人,但如果要在这军府杀了杨德全,或是不从军命的将官,乃是十拿九稳之事,堂外埋伏着弟子规,院外还有隼目派的女英雄,彖廷一系,能在北融府的地头儿闹事的人,还没现世呢。 俗话说,大人有块大脸,小人也有块小脸,台阶还是要给人下的。叶晨直起身子,转过去拿起马元斋的茶抿了一口:“杨将军,请下令吧。我个人觉得,谋反比攻城操演费事儿多了。”话说得轻巧,白痴也知道,这分明就是最后通牒,‘到你表态了’,不识抬举的后果令人不敢推想。 堂上一片寂静,杨德全犹如一叶孤舟,在叶晨制造的风口浪尖上挣扎着,剑还插在腋下,手中茶盏如有千斤之重。当着太子和北融公子,这少年的身份肯定不假,而这样身份的人,突然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这里,必然是带着万全之策有备而来的。莫说自己今天已死了两次,违抗军命,十次八次也是白死的。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因些私名虚面,或因为不清楚对方的身份,继续试探对方的底限,极有可能是一个偷鸡蚀米的结果,更会成为军中的笑柄。 杨德全心乱如麻,真要服服帖帖的听这少年的指挥?眼中余光一瞟,虞森淼的注意力停在这个少年身上,眼神中满满的赞赏。难怪太子对此人言听计从,此人不但幸蒙彖王拜将,永安道一来一去,的确军功卓着,然后风雨侯加身。这些且不说,单单是兵部的衔职,或者太子少傅的身份,就不是一介武官可以争锋的主,都怪驸马这个词太过敏感,潜意识中总让人将其与裙带关系联在一起。 太子依旧认真的品茶,马元斋更不用提了,别人喝着他的茶,他便撸须发呆,仿佛撸须就是在品味人生的幸福一般…… 杨德全举起茶盏,狠狠的喝了一口,浑然不知滋味,只是慢慢的把茶盏放回几上:“大伙儿听着,尊骠骑将军之令,今夜攻城操演,不从军命者,斩!”说完自己拔出了插在椅背上的剑,正欲还入鞘中,叶晨已稳稳按住剑柄:“这剑是我拔出来的,理应由我放回去,方才只是开个玩笑,将军大人有大量,请勿挂怀。” 杨德全得了叶晨圆场,脸上挤出一丝笑意,目光再与叶晨接触,心中一震,这少年笑得竟如此天真灿漫。若换个场景,这一幕所显现的,定然是大忠大孝,后生服侍长辈的场景,若不是身临其境,几人能感受到那无孔不入的萧杀之意。 叶晨得逞了,收回自己的腰牌,冲门外喊了一嗓:“弟子规集合!” 数息之间,堂外站了三支队伍,齐齐整整,连面上的表情都是一样的。“今夜进行袭城操演,大军由我这三营队员监督指导,做得好的嘉奖,银子和荣誉都少不了,做得不好的,必有责罚!” 叶晨大致解释了操演的目的,环顾四周,众将都没什么异议。接着到:“操演的细节和要求,由他们告诉各位。三品和三品以上的留下,其余将军都去跟他们去准备吧!”众将紧张的神经,此时方稍微放松了些。对于这个年轻的骠骑将军,太子、马大帅和杨副帅都不拂逆,其余的人又怎敢造次。 众将才出中堂,魏翔三人就全召集过去了,除了有条不紊的说明和安排,众将都感慨不已。大队回到鹤塘后都在休整,盔甲刀剑等物,能卸的都卸了。而这三队人马,却与清晨山前所见无异,仿佛还在战斗状态一般。 众将哪里会知道,在戍师还没向鹤塘进发前,这几天来发生的种种,叶晨早已提出计划,太子首肯,并请得虞森淼支持,最后三人推演妥当,方敢行动,就连军府这一幕,也属三人预见并成功利用的,强硬的军事决断和百分百的执行力,只为彖国崛起。 叶晨难道没有怨言吗,眼看年关将至,上一次近阳那个年就没过好。这一次更过分,连在近阳过年的机会都没有。其实叶晨只是习惯成自然而已,身逢乱世,能活下去就是幸福,这些士兵何曾敢有过年的奢望。 第77章 假途灭虢 清晨的鹤塘,显得分外平和。昨夜城上操演缭乱,今晨城下却透出几分倦意,而分外宁静。 收复北铁郡的真实战略目的,现在依然只有几个人知道。这几位知道内情的人,一个也没闲着。虞森淼收集并查证着来自三个邻国的一切情报;马元斋跟着虞喆频繁的出入军营;叶晨则和弟子规的几位统领推演着特别行动的各个细节。 接下来数日,彖国的兵马陆续到达,演练和休整不间断的反复着。除了体能强化和追加的战术训练,叶晨居然在戍师轰轰烈烈的开展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思想开荒活动。没有奋斗目标的队伍,谈何奋斗? 未来陆续从虞森淼那里传来的讯息,让叶晨自信满满,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丰富的情报中,也包括一条:“二月初一,春雨绵润,彖北洪灾突发,数村徒失耕种,流民已四散。并查彖国峭陵道,一段桥梁损毁,官道石泥滚塞……” 除了马元斋,这一条讯息,对于知晓北铁攻略的几位,都是会心一笑。此文落款“蔡炯”,乃是季国南丰郡各城县向平朔的传书之一。“合萨”是平朔连接楼萨的一座城池,就边塞而言,已属于大城,也是战争和经济的交通要地。而峭陵道,则是彖国北方通往简国唯一官道。请长公主办的事,就是靠谱。现在,彖国有充分的理由,大摇大摆的行使叶晨“假途灭虢”之计。这是进攻季国南丰郡最后一个必要条件。 天龙历892年二月,彖国两万精锐之师,北出鹤塘,应季国之邀,赴简国天龙山,誓师会盟。 借粮一事,叶晨和虞昊是几经绸缪的。大军到达平朔的时候,刚好是平朔收到消息,奏报季国朝廷,再得到回复之间的一段真空。目的是把借粮的一切动作,都必须交给平朔郡守来决定。借?或不借?如果借,那么能借多少,利息如何算,借了又如何还?如果不借,峭陵道已毁,耽误了季国朝廷的会盟大事,一个郡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来承担这个责任呢? 这一系列的问题,可以把平朔在防务问题上的注意力,悄然地转移到国家利益,或者个人利益上来。待彖军过去,稳住了合萨,同时夺占这两城。最西的楼萨属于贫荒之地,本就只是防范简国的一个偏僻前哨,一旦断了合萨的之援,乃是一座孤城。而平朔东北剩下的一座城池城,因属天龙极东,仅有一条官道连接平朔。情况与楼萨差不多,可算是绝地,围困或者缓战便能夺取。 大队浩浩荡荡北行三日,已抵达平朔,往西十里驻扎。几十年来,彖军北上入季的事例,就那么一两次,之前都是刀兵相见,这一次倒是和谐得一塌糊涂。虽然事先虞森淼有书信通传,平朔内外气氛依旧十分紧张,上下枕戈待旦。直至虞喆与虞森淼出现,平朔的气氛方略显几分缓和。 虞喆乃彖国太子之尊,加上虞森淼,一共也就数骑。入了平朔,对方还算礼遇。 虞喆入城之时,天刚破晓,亦见平民商贾,更见军卒当街鞭挞奴人,口中骂骂咧咧“彖奴就是贱!还想吃饭。” 不急不缓行去,一路皆是如此,凌虐此地的彖国旧民显得十分稀松平常。再看路上所见奴人,一个个衣裳褴褛,浑身污秽不堪,有的还披枷带镣,除了一个人形,被折磨压榨得已基本没什么人样。 虞喆素闻季国对彖民之恶,今日亲眼所见,自然是愤恨无比。就南门至军府这短短的几条街,虞喆所见所闻,不乏民不聊生的惨状,更是北铁被季国夺占这数十年来,欠下的累累血债。 待到得军府,虞喆递去文书,平朔军府之中一派踌躇,勉强掩住了虞喆一行人的满腔杀意。直至巳时,平朔众官员几经商议后,终于还是咬上了彖国的饵。 虞喆的文书上盖了彖使节印,言明:应贵国之邀,彖军两万,入简往天龙山会盟,然暴雨毁路,已误期限,只得绕道入简。恐盟庆之余,返彖粮草不济,特预借粮,壹万石。喆铭感季国之德,奉上千两黄金为息,更遣彖人虞森淼为信,定半年之期,中秋为限,于约期前陆续拜还。 莫说江湖险恶,在国家利益面前,江湖上那些破事儿,根本不值一提。大家面上笑得和谐,心里面放的,除了刀,就是更锋利的刀。 蚕食、最终将彖国划入季国版图,是季国朝堂心照不宣的国家战略。在这一方面,阻滞、削减彖国国力,是达成目的一个十分有效的办法。具体的动作方面,除了不可控的天灾,兵灾造成的影响,更远远大于前者。所以,借简国会盟之事,季国朝堂使了个彖国不得不从的树上开花之计,要彖国劳师动众远赴天龙山。虽只数万人马,漫长的而脆弱的补给线,再经历数月的消耗,彖国将由一个虚弱之人,变成一个缠绵病榻之人。而此时此刻,门外的恶汉们终可以露出会心的微笑。再者,直接干干脆脆的在一处荒僻战场尽歼彖国兵马,同样能让彖国元气大伤,事后各执一词,旁人只看哪家胳膊粗,怎会有人在意什么是是非非。 反过来说,若彖国拒绝季国的邀请。那么,列国便可以轻易的为彖国扣上一个帽子,不仁不信!下一次列国对彖的合击,便有了充足完备的口实。 平朔郡守朱陶,勉为其难的命人收下了这千两黄金,一脸不情愿的答到:“粮食,可以借,但本官同样要禀报朝廷。再者,平朔借不出这么些粮食,太子可先取一千石。本将再修书一封,太子一行到了合萨,再取一千石。有北融公子在此坐镇,他的人可以把剩下的粮食,陆续调拨,如此行事,太子没什么意见吧。” 虞喆故作为难,之后无奈的点点头,将此事答应了下来。心中隐到:‘北融公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如此人物留在平朔当作人质,由不得你们不上钩。’另外,前几日北融府悄悄送来的几千两银子,显然也没白花。 那朱陶又到:“借粮的账算清楚了,太子可曾算过借道之事?” 虞喆有备而来,还是装得一脸难堪,“请将军名言。” “本将乃是南丰郡首官,彖军大摇大摆的走在我季国官道上面,是很难向朝廷很交待的。这一点,太子可能体谅?” 虞喆苦思了一会儿,转头看看虞森淼,颓丧的摇摇头。虞喆叹气到:“我国再出一千两黄金,以借道会盟,将军大义,过几日,北融府相谢,定然再往平朔拜会将军。”似遮非掩,这分明在暗示朱陶又有几千两好处,对方如何不从。 朱陶爽快的笑了几声,便唤来属下,吩咐取粮之事。象征性的和虞喆热了热交情,便不再挽留。 “本将已安排下去,太子到了合萨,可再取一千石粮食。记住,安营不得立栅,行军距城十里,否则别怪季国翻脸不认人。朱某恭祝太子会盟凯旋,亦贺彖国名扬天龙,请了。”话语间,除了必要的警告,颇有几分取笑之意,虞喆带在身边的两个龙尉脸色已十分难看。 虞喆不予计较,别了虞森淼,在城中又耽误两个时辰,千石粮食备妥,方回军营,虽日暮将近,继续引兵西行。 又行了数日,虞喆这两万兵马到了合萨附近。天色已晚,那郡守蔡炯拒绝虞喆入城,只言天明再来取粮。虞喆立于高岗,负手远望合萨廓影,“今夜月明星稀,明日晴朗,当是我彖国儿郎收还故土之期!” 天明之后,虞喆带了百十名兵卒,入城接粮,除了三千两银子的拜礼,少不了被这合萨郡守一通奚落。再看那些粮食,有的已现霉黄,随便抓两把验看,里面都有石子。虞喆与蔡炯理论了一番,最终取粮,只得悻悻离去。 再行了十里,虞喆立即停住军伍,“五品以上军议!” 就在原野之上,周围站了几个亲卫,一次简陋的军议。虞喆盼这个日子,不知盼了多久。“列位将军,彖国劳师动众到了这里,真的是为了去简国应那胯下之盟吗?” 虞喆突然发此一问,众将默然不语。“相信前后两次随我入城的人都看到了,在季国眼里,彖国永远是奴!而今天,为了彖国,我让各位做回真正的军人,彖国的军人!勇猛攻击季国的军人!” 身旁将校都是一愣,胸中突然感到那么一丝热血的悸动。虞喆接着到:“为了这一刻,彖国上下已经准备了很久,峭陵道的路,是彖国故意破坏掉的。就在半月前,彖国的力量已经成功渗透到北铁郡的每一座城池,就为今天。宣旨!” 不多时,一将校飞骑来报,“尾巴已解决。”正是魏翔如约而至。 帐中已有将校交头接耳,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话说到这份儿上,接下来,自己要干些什么,傻子都猜到了。众将不敢乱言,都等着虞喆放话。 “传我军令,大军分四队,后队携辎重向东缓行,其余三队分南、中、北三路,轻装向东突进,遭遇一切季国武装力量,迅速歼灭,目标:合萨!” 大军本就处于行军状态,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军令已传到每一个士兵。整备和行军的这些基础科目,部队集结鹤塘之后叶晨是专门强化训练过的。 因为之前送过银子,又进行过官方的通报。虞喆这两万人马一进入季国,除了各城处于战备状态,军伍前后,始终是有季国兵马随行的。而自离开平朔后,便不再有兵马同行,改为斥候尾随。很显然,合萨派来盯梢的队伍,被魏翔清理掉了。 叶晨半月前便作了两个部署,一个是雷光营分散进入季国,在彖国情报系统的推演下,清楚的掌握季国情报网的脉络,于约定的时间开始进行打击和清理。还有一个是,风痕营随自己潜入合萨,彖军过后,展开对合萨指挥系统的破坏准备,以及城门夺取工作。这种精细而关键的动作,叶晨不但自己上了,还带了个十分强大的帮手,叶崇。 因为路程接近直线,虞喆的队伍最先抵达合萨。对于叶晨这种常有鸡鸣狗盗之行的惯犯,夺个城门,和吃个饭没什么区别。 合萨西门城楼,浓浓一道黑烟腾起,虞喆便下令攻击。彖军压了几十年的愤恨与怒火,也在同时点燃,数千军马霎时冲入城中。随着和时间的推移,季国所有的抵抗,在彖军精准的组织和计划面前,终是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天黑之前,虞喆与叶晨立于军府之中,合萨城墙之上,林立着彖国的旗号。叶晨的北铁攻略,顺利地进入第二作战阶段。剩下几座城池,若再想取巧,基本是不可能的事了。兵马迅速整备,三日内抵达北面的“峦冶”集结完成就开始攻击,要求三日内攻克。军伍早饭刚过,魏翔带着几位彖军的将官和一万多人马开拔。 彖国敢于对北铁大打出手,一直还有一个隐秘但研究了很久的原因,“北樊南霍”。这两家一南一北分化把持季国多年,虞森淼一人勉强可以抗衡南面的霍氏,此时整个彖国力量突然介入,要给霍氏些颜色看看,完全是可以实现的。 彖国的动作快且有效,屯驻于鹤塘的非战斗序列已抵达合萨。其中包括工部要来的一些匠人,户部的几位能吏,彖廷秘密指派的郡守班子,和几位临时“请”来的僧人。当然,除了这几位即将受到叶晨亲切接见并会有庙可住的行僧,其他所有人,在离开荷塘前,都只知道,峭陵道因春季的洪灾未平,这么些官吏接到的命令,是往鹤塘协助处理灾情的。 非战斗序列的人到了,那么合萨东边的平朔,肯定已在北融府的控制之下。单就平朔和鹤塘的战力进行比较,北融府的人马展开一次非对称式攻击,是足以占领平朔的。况且,还凭空多出彖国的两万精锐。平朔与合萨同时被彖国占领,那么季国在南丰一郡,短时就不可能再有什么像样的军事动作能力。叶晨是不会给季国有什么条件翻盘的。 彖国的能吏们既然来了,合萨在战火中损坏的设施、建筑,自然要好好修整一番。但彖廷的根本目的是,把收复的北铁郡,按近阳新政的模式施为。如果需要,可以比近阳新政更新一些,更激进一些。不但来了能吏,还来了一位上官,穆可为。 穆可为一见叶晨,“风雨侯叶晨接旨!” 穆可为朗声念完,叶晨恭恭敬敬接下,傻乎乎愣在原地。穆可为到好上来扶起叶晨,叮嘱其收好圣物。穆可为也不扭捏,叶晨刚把东西放入怀中揣好,老头搭着叶晨的肩,嚷着要叶晨弄些好酒好菜款待自己。这一老一少,犹如密林里的猴大猴二似的,时而勾肩搭背,时而打打闹闹,颇有些童趣率真。 彖廷的天气,自叶晨出现后,一直是那么反复无常,就像孩子的脸。想想也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女婿,将彖廷几代人想做的事做了,怎能不好好嘉奖嘉奖。套人情也好,笼络人心也罢,身为一国之君,虞昊怎会甘于人后。 原先朝堂上有一事吵得沸沸扬扬,如今已是名正言顺,叶晨荣封“明孝公。”当然,理论上叶晨离开朝廷,是返回近阳治理封地去了。所以,合萨之地暂由太子喆兼政。同时,虞森淼终于也是顶不住内外压力,受了那“忠勇公”的封号,更接下了一品车骑将军的衔职。据穆可为透露,平朔那边是礼部的一位侍郎颁旨。按虞昊的意思,这北铁郡一分为二,平朔及以东的区域属于虞森淼的封地,合萨及西面的另一半属于叶晨封地,共行近阳之新政,另赐太子喆驻封地“直辖”之权,大小事宜无需通报朝廷,由太子总领,三人协商裁处。 有些话不用说明,太子喆已然是北铁一郡的最高行政长官。彖国虽然情报机能领先于列国,但因为时代整体通讯技术的落后,这个差距并不能为彖国带来太多的战略优势,但行政单元方面的全新规划,列国却未敢尝试。对于列国,此事稍有不慎,便是萧墙之内的祸乱,虞昊踌躇再三,终于还是认可了叶晨曾经提出的一些建议,比如----直辖。如此动感的一个词,说到来历,自然又是叶晨的功劳。 彖国大胆的推动新政,并不是没有代价,“直辖”只是叶晨搭错弦的叫法。此政令的实质意义,在中土而言,盛行于唐代,更确切的称呼是“藩镇”。强化国家军事实力的同时,也为中央政权埋下巨大的不安定因素。虞昊善断,但其最英明的地方,是有一双伯乐级的慧眼,独独的相中了特立独行、天马行空的叶晨。 “伯乐之善,岂止相马千里之能呼?但凡马事,其知皆胜于马。”此句,叶晨初至冉国拜见邓睿,别时于廊下听邓瑞说过前两句。叶晨自然不会把别人随口一言就铭记于心,但此语精道之处正是叶晨没听到的后两句,“只要是马的事情,马自己知道的,都不如伯乐。” 叶晨猛然发现,彖国那股本来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力量,国家的力量,在此时是如此浑厚、清晰。刚攻下合萨,半天不到的时间里,虞昊的圣旨是哪里来的?只有一种可能,之前就准备好的。而这道圣旨的有效性,由占领平朔、合萨来触发。那么,可以得出结论,虞昊先前在谦敬殿对北铁攻略所表现出的不安,完全就是表现给人看的,这位岳丈手心那潭水有多深,根本算不了啊。 叶晨一想到虞昊那收到军报后,龙案后欣悦的憨笑,心中那翻来滚去的爱恨情仇根本无法平复。拉着穆可为找上虞喆,“封地和赐爵这些事你都知道吧。” 虞喆爽朗一笑,“大晨加官进爵,乃是众望所归,小喆我这里先恭喜了,贺礼改日送到府上。” “你!”叶晨再也说不出话,果然,这虞氏父子都是人中之龙,不,完全是龙中之龙。叶晨心中攻下合萨的成就感,瞬间转化成无边的失落感,完全被人弄于股掌的失落感。国家的力量,真不是某个人自诩洪福齐天就能一比高下的。 穆可为此行,不但带来了虞昊的密旨,还带来了彖廷的节杖。收复北铁郡,并不代表此地可以粗犷的开展建设,推行新政也不代表人民没意见,且各方势力的阴谋家们也没有意见。彖国想要实际的消化北铁郡战略红利,必须有一个和谐的内部环境,与平稳的外部环境。内部环境的担子虞昊已勇猛挑下,外部环境还需要彖国精英们通过各种手段,来逐步实现。 参加会盟,便是构建这个平稳环境的一个契机,具体能实现到哪个程度,当然要看参会这个团队的发挥情况,总而言之,彖廷上下是充满期待的。 会盟之事虽在谦敬殿已达成共识,但此时的叶晨,哪有心情应承。“吾皇万岁万万岁”叶晨拜毕,“至于这个嘛,还请穆大人付与太子最善,小将告退。”狡狯一笑,叶晨已赶紧远离穆可为,生怕这老臣身上,无限弄出虞昊的密旨。 ‘看来,我要和所有姓虞的保持点距离。对,向朝廷联系的频率也要控制下来。唉,兰儿、婷儿,老公我又想你们了。’ 第78章 按部就班 不管叶晨有没有发现季国展开什么军事动作,彖国一半以上的各路精英,已都集中在这新增的国土之上,虽然这片新增的国土,没有永安道哪样丰饶,但现在,这片国土上的所有人,都努力的延续并编制着新的生活秩序,也努力编制着彖国强大的梦想。 北铁之地,对于民间,确有彖季之国别。在叶晨的极力推导下,原来沦为二等公民的彖民,结束了近三十年被奴役的生涯。随之而来的,便是对季国原住民的暴力清算,一场宏大的血腥事件早已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昨一日,还只是零星有人来报,谁家又被暴民打了,哪个在街上又遭抢劫。时至今日,短短一个上午,仅叶晨收到的治安部队急报,便有几十个。 诸如“城西刘家,有十数暴民破门而入,资财洗掠一空。” “菜市口张屠户贩肉,猪肉被群丐哄抢,连同割肉刀数把尽失,张屠户奋力阻止,被群丐砍杀身亡。” “望城坡朱财主,被暴民入府掠财,不但奸污了他老人家的娇妻美妾,更纵火烧了家中祠堂。” 等等等等。北铁郡战后治安指数下降,其实也很正常,但持续的下降过程中,官方并没有采取什么有效的针对性措施,到了某一个档口,治安指数就是断崖式暴跌。这样下去,将会严重影响生产恢复速度,并严重威胁新政的推行。叶晨当机立断,更行使了自己明孝公的“公”权。 “张榜!传令!北铁之民不分来历,皆属封地,更无彖季之分,皆往城门登记造册,完成造册者按人头发放袖标,三日后,凡在公共场所不佩袖标的游民,抓起来充作苦力采矿!城内的巡防增加三倍,再有打架斗殴,夺人财产,纵火滋事者,立斩不赦!此令速张贴于各个城门、城中要道、人员聚集之地。同时,此令以最快的速度传往北铁各郡!” 叶晨在近阳没有急于推广的时尚政令,此时也用不着藏着掖着,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大爷我眼里,君王的一切,包括他本人,都是属于国家的,而“公共场所”一词的出现,就是对人民权利的直接诠释。 “对了,也往平朔送去一份,森淼大叔那边估计也好不到哪去。”叶晨自顾自嘲,年纪轻轻当了两位千金的老公,现在爵位又封了个公,但天可怜见,自己可千万别和公公扯上什么关系。 治安之事火烧眉毛拖不得,也只能先行动后商量了。虞森淼人在平朔,距楼萨快马也要两日,叶晨突然萌生一计,若三人皆驻一处,那么直辖的行政效率不是更高吗,省得随便有个事想商量商量,都要来来回回跑几天的路。当然也就是想想,北融小院岂不是更远,那里才是忠勇公的老巢呢。 叶晨才刚夺下合萨之时,便注意到城北几家绣坊,战祸之后,这些绣坊已无生计,叶晨一并赐与“铭庆殿”字号,天生其才必有用。袖标的材料由官府免费供应,具体的生产制造则由这些绣坊负责,之后官府再以三钱一个价格回收,凡登记在册者编号,并发此袖标,以示良善。根据袖标的发放情况,顺带对合萨的人口情况及社会结构做一个初步统计,才好掌控施政的节奏和力道。 自占领合萨,叶晨确实没功夫把精力花到治安整顿上来,陆续攻克了北铁郡的大小数城,刚返回合萨休养了一日,便逢此闹心之事。令卒刚去,虞喆火急火燎的找到叶晨,说的自然也是治安崩溃的事情,叶晨不失时机的拉住虞喆叙话,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哈哈,阿喆,大晨我正好有事相商……” “报!启禀将军,这是羽司今日的第二次传报。” 叶晨忙疯了,正要吐槽两句,小校辩解道:“是将军吩咐的,羽司来件,直接呈报。”跟来的羽司一脸不好意思。叶晨嘻笑着接下信封,心中草泥马奔腾,这是要弄死我啊。‘今日竟然两次呈报,莫非西北方一如森淼大叔所料?’ 连叶晨也没有预料到,一道简单的政令发下去,竟有效的化解了这次种族冲突,虽然可能只是暂时缓解了一些矛盾,但这种关乎人命的事,绝不能听之任之。东面的平朔,就没这么幸运了,虞森淼攻克“惠吉”耽误了两日,返回时刚好收到叶晨传书,依然是晚了一些。结果平朔城人口十去其三,商业规模倒退数年。在农耕文明的背景下,商业的发达程度很不易受到什么关注。但是,无论为政者多么无视商业的价值,都将产生一个必然结果,经济增长缓慢、甚至停滞。而没有经济支撑的力量,不管曾经多么强大的力量,必然是一个逐步踏上消亡进程的产物。 政令一下,各类暴力事件很快便得到了一定的控制,几家绣坊热火朝天的绣,袖标依然供不应求。出乎合萨各级官员系统所料,前往城门积极登记入册的,反而是原来的季国住民最积极。 近阳的新政,用在合萨,同样十分有效。叶晨暂时有效的化解了彖民与季民的矛盾,同时保护了合萨的生产力。彖国的人民处于社会下层,负责着具体的生产工作,而季国的人民同样是合萨生产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部分人口虽然不直接参与具体的生产活动,但整个生产活动的组织与开展,和这个人群是完全分不开的。资源的调动分配,生产的具体指挥,产物的整合,经营,直至把产物转化为可以核算的价值。 叶晨并没有盲目的调整合萨的社会结构,只是努力让其运行得更加合理。在新政面前,原来贫穷的人民获得了报酬、和自主生产意愿的权利,在官方力量持续的关注下,只要愿意付出劳动,总能过上相对富足的日子。这便是叶晨恪守的运行规则,简单而有效。在这方面,叶晨没少对彖廷驻派的官员磨嘴皮子。 叶晨的精力,主要还是放在“怀德攻略”上面。而整个战略目的的达成,现在就有十分重要的一个环节,需要去实现,“用最少的代价,去换取季国最大的损失,拖住季国从战时经济向非战时经济转换的进程。”话说回来,太子是事件的负责人,而具体的执行,还得彖国的两位大将军去完成。骠骑将军叶晨,车骑将军虞森淼。就像《西游记》一样,不管有没有法力,唐僧是不打妖怪的。 数日之后,北铁郡只余一城尚未收复,最西北楼萨。此城遭到数次轻兵袭扰,并未真正受到叶晨的攻击。此处城池乃是叶晨有意留之,山水阁和北融府的消息经已确认,季国入简兵马五万,这些兵马并不在天龙山,在简国腹地也没有发现其踪迹。 自从收复合萨后,叶晨始终关注着季国这支军马的去向,会盟是一个仪式,无论如何都用不了五万兵马的,只要简国没有被周边国家攻击,那么季国的这五万兵马,分明就是针对彖国的存在。 彖国目前可以被季国针对的,或者说很容易被针对的部分,就是入简会盟的两万兵马。在北铁的各种变数之下,季国兵马无非就是两个动作。一是返回季国,重新整编后南下,正面攻击北铁郡。二是兵马仍旧在简国,但肯定不会去天龙山会什么盟,趁会盟之便,自简国南下,从西面攻击北铁郡,没有侧翼方面的担忧,也是一个很不错的抉择。 叶晨不断回味着羽司每次呈报的信息,阿喆、森哥,我的事就是你们的事,让我们同心协力赌一把,若能干掉季国精锐,功劳算你们的。叶晨竭尽所能的筹谋着,把季国的反扑战略不断的假设、推翻、再假设、再推翻。 北铁郡一役俘敌约两万,尚不堪大用。虞森淼那边两万人马不能动,因为虞森淼也有任务。自己手头就两万不到的人马,如果对上季国的五万精锐,这样是十分不妥当的。如此看来吧,北铁西面的地面上,还需要更多人马。 三日之后,由太子、虞森淼合力向荷塘各郡调来一万多援军,这些人马是以接力的方式给叶晨攒出来的,可以说,彖国北方所有的军事力量,基本都向北集结于北铁这里了。而此次兵马调动,也是彖国有史以来最迅捷有效的一次。如果彖国输掉这场豪赌,在未来数年内会更加贫弱,甚至一蹶不振,走向衰亡。 数日后,叶晨仅留下千余人马守城,尽起北铁兵马三万,目标:楼萨,北铁郡唯一没有划入彖国版图的城池。 而东边的虞森淼,按约期北出,进入季国实行叶晨怀德战略的第三部,兵锋直指怀德,但是只以袭扰和掠夺为主要目标。凡夺占之地,不以据守,只布德政,避实就虚,快进快出,坚决避免主力的正面决战,可以持续刺激季国的神经,目的就达到了。 反观叶晨这边,则完全不一样,大军抵达楼萨,并未展开攻击,“给我围住,好好睡觉。围城嘛,围亦不围。” 话说楼萨守军不过两千,就算一鼓作气强攻,叶晨的损失也不会大。楼萨守军仓惶求援之后,发现这支敌人出奇的友好,围了两日,居然不攻城。大军围而不攻,自然有不攻的道理。 叶晨长期关注季国会盟部队信息的努力,很快将得到收获。随着战局的进展,叶晨的结论是:季国会攻击彖国前往天龙山会盟的队伍,而攻击的最佳地点,是在彖军越过国界后两天左右的路程。得出“两天路程”这个结论的原因很简单,彖军应邀往简国会盟,并不会做什么实战准备,以官道和边界为圆心,划出一个圆,这个圆西北角,能占点地势的地方,恰好是简国“羊丘”。季国的兵马就屯驻于此。这其实叶晨和魏翔得出的共同结论,叶晨并不指望自己能说服军中的将军们,但这并不影响叶晨制定自己的战斗计划。 从楼萨往西北而去,地势渐缓。羊丘一地,又名羊丘关,此地其实并没有关隘,只是一片水草繁茂的盆地,西北往简国,东南通楼萨,而羊丘,正是这片盆地上一个突出的高点,在此山丘山,便能一览整个盆地,除了一些游牧的牧人,便不再有什么住民,十分有利于兵马屯驻在信息方面的保密工作。 叶晨的计划十分精确的被整个彖国执行着。虞森淼自平朔北出的人马还不到一万,但彖廷朝议的结果却显得十分张扬,“精兵十万,征讨季国,一雪国耻。”很显然,彖国除了信息传递的效率高于列国,在信息制造方面,也是领先一筹的。 另一方面,季国充分感受到来自南面的躁动后,正如彖廷所料,会盟兵马从简国境内直接南下。叶晨与太子反复推演了季军的战略意图。本来会在简国地界内伏击彖军的季国军队,现在不得已,肯定要先解掉楼萨之围,彖国已牢牢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 季军若来,必经羊丘,此时已无可争议,沿途续行,目的当然是楼萨。叶晨对楼萨围而不打,就是要保证季军向楼萨行动的意义。从其他角度来看,这也正是季军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北铁一地,除了楼萨,季国已没有战略上的支撑点。季国要收复失陷的南丰全郡,又要解彖军北上之祸,无论从时间,还是效率来看,楼萨之地的归属,已成为左右战局的焦点。 两人虽是在交换意见,但更似之前商量好的一般,太子和叶晨一人一段,默契的一唱一和,令旁人十分费解。以季军目前制定的作战计划,楼萨解围后向东突进,一旦平朔收复,虞森淼深入季国的“十万大军”便成了瓮中之鳖,届时季国不但能收复南丰全境,继续南下狠狠的教训下彖国,也根本不是问题。在季国的战略中,虽然南丰郡陷落和彖军向北入季国不在预料之内,但这两个变数,对于季国来说,反而更加有利于对彖战略的加速达成。 就算季国的主帅换几个人去做,以楼萨为支点,收复南丰郡会一致成为不二的选择,在诱人的战略前景面前,战术细节和行动中可能发生的变数,并没有引起季国对战略合理性的任何质疑,几十年来,每一次博弈,彖国从来都没有真正赢过,哪怕一次。 楼萨西北二十里一处绵延的山道,叶晨眼线刚布下一日,在验证了自己神机妙算的同时,叶晨心中一惊,‘来得好快’。季国这支兵马沿路往东南急行而去,约摸一万人马,全是骑兵,旌旗猎猎。从军容方面和行军过程中,叶晨轻易的便判断出,彖国的戍师与之相比,战力方面还是差了一截的,至少一个多月前肯定是这样。 一如预期地,叶晨发现,这支兵马并没有携带辎重。叶晨未做任何攻击动作,据各方面情报统计,季国入简的确切兵力是五万。那么,季国的辎重部队,距离这支骑兵不会太远,应该不超过两日的行军路程。 要吃掉对方,又要自己减少损失,是个难办的活,可叶晨偏偏在这方面,神经粗壮于常人。“等你们好久啦,此番待我略施小计,赚了这几万兵马,再将楼萨收入囊中”。 第79章 我有连环 叶晨引着大军在羊丘道南面的崇山中驻扎了三日,故意放过去一彪兵马。根据斥候陆续传来的消息,看来今日,已是万事俱备,我要的东风终于吹过来了。 一次简短的军议,看来,是时候活动活动了。 一日前,围住楼萨的彖军突遭季国主力攻击,营寨尽破,全军苦战得退。而今日,又一队兵马自羊丘道北来,行动迟缓,绵延数里。叶晨三万兵马,此处只有一万,皆在计议之中。 叶晨所处的位置是羊丘道南面的山麓,此处地势相对平缓,也利于观察和指挥。叶晨回头看了看身后几个绑跪于地的俘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对于弟子规来说,这些所谓的哨探,反而是让敌人自我麻痹的有力工具。同时,现在过来这支队伍,肯定知道日前楼萨彖军被“重创”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按例多出哨探,领军定是明睿之人。 斥候者,侦查、候望、示警于大军,若善用之,则军免于埋伏,若善反之,则伏无不利----《东卫志》 根据李永孝所载,叶晨对弟子规的训练中,斥候之用,乃是尽心竭力研讨训练过的,成业必经数科目研考,斥候之用,便设分别设有一文一武课考。此时对于季国习惯了常规作战的部队,弟子规善反制斥候,早已让对方指挥成了瞎子。这几个俘虏抓来不到一个时辰,正是斥候前出哨探返回的时间真空。 楼萨昨日鏖战,季军初战告捷,彖军败退是一,此时斥候广布,又未得示警是二。想来也是,彖国吃了熊心豹子胆,若在此处埋伏,早已失了归路。且十里之内,季国尚有精骑万乘,士气正盛,那不是自取其辱。再者,彖国将帅还有撒豆成兵之能不成。 叶晨观察,此时山下这支军伍,过去不到一半,从始至终,都不是十分警觉。一切都显得太过顺利,顺利得叶晨心跳都有几分加速。 无论如何,叶晨缓缓的抬起了右手。身后军士得令,只听得一声炮响,一轮箭雨倾泻而去,密密麻麻如飞蝗一般,季军顿时大乱,咆哮惨呼之声不绝。箭雨骤停之时,彖军喊杀又起,水银泻地般向山下冲去。 叶晨看得清楚,此番伏击已然得手,季国军伍被拦腰截杀而断,军卒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又见季军虽纷纷溃逃,竟还有几分组织,心中方定,即命人于山头点火。心中乐到:“好戏在后头”。 不多时,道上拼斗渐渐停止,叶晨也不打扫战场,令道“执行第二阶段”。 道上除了季军余下的尸首及辎重,又横七竖八的堆了些残枝断树,队伍迅速的搬运粮草。“能搬多少搬多少,其余的东西都不用管,拒马都拿出来,东道那头!这边快布树栅!” 一如预期,不到一个时辰,羊丘道以东,帜旗烈烈,尘土飞扬,季国的精锐,果然来了。 之前被叶晨伏击季国军队,乃是隶属这支“凤翼军”的辎重部队,叶晨心中自得:“有粮草在此,由不得你不来。虽正面交锋不能匹敌与你,但是按我的方法打,定叫你来也空空,去也空空!” 以彖国的情报能力,这支队伍在进入简国之前,其动向便早已为叶晨所知。“凤翼”、“龙牙”为季国之精锐,当年彖国痛失北铁全郡,便是与龙牙军对垒时低估了对手实力,一战大败亏输,以致彖国此后数十年间始终被压制。再者,列国调兵皆用虎符,季国这两系的队伍却用特制的龙牙令与凤翼令,令各四枚,一枚用一营,营列万军。或许是这两系部队战力过于强悍,季国其他军伍倒显得战力平平。 最先到达羊丘道的,不是凤翼军,而是魏林。“幸不辱命!” 叶晨会心一笑:“损失怎么样?” 魏林正肃到:“此军战力强悍,我领三千人马,十去其三,伤者甚重。” “没有折损过半已经不错了,你部按计划编整,咱们一起烤了这只凤翅!” 按叶晨之令,羊丘道第二阶段的战斗,就是把已经进入楼萨的凤翼军诱至自己指定的地点,就彖国这点战力,想要对凤翼军一招制敌,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极有可能要付出数倍的代价。只要羊丘道口烽烟一起,楼萨兵马必然来援。是以安排魏林于羊丘道与楼萨之间布阵相待,名为阻敌,实为诈败,以骄其心,疲其力。此役,叶晨没少翻究兄长留下的书册,同时也到了要验证所学所悟的时候。 魏林的败军陆续被引至阵后,叶晨的心跳越发加速起来,凤翼军已至。果然铁流奔腾,霸气冲霄。只见为首将领威风凛凛,大刀舞动迅猛,当真所向披靡。彖军随于道中散布的树栅拒马,居然阻不住冲击,从东往西,彖军已被冲破一道大口。 “立旗!放箭!”叶晨一声令下。比起先前的伏击,此时箭雨并不密集,却改成了火箭。眼看叶晨军伍被冲得七零八落,即将被南北分割之际,阵中爆炸之声响起,烟火升腾,烟雾分有蓝绿两色,与树木燃烧的黑烟相比,格外醒目。 季国将军也非等闲,见阵中烟火之色,已知彖军使计。此时阵中轰隆爆炸之声四起,正宗是个兵荒马乱,眼瞅叶晨立旗于山丘,此处自然是指挥之所在,已命偏将领军往叶晨山丘冲杀而来。未至半坡,从骑战马多有砸入土坑。又进数丈,只见坡上滚木乱石山崩而下。多有落马负伤者,续向土坡冲击者,均为劲箭狙杀。只留得满山坡疮痍残破。 两军鏖战之际,叶晨往东眺望楼萨,那方也升起了蓝绿之烟。“击鼓!” 鼓声一起,彖军虽乱,却分南北退于林中,对于季国军骑,有价值的冲击方向,只有南面叶晨所在的山头,和西北面一队人马,从旗号的颜色来看,西北面这些,不就是先前被击退的败军吗? 或许是出于骑兵作战的特性,季军向魏林所部发起了数次冲击。此处重重拒马并排置列,箭矢密集,两端为山麓所阻,山石虽只数人之高,却完全成为了魏林战阵的侧翼,季军骑兵竟如狗咬刺猬一般,无从下口。 叶晨刚才箭雨稀疏,只因对方骑兵迅速,由侧而击,不善弓弩之用。况且,那百十只火矢,分明就是对着树栅而去,树栅之中,多有燎子、火油,另有叶晨特备药磺,号称遇火则燃,烟色明艳。叶晨所布阵中,树栅一堆堆,却不相连,对于阻滞骑兵冲击有一些作用,但效果与魏林阵前这几层拒马相比,就差得远了。日前叶晨伏军于此,为了帮魏林准备这数十支拒马,几乎把山后面的树都砍光了。 骑兵之用,利于阵战冲突,追击、迂回,或远途奔袭,务必往来迅速,大忌道狭、或崎地受阻而滞……步卒对其于野,可掘沟槽、星坑,置拒马,足备长枪弓弩。对于林,需密系马索,屯树射。----《东卫志》 彖军四散而退,季国军骑已失其利。对魏林阵几次冲击均无功而返,而叶晨阵现在已变为两侧山林,无论向那边冲击,均是正面而去,受弓弩损害骤升。 想通过正面决战干掉这支凤翼军,代价太大,得不偿失。叶晨相信对方一定会退去,因为回去的路上,同样准备了礼物。叶晨并不主动出击,只以远矢扰其阵。楼萨烟起,说明太子按计划行事成功,只需烧了楼萨外围这支凤翼军的营寨,加之今日其来回奔袭,其退不退入城中,叶晨均有办法将其拿下。 此时,季国将领也发现了东面烟起,此间鏖战不下,心知中计,无奈急领军东往。叶晨只象征性的放箭,并派出手头仅有的骑兵,做做追击的样子。‘差不多可以打扫下战场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大喆。’ 第80章 凤翼凋零 话说季国大军折返援驰楼萨,发现营寨尽毁,急命伐木安营。分兵数支均遇袭扰,好似楼萨城池周遭,已草木皆兵一般,敌情不明,只得退入城中,闭了城门。又有了望来报,山林间多有彖军活动,唯官道平静,季国主帅一时心中烦乱不提。 次日,虞喆以太子之尊写好了“劝降书”,派使者送入城中。大致的意思就是:季国的朝廷不义,欲屠杀我彖国去会盟的正义之师,然上苍护佑,被我国洞破奸谋,今日的种种问题与不爽,都不是我们热爱和平的彖国先挑起的,要怪就怪你们季国的领导吧。楼萨东面已经被彖国收复,你们是大名鼎鼎的凤翼军,我们不愿看到彖国和季国的兵士进行无谓的牺牲。而现在这样,对大家都不好,只要你们愿意投降,彖国同意让你们都回家。是人家里都有老娘,都有妻儿,是个男人就应该肩负起家庭的责任,才对得起圣人的教诲和父母的养育,投降过好日子,不投降自己死,全家难受一辈子,再致季国各位英明的将帅,武将不畏死虽然是武德最高境界,难道你们就忍心兄弟们毫无意义的牺牲,等等等等。 这封劝降书是之前就准备好的,文书思路承袭了叶晨一贯无厘头作风,虽有几分痞气,也可算说得油盐俱足。不过,想用一封劝降书就让对方投降,是不可能的,其实是叶晨心理战的一个招数,因为叶晨手头这点的力量,并不足以强攻楼萨。 从季国军中抓来的俘虏那里,叶晨发现,敌人在信息传递方面与彖国巨大的落差,这些俘虏居然不知道他们的南丰郡已经被彖国收回去了。在无法验证凤翼军最高统帅所获得的真实信息,叶晨也不敢贸然行动。看来还要再围困围困,如果把这点部队作没了,那么自怀德攻略开始,彖国所获之利,很可能就会付之东流,一切都可能回到原点,甚至原点之前。 叶晨得了凤翼军粮草,又于楼萨南林与虞喆会和,楼萨之役已步入第三阶段。截讯、收水、暗袭,计划陆续落实下来,执行还算顺利,反观城中,则越来越不乐观。 数日之间,楼萨所出斥候,弟子规各营均有擒获,未擒获者,均铩羽逃回城中。又有商贾猎户或真或假出城,三五成群行于道上,彖军将官更直接命令道旁埋伏的弓弩手起身备射,以作警示,叫来人知难而退。总之,这里已是彖国地界,不让出,也不许进,除非来投降。而且,官方宣布投降之前,暂不受理民间业务。还有一个不易被发现的情况就是,从楼萨向东边去的零散人员,彖军可以适当的没看见。让城中清晰的认知东面的情况,更有助于叶晨集中自己的力量。 楼萨城中,粮草还算充沛,加上运粮逃回来的几千败军和凤翼军本部这些人马,足以再续半月。但是水源却难以支撑消耗,本来凤翼军驻扎于城外,就是为了方便取水。现驻于城内,原来那点儿水源,已不堪重负。派出的桶车以精骑护卫,小队的再也没回来,大队的中伏数次,均为箭伤,眼看伤者日增,却连彖军的毛也没杀掉一根。城中无论大小水井,都已打不出满桶的清水。人或可少饮些许,牲口却没道理可讲,不给水喝也行,战马跑不动这种生理本能,有种到战场上试试。 白日里太阳烤得人昏昏,还常常听闻城外战鼓及喊杀之声,时南时北,或东或西。上一次见得西面烟起,还以为援军到了,季国将领领兵出城本欲东西夹击道口之敌,结果却是彖军诱敌之计,又折损许多人马。 夜里也不得太平,每晚都不同程度的发生了来自城内城外的越墙“未遂”事件,要么越墙者来城中纵火,要么偷出城去的逃兵天亮又被吓回来,不一而足。楼萨城内各处一片凄惨落魄,军府内更是火药味十足,将校们私下里颇有微词。处此孤城绝地,援军却似人间蒸发了一般,看来季国朝廷并没有做出什么有效的解决动作。城外虽不见彖国一兵一卒,全城却似被鬼神笼罩住一般。 在叶晨的悉心安排下,很显然,楼萨以东的情况,城中已经知道一些了。 这一日破晓,凤翼军终于开始了筹划已久的行动,向西而出,突围。此时的楼萨,几乎已是一座空城。这些季国的兵马,只要能去到简国的疆域,就依然可以自称是参加会盟的和平之师,彖国便再也不方便动手。 季国兵马步卒在前,骑兵在后,大张旗鼓浩荡出城,未行一里,山林间就响起了军鼓之声。好似在向谁示警一般,‘你们出来了,我知道啦’。 这支兵马只要能冲到羊丘关,那么就算是逃出生天了,最糟糕的打算,至少可以从简国得到给养和休整,这样的话,迟早是可以回到季国的,纵然绕了许多路,并且狼狈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如果条件允许,季国的统帅打算得到增援后,对彖军反戈一击,并夺回楼萨,一雪前耻。 季国兵马一路西进,出乎意料地,居然没有遭到大规模的伏击。仅在几处陡峭一点的山林边,挨了点落石和冷箭。季国将领担心中计,未敢纠缠。一路来到数日前鏖战之地,还是那般凌乱的山野,只是先前战场之上,没留下一具尸首,道路一旁多出些突起的坟冢,并插了一支旗。季国将士都认得这面旗,如假包换的凤翼中军帅旗。此时看起来,这面旗显得那么的破烂而污秽,很显然,借道简国驰援楼萨的援军,看来已经来过,季国将士们心如死灰,今日若能多杀得一奴,便是替自家兄弟多报了一分的仇。 前方,比大旗更加醒目的,是道口山崖刀削似的露出一片岩石,血红大字书于石上:“父母心心念,妻儿盼早归。降则生,战则死。” 同时,似乎从大石周边吹来一股浓烈的火油之味。 区区十六个字,季国兵马哪里还有力一战。当日魏林防守的道口,已被乱石塞住,宽处仅容一人可过,当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季国这里千军万马,就算可行,又要过到何时。 只见叶晨负手立于山麓矮崖之上,英姿飒爽,其声朗朗道:“季国的将士们,若不愿成为道旁的野鬼,便扔掉武器,可从此路过,叶某略表寸心,还备了干粮”。 不错,过了这道崖,便是简国地界,但这一箭之地,已被彖军重重设防,犹如天堑横亘,如何得过。 叶晨把手一抬,彖军所伏尽现。“战则死!降则生!战则死!降则生……”山道两侧响起了洪亮的叫阵,一时间惊天动地。看来彖军早已是养精蓄锐,在此待伏多时。 离山口近的几个士卒,看左右没有军官,扔掉手中的矛戈,有的已呆坐在原地,护着心中最后那点微弱的生机。带队之将大怒,“彖国鼠辈!婆婆妈妈!” 抽箭搭弓一气呵成,一支劲箭直取叶晨。 叶晨本已料到,万余人马于阵前劝降,如何可能。本想网开一面,不致徒生冤魂,然今日始终没能稳住这场面,看来只能顺其自然了。 叶晨侧身一让,那箭便飞往虚空。此时叶晨已抽刀在手,心中翻腾不已,纵有再多纠结,终是一刀劈落。 那崖上堆了乱石,崖缝打了木楔,以绳索拉住。叶晨这一刀,斩断的便是栓住木楔的绳索,也是斩断了石崖东面堵住的凤翼军性命。一刀下去,乱石轰隆隆滚落,伏兵万箭齐发,阵中火油引燃,霎时一片火海,惨呼回荡于山麓之间,伴随烈焰低沉的隆隆之声,天塌地陷般收割着凤翼军的生命。一阵狂风吹过,是灼热的气浪与刺鼻的焦臭。对于这一幕,叶晨先前已做了无数次心理准备,今日当真亲眼目睹,还是抑不住胸口狂跳,浑身热血膨张,而脊背却是一股清晰浓重的寒意,挥之不去,亦难以消散。 一如叶晨算计,击溃这样一股丧失一切依托的敌人,已不用付出太多的代价。对于季军来说,这场战斗异常惨烈,除去伤者与少部分溃散逃进山野的活口,每一个将士都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最后一滴鲜血蒸发的那一刻。但是,无论此战的胜者还是败者,都从这里一两盏茶的时间中,感受到无数次日月轮转般漫长的煎熬,如无量劫。 叶晨故作镇定,心中却对烈火中冲锋的季国将士们,做着似是而非的解释:‘尔等今日前来,成就了我彖国之功,上天已经给过你们机会。要怪,就怪贵国执政的首脑吧。’ 伤者两千,降者三千,余者溃散困于楼萨。季国凤翼有四,一伤一损,连同辎重人马万余,元气大伤。 今日战死的凤翼军哪里知道,前日自家的由西北而来援驰的另一支兄弟部队,便在此经历了血火之浴。与这支被困的兵马一样,吃了情报不明的亏。而当时,楼萨将之视作彖国的又一次诱敌之计,坚守未出。现在,楼萨已是彖国囊中之物,这意味着,彖国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再给季国增加些新的压力。 数日后,叶晨已十分确定,季国已无心自羊丘道威胁北铁一郡。便于楼萨四路快马修书,这些讯息统统发往季国,给季国领土上进行游击活动的所有彖国将士。大家一定要坚持住,援军和粮草很快就到! 一个多月之后,春光灿漫,羊丘道南端的山口依然像数月前一样通畅,山岩上的血字,已被雨水冲洗得几乎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景色,是茂密的绿草和两块一样高大的石碑。一块是纪念彖国收复北铁全郡之荣,以及吊唁为之牺牲的将士。另一块,是慰籍季国凤翼军死战不屈的英灵。一次次的血火经历,早已将“残酷”重新重重地烙印在叶晨心上。 叶晨愣愣的看着石碑发呆,伤亡本就是战争不可回避的结果之一,更是逝者家庭陷入悲痛凄惨的原因之一。如果有得选,叶晨一定会全力回避战争,无论用任何办法。 世有三灾:“刀兵、疾疫、饥馑。”从无始来,皆由业力轮转不息...... 如今已至季春之月,叶晨即将迈出在霞城定下的第三步计划,中霄会盟。 叶晨抚弄着缴获的凤翼令,思绪万千,心中一直难以平复。诸事已准备妥当,按计划,彖国部署在季国大张旗鼓喊打喊杀得弟兄们,一部分已经后撤。而简国这边,是时候登场了。 叶晨收好凤翼令,冲虞喆点点头。虞喆随即喝令:“出发!” 天龙历892年三月初一,彖太子喆,共叶氏二人,领弟子规精锐二十余骑,持节杖、国书,往简国中霄,会盟天龙。 第81章 柏族歌会 有诗云: 万里人南去, 三春雁北飞。 不知何岁月, 得与尔同归? 此为中土唐代诗人韦承庆之《南中咏雁诗》,农历三月,又称季春月。故人在南,叶晨北往,却似雁儿一般,未卜前路风雨。 一行人晓行夜宿直奔简国中霄城。籍载,中霄西南三十里山峦起伏,奇峰罗列,其形鬼斧神工,眺之状若苍龙舞动,名天龙山。其山连绵不绝,百里不计。峰最骄者,九鼎也。如龙驮负神器翱翔,鳞脊参于天。 叶晨一行,过了羊丘,地势渐不平坦,高一阵,低一阵。续往西北赶了几日,路过一处集市,只见人流往来密密。从旁一打听,此处名为柏州,地方不大,西靠阿拉山,东临小柏江,正逢当地三月初九的歌会,周边柏族村寨的男女老幼多集于此赶节,集落人头攒动,码头边插满了大大小小的船,披红挂彩,热闹非凡。 小柏江说是江水,其实也只比普通河道宽阔些,上游是视野极好的平川,经此往下游数里,便是潭空阔蓝绿的湖水,眺之甚是宽广。叶晨众人至此,巳时方至,打尖尚早,便雇来泊船渡江。叶晨出手大方,掌橹的大叔算算时间,可谓神采奕奕,逢此小年节,自有不菲的买卖可做。其子掌双桨,穿得花里胡哨,看样子也是高兴得一塌糊涂,倾力向叶晨等人言说着此地三月初九的种种习俗,倒省得叶晨开口去问。 这里柏族风俗虽然略显粗犷,却很有意思。只要看到喜欢的异性佳缘,不管是否见过,便可对歌以示交往意愿,不论对方有没有意思,都要回唱一二示礼。若是唱得和调,便可继续欢唱,直至双宿双飞,或者曲终人散。 虞喆立于船头,英姿勃勃,一派风流倜傥;叶崇借着江水打理马鞍;叶晨则靠在仓中阴凉之处养神。舸行于江,波光粼粼,连日赶路辛苦,难得稍有这片刻闲暇。泊船驶得缓缓,或远或近,只闻锣鼓敲敲打打,吊嗓的吊嗓,吹唢呐的嘀哩嘀哩,不到一顿饭功夫,已到了北岸,江边更是人潮涌动。 这掌橹大叔家的船大些,刚一上岸便又接了生意。原来今日正是挣银子的好时机,谁家的船大些,便有人家租用。家境殷实一些的,同船还会配一两个会使乐器的,以壮自家对歌之声威。叶晨在人潮中找了个边处,看柏族男女于江上对歌。咿咿呀呀,嘿嘿嚯嚯,在这没有扩音设备的时代,歌者们这股洪烈的丹田之气,真是令叶晨钦佩不已。 离开码头,三人又转到集市,能吃东西的地方,基本都塞满了人,叶晨想一尝小吃的意图也随之破灭。还是叶崇这种老江湖眼光开阔,老远已看到街的另一头有栋亮瓦红梁的建筑。有太子之尊在侧,还是应该去些体面的场所。 到了门前,酒保早就上前牵马。“柏江小肆”之名取得雅致,馆内十分清爽洁净,只是看今日这时节,怕是哪里都难得清净。叶晨还没坐下,门口便有人唱起来了,“哎~哎,三月春花好灿烂嘿,这家的姑娘比花艳哟。”居然是一名壮实的壮年汉子,手中还拎着条大鱼,鱼口一张一张的,显然捕来不久。 叶晨一捂脸,已笑出声来。同时笑出声的,还有旁边一位姑娘。 笑归笑,只见一抹靓影擦身而过,黄裳玲珑,背影窈窕,一抹清淡似香非香,右手里的那柄未出鞘的剑,看起来也很秀丽。接着又一个绿衣姑娘跟着先前的靓影,俏脸通红,头也不回地快步往二楼而去,却没人与那汉子对歌,汉子旁边的几个青壮跟着一阵起哄。 想来是那汉子看上了哪位姑娘,也不知从哪里跟来,一路歌唱。此时对方上了楼,已无踪影,没有回应也就算了,怎地唱歌居然被人笑话,指着叶晨便骂道:“哪里来的野人,我自我唱,你笑个鸟!” 叶晨笑意难收,只把两眼一鼓正要理论。小二已迎了过去:“这位大哥,只看人家衣着,便知是外乡来的,不懂规矩,莫要认真,莫要认真。”说着作势就往外请。 从穿着来看,那汉子确实不像出入此类酒肆之客。被小二这么一请,脸上更下不来,几人瞬间便吵嚷开来。虞喆赶忙上前作礼到:“大哥见谅,我与我这兄弟确实是外乡来的,路经贵地,凑个热闹,大哥歌声洪亮,今日大好时光,不必为这些小事动气。”一捧一劝,说得恭恭敬敬,那汉子得个场面,正要转身。怎知叶晨又嚷到:“笑的又不只我一个,还有上楼去的姑娘,有本事把人找来,我给你赔罪两次!” 话音刚落,门外歌声又起:“白衣方巾地俊俏郎哟,说话就像柏江水哟,你打柴来我烧锅呀,柏江撒网煮鱼汤呐”。旁人望去,乃是一蓝白花衣的俏丽村姑。 这次,连叶崇也笑出声来了,一行三人,着白衣者,唯虞喆也。目光上移,白衣方巾,又能担得上“俊俏郎”之誉者,观酒肆内外,唯喆一人也。 霎时雅致的酒肆如开锅一般,喧闹不说,又有人去接那俏丽村妇的歌。掌柜的心呼不妙,如此怎做生意,急忙上前相劝。 或是习俗使然,只有在有人唱歌的时候,四下反而安静。店内方歇,店外又唱,那边才止,这边又歌,过往凑热闹之人,已把里外围了个严严实实。 咿哩哇啦这么一乱,谁都没理可说。如此下去,这饭怕是难得吃,叶晨见状,跳上桌子,解下归无,双手一握,如持麦登高:“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四下稍安,叶晨渐入佳境,不愧艺术专业的杂牌生,“…啊,友情天地,我满心欢喜…” 此曲一毕,得了个满堂彩,一片欢声笑语后,居然终结了先前的纷闹。对于那汉子,叶晨所唱,在曲调方面婉转悠长,唱功落差太大,高下立现。与叶晨一较歌喉,分明是自取其辱,那汉子折服于技,便不再纠缠。况且,人家手里握的,可不是砍柴的刀,是砍人的刀。至于那村姑,听叶晨所唱“有情”,正要亮嗓,只见叶晨已在桌上团团转圈,并热情寒暄“友情万岁!友谊万岁!”正是此“友”非彼“有”,尤其是后面跟着个“情”字。 那村姑此时自是心领神会,或许本还想再唱一唱,但听到了美妙忧伤的旋律,终是回味其音,怎会再班门弄斧。 虽然大家都不明白叶晨为何要双手握刀,对柄而歌。但忆其情,似含深深幽怨,再看眉头如锁,只觉此人能唱,且唱的好听,都是佩服。如此对歌,正是柏族之礼,人家还唱了“我满心欢喜”,是多么的应景。正是重礼随俗切磋技艺,皆大欢喜。 叶晨跳下桌来,作个团喏:“献丑!献丑!”笑得烂梨般灿烂,楼梯上站着刚才隐而复现的黄裳姑娘,正在笑而不语。其人双目灵动,只是面容有些粗糙,冷冷的让人看了有些不太舒服。小二和掌柜的见状,速速的礼遇迎送了一番,正正常常的做生意,便是店魂。 这家掌柜,也不是白当的,怎能再让叶晨一行留在一楼,万一再招些族人来门口一唱,那可是要让生意灰飞烟灭的节奏,于是赶紧把几位请到楼上。秀也秀过了,叶晨欣然受之。 上了二楼,叶晨接着往上走。这三楼的楼梯口,竟被人拦住了。“止步,我家主人已包了楼上”。对方怀中抱剑,一脸冷峻,和着楼上却传来的一阵奇特的酒香。 叶晨本无意上去,但听到这番言语,心到:‘本来也没打算上去,但这里有堂堂彖国太子,难道还尊不过你家所谓主人?’于是反问到:“我包不起这楼吗?” 掌柜的刚才吩咐伙计做事,上楼比叶晨慢了几步,急忙赶来释到:“这位尊客,刚才神乎其技,这里招呼不周,三楼,确实是包了,三位这边雅座请,请。” 掌柜的点头哈腰,叶晨也无意为难,“引路吧”。三人转头又走。 楼梯口的剑客冷冷哼了一声,“雅座怎如楼下方便,哗众取宠之徒”。 若此时只有自己和虞喆,那么叶晨是懒得计较什么的,这次叶崇同行,一个“徒”字,这人仿佛是叫骂叶崇一般,此时又在楼上转来转去,心中忽有怒起。 叶晨停住脚步:“咱们练练?” 对方依旧站在原地,“赶紧滚,莫扰了我家主人清净!” 叶晨伸手拔刀,已被叶崇按住,“年轻人,好好吃饭”。又向掌柜问到:“这酒多少年份?” 楼上忽然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掌柜的,楼上还有雅间,这三位也朋友刚才也是替我解了围,请他们上来吧”。少女口音倒是特别,虽然有意大声说话,听起来却似细语,话音绵绵,吐字清清。 刚才叶晨拔刀,被叶崇按住,此时似乎也冷静了些,楼上的人说话声音再好听也不能买账:“掌柜的,就二楼,引路。” 掌柜的如蒙大赦,“是是,谢客官体谅,三位这边请,尝尝本店的特有手艺,包您满意”。 三人进了雅间,还算亮敞。由掌柜的亲自招呼着点了菜,欣赏窗外市井不时传来的山歌。这掌柜却始终没答叶崇问酒的话,看样子已是忙得要飞起一般。 三人喝着茶干坐了一会儿,叶晨还没来得及发作,酒便来了,掌柜的一身袍子上也不知哪里抹了几块尘灰。坛子不大,坛口看样子封得十分密实,最外面一层的红纸上,写有一个“春”字。在座的,只有叶崇知道,这应该是陈酿的“艳阳春”,至于年份嘛,只有启封后才知,只需一口落喉,便能品出九分。 酒这一方面的事,叶崇从不含糊:“掌柜的,快倒!” 掌柜的虽不知这位独臂客人是否晓得这坛艳阳春的来历,但已充分的感受到急切,赶紧地操作着。看掌柜的小心翼翼,叶崇又来了一句:“三月春灿,艳阳明烈却不灼人,纯烈尽融,不柔不燥,上品中的上品。”入流的酒楼,必有藏酒的地窖,而地窖中的极品周围,一般不会有人进进出出,看此坛尘迹沧桑,定是硬货。 掌柜的一看叶崇是行家,赞叹几句赶紧地启坛。待得一层层揭开,托盘里至少也有半斤的土。最后一层油纸尚未揭下,一丝酒气渗出,叶崇环眼圆睁,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掌柜的故意把那油纸只揭开一线,雅间内已弥蒙着一股清甜,果然香醇无比、沁人心脾。比起刚才楼口远远闻到的那种差距,已绝不是一星半点。 酒还没倒满三碗,叶崇早已按捺不住,一口下肚,大呼过瘾,往桌上疾捻两小鱼干儿,边嚼边呼噜着问到:“掌柜的,刚才找你要酒,你支支吾吾,现在怎么如此舍得?” 掌柜的笑脸一陪:“实不相瞒,这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十年份的,今日最后两坛都开了,若非贵人相托,这酒本是不卖的。若要在本店吃得此酒,无论出价多少,本店肯出三年岁酿的已是少数,就是我们本地大员前来,充其量也就是五年岁酿。” 叶晨正要问,叶崇已到:“行了,有人请客喝酒是好事,别婆婆妈妈的”。又向掌柜的道了句“不管是哪路朋友照顾,请掌柜代为相谢,这酒绝不会糟蹋一滴。”说着又下了一大口,看样子已爽得找不着北了。 对于楼上人的身份,叶晨满腹疑窦,正思量间,掌柜的便托着第一道菜上来了,一大条醋溜鱼,却不是叶晨点的。 叶晨自嘲一笑,确实不用问,问也白问,提筷子正要夹菜。掌柜的到:“几位请尝尝,这鱼本店要是自称第二,那柏州一地,便没有第一了。刚才这位少侠在楼下对歌,这条鱼便是在下向那人买的,托少侠的福,今后那人打鱼来,本店优先购纳。” 叶晨心想,这掌柜的还真有意思,又不是我让你买的,却来此大卖人情。原来那汉子并不是被歌喉所折服,而是被银子折服了。正自嘲间,虞喆赞到:“阿晨刚才的歌,婉转之处抑扬顿挫恰到好处,加上文辞押韵,曲意绵绵,好是好听,就是有些哀怨。” 叶崇斥道:“好听个屁!你小子,今后再弄些娘娘腔出来,别说是我徒弟!他娘的什么细雨,还心底”。说完重重地啐了一口。 “解围错了吗,我要不唱,阿喆穿那么帅,大家现在还被村民缠着对歌呢”。 “我只是穿的帅吗,请叶叔叔评评礼”。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相处久了,彼此旷达,私底下似一家叔侄一般,刚才楼下闹心的事儿,尽为笑谈,皆是下酒的花生米。 酒楼酿的“艳阳春”霸道,菜也烧得香艳。一顿风卷残云,三人酒足饭饱,这路却没法赶了,“艳阳春”纯滑清甜,后劲儿极大。虽然虞喆喝的最少,显然已然被酒力放倒,呼吸比平日重了几分,斜靠着椅子养神,难得露出两分痞气。 叶崇最逍遥,包袱当枕头,席地而卧,鼾声绵绵。外面就是再吵闹些,他也照样可以酣睡无阻。 叶晨趁着酒力,只觉诸穴躁动。躺,是躺不下去的,楼板还是硬了些。索性盘膝而坐,意之所及,脉流滚滚不息,两个周天行过,行功不现半分松弛。 不知不觉,未时既过,日头已然有些西斜。叶晨收功后又吐纳了几次,只觉神清气爽。也不知虞喆和叶崇跑哪去了。窗边一望,除了人比中午少了些,依旧热闹,细细听来,对歌仿佛从未停止过一般。正要叫店家来询问,虞喆已推门进来了。 “咱们今晚就住这家店吧,很干净。”虞喆说完就去拿自己的包袱,“别愣着啊,拿东西,后院乙字二号。” 叶晨耸耸肩,拿了自己的东西跟上。虞喆把包袱背一个,抱一个,抱着的那个就是叶崇的了。这过不了多久又到饭点,这次要是出来游山玩水的,该是多么惬意啊。 客房不算大,每人一间。叶崇不知何时出去的,也不留个话。虞喆在院中看书,叶晨往前厅找了张靠路的桌子坐下,弄乱了仪容,生怕有人前来对歌。小二上来茶水瓜子,乡间镇店平日本无那么多人,难得感受下当地的集会。 仪容乱了,果然没人来对歌。坐了好一会,街口过来一个路人,向叶晨相问:“这位大哥,北霄城走哪条路?” 叶晨莞尔一笑,此路人正是山岳营一名伍长,想来是今日叶晨不再赶路,前队魏翔那边留下来接头的。叶晨倒杯茶:“赶路还是游山玩水?天干,喝口茶再走吧。” 一来一去,两人已暗中交换了现在彼此的情况。既无大碍,两人攀谈开来,不一会,那路人喝完茶谢着去了。此番前往中霄,魏翔带弟子规山岳营二十多人,连同两名龙尉,分前、中、后三队,招呼着中间这三人。毕竟,虞喆可是彖国最紧要的人物。 方才问路之事,一是汇报下前队的情况;这二,就是向叶晨确认具体安排的,老板不前进,前队肯定也不能走远,否则就太不专业了。那队员汇报了一个重要内容,虞卿兰早在叶晨从楼萨出发前,就已经从近阳往中霄去了,外交场合少了这么个专家,还真不行。看来远在朝堂的虞昊,也是心都操碎了。 到了晚饭,掌柜来请叶晨用饭,想是那黄裳姑娘家境殷实,又把叶晨一行的晚饭也请了,本来是邀请叶晨一行去三楼雅间,一来叶崇未归,二来此次会盟事关重大,叶晨不愿多生枝节。是以婉拒,就在楼下大厅上了几个小菜。今天巧遇歌会,已耽搁了大半日的路程,明日必须加紧赶路,酒上到桌子,叶晨倒了两小盅,杯中却不见少。 饭吃了一半,叶崇回来了,一屁股坐下,二话不说,自斟自饮一轮。看这情形,叶崇应该是打探消息去了,值得叶老怪去打探的消息,肯定不一般。虞喆不问,叶晨也不问,两人只是不停的给叶崇夹菜、斟酒。 三人吃完,到了酒肆后边小院,叶崇才到:“中午楼上吃酒的,一个是简国大官,另一个,是天齐兵桟大当家,詹天齐。能请詹大当家喝酒的,也绝非泛泛之辈,看来那两个姑娘来头也不小。” 叶晨本以为叶崇酒劲上头,找中午楼上那几位切磋武功去了,没想到这老怪还真是去打探消息。此时心中想的是‘我现在天天和天龙第一大侠吃饭,感觉自己也就一泛泛之辈。’ 虞喆想的则是,此时简国大乱未息,列国风起云涌,詹天齐不在三霄重地坐镇,缘何会跑到柏江来,或许又有什么彖国视线以外的事情在发生着。 三人计议了一番,没找到头绪。叶晨把手一招,“嗨,两位漂亮的小姐姐,谢谢你们请我吃饭。”这乙字院门廊口那头,不正是中午遇到的两位姑娘吗。 叶晨说得有些油腔滑调,对方怎会搭理,抿嘴一笑,旋即往甲字院去了,想来那院定也是包了。叶晨又对虞喆调侃到:“阿喆,人家有来头,去走动走动,说不定将来对彖国大有好处,虽然姿色差了点儿。” 虞喆把脸一捂:“人不可貌相,大晨,你做为我国驸马,妻妾成群也很重要,你去吧,婷儿那边我帮你说情。” 叶崇见两个小年轻又犯毛病,把脸一横,“老子累了,睡觉。”说完进屋去了,也不知有没有洗脚。 或是几人一路都在讨论家国大事,今日借着几分酒意,叶晨和虞喆竟像两个孩童般耍嘴逗趣。现在没了听众,吐槽也没意思,各自回屋该干嘛干嘛,明日还要早起,路漫漫其修远兮。 第82章 谈笑中霄 天还没亮,三人盥洗完毕,收好了行囊。客栈准备的早点,是粥和面饼,甜的里面有红糖馅儿,咸的裹了葱花,各有风味。面饼除了吃的份,还有打包路上用的。赶路辛苦,这些酒肆客栈的服务都很周到。 叶晨吃完正在擦嘴,只听有人从楼上下来。虞喆居然主动搭讪了,虞喆起身一揖到:“两位姑娘真早,人生何处不相逢,昨日多承款待,在此谢过,下次相见不如由在下做东,还请两位不要嫌弃。” 前边那位浅笑:“先生客气了,其实还要多谢你这位朋友,昨日替我们解了对歌之围。”后边那位也跟着盈盈一拜:“是呀是呀,昨天那些渔人缠着我们唱了一条街,要被他们缠个不休,才是不妙。” 叶崇回了半个笑,收拾着桌上的面饼。叶晨则附和着十分灿烂的一笑,指着虞喆道:“好啦好啦,下次就他请,那个,来而…什么非礼也,他这人就爱非礼。” 叶晨有意打趣,众人一阵笑罢,寒暄了几句,三人出门正要牵马,那姑娘已跟到门口:“几位是去中霄吗,小女子的家就在万言斋左近,看三位仪表不凡,若真是有缘,三位大事办完,还请莅临寒舍,美酒相待,共论天下事如何?” 此语一出,也不知是对方眼光犀利,还是专业查户口的。突尤中,虞喆应了声“多谢”。叶晨心中草泥马奔过,看来自己一行太不小心了,对方倒是洒脱自然。 此时不便多言,但既然对方明言相邀,自然不能落了面子,坦然回到:“姑娘好本事,届时我等如有搅扰,还请见谅。”言语中颇有闹事的冲动。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人家可是楼上用早点的主。再一想,此行目的还真是中霄,看起来此女颇有些能量,现下还没摸清对方来路,如真能交个朋友,在中霄办事定然会多些助力。谁料初次接触就不太和谐,叶晨恨得牙痒痒,要是兰儿在就好了。 几人明语暗话来来去去,对方好像也有些不高兴了,哪还像是亲朋热情相邀,面上一个礼敬有加,言辞和逊,背后犹如道上结了梁子一般,本来还打算问一声名号,干脆也省了。都是“告辞”、“公子请便”的调。叶晨等人若是真在中霄与这女子相遇,天知道会发生所谓的款待,还是明枪暗箭的血拼。 一路北往,三人心中都在纠结此事,想来昨日下午叶晨和虞喆留在酒肆,破绽太多,被人翻看了包袱。其实一想就明白了,掌柜的都肯听人安排,奉上了镇店之宝,对方要了解下闯楼找麻烦的人,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对方若真是歹人,叶晨一行此次免不了又招些麻烦,只有小心为上。 过了柏江地界,官道多了几条岔路,往西数百里,通往的是南霄城,此城号称天龙第一繁华,也可算是简国经济力量的一些体现。叶崇的左臂,便是除夕前,在此城与离生门血战而废。虞喆此行身负彖国国运,出发前也没有任何要经南霄北上的意思。三人沿着柏江道继续沿西北而去,风雨无阻赶路,又行了数日。 这一日抵达中霄城,已近黄昏,街市人流如梭,熙熙攘攘,一派繁华气象。 过了城门,没走百步,叶晨被人拉住,回头一看,都是相视一笑, “好久不见。” “老魏还是那么结实。” “小叶从来都这么精神。” 自叶晨从楼萨出发起,魏翔与叶晨两队人一前一后,彼此都很清楚对方的存在,但一路未曾相见。今日到达目的,终于可以一聚,一个熊抱,拍拍兄弟的背,便是千言万语。 魏翔行事细密,叶晨此行省了不少心,除了沿途对虞喆的暗中护卫,此次会盟所准备的各色礼品、财物,也已顺利抵达。其实最早到的,是魏翔安排的山岳营三人,前几日便已入城,城中道路和关键的去处大体已有计较。 此时则由魏翔引路,一行前往驿馆。沿途市口居然可以看到商贩们晚间经营前的准备,夜市这种东西,对于彖国来说,霞城基本没什么规模可言,其他地方就更不用提了。天色只微微擦黑,一些招牌硬、字号老的楼台,已点亮了楼前灯笼中的火烛,转到哪条街都感觉亮堂堂、暖融融的。 在叶晨的认知中,此地若无庞大的中产阶级群体,这些灯红酒绿的楼堂馆所,如何能获取生存的养分。而对于中产阶级群体而言,下面肯定是不能回避次中产阶级的存在的。自己先前对简国的了解,果然有一叶障目之嫌,简国的经济力量中的商业力量,看来都被其政治和军事力量的盛名给掩盖掉了。 叶晨从魏翔处得知,虞卿兰昨日便到了,一起到来的除了叶晨的朝思暮想,还有一些军器,和十几位从近阳一路押运物资到来的水影营队员。才到驿馆,早有官吏迎迓,将一行人引入堂去,上了糕点茶水。虞喆道明来意,递交了国书,官吏尊礼接收,客气了几句,即去宫中禀报。对于虞喆等人的到来,看得出简国这里早有准备。 对外的礼见完了,彖国内部的礼也同样要操作操作,免得被人笑话。叶晨没有父母在堂,师傅便是老爹一般的存在,再怎么说,叶崇也是被号称的天龙第一大侠,熟归熟,虞卿兰怎敢有半分轻慢。众人一番见礼,即公且私,彼此问候招呼,也是真心关切。 主角既然到了,随行的龙尉和弟子规成员也进驻了驿馆,里里外外都喧嚣了许多。耽搁了一阵之后,驿馆的饭食准备好了,去宫中禀报的官吏也回来了,招呼得还算周到。回来的官吏,在宴前也向众人隐约的宣示了一下,吃饭只是外交活动的开始。听这位的意思,估计要不了多久,两国将会展开正式的接触和对话。 明面上,这种造访是国家之间迎来送往的一些礼节,实际上可有可无。对方的真正目的,肯定是一探虚实,现在简国当朝的,可是胡忠贤。北铁一役,明显已经重新诠释了彖、季两国的真正实力。做为主人,此次请人吃饭,确实没有要让宾客之间互相干架的意愿。 几人用餐时间也很紧迫,趁着对方服侍的间隙,虞卿兰支开了旁人,悄悄的向叶晨道:“你要找的东西,有线索了。”叶晨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彖国抵抗冉国需要助力,有了这个筹码,才有可能启动这个助力。悲的是,这个筹码,最后还要自己去获得,而且,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饭后,一行人连走走的时间都没有,就应驿馆官吏拜请,往主厅奉茶,估计胡某人的使者就要驾临了。胡某人身上负有锦浩宫的血债,叶晨寻机探问了叶崇的意思。叶崇不冷不热说到:“你们谈你们的国事,不必管我。我答应过陵塔的事,迟早会办。”说道这里,犹豫了一下,又正色看着叶晨到:“赵家闺女可是发过誓的,你若准备杀了姓胡的,我帮你掠阵,你若不肯,什么时候此贼被个匹夫杀了,你可对不住为师。” 叶晨想起北融小院时,自己给赵怡放血治病后,赵怡兄妹两发的毒誓,什么当牛做马云云。看叶崇的意思,赵怡的嫁娶,居然就这么着落在自己身上了,一时心情烦乱了几分。与彖国相比,锦浩宫的事,轻重缓急立现。总之,姓胡的父子再不是人,会盟前后是杀不得的,不但不能杀,反而还要护着点,免得叶老怪哪根筋扭一下,那厮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了。 堂上气氛怪异,众人都没了言语,此次会盟的成果如何,就看今天谈得够不够场面了。只听门外喊了句“礼部侍郎刘大人到。” 该来的终于来了,一行四人,均着朝服。带队的叫刘杰,五十来岁上下,红光满面,散发着一脸的笑意,朝服虽然宽大,却还是掩不住那肥硕的身形,花白的胡须梳得很是麻溜,叶晨所感,那就是‘如丝般顺滑’。其余的三位,一个也是侍郎,姓白。另外两个品阶低些,侍读,叶晨差点又忍不住热情吐槽。众人纷纷见礼,寒暄而坐。 彖国这边,虞喆为太子之尊,自然是此次会盟的首脑,与刘杰并坐上首。虞卿兰纵横列国多年,可算此行会盟的顾问,坐在右侧首席,下面一席,坐的是白侍郎。左侧的首席,叶崇坐得四平八稳。叶崇那张方几上,另一副茶盏是一位侍读的,叶晨的茶盏放下首的一张方几,同样有一位侍读陪聊。若是两国谈判,人是要分边儿的,泾渭分明。如此落座,大家心中都明了,先开个茶话会,彼此摸摸底,待回复了上峰,才好正式的谈,或者说,正式的权衡和划分利益。 按理说,叶崇完全没有必要参加这种会面,但他却留在了堂上,难道要与那侍读拆解几招?这老怪,关键时候还是挺给面子的。魏翔属于侍卫,立于虞喆身旁。从进入驿馆,已属于外交的正式场合,魏翔在饭后已换上了弟子规的制服,一身迷彩和口袋,精致的袖标,看起来不但精神,还颇显威武,没少吸引简国这几个官员的眼神。众人时而群聊,时而私议,仿若已是熟悉的朋友一般。 不知不觉地,对于列国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件,厅上已交流开来。刘杰先说了一点先王的生平,虞喆则提了永安郡的民生。之后,刘杰开始探问北铁之事,虞喆说得是声泪俱下。这些说辞,已演练过无数遍,轻车熟路。说完已起身拜谢天地大德,确是发自肺腑的虔诚祷谢。 虞喆如此施展,刘杰只得顺着虞喆的茬儿,说道:“太子所言,本官感同身受,彖国此胜,真乃北铁一地,百姓之福。只是贵国北……” 虞喆还在躬身拜谢天地,虞卿兰与白侍郎说得投机,却突然转来到:“北铁一郡民生,现下最是安泰。” 刘杰的脸皱了一下,又开始说,“北”字刚出口,叶晨又到:“北融公子虞森淼,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谢先生挂怀。” 刘杰哪有心思挂怀虞森淼日常,若非季国鸡飞狗跳,简国与彖国之间,历来没多大问题。其实这些打断刘杰说话的人,正是想知道季国是如何对简国描述这北铁一役的,顺便了解一下季国的态度。需知,季国虽然被拖得难受,彖国大部分地方也都是转入战时状态的。刘杰说了两次“北”,都被这小俩口打断,真正想问的,无非就是“北进季国”一事。 虞喆念完口中祷词,回座问到:“先生可是从季国那边听到些什么?”明人不说暗话,虞喆此问,刘杰已经知道,虞喆是个大大的暗人。 此次季国出兵会盟,本有着一石二鸟的算计,被叶晨一乱,算计已然全部落空。丢了北铁一郡不说,又折了一支精锐。当前最大的麻烦,是完全没料到彖国居然集结了相当规模的作战力量北上,季国几乎一半的领土都在战祸威胁之下,从上到下人心惶惶。按这个势头下去,一月之内,国都怀德都要受到波及,现在已是国力大损,只有彖国撤兵,才算解了燃眉之急。 而简国方面,君王暴毙,新君登位,朝堂内外各方力量都蠢蠢欲动,才努力策动这次会盟,以稳定国家局势。怎知孱弱的彖国突然崛起于一夕之间,把季国打得落花流水一般。本是请个帮手来助威,震慑一下各方力量,怎知自己反而要先为这个还没帮什么忙的帮手解围。简国意料之外的是,自己原来看不起的角色,反而可能成为强大的助力。 按叶晨的意愿,北融府和山水阁的敌后工作已是倾尽所能,朝廷也不遗余力的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就当前时间点来看,已可算成果斐然。季国南面不但狼烟四起,各种谣言也纷纷流散于列国,甚至怀德朝堂之上,都出现了简国串通彖国蚕食季国的奏议。所以季国朝廷,对于会盟之事已有些耿耿于怀。使得简、季两国外交压力暴涨。会盟之前,所有的参与者都要向各方有一个完整的交待,否则,此次会盟将会演变为列国血战的序幕。 此次彖国不请自来,虞喆是做了充分准备的,现在已是时候,把主要态度向对方表明一些。“先前递交的国书,想必先生已阅。‘简’以仁义治国,历来不曾与宵小为伍,共欺于彖,彖国上下铭感。此番贵国遭人暗算,我彖国意全力相报,愿与贵国同心同德,共渡难关,乃是贵国奉行的‘仁’。我彖国虽然弱小,但我国君上笃信,简国之盛,皆因庙堂不乏明君贤臣,故不畏虎狼环伺,不惧周旋之艰,亦要与贵国结下秦晋之好,乃是为‘义’,昭昭之心,贵国处之断然不难。” 刘杰当然听得明明白白,会盟虽然是简国发起的,但真正愿意为简国出力而不求回报的,就是眼下这个看似弱小,却看不透彻的彖国。会盟虽然没有邀请彖国,但是彖国却是最有诚意结盟的,要是真的有事情发生,彖国定会挺身而出,全力施为。再者,人家虽然说得婉转,但确实是把仁义都捧到简国脸上来了,这可是所有政权都喜欢的东西。 虞喆向刘杰道明了此行的目的,对方自然是心领神会,这次会盟里面的利害关系,彖国这边分析得到是毫不拖泥带水。只是刘杰此行还有一个任务,只要彖国和季国还在征战,这次会盟是无法进行的。于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到:“贵国占了季国疆土,灭其精锐,现在弄得季国遍地狼烟,这些事情,太子如何替贵国开脱。” 叶晨与礼部那位谢侍读谈得欢畅,听得“开脱”二字,把方几一拍,“啪!”起身喝道:“刘大人,此事何需开脱!北铁一地历来属我彖国领土,如今物归原主,是名正言顺的事。两国交兵,季国有丧心病狂虐民之政在先,又有技不如人损兵折将在后,你这是替季国来要点好处?还是讨些安慰?” 厅上谁也没料到叶晨突然翻脸,一个个都懵圈了,刘杰还没说话,叶晨接到:“我且问你,季国数万军队从羊丘道而来,扰我百姓,杀我官民,羊丘道不是你简国之地吗?” 这一问,刘杰回复得有些懵了,先是季国怀疑简彖勾结,现在彖国又说简国与季国勾结,乱了半天,搞不好把两边都得罪了。刘杰之前几乎完全没想到厅上会有这么一位气宇轩昂的存在,结巴着问到:“这位是?” 叶晨身后的谢侍读连忙起身相禀:“这位是我国骠骑将军,叶晨。”边说,边用手指在空中写字,“就是那位,那位。” 刘杰似乎恍然大悟,起身重新打量了叶晨一番:“将军威武,大名早有耳闻,今日是本官失言,望请宽宏大量。”说着作个揖,“方才将军所言在情在礼,只是兵马征战,非本官职份所司,明日定禀报上峰,查明中间误会,定会给彖国一个交待。” 叶晨这么一怒,除了叶崇和虞卿兰,厅上的人基本都站起来了。刘杰边说边招呼各人落坐,厅虽然不大,茶几和椅子可多的是。“将军勿怒,和为贵,和为贵。彖国会盟的诚意,国书上已写得清清楚楚,奏议朝廷定有批复。本官以为,贵国与季国征战不休,实在是劳民伤财,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与民休息,方是大仁大义。” 此言一出,除了叶崇和虞卿兰还在小声的说着什么,厅上竟没人说话了,虞喆又一次站起身,在厅上缓缓的踱步,来来回回转了很多圈,像是在思考什么。 叶晨心中暗笑,‘不休战,就不算仁义,不仁义,就不能结盟,我家岳父大人的国库可是早就想休战了,贵国的美意,嘻嘻,就等阿喆那厢来笑纳吧。’ 战,肯定是要休的,虞喆确实在思考,只不过,思考的不是是否休战的问题,而是在彖季之争的问题上,简国的态度会有多大程度的偏颇。这个问题虞喆之前也想过,结合今晚的接触,虞喆本想思考得再深入些。显然虞喆有些失望,今晚来的这位,只是个探路的石子,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可以期待的信息或价值。 虞喆回到坐处,叹了口气到:“北铁一郡,我国正推行新政,跑到季国闹事的,或许是些暴民,若要化解暴民的怨恨,恐怕需些时日。不如先生与季国解释解释,会盟之后,我朝多调集些粮食,广济于民,好好抚慰一番,或可化解。” 休战一事,虞喆这边松了口,那自然是彖国朝廷也有此意,刘杰心中一口长气吁过。但暴民什么的,这位太子把彖国朝廷洗得也太干净了吧,暴民就算怨愤,能所向披靡,还几路并进,往北杀进几百里?先前贵朝廷不是号称十万大军,报仇雪恨的嘛,哪家朝廷里会没有别人的耳目?这仇这恨都统统化作暴民了吧。 彖国北进,虞喆说得很明白,并非官方行为。充其量,只是北铁新政施行不小心犯的错而已,属于预料外的过失。当然,是可以化解的,就是需要点儿粮食,需要点儿时间。 刘杰还没回过神来,虞喆又到:“此番会盟,我彖国是受季国所派,有季国国书为证。待拜见贵国君上之时,自当奉上。” 彖国前来会盟的国书,刘杰自然是看了的,虞喆刚才一直隐忍,乃是时机不到。此时又将提起此节,刘杰也知季国理亏,就连简国都明显的有些不够厚道。 “季国狼子野心,分明是将我彖国当作附庸,才如此颐指气使,肆无忌惮,实在可恨之极。我彖国也是礼仪之邦,吾无意为难先生,季国若想了结此事,先摆好了姿态,可以谈,也可以听之任之。”虞喆说完,难掩气愤之情,竟然拂袖出堂而去。魏翔不动声色的跟着去了。“听之任之”这种调调的背后,自然又是得了叶少傅的真传。 虞喆走了!刘杰一惊,稍后回去复命,上峰怕是要少不了一顿怒斥,事办成这样,自己今后的仕途估计难捱了。一阵失落,口中喃喃自语,面上隐现颓色,已向彖国余人投来求助的眼神。 虞卿兰叹了口气:“先生不必自责,贵国虽未相邀,我等本也是为简彖结盟而来。若贵国为难,会盟一事,我国也无心掺杂其中,待贵国会盟事毕,再议简彖之盟也可。” 虞卿兰说得轻巧,若真如此,简国从此信义尽毁,如何能再与列国进行外交。刘杰赶紧接到:“自古岂有盟而又盟之例,不如在下秉明上峰,明日便觐见我国君上,贵国与季国之战祸,也由我国从中斡旋,如此可好?” 虞卿兰故作为难到:“若是可行,我等定会想办法让太子首肯。只是,明日觐见,会不会仓促了些,若季国生怨,影响了贵国会盟大事,岂不令列国百姓们失望?”说完又叹了口气。 刘杰起身到:“事不宜迟,在下现在就去禀请。”说完就往外走。平心而论,一个从二品的礼部侍郎,主持下祭典,充当下司仪是没问题的,在无明确指示的情况下,介入了国家间的谈判,除了一推一拖,哪里会有什么外交结果。不如赶紧把这烫手的山芋抛出去,过手的人多了,自己也就没那么危险了。 这些想法从刘杰心中飞快的闪过,一个眼神,另外三人也赶紧起身告辞。 刘杰一迈步子,却走不动。回头一看,一只胳膊已被叶崇握住,挣了一挣,却丝毫不得松动。叶崇一脸无趣:“泱泱大国,招待他国使者,连酒也上不起吗?” 刘杰赶紧赔笑,疾命人去取酒。叶崇放开了刘杰,又说到:“此间若有好酒,老子可以慢慢等,若无好酒,我等现在就走,你家君上觐见不到我等,就只能觐见你了。” 刘杰又是一惊,这独臂怪人言语粗鄙,更对君臣之别无礼至极,哪有一国之君来“觐见”臣子和他国使臣之礼。如此重要的外交场合,居然还要酗酒。好像此人在驿馆籍册写官职的是“统领”,也就是个护卫的头头而已,彖国这一众人怎生如此古怪。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但笑归笑,这粗人说的话却十分紧要,如果因为自己的闪失,导致国君召见时找不着人,自己还真是吃罪不起,开什么国际玩笑。 刘杰又对白侍郎瞪眼到:“快去,要好酒。” 刘杰如此发狠,没耽搁多会儿,酒就到了。叶崇才看见那个托盘的小吏,一把又将刘杰捏住,“姓刘的,今晚咱们谈的愉快吗?” 刘杰本想发作,但对方手劲太大,只得克制下来笑着回复,“愉快,愉快,当然愉快。” “谈判就像喝酒,此小杯如何愉快,换碗。”叶崇发话,由不得刘杰相拒。 很快,堂上搬来些碗盏,大小都有,盛酒的白玉瓶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酒坛。叶崇动作之麻利,一下倒好了七碗。“恭祝贵国君上万寿无疆!”说着自己抬起一碗就干。 刘杰一行头都要炸了,若是祝点儿别的,还好推脱,这厮助的是本国国君万寿无疆,若是不喝,那岂不是等于在说,我家国君是个短命鬼呀、短命鬼。于是一个个咕嘟咕嘟,都是一饮而尽,风一般洒脱。 叶崇收去酒碗又倒,刘杰心中叫苦,趁那厮倒酒不来拉扯,赶紧抽身。冲虞卿兰和叶崇抬手拜过,“明日觐见,诸位静候佳音!”说着已快步出堂,四人鱼贯而去,待“告辞,告辞”之声传来,其人至少已出堂十步之外。 叶晨在一旁偷笑,不一会,又有小吏抱进来几坛酒,均已是驿馆平日款待贵客,所备的上乘货色。 叶晨等人中霄一行,一是为了争取会盟的名分,二是为攻击季国正名。此次简国会盟并未正式相邀,两国均有失礼之嫌,今日又有刘杰口误,可算是未经蹉跎,觐见之事已无悬念。只需能够进到简国朝堂,那么便可成功将季国劣迹布于天下,同时还可将彖国立于道德高地。要是始终开不了口,彖国和季国的是是非非,便只能由季国说了算。 在简国揭露季国的劣行,在列国间掀起声讨季国的浪潮。唯有如此,彖国此次不请自来的会盟,与假号乏虢的出师,才有了正当的名分。彖国上下许久的苦心经营,才算得上更加安稳,亦可说是争取到了消化胜利果实的时间和条件。 而刘杰这边,今夜前来,确认了彖国可以从季国退兵的消息,目的就算达到了。至于叶晨一行,反正刘杰这里也没什么干货,把自己想说的说了,达到尽快觐见简国新君的目的,已是算计之中的事情。唯一不爽的,便是刘杰一口一个本官,叶晨一行可以说是清晰的感受到了列国对于彖国那种轻慢不屑的眼神。所以虞喆在肯定事态的进展后,果断离开,也算是对简国下马威的一种回敬。 虞喆愤愤出堂之时,刘杰已被逼到绝地,虞卿兰不失时机地伸过去一根救命稻草,刘杰怎会错过,接着叶崇又逼迫简国来人喝酒。于公于私,刘杰都犯了许多禁忌。在觐见一事上,只有给刘杰足够的压力,其才会尽心竭力圆成此事。 叶晨没想到的,是今日众人竟配合得如此默契,犹如事前操演过一般。果然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83章 谋事在人 对于彖国这一行几人,今夜注定是漫长的。叶晨盘膝运功间,已至二更。听得院中走进来几人,叶晨心中稍安,旋即收功吐纳。驿馆的这一进院子,仅安排了叶晨一行人等,忽有来客,自然有事。 只听得院中短短来了一嗓:“礼部谢大人求见。”这位谢大人,应该就是方才和自己聊得还算投缘的那位。 这一嗓,分明是对着虞喆那间屋子喊的。叶晨坐在屋内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的听。除了听得那酸里酸气的公文,还听得叶老怪那屋暴躁的鼾声。在十分不和谐的气氛中,来人读完了公文,拜辞而去。至于公文的内容,内容为简国对于彖国使团拜访中霄的知会,属于官方对官方相互通个气的那种。 叶晨听这公文的感觉,就像两个并不熟悉的人普普通通打个招呼一般,“你来了啊,喝茶。”平淡且生硬。关于觐见,竟然只字未提。从明日算起,会盟的时间,只有四日了。或许是性格差异,谢侍读比起刘杰来,与虞喆短短的言谈间,是十分礼貌的。 叶晨索性靠在门后思索,反正今夜难眠,要不了多久,这门肯定有人敲。 一如叶晨盘算,觐见的事,必须得主动操作。如果彖国不能参加此次会盟,就只剩一种结果,简、冉、季三国一旦组好了队,彖国就很难再加入其中,反言之,就是处于三个国家的对立面,处境可想而知。而关于彖国主动要求参与会盟的国书,叶晨从楼萨出发前数日,就已发往中霄,属于与简国朝廷的一次提前对话,现在看来,简国并没有怎么搭理。今日来到驿馆,虞喆又递交了一遍,加上彖廷之前与简国的国书,至少已发起三次对话。数次对话均无进展,叶晨隐隐感到几分不安。莫说彖国不能参加会盟所带来的各种不利,叶晨一行人现在身在中霄,就算想为彖国从长计议,此次如何才能安然虎口脱险? 虽然出发前对最坏的情况也已准备过预案,但事态的变化还是让叶晨有些猝不及防。叶晨脑中不停的重新梳理着各势力间的利害关系,竟然丝毫没发现门外有人,“咚、咚、咚。” 还是先听听大家的意见吧,叶晨的门没上栓,转身哗一下,直接就打开了。这开门的速度,外面的人吓了一跳,“兰儿?” 虞卿兰拍了拍自己胸口,缓了口气说到:“叶统领那边,有点儿吵,这样大家都睡不好,能否请将军去打搅一下?”说完使了个眼色,方向是院子门口的侍卫。里面的两个是弟子规的队员,外面的两个,是简国驿馆派的,估计主要职责是监视。 外交什么的,果然还是虞卿兰经验丰富,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想必对方也打算摸摸彖国的底。在这种敏感的环境下,会面和谈话,都要十分注意。 叶晨整理了下外袍:“叶统领脾气大,还是应该由太子出面比较好,但是吵了叶统领睡觉,不如咱们弄点好吃的给他补偿补偿?” 就这样,叶晨又敲开了叶崇的房门,叶崇的鼾声终于止住了。几人在叶崇屋里挤眉弄眼了一会儿,魏翔出到园子门口,发了点酒钱,驿馆这边的侍卫算是搞定了。 魏翔并没有直接回到院子,而是出去了。叶晨搬了两把椅子,往园子中间一坐,翘个二郎腿,招呼虞卿兰一同赏月。十五刚过,月亮还亮堂着呢。不一会儿,魏翔和几个弟子规队员鱼贯而入,手里都是各种坛坛罐罐,叶晨的烧烤摊。令人唏嘘的是,桌凳都可以折叠,小凳子高度很合适,至于食材是驿馆准备的,还是魏翔安排的就不知道了。 炭火烟气一过,叶晨便舞弄开来。斜眼看见叶崇身影,连忙招呼:“叶大统领,吃完再继续睡啊。” 叶崇也不客气,过来坐下,抬酒就喝。“有两个眼睛,我拍倒一个,另一个腿脚还算麻利,跑咯。” 与虞卿兰所料不差,在这种准备谈判的关键节点上,任何势力都会竭尽全力的获取消息。知道对手的底牌,谈判的时候就轻松多了。与其小心翼翼说话,不如大大方方做事。此时,就连门口两位弟子规的队员也撤了,全队都好好休息,以应对未来几天的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 五人围坐在叶晨的烧烤摊边上,开始商议进一步的对策。叶晨吃的高兴,叶崇喝的高兴,众人都显得轻松自然,吃喝也很开心。 先前叶崇并不在自己屋里,刘杰离开驿馆时,叶崇直接就从暗处跟着去了。刘杰去复命的地方,并不是皇城,而是摄政王胡忠贤的府第,泰安侯侯府。此次简国变乱,胡忠贤既然得势,那么祸乱的根源,自然就是这位摄政王。说来也不奇怪,现其将简国军政大权集于一身,列国使臣若要与简国开展外交,这一道关,无论如何是绕不过去的。 几人临时定好了计划,明日安排几个弟子规成员去皇城门口盯着,只要这厮一散朝,就登门拜会。只需讨得胡忠贤首肯,觐见一事自然不在话下,彖国和虞喆一行人,也就安泰了。若是依然不能开展对话,当务之急就是迅速的离开中霄,虞喆和虞卿兰的安全是必须保证的。 叶崇尾随着刘杰到了侯府,防范并不严密。刘杰回禀之时,或许是因为喝了酒,遭胡忠贤一顿臭骂,然后拟写了回复的公文。听叶崇的描述,拟写公文时,措辞和内容对方还反复斟酌过。虽然没写明可以觐见简国国君,但是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只要没有明显的敌意,会面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接着就是谢侍读返回驿馆来作回复。而叶崇回来时便在院外发现了刺客,确切的说是盯梢的家伙。在没有弄出大动静的情况下,这刺客就被叶崇拍翻了。叶崇检查了刺客随身的东西,随身还带着腰牌,是一名简国朝廷的龙尉。无论这是胡忠贤还是简国朝廷派来的,这说明对方想从彖国使团这里获取更多的情报,而获取情报的目的,很可能就是谈判的一些准备。这个刺客的消息让虞喆着实安慰了几分。 叶崇没有必要在这龙尉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往其襟口洒了些酒,拖到路边一放,简国的人自然会发现这厮。至于这厮回去后如何向派遣之人复命,就不是叶崇的事了。叶崇其实一直不在屋里,这个傻龙尉的出现,更加引起了叶崇的警觉,于是叶崇在院外多“溜达”了一会儿。倒是不算费事,后来又撞见一位,这一位就不简单了,十几回合居然不落下风,见占不着便宜,抽身走了。叶崇干脆把院内外探了个遍,确认再无遗漏,才回到院中。 简国使官听到的呼噜声,其实是魏翔弄出来的,免得叶崇在中霄弄出什么事来,好有个自制的不在场证明。今夜这烧烤,魏翔比平时吃喝的都少,应该是刚才制造呼噜声累坏了。 有叶崇在,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刺客或者探子,几人边议边吃喝,不时一阵欢声笑语,仿佛这里不是他国的驿馆,只是游山玩水路上的某间客栈一般。 会盟日子渐近,难得有机会,叶晨抓紧时间补了补天龙陆的历史。就因为自己问了句“彖国怎么不组织会盟?”引来虞卿兰和叶崇一阵白眼。不问还好,虞卿兰一旦说开,叶晨心呼上当。 原来这天龙陆,有着皇室血统的国家,也就两个,一个是简国,另一个是离国,这也正是两个冤家从来看不顺眼对方的原因。再久远一些的话,简国和离国原是一家,就像中土周王室的存在一样。至于彖冉等国,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篡逆的草头王。虽然后来政权的合法性得到了一定的承认,但绝无可能与离简两国相提并论。再说到甄国,就更是一个笑话了,除了甄国现在当朝的达官显贵,各部族更加崇尚先祖们的部族的生活方式。时光若能像幻灯片一样给叶晨来上一段,叶晨便能亲眼见证列国形成的始末。 “兰儿,之前你怎么不和我说这些?” 虞卿兰一脸惊诧:“官人不问,没来由的,兰儿干嘛要与相公说这些事?”众人一阵捂脸。 或许大家都是小人,叶晨为自己没能躺在真正的大树下乘凉,而感到一丝懊恼。彖国求贤若渴,又怎会在求贤的过程中,一直大呼“我家不是正宗!我家不是正宗!” 叶晨有点懊恼的情绪也很正常。一如虞卿兰所说,又不是别人刻意隐瞒,分明是你从来没问过。这不,你才一问,大家就坦诚相告了。简国也罢,彖国也好,叶晨还是记得那句母亲的叮嘱,“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彖国成就了叶晨的家庭,也成就了叶晨的事业,投桃报李这点人品,叶晨还是有的。 次日天明,驿馆的这进院子看似平静,其实里里外外,虞喆一行早已是外松内紧。应对今日的计划,魏翔早已安排好人手,虞卿兰也去侯府呈递拜帖,紧接着又往城中能使关系的各种官吏家拜会去了,想来先前已铺垫过增进“友谊”的功课。至于虞喆,早饭过后就没离开过院子,端着本书研究学问,一副不被打扰的样子。叶崇这边,若是有需要,老怪办事自然先人一步,反之要是心情不愉快,谁也安排不了什么。叶晨也落得清闲,干脆拉着叶崇轮武,值此紧要关头,身心都要持续保持着健旺的状态。 除了武功的指点,叶晨终于还是开口了,关于“天龙令”。 虞卿兰对天龙令的了解也不少,但所知并不比列国的哪一家多,否则天龙令早就是彖国的囊中之物了。除了叶崇,彖国恐怕再也找不到知其详,又肯拿出来分享的对象了。 叶晨慎重的提出了疑问,叶崇并没怎么惊讶,犹如事先准备好的一般,为叶晨解惑,师徒二人都只是喝茶。 一个上午的时间,转瞬即逝。午饭时间,虞卿兰也没回来,估计是碍于哪家达官显贵盛情难却,刚好互相交流交流,多获取些信息。虞喆看了一早的书,精神头十足,还是那么笑容灿烂。魏翔的面色反而有几分凝重,派出去的人都还在指定地面上盯着,几次确认,都没有胡忠贤的消息。 未时已至,叶晨有几分倦意,本想小睡片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趁叶崇愿说,一心想多了解些天龙令的讯息,谁知道老怪什么时候又发怪,可能便再也问不着了。 话头刚起,简国的官吏到了,来人不是刘杰,是昨夜同行的白侍郎。“传陛下旨意,泰安侯宣见。”虞喆与白侍郎客气了几句,回了叶晨一个会心的眼神。叶晨心中舒了口气,如此一来,会盟之路可算又迈出一步。 魏翔招呼着从人抬出早已备好的礼物,驿馆内并没有喧嚣起来。到了驿馆门口,却被虞喆伸手拦住。“泰安侯只见本太子一人,余人在驿馆等候即可。”虞喆说得平静,面上一丝灿烂的微笑下,盖住了心头的翻腾的怒意。一来就是个下马威,连随从和侍者都不让带。 “这是泰安侯的意思,列位请见谅。”白侍郎不冷不热的说道。 魏翔向白侍郎争道:“我等有护卫之责,若任太子一人前往,恕难从命。” 虞喆放下了拦着魏翔的手,“魏统领放心,简国大治,这中霄城是最太平的地方了,不会有什么鼠辈的。”说完拍了拍魏翔的肩。虞喆如此表态,魏翔也不好再争。看了看身旁的叶晨和叶崇,都是一脸的波澜不惊,其实大家心里都窝着火。 白侍郎又解释了一遍:“此行前,侯爷曾明令在下,彖国贫弱,不得收礼。侯府清净,此往不带随行。至于殿下的安全,有我简国禁军护卫,望列位不要为难在下。”说完作礼,自个儿回到队列中,骑到了马上。 与白侍郎同来驿馆的,是一队禁军,二十多人,披甲执戟,在此站了半天,引得许多民众围观。队列中间,簇拥着两匹马,一匹被白侍郎乘了,剩下一匹,自然是留给虞喆的了。而魏翔准备装礼物的车子,已经按叶晨的意思,礼物再放一放。 虞喆也向众人作礼,昂然上马:“白侍郎请。” 叶崇挠挠脸说到:“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去吧。”轻轻的的摸了摸背上金刀的刀柄。 叶晨看虞喆洒脱,此时也不好再计较什么,冲虞喆点了点头:“等你消息。”一行人就这么招摇过市的去了。 话说叶晨转进小院,魏翔安排诸事,叶崇已经不见了。 “我师傅呢?” 魏翔回到:“叶大侠溜达去了,叫我们别管。” 叶晨“哦”了一声,心中也明白虞喆现在面临的凶险。魏翔又接道:“你真那么放心?” 叶晨无奈的耸耸肩,“不放心能怎样,老怪都放话了,又不是龙潭虎穴,这说明他就没把侯府当成个事儿。再说了,他曾经让南霄城的治安水平倒退数十年,这次加上我们,中霄就不行吗?” 魏翔也很无奈,笑道:“叶小侠都这么嚣张,更别说叶大侠了,那就咱们等殿下回来再说吧。”要是真有什么情况发生,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和支援,这也是弟子规执行任务的基本素养。 叶晨去到虞喆房里,桌上还放着虞喆早晨看的那本书,书名是《本草经集注》。叶晨心中闪过一丝愧疚,虞喆确实爱看书,却不曾见其对医学方面的书表现出过任何特别的偏好。与其说虞喆端着这本书看了一个上午,不如说是虞喆不露声色的思考了一个上午。这本书拿在手里,不是自己看,而是给旁人看的。叶晨似乎感受到一点点虞喆身上的压力,抑或是运气太好,叶晨从未有机会,把一个国家的利与害,如虞喆这般谨慎的放在自己肩上。 虞喆既然去了,担心并没有什么作用。如果自己所料不差,最多明日,虞喆也该回来了,彖国手上若无些筹码,怎会贸然来趟这潭浑水。以不变应万变,叶晨静心调息,在房中吐纳起来,心无旁骛。彖国与列国在沙场外的的博弈,才刚开始。 第84章 趋舍有时 叶晨努力调节着身体的状态,最近多得叶崇指点,功力倒没涨多少,招式明显有所进境。晚饭的饭点没到,虞喆已回来了。按中土的说法,这是一次正式的外交会晤。叶晨心中嘀咕,偌大个泰安侯,邀请堂堂一国太子对话,居然连晚饭都不舍得招呼一顿。 先前一会儿装清高,一会儿弄派头,看来也就这么点儿手段。虞喆既然平安归来,无论成果怎样,众人心中都是一阵高兴。顾不得院子外有没有耳目,集体碰头开个会,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看着虞喆灿烂的微笑,叶晨分析到:“这么短的时间就回来了,无非上中下三种结果,不如我说出来,大家猜一猜,猜对的奖,猜不对的罚。” 虞喆平安的回来了,魏翔也高兴,接到:“说话可要算数,如何个奖法,怎么个罚法?” 叶晨给虞喆倒好了水,一脸狡狯:“不同的对象,赏罚自然不一样,比如请魏大统领跳个舞,或者咱们虞大小姐抡砖?”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接着道:“总之,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赏什么自己定夺,但不要过分,罚什么的话,大家可以各抒己见。” 虞卿兰听叶晨这么一说,跳起身就要找叶晨麻烦,虞喆也乐得一塌糊涂,反正谜底在自己身上,赏罚到谁都是乐。叶崇性子直,等不得叶晨耍这些花花肠子,“别贫了,让阿喆说吧。” 其实叶晨所想也简单,最理想的结果,是虞喆抛出了筹码,对方大喜过望,于是欣然接受。中等的结果,是虞喆又被对方用拖字诀给摆了一道,现在依然没有任何结果,但依然还有谈的余地。下等的结果就不容乐观了,对方现在根本不打算理会彖国,简国这边会盟一过,彖国就面临四面楚歌的刀兵之灾。 本欲活跃下气氛,叶崇一打断,叶晨也没了兴致,叶晨向虞喆回了一个眼神,虞喆放下茶盏,表情一如盏中白水般平淡。侯府此行,一个时辰不到,虞喆与胡忠贤没有多余的客套。而现在的彖国与简国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益,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第一个条件,北铁一郡每年所产的精钢,要给简国一半。”虞喆说完,不爽归不爽,众人也不说话。只要简国开了口,筹码还可以商量,再不济,这所获精钢的账目上弄点儿名堂,并不是什么难事。 “第二个条件,原来我国向季国所纳岁贡减半,不再纳往季国,纳往简国。” 魏翔正要说话,叶晨已按住了他的肩,示意等虞喆说完。这才第二个条件,简国可算是敢想,也敢提。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如果胡忠贤想提条件,百八十个也不在话下。 众人依然没有打断虞喆,看大家没有意见,那肯定是把这两个条件听得清清楚楚了。虞喆接着到:“第三,由彖国寻获天龙令,交给胡忠贤。” 此时,叶崇和叶晨不约而同的站起来了。叶崇有话要说,是因为自己十分清楚,要得到天龙令谈何容易,而比起得到,护得住那东西才是最要命的。叶晨要说的,就直白些:“不可能!” 虞喆笑了笑,“阿晨别急,还有第四,最后一个条件。” 叶晨重新落座,叶崇则在堂上缓缓的踱步,轻得没有一丝声音,堂上气氛已不知不觉凝重了起来。前面的条件,个个都咄咄逼人,这最后一个条件,又怎会容易对付。 “第四,会盟之后,为了两国方便说话,我留在中霄,行使节之机。”叶晨眼睛一鼓,虞喆解释道:“没错,我留在中霄,做人质。” “啪”一声脆响,叶晨把茶几上的器物震得一跳。“咱们打包走人,会个鸟盟,不服的话尽管让这几个龟孙放马来战!”叶晨额上青筋流露,手已被虞卿兰轻轻拉住。 虞卿兰说到:“我留下来可以吗?” “兰儿!”叶晨气愤不已,虽然先前已想过简国会提些苛刻的条件,但是人质一事,叶晨的心里面,总是存着一丝侥幸。叶晨始终不希望,把身边的任何人,充当人质。如果可以,叶晨更宁愿这个人质是自己。 虞喆摇摇头,“我已经答应了。”依旧一脸的笑,笑容依旧那么灿烂。 叶晨一咬牙,冲魏翔到:“魏大哥,安排下去,咱们回彖国。” 魏翔心中也同样气愤,起身就要出堂,叶崇已拦在门口。“都坐下,也不体会阿喆的苦心。以彖国现在的实力,一个季国都难以应付,如何扛得住三个国家的攻击?现在就走很容易,彖国先前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还崛起个屁!叶晨你说说,这三国打过来,你准备如何应对?就算不打,也彻底被围住,迟早被吃个干净。” 叶晨陷入了沉思,前来参加会盟,不正是为了避免成为众矢之的这种局面吗?但为了促成会盟,这代价也太大了。自己和虞喆,朝堂上是师徒关系,朝堂后是一家人,对,一家人。与此间众人相比,竟难分伯仲,这堂中之人,谁和自己不是一家人呢?此时,心中滋味最是复杂的人,难道不是阿喆吗? 虞喆走到魏翔身边说到:“魏统领,可以开始准备了,三日之后,天龙山会盟。” 关于会盟之事,魏翔这边早已准备得妥当,见堂中气氛尴尬,也不知应如何劝说叶晨。魏翔“喏”了一声,方得出堂而去。 虞喆转回来说到:“泰安侯已安排好日程,我明日即可觐见简国新君,之后往侯府赴宴。泰安侯已承诺,此宴席过后,冉、季与我等便是盟友,五年内不动刀兵。我在此住得五年,便可换得彖国安泰五年。五年之后,就算有人要为难彖国,列位应该成竹在胸了吧。” 虞卿兰作礼到:“兰儿谨遵太子之命。” 叶晨一把抓住虞喆衣领:“阿喆你个混蛋!”双眼已有些血红。 虞喆却到:“叶晨啊,我要是不答应,那才是真正的混蛋,咱们兄弟一场,我知道你不会拆我的台,我可以在中霄静静的看五年书,咱们都应该高兴才是。父亲和婷儿那边,就劳烦你多多照应了。”说着,却去整理叶晨的衣裳,平静得犹如一个已悟道的将死之人。 叶晨缓缓的放开了手,把衣袍扯得更加凌乱。“你只管放心留下,要是不爽,我随时来接你回去。” 虞喆一脸宽慰,一拍叶晨的肩:“说话算数。” “人质一事,父亲早已料到。对方既然提出来了,我应下来又何妨。只是我身在中霄,彖国诸多事务,就仰赖列位了。”虞喆说着已转身出堂,没走得两步,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到:“大家都准备准备,这几天更不能松懈,事情还没完呢。” 虞卿兰点点头,叶崇没作任何回应,也是性格使然,叶晨十分不耐烦的摆摆手。 事已至此,无论叶晨多么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也无计可施。叶晨先前盘算的诸多对策,因人质要求的出现,已无从计较。现在要盘算的,除了应对会盟时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以外,就是如何获取天龙令。剩下这枚无主的天龙令,就连叶崇也搭进去一条手臂,取之如何会容易。 获取天龙令的希望,看来要着落在叶崇身上了。叶晨一脸的童真:“师傅…” 话说虞喆往侯府赴约,叶崇自然是用特别的方式看护着的。一路跟去,倒是没什么埋伏,只是一路五花八门的明眼暗哨不少,这中霄城中,鱼龙混杂的聚集了多少股势力,恐怕谁也说不清楚。或是正值白日,侯府的防卫也并不严密,虞喆到了侯府,还干等了胡忠贤一会儿。待叶崇费了些周折跟上了虞喆,隐在堂外将两人对话听得一些时,胡忠贤已说到第三项。叶崇此时回想,胡忠贤提出条件时,虞喆并没犹豫,当场就回复“可行”,如此说来,虞喆定是早已做足了准备。至于第四项,胡忠贤还没说出来,已有人发现叶崇,只得赶紧离开,又费了些周折,才甩掉尾巴。 现下,叶晨才是最需要做些准备的人。先支开了虞卿兰,对于自己的爱妻,天龙令的事情,她知道的已经不少,叶崇知道的,她并不需要了解。先把叶崇这边的讯息弄出来消化掉。 上次叶晨探问天龙令时,叶崇并不防范,不想今日也一样顺遂。一会儿是虞喆举重若轻的决定留在简国,一会儿是叶老怪分享着天龙令的讯息,叶晨是开足马力运转着自己的脑袋。 到了晚间,叶晨依旧在院中支起了烧烤摊,苒儿和白宽跟随虞卿兰多年,人多更加热闹。虞喆的决定,就是彖国的决定,一切以彖国利益至上。叶晨就算想改变一点儿,也是力不从心,不如顺其自然。叶氏烧烤可是集成了叶晨家乡夜生活消遣和增进友谊之大成的高端操作,等自己离开中霄,与虞喆再共聚于油烟之下的时光,就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次日一早,魏翔就陪着虞喆往皇城去了,去觐见简国新君,奉上些薄礼,搭一搭简国的关系,间接的向天下数一数季国的罪状,巩固彖国在列国心中仁义且爱好和平的和谐形象。 巳时一过,虞喆已回来了,叶晨刚起床。并不是昨晚宵夜时酒喝多了,而是散席后,混到了虞大小姐的房中,慰解数月相思之渴。两人间的关系,彖国这一行人都心知肚明,但为顾及虞卿兰的名声,对外依然还是要谨慎一些。彖国的虞卿兰,可是列国公认的外交利刃。 经历了前面的割舍,此次虞喆觐见,可谓已获成功,会盟之事已成定局,大家都松了口气。午后闲暇,虞喆又拿起了书,魏翔则向众人汇报着今晨的觐见“实录”。 简国这位新君,是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天下皆知。由于此君早年籍籍无名,其他方面的情况,叶晨这边反而所获寥寥。魏翔得以跟随虞喆朝拜,是好不容易创造的接触机会,叶晨和虞卿兰早已有心,听魏翔道来,都细细的听着。 此君单名一个“翯”字,束发之年,五官俊秀,或正直青春生长,虽一副公鸭嗓,朝堂上已具足威严。一语一神,端平举泰,表现得宛如读书写字一般自若。更加难得的是,降喻不卑不亢,言辞精道。与殿臣对话,还颇有主张,不乏明君霸雄之姿。 魏翔一边讲,叶晨与虞卿兰一边细细的分析着。此君打小就如此厉害,将来必成劲敌,此为彖国之不利。但是木秀于林,或许此君不得了的地方,恰恰是其最大的危机。先不说其身后的胡某人,列国又如何会忍得赵翯长大。总体局面来说,此君身上的变数,亦是彖国之契机。 几人就这么说着,虞喆在一旁抬着本书,不时转来点点头。未时方至,刘杰进了小院,与虞喆见过了礼,催促着要行。叶晨细问方知,胡忠贤做了和事佬,现需往侯府一会,见见季国与冉国之人。 魏翔一脸无奈的对叶晨笑了笑,“阿喆不让说的。” 叶晨收起了与虞卿兰的面面相觑,心道:‘莫说赵翯如何,咱们的太子,也不遑多让啊。’ 与前日不同,此次驿馆门口多了许多马,看来对方是想要一睹彖国使团全家福。叶崇当先跳上一匹,冷脸无趣,“走吧,国家大事。” 虞喆拍拍叶晨的肩,走出驿馆上了马,冲叶晨笑到:“怕你为这小事劳神。” 叶晨莞尔,‘你个死喆,还会关心人了。’反正乐得心闲,一行人又招摇着离开了驿馆。抵达中霄已有几日,光顾着彖国斡旋,却不曾得空逛逛,现在正好,至于侯府的“朋友”,‘看叶将军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哇呀呀呀。’ 风从虎,云从龙。胡忠贤,一个在简国并不算耀眼的闲侯,忽然地声名鹤起,更将摄政大权握于掌中,以简国的影响力,此人俨然已成为天龙陆列国天枰的调控者。在这风起云涌的时代,注定绽放出奇异的光彩。 泰安侯的府第并不那么张扬,这座简国的泰安侯府,比起恒国王为远的长胜侯府,还差了一截。但规矩,就啰嗦得多了,兵器必须交出,搜身更不能免,怀中和衣袖的口袋基本都要捏一捏,女眷也有专人检查,就差要裸身相见了。一阵捣鼓过了,虞喆一行跟着侍卫行在园中,从叶崇的眼神可以看出,此间明岗不多,暗哨不少。两转三绕折来折去到了中堂,堂内已有些人候着,都在右边一路,或坐或站。坐着的,一个个衣着华贵,却神情冷漠。站着的威风凛凛,面上杀气森森。不用问,这些人眼中,对彖国使团一行的到来,并不怎么友好。都不用开口,这些人自然就是季国和冉国参加会盟的的各种使者了。 第85章 各得其所 堂中上首两个主位空着,那说明胡忠贤还没到,主人嘛,有点主人的架子也无可厚非。左边的一路都空着,看样子是留给彖国的。胡忠贤还算地道,赚了彖国许多好处,现在大家平起平坐,这才是“和谈”的基础。 自虞喆进到厅上,对面的人就都不说话了。虞喆也不说话,自己人都靠眼神交流。按身份来说,虞喆领礼部特使之差,身为使团首脑,当处一席;虞卿兰多年为彖国邦交纵横,应处次席。其他人等,再依次落座。按叶晨的性格,叶崇自然是要处于自己上座,方合情理。 简短的眼神交流过后,虞喆坐了左手第一张椅子,对面的王公贵戚虞卿兰认识几个,本欲上前与对方见礼,先活络下气氛,但一眼扫去,对面没个好脸,太子与对面都拉开了架势,犹如两军沙场对垒似的,怎能拆自家人的台,干脆也坐了下来。会盟前的谈判,若放下了身段,先表现出自己的迫切,便是放弃了主动,等于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干脆沉默。比起对面两家,就算只论国力,彖国也一个都比不过,虽然求和心切,却更加不宜表露。 叶崇本就不喜欢这套礼啊法啊的路子,见虞喆坐定,自己一屁股就坐在末席。离门近些,透气。魏翔带着五个弟子规的队员,列于椅后,对面各种锦衣华服,在弟子规的迷彩军服面前,顿时显得有些俗气和滑稽,当然,对面看这边也一样,大家就这样相互鄙视着。 叶晨未坐,在堂中缓缓走了一圈,带着面上微微的笑容,把所有人都正式的打量了一遍。然后走到厅首,坐在了靠近列国友人的这边。瞬间被列国友人不满的眼神爬满了全身,叶晨则一脸地如沐春风。虞喆心中暗笑,这叶氏大小侠,果然都是不按剧本出牌的主。 叶晨这一屁股坐下去,侯府的仆役慌了神,到底要不要给这年轻人倒茶。这个位子,通常是侯爷的放在眼里的人才能坐的,就算是朝中之人到来,二品以下的想都别想。即便是最后坐在此位的,也是侯爷先以礼相邀,推辞不过之后,再荣幸落座。这位倒好,坐下还扭来扭去,似嫌此椅不得舒坦。这茶若是奉去,今日自己怕是少不了一顿好打,然后逐出府去。但这茶若是不奉去,万一这位就是侯爷眼中的人,岂不是更加吃罪不起。 仆役愣愣还在纠结,茶已有人端去,此人上茶大违规矩,居然不用托盘,就一手拿着垫碟。定睛细看,一身绿服,服上的图案古里古怪的。犹那头发,寸许来长,顶上平平,观之令人精神一振,要是能背着兵刃进来,威武霸气不在话下。再侧目看看椅子后面这几个,都差不多高矮,身形也颇相似,若不以五官分辨,还以为是一家爹娘生的。 话说给叶晨上茶的,正是魏翔。其与叶晨风雨同舟多时,素知叶晨名堂多,对于胡乱安排座位这种事儿,自然不会诧异。既然叶晨坐在那里,那么就必须让叶晨安稳的坐,要是有人不服,胜负先不说,出招便是。 叶晨看见茶来,微微点了点头,换了个童真的笑容,把头向列国友人一歪,丝毫没有表现出挑衅的意思。这边连站带坐的两排人,脸色更加狠戾了几分。叶晨清晰的发现,中间的一位,居然和自己一样,一脸的童贞。 反正胡某人没来,友人们也并不友好,谈,是肯定谈不成的。叶晨索性慢慢地秀着,托起茶盏,一手以茶盖刮了刮茶汤,眼神时而如茶汤般清透,时而如汤中沉浮的茶叶般灵动,再时而轻嗅,又时而吹息。待得一口品下,知是好茶,却说不出好在哪里。干脆把茶举了举,当是敬祝,“此茶甚好,当名和为贵。” 虞喆差点把茶喷出来,就自己对叶少傅的了解,武功不错,行军打战不在话下,出谋与论政也行,说到喝茶嘛,绝对不比喝汤强多少,随便喝了口茶,便自以为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跳出来要给此茶赐名。叶少傅出位弄彩着实令人望尘莫及,不想今日又领教了一回。 虞卿兰被叶晨逗得兴起,强压下笑得乱颤的花枝,赶紧品了一口。转对叶晨道:“都说中霄城风水好,好就好在天龙山脉绵延,不但峰峦叠秀,周遭更是湖泊纵横,阴阳相融,四季寒暑不突,气候十分宜人。如此绝妙水土,方种得这铭茶,其名‘清啸’,盛名至少百载,想是叶将军戎马寂寥,被此茶一引,忆起田园之乐来了。” 寂寥一说,分明是说给对面听的,到目前为止,这帮人在叶晨面前,所有的军事动作都没讨到任何好处,反而吃了不少亏。虞卿兰这一帮衬,叶晨倒没怎么在意,反而想习知些茶理,两人便聊开了,完全不顾列国友人的冷眼和嫌弃。虞卿兰说到妙处,门外响起了拍掌之声,接着走进来一位。叶晨细观,此人身着简国朝服,五十上下,面色红润,双目炯炯,身形有些发福,花白的短须几缕,遮不住那圆阔的下巴,举手投足间,富贵大方,仪态尊绝。 此人一来,列国使臣便起身见礼,气氛融洽得犹如叶晨晚间的烧烤摊一般。虞喆也“泰安侯有礼”了一番。 叶晨心到,胡忠贤,你终于被我见到了。作礼的手握紧了半分,你的性命,迟早会有人来取的。现下我彖国外交方面需要缓一缓,就先借你一臂之力吧。 叶晨开始寻思,胡忠贤既然到场,那么和谈的事,简国定然已有了明确的主张,而且是与列国知会过的,因为现在的情境,分明就不是吵架或者一决高下的场景。会盟肯定会如期进行,彖国这边该奉上的好处,简国也会十分自然的笑纳掉。接下来的问题,就看这位侯爷如何让大家不要公然翻脸就行。 一番客套之后,叶晨依旧坐在了刚才的位置,而胡忠贤好像并没什么意见。右边列国友人们的脸色,还是给人一种阴霾的感觉。 “我朝前边儿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此番,邀请列位往中霄会盟,一是恭贺我国新君天命攸归,吁登大位。二来诸位刀兵相见久矣,劳民伤财不说,苍生涂炭,不如今后以礼相见,岂不美哉。”胡忠贤甚至都懒得与在座的介绍下面孔,直接就切入了正题。 闻言,右边上首挨着叶晨的一位就发话了:“我国此次受简国之邀,前来会盟,精锐尽赴简国,怎奈后方空虚,被鼠辈偷袭,害我将士,夺我州郡,更搅得我国烽烟四起,敢问泰安侯对此如何评说?” 叶晨一听,知道这位是季国的“昌平侯樊骞”。这几日在驿馆宵夜,虞卿兰早已给众人备过课,国字脸,几缕短须,最好认的就是那双龙眼,因为就是单眼皮。此人说话时中气十足,加之嗓音浑厚,颇显得英武。但只要是季国的人,在叶晨眼中,都少不了有些贼眉鼠眼。 叶晨有些不屑,以山水阁的能力,对方的目的早己一清二楚,至于态度,就纯粹是外交需求而已。 胡忠贤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虞喆。北铁一役米已成炊,如果没有正当合理的说辞,当初虞昊肯定是不会贸然决断的。现在,是时候给列国一个交待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开口。 虞喆清了清嗓子,将昨日觐见简国新君“政硕帝”所用谒辞又说了一遍,这些话虞喆在脑子里已说了不知多少遍,昨日才实战了一把,今日又滔滔道来,叶晨听之只觉大义凛然,气象磅礴。其中一段:“北铁一郡为虎狼霸占三十余载,民若刍狗,皆为奴用,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幸天佑我彖国,上下一心,驱虎逐狼,得复故土,终可重建家园,还治于民。”彖国这仁义之师的包装,可说是无懈可击。加上虞喆所言,前前后后动不动就是“仁义,明德,善政。”在列国都不肯扯下“道与义”的遮羞布之前,彖国给出的说辞,自然是能站得住脚的。 虞喆说得是北铁一郡的实际情况,北铁已被彖国收复,说得也是真心畅快,不但洋洋洒洒,更说得气宇轩昂。就连后面有暴民群情激愤报复性攻击季国都说得理直气壮。 这番说辞,胡忠贤已不是第一次耳闻,此时再听,依然觉得言之凿凿。看虞喆一脸愤恨落座,旋即接话到:“天道人心,自有公论,贵国与彖国兵戈之祸由来已久,新仇旧恨的账是算不清的,不若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一笔勾销,各布仁德于民,天下岂不太平。”这话分明是对季国使者说的,在堂之人多少都看得出胡忠贤有所偏颇。 樊骞正要辩驳,坐在中间的那位开口了:“昌平侯稍安,我看算了吧,去年岁夏贵我两国已吃了些亏,我国的近阳也改了姓。我看今日的彖国,和大家平起平坐也没什么不可以。此番大家既然是来结盟的,泰安侯早些将国书之诺行了便是。”说话的,就是堂上唯一让叶晨感到不安的那位。从叶晨一进门来,就始终一脸的天真灿漫,可掬的笑容下藏着的刀,才是最厉害的杀器。冉国太子,邓之曦。 说到国书,叶晨记得,分明有“裂土而酬”的字样,看来这次大家都是诚心做买卖来的。据虞卿兰收到的消息,简国割三城与冉,割三城与季,示为会盟之诚,实则是借势以平内外,因为这位登位的新君,在名分上,似乎站得有一点点不稳当。 胡忠贤一笑:“太子还是那么爽快,昌平侯也不必担心,我堂堂简国,皇家的面子肯定是要顾及的,又怎会失信于天下。”天龙列国之中,简离两国原是一家,这两国皇室身上都有着天龙帝嫡传血脉,虽然后来分了家,列国多少都有些忌惮,说到立国的合法性,列国与简离两国,根本就不在一个辈分。 说到这里,叶晨斜眼扫了一下列国友人,樊骞的脸色貌似不再那么怪戾,但明显没有到达云开雾散的程度。樊骞果然开口了:“泰安侯一诺千金,骞,就静候佳音了。此番我等为简国解了离国和容国的后顾之忧,泰安侯断不是过河拆桥之人,我季国也不是过河拆桥的鼠辈。如今,政硕帝年纪尚幼,简国免不了遭人窥伺。会盟过后,简国这边,怕留不下几队凤翼。我季国地面上,尚有十万暴民呐。”话说得漂亮,分明就是对简国在彖季之争问题的处置上有意见。 叶晨如何听不出樊骞的苦衷,现在的季国,若有能力夺回北铁,哪里会甘心坐下来和谈。叶晨自然也知道,战力暂且不说,季国的兵马之数可不是彖国能比的,除了国库在军资、粮草、兵器储备方面的问题,其实季国最需要的是时间,季国一旦整合资源结束,季彖是一定会重新开战的。这些话,大家心里清楚就行,于是抓住樊骞的话柄问到:“十万?不知昌平侯怎么数出来的?” 樊骞到:“彖国大殿上,有的是朋友,这可是虞昊老儿亲口颁下的军令,所谓暴民之说,分明就是彖国有意为之。” 樊骞无礼,虞喆就要发作,叶晨已示意,“还是我来说吧,十万暴民我都认识,想要他们都回家种田也没问题,就看怀德这帮娃儿的态度了。”叶晨毫不示弱,就连嘴皮子功夫都不愿落得半分下风。你不敬我岳父,我就辱你宗族。 放下斗嘴不提,叶晨此言一出,分明就是在说:不错,出现在季国的非季国武装力量,都是彖国安排的,怎么招吧。主动权可都握在彖国手里,要想消停,先卖个乖来看看。 樊骞正欲骂人,胡忠贤又开了口:“行了,吾府并非市井之地。”此语一出,樊骞口边的脏字只得咽下,叶晨则微笑着点头,看起来十分和驯。 停住了口水战,胡忠贤又到:“二位不必争于口舌,彖国安抚暴民就是缺些米粮,只需本侯奏明国君,让简国商贾们都出点儿力,这粮就有了,暴民之祸也就解掉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叶晨心里清楚,简国是不会给彖国一粒米的。胡忠贤故此一说,就是说点儿简国十分给力的官话,让列国友人听听。大家都不要打来打去的,好好会盟,好好对付非会盟势力,然后,让简国稳定下来,他胡某人苦心经营的权倾朝野局面,才有意义。 叶晨不是名义上的首脑,但已经十分清楚,接下来的演出是什么节奏。虞喆果然一脸为难的与虞卿兰在商议着什么。樊骞则嘟嘟囔囔,但并没表达出明显的反对。 最终,虞喆做出了为难的决断,“既得泰安侯鼎力相助,彖国必用尽一切方法,为季国解此暴民之祸。” 第86章 小吏不凡 樊骞虽然心中不悦,但彖国即已承诺,此行复命时,便舒服得多,季国中枢要求彖国撤兵的最低要求,已然是达到了。殊不知季国困苦,彖国更加困苦。按叶晨的游击式进攻战略,前方将士早已困乏不堪,袭扰,转移,再袭扰,再转移,犹如没有尽头一般。给养时断时续,完全可以用入不敷出来形容。队伍要自己解决粮草问题不说,还要尽力避免与季国的主力决战。虽然朝廷开出了不菲的军饷,那也得有命回国领了才能花啊。若不是北融府虞大公子义薄云天,彖军这些兵马早就哗变了,哪有叶晨所谓的神机妙算什么事儿。叶晨浑然不知,自己越来越像个赌徒,而且还拉着国家一起赌。 话说堂上各方势力期望已基本达到,会盟已成定局。胡忠贤击了击掌,晌午已过,是时候来点儿酒食松快松快了。众人一扫不快,该客套的,还是得补补。正所谓路留一步,味减三分,存得一张笑颜,下次好相见。对于国家博弈,这种台面上的谈判,占不得多少斤两。 叶崇庆幸自己没有白来,泰安侯府招待上宾的酒可不是驿馆那种成色。在这位独臂统领的牵引下,大多数人喝得都很开心。彖国使团的另外三人就不那么愉悦了,邓子曦那一声“叶少卿”,不但勾起了叶晨在冉国当差的回忆,更让虞喆和虞卿兰气愤不已。 ‘怎么着,和谈占不着便宜,就来挖墙角?这么光天化日下出手,无耻啊,叶晨与我可是一家人!’ 后日便是会盟之期,虞喆拒绝了胡忠贤在侯府盘桓的邀请。而叶晨,依旧在驿馆支起了烧烤摊,时间紧迫,前后很多事情的细节都需要再推敲一下。 繁星初露,驿馆那进院子便如前几个夜晚一样活跃起来,不一样的,是小院中多放了几件乐器。最活跃的,是彖国使团各人的脑子。当然,五花和鸡皮被炭火加热后的油烟和味道,也让所有能闻到的人,从嘴巴到肚子,都多了一点点儿亢奋。 从季国撤兵的事情有了预期的进展,息战的目的暂时达到了,众人心情还是蛮不错的。中霄之行,至少暂时是唬住了彖国的坏邻居们。彖国终于可以休整一下,虞喆复杂的小心情还是有几分难以掩饰,完全不管食材的火候,总之就是不停的把食材翻来翻去。个把时辰弹指即逝,虞喆今夜,喝的可不比叶崇少。 酒至酣处,虞喆豁然,特邀叶少傅高歌。叶晨今夜也是心情跌荡,诸事已毕,索性放歌聊慰情怀。“你悄然走开,故事在城外……”或许就是即将发生在这兄弟二人身上,令人唏嘘的事。彼此的心情都不必点破,皆在酒与歌中。从旁又有虞卿兰和苒儿弄乐,这小院虽有烟熏火燎之嫌,却尽得山野林泉之乐。 几曲唱罢,食材还有大半,今夜这后半场,也谈不了什么事了。先前虞卿兰抚琴,已引发了驿馆躁动,现下叶晨和虞喆再唱些新鲜得一塌糊涂的调调,小院门边、和廊墙的花窗外,都挤满了好奇的脑袋。 小院门口的侍卫已增至四人,因为魏翔觉得,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有人挤进院来,不论是想来点儿特色烧烤,或是想领略彖国俊杰的风采,总之要保证各位老板不要被骚扰。 叶晨随兴享受着这种自然发生的个人秀,院门口更加喧嚣了些。很明显,彖国使团已成功吸粉,一个中年汉子,抱了坛酒,已被侍卫拦住。看那样子,进院烧烤的意愿十分强烈。 “在下胡砥,也喜音律,里面的朋友,何不开门,交个朋友。” 虞卿兰心中好笑,小院那团扇形的门廓,哪里有扇门,却要如何去开。这闲杂人等进来,还真有些不方便。心中还在犹豫,叶晨已做手势,那胡砥看着把门的侍卫,一脸的得意,“还是这位朋友爽快。”说着已迈步进了院子。 这一次,叶晨也有点儿意外。胡砥左手抱着酒坛,右手往腰间摸索了一下,居然从腰间摸出银子打赏侍卫。“几位辛苦,这点儿小意思,算是胡砥做东,得空可去德华园寻一顿好酒。”话音刚落,一把刀已架在胡砥颈上。 门口的侍卫,是山岳营的队员,弟子规历来军规森严,队员们更是个个傲气,几时曾受过人打赏。今日把门,只是例行护卫之责,都着便服,倒被这小吏看低了。 胡砥也算硬气,把脖子一伸:“这位兄弟,不至于吧。” 叶晨兴致正浓,被这么一搅和,酒便醒了两分,“胡兄是朋友,请兄弟们喝酒而已,刀收了,酒钱也收了。” 队员得叶晨之令,终于放胡砥进院。魏翔按叶晨的意思,安排人清理清理院外的闲杂人等。身为彖国使团成员,叶晨早就做好了随时工作的准备。胡砥能这样进得院来,不为别的,就因为他姓“胡”,指不定又是泰安侯那边安排过来的。情报这种东西,彼此身上都有,想摸摸彖国的底,不如看谁本事大。挑战中获取机遇,才是叶晨的信条。 胡砥上来放下酒坛,也不探问在座的高姓大名,自我介绍很简单,简单得有些粗糙,说完作个团喏,挨着叶晨坐下。这让叶晨,又一次小小的意外了一把,胡砥居然自称甄国人氏。他身上穿的,分明就是驿馆的官服,而且成色已有些破旧,头不束冠,就挽了个髻,方才还抱个酒坛,这形象若易地而处,要么就是流浪汉式的酒徒,要么,就是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 这厮若不是胡忠贤派来的,那么让他进来,反而没了多少意思。叶晨正准备逐客,叶崇已跳了起来,“绿肥!”叶晨现在就想发飙,什么鬼? “胡家兄弟,来,尝尝阿喆烤的蜜汁凤翅。”叶崇说着,胡砥碗中已多了两个鸡翅中,确实是虞喆烤的,但这位太子又如何会参与此物的前期处理。 叶晨心中大惊:‘这蜜汁凤翅的处理工艺是自己在近阳无聊时想起来的,之后确实曾往自己的小圈子中散布过,还曾明言不要外传。怎么胡砥一上桌,老怪就走漏自己的烧烤秘法。而且,老怪曾几何时给自己夹过菜,这小吏抱来的坛子,看来真不一般。‘ “快快快,都尝尝,老鬼的酒!”叶晨碗中尚有半盏残酒,叶崇直接摆手往外倒了,还特地甩了甩,生怕这盏里的酒没弄干净一般。接着,速速的给晨倒了个半盏,又给胡砥倒了半盏,也不管其他人,自己满盏开始品鉴。 叶晨再看盏中,还真他娘的绿,绿得都有些耀眼,院中几只火把,此液却清澈通透。叶晨凝神再嗅,香是香,到底好在哪里,让老怪如此忘形?先前与虞喆对酒当歌,老怪蔫闷得就像霜打的茄子,现在却如过年的孩童一般。 抬眼再看叶崇,已爽得紧闭双眼,宛如吐纳一般,沉稳地呼吸着空气。叶晨十分担心,酒之一道,担得起叶崇用个“老”字的,除了束青山,难道还有旁人。素闻这束青山的酒厉害,老怪一口下了半盏,千万莫醉死过去。 看叶崇如此享受,胡砥也不说话了,众人静静的候着,都等着叶崇还魂。看来此人尽识绿肥之妙,既然不是凡品,难得有机会长长见识。 叶崇缓缓睁开眼,一脸的高兴劲儿,呼吸间酒气浓烈了些。众人兴致勃勃,叶晨心中一口叹息,这一幕,也不知看了多少遍了。叶崇抬起酒来,剩下半盏一饮而尽…… “魏大哥,搭把手吧。”叶晨一脸无奈,早知道老怪不把酒喝完,是不会干其他事的,只是没想到,一盏酒就扑桌子,有点儿丢脸,全然忘了自己与虞喆高歌时,叶崇喝了多少。此时再不扶住,什么时候叶崇的头撞下来,定然要把这叶氏便携烧烤摊磕坏。叶晨背着,魏翔托着,让他睡吧,明天要是醒不过来,定要找胡砥问罪。“胡兄弟,你别走,咱们慢慢喝。” 安顿好了叶崇,叶晨和魏翔这一身汗,老怪真沉。酒也醒得差不多了,返至院中,胡砥与虞卿兰倒是聊得投缘。叶晨取来盏,给魏翔也倒了半盏,细看这酒,上面似居然漂得细细的油珠,叶晨并不怀疑驿馆的餐具卫生问题。这胡砥要是来者不善,定让他和他的主子生不如死。叶晨转念又想,以叶崇之能,因贪杯被人下毒的事,应该不会发生。再者,方才自己和魏翔都为叶崇号过脉,得出的结论一致,强而不躁,勃而不乱,并非中毒之状。 胡砥正啃着鸡翅,连连赞叹,“盐避其腥,蜜润其质,太子这火候掌得也好,皮色金黄,脆弹相宜,里面鲜嫩香滑,与德华园的蒜香可谓各领风骚。” “胡兄弟一口一个德华园,那边的菜一定不错,改日我做东,大家都去尝尝。只是这酒,还请胡兄弟和我们说道说道。”德华园的名字,叶晨在魏翔提供的中霄地形图上看过,不管那是怎样一个所在,叶晨更关心胡砥带来的酒,于是开门见山相问。才说着,已把刚才给魏翔倒的那盏酒,拿起来抿了一口。反正自己喝不出什么妙处,只觉此酒燥烈异常,还淡淡的有股子药味儿。 胡砥一脸笑意,在叶晨眼中却像藏了尖刀一般。“叶统领识得此酒,定有不凡生平,这酒居然两口就干完了一盏,定负得绝世武功。今日得遇,也算对得住这坛酒了。” 魏翔更加地警觉了些,叶晨给自己倒酒,那是圆场,一桌子人吃喝,碗、盏一人一分那是规矩。酒倒好之后却自己拿去喝了,那是在暗示酒中有文章,魏翔岂会不知叶晨用意。 叶晨也一脸笑意,在座的除了胡砥,都发觉了叶晨笑容下的一丝杀气。叶晨敢喝此酒,是因自己服过白鹿果,这酒就算有毒,应该问题不大。再者,束老鬼的惊世之作“青山”,自己也喝过,绿肥与之相比,应该还次了些。反正只要自己喝了酒,去了胡砥得戒心,那么他的企图很快就会暴露出来了。虞卿兰今日未饮,叶晨转身又取来酒盏,这么一小坛,先倒完再说,免得留着祸害。 “兰儿也尝尝。”叶晨正要倒,胡砥连忙伸手拦住。 “此酒不但燥烈,壮阳补气乃是一绝,虞大小姐就不要尝了,就算喝了不长胡子,把嗓音变成壮汉一般,可没药医。” 胡砥好像对使团的所有人都很了解,众人都不再吃喝,只笑看胡砥。反正迟早要摊牌,魏翔问到:“胡兄弟,魏某不才,不知入不入得尊驾法眼,也把我的底探过一探。” 胡砥一看这气氛,叹了口气,“列位不要紧张,在下知道对于你们来说,这中霄就是龙潭虎穴,但是胡砥,绝对没有敌意,更不会与彖国为敌,我是真心来交朋友的。” 胡砥说完,气氛并没有任何转暖的迹象,“好吧,列位的情况,我是从驿馆籍册看来的。彖国赶在这个时候派人到中霄,那必是为了会盟而来,天龙陆最弱的,不就是甄国和彖国吗?” 胡砥翻了翻烤架上的菜,有的已经焦了。见众人不饮不食,胡砥也放下了筷子。“这酒正确的喝法,就是叶统领那样,要大口。”说着,把自己的酒抬起来喝了一大口,那表情比叶崇刚才还夸张。 待其缓了一会儿,接着又到:“叶统领不给虞大小姐倒酒,自然是知道这酒不合姑娘喝,叶将军和我各得半盏,定是叶统领知道我们的深浅,这酒若是过了,反而伤身。如叶将军这样乱来,不但害人,还糟蹋妙品。此酒对于习武之人,可是大有进益。不是我吹,要是拿到玥璇楼,也必至于珍阁。对于不识路数的,自然是一文不值,若是遇上会家,千金不在话下。” 叶晨心里一咯噔,这么牛?如此说来,叶崇那一盏,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了。自己这半盏,随便喝一口就百十两银子,这么说来,年前栖霞山鬼悟明那一小罐青山,怕是万金难求。 叶晨正追忆往事,胡砥被众人冷眼相对,也没了兴致,收去了笑容,遂向叶晨举盏:“叶将军,你我来日方长,我这口酒怎么个喝法,就看你的了。” 第87章 对酒当歌 看着胡砥一脸的英气,叶晨开始有些懊悔,自己太过谨慎了,若此人真的是友非敌,今日如此对待,是要开罪于人的,岂不是误了彖国交际。再者,无凭无据便疑人清白,确实有些不厚道。叶崇的眼光,想来是不会错的,不如赌上一把。 “干!”叶晨亦举盏,与胡砥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酒一过喉,叶晨只觉灼热,口中可以呼吸还好,腹中火烧一般,急运力调息。内劲一触,那酒力便如火遇到纸似的,瞬间扩散开来,流于各脉,热力不减,运之圆转自如,浑身上下非但没有半分不适,反而像浸泡于热泉之中一样舒坦,真是个诸脉澎湃,百骸腾张。 虞卿兰看叶晨闭眼锁着眉头,表情一阵阵的起伏,额上已可见细密的汗珠,十分关切的喊了一声,“叶晨!” 叶晨睁开眼,心中大呼过瘾,“魏大哥,来来来,你也敬胡兄弟一口。”说着已递去酒盏。“怎么了?” 胡砥还是一脸的笑,魏翔脸上露出半分嫌弃:“一个烤翅都快啃完了,你再不说话,我擦干净手就准备拔刀砍人了。”引得大家一阵哄笑。魏翔说的是实话,叶晨身上缓口酒只是瞬间的事,而魏翔等着叶晨吐纳,已吃完一只鸡翅,叶晨若继续这么泥塑似的坐着,魏翔已准备先拿住胡砥,其他事再说。虞卿兰也被叶晨吓着了,才开口呼唤。 叶晨貌似明白了什么,自己这一口酒下去,缓过来的时间是有些长了。“胡兄,是我不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一口当是赔罪。”又倒了些酒,说着就要满饮,胡砥赶紧劝住,“慢来,君不见叶统领醉卧呼?这一口,我与魏统领饮吧。” 话说叶晨饮过绿肥之后,心中已然知道,胡砥并不是需要防备的那类人。且不说此酒之价值,对于习武之人,其用不可言喻。观胡砥饮此酒之态,武功虽过不了叶崇,要与自己和魏翔周旋一番,并不会太吃力。不管这到底是不是泰安侯府的人,会盟在即,使团这边应该是安全的。 单就实力而言,能够成功防范的对手,实力一般都高不过自己多少。若是采取了防范,还让对方得了手,对方的实力也不是通过防范就能解决的。很显然,胡砥属于后者。叶晨还没明白的,甄国如此高手,缘何会流落到简国中霄,在驿馆当些落魄差使。再说到胡砥的身份,有此实力之人,又如何会在这方面装神弄鬼。 胡砥又添了半盏酒,这次到魏翔神游了。叶晨问到:“以胡兄的身手,怎会在简国这驿馆充个小吏?” 胡砥被叶晨问住了,低头一看自己这身造型,哈哈笑道:“难怪叶将军老是对我不放心,看来是在下唐突了,这身衣服是今天办事儿从驿馆借的,在下确是甄国人氏。” 又言及故土,胡砥面上隐现一丝失落,“自从我到这中霄,便再未出去过,如今算算,已有十年了。” 虞卿兰“啊”一声叫了出来,赶紧低头示歉。 “十年?”叶晨也被这个时间稍微的震惊了一下,“在这城中居然可以一呆就是十年!”叶晨又把胡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要是换做自己,怕是早就疯掉了。“如此说来,胡兄对中霄城很熟吧。” 胡砥拿起酒盏抿了一口,借酒盏掩过了眼中的一丝凄然之色。“说到对中霄城的熟悉,叶兄这一问,算是问对人了。”叶晨才至中霄,便得了魏翔付上的地图,早已有心了解,正好找着了主,忙着给胡砥夹肉。 “皇城在北自不用说,万言斋远近闻名,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上香礼佛,可去光华寺,颐心修道,可往长寿观;要是请客的话,东门口、德华园、富春街、西南馆子都不错;对了,玥璇楼叶兄肯定会感兴趣。” 这么一提起,胡砥来了兴趣,自己碗里都快堆成山了。只见其若有所思又说到:“换做虞大小姐的话,乐容阁必是首选。至于魏统领,若想打听些江湖上的事,可去天顺镖局或者飞虎庄。其他的嘛,福林堂诊病、马市口办货,南街听戏,西铺子赶集,龙溪河泛舟,四眼泉品茶……”胡砥一个劲儿的说着,什么巷子的花鸟,哪间铺子的古玩,闹市的车马,茶馆的棋叟,所言无不囊括,这中霄果然个花花世界,处处使钱的所在。 中霄各处自然是要去的,那只是时间问题,既然如此愿意诉说,叶晨索性问个清楚,免得交朋友还疑神疑鬼的。胡砥身上的密,还是先解为妙,于是赶紧岔开了开话题。“以胡兄的身手,莫说离开中霄,就是遨游天龙陆,又有几人留得住,莫不是折腰尽为红颜?” 胡砥的反应却让众人大出所料,只见其闻言凄然一笑:“不为红颜,就为甄国。” 叶晨没想到胡砥会抬出这么个理由,打趣到:“胡兄少来,为了国家你可以牺牲吗?” “只要百姓可以实实在在的过日子,一个胡砥又有什么不可以牺牲的呢?”胡砥自嘲道。 “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吗?” “当然可以!”胡砥居然丝毫没有犹豫。方才还在细数中霄繁华,一转眼,已言及生死,今夜这酒,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叶晨抬盏要饮,又被胡砥劝住,“慢慢来,既然中意此酒,改日我再弄一坛送与叶兄。” 叶晨抬着酒碗难以进退,居然被看穿了,这口酒还真是想喝将下去。正自尴尬,虞卿兰说话了:“先生的酒,是用甄国名贵药材换来的吧。” 胡砥点点头:“虞大小姐果然厉害,无所不知。” “先生过誉,甄国地处北疆,人烟虽然稀少,却多出匠人名医,皆因山峦纵横,一来矿物丰饶,二来天地多产山珍奇药。先前听先生名号,还以为只是同名同姓之人,都怪卿兰眼拙,却被这身简国公服骗了。” 经胡砥劝过,叶晨已不敢按叶崇那种地道的喝法,只是平平喝得一口。看样子聊天还是有用的,虞卿兰应已弄清楚了胡砥的来去。 只见虞卿兰起身盈盈一拜,“小女参见甄国太子,先前冒昧,还请恕罪。” 叶晨把眼一鼓,这次又是什么鬼?虞喆见状,也起身重新作礼,大家都是太子,正正式式的来一揖,是官方仪规,不可马虎。 叶晨万万没想到,结识一位太子,居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不过,初次见面,对方即出此大礼,要么是自己打仗过于威猛,来挖彖国墙角,要么遭逢难事,将有所求。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已喝了人家的好酒,不如爽快些,若是帮不上什么忙,那必然要备些珍品还还礼。叶晨正在想,虞喆说到:“胡兄不必多礼,我等在此相逢,看来也是天意,过些日子,咱们彼此照应,也算有个伴。” 叶晨暗恨自己猪头,虞喆此话一说,胡砥分明就是甄国留在简国的人质,看来简国,也和季国差不多,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同时对虞喆即将迎来的命运,心中是满满的恨、与无奈。 “明日一过,就是天龙山会盟之期,此次会盟,甄国不在受邀之列,据我所知,简国朝廷受了些来自季国的阻力。胡砥拜求各位,列国若欲对我甄国不利,万望回护一二,在下定当厚报。”胡砥终于言明了自己的意图,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虞喆抬起了酒,“胡兄放心,只要是为了苍生福祉,我彖国又岂会退缩。”两人一饮而尽,抬以空盏相视而笑,竟不约而同的将酒盏摔了个稀碎。 胡砥倒也洒脱,退了两步,冲众人躬身一拜,转身就走。叶晨还真想与其再叙叙,开口喊了一句:“胡兄放心,明晚这里,叶某依旧恭候。”叶晨觉得自己或许被胡砥的情绪感染了,仿若突然从此人身上看到虞森淼的背影一般,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义”吗。 园中沉静了片刻,虞喆叹到:“好个景冲,果然令人钦佩,他一消失,这天龙陆就乱了。卿兰,你那边真的没什么消息吗?” 虞卿兰摇摇头:“山水阁确实没有任何消息,无论好的,还是坏的。” 其实虞卿兰早已想得通透,简国碌安帝死得蹊跷,胡忠贤便立即奉新君登位,简国原来的太子却下落不明,谁都看得出这是简国朝堂之争。而偏偏在这个档口,景冲也消失了,任凭胡忠贤做大。 胡忠贤为了保证自己大权独揽,首先就要稳住简国新君的政权。这个政权想要稳固,政权的合法性就是第一重要的东西。所以才极力策动此次会盟,哪怕不惜付出一些高昂的代价。再说到简国的代价,无非就是割地送城,只要得到了冉国和季国的认可,如果需要冷落甄国和彖国这种弱国一下,根本就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至于彖国有资格参加会盟,完全是个意外,北铁一役彖季两国实力此消彼长,对于简国制衡季冉,彖国也可算是天赐的助力。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叶晨收了摊,推敲着虞卿兰的论断,也推敲着景冲和胡忠贤。如果景冲已成了胡忠贤的刀下鬼,那么就算完成会盟,彖国的外部环境,吉凶断之尚早。 今日又是充实的一天,叶晨已感到涌上的倦意,还是早睡早起身体好。一推开屋门,叶晨吓了一跳,叶崇正在榻上盘膝而坐,难怪这一晚都没听到老怪的呼噜声…… “还没睡?” “嗯。”叶崇居然回应了! “没事吧?” 叶崇睁开了眼:“你也别忙着睡,绿肥对于习武之人,初次用之,其益巨大。” “呃,知道啦,害我白担心你被人下毒了。这胡砥倒是个有意思的人,这中霄你熟吗?”…… 叶晨等了半天,叶崇又完全没有回应了。叶晨做个鬼脸,既然老怪这么说了,自然不愿怠慢,洗把脸提提神,一会儿要认真地练,至于中霄的楼堂馆所,等会盟过了,定要好好逛一逛。 叶晨一觉醒来,那叫一个舒泰。早饭才过,便找上了虞卿兰。 “明天会盟,今天咱们去街上走走?” 虞卿兰嫣然一笑:“是我带叶大将军去逛吧,你来过中霄吗?” 这么一挤兑,叶晨一脸坏笑,伸手就胡来:“跟我还敢分彼此?” 这可是驿馆之中,人多眼杂,虞卿兰赶紧闪开:“美得你,明日会盟,今日更当小心,这中霄城鱼龙混杂,还是谨慎行事为妙,我已请魏统领安排过,今日除了已领任务的人,没事儿的谁也不许离开驿馆。” 话音才落,叶晨又粘了上去,这次成功得手了。虞卿兰被叶晨揽住,只觉叶晨好像比以往粗野,正自错愕,却见叶晨也一脸疑窦。‘大清早的,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昨晚练功还没尽散绿肥之酒力?’叶晨亲了亲虞卿兰的俏面,还是赶紧放手为妙,把人家脸都弄红了。 “昨晚胡砥说的那么些所在,兰儿都去过?” “皇城和万言斋去过,玥璇楼也去过,其他的去过一些,乐容阁以前没听说过。”虞卿兰说着,已经在整理被略微弄乱的衣裙。“你们胡兄应该就住在驿馆里,反正不要出去,不如你和太子去找他聊聊,毕竟甄国和咱们一样,都受尽了欺负。” 叶晨又一个熊抱,“此言有理。” 这驿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叶晨找官吏一问,胡砥的居所还真就在驿馆之中,前后几进园子。自打叶晨到来,这驿馆着实热闹多了,特别是到了晚间。 到了胡砥所居的园子,叶晨竟然扑了个空。这一大早的,难不成又为了甄国四处奔走去了。既然不在,不如找老怪拆招,顺便再散散绿肥的后劲儿。 未时方至,茶饭俱足,叶晨又感倦意来袭,午休一下还是十分惬意的。正所谓天下太平无事日,莺花无限日高眠。这天下赶紧太平下来吧,人生还是少些奋斗,多些闲暇,才叫完美。 估计也就睡了一刻,虞喆已在叫门,“大晨,别睡了,咱们去会会胡兄。”叶晨觉得好无奈啊,强压心头的起床火。“胡兄不在啊,今早我已去过了。” “今早不在,现在已归,快点,我还等少傅传授高明的外交技法呢。” 第88章 临深履薄 “呃……来啦。”叶晨哪有什么所谓高明的外交技法,纯粹是几人赶路无聊时信口胡咧的。去就去吧,增进些关系,顺便可以从彖国以外的讯息网络中获取些东西。 两人找上了胡砥,其与虞喆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大概是因为命运有太多的相似吧。至叶晨与虞喆归来时,天已有些黑了,看得出来,不知胡砥的秘藏又被喝掉了多少。甄国和彖国,在某种程度上,算是迈出了建交的一步。 叶晨对甄国的了解还太少,这一下午还颇长了些见识。甄国的政权形式不同于列国,其虽名为国,给叶晨的感觉,那分明就是各类大小部族的整合。皇权在甄国,就是一个部族的首领,政事想要推行落实,就需先与各部族势力商议,否则所谓的政令,是没人理会的。总之,就是凝聚力差,执行力更是相当的低。唯一还有些国的味道,那就是领土意识,各部族对于领土主权的认知到是很高,对于唇亡齿寒的理解还是有些深度的。反过来说,这也正是甄国天生的缺陷,因为十分在意自己的领土,对于别人的领土也秋毫无犯,只要不打仗,世上就没有敌人一般,这让叶晨很是费解。 至于胡砥,十年前风华正茂,便到简国做了人质。而这十年之间,胡砥确实不曾踏出中霄半步。这并不是简国阴险狠毒,恰恰是简国的大国风范,与胡砥其人的担当。季国曾数次霸凌甄国,或许正是景冲看出了季国的野心,才处处回护甄国。在景冲和甄国各部族的努力下,甄国的政权算是保住了。抑或是季国也消耗甚大,后来便提出了息战之策,捏造了口实,说甄国经常骚扰季国边民,接着就是岁贡与人质的要求。经过诸般妥协,景冲只得把这个人质放到了中霄,表面上说,是为防止季国加害,实是尽力维护着周遭列国间的平衡。再者,甄国太子放在中霄做人质,季国若是对甄国用强,简国便可在第一时间反应,兼具正当的兴师之由。“政烈景冲”,一个宦海老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江湖段子中排上了名号。 简国处于天龙陆中原,至今仍然一家独大,或许正是景冲佐政,制衡于天下的妙处。这方面的觉悟,叶晨比不了虞喆,但却有独到的见解。 另一方面,叶晨却比虞喆细致得多,这中霄城有意思的去处,叶晨已探问得清楚。万言斋就在皇城之侧,所谓纳天下名士,论寰宇之精要,这种所在,就是打断了叶晨的腿,迟早也是要去看一看得,除了学习,秀一秀乃是叶晨这个年龄一如形影相随的本性。还有位于中霄黄金地段的玥璇楼。一如胡砥所说,叶晨肯定兴趣盎然,那可是龙氏行馆的老字号总店。再如天顺镖局,叶晨虽没什么走镖的生意要托付,但天齐兵栈的营生,叶晨同样饶有兴致。天子脚下,直接用“天”字立个招牌的,没点儿火色,岂不令人失望。 还有挨着万言斋的福林堂,据说坐堂的交椅上,就是名冠江湖的耆宿花福林。江湖上那句“一叶三花五离生”,叶晨还没能认全。除了花老太爷的医馆,离生门的飞虎庄,叶晨也绝对会去拜会一二。据胡砥所说,离生门的差使很多,小到买点儿消息,大到杀人灭口,只要出得起价,信义担保。相比之下,剩下的什么烟柳巷子,或者好吃好喝的夜市,叶晨的就显得没什么兴致了。 两人搭着肩,绕了着驿馆的园子也不知走了几个圈,终于回到所住的院子。 “大晨!支摊,咱们请胡兄来续饮!”虞喆有些醉醺醺的。 叶晨也表现出意犹未尽,“对!咱俩儿,想法子,把景老头找出来,干死季国,让吴兄弟回家!”都说酒后吐真言,胡砥莫名其妙就被改了家门。 两人浑然没看到,前面小径的一排人,尤其是前面几个拎水的。一阵“哗啦”过后,叶晨变成了落汤鸡。醉归醉,叶晨暴怒的反应还是很快,已从靴中拔出匕首,贴向近处泼水之人。正是一招“咫尺天涯”,招未至,脚下一绊,栽翻在地。叶晨顺势一滚,一掌“尘嚣”打去,身侧早已闪出一人,化开掌法,“啪”脸上一声清脆响亮。叶晨心中更怒,左肘后收,一招“莲转”蓄势要出,眼神扫过来人之面,“师傅!” 叶崇一脸怒意,“醒了吗?” 方才凉水从头浇下,又被叶崇一记耳光,此时强行冲断“莲转”劲力,手少阳三焦经一阵鼓荡激突,顿时汗如泉涌,只是全身尽为凉水淋湿,外人不得见耳。叶晨这酒不但醒得速度,更醒得透彻。心念电转间,顿时懊悔不已。忙跪下磕了个头,“叶晨错了。” “大事未济,便如此散漫,你在此跪两个时辰思过,想好了再回来,都散了吧。”叶崇说完转身就走。 虞喆虽然没被从头淋到脚,方才来人泼水时,从叶晨那里还是溅湿了半边衣裳。“今日之过,由我而起,理当受罚思过。”说完踉跄着走到叶晨身边,冲叶崇的方向噗通一声,也跪了下去。 叶崇停了一步,不转身,不回头,径自走了,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魏翔静静站在一旁,心中气血翻涌。虞卿兰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劝解,因为叶崇已没了身影。 俗话说的好,酒醉心明白。虞喆毕竟是个担当之人,“大家都散去吧,将明日会盟诸事再查备一遍,我与大晨思过之后,即向叶统领请罪。”话虽然是跪着说的,却自有一番威仪。魏翔和虞卿兰交换了眼色,命众人散去,只在远处留了两名队员照应。 “叶统领不会真的生气了吧?”虞喆轻声问道。 叶晨脑子里正忆着那日在鹤塘与师傅交谈的光景,全然没有听到虞喆说话。‘是啊,老怪肯为我来淌会盟这趟浑水,除了师徒情谊,是真的大仁大义,而自己却任性妄为,今日之酒喝得确实畅快,面上和心中这一记记耳光,自己居然有脸与老怪谈什么心系天下,谈什么苍生祸福……’ 叶晨心中懊恼,今日确实太失态了。会盟对于彖国来说,是一步生死攸关的大棋,事情办得不好,先前的努力付之东流不说,彖国极有可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是以老怪谨慎是完全有必要的。中霄之地,对于彖国使团来说,从始至终都是危机四伏的所在,稍有不测,很可能便再无机会反省。 过了一会儿,虞喆又把声音放大了些问到:“叶统领不会被咱们气走了吧?” 叶晨依旧充耳不闻,忆起在鹤塘时自己对叶崇说得天花乱坠,心中百感交集。百姓的彖国,百姓的天下,师傅身上背着的“大侠”二字,不正是那份对百姓的忠魂热血所孕育出来的吗?相比之下,在会盟这种关键节点上,如果对手真想弄些猫腻出来,此时的自己,不是已经双手奉上这种机会了吗?夜风一吹,叶晨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自己利用叶崇对天下百姓的忠与热,将其拉进彖国的阵营……‘其实,老怪早已没那么怪了,怪的反而是自己……’叶晨心中自责,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无耻。 一个时辰过后,叶晨的衣服干了些,至少已拧不出水来。“走,咱们找师傅道歉去。” 虞喆一脸疑虑:“不是说两个时辰吗?现在决计还没到时间。” 叶晨机械地揉了揉膝盖,“别这么婆婆妈妈的,我反省好了,你要是没准备好,我先去了。”说着就一瘸一拐的走起来。 “那就一起吧。”虞喆也慢慢起身,整理着衣袍,记得上次跪这么久,还是很小的时候。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小院,叶崇的屋门就那么大开着。魏翔一个眼神,叶晨总算心下稍安,师父这分明是在等我啊。到了门口,叶晨噗通赶紧跪了下去:“不肖之徒叶晨,特来向师傅请罪。” 旁边虞喆也跟着跪了下来:“阿喆轻狂大意,纵酒忘形,请叶叔叔训斥,另外,叶晨是被我叫去的,阿喆愿领责罚,还请叶叔叔原谅一回。” 虞喆先前在路边罚跪时已想得明白,一切以大局为重,彖国上下还真不能少了老叶和小叶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人才。叶崇之所以动怒,同样是一心为彖国着想之故。屋里屋外的人,其实都彼此心照不宣。 数息过后,叶崇终于开口了。“今日是在下唐突,殿下请进来说话。”这正是叶崇高明之处,若出去扶起,那么这些年轻人可能产生‘大概没那么严重’的错觉。但天下哪有太子跪着,却与坐着的臣子对话之理。这些年轻人,偶尔给点教训,鞭策一下,对其成长是有好处的。 此时,虞喆不以太子之尊弄巧,一口一个叶叔叔,将此事件转化为长辈对晚辈的教诲,可见态度十分诚恳。虞喆这知错就改得性格蛮招人喜欢,对叶崇当然也不会例外。至于叶晨,哪敢乱动弹,只垂首侧着脸给虞喆使眼色。 虞喆会意,赶紧起身,蹑手蹑脚的跨进门坎,仿佛屋里是自家太庙般规矩。几步过去,看见叶崇坐在椅子上,赶紧又跪了下去。 这一次没跪成,叶崇已把虞喆架住,“殿下不可再行此礼,吾乃一介莽夫,于理不合。在下思量再三,实在不应扫了你们喝酒的雅兴,就此告别。” 第89章 师恩良苦 叶崇突然说出离开的话,叶晨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真发飙了?不会吧?话说老怪啥时候起,居然开始讲道理了,居然还说‘于理不合’?心中想归想,却不敢吐槽出来,只是着急的盘算着如何让叶崇消了气,浑然不知自己已汗流浃背。难道今天喝酒,就把老怪气跑?师父若真的就这么离开,那么自己今天还真是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虞喆闻言,也是一惊,没有叶崇掠阵,这中霄错综复杂的势力,哪个不能把彖国使团生吞活剥。团灭还在其次,会盟之事眼看即将尘埃落定,转瞬便又化为了泡影,彖国怎么办? 此时哪里还顾得什么礼数,虞喆退了一步,终于还是跪下去了。“阿喆已知错,请叶叔叔责罚,万望看在彖国百姓的份上,暂且息怒,吾若有再犯,愿以死谢罪。”说完“嗵、嗵”的向叶崇磕了三个头。 叶崇哪里肯受,一跃已在屋外。叶晨眼疾手快,一跃抱住大腿,“师傅,你若离开,干脆一掌先打死我!”瞧这一顿酒喝的,叶晨已闭上了眼,叶崇的手早已抬起,却始终没落下。 这时,虞卿兰快步进到院子,身后是魏翔,还有山岳营的一众弟兄。稀里哗啦跪了一地,“叶统领息怒。” 叶崇本来只想教训下叶晨,这么一折腾,叶崇是真火了,冲众人怒喝“滚!” 叶晨怀中抱着叶崇的大腿,更加用力了几分,虽然此时已万念俱灰。 怎知魏翔一个突尤,跳起身来立刻喊到:“得令!滚!” 小院本来还算宽敞,跪了二十多个人,这些人瞬间匍匐下来,真的滚了…… 魏翔的手指向哪边,弟兄们就滚向哪边,滚得那叫一个认真。魏翔发令也颇有节奏,“滚!滚!这边,滚!再滚!” 虞卿兰没受过相关训练,进来后跪在叶晨旁边,终于忍不住以手掩鼻打了个怪异的喷嚏,鼻涕泡都差点吹了出来,就算叶晨是聋子,也听见她笑出声了。 叶崇一脚踢开叶晨,三指往魏翔喉头一抓。魏翔无法发令,小院中复又平静了下来,黑夜中,地上二十几双眼睛咕噜噜的转着,随时等待着下一滚。 “翔子,跟着叶晨尽学些花里胡哨。”叶崇的嘴角已然浮现出一丝微笑。 魏翔奋力的喘了两口,“叶统领,翔子知错,您消消火,彖国的百姓……” “大家都出去吧,这几个混账的账,过几天再算。”叶崇放开了魏翔,队员们见事情有了转机,哪敢再违逆叶崇,赶紧地散了出去,最前和最后出去的几个,还真是滚出去的。 叶崇迈步转回屋里又到:“阿喆也去休息吧,望你今后真正的懂得‘大局为重’之意义,更需时常谨慎,否则,如何能为百姓担当。”说着已扶起虞喆。 “是,阿喆谨记,拜谢叶叔叔教诲。”说完又要跪,叶崇赶紧将其送出屋来。 “卿兰你你今日并无过错,何必跟着这个混账受累,你也去吧。”叶崇语重心长的嘱咐着虞卿兰,而看着叶晨的眼神,却很复杂。 众人都散去后,自然轮到叶晨了,虽然人还是跪在那里,但已如蒙大赦。一桩桩,一件件,叶崇开始教训这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徒儿。 原来叶崇今日之怒,并非一事而起,叶晨此时真是全神贯注地领责。 首先是,今天下午叶崇曾差人向叶晨查问会盟的准备,去找叶晨的队员只得到一句“万事俱备”就被叶晨打发回来了,失职轻慢。 再者,于危机四伏之地,还能喝得醉醺醺,居然连敌友都分辨不清,贪图享乐且浑浑噩噩。 其三,初春年节期间,叶崇于南霄城血战离生门,险些有去无回。叶晨原先所知,仅限于叶崇被隋刃所伤。但今日听来,叶崇分明是在大战间歇之间,饮了些酒。叶崇当天具体喝了多少,叶晨是肯定不敢问的,但绝对属于酒后操作。人失去一臂,始终成了残废,若不是叶崇武功高绝且名声在外,估计早被遍地仇家大卸八块了。骄兵之危,且不自重自爱。 当然,叶晨今日豪饮,还是找得到充足理由的。于公,和谈大事基本已没有什么悬念,彖国政军两面,都具备了休整的条件,可谓大喜。于私,虞喆即将成为人质困于中霄,交情先放下不谈,自己可是身领少傅之职,却束手无策。况且,虞喆与自己还有个“舅子”的名分,挚友亲人受困,可谓大悲。就此二事,叶晨如何能波澜不惊。 叶晨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老怪的嘴里居然会说出“情有可原”这几个字。叶崇还在继续,可谓苦口婆心。 人之异于鸟兽,皆归于德能。既然有了德,就必然有不德,这个不德当然不能完全理解为不道德,七情六欲便是不德的最好解释。人于大喜大悲之时,最易放旷,也是性情索然,鲜有例外者。叶晨今日之过,叶崇从头至尾都看得分明。只是,同样为人师范,叶晨就稚嫩得多了。这一节叶崇说了太多的“得”,有得到的那个得,也有和仁义有关的那个德,叶晨听来,差点又浑浑噩噩了,跪在地上,时而应承,时而点头。 叶晨其实已经消化不了这许多“知识点”,叶崇又问到:“你那一式莲转,如果尽皆打完,严虎兄弟受得住吗?他家中的弟弟妹妹怎么办?你的队伍怎么办?” 此时酒醒,被这么一问,叶晨又是一身冷汗。当时盛怒之下,又是酒后操作,天知道发了多大的劲力。按叶崇所问,如果真的一式九招打完,那位兄弟,就算身子硬朗没死,也可以领弟子规的退休金了。这还不算完,当家的残害自己兄弟,估计今后弟子规的退休金也没几个人愿意领,因为这种团队,是不可能存在的。 “徒儿明白了,徒儿一定向严虎请罪。” 一问一答,师徒二人心中都是一惊。叶崇惊的是,这臭小子上次自称“徒儿”的时候,已经遥远到快要记不清了,此次发飙,还是值得的,虽然被魏翔破坏了自己严肃认真的形象。而叶晨所惊的,是叶崇对弟子规的队员不但叫得出名字,还十分了解其人的家庭关系,这在团队建设中,可是十分关键的细节。打从楼萨出发,叶崇与随行诸多队员得接触也并不亲昵,这功课可是做得相当漂亮。看得出来,使团的所有人,都很努力。‘我的国,加油!’叶晨心中传来一丝中土的荣耀。 当然,叶晨也不全是为了一己之私终日沉迷于吃喝,直接与中霄的达官显贵推杯换盏太过明显,不利于工作的开展。更好的方法,也可以是与达官显贵们的家里人推杯换盏,比如景府和詹府的列位公子们。明面上叶晨是与甄国的朋友喝酒,实际上这些“低调的走动”,高概率会在某个关键的时间点,为彖国换来意想不到的益处。 天还没亮,也不知时间几何,叶晨被叫起。只觉浑身酸痛,昨日触怒叶崇,这一顿体罚,体能差些的人,是根本扛不下来的。虞卿兰早已整肃好妆容,催促和提醒着叶晨各种礼仪和注意。一行人在简国礼官的引领下,快马疾出中霄西门。目的,天龙山九鼎峰。 一众人斗志昂扬意气风发,唯独叶晨有点萎靡,除了体能有些透支,没睡够也是很大原因。在叶晨看来,这与上早朝起得差不多。其实这一次,起得比早朝还早,方至半夜便已到出发时间。从中霄城至天龙山,是一段很长的距离。因为彖国使团不在简国邀请之列,故而没有提前准备半山的行馆,这是简国先前给的答复。 虽然没有被邀请,但是同样能参与。那么,彖国使团与那些有资格被邀请使团,当然得有所区别,这便是简国朝廷采取的解决办法。也可以理解为胡忠贤对彖国使团参与会盟的解决办法。简国上下达炼,在端平一碗水这方面,可见一斑。 天才蒙蒙亮,虞喆下令稍事休息,大家“用早饭”。对于从驿馆出发前那一餐,叶晨啃着面饼,傻傻说不清,算早点还是宵夜。按照简国通传的时间表,巳时开始祭拜天地,也就是宣告会盟仪式的开始,这个时间点前,彖国使团必须抵达。否则的话,连祭拜天地都敢迟到,那岂不是典型的不崇德、不知礼,根本就是自绝于仁义。列国一旦有了口实,下次动手就不那么费事了。 带队的那位礼官,不但虞卿兰花钱财礼遇过,季国和冉国可是最先礼遇他的。只是虞卿兰给的礼遇厚重得多,且礼遇得巧妙,不受乃是不察事理也。比起战争的花费,这点点礼遇,彖国是绝对舍得的。 再说祭天的礼仪,斋戒沐浴,更衣简食这些,都是必须的基本动作。叶晨带着一身酒气不说,最近几天何时曾注意过饮食细节,叶氏烧烤的各种大小作料和主菜,哪样不是动气走五筋的霸主。祭天的过程中如果有人敢崩出一个响屁,那么此人一定会惹得天怒人怨,真是天打雷劈都不解恨。是以虞卿兰即使在纵马疾驰间,也一遍又一遍的嘱咐着叶晨。至于洗澡,叶晨自认出汗不多,应该可以忽悠得过去,反正没人会扒开你的衣服,以搓验净。 叶晨一边听,一边打量前边虞喆在马上的背影,穿成那样居然还可以纵马狂奔,尤那精致的发型,居然丝毫不乱,更突显出白生生的后脖子。‘阿喆这小子,怕是洗完澡就直接来叫我出发了吧。’ 第90章 策勋饮至 叶晨也不知这一大早奔了多少里地,一行人终于抵达山前行馆。沿途不知错过了多少奇异美丽的景色,水也顾不上喝一口,继续赶路吧,死,也不能迟到。 叶晨举目四望,心中是满满的感慨,大家都辛苦了。匆匆别了虞卿兰,叶晨旋即纵马向大队赶去,带着一身的草泥马。起得偌早,连日出都不给看,方才山前的若梦含苞可是天龙盛景之一,前段时间听老怪说过,时节一过就是来年的事儿了。看这样子,半山的松沁观也绝计不会停留片刻。据说此观道长各个鹤发童颜,百岁之龄稀松平常,皆因山间无数上古株松,集天地精华不散,生灵尽得安享。当然,还有乐知天命之年,牙落复长的奇闻,叶晨真的想见一见,听说居然是四颗。这要是放在中土,道长拿起哪家的牙膏或者保健品,一个微笑,都得火遍天下。 令人不满的,还有性别歧视,凭什么我的兰儿只能留在山前,就因为你们口中呼喊着“祭天”二字?兰儿今日这一身君子服,可比我精神多了,关键是身心都比我洁净。还有,这里处处山清水秀,沿途多有岗哨和巡逻的士兵,长枪短棒实在太煞风景。叶晨张大嘴巴打个哈欠,权当是与缠绵的睡意作别。到了地方的话,居然连打哈欠这种神圣的生理行为都不能来一下,我……泥马无间歇奔过。 巳时将至,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到了。若非一路盘查得严,还可早些上来。有礼部官员引路,还需呈报路引,上书来人的身份,一行几人,带刀几把等等。若不是虞喆那无数句“大局为重”,叶晨早自逍遥去了。 峰上迎接彖国使团的,是列国使团的讪笑和白眼。确实有一点点的狼狈,但这些粗陋的言行,又怎会影响到虞喆参加会盟的任何行为。简国的新君并未到场,会盟的大局由胡忠贤一力主持,对于政治运动,叶晨又醒悟了一点,‘犯上作乱这种事,一旦出手,就别想再停下来了。’ 所谓的九鼎峰,看来就是给这些自诩大佬的人,用来祭天的。峰顶不但能一览众山,还有一个不小的台子。台子是用石头铺成的,有十数丈,宽而平阔,台子的上面还有一个小一些的台子,处于大台子的正东,上面有一只硕大的石鼎。只有这个方向没有布置护卫的军士。叶晨昨日喝醉之前,便已知道,台子的前面,是一面有如刀削的峭壁。台子的南北两侧立了许多石碑,一些碑上许多的字迹已为风雨洗去,也不知在此矗立有多少年月。西面是大家上山的路,其实西面的景色同样令人惊艳,完全看不到人类的痕迹,这才是叶晨眼中纯粹的“自然”。如果知道自己来此,亦可以祭拜河山的这一份浑宏壮阔,叶晨一定会把斋戒沐浴那一套,认真的做一遍。叶晨的脸上,一扫先前的散漫与不经,一份发自内心的谦恭,只因这山河大地。 叶晨站在虞喆身后,自己身后是魏翔,叶崇不肖与这些俗人在此跪来跪去,干脆站在大台子下边欣赏绵延的山峦,与飘渺的云海。 这些浩浩荡荡来祭天的人,貌似是按国的方式分列而站,彖国的三人队列稍微靠中一些。叶晨还在东张西望,时计中的最后一颗沙粒已悄然落下。 只见礼官放开了嗓子,“吉时已至,盟誓,启!”一个天长的“启”字,叶晨就算用光内力怕也喊不得这么销魂。台边的鼓乐随着这个启字也吹打起来。叶晨素来不喜此类仪式,就等着礼官跪啊拜的发令,赶紧走完过场,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还有那个,该睡的睡。那礼官却似有意与叶晨作对一般。 一段还算喜庆的乐曲结束后,礼官开始念祈文。按照官方礼仪来说,这位的祈文写的不错,堪称教科书级别。但是,叶晨早已进入“忆往昔”状态,确切的说,应该是回想起彖国时一个特殊的光景。自己拜将封印那日,也是差不多的情景,唯一不同的是,那一天完全属于自己。现下回想起来,还真有点儿惋惜。不过弟子规这支队伍的建设倒是很成功,付出的心血和汗水都是值得的。叶晨一愣神,时间仿佛快了些许,但还是期望这祭天能祭出点速度。 颓长的祈文念过之后,叶晨脚板都站得有点儿僵了。回过神来跟着众人听命,一拜又一拜。这也拜,那也拜,总之,礼官每唱几句,众人就要一拜。众人拜完,那厮又接着唱。叶晨心中的草泥马,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又开始躁动起来。 两个时辰,对于在石台外充当护卫统领的叶崇,过的实在太快了。除了几个披甲执戟的侍卫有碍观瞻之外,眼前可谓一望无尽。此间山风清爽,天净蓝,地净绿,一个人,一把刀,有心亦无心,江湖非江湖。而对于叶晨来说,像个傻鸟似的跟着一帮人瞎折腾,这比被老怪罚跪还难受。终于到了盟誓的环节,礼官已经换了两位,貌似品阶一个比一个高。 礼官一家一家的宣唱着,冉国和季国的使者先后已上到小台。当礼官唱到,“彖国,太子虞喆”时,叶晨悬着的心,才算放下,看来胡忠贤这老家伙,还算讲信用。 但是叶晨心中还是纳闷,一国的使团就这么几个人,另外那几路,是哪里来的,刚才分明是一起跪来拜去的。彖国现在的情报系统,看来还是不太够用。 小台上的四位大佬,均已割破手腕,轮流往酒樽中滴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台上,唯独叶晨,依旧东张西望,就像领盒饭的龙套一般,全无些礼法,令人生厌。 “盟此誓愿,天下归心,若有违背,人神共诛!” 小台上的四位大佬饮尽樽中血酒,皆向台下众人翻樽以示盟誓之诚。台下则一片庆贺感叹,唯独叶晨一脸的坏笑。‘还好不是我去盟誓,喝我的血,阿喆的话无所谓,另外那三个混蛋岂不是得了天大的便宜。话说回来,不就是组个队练级嘛,满口的天下归心,一群坏人呐。’ “礼成!”礼官又是奋力的一嗓。一时间,各种庆贺之声不绝于耳,连台边的礼乐都盖不住。只一会儿的功夫,小台上的鼎中,又点了棍香,会盟嘛,排场是必须的。接着,就由胡忠贤引领列国友人看看风景,聊聊碑文,说一说简国的资历,品一品天龙陆的历史。这些事,叶晨到是饶有兴致,虽然个子高,但并没有影响叶晨挤占第一梯队位置的本能。 既然可以喝酒,那么肯定可以吃肉,对于睡眠不足的人,多补充些热量,会舒服些。简国安排得很周到,石台一周还没绕完,上面列国友人用餐的几案已摆放好了。一个完美的弧形,一共六席,每席两座。叶晨心中嘀咕,不是说好一家只出两位吗,难道有人搞特权?要是这么操作的话,我就给老怪和魏统领占一席。否则自己在上面吃喝,师傅却没着落,心中会十分愧疚的。叶晨不时观察着石台上面的情况,生怕自己不盯紧了,待会儿自己没份吃一样,还真是饿了。 看得出来,沿着弧形分布的几案往下摆,就是一排排“次级”席位的分布了,几上没了多余的装饰,器皿的格调也差了一截,当然,同样是华贵的存在。虽然空间不像上面这六席般舒泰,至少台几和垫子还是齐整的。看席位的摆放,分明留足了演绎的空间,会盟这么风光的事,吃饭也注定是先讲排场,再论口味。季春廿二这个日子,还真是吉日,这么高的山峰上,一片风和日丽,确实很适合户外活动。一阵熟悉的油烟飘散过来,叶晨几乎不用辨识,简国一定宰了不少羊。 石台一圈基本绕完,礼乐又起,叶晨直接崩溃。入席就坐都要礼官宣唱,这帮家伙还真是闲得蛋疼。那位城府深厚的冉国太子邓之曦最先进场,一动进退有格,一静气定神闲。进场第一事,先与首席的胡忠贤作礼,又拜…… ‘这些家伙的腰真好,成天这么拜来拜去的。’叶晨心中暗自调侃。衣袖被虞喆一扯,“走吧,该饿了吧。”虞喆已往前去了。 叶晨换出一脸欢笑跟在虞喆后面,像冉国和季国的友人们一样,与胡忠贤彼此作礼。‘姓胡的,大家明明都认识,何必如此热衷这一套。’随着叶晨坐下,顿时心情大好,现在可以稍微松快些了,‘秀吧,你们继续秀。’ 礼官们一个接一个的报数着来人的户口,“容国使臣,礼部陈告,入席。” “容国?”叶晨向虞喆发了一个疑问的眼神。虞喆并未答话,静静颔首垂目。 “恒国使臣,礼部王为杰,入席。”叶晨眼中骤然腾起一股杀气,来人隶属恒国,又身居高位,姓氏相同也就罢了,名中那个“为”字,分明就是家族族谱的字辈排靠,王为远家的混蛋! 好巧不巧,王为杰的席位,就列于叶晨之右。六张台席,原来简国还玩了这么一手。 兄长仇家的人,自然是杀之而后快,但是后果?一时间还想不透彻,叶晨已数次按下拔刀的念头。 随着其他宾客陆续入席,虞喆静静对叶晨到:“阿晨,我知道你很愤怒,但,你并不是那种狠到祸及旁者的人。” 虽有不甘,叶晨却保持着比以往都要理智的情绪。同时,也被虞喆深深的震撼了一下。自己确实没有虞喆说的“那种狠”,至少现在还没有。但是虞喆所说的“旁人”,是指王为远身旁的人?还是自己身旁的人呢?不愧是岳丈大人的亲儿子,虎父啊。叶晨好像突然触碰到了天下最不该触碰的东西一样。会盟吗?四周都是权利与欲望中锻染的群体,在此等环境之中,谁能独善其身。 “好吧,等我有那种狠的时候,绝不再放过任何机会。”叶晨心中冷冷,嘴上却说得平淡。 “容恒是来观礼的,他们没有歃血,国家之间这种动作很正常。”虞喆一句话,对于容恒两国使臣的出现,叶晨茅塞顿开。但就算这两国只是前来观礼,此事也暴露出彖国情报系统的巨大缺陷。不能清晰全面的掌握对手的动向和意图,那么彖国后面的每一个决策,都将形同赌博。 两人说话间,叶崇和魏翔已入席,坐在六张弧形台席的另一边,第一排,可以很舒服的欣赏接下来的席间娱兴表演。 胡忠贤还真不嫌累,如果换做叶晨,仅应酬一项,就会因过度展示笑容而导致面部抽搐。更何况整个会盟的组织、策划、流程、往来礼仪、人员接待、安保、食宿等等细节。再延伸到会盟的目的,就谈判而言,又涉及情报、限度、方式,既要维系各单元的平衡,又要保证自己利益的最大化。真可谓世上最有难度的运动,没有之一。 在各种庆贺赞溢之辞声中,胡忠贤的第一巡酒,算是敬完了。叶晨咽下酒食,替胡忠贤叹了口气。如此忙碌之人,哪有时间教育孩子,优厚的物质条件,轻松散漫的生存环境,坑爹实属必然。如果没有锦浩宫那档子事,叶晨或许会十分乐意与之往来,若是意气相投,多一个挚友,怎是多一个对头可比的。 须臾过后,胡忠贤两下击掌,台下的军鼓便擂了起来,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简国的仪仗出场了,齐整整冲上来几十名军士,清一色使的长枪,枪头擦得雪亮,舞起来虎虎生风,操练间,阳光一反射,寒光熠熠,一招一式随着鼓点,是那么的刚猛娴熟。 士兵们操演完退去,众宾客喝彩不断。胡忠贤举樽,又一巡酒过。 第二个节目,由冉国奉献。进场的军士,人人胸毛扎须,生狞威武,加之个个腰圆膀阔,倍显彪悍。对于叶晨这种习武之人,擒拿与互搏自然不算什么,但在场宾客中,不乏文职墨吏。肌肉与阳刚,是所有雄性动物基因的天然结构。 宾客们又一次热烈的喝彩,台外鸣金之音又起,一下下缓缓敲来。叶晨稍聚的睡意,无奈退散。 ‘老胡又要敬酒了,大家快喝呀。’ 第91章 树上开花 胡忠贤双手举樽,又说了些感谢天地厚德之类的话,那酒樽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半圆。宾客也纷纷响应,而且越靠后的响应越积极。三巡酒过,台子上乐融融,闹哄哄。一次会盟,许多人比过年还高兴。 估计到季国表现一下了,叶晨心下佩服。季国可是准备了道具的,十多个十字木桩,还有支架,看起来很沉,搬到场上就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按大佬们的说法,会盟是为了天下苍生免遭生灵涂炭的高尚行为。先前上山,叶晨没太在意,沿途多有掏鸟窝和猎捕各种野味的兵士,这难道不是另一种生灵涂炭。叶晨暗自摇头,这些木桩当然不会是从季国一路运来的,这名山圣境的花花草草、虫鱼鸟兽不知又遭了多少罪。 季国的“演员”们登场了,虽然身形是那么的参差不齐,但是还算有气势。每人手里都拿着两截短棍,还真让叶晨有所期待。因为这短棍的长度,明显与自己所使短刀差不多。同时,军士又是两手各持一支,叶晨瞬间想起了王伟。我们家老王现在还替我日夜守卫着近阳呢,就是防着你们两家的混蛋来打劫。 客观来讲,季国的这个节目很出彩。军士们同时成功的展现出了短刀与双兵的几个制敌诀窍。但最令叶晨赞许的地方,是节目的后半段。军士们放下了手中的短棍,跃上木桩露了几手拳脚之后,竟在木桩间来回腾跃,全程零失误。试问场上哪一位没个三五年的硬功作铺垫。 从宾客几乎不间断的喝彩和叫好声中,叶晨做了两次对比。若是弟子规的队员遇上这种对手,一对一正面交战,胜算几何?另一个对比是,先前准备的助兴操演,在季国操演之后,完全可以用黯然失色来形容。 轻敌,是一定会付出代价的。叶晨开始努力思考,希望能用最短的时间找到最佳解决方案。虞喆心中也满是焦急,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要做出没有必要的妄动。两人都一动不动,有如灵魂出窍,又似世外高人入定。 随着鸣金之音再一次缓缓响起,叶晨已大概知道,自己完全没有时间再来准备什么特别的东西。这就意味着,在列国的眼中,彖国依旧还是那个不入流的土鳖,因为,实力摆在那里。无论如何,先喝了老胡这樽酒吧。以不变应万变,既然无巧可弄,藏拙的权利还是有的。 列国酒仪之中,一巡表谦恭,而后为温雅,三巡需知进退。三巡过后,当畅饮,而无失。胡忠贤起身,已不是敬酒,是为劝饮而来。会盟事大,焉有不尽欢而散之理。 又一樽饮过,胡忠贤笑呵呵的说到:“此番仰赖列位劳顿,会盟大事已定,彖国贵客姗姗来迟,虽然先前不曾探问,想必定已准备得妥当,太子这边,也让大家见识见识彖国儿郎的雄姿吧。” 彖国使团准备了什么内容,虞喆一清二楚。起身谦虚了两句,当眼神落到叶晨身上时,心中鼓噪不已,丢人就丢一次吧,助兴而已。 叶晨抓耳挠腮的同时,还能忙着抠眼屎,众目睽睽之下,当真秀及万方。只见叶晨一脸为难,“这事有点麻烦,还望泰安侯能通融一二。” 既有所请,谅不为难。胡忠贤当即答道:“风雨侯请讲。” “嗯…季国的木桩可否借用一下。” 虞喆心中瞬间又燃起了希望,以自己对叶晨的了解,其行事历来惊奇特异,一旦出手,神鬼莫测。刚才那久久抠之不去的眼屎,此间上下纵然人多,又有几个亮得出这睥睨旷达之态。 场上正有军士将木桩搬离,已被胡忠贤命人叫住。胡忠贤也想试试,彖国突然来一手树上开花,值不值得一观。转身到樊骞席前:“不知昌平侯可否成人之美,将木桩借与彖国一用?” 樊骞答道:“泰安侯何需客气,这些木桩皆取自此处山间,全凭泰安侯调用。”完全不提彖国,依然同以往一样傲气、轻蔑。 彖国的要求,已得胡忠贤解决,“太子请。”胡忠贤已回到席位。 “谢侯爷,请容我准备一下。”叶晨去到魏翔所在,两人比划着轻声说了一会儿,魏翔领命去了。叶晨则回来与宾客劝酒,列国宾客掺杂着各色的神情,纷纷笑饮。 弟子规的队列进场了,队列还是那么的整齐划一,与列国相比,应算稍胜一筹,每个人背上都背着一个长长革囊,宾客们猜测着,应该是短矛或者棍棒之类的东西。队员们的衣着同样是亮点,不但领口和袖口的设计独特,这些兵士若是藏在山林中,会有不错的伪装效果,这就是叶晨划时代的杰作之一,迷彩服。而这种见所未见过的服饰,在许多外行人眼中,都认为这是彖国特地为会盟操演而办的戏服。 随着魏翔的手势,队员们解下了背上的革囊,并从鞘中取出家伙。这种兵器,目前应该还没人用过。以叶晨的所见所闻,这天龙陆上,就是见过此种兵器的人,怕也不多。 其形似剑,其用如刀。柄长,双手握之尚富余甚多。刃展,亦搏长兵。这仅仅只是众人对这把刀外观的认知,这件兵器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对骑兵作战。叶晨心中偷笑:‘托你们的福,都见识见识吧,来自中土的黑科技,唐·陌刀,童叟无欺的精钢打造哟’。 樊骞一脸的鄙夷喊道:“不就是砍木桩吗,砍得好有赏,好酒好肉。砍得不好,这些木料可要罚你们赔给泰安侯。” 胡忠贤杵案笑道:“昌平侯说笑了”。又转对魏翔道:“这位将军,不必介怀我等说笑,只管操演就是。” 魏翔手势一划,队员们齐齐举起了刀,不单是动作,就连眼神,都一样沉着。魏翔手势一落,队员们的陌刀也齐齐斩下。十几个木桩,被斩的一侧已然应声而断,巨木纷纷落下,重重的砸在石台之上。没有任何喝彩,许多人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 随着魏翔的两个动作,队员们挥出了第二刀,这一刀单手握柄,是横斩,木桩的上部毫无悬念的落下,所有的木桩瞬间矮了一大截。同样没有喝彩,有的人不自觉的伸手摸着自己的脖子。 魏翔手势打完,队员们的第三刀已斜劈而下。所有的木桩,变成了一块块的废料。 魏翔掩饰着激动的心情,指示队员们收队,一众人齐齐的小步跑下台去。前面操演都是喊打喊杀,还有军鼓节拍,而彖国这支队伍,从始至终,都没有人从嘴里发出任何声音,包括那位统领。此时的石台上只留惊呆的宾客和一大片残破凌乱的木桩。 “精彩!”胡忠贤带头肯定了彖国的操演,心中忍着极大的震撼。有军如此,挡着披靡,季国被彖国收去北铁一郡,看来,或许又找到些相对合理的解释。彖军有此神器,沙场之上,一人能战数人,且不说数倍兵力的调动和指挥难度,从士气来看,一次交锋,便能分出高下。 “彖国有此神器,真乃我盟之万幸,众位,我们敬彖国太子一杯。”胡忠贤相邀,对虞喆已然另眼相看,宾客随主,尽皆满饮。饮毕,都在回味片刻之前的景象,或谈或思。 季国操演的时候,兵士双兵灵动,对着木桩点打劈刺,乃是将木桩视作人形,对要害弱点的攻击可圈可点。到了彖国这里,人形,就生动过头了。第一刀直劈而下,一只手没了;第二刀单臂横劈,脑袋搬家;再来这第三刀,一个活人硬生生成了两半,五脏六腑流得满地都是,如何不让人心惊。 武官的见解则完全不同,这三刀在战场上砍过去,只会有一种结果:一个重伤残废,两个死于非命。从兵器的运用来看,可斩,可刺,而且可以单手毙敌,膂力强劲之人,左右各执一柄,可逞万夫莫敌之勇。再说兵器的质量,十几个人,一样的刀,三次劈砍,尽获成效,实属难得。一般的利刃,如这般劈砍重物,一刀锋钝,两刀破口,三刀卷刃之后,如何再用。再看刀刃至刀脊的尺宽度,寸许而已,一顿如虎操作下来,竟无一柄折断。而且那斜劈的第三刀,一击之下,需要斩断木桩两次,而木桩却被无一例外的全部斩断,只留了直立于地的半截和支架。他日若不幸遇到这兵器,还得小心为妙。 台上的气氛,已然变了,本来想看彖国好戏的人,真的看了一场好戏。胡忠贤取消了后面的助兴安排,宣布“畅饮自便,谈笑随兴”。宾客们乐得自在,这种可以攀交情,结贵人的机会可并不多。 邓之曦不是糊涂人,已找上了叶晨,明为祝贺,实则叙旧顺便挖一挖彖国的墙角。因为他知道,彖国这两年可以突然大出风头,叶晨便是关键,虞喆反而被隔开说话。 容国和恒国的使臣,与虞喆见礼之后,都分别找上了叶晨。一个口中自诩容国乃是叶晨故乡,一个则再次表达着王为远长期以来对叶晨的“挂念”。还有些荤七素八的列国官员,虞喆也应接不暇。这对难兄难弟,昨晚可是因为饮酒过量刚被狠人调教过的。 此时,最尴尬的莫过于季国的使臣们。彖季两国狼烟未熄,怎能与对头走得太近。况且,彖国抢尽了风头,就连冉国都隐去了相争的意思,孤掌难鸣啊。 樊骞最不痛快,是以喝得有些过了。拉开了旁人,举着酒向虞喆道贺,“方才可是说好了的,演得好,赏酒肉,来!赏!” 胡忠贤早已发现樊骞失态,赶紧过去开解。叶晨虽然也喝了不少,但清醒得很,挤到樊骞身旁说到:“在下确实想向樊大人要些酒食,我这里有些弟兄应该两顿没吃了。” 叶晨一说,胡忠贤生怕简国落得个待客不周的名声,遂向左右吩咐到,“快备酒食,安排叶侯的人马。”其左右一脸茫然,怎能说两顿没吃呢?之前上台操演的十几个寸头壮士不是都吃过了吗,明明是和卫士们一起吃的。 或许胡忠贤性格就是如此,叶晨发现对方给自己的称谓变了。现在没功夫琢磨,叶晨是真心替自己的兄弟着想,这山的四周,可还埋伏着分散进入简国的许多弟兄呢。 “在下谢过胡侯,今日来得仓促,有一事叶某未及通禀,还望侯爷大量。” 胡忠贤对于看得起的人,历来宽厚,心中一震,即道:“大家既已盟誓,理当视为手足,叶侯但说无妨。” 叶晨哈哈一笑:“胡侯果然是爽快之人,这就当是彖国给大家助兴的一次操演吧,那边的金钟,让我敲一敲。” 胡忠贤点头。樊骞就想看彖国出戏,要是演砸了,场面就算扳回来了,“快快快,操演,操演”。 魏翔在叶晨之侧,早已候命多时,兄弟们终于可以休息休息了。一名队员开始鸣金,和先前一样,一下一下,间隔很长的敲着。金钟附近一阵乱,有的兵士已刀枪在手。胡忠贤左右早已过去一人安顿,任那名队员鸣金。 才开始吃喝时,叶晨还嫌这声音多余,现在看来,只要肯动脑筋,可以利用的东西可多着呢。方才列国操演间,每有军鼓或喊杀过后,都有专人敲那金钟。并不是胡忠贤什么敬酒的礼节,分明是向简国哨戒的兵士传达,“峰上一切正常”的讯息。简国的主人行事之谨慎,凭此安排,就能领略一二。 没敲几下,魏翔命人点燃了一个纸筒,燃出了绿色的烟。魏翔吹了几声尖厉的响哨,南面的陡坡出现了几个人,身披碎布杂草,头上圈了些山间常见的藤枝蔓叶。三人一组,一共六人,缓步向绿烟这边走来。再看西面和北面,也各有两组。叶晨有意要敲这金钟,完全是为了队员们的安全考量。山林间就是突然窜出匹狼,当即就会激活卫士们的护卫反应,更何况,叶晨此时变出的是许多大活人。 不知不觉,胡忠贤身旁已多了好几个高手,带队的武官脸都绿了,赶紧跪下请罪。老板开会的地方,藏了这许多人,还藏了一天,居然没有发现任何痕迹。这些人若是刺客,老板还有没有机会再对自己展示暴怒的脸,都未可知。而且,来者手上皆持弩箭,草蔓下都盖了各种大小的革囊。陌刀挥动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这些人若是对头的话,峰上百十个卫士,如何能护得众宾客周全。九鼎峰,很可能会变成血鼎峰。 叶晨顺势卖个人情去扶那武官,一边转脸向胡忠贤解释:“这事怪不得将军,在下也是怕有歹人影响胡侯会盟大计,故自作主张加强了防范,胡侯要罚,就罚我吧。” 话说得漂亮,胡忠贤又有什么资格罚叶晨呢。领兵有方,而且事情做得十分利落,大家心里都清楚,自己“防范”的所谓真正对象是谁。既然如此,又何必把话说僵,彼此各退一步,还是海阔天空。 山岳营“二队”已然集结完毕,因为都用油脂涂了面,一个个看不出长什么样。但宾客们还是发现,伪装下的这些眼神,无一不透着与方才操演队列那些人一样的沉稳与凌厉,给人很深的压迫感。 对于大家两顿没吃的问题,胡忠贤亲自确认了一遍。直到虞喆相问,才得到应承。队员们昨天夜里就已潜伏下来,这山峰上今天发生的事,每个方向都有不同的观察结果。 胡忠贤心中无数的好奇,被叶晨打断。樊骞会盟的台席,被队员们搬到了叶晨这边。酒肉不断的端上来。半盏茶不到时光,几大盆吃的基本扫光,酒却一滴未少,战备执勤状态下,队员们喝的都是水。 叶晨十分满意,“魏大哥,兄弟们今日可以退勤了,让大家放松一下。” 所有旁观的人又一次被彖国震撼到了,直到魏翔发令,方有人坐下。在此之前,虽然都在吃东西,却没人放下手中的家伙。就连刚才围着台席抓肉吃的时候,都有人对外哨戒,这支队伍所表现出的能量,太恐怖了。 到目前为止,虽然也额外付出了一些代价,但彖国使团的会盟使命,已达预期。叶晨欣慰的看着休整中的队员们。‘彖国有希望!’ 而此时,胡忠贤的老脸又一次凑了过来。“叶侯那些陌刀,应该都是送我的吧。” ‘这老狐狸,消息果然灵通,就你会算。’ 第92章 敬事不暇 会盟次日,彖国使团于列国之前,先行一步,已返回中霄。昨日却不过胡忠贤盛情,在山前行馆住了一晚。在欣赏了“龙曦既驾”的绝景过后,又草草参拜了罗汉坪和松沁观,虞喆推脱不过,还是付出了数把陌刀的代价。 因为彖国使团明里暗里是分数拨队伍来到中霄,所以虞卿兰带领的那队进城时,同样受到了门吏严格的盘查。其中一辆车中所载,就是这二十把陌刀,虽只以毡布包裹,却难掩其暇,险些被门吏收缴。虞卿兰不得已,只称使团是受玥璇阁所托顺路办的货。这玥璇阁,相当于龙氏的大本营。龙氏设在其他国家的堂口,都叫龙氏行馆,只有中霄这处所在,毫不掩饰张扬,甚至给人招摇的感觉。 几经周折,虞卿兰说通了玥璇阁,但即便是龙氏的面子,按例也有军器数量之限。多出的部分,只得谎称会盟时赠与泰安侯所备的礼物。又破费了些许银子,这些陌刀才得以安然带入城中。话说简国的地主们,已经相当的厚道了,若是想耍狠,这些非法军器,直接抄收便完事儿了。 叶晨有意让虞卿兰自近阳带来这些利器,确实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只因陌刀的实战效果出奇的好,这能十分有效的提升了弟子规战力,自然也就提升了会盟使团的安全系数。按目前的产能,整个彖国,也就这么几把,全都带来会盟了。 实践证明,这些陌刀确实解决了叶晨的不时之需,只不过没用在作战这方面。而是一次成功的耍宝,耍一耍也就罢了,还要送些给这些不招人喜欢的对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但是,无论多么舍不得,该给的也得给,这叫“有舍才有得。” 胡忠贤做为东道,赠两柄;邓之曦还算友好,赠一柄;容恒两国笑脸相迎,又给彖国备了些礼物,让彖国长了面子,还算厚道,不意思意思说不过去,各赠一柄;至于季国,干脆大度一些,反正从北铁各处府库中抄来许多精钢,赠一柄何妨。说到赠刀,叶晨同样展现了一文钱掰成两半用的精打细算。 叶晨当然知道,列国将这刀拿了去,不可能如说辞一般“赏玩而已”。列国的工部,估计又要因为自己的杰作而折腾一段时间了。 虞喆深知,列国一时半会无法参透里面的明堂,于是不得已而赠之。陌刀的锻造,至少有两个必备的条件。一个是精钢,另一个则是,叶晨横穿时空带来的秘法“夹钢覆土法”。叶晨得承此法,全仰赖中土领袖为提高人民素质,全社会全方位大力科普的结果。叶晨“被”科普的时候,这段剧是当作了解历史来看待的。如今加以利用,居然得心应手。 所谓“夹钢”,是指锻打刀具时使用两种不同材质的钢。以韧度较高的钢,从两侧包夹住韧度低而硬度高的钢,这样一来,保证了高硬度钢的破坏力,又解决了高硬度钢受力容易断的问题。而后面的“覆土”,是在完成了夹钢动作后,修刃且进一步提高刀具质量的关键工序。待刀身成型,将刀具均匀的覆上一层极细的稀稠粘土。再以竹管延刃部剜出一个个半圆,高温淬火之后,去土,配以格、柄,打磨乃成。莫小看了覆土的奇妙,这一工序看似简单,却成功达到了同一物体,在同一环境下产生不同冷却效果的目的。这也是叶晨策划研发的陌刀,刃口处那一个个环形半圆的由来,锋利耐用,还兼美观霸气。这样打造出的刀具,重量轻,韧度高,威力惊人,马战歩战一并适用。当然,像“金属冷却的速度,与硬度成正比,与柔韧度成反比”这种话,叶晨是打死也不会与人说的,任何人! 叶晨这种半调子都明白陌刀之妙,那些纵横沙场运筹帷幄的将帅,对陌刀生出垂涎之心,也就不足为奇了。除了赠与列国友人的六柄,玥璇阁为虞卿兰摆平中霄出入之困,同样取了两柄,以资辛劳。 此次带来的二十柄陌刀,是集结了近阳能网罗到的所有锻造精英,废寝忘食半年多才产出的量,一下损失近半,叶晨虽然有些肉痛,也只得将就于眼前的苟且。 返回中霄的路上,魏翔将使团分成数拨。其中几人,中途改道去了石牛村。此村有山水阁眼线,虞卿兰从近阳带来的羽司,也安顿在那里。山水阁的注意力,基本就是彖国朝廷的注意力。 叶晨回到驿馆后,抓紧时间休息了一日,待胡忠贤与列国友人折返中霄之时,估计便是自己忙碌之日。天知道列国这些大佬们,什么时候会把天龙山游得腻歪了。况且,彖国使团要是继续留在山上,指不定又有人算计叶晨的家当。 季春之月转眼即过,胡忠贤与列国那几位已返回中霄。令叶晨意外的是,胡忠贤并未急于逼迫彖国履行寻获天龙令的事情,反而热情大方的邀请大家于中霄再游历一番。毫无疑问,胡忠贤肯定是要向列国展示万言斋的“风采”。这几日叶晨私下去过,居然“无朝廷许可皆不得入”。其实万言斋以往并没那么些规矩,否则人都进不去,还言个毛,叫自言斋算了,简国关起大门,自言自语。可见胡忠贤在这方面,对列国到是“关照”得殷切。 这些天,叶晨进不去万言斋,也去离生门的堂口转了转。一改往日打打杀杀找麻烦的风格,居然是委托事情。下了些银子,探问“恒国弘远城李府的经济状况”。叶晨的目的,只是做一个小小的实验,看看离生门这飞虎庄,是否真如胡砥所说的那样,只要出得起银子,没有办不了的事。 玥璇楼也去过了,开眼界长见识,是叶晨当下身份所必修的课,而结交高堂中的大佬才是叶晨筹谋已久的大计。怎奈不通名报姓还好,偏偏自己摆谱递去什么名帖,碰得一鼻子灰,有本事找冉国算账去。 其实大部分的时间,叶晨花在了天龙令的事情上,从虞卿兰和叶崇那里获取到的消息量,实在太大了。看来每一枚天龙令,都有着不同的形状,比如叶崇得到的那枚就是长条形的三角状。根据叶崇的描述,那是一把钥匙。而叶崇则用其开启了埋藏在狼元山那座宝库的门,宝库里藏了什么东西,叶崇却只字不提。虞卿兰所提供讯息就更全面一些,但几乎没没有任何细节。已经有主了的天龙令各有其名,简国是最早获得天龙令的,据说那一枚天龙令名曰“常为”,藏宝的地点是冉国,也不知冉国这群傻鸟当时干什么去了,居然任由别国将置于自己国土的宝藏洗了个干净。 叶晨反复整理着所获的讯息,这次被胡忠贤以虞喆为人质要挟,要取得最后这枚无主的天龙令,多少也会再提供一些讯息的吧。想到此节,叶晨简直绝望得要爆炸。就在此时,简国的官吏已至驿馆,叶晨避过了虚礼,却避不过即将发生的事实。“经列国诚请,彰我简国英德,特邀列国贵客,于后日同游万言斋,泰安侯与天下饱学之士相候,共论天下事。” 叶晨心中依旧少不了草泥马:‘这帮鳖孙,看来是山上玩得累了,还要休息两天才说得出人话。再者,什么英德之姿,哪有人动不动自诩英雄还把德操挂在嘴边的,若不是阿喆喜欢,那种掉书袋的地方,求我还懒得去呢。哼,还俄法之姿呢,还好天龙陆没出现那些黄毛怪物,不然叶小侠我教你们看看,应该怎样做人。’ 这一天半,暂时没有什么安排,有必要要与胡砥兄弟再走动走动,甄国的处境,可谓相当的不妙。 次日天明,叶晨一早练功完毕,约了虞喆去找胡砥。人在园子半路,就被人请住了。邓之曦相请一会,据说还带来了许多礼物,按理说,邓之曦应该拜会的对象是虞喆,而今日,却屈尊降贵的,独会叶晨…… 不见,貌似于理不合,见,好像同样于理不合。在虞喆的劝解下,叶晨怏怏而回。“那么胡兄那边,阿喆替我说说,改日再叙。”两人别过,叶晨还特意嘱咐一句“不要贪杯哦。”免得又弄些事出来,惹叶崇发飙。 邓之曦此行,带了上好的刀剑兵刃,说是回赠叶晨赠刀之礼;又带了名家书画,要叶晨转赠虞喆;另有些金银玉器和珠宝古玩。就是会盟前送给胡忠贤的份,恐怕也没这么大气。满满的亲切与关心,瞎子都看得出来,冉国对叶晨急切的拉拢之意。 送走了邓之曦,叶晨却感到了茫然。不是对忠诚的茫然,而是,能不能利用自己与冉国间微妙的关系,为两国的百姓做点儿什么,哪怕是少打一次仗,少死一些人。邓之曦的到来,叶晨不但忆起了冉国当差的日子,也忆起了永安道一役因自己而枉死的冉国兵士。而北铁攻略的展开,除了羊丘道陨灭的凤翼军,北铁全郡,军民的伤亡数字始终让自己耿耿于怀。每一个倒下的人,都是那么活灵活现,转眼,便化作尘土。 叶晨正暗自伤怀,又有人来报,“季国昌平侯,樊骞请见。” “不见。” 禀报的队员已被虞卿兰叫住。“叶晨,还是见一见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叶晨为之一振,自己还是太意气用事,心里这点儿喜怒哀乐,全没逃得过兰儿的眼睛。‘我的好老婆。’ 樊骞所来,就太不专业了,连街头巷尾可见的零嘴都不曾带得一包。彖国对于季国,除了撤兵,归还凤翼令,也是会盟前就已达成的共识。这两支凤翼令叶晨始终带在身上,作为会盟过程中的一些筹码,叶晨的个人意愿,是不想还给季国的。 叶晨取出令牌,轻轻放于案上。这个动作,不是迫于樊骞或者季国的威势。而是对那些季国葬送在自己手上的英烈们,表示最后的敬意。 羊丘一役,共大战四次,小战十数次。第一战叶晨放过了凤翼军前锋主力,攻击后面晚到一日的辎重部队,又由虞喆在楼萨一侧,烧毁了凤翼军的营寨。第二战,叶晨使得抛砖引玉之计,诱出凤翼前军主力伤其大半。第三战,羊丘东面以瞒天过海之计,困住楼萨一座孤城,只西面待简国这边凤翼中军来援,是一次典型的围点打援成功范例。来援的凤翼军过得一半,被叶晨自谷口拦腰截断,西面的冲不过来,东面的往楼萨且战且退,沿途几十里,尽为伏兵攻击,或伤或死,未得一人入城。最后一战,凤翼前锋与大部楼萨守军奋力突围,尽没于谷口。 两支凤翼令,一大一小,均为铜铸,玲珑古朴。大的一个,纹有九羽,乃是凤翼中军主帅所用。小的一个纹有六羽,是叶晨于羊丘最后一战所获,不知染过多少殷红的血。叶晨不知擦拭了多久,才觉得此物已不染尘垢。现下交还季国,且当是忠魂付乡亲,父老尽归灵。 樊骞走后,叶晨心中又骂了几句。原来人家季国,同样是备了厚礼而来的。只是这些厚礼,不给虞喆,不与叶晨,都送给魏翔了,连魏翔身边的几个队员都有份。想来也是,季国想把叶晨挖走,并不现实,挖掉叶晨的得力干将,不是同样能影响彖国并增强自己吗,而且,成功的概率大太多了。虽然魏翔的忠诚并不需要怀疑,但叶晨开始有些不安,明面上都毫不掩饰的挖人,私下里做了多少动作,实在难以估量。于是急与魏翔和虞卿兰商议。下面的兄弟们可要关心好咯。还有近阳的一票工匠,必须严防渗透,铭庆殿的工坊一带,有必要戒严一段时间。陌刀,依然被叶晨视作镇国之宝,为此值得飞鸽传书一次。 叶晨终于明白那晚被老怪罚跪的好处了,那天自己要是真伤了哪个兄弟,很可能会对弟子规这个团队造成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至少,可能会导致列国出现形式和战力相当的特殊战斗单位。这一次,加强团队建设的要务,比以往显得更加急迫。 近阳的诸多事务、彖国的革新政策、要取天龙令、要整顿内务。而明天,还要去那天杀的万言斋。证实“卧槽泥马”出于古籍的那位砖家,搬砖何尝不是一种闲暇惬意的人生,‘叶晨我是很羡慕啊。’ 第93章 大国气象 万言斋,集万家之言,论古今寰宇,雕琢社稷,福泽苍生。 列国使团的代表们,随着泰安侯轻快的脚步,踏过那宏阔的门庭,一池碧水映入叶晨眼帘,果然皇家气派。确切的说是四池碧水,叶晨口中念唱着琐碎的碧池小调,继续跟着队伍玩赏。正中是一座辉煌的楼台,下有石基,延伸出四条笔直的路,叶晨也不知应不应该用“桥”来形容这四个建筑。四条路通着外面的庭园,呈“田”字型。 庭园有多大,站在风水照壁这里,是完全看不出来的。列国友人们进到了第一个园子,一座寺院。进门前叶晨曾留意,门边悬着块牌子,竖着写有“玄科”二字。因为是从万言斋这边进来的,显然走得是侧门。从金刚的位置分布来看,寺院的正门,肯定是对着刚才的大街,叶晨记得,万言斋旁边是光华寺。简国朝廷真会玩,百姓上香礼佛的寺院,在侧门硬生生挂块牌子,就成了朝廷研究佛学的所在。 看来几位僧侣已在此恭候多时。这庙宇的方丈大师,法号“无识”,一身素旧的僧衣到很让叶晨意外,脖颈上挂了一串长长的木珠,磨得乌突突的,几无光泽。寺院不大,但从焚香石鼎的尺寸和佛像前的蒲团数量看来,平日里香火一定很旺。 再往里走的一个庭园,屋子里挂了大大小小的星象图,八卦的图案随处可见,卦象的爻辞写得密密麻麻,估计没几个人看得懂。这处庭园都快走完了,终于看见一位道童奔过,全然没看见园子里一众华服锦衣之人一般。胡忠贤从人拉来一问,原来师傅正带领全观骨干努力炼丹,而且已经到了紧要的时刻。这位道童抱着大捆的柴火,飞也似的往烟雾淼淼那方去了。叶晨有心观摩,胡忠贤一甩袖子,已顺道走远。 叶晨追出园门一看,同样有一块木牌,“玄科”。又回到这片白石为道,碧水涟漪的中庭,换个角度看看,还真是挺大一片地方。这块牌子长得与先前那块差不多,不同的是,牌子挂在了园门的左边。叶晨心中好笑,既然都是玄,还能分出个左右?简国这些家伙也是有趣得很。走了两个园子,连茶都没讨到一杯。朝廷有心让列国使团一睹此间风采,招呼是肯定打过的,看来胡忠贤在此地人情并不熟络,这里的道长不买账就是最好的证明。 又至一园,未进园门,众人已然知晓,泰安侯这是带大家看病了来。一股药草的清香,早已扑面而来,门口的木牌上只有一个“医”字。经过胡某人的口若悬河的夸赞,叶晨暗自惊叹,这应该是天龙陆最好的……“医疗中心”了。叶晨在列国的所见所闻中,郎中见过不少,医馆也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这些善于疗伤诊病的人,以如此大规模扎堆合作的情况。这医馆的门类居然与中土有得一拼。大致有伤、气、骨之分类,儿科与妇科也有单独的字号。细分而下,比如“骨”字旗幡的一片,又有四肢、椎肋、牙、颅之分,均各有堂馆,进了这医字园,绕来绕去,仿佛没有尽头似的。而园中往来及坐馆诊病的医者们,身上穿的居然是简国朝服,唯不带冠,头上一条银丝,皆系青色方巾。 ‘一定不会错的,这分明是国家级的公立医院,简国强盛果然不无道理。’叶晨心中骇然,这种划时代的体制创新,在天龙陆还是首次遇见。制度看来也很合理,就算领导视察,也不能耽误诊病,正是医者父母心也,工作再忙,心中怎会不念儿女。 大大小小的各色诊室,虽然没有出现任何中土的先进硬件,门类竟如此繁多清晰,而且随处可见的书卷和来来往往的问诊之人,无不显示着医馆的价值。“啧啧、就差个美容整形了。”叶晨虽忍不住吐槽,心中却是当真佩服。 旁人没听到,虞喆可听得清楚,“阿晨,美容整形是什么?” 见叶晨捏嘴不答,旁边一位老者却开口了:“本馆亦有鹿茸,算不算美,或许可以请阁下参详一二,至于整形,不知方才所言属人为之行?还是生长之形?” 叶晨恨死自己这张嘴了,再捏怕是要飙出血来。见老者已向自己作礼,连忙回礼到:“哦,哦,那是在下见过的奇闻轶事,只能把人变得好看一些而已,雕虫小技,您老不必介怀。” 一番说辞来去,引来不少目光,旁边又凑上来一位年轻些的医者,一脸疑惑问到:“鹿茸还有行骨移容之功?” “没有、没有、没有!二位听错了,我说的是各位容颜俊美,言行整肃,令人肃然起敬,大开眼界呐。” 老点儿的那位医者本要继续追问“把人变漂亮一点的雕虫小技”,胡忠贤已过来打断了几人的交流。若是所有人都可以随时随地展开五花八门的“研究”,那么要想在万言斋走上一圈,怕是一个月也出不去。 叶晨得脱,口中还在赞叹:“哈哈,言行整肃,大开眼界呐,容美哟!行整哟……” 众人随着“胡导”一路行到主馆,门庭洞开,隔阶而望,上首端坐一位老者,一手捧书卷,一手捻须,眼中精光难藏,正独阅悦。 直到一行人遮住了前面的光,老者才知门外有客,遂放下书卷起身作礼,却不离案,还是胡导引着众人上前热情地见礼。叶晨不喜此类场合,就因为着这些华而不实的虚礼,但对于知识和达人的尊敬,从来不曾轻慢。老者阅简的仪容,叶晨此时是真的肃然起敬。 “花老安泰。”从胡忠贤口中说出,叶晨又是一震,难道是“三花”之耄,花福林? “呵呵,泰安侯有理。”对面的老者回礼道。 叶晨细观,老者眉须尽白如雪,尤那白发,衬于青色方巾之下,容颜之光居然不逊于胡忠贤。背不佝偻,腰未虚弯,与人说话气息平和,吐字中正。耳不聋、眼不花,名冠天龙的医国圣手,花福林是也。 旁边正案之外,还坐有一人,只顾读书,全然不顾乌泱泱进来这波人。 叶晨口干舌燥,看样子此处有口茶吃。伴随着艾草燃烧时缭绕的青烟,一口清茶过喉,叶晨按下又要给此茶取名的冲动。或许是受花福林的感染,堂上众人明显精神了许多。 众人一番叙谈之后,叶晨得知,花福林今年已七十有七。人生七十古来稀,看花老的状态,怕是不会输给松沁观里的真人。叶晨品着茶,丝毫不敢再有任何班门弄斧之举。顺便也希望从列国使者的探问间,学习学习简国这医字科的门道。自己和虞喆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至于旁边专注于书的那位,居然是景府的人,景冲的亲儿子,排行老四,怪不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人家根本没必要为了所谓的人情关系而打断自己看书,更懒得与胡忠贤有什么来往。此人名叫景德,乃是万言斋医字一科的翘楚,花福林的得意门生。据说景德年少之时,便博览医典。一心想为人治病,却不得景冲应允,为了实现这个想法,曾闹出许多笑话,甚至曾利用景府力量,派人去中霄各医馆抓病人。这些操作虽有为非作歹之嫌,但诊病时情真意切,不但不收诊金,还真把抓来的病人给治好了。花福林见此子性情纯良,又痴于医道,便收入杏林循循善诱。如今的景德,虽不具备医字一科坐馆的资格,却是万言斋医字一科货真价实的奇葩。 日将隅中,饭点已近。又饮得几盏清茶,叶晨腹中空灵,一心期待着胡导尽快安排,想来这万言斋的伙食,必有独到之处。至于那几个自称头疼脑热,非要见识此地拔罐和针灸的贪婪之徒,饿死活该。最好再遇到个达于外家功夫的力量型医者,一阵推拿,捏死这帮小人。 好巧不巧,叶晨的眼中,门外已急匆匆奔来一人,正是馆中医者的服饰。进堂冲着花福林就禀,“请馆主移步救人。” 胡忠贤的脸刷一下就绿了,这么多列国宾客俱在,偏偏这时医死个人,难道有人砸场子? 叶晨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不是要把胡导气死的节奏吗,万言斋这些医者们,太不小心了。 第94章 江山如画 花福林行动果然利索,二话不说,拉着来人已到堂外,一众宾客有热闹可看,医肚饿的事情,完全可以再等一等。刚转过弯,要救的人已被抱来了。一名男童,五六岁的样子,衣裳还在滴水。 “多久了?”花福林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 “落水到现在,半刻不到!”怀抱孩子的那位也浑身湿透,一脸的急切与慌张赶紧回答着,还略带哭腔。 话音未落,花福林的手从孩子颈侧移开,一脸深沉。 救人如救火,哪能再耽误,叶晨上前接过孩子上身,指示那人拎住孩子双脚,头下脚上控水,地上湿了一片,旁人哪看得出这些水是来自孩子的衣服还是口中。旋即叶晨让那人放下孩子,亲自动手将孩子让其侧卧。叶晨快速的伸指于孩童之口一阵抠掏。有人本要喝止,早已被花福林拦下。 “我要床被子!”叶晨解开孩子的衣袍,双掌贴于孩子胸口,有规律的按压着。一下下看得人心惊,这孩子若是个水袋,估计得被眼前这个怪人按炸咯。不光是按,还鼓着腮帮子,口对口吹气,也不知在做什么。稍后填饱了肚子,定要找官府将人拿下,如此丧心病狂的恶人实不多见,居然会对一个不幸溺水的孩童做出比鞭尸还过分的举动。 叶晨如何不知此举凶险,这孩子要是救不活的话,对着一帮凡夫做“解释”的动作,将有多么的困难。 在叶晨反复施为之后,事实证明,这是一次成功的心肺复苏术运用。孩子吐出了一口水,蜷起身,不断的咳嗽间,拼命的张口呼吸着,连哭都顾不上了。 抱孩子来的那位八字胡却哭出来了,跪下就向叶晨磕头。叶晨赶紧扶起,四下一阵欢呼鼓噪。“被子赶紧裹住。”叶晨命令完,不停的擦着一脸的水,和汗。 “此法何名?”已有人问道。 叶晨知道,今日不说得唇焦舌破估计没法消停。索性道:“胡侯,不如,先吃个饭?” 一席菜饭,素雅清淡,连酒都省了。众人回到了医字科的主馆,都在谈论着叶晨的神乎其技。胡忠贤本来的安排,一日便能带列国之人将万言斋之风采领略完毕,若是拖久了,对国之要密可是大大的不利。而经方才救人之事,今天可能出不了医字一科,花老既已名言留人,这点儿面子总是要给的。 一下午的时间,叶晨被迫沉浸在天花乱坠的谬赞中,不知疲倦地说着。许许多多让人闻所未闻的知识,造成了在场之人对自己完全不同的诸多看法。 在胡忠贤的眼中,叶晨就是彖国派来踢馆的,虽然已反复查证过,前来相谢救命之恩的那家子人,是地地道道的简国贵戚。胡忠贤还是把事情的来去,想了又想,串了又串。 樊骞的眼中,依旧是满满的鄙夷,或许彖国经常有人溺水而亡,在一次又一次的沉痛教训中,才弄出这些古怪的名堂。 列国的使者们则更加确信上峰的眼光,这样的人才,实在难得寻觅。接下来应如何增进关系,痛挖墙脚,然后借机扶摇直上,等等。 心肺复苏术这种词汇,对于医者,有着天然的吸引力。能排上资历辈分的医者齐聚一堂,而眼前这个懵懂少年所言,竟有令人醍醐灌顶之感。注射,脏腑手术,开颅取淤!除了《三国演义》里面的华神医,居然有人亲眼见过?花老一世悬壶都不敢以神医自居。然而,听起来完全不像天方夜谭,居然是历历在目的感觉。又如“拼接碎骨而不用截肢的疗法”、“蚂蝗和蛆虫在医疗方面的活体利用”,就连稳婆的活计此人都有涉猎。再者,割痔、摘胆、假牙、心脏搭桥什么鬼?生理盐水和粘膜这种词汇还可以理解,眼镜又是个什么东西?还有,组成人体的不是血肉筋骨皮,是细胞…… 万言斋医之一科完全炸锅。花老百年之后,此人不来坐镇中堂,那就是天下最可惜的事了。 星空璀璨,叶晨跨出万言斋的大门,魏翔已等候多时。“泰安侯已派人通传过,列国使臣明日继续游历万言斋其余院落,专有车马接送风雨侯。”魏翔说完已是一脸的坏笑。 叶晨差点从马上跌下来,‘我关二爷面前耍什么大刀,明日再多言,我咬舌自尽!对,戴个口罩。’思绪瞬间又回到“流感”,赶紧自扇耳光数个,以清心智。列国这帮家伙倒好,早早离开了万言斋,各自享乐去了,独留叶晨在此,以三脚猫之见解,纵论古今之医学。 次日一早,叶晨带领着彖国使团,享受着简国特地安排得车马。其实车里只坐了叶晨和虞卿兰,其他人哪有叶晨的能耐来受这份罪。万言斋是简国学问圣地,女流本不得擅入,叶晨故意要拉上虞卿兰,就是要为难胡导一下。只是对方好像连考虑都懒得,“只要有才学的人,万言斋统统奉为上宾。” 叶晨昨日的表现,不正是彖国的表现吗,“彖国的才学之士定不在少数,一并请往。” 熟悉的寒暄过后,叶晨怀着沉重的心情,再次跨入万言斋的门。虞卿兰却开心得很,甜甜的笑,轻轻的美,让叶晨轻松了许多。 今日所进庭园,外书“文科”二字,叶晨旧疾复发,险些又拿“理科”出来吐槽,一念及此,转瞬便咬紧了唇。 虞喆见状关切不已,“哪里不舒服吗?隔壁医科诊治诊治如何?”叶晨连忙摇头,手上疾打出“无事”的弟子规战术手语,跳进园中。 经过礼部官员的细致介绍,此园不但是文人墨客的流连忘返之地,也是简国琴棋书画方面一些缩影的展现。其实叶晨就是又犯毛病,也没什么关系,这方面,自己确无所长。 虞喆和虞卿兰停留在一幅字画之下良久,小声的交谈着。叶晨也凑去过看,那是一幅关于街市的画,画中功力几何,叶晨哪里评说得出,只能眼神飘忽于建筑流畅的线条和各色人物的表情之上,画中神色各异的小人儿,士农工商一应俱全,居然多得一时半会数不出来。 再看书画右边的题词,书有《满庭芳》字样,词云:天龙繁华,南霄人物,自足中兴风流。绿窗朱户,十里歌舞楼。一载丰秋过后,酒更浓,残卧不休。红彤彤,王侯不驾,却似帝王家。 南霄?不就是被老怪严重影响治安的那个地方吗。叶晨认真了些,还算可以吧。就听虞喆叹到:“彖国的众多城池要是也有这般繁华,人民的日子一定过得极好。”虞喆所观,是画中街市呈现的各色人群、作坊、建筑,所画无不和睦。而真正表达出的,是和谐的社会阶层关系,衙门里有正在断案的父母官,河上有满载的漕船,田中有丰茂的庄稼和忙碌的农人,街市有讨价还价的商贾。 “只有真俊杰,才能强国,强大的国,才有靓丽的景。”虞喆移步,去看旁边的一幅画。 叶晨则拉住了虞卿兰,趁机补一补欠给语文和美术老师的债。 虞卿兰所见,与虞喆也差不多,这画能挂在此处,自然有其美,美中能显其妙。叶晨云里雾里听明白一些,“一幅画还能描绘社会关系?”叶晨半信半疑。在叶晨脑中,如果强行勾勒一幅社会关系图,那么除了大大小小的框,就只能剩下直直的线、弯曲的线,和折来折去的线了。 叶晨学习得正在兴头,真正的师尊来了,叶崇。“哈哈,人物,南霄有几个人物。” 叶崇肯定是看了图画旁的诗词,叶晨还没来得及引导,叶崇已接着说到:“老子一没杀人,二没放火,这狗官居然张榜通缉于我。”手之所向,正是图画中公堂上断案的那位。叶晨一阵心跳,可千万别把一年多前南霄那档子事扯出来。正主一出,简国必然会追问其事。以老怪的性情,若是被他侥幸解释清楚了还好,若是有人令其不爽,那么中霄城同样有可能上演南霄城出现过的恶性治安事件,极有可能再次刷新简国刑部公堂的历史记录。一位彖国的统领,对简国最大的经济中心进行后果极其严重的破坏活动,肯定不只是轰动天龙的国际玩笑而已。只要有噱头,谁在乎你原来哪个单位的,反正现在,此人是彖国的护卫统领,吃皇粮,有档案有编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一回头,叶晨惊出一身冷汗,身后观赏这图画的人突然冒出许多,不知刚才叶崇的话,这些人听去了多少。 只听容国的使者冷嘲到:“这位大人好本事,你口中的狗官,那可是天龙独一无二的青天,景阁老。” 说完已去欣赏虞喆那边的画。 叶氏大小怪听此一言,忙凝神再看,“三堂会审?” 虞卿兰对叶晨投来认可的目光:“确实是三堂会审,图上这位也确实是景阁老。” 叶崇自知骂错了人,闭口不言。叶晨见师傅不说话了,心下稍安,就等虞卿兰解图。虞卿兰续道:“此图唤作‘秋分灵霄图’,图中绘的,正是南霄城。当年简国发生一桩血案,牵连甚广,后来成了一桩冤案,许多的人,不论官商百姓多有牵涉其中,定案秋后问斩。而景阁老明察秋毫,力挽狂澜,终成功翻案,还众人与公道。图中表现的时间,应是那年秋分时节。灵霄之名,便是南霄内外,人杰地灵的意思。” “说得好,正是此意!”众人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胡导竟然亲自来了,一脸和蔼的笑意。 “绿窗朱户,十里歌舞楼,那是中霄很久前的事了,现在何止十里。”胡忠贤有机会向列国展示简国之盛,又怎会错过。“那年天下丰收,百姓安居乐业,正所谓政清人和,天润万物。”胡忠贤这么一说,叶晨自然的又把‘一载丰秋后’那几句看了一遍。 胡忠贤续道:“按日子算,正好一十二年,如今一个甲子,好年景啊。” 一众愚痴已在旁附和“好年景!好年景!”叶晨心中暗骂‘好个屁,景老头儿下落不明,以致山中无虎,才轮到你猴子称霸王。画中时节自然是好年景,今岁却不见得。’ 叶晨移步,跟着虞喆去看另一幅尺寸相当的画,只听叶崇开口道:“唉,物是人非,现如今,也不知画里的青天哪里凉快去了。” 叶晨心知不妙,不待胡忠贤发作,赶紧起哄“哇!这诗提的好,霸气!大家请泰安侯给我们解解此图之妙如何?” 从画风行笔来看,与左边那幅相比,此图风格迥异,却又有些神韵相通之处。 胡忠贤好气又好笑,一赋好词,硬是被说成是诗。再说那词,说成豪气还可以,却哪里来的霸气。一字一句,分明是令人扼腕的英雄断肠之意。 词云:沙场倥偬,北霄豪杰,戎马纵横潇洒。望楼危巍,旌旗卫辕门。血雨苍风历尽,刀从容,心怀天下。去匆匆,千古英雄,孤酒祭荒冢。 同是一赋《满庭芳》之词,胡忠贤在场,旁人便无人多言,只听其解画。令叶晨欣慰的是,此图画的果然是简国北霄城,这样都能猜中。而费解的是,这图上只有城墙一角,图的中间,绘的是军营,营中兵士们正在操演,或刀或枪,或卸粮,或饮马,有山有河,林禽草木一应俱全。 此图绘的,原来是数十年前,简国大战列国军队后,得胜休整的场景。图中的河,应该就是现在简国与离国分界的“漳河”。那一战,奠定了简国在天龙陆的领袖地位,大败西面列国之合击。也不知此时,容国和恒国的几位使臣,有没有什么想要表达的东西。三十多年前,与彖国痛失北铁的时间相近,还真是一个缭乱的时代。而那时,远在中土的叶晨,还没出生呢。一代又一代的人,前仆后继,到底为了什么?叶晨此时方明白,图画两侧青山上那些乱七八糟密密麻麻的点点,乃是词中所谓的“荒冢”。 “文科”一园,地方很大,很快就到了中午。这一餐,胡导居然安排了酒。‘大概文人墨客都喜欢这玩意儿吧,不灌下二两,世上便没诗也没词了。’叶晨饮尽杯中,却浑然搜索不到本应发自内心的澎湃“诗兴”。 今日叶晨基本没敢说话,所有的吐槽,自己一个人开心便是。听得胡忠贤一席话后,心到:‘节奏又变了?’ 第95章 浮生半日 今早到了万言斋,未见胡忠贤,叶晨料定这厮又干什么坏事儿去了,原来是入宫请旨。因列国使臣多有独到见解,不集万家之言,怎示简国之威德于天下。于是,胡忠贤明显放慢了列国使臣瞻仰万言斋的速度。只要管好了自家人的口,多听别人来说,对于万言斋肯定是有好处的,万言斋得了好处,不就是简国的好处吗。 所有人各得其所,只要不出此园,随兴玩赏。叶晨跟着叶崇草草绕了一圈,小的院子,池边立个亭,和风徐徐,流水潺潺。大的院子绿树成荫,可容百人宽座。不一而足,“文科”一园里外,竟有十几进院子。 虞卿兰能舞善乐,与乐师调音摆谱,品弦论器去了。难得闲暇,虞喆见邓之曦与长者弈棋,几子落去,居然迈不开腿。一国太子,必文武兼具,对方让邓两子,不失风范,亦显国手之能。魏翔在虞喆左近找块草地,躺下小憩。 只有叶崇和叶晨,两个粗鄙野人,吟诗不知顿挫,填词分不清阴阳,执豪如持棒,研墨如捣酱。睡去就起呼噜,不睡又时光煎熬。索性找来将棋对杀,看得旁人连连摇头,两局未终,观者尽散。 散了也好,叶崇一个眼神,叶晨一把抓了几个棋子往怀中一塞,两人已越墙而去。‘小怪我又不是来坐牢的,你说不让出,我就不出吗?’ 叶晨一落地,怀中的棋子就滚落两枚,叶崇一脸的鄙视,师徒俩却吓到了对面的人。“胡兄弟!”不是胡砥还能是谁。还穿着那身破旧的简国朝服,另外一人一身粗麻,一看就营养不良,瘦瘦的,把叶氏二怪打量了一遍,二话不说转身跑了。 叶晨正要叙话,胡砥作揖告罪“二位将军对不住,我和阿腥还有话说。”转身也奔着去了。 这个阿腥定是胡砥线人无疑,只是为何出现在这里,叶晨也没心思琢磨。师徒二人正要将这没来过的园子游历一番,那边跑来一帮杂役模样的人,口中呼喊“抓贼”,一个个手持棍棒已将两人围住。 只见叶晨一脸惊愕,指天大喊“飞碟!” 这帮杂役回过神来,两人已不知去向。莫说一帮杂役,就是万言斋里的人,又有几个知道“飞碟”者何物。叶晨一路与叶崇聊着飞碟,不知到了何处。只听得孩童咿咿呀呀背诵诗文,叶晨探头看了看,一间学堂,还算气派。正看得出神,衣裳被人一拽,叶晨差点反手就是一掌。 “大哥哥,你的棋子掉了。”声音很甜,一张天真可爱的脸,一个女童,头上梳得一对小抓髻,年纪竟与李永孝之女相仿。左手拽着叶晨的衣服,右手掌中托着叶晨掉了的棋子。 叶晨把棋子揣入怀中,不知何故,却想起了居于弘远李府的光景,朦朦胧,暖融融。“真乖,谢谢你。” 这些动静,早已为里面的先生查知。“你是何人,来此何干?”先生出堂往叶晨这边走了两步,双手负在身后,握着一柄沉沉的戒尺,中年模样,微微有些发福。看着这两个陌生的人,止住了脚步。一身朝服,头上不系冠,白色方巾。显然这里是万言斋某科。 叶晨无意生事,回了一句:“奉泰安侯之命,巡查院落,扰了先生教学,望请见谅。” 先生哼了个鼻音,又来责备给叶晨棋子的这名女童。“龙樱,你去茅厕这么半天也就罢了,却在此与生人厮磨时光,为师平日是如何教你的?” “龙樱知错了。”小女孩抬起手,低下头缓缓走到先生跟前。头很低,左手已紧紧握成小拳头,看起来很紧张。叶晨此时方注意到,那个小小的巴掌,有些红肿。看来这个孩子,今天早已挨过先生的板子了。 那柄戒尺莫说打在这小女娃的手上,就是打在叶晨的手上,叶晨也会叫痛。一板清脆,小女孩一声未吭,二板落下,戒尺却打在了叶崇的小臂上。“这娃娃尚小,先生留情。” “本夫子上朱下贤,半生苦读圣贤之书,哪轮到你们说规矩了?”连家门都报出来了,一副不服文斗的架势。 叶晨哪里去理会,上前蹲下,轻轻压下女童的手,“别哭了,我给先生求求情,进去吧。”小女孩已吓得发抖,还是低头站在原地。 “由我代她受过,恳请先生息怒,请吧。”叶晨还是很替眼前这个孩子着想,伸出了自己的手,就等先生落尺。 先生脸色不太好看,正如其所说,教了半辈子的书,哪里见过如此无理之徒,居然有人敢阻止当先生的惩戒学生。而且这里是万言斋的学堂,万国师道之风范,岂能由这两个浑人坏了名声。但自己手中的板子,肯定奈何不了眼前的两个莽夫,刚才那一板下去,就震得自己虎口发麻。遂向小女孩斥道:“龙樱,若不是你父亲奉礼苦求于我,一介商贾之女,焉能入我门下!你走吧。”先生一甩袖子,自己进去了,里面的孩童依然念诵着圣贤的教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小女孩急了,若是被先生赶出学堂,如何见爹娘。一抹眼泪,冲到先生身后,又伸出了那稚嫩的小手,依旧低着头,左手的小拳头,攥得更紧了。其实孩子也怕疼,但是如果疼一疼可以解决一些自己害怕的事情,再疼也都无所谓了。 先生倒是很高明,完全无视小女孩与叶晨,看得出套路之熟练。端坐于堂上,看自己的书,任由下面孩子们诵读。叶崇一个眼神,叶晨已会其意。必须搞定这个先生,否则这天真灿漫小女孩今后有受罪的地方多着呢,找借口打板子不说,眼前展现的“冷处理”,在中土可是有专业称呼的----冷暴力。 既然都是暴力,叶晨直接一些又何妨。叶晨上前附耳与先生说了几句,先生听完一言不发,只斜视着叶晨,很明显,心情相当不好。叶晨往先生袖里塞了点东西,先生脉门及关节被扣,哪里拒得过。接着,叶晨取出一枚棋子放在先生案上,随手一拍。“啪”一声脆响,那棋子已有一半嵌入厚实的梨木桌中。这一响,孩子们读诵的声音也被打断了,一双双灵动的眼睛齐齐投来好奇的目光。叶崇摇摇头,就这点功力,还差得远呢,若是亲自施为,怎会弄出半点声响。 先生的嘴角抽了两下,似笑非笑仔细地看了看叶晨和堂外的怪人,强换了一副和蔼些的嘴脸到:“龙樱,回坐去吧。”叶晨还算满意,先生又道:“继续读书!”孩子们咿咿呀呀的又念了起来,龙樱努力的念着,回给叶晨一个天真的笑。叶晨出堂要走,看叶崇的表情,事情还没完,转身又抓了先生的戒尺,“那位是我师傅,平时我也很不听话,他老人家想借你这东西用用,谢过先生。” 既然假称“奉命巡院”可行,叶氏二怪也不再偷偷摸摸的,干脆大摇大摆的走在园中。 “你和他说了什么?”叶崇问道。 “我说我是来送礼的,若是不给面子,我就送他去见圣贤。”两人哈哈大笑,又把周围的园子游了一遍。这一片,都是学堂,再往里走,也有长了胡子的学生。所见无不用功,叶晨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简国的软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日头渐渐西斜,两人绕了一大圈,从遇到胡砥的那个地方跃回文科院落。正遇虞喆,看此阵仗,正为叶氏二怪的下落而操劳,那几个杂役可眼熟得紧,旁边还有简国的兵士和两个侯府的管事。 虞喆自然知道越墙进来的两位什么性情,于是简单解释了几句,人在这就行了,对于跃墙而入却似没看见一般。 叶晨早已留了一手,“我们正下棋呢,天上来了个鹰,飞着就往我们棋盘上拉屎。我们气不过,就拿棋子打它,所以就追到了那边,泰安侯吩咐过不可离开文科院落,我们可没打算犯规哟。”说着从怀中掏出两枚棋子,与叶崇开始了新一轮暗器打松果的赌赛。那枚递给叶崇的棋子,对方是用一块不粗不长的木尺来接,两人玩得很自在,众人方散。这一日,可算是叶晨到中霄之后,最松快的一天了。 晚间又会了会胡砥,叶晨方知。墙外遇到胡砥的院落,并不是万言斋之地,而是花家的私有宅院。至于“飞碟”闪现过后,再去的地方,应是属于万言斋的太学一隅。虞喆特邀胡砥,明日同行,共游万言斋。 “人不敬我,是我无才,我不敬人,是我无德。”彖国鹤起,也就是最近两年的事,否则比之甄国,也好不到哪里。经会盟一事,虞喆心中多了许多主张。简国善于平衡列国,多交少伐,且蓄力不怠,以致如今之盛。彖国如何不能效仿,甄国再强大一些的话,与彖国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季国焉能继续为祸。那时,彖国与甄国都不被欺负,两全其美,可谓彖国大计也。 同为太子,同为人质,同受季国欺凌。与其弃弱者与虎狼自谋逃生,不若并肩共搏,尚有生机。此时虞喆与胡砥志趣相投,索性撮土焚香,结为兄弟,只望他日尽展胸中抱负,开太平盛世,暨泽被苍生。 叶晨做个见证,自己与虞喆那繁琐复杂的关系,再加个“拜把子兄弟”进去,彖国的史官们,非得急死不可。 第96章 国之大事 这一日所游,乃是万言斋“兵科”。虞喆特地呈文与胡忠贤,“邀甄太子砥共仰简国之德”,胡忠贤欣然应允。若不是虞喆提醒,胡忠贤早把这毫无存在感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了。 兵科的园子,就不似文科的园子那么雅致了,随处可见强身健体的设施,和杀人的利器。几块草坪也一片惨淡,被踩得满目荒芜,露着光秃秃的黄土。伴随着操练的猛士们不时传来“嘿嚯”之声,使团这边也回以赞叹的喝彩。在集体欣赏了胡导安排的“斗阵”操演后,一行人又前往其他地方观摩。 “斗阵”操演,是以刀牌为主的常见步兵战阵。会盟那日,若不是叶晨的节目太过惹眼,这本来是胡忠贤安排在后面的戏码。令叶晨意外的是,虞喆对此也有不俗的认知。会盟那日开场的枪兵操演也是有来头的,其名“冲阵”,顾名思义就是冲锋的阵型,属于两军接战的起手,包括交战过程中主动分割对手军阵的重要手段。今日操演的斗阵,则是两军交战时,胶着拼杀的场景。刀牌交错,配合矛戈兵士忽进忽退,时左时右,或两人互助,或三五结队冲杀,给人以强烈的身临其境之感。叶晨这个少傅很是名不符实,阵法中一些细节和关窍,反而是虞喆在为自己讲解。同为太子的胡砥,这方面也显示出过人的见解。 叶晨暗下决心,待返回彖国,一定要将兄长所赠的书册,完整细致的翻阅几遍。这些课,不好好的补补,将自己比做彖国崛起的希望,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个把时辰的操演,很快就过去了。叶晨庆幸自己没有露丑,要是胡忠贤有意再探探彖国的实力,叶晨那点儿老底还真不够给人看的。 操演过后,转至一处楼阁,内外卫士林立,戟甲森严。叶晨抬头,堂口高悬一匾,上书“威虎堂”。众人鱼贯而入,此堂四周的墙壁下,摆满了书架,就连楼梯下面都不放过。书架上则一层一层堆得满满当当。大厅正中有台,覆以纱绸,上官下令之后,由几个士卒们小心翼翼的揭开。 叶晨所见,乃是一个巨大的沙盘,胡忠贤称为“天龙局谱”。盘中乾坤,便是天龙陆列国之分布。关隘及要冲的位置,都城、道路,河流与山脉自不必说,何处林密,哪里原广,沙盘上已看得分明。不但地形展示得明了,连国境划分都以小针穿线而示,此地俨然是简国军机要地所在。 叶晨惊叹着简国运筹帷幄那难与比肩的维度,也仿佛轻轻触碰了一下大国的雄心,虽面无波澜,已是满腹的颓丧。叶晨惊叹的,岂止是彖国的渺小或列国的广阔,这沙盘简直像是有生命一般,近阳一城,和北铁一郡,已赫然划在彖国的境线之内。 叶晨与虞喆压制着心中的震撼,胡砥也好不到哪去。就算只以彖国为参照,甄国也小得可怜。西面水草丰茂的原野,已属容国的版图;南面肥沃的秧田,来了季国的农人;自己在简国充当人质,十年之间,甄国变强了吗?哪怕只是一点点儿。东面和北面的群山密林,则好似两道永远冲不破的铁壁,甄国还能退到哪里?如若不退,这仅存的立锥之地,又能残喘几时? 胡忠贤赞誉过天龙之宏阔过后,命令兵士放下了悬在梁上之物。叶晨原以为这些都是字画,待得一幅幅打开之后,列国之人可谓统统惊掉了下巴。打开的四幅图,分别是“离”、“冉”、“彖”、“季”四国的地理图,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诸多地方的名字,河道的支流,矿产的名称,无数的村镇名字后面,还有各色的符号。而这些符号,在墙边一排排书架顶端,都能找到对应的形状。简国对列国地理的了解,恐怕已超过了列国对自己的了解。 偏偏这时,容国那位陈告指着季国图上的一个符号相问,胡忠贤便吩咐旁人应承。叶晨细看,此地名为“黄羊村”,这种牛啊羊啊的村子,图上至少有百十个。一名官员去书架上翻找了一会儿,已捧着籍册过来回来。胡忠贤点头应允,官员便念起来:“黄羊村,计一百二十户,民耕,兼养禽畜,亦产桑麻。井二十余眼,田近二百。884年甄付于季。” 胡砥听得最后一句,心中愤恨却无可奈何。那一年,甄国陷于战祸,万般无奈下,只得与季国签了城下之盟,一郡穷困,还割出去一半。黄羊村,就在被季国巧取豪夺划走的版图中。 陈告听了,连连称赞。樊骞却不高兴了,“我季国的地理,简国怎拿来示于天下,难道这就是泰安侯会盟的诚意?” 胡忠贤歉意了两句,却去斥那受命的官员。转脸到:“此番会盟,简国特备列国地理物志,也是一片赤诚心意,昌平侯莫要误会了,这物志无论带到朝廷还是地方,可都是施政的明灯,造福于民的良方。” 樊骞语塞,但如果再念,估计就要翻脸。王为杰还算识相,问的是离国图上标记。众人都认真的看,仔细的听,简国这一手查户口的功夫,天龙绝无出其右者。 此次会盟,离国并无任何参与,胡忠贤特意打开了离国的地图,分明有借尸还魂之嫌。离国和简国,乃是宿敌的关系,这一点世人皆知。离国这张图肯定是送不了人的,但是有这样一张图的存在,简国难道会是离国卧榻之侧,酣睡的存在不成。 包括简国自己在内,没打开的图还剩五张。其实不论今日来了哪一国的使者,都能对号入座。胡忠贤或许早已预谋要做个人情,放言列国若有需要,可安排匠师临摹,抄赠一份。当然,仅限取去自家的那一张。今日游历万言斋的气氛,完全不同于往日,明显十分沉闷,沉闷得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午后,胡导又引领着列国使者见识了威虎楼第二层的一半。这半层放着的,同样是沙盘,“离国局谱。”沙盘的尺寸比一楼那个小一些,但因为只针对离国一域,沙盘所揭示的内容,更加精细,属于楼下沙盘的局部放大版。连江湖门派和矿产的名号都标记得十分清楚,叶晨记下了一个地名“离生山”,籍册可写得明白,“天龙江湖大派,门徒广布,万者不可计其数。” 胡忠贤的良苦用心叶晨算是看明白了,这与中土周边那些个喜好秀肌肉的政客所为,是一个意思。容国和恒国的使者,定会把这个消息让离国知道,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离国乃至列国的户口,简国早有计较,想要胡来的只管试试。看着沙盘的名,叶晨心中发笑:‘好个离国局谱,你简国这般作为,谁能比你离谱?列国的菊花,不是早被你死死的盯住了吗?’ 至于另外半层,众人不得见,上面还有三层,有些什么内容,大家早已心照不宣就行。没抱大腿的随时欢迎,抱着大腿的勿生贰心。威虎堂之行,简国煞费苦心,一来敲山震虎,二来借图广结善缘。不但秀过了肌肉,还殷勤的摇动着橄榄枝。 楼上凭栏的景致,想必可以一览中霄无遗,今日的胡导就不那么厚道了。与昨日一样,请勿离园,随兴玩赏。众人前脚才迈出威虎堂门槛,“咣”一声厚重,大门就闭上了,我的地盘我做主。 除了威虎堂和校场,兵科一地也几个特别的园林。“随兴玩赏个毛啊。”叶晨继续吐槽,居然没人搭理。虞喆与胡砥组了队,魏翔有护卫之责,始终跟着。叶崇则一言不发,招呼也没打,往校场那边去了。叶晨难道会与王为杰一起玩赏于此地?还好虞卿兰在侧,正好两厢情愿,比翼双飞。 叶晨对这个内人,关心得太少了。平日看不出来,此时闲暇独处,叶晨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幽怨。而叶晨能做的,恐怕也只有像现在这样,静静的陪伴。一面是以身相许的红颜消瘦,一面是精忠报国的铁骨铮铮。叶晨想起一个段子,一个写在图片上的段子。图中是一双有力而粗糙的手,抱满了砖头,下面写了几行字,“我若抱着你,便不能搬砖,我们也就没了衣食。而我的手,努力搬着砖,该如何抱你。” 虞卿兰传递给叶晨的,除了幽怨,从来不缺乏动力。两人明显期待着一个完美的国,一镇富庶的村,一舍喧嚣的园。就像校场上这几个正在比划拳脚的兵士,不着坚甲重盔,不持刀枪剑戟,没有拼杀,没有流血,一切是那么祥和。 不知不觉,两人又绕回校场,早间操演的队伍撤得无影无踪,连这里都显得那么的平静。转过门廊,叶晨大惊失色:“不是做梦吧?!” 这道廊不长,尽头处叶崇站得有些吃力,一手捂在胸前,嘴角一道血线。 “快去找魏统领,你们离开此地!”丢下了话,叶晨撇开虞卿兰,疾奔而去。 廊道尽头有个转弯,管你天王斗圣,‘拼了!’ 第97章 接踵而至 叶晨立在叶崇身前,已摆好了架势。对面只有一人,“赵公子?”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凌塔长子,赵斌。 以叶崇的功夫,锦浩宫的人如何伤得了他。但事实在眼前,又让人不得不信。正竭力思索间,叶崇发话道:“退下。”听得出口中溢出鲜血的声音,气息也杂乱得紧。 此中必有蹊跷,叶晨收了架势,却依然挡在叶崇身前,面上冷冷,眼中萧萧。 叶崇却笑着说道:“三掌已过,凌塔兄的救命之恩,叶某算是还了。” 赵斌则说到:“知你武功了得,但从今往后,姓叶的终是赵家死敌。” 赵斌转身走了,叶晨要追,肩头已被叶崇扣住,力道绵软,看样子伤得不轻。赵斌身着乃是简国武官衣服,这笔账总是可以算的。叶晨急忙查探叶崇的情况,不一会儿,来了一大票兵士。叶晨无意拂逆,只得草草收场,今日这趟游历,简直叫人牙痒痒,心凉凉。 事情其实很简单,以胡忠贤的能耐,赵凌塔在瓮中尚无力得脱,何况这些后辈晚生。首先,胡忠贤给了赵斌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于万劫不复之地有人伸来救命稻草,正常人都会死死握住,这是人性的本能。待得救之后,对这个救命之人进行回报,这是江湖的本能。在得知锦浩宫的灭门焚山是赵凌塔为国家鞠躬尽瘁之时,无论多么难以接受,但并不会菲薄于父,这是身为人子的本能,哪怕父亲错了。 锦浩宫之劫过后,胡忠贤对待锦浩宫的人很好,除了衣食和居所,还为锦浩宫的众多门人竭力获取朝廷编制。“报效国家”同样是子民的本能,虽然是在胡忠贤不被察觉的网中,抑或,网中之人本就不愿去察觉什么。 焚山灭门的真正原因,经过一系列编纂,变成了赵当家忠于国事的大义之举。赵斌带领剩下的门人在侯府当差,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赵斌眼中,父亲是光明磊落之人,纵入龙潭虎穴,又怎会对不住“侠义”二字。至于后来赵凌塔死在近阳,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近阳弹丸之地,能杀得了赵凌塔的人,除了叶崇,再无他人。是以今日,见了杀父仇人,又怎会听其开脱。 在胡忠贤这边,事情就更简单了,无论效力于简国,还是为侯府办差,都成了赵凌塔的遗命。这些头脑简单的江湖之人,只要给他们找一个合理的对头,为了报仇,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到了最后,需要他们自己把那个叫做“侠义”的东西,打得粉碎。 想来赵凌塔身死近阳的消息,也是胡忠贤加以“润色”之后,告与赵斌的。简国朝廷始终将此事,称为慷慨就义,甚至不怕得罪彖国,也要给赵凌塔追封品衔,赵斌又怎会毁了父亲英名。 一个是为国捐躯的忠良,一个是受尽利用的龌龊之辈,哪一个形象更适合九泉之下的赵凌塔呢?无论叶崇怎么解释,赵斌的三掌终还是打了出来。 叶崇硬受了赵斌的三掌,除了与赵凌塔的情分,也是路留一步,希望有朝一日,能让锦浩宫的门人重归正途。否则的话,纵使失了一臂,十个赵斌,又如何伤得了叶崇。 看着叶崇苍白的脸色,叶晨有些后悔。毕竟,将师父从一个江湖,带到另一个江湖的人,终究是自己。叶崇此时连运功疗伤都免了,静静的躺在榻上,像一个普通人,正在生一场大病。 偏偏此时,胡忠贤造访。 “不见。”不待虞喆发话,叶晨已冷冷的说道。 “本侯为万言斋之事,特来致歉,还望太子给个容情。”胡忠贤显然已到院中。 叶晨先虞喆一步,已到院中,赵斌也在,身上绑着绳,看样子绑得很结实。 “叶侯稍安,本侯特将此罪人带来,任凭处置,另奉极品续命人参一支,以养元气。”胡忠贤说完,从人捧上来一个精致的大木盒。 叶晨差点气得吐血,送个人参假装下烂好人也就罢了,还他喵是“续命”人参,完全是怕老怪死得不够快,再补上两道催命符。 参是一定要收的,魏翔省了那些客套,抱着参盒往赵斌一脚蹬去。那厮也算硬气,虽然手缚于后,滚了几圈,尤自站起,依旧昂着头,一声不吭。对于锦浩宫,叶晨是一幕幕聚上心头。自己大婚之时,赵斌乃是殿上贵客;误闯锦浩宫时,自己有失在先,赵斌依然以礼相待;直到锦浩宫被灭门焚山;还有赵瑞和赵怡。这个锦浩宫未来的掌门人,不仅沦为胡忠贤的鹰犬,今日闯了祸,就此殒命也是情理中的事。 叶晨其实并不理性,若非叶崇反复交待过,了结赵斌的性命,也只是一息间的事情。叶晨没想到的是,胡忠贤于夜晚亲自前来,难道就为了“赔罪”这么简单?这种事情,随便吩咐个管事的,不就解决了。 虞喆心中却看得明白,“泰安侯有心了,叶统领虽受了伤,本无大碍,又占得万言斋多有圣手仁心相助,修养几日,此事便过去了。” 两人客套了几句,胡忠贤逐渐表明了来意,叶晨暗咐,果然来者不善。看来胡忠贤已拿准了天龙令的消息,会盟前曾有约定,此事由彖国去办。再看看使团现下堪用的人手,胡忠贤此来,分明是“送客”来的。 “盒子之中,除了人参,当然还有其他对列位有用的东西,还望莫辜负了本侯的一片苦心。”胡忠贤淡然的说完,带着从人告辞而去,留下使团一众人踌躇神伤,还留下了孤鹰般立在院里的赵斌。 叶晨咬着牙,还是吩咐不可慢待于赵斌,至于处置,现在还真没功夫与这厮计较。盒中的参一如胡忠贤所说,确是极品。更极品的是胡忠贤于盒中的留书,天龙令的线索,在甄国。留书中还特意阐述了此事的重要性,诸如要是拿不到东西,虞喆也没脸回彖国去啊,彖国的百姓对他们的太子是多么的怀念之类的话。也就是说,叶晨该出发了,去甄国一个叫“三蚱”的地方。 众人简短一聚,梳理着留书中只言片语的讯息,揣测着今日所发生的,和即将可能发生的事。虞卿兰一边安排人准备叶晨路上一应所需,一边为叶晨筹谋着发生各种情况的应对之策。叶晨则万分焦虑,弟子规的队员们对付些土匪路霸是绰绰有余,但对付中霄的各类势力,已明显力不从心,就算对手是赵斌这种级别的角色,多来上几个,也怕是难以应付。叶崇卧病在床,虞喆一介书生之力,魏翔必须和使团在一起。 留书所言,时间紧迫,半月之内必须深入甄国。而使团现在这点人手,也是捉襟见肘,中霄基本的护卫力量是必须保证的。同时,胡忠贤此举的真正目的,还不一定就着落在天龙令上。 一个时辰后,众人在驿馆门口道别。叶晨带了五人往东,去甄国。魏翔护卫着虞卿兰往西,去石牛村。虞喆和剩下的队员,在驿馆守着叶崇。与虞喆一起的,还有胡砥,既然要深入甄国,胡砥提供一些助力,还是相当有帮助的。 虞卿兰去石牛村,已是无奈之举,情急之下,必须把目前中霄的情况,让山水阁知道,彖廷才能有的放矢的提供助力。这次讯息发出后,使团与彖国的联系,将出现一段时间的真空,就算可以用到山水阁安排在南霄城的助力,快马一趟单程也需要数日。 叶晨东出中霄,脑中满是虞卿兰的倩影,‘中霄这段时间,要是多陪陪娇妻,该有多好。’而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那柔弱的肩,俏丽的面,还要迎接着中霄城随时可能骤降的风风雨雨。 伤怀间,叶晨一路疾驰,已至五里亭。亭周火把通明,站了十几个人,拴了许多马,还停了一驾华丽的马车。 正是相请不如偶遇,叶晨跳下马,一脸的笑。好个患难见真情,还有人饯行。不就是去一趟甄国吗,莫非中霄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庭中之人比上次相见低调了许多,头上的冲云冠,换成了黑色的包巾,出尘飘逸的鹤氅,变成了紫色锦缎斗篷,手中依旧把玩着两个弹子。叶晨虽然心中纳闷,还是大方的走入亭中。亭中静立之人,乃是龙氏行馆三当家,龙闵。 此来中霄,叶晨曾去玥璇楼拜访,有幸见到了大当家龙鳞。人是见着了,却碰了一鼻子的灰。什么强强联合,什么共赢互利,就连想借点钱粮这种小事,都完全搁浅在纸上。看今日这架势,就算叶晨不去高攀,至少也是好朋友之类的上宾之礼。且不说龙闵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种百八十度的态度大反转,叶晨顿时生出许多期待。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叶晨与龙闵吞尽盏中美酒,破盏而别。‘吉人天相,小怪我的运道,不是一般的旺啊。’龙闵不但为叶晨饯行,还送了许多好东西。 这一日午后,叶晨交待好诸般事项,一行六人继续东行。到得一处路口,叶晨拉偏了马头,目送五名队员东去,‘至少现在,使团之人是安全的。’ 叶晨一人两骑,独自北往。这两匹好马,是龙闵相赠,怕叶晨长途赶路,马力难续而备。叶晨直奔容国,又折往东北,一路上坡多,下坡少。十日的光景,只如弹指一挥。 “饶边”是容国最东面的一座城池,虽名为“饶”,却没有半点富饶的气象。叶晨所看到的,是一如北铁收复前的惨景,甄国的旧民如猪羊般被奴役和买卖,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只要手上拿着个面饼,就有成群的孩童不遗余力的上前乞食。市集的边上,跪满了各色的奴隶,脖子上还套着一条条短绳。一些年轻点的妇女,膝盖前会放几粒碎石,只要有一样多的银子,谁就可以牵走。 同是容国治下,饶边与白鹿相比,这里简直就像地狱。要是条件允许,叶晨真想带些队员来,夺下这座城池,还这里的人,一个名副其实的称呼。叶晨不能张扬,散尽了手中的面饼,扶了扶斗笠,牵马出城。 叶晨照着龙闵给的地图又行了一日,已无道路,前面是险峻的山,巍峨,一望无尽,虽已过立夏节气,山峰之巅,还能隐见未融的白雪。起初,叶晨还能占着充沛的内力快速行进。可没过多久,就慢了下来,脚下尽是崎岖不说,叶晨已明显感到,这里的海拔,比之简国、彖国,应该已高出不少。 莫说荒无人烟,除了天上有鸟,地上跑的活物,都不多见。阳光下,天空到是蓝得销魂,而夜晚,则冷得要命。叶晨心中,不时咒骂胡忠贤两句。 又一日过去了,叶晨确信自己就在目的附近,依然一无所获。‘死胡忠贤,藏个人都不会,非得荒山野岭的操作,害苦大爷我了。’星空渐露,映着天边的霞光,令人心旷神怡。叶晨顾不得美景,晚饭还没着落。就在此时,一只山羊从林中奔了出来,叶晨毫不犹豫,举弩就射。那山羊在地上挣扎,却跑不了了。 “本来呢,我就想弄个野兔或者山鸡什么的,既然羊兄你主动跑出来,那就谢谢咯。”叶晨自言自语,背好了弩箭差点儿吓得叫出声来。林边有一个人,手持尖矛,猫着腰正看自己。 僵持了一会儿,对方明显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叶晨也熬不住了。说到:“要不这样吧,如果羊是你家的,我出银子买;如果这是你先看到的猎物,那么一人一半可好?”叶晨带着商量的口吻,说话尽量和气,因为眼前这个人,除了手里那根尖一点儿木矛,身上基本看不到人类文明的影子。 叶晨又与之商量了两次,那人侧着身往山羊这边慢慢的挪了几步。“吃…羊。”十分沙哑,但居然是女性的声音。 第98章 荒山野岭 可以沟通就没问题嘛,叶晨嘘了口气,还真不想动手。一是不想伤害这个对着自己磕头的人,二是四下看了半天,这人应该没有同伙或者族人之类的存在。对方既然提到了吃,就好商量了。经过耐心细致的交涉,双方逐渐放下戒心,并决定一起烤了这只羊,叶晨扛着羊一路跟去,也好像明白了一些状况。 眼前这个散披着白发的女性,并不是山里的野人,满脸的皱纹,但行动却很利索。这个女人自称“阿花”,基本不说话。她的家,在一棵树上,树旁的一块空地上,燃着还没熄灭的柴火,阿花点了根木柴递给叶晨照亮。不远处的石壁下面,有一个小石窟,里面有一小池清水,叮叮咚的滴着。 “有人聊天真不错,这羊我来烤吧。”叶晨自荐,阿花也没有反对。叶晨将山羊洗涮了一番,简单的腌制了一部分,回到树屋下的空地。叶晨手上的没烤的羊腿都差点惊掉,火堆旁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兽皮,同样一头的白发,看起来很虚弱,也不知阿花怎么把这个人变出来的。 虽已入夜,但这里风并不大,这两位还真会挑地方。叶晨烤好了羊腿,三人分着吃了。味道还可以,就是差点儿辣椒。餐后,叶晨又尝试给躺着的那位诊治了一番,一味提神正气的药。刚才看起来奄奄一息的阿山,看起来也精神了许多。叶晨虽不通药理,但阿山的情况,应该是很久没吃到盐了。 阿山比起阿花健谈多了,原来这两口子,是承受不了容国的税,逃进山里的农人。至于在山里生活了多久,他们自己也讲不清,总之许多年了。他们逃进山里的时候,应该很年轻。叶晨看得出,除了面容和外形,这两人还保持着某一个年纪的言行动作和神态。 这已经是人类协作的最低限度了,两人成组。一个人生病,就由另一个人解决伙食。与世隔绝,相依为命。看着仿佛已经经历过地老天荒的这两位,叶晨不自主的生出一丝羡慕,和满满的敬佩。‘活着就好,在一起,就好。’ 叶晨从阿山口中得知,方圆几十里,还有人烟的地方,往北还有一处,一两日的路程,也就三五户人家的样子。事情有了眉目,叶晨准备天亮就动身,于是将身上不必要的东西取了出来,都送给了阿山,包括半小包盐,和一小瓶药丸。弩箭也送了,他们打猎应该轻松些,匕首也送了,无论用来防身还是切割食物都会方便许多。还有一些碎银,有机会的话,他们可以到外面的世界,去换点盐。 感谢的话,大概阿山夫妇已经忘记怎么说了。叶晨荣幸的被邀请到树屋过夜,其实就是树上的一个窝棚,上下都搭了些柴草和树枝,相对平整一些,多少 还有些遮风挡雨的作用。 叶晨心中嘀咕着,自己要真把这地儿占了,他们又睡哪里。反正此间林密,栖身之地倒是不愁,又不是没凑合过,如今只是再凑合一晚而已。 次日天刚破晓,叶晨吃了些羊肉,与二人作别。临走时,阿山非要将一件兽皮做的粗糙常衣送给叶晨,叶晨哪里肯要。推来推去,阿山夫妇将自己所有的贵重物品都搬出来了,看样子,是希望能对叶晨的慷慨馈赠回报一二。一个普通的罐子,几件兽皮做的衣服,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两个破旧的篾竹篓子,和几块打磨过的石头,还有昨天烤好没吃完的羊肉,和几根兽骨。 盛情之下,叶晨推搪不过,撕了块羊肉,还是走不了。只得又拿个破竹篓,将行囊塞了进去,背在身上大呼好用一番,方得离开。阿山在树上与叶晨打招呼作别,阿花则跟着叶晨送出老远,什么时候离开的,叶晨也没在意。夫妇俩于这荒山中过着清苦的日子,用朝不保夕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也不知他们怎么熬到今天的,更不知他们还能熬多久。那一头白发,和虚弱饿身体,应是长年很少有盐可食用导致的。而中霄那些达官贵戚一顿饭吃剩后倒掉的盐,可能就是这两位一年的用度了。叶晨一路只想着,天底下这样的惨景最好不要再遇见了。原来孔圣并没有骗人,“苛政,猛于虎。” 根据阿山的忠告,再往北走,山中便常有狼群和大虫出没。叶晨摸了摸腰间的各种“近阳造”,火、强光、声响,若真遇到状况,这能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提高幸存率。当年冯忠为了找白鹿果给自己续命,曾于白鹿北山搏虎,要不是搏斗中兵士及时出现,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而眼下,自己孤身一人,搏虎这种不确定因素极高的行为,还是尽量避免得好。 要想找到人,先得能活下来。找到这个人,可以获得龙氏的认可,后面的事情才有机会谈。 叶晨已做好打算,白日尽量赶路,天黑前要准备好栖身之所,否则,独自在这群山中乱走,实在太危险了。心中反复思量着阿山的忠告,叶晨提气疾行。此处山间水源倒是丰富,就是冷得慌。 寻了大半日,叶晨欣喜若狂,因为从刚才的某一步开始,自己已走在一条小路上。叶晨十分确定,这就是一条路。看来人的本能还是有很高的共性,比如把不同的人放到这山林间,不论武功如何,走路这种事情,基本都被潜意识操办了。而人类的潜意识,在某些环境的作用下,居然惊人的相似。既然有路,就有了大致的方向,而且,可能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叶晨庆幸,自己到了,“狼嚎岭”。地图上的位置就是这里,很难想象,具备农耕文明的人类,会愿意主动跑到大山里,与野兽争夺生存资源。 密林的外面,有一条稍微像样些的路,一直通到这个所谓的村子里。而村子,也就六个建筑,清一色的木制结构,比自己曾经与贺亦君那个小屋,还要粗糙。村子建在陡峭的石崖上,有几处地方只有攀爬,才能上去,此外便没有其他的路了。 如果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应该如何安全的带其离开呢。 叶晨恨不得立即拔出归无,直接上去找人,遇到非武装人员,就谈,送礼,找人。要是遇到武装人员,就干死他丫的。但是考虑到对方人数和环境,叶晨毫无悬念的打消了这个念头,实在太幼稚。对方只要有一个高手,这些天的苦,自己就白吃了。 理智些的办法,是先隐蔽侦查,确定没有埋伏或陷阱,再做进一步行动。很快,叶晨又否定这个设想。这里藏了重要的人,对手岂会毫无准备。而且这山崖一柱擎天,居高临下十分有利观察,自己刚才一路小心靠近,或许不易被发现,但再往前去,可以利用的遮蔽物就越来越少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万一自己动作大了,惊动对手,“撕票”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叶晨整理着现下可用的一切资源,事到如今,这应该是最妥当的法子了。 叶晨悄悄返回林中,折了些藤蔓枯草,将归无至于篓中盖住,砍了根截小树。又贴脸于地蹭了些土,衣袍撕破几处,身上手上抹些泥垢,总之要够狼狈。一通折腾,叶晨又吃了些羊肉,喝了点水,然后静静的坐下来。这是最后的准备,收敛心神。 须臾,叶晨背着竹篓,杵着树枝,一瘸一拐的走出了树林。走得几步,还抬手到口边,冲崖上不大不小的喊一句“有人吗?” 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东卫志》 无论如何,叶晨必须要上到崖上,颓长的距离,和崎岖的山道,再快的身法,也快不过眼睛的反应。与其一现身就触发对手的敌意,不如略施所长演一演,尚可见机行事。 叶晨还伏在林边之时,崖后有烟,这个时间段,正是生火烧饭的点。叶晨一路走去,居然没人应承。但叶晨十分肯定,对手的视线,早已从崖山某处着落在自己身上。到了崖下,叶晨并不急于上去,喘了几口,又取篓中水袋喝水。收好了水袋,又喊了两嗓,见无动静,才缓缓往上爬。途中还跌了一跤,把树枝也跌落了。 上得一阶,地势稍缓,叶晨卖力的表演着。此崖十分陡峭,虽然牺牲掉了出行的便利,但是却可以有效的防御野兽靠近,也是求生于崇山间不二的选择。叶晨“奋力”的爬完了第二阶石崖,已受到了热情的迎接。 身前对着一柄生锈的两刃钢叉,脖子上还架一把明晃晃的刀。 叶晨哈着腰,一边抖擞着手腕作揖,一边说道。“大哥大哥,借宿,求借宿。哈。”而抽搐着脸上,努力的表现着善意。同时,叶晨知道来对地方了,自己要找的人,肯定就在此处。 持叉的乃是此间猎户,一身的兽皮,须发缭乱,皮肤粗糙。而握刀的这位,就算只看这把刀,也知道是位过客。不远处半人高的石墙后露出个头,发冠扎的工整,与这位握刀的应是一路人。那生冷的眼神下,墙后面应该有一把上了弦的弩。 “滚!”握刀的那位发话,叶晨还来不及开口,那人口中又吐出三个字,“或者死!”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与师傅进山采药走散……”叶晨才说到“散”字,握刀之人已一脚往叶晨小腹蹬来,这里站的若真是个采药之人,这一脚,还不把人踹到崖下跌死。 叶晨侧身一让,左手握住钢叉荡开了架在颈上的刀,旋身一记扫堂。那人尚未跌倒,叶晨一式“冲云”自下而上打中那人腮帮,接着进步用劲一撞,猎户钢叉脱手,滚了个筋斗,一头的黄灰。石墙后面那位,还真抬弩就射。叶晨左近一步闪身往右跃起,避过来矢,一柄钢叉回了过去。 “当”一声响,火花四溅。‘小样,这都躲得开。’叶晨落地一滚已藏身在岩石后面。那使弩的与自己不到三丈距离,刚才这一投居然闪开了。一声哨响,叶晨知道,再藏也没用了,亮出归无侧身一滚,刀已架在猎户脖子上。 “好汉饶命,你救救我们吧。” “他们有多少人?”叶晨这么一问,猎户有点犯晕,用最快的速度想了一想。“十二个。” 叶晨就差等着猎户掰指头算了,接着又问到:“你们多少人?” “十一个,阿狗他爹去年死了。”叶晨直接晕倒,深叹值此紧张时刻,猎户却如此神经粗壮。那阿猫他娘要是前年去的,你要不要告诉我呢。 叶晨心中吐槽,那边人已聚了起来,地上躺的那位不算,对手还有十一人,就是叶问上身,一般也只能打十个啊。 叶晨起身疾步而进,这十一个人要是聚了起来,今日的胜算只怕还要大打折扣,不及细想,已和眼前四人交上了手。数合过后,叶晨心中叫糟,虽然了结了两个,但都属于龙套级别。而现在围着自己的人,共有八个,都不太好对付,除了拿着条柴的那位,你该不会就是阿狗吧,难道不能像阿黄那样审时度势先避一避。 转眼众人又斗在一起,叶晨占得归无犀利,又放倒两个。虽未落下风,却喘得有些厉害了。要想干掉剩下的六个人,叶晨还是自信的,但那之后,再想对付屋顶上像个秃鹫般立着的那位,就断无可能了。体力先不说,那人的功夫只怕并不弱于自己。 这时,阿狗咆哮着向叶晨冲了过来,叶晨手腕一转,那条柴就飞了。好人做到底,叶晨一记神龙摆尾,阿狗脱离了战阵,剩下五人也攻了过来。现在人少了些,叶晨努力的腾挪着。瞅准机会卸掉一人兵刃,一式咫尺天涯往那人胸膛送去。 只要再了结一人,叶晨就可以压制住剩下四个。 这一式终还是被打断了,屋顶那位依旧还在原地,但并不代表,他不能影响这场拼斗。叶晨被一块飞石打在脸颊上,感觉牙都打松了,脸瞬间肿了起来。 叶晨就地一滚,定了定神,恨不得怒骂几句,又有什么用。那人刚才若是放几支镖,叶晨现在说不定已被乱刀分尸。 再斗下去,叶晨已毫无胜算。现在哪有时间细想,叶晨将归无往地上一投,已稳稳的插在土上。“你耍赖。” 除了屋顶那位,旁边五人也哈哈笑了起来。 叶晨伸手入怀,掏出银票搓开在身前亮了亮,像一把扇子,美丽极了。“我带人走,或者我走。” 屋顶的人说话了,“你要走?” “对,这里的地形我熟,所以受命来赎人,我要走,你们是留不住我的。” “要不试试,老子这些日子闲得慌,要是抓住了你,剥皮抽筋,挖心煮肉。”屋顶的人淡淡的说完,又补了句“如何?” 叶晨暗自吐纳了几口,稍微恢复了点体力,也不知要是真玩起猫鼠游戏,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虞卿兰和老怪。 “好啊,要是抓住了我,各位不但可以挖心煮肉,另有银票相赠。但是,若抓不住我,银票没了,你们就在这荒山上,慢慢等着你们的主子吧,他一年不来,你们就等一年,十年不来,你们就等十年。要是他被人杀了,你们就在这里等一辈子,我可是妻妾成群的男人。”叶晨笑着说完,收好银票和归无,一副随时可以开始的样子。 这一番话,直说到这些人心眼儿里去了,这荒山之中,无酒无乐,村人打到野味时,还有点油水,前段时间天寒,除了吃糠咽菜,还是吃糠咽菜。最重要的,是确实不知道还要在这荒山蹲守到何时。 “身上有银子,却没地方花,这就是列位行走江湖的梦想吗?”叶晨又补了一句,生怕犹如坐牢般守在这儿的人,忘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 几人面面相觑,僵持了老半天,差点被叶晨一刀捅死的那人说到:“有多少?” “一千两。”叶晨才说完,那人的脸色就阴沉下去了,叶晨接着又道:“或者一万两?看大家的表现了。” 不知不觉间,叶晨努力尝试占据这次交易的主动,也在想着如何脱身。 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叶晨与众人达成了共识,叶晨先付五千两定金,这个叶晨要找的人,则由这几位带往饶边。只要人平安,见面后叶晨再补上一万两,从此各奔东西。如果叶晨耍诈,这些人就撕票,每人有千百两银子不说,还能回到外面活色生香的世界。 进一步核实了叶晨的一些身份后,就在这光秃秃的石崖上,就在这片刚才还在刀光剑影的方寸之地,叶晨见到了自己受命要找到的人。头发散乱,很年轻,与龙闵的描述很接近,只是现在看起来精神有些萎顿,开口的机会不多,但说话时字字句句言辞精,隐有出口成章之势。叶晨又问了几个问题,算是验明正身,‘就是他,三当家要找的人。’ 第99章 暗渡陈仓 谎称“容国人氏,陈训。”这是叶晨能突然想到的最优答案,事情就算被拆穿,也是容国干的坏事,与彖国或者简国毫无关系。陈训之名,也是叶晨出自曾耳闻的容国名将“陈子训”。如果这个名字引发了山贼对陈子训其人的任何联想,胡编乱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叶晨交了定票,在一众“山贼大哥”的注视下,终于下得崖来,天已有些黑了。狼嚎岭一如其名,往南一路行去,皆闻狼嚎,或远或近。行了约有二十余里,叶晨不敢再走,爬上棵大树休息休息,待天明续行。这一日也累得够呛,要不是自己机灵,死在这种地方,千年后也依旧是孤魂野鬼。 叶晨回到饶边,立即找到龙氏行馆的掌柜亮明了身份。掌柜的姓祁,叫祁户。那掌柜看过叶晨信物,并不怀疑叶晨的身份和差使。但叶晨那些“小小的要求”,自己如何应付得了。一万两银票,祁户掌了一世的柜,也没摸过这么多的银票。 龙氏行馆在容国一线,生意还算可以,但饶边偏远,此地的堂口平日主要以采办山货为主。私盐的生意虽然也做一些,莫说万两,就是千两也拿不出来,更别提银票了。 一万五千两,买一个活生生的太子,无论哪个国家摊上这事,都不会犹豫的。山中的人质,正是简国太子,赵翯的异母兄弟,赵扩。叶晨也知道龙氏在天龙陆的财力,偏偏自己就那点家底,还与人谈了个万两的大单。现在再拿欠条来镇场面,换做对面站得是自己,撕票也是唯一的抉择。 叶晨好说歹说,连祁户的未来都搭上了。祁户终于将叶晨引到内堂,搬开了床铺,从床脚的砖缝下,取出个精致的小木盒,盒中有一千两银票。一共五张,一张贰佰两。 列位“山贼”虽带着人质,估计最多晚两天,也该到了,而龙氏在天龙陆北方,其他最近的堂口,至少也有五日以上的路程,还需快马。叶晨看着后院栓着的那几匹脚力,连连摇头。 祁户又招来了行馆所有的人手,一共八人,老叟黄童一应在列。能扛货的那四位,就算每人发一把归无,群起而攻,也休想在“秃鹫首领”的刀下走过五合。 看来,只能在银票上下点儿功夫了,但要把“佰”改成“仟”,就是杀了祁户,他也做不到,就祁户倾注全部心神改了,只要一交票,立马穿帮。 叶晨心中又生一计,直接造假票。终于还是可耻的失败了,上品的纸张、雕版、油墨、混合了金粉的朱印、蓝印、墨印。若是身在近阳,花几日时光,尚可将就着糊弄,饶边一地,除了穷和惨,哪里变得出这些物件。 一千两银票,当然买不了一万两的货。然,叶晨在北铁收复之前,就已经在筹谋如何以一两银子,干十两银子的事。到如今,权且试一试。反正没银子给,人还是得要回来。骗子就骗子吧,只要骗得不是良善之人,叶晨干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 “祁掌柜,今日施粥。”祁户懵了,这位行馆派来的当家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到底要干什么也不说清楚,让人云里雾里的。 “记账,银子你先垫着。”叶晨又补了一句,祁户生怕叶晨又捞自己油水,赶紧的办事儿去了。 “祁掌柜,你与此地官府熟不熟?”叶晨继续发问,祁户已跑得没影了。 不出叶晨所料,万两白银的诱惑果然很巨大,三日之后,叶晨要的人已带到了饶边。对方也很谨慎,坚决不肯入城。叶晨给祁户一个明确的信号,祁户手下众人纷纷行事。 叶晨出了东门,眼前是七骑,看各骑鞍侧之物,来人已备好了食水,看得出各奔东西那迫切的期望。 “在下家住白鹿,列位也是爽快之人,他日山水有相逢,再请各位山贼大哥吃酒。”叶晨生怕这几个人记不住自己的来历,特地加了个“籍贯”。 “东西带来了吗?”头领也懒得理会叶晨的来历。 “谈好的生意,陈某是不会赖账的。”叶晨虽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愧疚。东门陆续走出来许多流民,饶边一地,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流民。 对面过来一人,想必是来验货的。“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叶晨吩咐扛货的阿四过去看看人,此举分明就是多余,人不是好好的站在那吗。流民渐渐地围了过来。 首领发觉不对,发话到:“让他们退开。” 叶晨仿佛很听话,“大家不要凑热闹了,赶紧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一边说,一边掏出了银票递去。并对赵扩示意到:“赵兄也过来吧。” 赵扩刚迈开步子,山贼已发觉银票是有异,疾呼“贼子耍诈!” 事已败露,叶晨提气往赵扩疾奔,对着山贼们洒出两把石子儿,随即喊到:“大家快拜啊!” 一众难民跟着叶晨,瞬间向赵扩围拢过去。 山贼头领也不是吃素的主,发觉叶晨投来的是石子,右手一扬,几枚飞镖打出。赵扩踉跄着往前跌倒,叶晨赶紧护住,手指山贼首领:“就那位!”,一众难民又围了过去。 此时,门中冲出来一队官兵,各色装备都有,人数却不少。山贼首领几乎要被难民围住,“行行好”、“大恩大德”、“老天保佑”……难民们向山贼首领说着感谢的话,磕头的磕头,就等善人施舍。首领生怕叶晨还有埋伏,一声唿哨,一众山贼亮家伙挥舞起来,近处的一些流民顿时惨呼起来。山贼冲开难民纵马而去,官兵也拼命的追。 ‘人家骑马,你们跑步,追个毛啊,还不赶快给我找个太医来。’叶晨扛起赵扩,一溜烟往城里奔。阿四中了一镖,看着叶晨远去的背影,“唉……” 饶边城中要找两个游方郎中还是有的,赵扩后心中了一镖,情况不太乐观。这一镖要是打在叶晨身上,事情并不棘手,而赵扩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 止住了血,叶晨吩咐祁户给赵扩去弄补品和吃的,一边处理着后面的事情。几天前,祁户和货栈众人,在叶晨的授意下,成功利用了此地的难民,就为今日乱中取利想护住赵扩,没想到,赵扩还是中了一镖。 货栈前挤的热闹非凡,粥还像前两天一样的施,叶晨甚至请来的官兵。名为维持秩序,实则保护赵扩。按叶晨对江湖的了解,众“山贼”们一定去而复返,没有银票,就只有一种操作,杀人泄愤。 叶晨今日交出去的银票,一共八张,每张一千两,是逼着货栈的两位老翁和祁户用手画的,上面的朱印,每张盖了好几枚,印鉴上的字,是“饶边货栈”。祁户给叶晨的一千两银票,叶晨还有他用。其中二百两,给了此城带队的统领和兵士,要求是护得货栈五天的太平。另外二百两,是最近几天施粥用的,票已放在米铺,掌柜的四处找粮食,只要能熬粥施舍就行。剩下六百两,叶晨还有计较,明显不够支用。 次日入夜,众“山贼”果然来了。还好叶晨早有准备,在官府和难民的帮衬下,居然抓住两个,还砍死一个。官府这边很是卖力,躺下了二十几个,受伤程度轻重不等,还好没有殉职的。拼斗间,叶晨被秃鹫首领打了一掌,仗着人多,没让山贼得逞。但是又花了二百两洗地,货栈需要更多的兵士。即日起,不再施粥,流民中的精壮尽为叶晨雇佣,管吃管住,只需负责货栈的安全。 叶晨对资源的利用效率一直很高,从俘虏口中得知,这群山贼之所以没有散去,是因为秃鹫首领并没有把已到手的银票“分赃”。秃鹫首领名叫张锐,一行人果然都是胡忠贤府中的差使。 货栈消停了一天,又一日入夜,注定是饶边不平静的夜晚,城南失火。货栈周围的官兵基本抽走了,叶晨知道,众山贼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这些人坏了胡忠贤那边的差使,若能杀了自己和赵扩,一样可以交差领赏。 没过多久,货栈这边也聒噪起来。流民虽然人多,终究抵挡不住江湖人士,转眼已有好几人躺在血泊之中。秃鹫首领引着叶晨缠斗间,货栈也起火了。如此一来,流民吃了几天的饱饭,有力气能跑的都跑了,谁还真为了碗粥卖命。 叶晨晃了个虚招转身就跑,张锐疾追,待到了货栈,四人将叶晨围在院中,张锐依然像秃鹫一样立于高处。看着燃烧的货栈哈哈大笑。“小杂种,你要的人已经死了,你也跟着去吧。” “是吗?几位要不要去验一验尸首。”叶晨说完,跳上马背,双腿一夹已冲出马厩,骑一匹,牵一匹。马鞍两侧,同样备了食水。 四天前,趁张瑞等人不明虚实,叶晨已将赵扩送出城外。饶边货栈平日办好了货,都会委托镖局走镖,因为山货赚不了几个钱,风险也很低,走一趟镖,镖师们剩不下几个子儿。而叶晨此次出价四百两,发动了此地唯一的镖头和他所有的手下,只要人到了北霄,另有六百两谢银,叶晨有字据为凭。天齐兵栈若是拿不出六百两,干脆散伙得了。 借着星月之光,叶晨一路驰去,不敢骑太快,也不敢停留。总之离饶边越远,就越安全,叶晨与之张锐单挑,胜算尚不可期,何况那厮还带了三个不俗的帮手。 追了两日,叶晨遇到了祁掌柜和阿四,得知赵扩一行昨日已继续赶路。叶晨救下赵扩的那日,便交了老底,暗渡陈仓之策,是赵扩的意思。阿四和赵扩是最早离开饶边,到了此地,阿四跟着也没意义,索性留下来给叶晨传个讯息。而祁户比叶晨先一天离开,在此地停留了半日,计划明日再赶路。叶晨看了看阿四的伤,结了个三寸疤,已经硬了,这身板好的。 按叶晨的指示,祁户和阿四明日继续往西,肯定是安全的。而自己,则往南去追赶赵扩,张锐肯定知道,自己会经过此地,然后直奔北霄。 叶晨不敢拖沓,用过了饭,换了马匹继续赶路。一路上已想通些关节,赵扩只要还在胡忠贤的掌控之中,其便性命无忧,至少可以活到胡忠贤觉得简国的势力稳定之后。而赵扩一旦脱离了胡忠贤的掌控,那么,这就是一个必死的人。赵扩是简国名正言顺的太子,而赵翯,只是胡忠贤从幕后苦心推上台来的傀儡。不是胡忠贤不懂得识人,只因赵炎风流一生,就这么两个儿子,非此即彼。 叶晨心中发笑,等这次回到中霄见了胡忠贤,不但没有天龙令,还给他带回去一个货真价实的简国太子,定然把胡忠贤的胡子都气歪了。气死活该,居然敢提出把虞喆扣在中霄做人质的想法,还妄图趁火打劫,代替季国勒索彖国的岁贡。 次日傍晚,叶晨终于赶上接镖的队伍,还算幸运,张锐没有追来,或者,那家伙拿着五千两跑路了也说不定。好消息是,再有两日,便能进入简国地界。而坏消息也有,赵扩的情况不太妙,连日赶路,使其疮口迸裂,看样子已经发炎。叶晨势如骑虎,左右为难。 虽有伤势在身,又经历了连日的舟车劳顿,眼前这个刚满二十的“小男人”,除了憔悴一些,眼中时刻都散发着英武之气。或许是同舟共济的缘故,赵扩与叶晨谈及天下事,还算投机。 倘若就地休养一些时日,张锐赶来,自己势单力孤,先前的一切努力将化为乌有。要么加紧赶路,只要把人送到北霄,龙氏那边,自己是交代得过去的。再看赵扩的状态,叶晨十分焦急,此人若是死在自己手上,胡忠贤和龙氏,乃至整个简国,都将成为自己的敌人,岂不是将彖国置于不妙之中。 叶晨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赵扩若是真龙,岂能为眼前劫数所困! 第100章 北霄天齐 叶晨领着众位镖师,往南疾进,先到了简国再说,这也是赵扩的决定。为了保险起见,叶晨又一次施展割脉大法,‘娘哟,我这腕,今后怕是要落下血栓的病根……’ 只要能续住赵扩的性命,到了北霄,便是龙归大海,虎入山林。保全赵扩固然十分重要,但保全自己更是万分重要的事。都说天命不可违,叶晨打算亲眼见证一下,赵扩的天命。 转眼已至小满时节,一行人被淋得够呛。叶晨带队到了“泽邑”,简国北接容国的一处城塞。虽然一路都经历着暖湿的气候,但赵扩的情况并没有持续恶化,叶晨心下稍宽。 泽邑一地,居然有天齐兵桟的行营,赵扩先前并未与叶晨提过,否则也不用那么纠结了。行营的统领没资格参见过本国太子,叶晨随即亮出了所有的家私,还算有些说服力。如果得不到行营的支援,再往前走,叶晨要么把归无当了,要么就只能靠沿途抢劫,来解决大家的伙食问题。统领看着叶晨花式展示家私,一脸的阴晴不定。有西来寺的、有山水阁的、有龙氏行馆的、还有彖国将军的令牌。最终,叶晨一行得到了统领的认可。因为这些人,要去的是北霄大营,见自己的顶头上司,统领爽快的“收容”了这支奇怪的队伍。 叶晨再也不用为镖师们薄弱的战力和信念而发愁,张锐若是真敢来,就叫他有来无回。总算松了口气,淋成落汤鸡,也是喜雨润泽,‘不错,泽邑真是好地方。’ 叶晨一如游历山水一般,在兵桟人马的护卫下,一路来到北霄大营。沿途竟有许许多的岔路,修整得很平阔。此行直接造访大营,虽未得入城一观,但远处城墙之上,旌旗密布,矛戟如林,明晃晃,一派壮观。道路两边多有成群结队操演健身的军士,个个健硕,虎虎生威,不愧为天龙第一兵家重镇。 天齐兵桟的大营,其实是一座略小于北霄城的要塞,相隔不出两里。过了门楼,叶晨着实震撼了一把,这才是正宗的军事要塞,空地上令旗招展,阵形可谓繁复。兵士们扛着圆木像流水般的从叶晨身边穿过,再听得呼喝声,喊杀声,人来马去。若闭上眼,绝对会给人一种身在沙场,千军万马正激烈拼杀的错觉。赵扩的脸上,则一如既往的冷清、平静,那是一种睥睨天下的孤傲。 叶晨开始怀疑,把此人救回来,对于彖国来说,到底是不是明智的选择。镖头也没见过这阵仗,鼓着眼,不住的点头,不时凑过来与叶晨赞叹两句。 詹天齐其人,腰圆膀阔,比叶晨还高出一截,一身乌兽吞金甲,说话气定神闲,却声如洪钟,浓眉大眼,一脸扎须虎虎生威。身后一众文武将官,文能运筹帷幄经略天下,武能纵横沙场安邦定国。 对面认准了来人,上前单膝而跪,一票人齐刷刷见礼:“詹天齐参见太子。”叶晨站在赵扩左近,气血上头一阵眩晕。詹天齐拜毕立身一让,叶晨只觉似有劲风流动;那一抬手,稳健雄浑,有不动如山之势。 叶晨心中赞叹,‘兵烈詹天齐,真神人也。’ 进了大厅,赵扩往上首坐了,又是一阵参见,铠甲轰隆。 “都辛苦了,过些日子,还要仰仗列位奋勇杀敌。”赵扩的话叶晨一时没听明白,只看着赵扩身后的屏幡,上书十六个大字“列国不战,百姓乐业,天下息争,永不篡立”。叶晨用心细细品味。 天齐兵桟,有着强悍的战力,却是为了列国之间不再征战,光看出发点就知道,这就是传说中正义的化身。后四个字,在列国之中就尤其难得了,兵家之人,不自缚于战阵诡谋,反而考虑起要让百姓安居乐业的事,虽然奇葩,却为天下揭示着战争的目的,可谓用心良苦。至于第三句,愿景很美好,但这些大侠大兵要如何来实现呢。叶晨心中调侃,至少现在,什么都没实现吧。最后一句,显然是自制的保命符。天下集军权大成者,皆为帝王心腹之患,这四个字,不仅示忠,还做出了实际的动作,将自己的命门交给帝王,若敢胡来,一顶篡立的帽子,兵桟便失了大义,灰飞烟灭也是必然的事,而反过来,若非帝王要臣去死,臣便是万万死不掉的。 十六个字写得龙飞凤舞,辞意外圆内方,有道有义,天齐兵桟,果然当得天龙第一军之称。 赵扩好像并不十分高兴,大堂之上,说完了客气话,再开口,就毫不客气了。“詹天齐,你,可知罪?” 接下来发生的事,叶晨这种外人,就没资格参与或者观摩了。不管叶晨是主动回避,还是被迫回避,现在堂上发生的,都是简国的家事,这种热闹少凑为妙。镖头和叶晨都得了银票,镖头去往城中,可以与众镖师乐享人间繁华。叶晨则孑然一身,孤灯浊酒。在思念虞卿兰的同时,也衷心期盼着叶崇一切安好。思及叶崇,猛然想起一事,泊江之遇,叶崇不是会过这位天齐兵栈的大当家吗,有机会倒要好好叙叙,说不定可以借此事拉近些关系。 只三日时光,数万人马便整顿完毕,赵扩尽起北霄及天齐之兵,旖旎南下。在叶晨看来,无论和善的泰安侯胡忠贤,还是血肉相连的亲弟弟赵翯,都不可能避得开赵扩的雷霆一击,天下,难道还有比篡国更重的罪吗。詹天齐点了八将,分别是:孙、郑、卫、沈、计、宋、舒、梁。 大军五万,其中一万天齐军,簇拥着赵扩自北霄一路南下。沿途城池郡县翘首而迎,毕竟,赵扩才是简国法理上的正统继承者。十数日之后,大军于中霄之北三十里下寨,大军人数已翻了一番,共十万人马。 好死不死,叶晨随大军行进途中,于道旁看见了张锐的脸,叶晨急报赵扩。任你再好的身手,四个奸细顷刻之间即被乱刀分尸,叶晨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五千两银票对于穷鬼可不是小数目,那五千两的银票,就这么在乱刀下烟消云散了。叶晨心中恨恨,‘叫你等触怒龙颜,叫你等不避天军神威,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数日后,大军兵临城下,赵扩召集诸将商议破城之策。大帐的挂图上已划得分明,中霄之东,有季国兵马五万;中霄之西,有冉国兵马五万;各距中霄三十里。而城中,含禁军在内,有简国兵马约在两万上下。这些日叶晨跟着赵扩一路南下,摧城拔寨无数,但自己终究是“彖国使臣”身份,跟着看看热闹可以,军议这种事情,也参与了几次,哪有说话的资格。今日与往常也一样,叶晨一身常服,双手抱在腹前,傻傻立在边上,看着赵扩调兵遣将。 其实叶晨站得位置,随便换一位哪国的使者来都行,赵扩要的只是个见证,一个平定简国之乱的见证。赵扩眼中还是往日那样,满满的冷傲与睥睨,叶晨也承认,“大义和名分”在战争中很重要,但光有这两点,就可以做出大胜的预期,明显太过草率。 叶晨站了多时,脚板都有些僵了。据探子来报,中霄城四门已闭,各个方向暂无其他兵马迹象。这次赵扩的信息绝对有问题,胡忠贤死守中霄,肯定是没商量的事,中霄一地,简国南军岂会只有两万。而布于东西的季国和冉国兵马,这位置也巧得很,仿佛冉国和季国东西而立的兵马,也如叶晨一般,是来观摩他赵扩平定简国内乱的。叶晨只想速返中霄,把使团带回彖国,数次请辞,均未得逞,赵扩一句“简彖当共勉,君欲急赴中霄,若非胡之鹰犬呼?”叶晨只得留下,自证清白是一,权当共勉是二。 叶晨听着简国众将不断被否定掉的意见,对于此间的十万北军,除了深表同情,就只剩下“祝君好运”这四个字了。沿途轻而易举的十几次胜利,已成功让赵扩成为“骄兵”。而且,赵扩急功近利的性格实在是太明显了,遇此大利,咬定青山之后,如何能够放松。 最后,连詹天齐的建策也被否定了。叶晨稍微抖擞了一下精神,今后这样站着的机会怕是不多了。 出得帐来,叶晨心中一阵发笑,刚才赵扩与詹天齐的对答,两人犹如互换了灵魂似的,于此军国大事,长者谦逊,幼者旷达。还有冉国和季国辕营如出一辙的回话,都是老油条啊。两家说得都在情在理,人家是奉贵国之邀,前来协助看家护院的,至于你家兄弟之争,劝架是人之常情,并无插手之理。言下之意已明,爱打不打,当我们不存在就好,我们只负责为贵国防着其他邻居捣乱。 真正作壁上观的人,其实只有叶晨而已,冉季两家若真心是防止旁人捣乱,大军辕营怎地偏偏放在了中霄,而不是其他的地方。赵扩只要出手,无论哪种结果,冉季皆可得利。而如今的态势,赵扩已然箭在弦上。 五更造饭,辰时攻城,军令飞也似的传至各营。集中兵力攻击北门,左右各遣游击一队,相机而动,不必理会冉、季之兵。对于上兵伐谋,最下攻城的道理,赵扩自然是知道的。但大军到了中霄,已是决战态势,只需能攻进城去,大事便定矣。 北军连战数日,彼此都有些的损失,但一攻一守,北军伤亡自然大得多。城内城外,都忙着处理清而堆积的尸体。按叶晨的计算,南军据坚城而守,占尽地利,可以一当十,何况,城中兵马绝对不会只有两万,以老胡的精明,这两万人马明显连冉季这两个邻居都防不住。 北军连日攻城不克,士气已挫。就这样耗下去,再拖个十天半月,冉季要是翻脸对北军出手,再夺下中霄,也不无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简国的天命,将越来越扑朔迷离。对于外面的家伙,则充满了机遇。无论中霄的外面,还是简国的外面。 这几日天雨连绵,大军暂缓攻城,中霄内外,一片愁云惨雾。叶晨算是有机会与简国的将领们走动走动,混个脸熟也好,尤其是那位被称为“兵烈”神人,治军肯定没得说,打仗这方面,叶晨就没看出什么亮点。在叶晨眼中,至少可以在詹天齐身上贴个“迂腐”的标签,伤亡最重的部队就是天齐军的一万人。因为詹天齐居然以增加部下的伤亡为代价,来迎合赵扩那病态和扭曲的胜利获得方式。 该发生的,终究还是会发生。列国如饥似渴,又怎会错过天赐良机。冉国和季国的按兵不动,反而给剩下的邻居们让出了大好的时机。离国从西北攻击,容国自北而下,已连克简国数城,其势直逼北霄,而北霄主力,尽在此地鏖战。北军将帅连番苦劝,赵扩只得罢兵,若连北霄都丢了,这里又拿什么与赵翯相拼。一出兄弟阋墙的好戏,怎少得了隔壁的好心人,简国更加地热闹了。 北军尽退,胡忠贤还特地遣人送来了几车粮食,另有私信一笺,赵扩阅后,欣然受之。这次真的有坏人来了,冉季所驻兵马更是义不容辞,拖延了几日,亦往北去。 叶晨寻机又一次提出离开大军的要求,得逞一半,未遂一半。得逞之说,是叶晨不必再跟随大军,留在“丰城”即可,此地距中霄约百里,是北军对峙南军的要地。叶晨留在此处,可以“见证”赵扩下一次横扫逆党。未遂之说,只因叶晨依旧不得离开此地,赵扩担心可是有充分理由的,“叶将军对寡人有搭救之恩,便在此歇养些时日,勿负寡人之美意。”而赵扩肚子里的话,应该是“恐尔多言,泄我军机。” 若不是詹天齐劝诫,叶晨想走,有的是办法。叶晨之所以紧张着离开,是因为胡忠贤那边许下的天龙令之约,虞喆可是牵涉事中的人质。而自己为了解救赵扩这个坏东西,早已错过了时机,若随便派几个队员都能拿到一枚天龙令,那么叶晨何需再泡在这江湖中,经些命悬一线的事,过些生死攸关的坎。 虽手握重兵,詹天齐浑身都透着股江湖性子。叶小友昔日曾尽言所难,如今分别在即,不妨一试心中之法,且当为了国家。同时,这叶小友救回了本国太子,无论运气还是实力,皆是能人所不能之佼者。再者,这位叶小友又是天龙大侠的嫡传,不义之虑,实属多余。詹天齐决定一试所想,这中霄城,叶晨还是应该去一去的。 大军北还之后,叶晨乔装独返中霄,不为他事,只为一见名冠天龙的“政烈景冲。”做一回跑腿传话的差使,为简国几位达人通一通气。 ‘我家彖国在你们平乱这件事上,可没少出力。’ 第101章 景门天冲 丰城离中霄,快马也就一日脚程,北军退去之后,这座昔日的古都依旧巍然矗立,烽烟虽已散尽,厮杀的痕迹却留下了许多,城墙看起来有几分斑驳,又有几分凄美。 短暂的战祸之后,中霄逐渐回复了昔日祥和繁盛的景象。叶晨绕了一圈,自南门入,心中满是疑惑。找到花福林不难,但“阿腥”就有些令人意外了,依稀记得胡砥的那个线人,也叫阿腥。居然通过此人,就能找到消失许久的景冲。叫阿腥这种名字的人,重名的应该不多。 中霄一地,叶晨已经很熟了。福林堂,就挨着光华寺,不但往来求医诊病之人络绎不绝,伤兵更是从里面躺到了大街上,也不知福林堂对于抗菌消炎有没有独特的医学方法。从福林堂进到里面,还连通着万言斋。叶晨本想先找胡砥,但要是此阿腥非彼阿腥,岂不是更加麻烦,詹天齐可是交待过,“事关阁老安危,万万小心。” 以叶晨对赵扩的了解,到了嘴边肉,岂有不吃之理?就算现在不吃,最多也就是琢磨琢磨吃法,寻思个佐料的差别。叶晨并不傻,北军退去,表面上看是无奈之举,而实际上,肯定已经有了夺回君位的新法子,哪里是台面上詹天齐私人对叶晨的一点儿不情之请。 花福林今日并不在堂,叶晨寻了医者一问,对方只当叶晨是想走点偏门的病患,竟一无所获。本想去驿馆一探,但人多眼杂,就叶晨易容这点造诣,怕露了行藏,干脆还是免了。詹天齐交待得事情中,还需与龙闵照个面,干脆转道。叶晨这次分外小心,去的乃是隔着一条街的古董店,这家店没有龙氏的招牌,但骨子里,却是地地道道的龙氏“子公司。”叶晨只能这么理解,许多龙氏不便露脸的生意,估计都是这些各种名目的铺子,从暗中消化。此类铺子的买卖,山水阁同样也有,无非我卖布,你贩米而已。 叶晨进店看了几件摆设的铜器,早引来掌柜热荐。不失时机地,叶晨将龙闵信物自腰间一亮,掌柜的精明得很,眼神瞬间就变了。“勿要声张,我去见他,还是他来见我?”叶晨说话声音不大,对方肯定听得清楚。 掌柜的会意,将叶晨请到桌边坐下,拿来几件铜器,供叶晨赏玩,又泡了上好的茶,俨然小店侍奉大金主。 掌柜的唤来后堂的伙计看店,显然要去报与龙闵。吩咐好伙计,转来一惊,忙用身体遮在叶晨与伙计之间,抬手在脸上比划。原来,叶晨易容的胡子有半边已脱,耷拉在光天化日之下,赶紧沾点茶水修补两下。 掌柜的安顿好这边,已出去办事。叶晨庆幸这假胡子塌的是时候,若是走在街上,不是正宗的此地无银之举吗,所以时不时地,触弄几下。对于易容之术,魏翔尚不算高明,叶晨随其摆弄过两次,充其量也就是三脚猫的造诣。这粘胡子的浆糊没调好,差点就露馅儿了。 叶晨坐在铺子里百无聊赖,一会儿抹擦古玩,一会儿理须品茗,下次这胡子应该粘短一些,长了太费事儿,而且容易脱落。掌柜的终于回来了,将桌上一个雕花的三脚小鼎付与叶晨,或明或暗的交待了几句,叶晨欣然告辞。 到了玥璇楼,早有龙闵安排的人接应。转至楼上,龙闵已静候多时。两盏茶过,宾主各得其所。叶晨在龙氏这边的事情,算是已了。后面的事,龙闵既然应允,想来龙鳞那边,已得首肯。龙闵也很乐意结交叶晨这样的朋友,有担当,有能耐,还有一脑门的法子。对朋友也很仗义,龙闵将驿馆的情况,与叶晨说了说。都好,许多天前,那位独臂统领就在园子里练刀了,这让叶晨宽慰了许多。 龙闵亲自烧炉为叶晨煮茶,除了事情办的圆满,自然还要谢一谢,叶晨对本国太子搭救一事,神乎其技般的马到成功。那日在万言斋,叶晨以心肺复苏奇术救下的孩童,正是龙闵爱子。想来也是,堂堂万言斋,又值会盟大事,寻常家的孩子,哪有资格进去。再说这龙氏,富可敌国,龙闵后庭之中,自然少不了娇妻美妾,美中不足的,便是千金得了不少,子嗣独此一个。光大宗门之事,长兄龙鳞一系遍地开花结果,不在话下。而龙闵这一系,能够延续香火,其愿便足矣。若不是当日叶晨疾施援手,这路香火很可能便断了,龙闵如何对得住堂上的老母亲,和列祖列宗。 说到叶晨与龙氏的来来往往,叶晨不但面上笑得欢愉,心中也暗自感慨。会盟下得天龙山之后,叶晨曾到玥璇阁两次。第一次是来瞧个新鲜,看看气派;第二次还备了些薄礼,那名帖一报,果然得见龙鳞。却不是今日这般斟茶品茗,高堂雅座,而是被龙鳞一通说斥。只因当年叶晨在冉国朱雀之都,闹出的那档子破事儿,差点让龙氏与冉廷撕破了脸。俗话说得好,“商不与官斗。”龙氏偌大的营生,没个十条八条的铁则,这日子如何渡得到今天。 龙闵与叶晨聊了许久,有人禀事,自去应承。特地留下叶晨,在斋中鉴赏奇珍。叶晨看得眼花缭乱,但见那:白石护紫芝,秋霜附琉璃,国手妙丹青,墨台隐纹龙,样样精贵,处处稀奇。 叶晨哪里看得出这些玩物的门道,只敢瞪眼而观,不敢亵玩。此时,门边进来一人,缃裙罗褶,蛾眉蝉鬓,头上梳了个双髻,似展非展,上面扎几朵小花,质容俱佳,臂上挽着个小篾篮子,见了叶晨赶紧作礼。 “先生安好,黛眉有礼了。” ‘嗯!你要干什么?’ 黛眉示意叶晨坐下,毫不避讳肌肤之亲,俏面离叶晨的脸很近,气吐如兰,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叶晨咽了咽口水,近距离一闻,黛眉身上的香气,还真不一般。 半个时辰不到,叶晨容颜焕然一新,就连那两缕假须都分外地光彩照人。黛眉是乐容阁的画娘,乐容阁的名号,又一次刷新着叶晨对中霄的认知。言谈间,叶晨随意问了几句,已得出定论,乐容阁应该是中霄,乃至整个天龙陆最专业的仪容定制场所。只需客人提出要求,除了衣着和妆容,连对应的礼仪和词用,都有专人引付。尤其是中霄女性一致的向往,无论贵妇千金,还是风尘誉人。只要肯出价开路,必可容姿艳丽,仪态端美,争宠夺牌不在话下。 经过黛眉的打理,叶晨不但容颜灿烂,心中也灿烂。黛眉的出现,表示龙闵对自己细致的关切,能够享受如此礼遇,今后的生意,一定好操作。 叶晨回到客栈,特意点了碗面。面尽,胡须居然还好好的粘在嘴角,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呐。有了黛眉这瓶无色无味的浆糊,再也不用为粘胡须这种事烦恼了。 次日叶晨起了个大早,就为易容。还是昨天的样子,但看起来,面容已明显正常得多。进了福林堂,总算看到花福林的身影。寻机问候了老爷子一句安泰。这声音,就是化成了灰,花福林都认得。 叶晨假装咳嗽,花福林亦认真诊病。“你找阿腥做什么?” “为贵国寻一个人,花老不应牵涉其中,若是方便,指个路就行。” 花福林号脉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叶晨已然察觉。看来所谓“不应牵涉其中”之说,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为了消去花福林的疑心,叶晨简短的叙说了此次南北对阵中霄的因由,又拿出了龙闵的木牌,和詹天齐的那柄匕首。 “阿腥不好找,你要的方子,本就是老朽所写。” 既如此,倒是省了许多麻烦,叶晨递去詹天齐的修书,一封没头没尾的信。这信,本来只能给叫做阿腥的那位看的。花福林阅毕,一把火烧了。药方写了两张,一张让叶晨拿去抓药,另一张,则是为叶晨指路。 一个咳嗽,花老诊了个把时辰,药方上,却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通宣理肺汤。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景冲果然就在中霄! 叶晨得知再过两日,便能见到传说中的天下第一能臣,心中还是有些激动的。当然最值得叶晨激动的,是把中霄的事情办完,然后带着大家回彖国去。 两天后,叶晨依照花福林的指点,通过层层明搜暗查,在万言斋中辗转了许久,来到个相对熟悉的地方。就在这里,叶晨曾经教训欺负小孩子的那个傻屌先生,教书的园子。叶晨记得,那个先生自称夫子,上朱下贤。想来是大战方歇,这几日休课,园子倒是宽敞清净得很。 “你就是叶晨?”一老者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这眼神,和花福林看自己时一样,似乎透出些异样的光芒,又有些湖泊深不见底的通透和沉静。 叶晨赶紧见礼,此老者银发苍苍,光滑齐整,一顶深蓝三梁冠,白须飘颔,除了腰间一枚玉佩十分精致之外,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淡青素衣,颇有世外高人之姿颜。 “奉贵国太子扩所嘱,特向阁老借一要物,望阁老成全。”叶晨不卑不亢,直陈其事。赵扩嘱咐的锄奸大计,还待慢慢道来。 景冲仿佛还没看够眼前这个少年,继续打量着叶晨。景冲身后的人,叶晨见过,上次差点动手。叶晨已然记起‘泊江小肆’。这人与上次见面时一样,剑抱在怀中,半低着头,眼神冷得让人想一拳挥去。 叶晨找景冲要的东西,不是别物,正是天龙令。对于叶晨的要求,景冲好像并不吃惊。感到意外的反而是叶晨,需要解决的诸般事宜,三言两语便说得通透,对方的答复更是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景冲给予的,居然是全力的支持,包括叶晨遮遮掩掩绕了半天才提出的“人质和岁贡”之事。或许是简国锄奸大计的事情上,君臣都想到一块儿了。景冲心中高兴,不但答应得爽快,轻松点拨几句,便解去叶晨心中许多疑惑。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简国变乱的一些内幕,和泊江小肆的近在咫尺。 今日一接触,叶晨大感景冲行事之磊落。叶晨随兴带问些简国变故之事,居然听出些名堂,也不知这老头儿为什么会与自己说这许多有关没关的事。简国变乱,听来景冲的失误有二,一是未料到胡忠贤串通列国势力毒害自家的君上,想来或是胡忠贤筹谋日久,直到事发,阻之为时晚矣。二是乱局之中受了调虎离山之计,简国太子为奸人所虏,此节景冲颇为懊恼。都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景冲也就栽在堂弟景泽厚身上。变乱发生之后,胡忠贤以赵扩生死要挟,景冲投鼠忌器,干脆隐退于幕后,任胡一再豪横。此番变乱,简国近几载虽年景大好,各方面的积蓄,终是损耗巨大。 聊着聊着,两人很自然的熟络了许多。景冲连天龙令都能给,怎会舍不得告知一些天龙令的讯息。叶晨乘着不知哪里吹来的东风,念之所及,便问得出口。景冲洒脱,一一开解叶晨所问,更欣然许下诺言,事成之后,便请一观。原来简国所得天龙令,就放在威虎楼之巅。 天龙令乃是天龙大帝遗留宝藏之地的钥匙,这个天下皆知。然天下皆不知者,宝藏之贵,岂止是金银所能称计。从景冲话语中,叶晨明白了,宝藏中还有天龙大帝传给后人的遗训,除了天命的象征,获得宝藏,也就获得了治世之法。简国数十年前得到的那枚天龙令,让简国有了崛起的经济资本,更让简国找到了治世的良方。胡忠贤想要天龙令,除了财政资源以外,所谓的天命才是其最想得到的东西。这一点,景冲和叶晨的见解如出一辙。 万言斋为景冲亲手创建,此间各种奇思妙想,独具一格的政军之法,多来自天龙藏中籍册之法。万言斋太学一科,便足现其力,教育决定着国家未来的力量。而医字一科,显然是景冲翻阅宝藏籍册之后,得到的全新启发,再经由花福林之手,已然发扬光大。 不但叶晨提问,景冲也不断的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发问,“科技”、“产权”、“国力”,叶晨差点错误的以为,自己回到了中土,或者彖国。因为这些字眼,自己只在彖廷用过。不用叶晨自荐,自己那点儿家底,肯定早被景冲查得一清二楚。不知不觉,已入星夜,景冲不但独享简国阁老殊荣,除了朝堂上的衔职,还负太师之尊。万言斋文之一科里题词《满庭芳》的两幅江山图,便是门下弟子的一次科考答卷。二人谈及天下,已达废寝忘食之境。 叶晨跃出万言斋的墙头时,已是三更天。腹中空空,正好领略中霄的夜市,吃喝个尽兴再回客栈。一心思量着景冲那些自己回答不了的问题,诸如“三省”、“抑商”、“航海”。叶晨边吃边笑,简国有海吗? 不管怎样,景冲这老头儿挺有意思,给人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第102章 缘本是法 中霄的夜市,在天龙陆也属一流,简国通过那枚获得的天龙令,究竟得了多少好处,有机会还要多向景老头那里打探打探。 叶晨睡了个自然醒,万事俱备,也该向胡忠贤复命去了。先摆平了简国的事,才能安然回到彖国,那边还有山高海深的事,急待使团众人去解决呢。至于列国之争,看现在中霄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赵扩与景冲师徒一场,繁复的锄奸之计,或许事变之初,便已心有灵犀。 出城绕了一圈,买了匹马,折往东门而入,直奔泰安侯府。景冲指点过的说辞关节,心中又走了两遍。 交了兵器和各种物件,叶晨得以拜见。胡忠贤正在府中与几名武官议事,这些武官哪还有武官的样子,与叶晨一样,浑身上下连把水果刀都拿不出来,能带着兵刃的,都是侯府的各种护卫。胡忠贤看见叶晨一脸的笑意,已知事情有了进展。吩咐众武官稍待,换了个地方,从叶晨口中确认了天龙令的讯息。 叶晨的剧本编得一套一套,深入甄国,跋涉艰苦,经历恶战等等。胡忠贤对此毫无兴趣,虽然几次打断,叶晨还是将话头又绕了回去。直至擒住狡猾的线人,胡忠贤听得仔细了些。之后如何费尽心思洞破玄机。又因简国不明势力牵涉其中,东西已转移往季国藏好,使得金蝉脱壳妙计,先引开坏人,若要取回东西,如何如何不易。 一番说辞,诸多细节,个把时辰不在话下。“东西暂时是安全的,若侯爷不弃,待我休养两日,我必取来献上,望胡侯再给些人手。” 叶晨说得绘声绘色,且言之凿凿,胡忠贤听到这里,心中大部疑虑已然消去。既然主动提出需要侯府的人手,谅无耍诈可能。中堂那一众武官先让他们等一等也无妨,胡忠贤特地让叶晨见了见虞喆。这是叶晨尽心办事的原动力,“招呼”好了虞喆,叶晨纵有通天之能,亦只得听凭驱策。 昨日景冲已算到此节,叶晨故作诧异。就连胡忠贤的理由,都一如景冲所讲。“驿馆简陋,怕怠慢了太子之尊,故请往府中,以便朝夕顾奉。”而对于叶晨,除了“歇息一日”的权利,胡忠贤并没任何明话。该住驿馆的,还住驿馆,该办事的,继续办事,哪有什么薄面、情分可言。 与虞喆短暂的嘘寒问暖之后,叶晨拜出了侯府。临走之时,胡忠贤又说了一句:“我简国得了位太子,叶侯可看得出里面吉凶?” 叶晨故作一头雾水:“贵国君上的年纪……就有太子了!?此事可喜可贺,大吉,上上大吉!” 叶晨既然远出甄国,又是荒僻之地,简国最近发生的事,理应一无所知,包括北军鏖战中霄。如果叶晨知道中霄发生的一些事情,彖国的情报系统,必须重点关照一下;如果叶晨知道中霄发生的许多事情,虽已言明天龙令可取,事必有诈。这是胡忠贤对叶晨的又一次防御性试探。 回到驿馆,众人都好,叶崇恢复得不错,看来已无大碍。中霄素有山水阁的眼线,其他人,还是离开此地为妙,尤其是虞卿兰。本想拜请叶崇留下护着虞喆,但叶崇失了左臂的特征太过明显,不利行事。按照合理的逻辑,使团明日便该请辞,列国惯例,简国还会挽留挽留,其实只要此书递去,使团便可去留自若。众人都还有未了的事,只有办好了这些事,才算保住了虞喆的周全。之后,就可以回国施展精心准备的彖国崛起大计了。 智慧的烧烤摊又支了起来,要布置的诸般事项太多,叶崇和魏翔各有紧要差使,赶紧烤上。 次日,胡忠贤安排给叶晨的人已到,十多个武士和三个龙尉,都是侯府的好手。看来胡某已急不可耐,想要尽快拿到天龙令。叶晨虽然对侯府的安保惯例十分不爽,还是耐着性子折往侯府一行,找胡忠贤要了一纸文书和器物。文书是给樊骞的,为了在季国地面上行事方便些,换个可在季国的通行令牌,十分有必要。器物,则是简国的通行令牌。这些动作,叶晨也是得了景冲指点,特意为之,景冲才是假戏真做的高手。 叶晨带着侯府的人手,火速离开中霄。这一去,就是将近一月。把季国之北几乎都绕了一遍,转眼夏残秋醒。 “各位,我们回去吧,东西已送往中霄了。到了中霄,除了泰安侯的赏赐,我这里,也有厚礼相谢。”算算日子,再有个十天八天,这大半年的操劳,也算硕果累累。这些侯府的人,跟着叶晨绕了许久,到了季国如游山玩水一般,加之叶晨谦和大方,相处十分愉快。听叶晨突然宣布回去复命,有几位还有意犹未尽之色。 天龙令确实已在中霄,并不是叶晨的功劳,而是约好了时日,由景冲交给魏翔,再由魏翔以彖国弟子规从甄国归来的名义,送往泰安侯府。约好的时日,则由景冲决定,这个时日,象征着赵扩的锄奸大计已得以周密的运行。 天龙令其状粗长,其形有四,乃是:十、方、圆、棱。这是叶晨综合各方描述,汇集整理后得到的答案。四个都是长长的条状物,除了截面,应该没有什么差异了。一个十字形,一个方形,一个圆形,还有一个,是三角形。最后这个,数年前为叶崇所得,至今,老怪还没用过。 二十多年前简国得了那枚方形的天龙令,其名“常为”,为简国换来了如今的强盛。离生门得了一枚“善巧”,十数年间的经营,已成为江湖第一大派。这一次圆形的这枚称作“万法”,又会为简国换来什么呢?还有老怪那支“天地”,能为天下百姓带来些什么呢? 叶晨所想,已并非只限于天龙令。西来寺山前石碑有载,天龙陆的文字,尚传自中土,数百年间,中土文化开花结果。没有乱世,又哪里会有天下太平。中土不也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浩劫与洗礼,才得以延续文明,如今华夏可是一派繁盛气象。‘对于彖国来说,把怀德看作目标,会不会只是一个起点?’ 叶晨还没到中霄,已在沿途城镇看到了胡忠贤的画影图形,罪名是“毒害君王,谋逆篡国”。看来还是让胡忠贤逃掉了,不过,如此一来,赵扩应该已经坐回那个梦寐以求的位子。一个由赵扩和景冲把持的政权,与彖国才会有交情可谈。 “侯爷大势已去,若不嫌弃,大家以后就跟着我吧,良禽择木而栖。”树倒猢狲散,叶晨不失时机地,网罗下侯府这些好手。胡忠贤既然倒台了,侯府跟自己出来办差几个,现在都成了黑户,不沾上谋逆的罪名已是万幸,居然还有人主动展示大腿,不抱岂不是浪费老天爷的关照。“大家往各处打听打听,看看还有什么消息,回到中霄之前,好做些准备。” 等叶晨歹人回到中霄,使团一行已全部返回彖国,山水阁的眼线是叶晨坚实可靠的情报获取来源。得知虞喆在此次变乱中安然无恙的消息,叶晨心中大石落下,这一节,叶崇居功至伟。 飞虎庄已被简廷抄查,门上贴了封条,门口一片破败。离生门的营生,显然已遭到简国的全力打击。玥璇楼还是那么的门庭若市,叶晨有幸与两位当家,喝得一盏好茶。难得的是,龙鳞亲自拍着叶晨的肩膀,喏下了“双赢”的美好前景。 最后,就是前往景冲的府第复命,叶晨心中还有许多疑问,要找老头儿开解。在虞喆得以平安返彖国的事情上,哪怕只是先口头表达一下谢意,也同样是必须的。 景府就不像胡忠贤的侯府那么啰嗦了,名号告与门吏,便得引入,不用通禀,亦无“安检”之烦。此为特例,某人自然不知。叶晨在偏厅稍坐,景冲便来了。比起上次相见,今日满面红光,中霄之乱既平,老头儿这精神和气色,有点儿像个过年的娃娃。 叶晨捡了些紧要的话头相问,对于这个年轻人,景冲差不多是知无不言。哪知说着说着,虽有些东拉西扯之嫌,但老头明显是越说越高兴,竟然说到了赵扩的往昔,叶晨索性洗耳恭听。 “那年先王年至三属,乃是人生大关。得太后点提,先王将宫中儿女遣往万言斋,说是祈福,其实也是想让儿女们长点见识,历练历练。一个月后,最引人注目的,乃扩与翯耳。众多子女在万言斋贪多,五花八门无所不慕。唯此二子,驻光华寺,一月之间虔诚修行,不曾离开半步。更难得俱奉佛法,每日一如僧众五戒十重之行,端正圆满。离寺之时,住持怜爱,赐修缘法名,扩名‘十重’,翯小五岁,名‘五戒’。” 叶晨素来喜好打听,景冲说的这些,平日想问也问不来,干脆听着,阁老府中的瓜子和小点也十分地道。续听而下,“十重”原来是赵扩的法名,至于什么“皇家血脉,不宜擅号”之说,听不懂也没关系。 说着说着,叶晨听到天龙令的字眼,嗑瓜子的速度明显提升,位于天龙山的宝藏,自然又被简国洗了个罄尽。叶晨心中感叹,这宝藏的入口,居然就在“罗汉坪!”会盟之后列国曾在那里游玩过。胡忠贤这点子也算背到家了,眼皮底下的东西,不但自己没得到,还把家底也搭进去了。 一顿饭过后,问到胡忠贤。据说有人为其支了个招,请胡亲往天龙山鉴宝,鉴宝的过程中当然会一不经意,发现个胡忠贤想要的天命。这一节,简国可是拿到了实据的。胡忠贤眼看大事将定,似乎松懈了一些。就这么一松,前脚离开中霄,景冲便在中霄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闭了中霄进出,胡忠贤被围在天龙山一顿围剿,没想到还是跑了主犯。而中霄城中的党羽,或死或擒。毕竟在简国朝堂上,景冲的门生至少排了有一大半,树大根深,胡忠贤哪里罩得住。这一役,除了天齐兵栈压阵,就连叶崇和魏翔都有如虎操作的表现。中霄易主,赵扩大摇大摆的就回来了,教训了一下自己的弟弟,追究追究叛党,光明正大的戴回了属于自己的冕冠,兄弟之间,或已再无当年十重五戒之谊。 说到这里,叶晨自然也很关切天龙令的事情。就连景冲也感到意外,这次山中所获之宝,除了金银财物,居然是琳琅满目的佛经,叶晨拜访之时,藏中古籍还统统在万言斋整理中。叶晨也好奇的思索着,天龙大帝作古之前,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说到宝藏,景冲同样意外的就是,此次“万法”藏中,亦有一张皮书,书得乃是六六歌,与 “常为”藏中一致。数十年前,景冲便从“常为”藏中得了一张六六歌,潜心研究数年,一无头绪。此次万法藏中竟然也有此物。 叶晨还在思量天龙令,话头又被景冲扯到数年前,生了场病后的际遇。景冲大病初愈后,有了清静的机会,便寻机将心中向往的名山大川游历了一番。在聂国之西,恰遇一位少年,武功卓绝,行事机敏,虽然年纪差了几辈,却与景冲十分投缘,自此便陪在景冲左右,多得景冲指点,少年亦时常护得景冲周全。这个少年的出现,景冲居然悟出了一些歌中玄机。叶晨虽然听得头大,还是耐心的坐着。此歌六句,开头六字,说的是三个人。中间的一位,正是终日不离景冲左右的那名剑客“沐世”。 叶晨心中默背:‘十月九九得一,重临双弓半丝,世有离奇含充,木山金鬼缺二,日晶太阴绝人,辰巳未未真龙。’ 前两句开头的字,是“十重”,如此说来,不是赵扩,又是何人。中间两句的句首之字,乃是“世木”,一句‘木山金鬼缺二’,如不看里面数字的真假,句中少了水火,火字去掉两点,便是人字。或是歌之玄妙,沐字无水,还是木字。此人八成就是沐世。后面两句,“日辰”相合,乃是叶晨名字中的“晨”字。叶晨茶盏险些脱手,且不论老头这玄机解得错对,六六歌中的玄妙,打着灯笼也没地方问啊。 如此说来,命运一定安排了什么,自己,赵扩,还有那个叫沐世的家伙,或许注定要弄些什么别人搞不出的名堂来。自己与那两位的性格,明显向性不符。与这样的人合作?又或者展开一段划破生死的相爱相杀……叶晨只觉细思极恐,不如速回彖国,闭起门来研发黑科技,或者陪伴娇妻,山水林泉,才是叶晨始终向往的自在。 从景冲的话中,叶晨明显听出些正常聊天之外的内容,若是有人笼络你,首先是你得有笼络的价值。“或许简国的天命,数百年前已被先人算定,但在下的闲云野鹤之命,就不劳阁老费心了。”叶晨一再拒绝着景冲的厚意,巴不得赶紧跑到大街上,给景冲找一个叫“日辰”或者“辰日”的家伙出来,协助老头一验天命。 景冲的府第,叶晨一拜就是三日,景冲对叶晨的赏识与认可,溢于言表。 之后,叶晨被安排了一次觐见,赵扩在一处偏殿召见作为彖国使者的叶晨。‘你身上也流淌着大爷我的血,却让救命恩人下跪,不怕折死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献上膝盖之时,叶晨也极力为彖国争取着一切能得到的利益。或许是为了表达对叶晨和彖国的感谢,赵扩并没有斤斤计较,从简国与彖国睦邻友好的战略利益角度出发,简国洒脱些,对于保持和维护自己的大国姿态,是很自然且值得去付出一些的。 一路揉着膝盖出了皇城,叶晨心中还在念叨:‘姓胡的那个就是个傻子,这样都能让你翻盘。看你尖嘴猴腮的样,坐在那个位子上居然还能稳如狗,老天爷大概打盹去了吧。’看着喧嚣的街市,时常把自己放在统治阶级的叶晨,仿佛还真能体会到几分治下安居乐业的惬意。 ‘罢了罢了,中霄再繁华,终不如彖国自在,我还是带着那几个黑户,回家要紧。’ 第103章 厚积为先 会盟大事已了,诚可谓圆满。返回彖国时有另一条路线更佳路线。叶晨带着侯府的几个黑户东出中霄,乘船沿泊江南下,顺风顺水。这些人都是好手,且十分熟悉简国,待见了虞卿兰,可先谋些山水阁的差使,若是够血性,想加入弟子规也是有机会的。 三两日间,到了泊江渡,叶晨带着众人往泊江小肆一顿胡吃海喝,那掌柜的居然记得叶晨。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没人对歌,也没有上品艳阳春。若是闲暇,叶晨还真有再领着众人继续畅游泊江的冲动。到了渡口,又碰到了上次掌橹的那位船家,其子已成亲,叶晨连忙道贺。从那老艄公口中得知,虞喆一行返回彖国时,雇的也是这条船。叶晨探问,过去或有半月,叶崇应该还没好利索,船家说那位一条手臂的官家咳嗽得厉害。 又行几日,才过羊丘,已有哨戒兵士报往合萨,虞喆人等俱在合萨相侯。路过楼萨之时,叶晨驻足多留了半日,四处走走看看。农人一片繁忙,秋收已近。庆幸开年一战,未影响人民耕种。楼萨距离合萨也就两百多里路,再有得两日,便可见到老怪与虞卿兰。 一到合萨,见到了许多阔别许久的面孔,少不了一顿庆功好酒。回到自家地面,众人终可开怀一醉。连一贯饮酒慎重的虞森淼,也喝有些酩酊。虞博研和魏林在季国打了几月的游击,言行间多了几分沉稳与沧桑。 虞喆率队先至合萨几日,众人都为彖国未来的大情小事费尽了心思。受近阳新政的启发,许多叶晨从未提出过的想法,在众人思想的碰撞下,迸发出激烈的火花。叶晨仗着中土世界的广闻博见,向各人解释着这些想法的利弊与可行性。 按例使团要还朝复命,合萨出发的队伍,阵仗不小,工部的人也一起返回霞城。北铁一郡四州八城,虞卿兰已从临近几城拜会了德高望重之人,一同还朝面君。这个动作,就是叶晨时常灌输民主概念的结果之一,列国素未有此先例。 一行人晓行夜宿,风雨兼程行了不到半月,总算又见到了栖霞山凄美的轮廓,和雨雾中朦胧孤寂的霞城。未到城边,道旁早有礼官候命。古有秋雨不过沟的谚语,仿佛天公作美,细雨说停就停。云隙中斜着透出几柱金光,沃野茫茫,故城巍巍,美如奇幻画卷。 进入城中,禁军开路,百姓夹道而迎,虞喆持节昂首挺胸,会盟圆满,这局棋彖国确实胜了,此胜来之不易。 不知叶晨是不愿贪功,还是秀意又起,一个手势,自己和弟子规全员下马,热烈的拥抱着彖国的父老乡亲。不少顽皮的孩童,还能骑一骑将军们的高头大马。 从欢迎仪式的人数和热闹程度来看,虞昊对会盟的结果定然十分满意,朝堂上原来经久不息的朋党之风,或许已收敛许多了。皇城之内,百官敬候,或是怜惜爱子,虞昊站在殿外,眺望着皇城的入口的方向,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欣喜。 正所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驸马府中,虞婷容妆分外艳丽。红唇皓齿,蛾眉曼睩,分别几有一载,一首《君今还》曲意绵绵:朝朝暮暮复北望,心心念念是平安,梦中人相濡与沫,趁月夜何解相思。 一月间,叶晨不断的呈上奏疏,极力将彖国各地的内政,向近阳和北铁所施行的新政靠拢。近阳弹丸之地,种种革新不一定适用于国。但北铁一郡,彖国收复后虞昊并未在政策方面横加干涉,相反还提供了向新政倾斜的大量支持。精钢及铜铁所获不提,就税赋和徭役的数目来看,居然不输永安多少,且人民乐耕,诸业蓬勃,现在百废待兴,之后定有不俗表现。 叶晨奏疏之中,《三座大山论》虞昊十分中意。北铁亮眼的税赋贡献,当然有其特殊的原因。战祸之后,除了叶晨和虞森淼,该地再无巨吏宗亲。有了这二位的廉洁表率,官员高度自律,算是为国家和人民,推平了第一座大山。同时,季国统治时期,北铁本来就是抑商的重点区域,彖国接手后,短时间内,此地商业的复兴还需不短的时日。全郡八城,村镇愈百,居然找不出一家大财阀或寡头。第二座大山可以算是不复存在。 最后一座大山,在新政的作用下,早已土崩瓦解。不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吗,所有土地都是国家的,由国家租给人民耕种。此中纵有玄机,只需紧紧掐住“如何租”这一关键,人民不但能填饱肚子,也十分乐意为国家税收做出贡献。 说到底,《三座大山论》瞄准的核心问题,就是“不患贫,唯患不均。” 七个字里面的“均”,叶晨也做出了深刻的解释,不仅仅是土地的分配,重中之重,是社会资源的分配。废除了原来复杂的社会等级关系,人民可以高度自由的选择和争取新的社会位置。由合理的政治力量引导,以人民力量冲刷出的社会结构基础,才是根基最牢固的国家基石。叶晨敢明目张胆提出这一点,弟子规也是费了不少功夫的。自队伍组建以来,弟子规还有一个不易为人察觉的任务,搜集彖国士族方方面面的情况。结果倒是让叶晨十分满意,叶晨满意的当然不是队员们任务执行的效率,而是彖国士族的力量实在太弱了。除去沾了“二虞”的北融府和山水阁,其余士族的能量,基本没什么气候,究其原因,最终的答案居然是“彖国穷”这三个字。叶晨新政能够在彖国推广开来,除了新政普惠大众的原因外,士族力量的薄弱,才是新政得以生存的根源。 再说回政见,在叶晨表达观点的同时,军事创想也没拖沓半步。《彖国战略防御计划》……叶晨借着虞昊的金面,主动约见了穆可为、闾丘言、廖锻。会盟之后,彖国迎来了与列位邻居的蜜月期,在这个蜜月期结束之前,必须解决掉战略防御的问题。彖国西面,需要一条连通楼萨道、峭陵道、和永安道的大路。如此一来,彖国的防御重心只需放在合萨与永安两个地方就可以了。 “永安城?此城不是已改称叶城了吗?”廖锻突然打个岔,叶晨急忙示意打住。“永安”是一郡之名,此郡数十州县,全郡的中枢设在“永安城”,就是因为此城地理位置十分关键,人口与工商业基础也相对雄厚。 合萨东接平朔,西连楼萨,可守可攻,最适做为对季国防御的支撑核心。如果冉国攻击,近阳孤城,就是守住了城池,北面还有两路可长驱大进。自冉国出兵开始计算,永安只需能坚守一月,合萨的主力便能从冉军后方切断冉军与后方的联系,包一个大大的饺子。“一支断了补给的队伍,就是送人头的队伍。”叶晨继续分析着。 “一个月,怎么可能!”时间确实太长了,连文官都看出了问题。 单叶晨一人能够感受到永安的防御压力,当然是不行的,于是赶紧地接茬:“没错,所以才要修路!” 如果霞城就是棋盘右下星位的一子,彖国的新政则是再往角上一尖,点下的“三三”,以霞城为根,从棋理上说,这个三三点得太过小气,但这么处理,棋盘的角却是最稳当的。合萨是往盘中“小飞”的一子,永安本就是向西的一个超越大跳的存在,补上一两子,实属稳扎稳打。围棋之中,只要做得活,就是防守成功,从布局角度来说,虞喆这个角做活甚易。但以相同的子力,占得更多的地盘,才是胜败的关键。叶晨这样的布局,是多次看了虞喆弈棋得到的启发,还有打劫和攻守转换的诸多应用。以叶晨的心性,估计学不来,但简单的几子死活,已想的通透。 邓睿肯定不傻,只要彖国摆出这个姿势,冉国就不敢轻易出手,彖国的西面就算太平了。叶晨随即附上近阳并入永安郡的呈文,按文中之意,近阳做为彖国西面的前哨,若冉军大举进犯,舍掉即可,还能给未来的交兵之举,占尽兴师大义。舍掉近阳固守永安的策略,可谓防御战略呈文中的绝密部分。这一次,虞昊发觉叶晨的算计功夫已大为长进,一时半会儿竟没转过神来,多亏虞喆屡屡建策。 此时的虞昊,对叶晨可说是言听计从,工部通司在霞城只留下了几个奏事的名额,其余均往组织修建官道。屯田司一半以上的人派往了合萨,协助广开田亩。匠作司的精英一去,菜鸟也只得跟着落户合萨,“铭庆造”的招牌,迟早将成为彖国制造的代名词。叶晨基本把工部掏空了,若不是廖锻年迈,休想错过“开创北铁新局面”的荣耀。叶晨不但“绑架”了彖国的大半个工部,还指使廖锻往吏部和礼部挖人,只为了填补人事方面的坑,绞尽脑汁只为提升建设效率。 短短一月,除了政治和军事方面的努力,叶晨也忙着在经济方面做了许多动作。彖国的第一所龙氏行馆,已在霞城落户,要是条件允许,北铁郡也应该再设一家。并不是叶晨说一套做一套,刻意培养财阀,商业对于国家的经济贡献,同样不可或缺。而且,有了龙氏行馆这个点,叶晨后面的宏图大计,运作起来,方能收放自如。 所有人都知道,彖国目前并没有实力变出一个类似万言斋那样的机构。但并不影响关于万言斋医字一科的奏疏出现在朝堂上。做为叶晨的得力干将,魏翔主动提出了这方面的构想。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身为一介武官,从不在朝堂现身的叶崇,也借魏翔之手,在彖国的教育领域,留下了浓重的一……刀,“太学”。 叶晨却摆出一副来不及阻止的姿态,虞喆也附和着,大赞兵部思国思君思社稷的逾越之举。没办法,彖国穷嘛,从中土传来的三省六部制,到了彖国这几代,就只剩六部了,或许是三省那个“省”字作祟,三省莫名其妙的就被省略了。比起列国,家大业大的那几家,人家不但三省六部俱全,还有左右丞相之职。 秋风习习,黄叶飘飘,一转眼,天上落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叶晨不但把自己的家私全搬到了合萨,连虞森淼的北融府也挪了地方。一西一东,左右护住这个虞昊钦定的北线战略支点。在叶晨看来,弟子规与北融府的侠客们,是彖国展开非对称作战的核心力量,将这两股力量结合起来,只要能有效利用,或可实现战力的几何级数增长。 王伟从近阳带来了“铭庆殿”的匾额,铭庆殿招揽的匠人,大部迁往永安,鬼宝山的矿产,则送至永安屯用。随王伟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些巴望着近距离感受明孝公仁德之治的忠厚人民,合萨几乎应接不暇。 王伟带来的远不止叶晨书信中囊括的东西,还有叶晨刚到近阳,便苦心栽培的毛竹,一下砍来好几车。“今岁除夕的焰火,咱们来个大的。”看着这些毛竹,叶晨的盘算又岂止放几个烟花那么幼稚。 砍来的毛竹让叶晨欣喜,一同拉来的甘蔗,就让叶晨倍感肉痛。那可是满满那几大车甘蔗,从叶晨随叶崇习武开始,叶晨便很少直接吃过“糖”这种东西,平日能接触到的甜味,基本来自于水果。当年在近阳下令大面积种甘蔗的时候,叶晨就是奔着糖去的。糖分的摄入,能让大脑分泌多巴胺,也就是让人感到快乐的神奇物质。叶晨种甘蔗,就为了榨糖,只要列国的达官显官们迷上了这东西,叶晨需要再多的银子,也有出处。现在倒好,甘蔗砍了,从彖国西边运到北边。叶晨的榨糖机还没有研制出来,这些甘蔗直接拉到冉国卖个好价钱,他不香吗。 在叶晨的概念当中,资产从来不只是物质这么简单。王伟也带来了邱寻懋的几份信息,离生门的一些举动,仅从留书的只言片语中,便引起了叶晨深深的不安,余下的事,肯定是山水阁需要补足的功课。简国会盟的同时,离生门居然策动离国,也搞了一次会盟,除了彖国和简国,列国都跟着凑热闹。此事最大的问题,是山水阁和北融府毫不知情,竟然连景冲和天齐兵桟都瞒得过?拉帮结派也就罢了,与离国交好的那几个国家,又与简国关系暧昧。加上离生门的动作频繁,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除夕将至,彖国这一年风调雨顺,还获得了短暂的和平。北铁的人民,可算是过上了真正名副其实的“年”。 第104章 始皇馈赠 叶晨的烟花,照亮了合萨除夕的天空,声声爆竹,满城的喜庆,新政的硕果,验证了虞昊的英明,也预示着彖国或将迎来的吉祥与安康。 小年一过,叶崇又将离开合萨,一件未了的大事,始终耿耿于心。此事若是了去,不论拜回西来寺,或遁迹于江湖,方得自在。叶崇带着魏林和风痕营的队员,往西而去,先到恒国秉明师叔,取回天龙令。再往狼元山走一趟,这枚拿命换来的天龙令,送给彖国,或正是缘法之机。 叶晨一路将人送到羊丘口上,依依惜别,叶崇这个师傅,可算当得幸苦。想起当年,虞卿兰从彖国去了一趟恒国,一趟往返,便是一年的时光。叶崇此去,就算快马加鞭,怕是大半年之后,方可再会,想到此节,心中翻转难平。 叶崇自楼萨道出,还有一趟去中霄的差使,离生门的情况,有必要与景冲通通气,毕竟简国,可算是彖国最可靠的盟友了。叶晨预期着,根除离生门在两国的力量显然并不实际,但将离生门的势力控制在一个极低限度,应该是可以的。 转眼盛夏炎炎,风痕营的队员们,运回了狼元山宝藏中的第一批所得。满满一车竹简和各色书籍,花了两日时光,才草草分了门类。 叶崇这枚天龙令,其名“天地”,藏中典籍大致可分为“天道”与“地道”。天道之说,大致有帝王之术和天象天示的籍册。叶晨翻了几部,写得是自然灾害门类,及上天警示应采取的回应和处理建议,居然精细到了灾后重建的办法和先人心得。地道之说,就不太分得清楚了,不但有乱世治世之道,亦有太平盛世的和泰之策,有社会结构的变通之机,也不乏人心向背的种种权谋。更多的是各种作物和矿产的性质描述,普通的一如稻粟粱麦瓜果青菜,稀奇的闻所未闻。 让叶晨最先受益的,是一部《天龙藏集》和一摞《御从散记》。前者是一卷竹简,一案足展,叶晨终得一窥各藏玄机。《藏集》所记,天龙令四枚,名曰:常为、万法、善巧、天地。 常为者:乃无有常之反意,属疾病、养生、生育门类,此藏以繁衍之用为主,无常亦有常。 万法者:想是天龙帝崇信佛学,独设一藏,尽奉经典。这两处,一先一后,俱为简国所得,有了这如海一样多的上古书册,要引发个文化大爆发,自然不在话下。 善巧者:藏中多有历来整理的耕种、畜养、采炼、熔锻之记要,可利生产,亦有战器兵法。这一藏,为离生门所获,耕种畜养之善,很可能已被离生门视作糟粕舍弃,制造与冶炼的法门到是学得可圈可点,像《龙形工书》之类的名着,估计也在离生门手上发扬光大了。 天龙帝为后人置此四藏,可谓费尽移山心力,不吝泽被苍生。《藏集》竹简最后几片所刻,是叶晨心头始终挥之不去的阴霾,六六歌。 《散记》就好读多了,都是天龙帝生前经历的大小事务,随从之人做的一些记录。所记言谈生动,见解独到,天龙帝传奇一生,不但妙语生花,竟也是个爱吐槽的家伙。 合萨一地,军政诸事繁忙,即便偶有闲暇,叶晨要么勤练武功,要么翻阅典籍,除了吃睡,基本不行娱乐。霞城的一帮大臣依旧没闲着,永安抄缴了一处离生门的据点,刑部那位,特地从霞城给风雨侯送来一些赃物,拜请叶晨辨夺,各种奇奇怪怪的兵刃和暗器。其中一件,赫然只有叶晨叫出了名字,“三棱刺。” 在南霄割伤叶崇手臂的隋刃,和三棱刺的出现,叶晨或许已见识到离生门那枚天龙令的价值。倘若有朝一日能剿灭离生门,此藏的奇书,必须好好研读。叶晨想到的,还不止这一点。藏集的存在,理应各藏相同,景冲对自己,到底还是留了几手,‘铁证如山呐。’ 除了天龙藏,叶晨最关心的就是“资本”。合萨与龙氏行馆合作多少赚了一些,对于北铁和彖国紧张的储备略有缓解。魏平和魏青松表面上已完全脱离了弟子规的序列,带着山水阁和北融府的一些人,组建了“小五商队”。对外,商队是龙氏的产业,自诩贩卖五谷为主,且属小本经营,故取“小五”之名。而实际上,这支商队彖国负责人员、物资、经营,龙氏负责资金和监督指导。品牌效应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加上龙氏在列国人脉的基础,生意运转起来还真有几分风生水起的气象。 除了虞卿兰,估计只有远在狼元山的叶崇才明白,小五这个名字,是李永孝兄弟对叶晨的爱称,也算叶晨聊表对兄长的怀念之情。商队的所贩之物,除了彖国和季国的一些特产和杂粮,桑麻纸木茶无所不括,私盐和铜铁的买卖,同样在叶晨的酝酿之中。这些刀口舔血的买卖,可以获得丰厚的巨利。扯好了大旗,商队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目的,对列国军政展开利益掩盖下的渗透,以当前的能力,商队的重心,是季国。 合萨的黑科技,每隔三日向叶晨汇报一次,进展之神速。彖国自立国起,也从未铸造过如此之多的齿轮,还有耗铁无数溶铸的那座铁山,其名“车床”,可通过龙骨车,借由杠杆原理,再经过组合的齿轮,提供车床夹头旋转的动力。只有少数几个脑筋灵光的人,能适当理解叶晨的意图,“只需叶大统领带着天龙令归来,便能一证是非。” 天龙令至坚,莫说普通铁器,就是精钢打造的的器物,也不能损其分毫。名为“天地”的这枚天龙令,是一个横截面为三角形的条状物,待尽取藏中之物,这枚天龙令的用途,就是车床的“车刀”。叶晨创新的设备之所以巨大,是因为天龙陆的冶炼技术还停留在相当低的水平,无缝钢管无法生产,体积大的高精度铸件也无法生产,就连一颗小小的铁珠,也是工业化升级后的产物。 叶晨还能够利用的,是旋转力学中的冰山一角,砂轮。无法铸造的相当一部分形状特异的零件,只能在熔铸之后,通过打磨提升产品精度。虽然费时费力,但合萨的匠人,都孜孜不倦的努力着。 “天地”藏的各种宝贝不断的运了回来,隔三岔五回来几骑风痕营的队员,后面运来的都是黄金和稀世珍宝,车拉马驮无法应对列国的检查,叶崇和魏林心生一计,队员们随身携带,一组四至九人,返回合萨路线各不相同,每个队员带的都不是太多。中途开溜的人也有,叶晨无从计较,只当花钱清理门户了。 这一日,叶晨正随工部匠人摆弄着一些战阵上的新玩意儿,虞喆带了来虞昊的钦命。 “赵扩也搞会盟?为什么?”叶晨见到虞喆,高兴是自然的,不单人来了,怕是又有一趟跋山涉水的苦差。“我们的火炮刚有了些进展,我可以不去吗?”叶晨递出手中的钳子,一如平时自然。 虞喆伸手接了,“太傅刚才也问了,简国为什么又搞会盟,为什么呢?” 叶晨停下手中活计,深深的看了一眼虞喆。“说到政权的合法性,赵扩没有这方面的顾虑。要是说成因为胡忠贤胡来,把简国搞得扛不住离国,这有些夸张了。好吧,要么赵扩准备好了教训离国,要么离国找了一堆帮手要教训赵扩,是哪一个?” 虞喆笑了笑,并没回答。两人所见略同,但无论哪个答案,现在断定还为之过早,简离乃是宿敌,这种国家间的争斗,可不会像两个小孩子抢玩具般动手简单,一旦开始,便很难停下。堂堂简国,毕竟家境殷实,赵扩重登大宝也就一年时光,便重整旗鼓,要与离国决一雌雄,这一点认知上,两人同以往一样的默契。 “这次你就不要去了吧,免得又被人家扣为人质。”叶晨调侃着说道。 “我不去可以,但要是你被扣为人质,北铁这里的摊子谁来收拾?”虞喆从霞城出发前,与虞昊已经有了主意。这一次会盟,由叶晨带队,参加一下就行,如果有重大的决策,叶晨决断即可。叶驸马为国取利的业绩和忠诚,不单彖国清楚,全天下都清楚。简国或许依然会提出人质的要求,但随着时间和新政的延续,彖国完全可以不再理会这种要挟式的盟约。北铁一役和简国之乱过后,大陆西面的几个国家与彖国,明里暗里的接触都有。虞昊并没有承诺什么,但也没拒绝过什么,只要简国尊重彖国,彖国就一直以简国的朋友自居。 叶晨的黑科技涉及许多方面,可以实现的不多,各城那些曾因为制作良民袖标而起死回生的绣坊,也时刻为彖国的科技发展贡献着柔软的力量。第一个成品已经过测试,叶晨还没胆量体验,为此没少被魏翔鄙视,一名被称为何大胆的队员倒是不亦乐乎。魏翔甚至提出会盟过后,以叶晨的胆量赌一局的,输了的人要主动挑战一次叶崇的底限,叶晨含糊着应过。 叶晨今日调试的,是铁疙瘩的冷却系统,高处有一个储水的大木盆,处理过的鱼肠两端塞一段竹管,需要冷却的时候,从下面这一端一吸,就有持续的水流流出,配上特制的塞子,可实现水量的调节。叶晨的目的,是实现轴承的精密加工,这是踏上工业化之路必须的基本技术。 天龙令的材质,既然坚硬耐磨,必属合金无疑,至于里面有多少比例的各种金属,怕是天龙大帝复生也说不出来。这种合金的可利用价值,除了当作铁疙瘩的“车刀”,还可用作冲压件的榫头。万言斋还有两支天龙令,放在威虎堂楼上供着,实在太可惜了。叶晨已为圆形的那支,想好了用途,至于方形的那支,还没个计较。 ‘这次会盟,先让老头带我见识见识这两件宝物,一定要想办法取来。’ 距会盟之期尚有一月之余,虞昊的御旨又至。叶晨正在进行黑科技实验,或许受了御旨的影响,虽然做了严格的防护,叶晨在这次实验过程中,还是付出了一些的代价。这一次实验事故,叶晨的睫毛全部被爆燃的火焰和膨胀的高热气体烧了个精光。 叶晨眼中流着泪,双眼通红,解下蒙住头脸的湿布后说道:“这一批霞城送来的火硝很好,硫磺和木炭的比例还要改,剩下几种料也浪费了,一定要全部实验一遍,咱们的火药一定可以再厉害些。”看着狼狈的明孝公,脸部暴露的皮肤被烟熏得用墨刷过一样,一众工部的匠人惊魂未定,生怕叶晨因为受了点伤给自己定个死罪。 “看样子,简国这趟公干也紧迫得很,准备些时日我就出发,最近这段时间的实验,需要推敲的点都提出来,大家商讨商讨。”叶晨完全没打算洗脸,希望能抓紧时间,虽然烧掉了睫毛,但威力更大的燎子和算是有些眉目,以此为基础,后面的衔生产品,才有可能尝试。 叶崇和一部分北往的队员还没回来,估计还有些时日。上一波回来的队员所携收获不少,显然叶崇取宝顺利。 彖国这次会盟的使者,就叶晨和虞卿兰,护卫方面,依然由魏翔带领山岳营分批前往。前后两年不到的时光,简国两次发动会盟,不愧是带头大哥,也不怕下面弟兄有意见。时间是仲秋九日,会盟过后,距离中秋也就六日时光。上一次叶晨曾得一览九鼎峰旭日,这一次或许可以在九鼎峰把酒对月。有虞卿兰同往,叶晨的心情历来是棒棒的。出发前,除了诸般事宜,与虞婷慰解一二相思,又别佳人,总有几许惆怅。 第105章 又来会盟 十多日的路程,不长不短,叶晨这次一把陌刀都不带,新制的快弩也不带,要是赵扩也搞些会盟还要自备节目的调调,那就铁了心的露短,干脆以“彖国无料可演”对之。上一次九鼎峰耍宝,陌刀的秘密便传了开去,天知道往后的每一次耍宝,会让彖国明里暗里付出的多少代价。 一年好景君需记,最是橙黄橘绿时。一年时光,悄然蹉跎过去,叶晨已经是第二次来简国参加会盟。盛情难却,彖国使团住在了景冲府上,叶氏烧烤也随兴烤到了景府。在景冲的地盘吃喝,礼数是不能缺的,每次叶晨都亲自去请。尝了一次,老头自称牙口不好,就不再参与这种“后辈”的活动了,而沐世则受景冲之命,每每共饮,倒是熟络了些。胡砥每次都带来不同的佳酿,或香软甜润,或燥烈厚重,五花八门各尽其妙。吃喝了两顿,沐世也不再似起初那般冷傲,能得景冲悉心栽培的人,武功强弱,又怎会排在一身本事的最前头。 有了充裕的时间和大把的机会,叶晨缠上了景冲,万言斋还有几科没领略过,叶晨的目的不是要耍宝或者取经,而是要看看威虎楼上的天龙令,尤其是圆形的那一支,彖军的战阵杀器还得先有了这支令,才能确定能否出世。 按叶晨的思路,如果没能力生产真正的无缝钢管,铸造片状的金属或许还是可以实现的,而片状的金属,就用这支天龙令横过来进行冲压。两片冲压后的弧形金属合起来,不就是钢管了吗? 景冲哪里能料到叶晨这些花花肠子,虽然事繁,还是答应了叶晨再“瞻仰瞻仰”万言斋的要求。以叶晨的机灵,怎会看不清楚状况,为了那两件神铁,从彖国出发前就定好了计划,解决这种问题,两手准备如果不够,就四手,八手。会盟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嘛,去年才经历了一次,轻车熟路、易过借火。只要大家谈好了条件,到了九鼎峰对天地表现下诚意,这事就算完了。 虚的大家都不用说,会盟的原因,不就是简国北霄被容国占了一片,以西被离国占了一片。简国召集人马的同时,要各位邻居一起动手,给离国和容国一点教训,顺便把自己的土地抢回来。就算离容不妄动,最迟明年春末,这么大个阁老心中岂会缺几手妙计。参与会盟的列国,有人出人,没人出粮出钱就行。当然,不论彖国投入什么,叶晨和弟子规是被点了名的,必须参与简国的领土收复计划,由简国统一调配。叶晨虽然不爽,但为了表示彖国的诚意,已与景冲签下盟誓。简国的要求和条件,彖廷早已推算得八九不离十,虞昊才是真正决胜千里之外那个运筹帷幄的人。 这段日子简国的功课丝毫没敢耽搁,叶晨所得消息的来路颇多。或许是经历过重大变故的原因,赵扩的狠戾有些让人吃惊,对于“逆党”的打压,明显有些过了,简国的朝堂内外,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风暴,就连景冲的处境,也十分尴尬。而简国的北面,离容两国大军长期袭扰着北霄,一北一西却围而不打。詹天齐主动出击数次,均成功击退,但北霄两面受敌,詹天齐因兵马有限,未敢轻进。来来去去,两国都是退几十里,又复凑上来围住,围而不攻,任由詹天齐出手。 近几日偶尔有闲暇,除了走动走动关系,叶晨也跟着虞卿兰逛一逛中霄的各色所在。庙会这日,叶晨陪虞卿兰去了一趟乐容阁。虽然这种地方“包装”出来的女人,男人都喜欢。但这是一个令叶晨发疯的日子,魏翔也差不多。或者,男人都不会喜欢来这种地方,尤其是亲眼目睹了歪瓜裂枣向沉鱼落雁的转变过程之后。 最令叶晨惊诧的,是乐容阁这片不大的地方,居然明显感受到了“经营理念”的存在,没有口号和员工手册,但服务却很地道。叶晨和魏翔在虞卿兰的安排下,躺着洗了个头,修了修面,感觉半辈子的耳屎都被掏干净了。在容光焕发之后,妆娘还不忘提供些仪容建策和养生诀窍。 与其说乐融阁善于与客易容,不如说成美容更恰当,假以时日,乐容阁划到万言斋医之一科,那么叶晨曾经吐槽的“就缺美容整形”,很可能就此实现了。叶晨很想结识一下这里的老板,看看花家的第三代人物,此次不巧,女管事只言家主出游不在,否则叶晨绝对可以凭借先进整容科学的超时空见地,更加长篇大论一番。 日子渐近,这一次会盟,彖国名正言顺,提前几日便被请往天龙山馆驿。女性依然不得参加会盟,虞卿兰索性留在中霄。歃血这种事,叶晨看来已避无可避,而像甄国这样的存在,赵扩与赵翯处理起来,居然没有什么差别。先前简国打过招呼,这一次的护卫完全由简国负责,叶晨从中霄带出来山岳营的十几个队员,按计划只停驻在山前驿馆,或许是上次叶晨埋伏人马的动作让人印象太深,简国疑心还是挺重的,只有参礼的官员和限制人数的贴身护卫可以上山。 叶晨干脆卖乖,后日上山会盟,彖国的名单最是清洁溜溜,三个人,叶晨、魏翔、还有山岳营那位何大胆,何勇。此人除了是一名合格的弟子规队员外,尤其胆子大,不是敢于胡来那种,而是真的勇敢,敢于尝试。合萨新出现的一些高危系数创新科技,都是此人奋勇“尝鲜”。经历了几次生死之后,此人还是那么活蹦乱跳,在弟子规队伍中树立起相当的威望。 简国参加的阵容就比较庞大了,赵扩亲往,六部的主官自然都来。会盟的前一天,赵扩便到了山前馆驿,随驾的禁军三千,山前山后至少还有三五千人马。除了士卒和将帅,赵扩身边还跟了十几个龙尉,远近的暗处更不知有多少高手,阵仗比春季胡忠贤组织的大了不少。叶晨心中感叹,靠近中霄的这片天龙山,简直就是遭罪山。 馆驿中又逢故人,叶晨也是一脸的无奈,樊骞脸颊不但黑了些,也瘦了些,神情还是一样的令人讨厌。冉国派来了两位礼部的官员,至少笑得很和善,加上胡砥,这几位倒是饮谈甚欢。政治博弈就是这么赤裸裸的,虽然胡砥出现在这里,但会盟的名单上的人,好像都和甄国没什么关系。 又一个大吉之日,又一次九鼎峰之行,叶晨又一次满脸的颓丧,因为又要经历无聊的祭祀,而祭祀之后还有与魏翔的赌赛,就算能赢,也未必高兴得起来。 辰时方至,在简国礼官的“恭请”下,稀里哗啦百十号人物就往九鼎峰去了。到了峰上除了看风景,也干不了别的事情。漏刻中的沙,眼看就要罄尽,景冲和简国的几位要员却不见来,居然敢让赵扩这种狠人等着。简国兵部和礼部那两位也够累的,派了几拨人出去,居然没有消息。会盟如此大事,连个催人的差使都办不好,估计今晚就会被赵扩修理。 叶晨无聊,正与何勇拌嘴,魏翔过来咳嗽了一声,叶晨顺着魏翔视线望去。看来,有些事情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发生了。西面升起一股黑烟,不像是简国兵士正常用火的状况。峰上的许多人都注意到了,气氛顿时有些不太平静。 魏翔取出信箭在手,叶晨示意不要做出任何示警的动作。简国偌大阵仗,赵扩也在峰上,要是真有情况发生,山前驿馆也就十几骑队员,短时根本不可能赶来支援,就算赶来,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目前情况未明,不可妄动,无论发生什么,都只能自己解决。 赵扩坐于伞盖之下,悠然品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此时,一位统领报去,叶晨听得明白,“山前冒出些大胆的盗匪,妄图破坏会盟,拜请陛下移驾。”叶晨心中发笑,这次会盟的目的,又不是要召开剿匪大会,这些盗匪也太丧心病狂了,居然主动找官兵火拼。这统领也是个昏人,他这么一说,赵扩就是想移驾,也不能移了,哪有一国之君为盗匪让路的道理,简国的脸往哪搁呢。 魏翔手中的信箭依然没收起来,“头儿,刚才上山的时候,我发现有一段栈道被人下了药。” “最陡的那段?” “是。”魏翔既然肯定,就绝对不会看错。 魏翔一说,叶晨顿时警觉起来,因为魏翔说的不是“动过手脚,”而是“下了药”。在弟子规的术语里,对道路或者桥梁下药的科目还是有所涉及的,说专业一点,“下了药”就属于典型的爆破任务。如果这“药”是赵扩安排下的,那么同样目的不明。如果这药不是赵扩下的,事情就更复杂了。 叶晨一边想着,一边已被魏翔拉到相对不太显眼的地方。这又一次验证了魏翔谨慎本能的巨大价值。随着一声巨响,峰上的所有人都看到那段栈道被炸得面目全非,支离破碎的残渣顺着岩壁飘舞飞落。那段栈道建于峭壁一侧,是上下九鼎峰的步行的唯一路径。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一阵箭雨袭来,“护驾!”与“保护主公!”的喊声,伴着惨呼与哀嚎,峰上已乱成一团。这一阵箭雨,明显是冲着简国的有生力量去的。 叶晨心中一声叹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次看来不用参加讨厌的祭祀了,只能参加更令人讨厌的打打杀杀、生死相见。 没了栈道,山下有再多的兵马,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峰上的人,明显被人包了饺子。片刻之后,叶晨好像看出些端倪。简国仗着人多势众,已控制住了樊骞,看样子两边已经展开了口头上的对质,樊骞口中也怒骂着,四处时不时飞来冷箭,就有人中招。简国禁军的弓弩已然全开,但看来收效甚微,这些埋伏在峰上密林中的刺客,并不逊色于弟子规的战力。 又一阵箭雨袭来,这一次,冉国使团吃了大亏,顿时伤了许多人。叶晨感到一丝惊惧,冉国那两位很好相处的使臣,有一个已中箭,就像市口卖的油炸灰雀,脖子上穿着一根长长的竹签,人缓缓的倒下,这个位置的贯通伤,殒命只在顷刻之间。 叶晨心中大乱,‘谁是敌人?目的又是什么?’魏翔荡开一支冷箭,叶晨的身后,突然冒出一个简国的龙尉。叶晨本能的施展步法,绕至其身后,这厮也挺有趣,迈开碎步,又跑到了何勇身后。赵扩那边几个龙尉已向叶晨这边奔来,手上拿着家伙,估计只在须臾之间,叶晨就会像樊骞一样被请往赵扩驾前问罪。 不及细想,先解决最近的,叶晨一式擒拿,直取何勇身后那位,此龙尉居然毫无抵抗的就被叶晨制住,‘这也算会武功?天下怎会有这么差劲的龙尉?’ “放开!”那龙尉开了口,分明是一个女性的声音。虽说女人没资格参加会盟,叶晨哪有心思计较这个,三人兵刃也亮了出来,何勇最是精明,已把那个龙尉当作人质挡在身前,刀都架到人家脖子上了。叶晨想笑,但笑不出来,就在这时,何勇屁股上中了一箭,任凭手中龙尉挣扎,身后的冷箭才是最难防的。腹背受敌,还统统不讲道理。彖国在峰上的这三人,体现出了长期训练的价值,何勇拉转人质为盾,魏翔为其斩断箭杆,叶晨则对着石台,三人都把后背交给了自己的队友。 只可惜三人都没带弓弩,否则魏翔自信可以料理掉几个刺客。叶晨开口呼喝:“既是盟友,怎能刀剑相向?”相互猜忌,才是遇袭者最大的敌人,但现在,没有人可以解开这个结。趁着箭雨稍缓,三人并一个人质,都往东面缓缓的移动着,对于被逼到绝路的袭击对象,反而不太招惹冷箭。石台的对面,真正的敌人已现了身,身上的伪装并不输弟子规上一次在峰上的操作。朝叶晨奔来的龙尉也定在了台上,左顾右盼,刚现身的那几位,对赵扩的威胁明显更大。 再看看石台周围,禁军中能够还击的弓弩手,已在刺客们的优先照顾下,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这几个身手了得,只要他们不过来,我们防着暗箭就好。”魏翔冷冷说道。到了现在,叶晨已可以断定,对方是冲着赵扩来的,但今日这峰上的人,估计都得死,要是老怪在此,怎会如此狼狈。 又挪了几步,魏翔说道:“头儿,看来咱们的赌赛,就在今天。” 第106章 生死难卜 魏翔一说赌赛的事,叶晨只觉心跳加速,自嘲的眼泪差点要流出来了,‘赌个毛啊!’但是还有得选吗?叶晨紧紧抓住最后的理智,“大胆先来,我最后,按遇袭中策。” 形势紧迫,魏翔无意与叶晨争什么,这两句话,第一句魏翔没意见,第二句却不太妥当,至于最后一句,谁都没时间去质疑。叶晨既然做出决断,弟子规就一定执行。按弟子规的战术守则,遇袭分上中下三策:上策自然是全力突围,并获得行事的主动权;中策是分散突围,力求保存实力;下策则是不计代价,拼死一搏,力求擒贼擒王,或最大限度的消耗对方力量。本来遇袭这种事,吃亏是不可避免的,弟子规则不同,就算被对手吃掉,也要崩他几颗牙。 魏翔与何勇肯定不会质疑什么,叶晨来了一句:“这赌赛我赢定了,你没发现我连归无都没带吗。”说完脸上露出了以往一样自信的笑,接着补充道:“既是中策,脱身后不必接应,大家中霄会合,实在不行,平朔相见。” 魏翔和何勇“喏”了一声应将下来。在魏翔长期的努力下,弟子规出任务,都会对最坏的情况准备预案。此时还要“客气客气”的话,就是对任务和自己的性命不负责任,也是对团队信条的侮辱。 赵扩带来的龙尉不弱,刺客也不简单,禁军就显得不那么有战力了,一个刺客三招两式,就能把人数占优的禁军放倒一两个。都怪赵扩摆谱,峰上为简国的官员们留了太多的空间,否则多带些禁军上来,也不会在几个刺客面前这么狼狈。 列国在峰上的战力,已经没有多少了,而刺客的主力好像还没有完全出动,持续不断的暗箭,就是最好的证明。最可气的是,石台上列国之间还在互相猜忌,各自为阵。 趁着石台上纷乱,三人靠近了山峰东面,这边乃是绝地,可以覆盖过来的冷箭不多。叶晨接管了何勇手中的人质,何勇则为叶晨和魏翔最后检查着身后的背囊。一边看,一边说道:“两位头儿,尽管放一百个宽心,这三件东西我都用过,结实,可靠。”说完,在叶晨肩上拍了两下,这是弟子规的战术手语,在队友视线之外做出示意,装备没问题,可以直接使用。三人再无多话,确认过眼神之后,何勇向崖外纵身一跃。 何勇忍着臀部的伤痛,奋力跃出,叶晨始终捏着把汗,直至看到一副巨大的伞,在风中平稳的滑行轨迹。叶晨宽慰了些,却越来越紧张,因为马上就要到自己了,研发的时候自己可是真没想过,有一天居然要亲自操作这玩意儿。 这就是叶晨在合萨研发的黑科技之一,“翼伞”。由十三块铭庆殿特产上等绢帛所制,轻薄坚韧,以精制麻绳分穿二十六孔,其张若伞非伞,乃是大大的方形。人悬于下,能翔数里,如蒲之落,不畏天高。 那位被挟持的假龙尉始终注意着三人的行动,此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三位不要命了……”此语一出,叶晨好像在哪里听过相同的话,尤其是“三位”两字的发音,叶晨身边可没人这么含蓄。叶晨希望能回忆起些与这发音有关的事,几名刺客向崖东围拢过来。 “叶胆兄,你可别怂,说好的见机行事。”此时的魏翔也不忘调侃两句,说完前移几步,挡在叶晨和那假龙尉身前,刺客们好像并没有忘记峰上的这一角。叶晨的装备何勇既然检查过,就肯定没问题。叶晨正面临的问题,是心理准备不足,难得这个生死患难的兄弟,看破却不说破。 看到何勇的跳崖后的奇怪装备,或许刺客明白了什么,招呼叶晨的箭矢陡然增加了些,叶晨拉着龙尉一滚,避在一块石碑之后。魏翔和几个刺客斗在一起,虽然没了冷箭去招呼,以一敌三,落尽下风。魏翔不顾以身犯险独战强敌,正是看出了叶晨的不安,能为叶晨多争取一点准备的时间,也是弥足珍贵。 就在此时,一抹清淡似香非香,叶晨的脑海中已回忆起些什么,但魏翔已经避无可避,那边情况十分紧迫,若不跳出崖去,只怕数招之内,就要丧命。叶晨把心一横:“这位女侠,在下别过。”叶晨放开了身着龙尉衣服的女子,紧紧捏着拉动伞包的绳索,手中全是汗,感觉怎么擦也擦不完。 “大侠请便。”女子这么一答叶晨懵在当场。 “我们见过?”一句问完,叶晨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猪脑子,在自己印象中,对方的声音还是比较深刻的,身上那一抹独特的淡香,那句公子请便,尤其是“三位”一词,那一日曾有人对叶晨言道:‘三位大事办完,还请莅临寒舍,美酒相待,共论天下事。’巧的是,上次是三位,这次也是三位。 绝对不会错,‘泊江小肆!’叶晨脱口而出:“你是花家老三?” 对方没做出任何回应,看得出表情十分痛苦,从叶晨的角度,已能看到此女背后的箭翎。 叶晨真想给自己一记耳光。‘三花之名,其末花嵘月,花容月貌,岁月峥嵘,善容千变,多有惊世之论,这可是兰儿给备过课的。’什么花家老三,听起来与三狗四蛋一般粗鄙。 此女虽极善易容之术,武功却差劲得很,若留在此地,必是凶多吉少。而且,刚才那一滚,叶晨使用了一次挡箭牌,人肉挡箭牌,是完完全全的出于本能,现在看来,事情不妙。叶晨身上多少有一股邪气不假,但人品的本质还是没有问题的。此时心念一转,莫说她是花家老三,就是一普通弱质女流,也断然不能任其留下。 另一边的情况更加突尤,魏翔手中已失了兵刃,围战的几人倒是有几分江湖气色,见魏翔此人悍不畏死,逼得不算太紧,只一位高手与其空手拆招。魏翔身后已是绝壁,只见其扎个高马,全神贯注运掌于腰侧,旁边居然还有人喝了声彩。 于此情势之下,比拼掌力,已是十死无生之态。魏翔若胜,最终也只会是个战至油尽灯枯,或死或擒的结局。对掌若败,跌下崖去,倒有几分壮烈。拆招那位也不拖沓,见对手决绝,一时肃然起敬,运足十成之力,进步双掌齐推。 浑厚掌力击去,魏翔倒飞而出。看得出力道之大,魏翔倒转一个空翻,扭转了身形,拉开个大字,直坠而下。原来那高马只是个虚势,足下并无借力,若把马步扎牢靠,这一掌魏翔只怕要经脉俱断。或是那边山崖嶙峋,魏翔想借力腾出,离峭壁远一些,就更加安全一些,便于苦斗之中,想得这么一个脱身之法。 魏翔的伞也打开了,叶晨心中多了一分宽慰。果是个天意难违,今日之劫,若连耍宝都舍不得,估计这一辈子,叶晨就再也没机会耍宝了。石台上,虽然刺客也损失了些人,但赵扩的龙尉已所剩无几。叶晨已十分确定对方的来路的行事手段,刺客之中,使双钺那位的路数已不是第一次见识,另一处那支熟铜棍,叶晨还亲自领教过,毫无疑问,离生门显然已精锐尽出。 尸横遍野的场景叶晨见过不少,但今日,叶晨觉得有些适应不过来,估计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这峰上除了离生门的人,其他能活着的,只能是对方本来就要留下活口了,如果他们愿意留下活口的话。转头再看,不知何时,樊骞已倒在血泊之中,眼睛圆圆鼓起,一动不动。几个受伤的护卫,在哀号声中被了结了性命。赵扩那一群人,一退再退。 “胡忠贤给多少银子,寡人加倍!”赵扩这一开口,明显已十分清楚继续拼斗下去的结果。 “你的江山值多少,本座一并买下,只是,这银票你得到那边去取了。”对面一个戴着面具,身披锦缎斗篷的人答了话,话音冷冷,说得十分平淡。傻子都知道,天龙陆最富的就是简国,这么一说,显然已没有再谈的余地。 那人一个手势过后,箭雨骤停,叶晨心中一惊,这漫山遍野,冒出来的何止百人,这么多人,且不乏高手,先前的百十名禁军,就是排着队一个个正面拼杀,也毫无胜算。而此时,叶晨必须保全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身后背着的这副翼伞了。 生意若是谈不成,赵扩今日必死,叶晨无暇再顾及那方,离生门的几个人,已向叶晨这边逼过来。 “没用的东西全扔了!”叶晨对花嵘月命令道。叶晨拿出火柴,身上带的几个燎子全投出去了,趁那方炸响,将自己身上没用的东西件扔了个干净,身后这具翼伞再神,能不能“双宿双飞”,还是个未知数。 花嵘月中了一箭,方才那清冷无欲的笑仿佛已看破生死,被叶晨这么一要求,眼中居然多了几分灵气,还没开口发问,叶晨已在催促:“快,抱紧我,抱不紧摔死活该。” 爆开的燎子,稍微拖延了一下,但却把台上的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最糟糕的那位带面具的大佬,此时面具的方向已正正的对着叶晨这边,这位要想奔过来,估计不过三息。 或许是亲眼目睹了何勇和魏翔的脱身大法,花嵘月没有拖沓,忍着背上剧烈痛抱住了叶晨的腰。 叶晨无语,按她这种抱法,来一百次也全都摔死。此时也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时间了,叶晨把花嵘月的手从自己后颈环过,双手往对方臀下一托,花嵘月整个人都跳到了叶晨身上,就像一对暧昧无限的情侣,爱得情到深处。 “千万夹紧,否则你一定死于地心引力。” 话音刚落,面具大佬已向叶晨这边跃起。这造诣,哪用得着三息之久。叶晨牙关一咬,就三两步的助跑距离,双腿发力向崖外一跳。叶晨泪奔着,一阵天旋地转,用尽最后的力量,拉动了开伞的绳。 在重力和空气反作用力的共同作用下,叶晨成功打开了翼伞。仿佛自己的魂魄被撕裂一般,叶晨死死咬着牙,眼泪自然的往外流,然后瞬间被风吹到了脑后。花嵘月紧闭着眼,彼此抱得都很紧,这种时候,手里能抓住的任何东西,都像救命稻草一样精贵。 双足腾空的感觉,实在太要命了,叶晨急促的呼吸着,茫茫林海不断地自脚下滑过。 何勇的体重,与魏翔差不多,略重于叶晨,但叶晨的伞下,可是两个人。完全不像刚才何勇那样,可以平稳悠长的向远处滑去,从地面参照物变大的速度来看,叶晨真恨不得自己也能紧紧闭上眼睛。 虽然紧张得手脚有些不受控制,叶晨此时头脑却十分清醒。就算幸运能落在地面,如果不以翻滚化力,不摔死也得摔晕摔残,花嵘月背上还插着一支箭,叶晨想也不想,用力一扯。 花嵘月一声惨呼,几近昏死过去,一条血线淅淅沥沥洒向苍茫,能不能得活,只能落地后再看情况,两人得了一线生机,却不一定能安然渡过此劫。 一日之后,天龙山脉的某处,叶晨庆幸着,对于九鼎峰上的漏网之鱼,居然没有任何离生门的追兵,或许离生门和赵扩已达成某些协定。抑或许,离生门主要目的达成之后,没心思针在非价值目标身上浪费精力。九鼎峰栈道外的山下,至少还有简国的几千兵马,离生门若与之正面冲突,胜负不说,是一定会付出巨大代价的。 无论赵扩是死是活,如果要评价离生门这次刺杀行动,无疑是十分成功的。叶晨反复回忆着昨日所历,希望能解开心头的重重疑惑。同时,也必须重新审视当前变幻莫测的局势。简国到底发生了什么?叶晨恨不得现在就能找来景冲问个清楚,老头儿没在山上出现,与赵扩一样的生死未卜。叶晨更加恨不得现在就能看到赵扩,无论是令人讨厌的眼神,还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叶晨同时期望着,魏翔与何勇都能平安脱身。 简国第一次会盟之前,天下时局早已山雨欲来。而第二次会盟,好像无意间捅破了什么,狂风暴雨快得让人毫无防备。乱了,全乱了。 叶晨伸手探了探花嵘月的额头,发烧的程度与昨夜差不多。这一探,花嵘月吃力的睁开了眼,微弱的问道:“我还活着?” “还活着,但是你必须开个方子,我好把药配齐点儿,不然也活不了多久了。”昨日从峰上飞下来之前,为了减轻重量,叶晨把身上能扔的东西都扔了,惊险落地后花嵘月已昏过去,此女身上能用的东西,除了一把匕首和一把小木梳,再无他物。 “你治的伤?”花嵘月发觉了自己的情况,虽然身体虚弱,说话已急切起来。 “正是本侠。”叶晨本想吐槽几句,实在是没那个心情。花嵘月的箭伤虽未伤脏腑,疮口却在背上,在没有胶布的世界,想要扎紧这个位置伤口,除了缠绕别无他法。然而为了包扎牢固和降低感染风险,缠绕物直接接触皮肤是必然选择。几圈绕下来,叶晨好好一件外袍,只剩上半部分了,坎肩不坎肩,马褂不马褂,夜里还冷的慌。 花嵘月口中才吐出个“淫”字,便晕厥过去。这用词,叶晨早已料到,只是没料到对方还能亢奋成这样。 “哈,你当我乐意,看在你替我挡了一箭的份上,本将军就不与你计较了。”叶晨自言自语说着,吐槽的本能则在心里接茬,‘比起淫贼,淫医好像更恰当,或者淫将、淫怪?’ 叶晨轻轻把花嵘月扶起一些,掐着对方的腮帮把伤者的头摇来摇去,“喂,你发着烧,多喝水有好处,我取水可不方便。” 花嵘月再次睁开了眼,第一句话就是“我…宁愿死。” “哈哈哈哈”叶晨笑得确实有些“银”。铁了心要让花嵘月喝水,接着嘲道:“看你这样子,若是不那么虚弱,估计死字说出来时,恨不得顺便把牙咬碎了,然后把自己膈死。”不待其开口,又连珠炮般笑道:“若论容貌,你不如兰儿,若论气质,你不如婷儿,我没有理由非礼你的。” 花嵘月此时真的想把自己牙咬碎了赶紧膈死,免得被人占了便宜还百般侮辱,偏偏有心无力。只得含着满眼的恨意与无奈,闭眼喝水,不再与之纠缠,叶晨则把先前储备的水咕嘟嘟给灌了下去。就包扎来说,天下最好大夫肯定在福林堂坐馆,但若非眼前的恶徒,自己可能已经死了,只听叶晨又说道:“行了,想杀我泄愤,也得先活下来,要是觉得冷,我可以背你去溪边晒晒太阳。” 叶晨说着,又一“杯”水已喂完,这个杯子,是用树叶卷的,下底为锥形,折角处扎了根草,除了要额外用土石堆一个架子摆放以外,比天下所有的杯子都环保。 极端条件下的生存及自救科目,弟子规都有研习章程,是魏翔从营中各色队员那里收集,又费了许多功夫整理而来,叶晨在中土所学自成一派,但魏翔整理后的课程同样认真的学了,此番算是学以致用。花嵘月的伤,叶晨处理过两次,落地后先做了止血的操作。为防止追杀,叶晨背着累赘又向南行了许久,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做了清创处理。以手头的条件,花嵘月没死已是万幸。而两番处理之后,叶晨身上那点没来得及扔掉的药,已使了个干净。 天龙山物产丰盛,药草得来不难,但有两味药,叶晨只知其名,却不识其貌,于是需要花嵘月提供些讯息。见花嵘月不答话,叶晨又补道:“你失血过多,觉得冷是很正常的,但如非必要,我们不能生火,免得暴露之后又被人追杀。我要逃命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离生门行事可不像我这么厚道,若把你丢下,你会想我的。” 这一次叶晨有些意外,花嵘月抬起了微微颤抖的手,看来已认可了叶晨刚才的提议,想去溪边晒晒太阳。此时应是辰时前后,林中草木繁茂,依旧透着一股寒意。 叶晨轻轻背起花嵘月,高一脚低一脚的来到溪边。背起来不容易,放下去同样啰嗦,一不经意,叶晨吓得不轻,花嵘月的脸上已被蹭破了皮,“这这这……我去弄点吃的。”花嵘月依旧没什么表情,在确认了花家大小姐暂时没有其他要求后,早该解决下伙食问题了。 不一会,叶晨便带回一小包野果,刚才路上尝了尝,虽然原生态,但往味道却不怎么样,又酸又涩。 男人是无法理解女人的,即便是重伤之下,花嵘月依旧能使出洪荒之力,就为了去溪边洗个脸? “我说花家的大小姐,这种时候要是撕裂了伤口,就是你们家老太爷来了也没用。” 花嵘月看了叶晨一眼,这一眼,叶晨兜着的野果险些全掉进溪里,销魂蚀骨之感顿上心头,这简直,要电死个叶啊。 第107章 祸流涌动 花嵘月看到叶晨带回食物,并没什么兴趣。“你就这么服侍病人的,我要吃鱼。” 花嵘月明显变了个人,洗了把脸之后,容颜为之一新,哪里是先前见过的丑姑娘和死鱼眼的龙尉。乌黑的秀发方才解开,便倾泻而下,一弯浅笑,果然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或是有伤在身的缘故,叶晨总觉得花嵘月眼神很是迷离,窥之却藏有一丝摄人心魄的灵动。要不是那一身血污的衣服,对眼前之人,叶晨差点儿都不敢认。 ‘什么鬼?这反差也太大了吧,刚才还冷颜相对,怎么突然就笑着说要吃鱼。吃鱼不用抓吗?抓来不用烤吗?烤鱼不用调料吗?说得如此轻巧,大爷我又不欠你,长得可以就可以随意指使别本将军吗?生火引来了离生门的狠人,不用逃命吗?再说了,你家花老不是主张吃东西要避生冷油腥,鱼肉可是最动五筋。还有,刚才你脸上被蹭破的皮……’ 花嵘月又一次开口,“为什么救我?”语气已不像先前说吃鱼那样。 叶晨正畅爽吐槽,被花嵘月这么一问,居然憋出一句:“你带盐啦?”只要有盐,叶晨也想沾点油水。‘对,只要有盐,生火就生火呗。’自打昨天遇险,到现在都是野果伺候,又是疗伤,又是奔命,能补充些蛋白质,身体才不会闹事,与此绝色佳人共处,少聊些政治,心才不会闹事。去掉易容装扮的花嵘月,虽素面无饰,却难掩清丽,一如虞卿兰所述:“善容千变,花容月貌。”此时的叶晨,真心想给花嵘月采来鲜花插于鬓上,然后静静的看,看一天都行。 对于叶晨来说,抓鱼并不费力,就是费时些。上游溪边有不少小塘子,把野果挤破扔进去几个,就有鱼儿贪嘴,再扒拉些土石把入口堵住,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知花嵘月如何变的戏法,身上还真带了一小包盐,省着点或可多吃几顿。 “你平时出来都随身带盐吗?”叶晨一边烤鱼,一边问道。 野果入腹,花嵘月有了些精神,说话声音虽小,脾气可没受影响。“女儿家的事,男人少管。”叶晨无言以对,花嵘月却道:“我这盐,是本阁特制净容之用,亦有发肤养护之效,你能吃到此盐加工的食材,谢天谢地吧。”虽然虚弱,却看得出,此女也是个话唠。 叶晨闻言,满脑子是洗发水泡沫包裹着烤鱼的怪异场景,定了定神,岔开话题问道:“一叶三花五离生,贵家名声都排到离生门的前头去了,花大小姐让在下见识见识花家的不凡如何?”叶晨此语一出,便觉不妥,因为花嵘月的景致,早被自己看光了。花嵘月冷哼了一声,虽然此人为自己疗伤事出有因,但自己清名已逝,是铁一般的事实。早知道就不该上九鼎峰凑什么热闹,愤愤回道:“这么说的话,阁下的师承还排在花家的前面,是想借着叶大侠的威名,往自己脸上贴金吧。” “乐容阁也替贵国朝廷查户口吗?” “天下那些糟心事,我才没兴趣,但中霄的事,我想知道的,都能知道。”花嵘月其实还有些谦虚过头了,乐容阁要打探点中霄城的消息,再简单不过。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商贾富农,家中女眷只需有一人享受过乐容阁的服务,彼此间交换点儿家长里短,乃是稀松平常之事,加之乐容阁对易容之术的专业程度,打听点感兴趣的消息,又有何难。说到中霄城里的信息,就连景冲都会假手乐容阁的力量。 荒山野岭,有个人能说说话,就是一件愉快的事,哪怕不时发生斗嘴,也强过独熬。两人就这么孤男寡女的藏身于天龙山间,一转眼便过去数日。花嵘月身中那一箭入肉不深,家里有一位医学泰斗,从小耳濡目染,处治起来不费多少功夫。麻烦的是山野间条件简陋,带伤行动不便,男女礼嫌多有磕碰,令人十分纠结。情况还算乐观,花嵘月已能独自缓缓活动。最多十天半月,又是个能跑能跳的主。 就几日时光,叶晨把之前亏欠自己的药草知识全都补上了,还从花嵘月这里,肯定了自己对许多事情的假设。景冲与花福林交厚,是很自然的事,但景冲与花福林一家都交厚,就多少有些让人意外了。同为爷爷辈的人,景冲对花嵘月的爱护,甚至超过了花福林,这位大小姐假扮龙尉出现在九鼎峰,便是占了景府的护卫名额。为了这个臭丫头,景冲连女子不能祭祀天地的上古铁律都无视了。 若是花嵘月出现在九鼎峰的消息被外人得知,岂不是在向天下证明这条铁律的威力:因为女人参加了会盟,天地震怒,所以会盟就搞成断头会了。会开得大凶不说,若赵扩挂了,就会变成女人参加祭祀天地,连君王都能尅死,估计几百年之内,天龙陆的女性再无出头之日。叶晨浑然不觉,带着大小姐于绝壁跳伞双飞,居然保住了景府和花府无数的性命。 景冲对于花嵘月的爱护还不止于此,天龙藏得来的典籍,从一开始,就无条件对花府开放。不但成全了福林堂济世的美名,这位花家大小姐也对民生政略多有惊天之论。花嵘月对医理并无多少兴趣,那些古里古怪的想法和行为,基本是受藏中典籍影响,这一点,花嵘月并没有反驳。 几日相对,花嵘月虽属女流,也是心思机敏,特立独行之人。刺杀事件的前因后果,经过这两个推理业余爱好者剖析和佐证,竟然共同勾勒出些轮廓。九鼎峰上的打手自然是离生门充当的主力,但说到因由,简国内部的助力是必不可少的。如此一说,又怎少得了胡忠贤的“功劳”,只要能除掉赵扩,胡忠贤就有机会重登朝堂,因为赵翯还好端端的圈禁在宫墙之内,这位泰安侯费尽心力才扶上位的老板,现在可以名正言顺稳如泰山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不可忽视,赵扩临朝之后甩开了膀子清除逆党,严苛到接近变态的清理行动,大失人心。不但搅乱了原来相对安定的朝局,还给真正的逆党们,创造了翻本的条件。 两人现在困于山中,无从得知赵扩的生死,对于天龙格局,这已是当前最大的变数。赵扩若能保住性命,以简国的牢固根基,用不了多久,依旧可以制衡四方、睥睨天下。但如果赵扩身死,简国必乱,简国乱了,天下好事之徒蛰伏已久,又怎会放过这样的时机。再说了,混乱的局面本就是他们苦心经营,并翘首以盼的结果。 除了在天下大势方面争个长短,政略国策也是叶晨和花嵘月的战场,相继而下,就连审美与饮食,两人都痛陈见地,无论情理胜败,诸事皆争。一起经历过生死,反而更像所谓的生死冤家,浮生对头。花嵘月离不开叶晨照顾,便嘲以君子气节,强弱大义。叶晨巧舌如簧范浑,便对以天命和人权自由。两人时而面红耳赤、青筋暴跳,时而彬彬有礼、言辞和逊。就连花嵘月易容用的假面会起皮这种事都没有放过。而对方则以泊江小肆的一顿饭菜,大谈江湖险诈与有些人不要脸皮之见。 光阴易去,叶晨没想到的是,亡命天涯居然也能成为一种独特的享受,这其实就是叶晨憧憬的山野林泉之乐。无有世间纷扰,就如两个孩童,为抢个玩具可以打闹到鼻涕眼泪横流,但发誓绝交之后,很快又一起开心的玩耍,想讨好就讨好,要耍赖也丝毫不用掩饰。 这一日,叶晨有机会打点野味,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头野猪身上,却被自家人阴了一道。山岳营的五个队员,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头儿,留下三人护着,另外两人报信去了。身边突然多出几个大男人,花嵘月更加不自在了,就想回家,叶晨则追问着队员所知的一切情况。 话分两头,九鼎峰之变后,魏翔回到中霄已是次日,中霄已然戒严封城。又费了好些周章,数日后才得以入城。彖国使团此行就住在景府,魏翔原则性很强,景冲相问只回“请待上卿相告”。见到虞卿兰,得其首肯,方对景冲述说九鼎峰之事。 然而,九鼎峰之乱的消息再快,也不及中霄前往天龙山半道出的消息快。那一日,景冲与许多官员前往天龙山,半道上便遭到伏击。景冲身边多有高手护卫,一场血战之后,损失殆尽,与其说景冲是返回中霄,不如说成逃回中霄更贴切些。两厢佐证,景冲又不是昏聩之人。对于彖国使团来说,此后第一紧要的,就是请景冲解除弟子规的行动限制,叶晨可是彖国参加会盟的正使。九鼎峰发生的事,莫说简国限制下使团的行动,就是全当刺客剿杀个干净,也属事出有因,简国这次的损失之中,赫然包括堂堂天子的性命。 幸亏景冲得逃,才稳住了中霄局势。简国的高官虽死了一些,却避免了简国的灭顶之灾。这一切,都是因为赵扩还朝后,没能第一时间干净地解决掉简国之乱的首脑,胡忠贤。赵扩还朝后,胡忠贤虽仓惶逃走,但朝中其势减而未衰,趁着还有一搏的力量,便迅速的策动了这次赤裸裸的谋逆。赵扩确实料到了胡忠贤的反扑,却没料到反扑之迅速,动作之犀利。 就虞卿兰从景冲处得到的告解,参与今秋谋逆的外部势力,又岂止离生门或者列国中的某一家,就连彖国都没能自证清白。简国各处甚至还发现了詹天齐参与谋逆的证据,若不是景冲处事老道,快刀乱麻决断下来,估计詹天齐也有囹圄之祸。其实细细想来,胡忠贤要想成功篡逆,原先自己没有争取到的简国中坚力量,就必须强而有力的清理。而朝堂上赵扩进行的逆党清算,恰恰可能是被胡忠贤余党们牵着鼻子,来了一顿自废武功糊涂操作。 “赵扩死了!?”叶晨和花嵘月虽亲身经历了九鼎峰上的惊变,现在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根据当日的情况,叶晨虽早已料定赵扩凶多吉少,但在确认这个变数之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扩的死,对于天下,简国的混乱,则意味着原来的乱局,已变为一个更加纷繁的乱局。就是只对彖国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赵翯已从禁宫回到了朝堂,依旧坐在那个位子上,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命?经历先前的变乱,简国已失去昔日的光采,再经此一役,简国在列国之中,休想再独领风骚。叶晨掐指一算,自赵炎被毒害开始,一年多的时间,简国的国君换了四次,再厚实的家底,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另一方面,看来赵翯才是可以背负简国命运的人,不论胡忠贤对这个老板是多么的忠诚,简国的朝堂,终究容不下这么一位乱臣贼子。赵扩确实死了,赵翯也确实重登王座,但大功臣胡忠贤,却没能如愿以偿侍奉左右。或是由于时间和资源的局限,说到底,胡忠贤的计划问题太多,王座上的娃娃,换谁都差不多,真正指挥简国战车前进的首脑,当然是景冲,这么重要的核心目标,居然漏掉了。 另一方面,惊变之后,简国已郑重向友好邻邦发出了“结盟共励,以正天下”的国书。除了冉、季,彖国和甄国也名列榜中。比起先前结盟交朋友,现在的动作,就是彻彻底底的“宣战。” 叶晨带着一脑子的疑问,也带着箭伤初愈的花嵘月,跋涉了几日,返至中霄。城外早有景冲安排之人迎候。入城之后,花嵘月的车驾便急匆匆的往花府去了,连招呼都没打。从窗缝中望出去,街市人人头缠白布,所经一些府邸的斋匾上还扎了大朵的白花。平日闲聊皇家礼仪,曾听虞婷说过,这就是所谓的国丧吧。叶晨心中曾保留着的一个念头:‘九鼎峰之变是简国自己导演的剧本’。现在看来,已经根本说不通了。 叶晨回到景冲府第,一番嘘寒问暖,景冲头上也系着一条白巾,黑袍外罩了一件粗麻衣裳。无论穿什么,老头儿看起来还是那么慈祥可亲,又是那么飘逸出尘。没见到自己的兰儿,多少有些意外。前后打听之下,原来是景冲又有差请,办事去了。抛开此事不究,叶晨问及九鼎峰之变,却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讯息,胡忠贤串通外部势力,篡逆谋权,且这一乱导致君王遇害,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在一日短暂的休整之后,叶晨受邀于万言斋议事,事情看起来有些严肃。议事之人,就景冲和自己。所议的内容,先前猜到一些,但以叶晨的脑子,是不可能猜得全的。天龙陆刚刚形成的东西两股势力,正面临一场绕不开的对决。 这一次,叶晨就是再能揣测圣意,也不敢擅越,极力要禀报彖廷。听景冲的意思,东面列国已经按简国的意愿开始行事。而现在,就差彖国这一份不多不少的助力。 看来血战的大幕,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在拉开。 第108章 西东相峙 自赵扩登位,差不多也就一年时光,简国恢复了些元气,于是会盟讨伐离国。怎奈,会盟一事狗血,赵扩先把自己的性命给搭进去了。然后,在赵翯集团许下巨大利益面前,东边列国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就达成了共识。简国该找回来的场子,终究还是会出手。 又一日的时光,叶晨又一次受邀,来到万言斋穹顶,整个中霄尽在眼底,楼上之人却没什么观景的心情。自从回到中霄就不得见的爱妻,今天可算是重逢了。虞卿兰在穹顶的出现,注定了这次重逢或许别有一番滋味。 叶晨只觉得好像进入了什么熟悉又奇怪时空,同样是被人把玩于股掌之间。与以往不同,这一次的股掌,一只来自虞昊,另一只来自景冲。虞卿兰带来了虞昊的御旨,“命骠骑大将军叶晨,率精兵两万,并弟子规全队,会简之义师共讨离国刁恶,勿负苍天黎民,勤负明孝之德。” 除了这一段,还有什么“听候调遣,再接再厉克服困难,一荣俱荣之说。又如离国那边不是也有你夙夜欲除的顽敌呀,国家这次出兵也是万般无奈,但是将军的忠义,上天已经看到了,去教训坏人吧”之类的说辞。 震惊之余,胸中万千吐槽尽随风去。叶晨能考虑的,就只剩下“怎么打?” ‘你叫我来的,就和你议一议。’叶晨一身的谦恭,“还请阁老示下。” 景冲早就含苞待放,看叶晨没有要与虞卿兰再恩爱一下的意思,便为叶晨细细道来。没说得多久,叶晨已是真的谦恭下来。景冲所言,分析点点入微,切中各国利害,居然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共赢局面。简国此次的战略,已没有叶晨想象中那么多阴谋阳谋。说白了,就是消耗和打击离国,战况顺利的话,在明年开春之前便可结束战端。瓦解离国在西面各国的威望和实力,西面列国之中,带头闹事的离国残了,天龙陆依然可以保持先前的平衡。老头儿一边说,叶晨一边奉茶,恭维得都有些词穷。平心而论,要彻底干掉离国,并不切实际。而且,对于一国政权消失后,所出现的政权真空和问题,没有哪国敢说自己准备好了,何况简国从内乱平息之后,也就休整了一载。 现今天下大乱,始自简国内部之乱,而简国内部之乱,则是离国策划发动无疑。除了西面列国,北面的容国也是乱中取利的行家,趁简国内乱无暇外顾,与离国一西一北,两路大进,兵锋直指北霄。一通狂风暴雨之后,旋又偃旗息鼓,一动一静,尺寸拿捏得精到。若续战,各拼力气的话消耗太大,是损人又不利己的结果;若和谈,所取之利便落袋为安,又能与民休息。这两国在战争中获得的土地已经开始屯田,不就是等简国去和谈吗。简国朝廷本也有主和之人,怎奈半道摸出个胡忠贤。九鼎峰一事之后,原先提议和谈的人,如果还要继续发声,就是欺君、辱国。是以景冲才能顺利定下这主动出击的战略,必须稳住外部局面,国家才能真正平静的修养,这才是简国最看重的东西。景冲说归说,叶晨也是勤于思考的人,总感觉简国这次操作,有些转移国内矛盾焦点的嫌疑。 听景冲一番分解,这拒容破离之策,或已是列国息战最后的出路,要简国忍气吞声的将国土送人,是万万不可能的。对于天龙第一国定位的简国来说,短短两年时间,简国可接连挂掉了两位国君。 对战役的布局来说,简国比彖国,格局更高远。离国和容国的主力都在北霄一隅,后方必然空虚,最南线的攻击,由冉国向离国发起;北线交给季国和甄国,容国岂会为了一个打不下的北霄,将自己北边的土地拱手让人。北霄压力一旦减轻,东线联盟便可放手对离国开刀了。说到这一节,叶晨听得有些出神。如此一来,北霄只有离国兵马,詹天齐破之不难,简国北方自然无忧。对于西面的离国,由詹天齐攻北线,冉国由南线而进,已是两路受敌。加上中路彖国自南霄,经璞城出奇兵,离国若分三路御敌,战力将被严重分化,免不了要吃大亏。离国若合兵一处,则另两路皆失,岂不是大祸临头。 景冲所言,未提及大陆西南的聂国和西北的恒国,但这两个没有直接与简国发生不愉快的国家,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和动作,又如何能轻易避过景冲的谋划。景冲虽得“政烈”之名,但这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强硬作风,恐怕才是名中“烈”字的由来。叶晨心中暗恨,早知道就该多多打听老头儿生平。 穹顶虽然高阔,此时的屋檐,却只为三人挡着淅沥沥的雨。除了列国的首脑和当机要人,此谋现下还真不能走漏,难怪非得把个楼围得层层叠叠,说话的地方连侍者都不留一个。景冲把该说的说了,叶晨把老头儿愿意说的问了个透,不愿说的问也白问。凉凉的秋意下还算有几分谈笑风生。 虞卿兰则与两人不同,战祸将至,自己历来出使列国,不就是是为了避免战争吗?但看今日这形势,已是箭在弦上,心中只是期盼简国这位被世人冠以政烈之名的阁老,准备好了万全之策,别把整个天龙陆的百姓都绞进无穷无尽的战祸。 出得万言斋,叶晨好像也明白了些什么。景冲偏偏要把自己和兰儿招呼到万言斋这正殿来,口里说得是“事关重大,家宅眼耳杂乱。”而实际上,除了事情机密方面的考虑,这还是一场正式的外交,外交的背后,就是彼此的国家利益,若要再扣顶漂亮帽子的话,那就是“黎民的福祉”。这五个字,方才老头儿分明说过。 叶晨该怎么打,景冲已交待得一二。西进之后,走山路绕开离国“东平关”,直取往西三十里的“顾城”,之后可佯装西进,吸引东平关的主力。如果能顺利消耗掉关隘的兵马,便可从后击之,此关一破,离国南部无险可守,宽广的纵深只会让离国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更加分散。简国只需从南霄分出兵马替叶晨守住关隘,解了粮草之忧,何愁不建奇功。若关隘兵马不出,则任由叶晨发挥,叶晨在中路打得越狠,东平关的补给就越困难,任其城高垒深,终是简国囊中之物。况且,叶晨若能得一城,战后简国便从东南分一城与彖国,若能得十城,简国就分十城。换言之,叶晨西进所得之土皆归简国所有,而简国则以东南面等量的城池交换。 叶晨独自在房中,时而踱步,时而细观地图。难怪虞昊会同意出兵,彖国现在的兵力,防御季国和冉国都成问题,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抽出两万人马。说到人马,这仓促成军,要么是新兵娃子,要么多是老残,与弟子规这种作战风格一起搭台唱戏,实在有些不合拍。且不说军器的装备和训练程度,叶崇千辛万苦从狼元山搬回来的家当,估计就这么几下,也难有富余,好在合萨多少揩了些油。 想到这里,叶晨同样记挂着叶崇和同往北方搬运天龙藏的队员们。再过几日,大家就可以在南霄重逢了吧。这一次征战,不知身边又会消失多少熟悉的面孔。叶晨想来想去,景冲的目的,已经很明确,简国收复今年丢掉的领土,但孤身一人要对付离国和容国的精锐是不可能的。同时,身边的邻居也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于是策动列国一起出击。对于简国,这俨然是既体面又安全的最佳战略了。景冲定下的策略自然不会是天衣无缝,但叶晨又如何拒绝得了。叶晨所背负的,已不只是一个家,或者兄长亲人们的仇怨而已。 这一年,天龙陆列国在经历了大大小小的风雨之后,已悄然形成了东西两股势力。东面以简国为首,包括冉、彖、季、甄,共五国。西面离国则成功汇聚了容、恒、聂的一些力量。西面在国家数量上虽然少了一国,但就情势而言,简国原来的一些领土,税赋可都已交到了离国和容国。 景冲的布局确实没什么问题,其真正令叶晨叹服的,在于这个老头已经洞破了列国之利。冉国和季国可以扩张领土,这次比平时可省心省力多了。而甄国,不但可以得回原先失去的土地,有了简国的认可,便能摆脱近几十年来末流国家的窘迫。至于彖国,简国不但大方的以城换城,北铁一郡悬而未决的归属,也被景冲号好准了脉象,若不识抬举,简国北线事定之后,彖国被周围的三个大佬欺负是肯定无法避免的。最终得结局,叶晨没敢想,全看此役的表现了。 叶晨记忆中的离国,在不宣而战的情况下,于瓦色原痛击了恒国遣往狼元筑城的军队。接着又把容国大军追得狼狈逃窜,事后又能与两国相安无事,国力和外交的功夫定然十分了得。就算在简国这种强大的对手面前,依旧是不宣而战,强悍的作派同样发人深省。 ‘你还是那个数年前在瓦色原用兵,屡有建树的离国?一手扶植了离生门,连看不见摸不着的江湖,都要俯首听命于你的离国?时至今日,你正英气勃发,还是回光返照?’ 天龙陆东西六千余里,离国的后面,就是恒国,叶晨此时特别思念,四位亡故的兄长。 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十日之内,必至南霄。此番饯行,除了景冲,还有虞卿兰。最近几日,二人基本没分开过。因为彼此都清楚,叶晨从中路出击,或许是战略中避实就虚的一招妙棋,抑或许,会有十分糟糕的结果。这个结果,彼此都想到了,只是都没敢开口。两万人马,深入敌后攻城掠地,前人没有试过,所以无从参考。就算是为了自己,叶晨下定决心一搏。 虞卿兰并没有哭出声来,眼泪却似断线的珠帘。两人都想起卯阳那时的约定,虞卿兰当时答应过叶晨三件事,然后送给他山水阁的玉佩。比起今日的分离,那种时光简直就是梦幻般美丽。 “兰儿不哭。”叶晨轻轻的拍着佳人柔弱的背。 虞卿兰则用力的点着头,抽泣中憋出几个字:“兰儿和婷儿等你。” 纵有万般无奈,叶晨毅然纵马而去。‘为了彖国,为了我们的家、和园。’ 一路快马加鞭南去,数日之后,叶晨和山岳营的队员们抵达南霄。彖国集结的兵马,就驻扎在城西二十里外的山谷中,偏将十余人,掌符的将官,是杨德全。两人一照面,杨德全疾召将官议事,当着军帐大小将校的面,毕恭毕敬的冲叶晨一拜,奉上虎符。不单是做做样子,就算是拜见虞喆,杨德全也没这么认真过。 “参见骠骑将军!”帐中将校稀里哗啦跪了一地,一个个虽只单膝抱拳而跪,姿势还算齐整。 叶晨只觉脑中热血上涌,连忙扶起杨德全,“大家快起来。”杨德全人虽站起来了,依然躬身埋头,双手捧着虎符。看样子,叶晨若是谦逊不接,他就会一直杵在那里。 按朝廷的御旨,叶晨是这次出征离国的主帅,杨德全为副帅,虎符是由杨德全从彖国带来转交叶晨的。不知怎地,叶晨却不大愿意碰这东西,碍于眼前形势,终还是双手接下。 杨德全交了虎符,向帐中跪着的将官斥道:“叶帅的话你们没听到吗!” 众将纷纷起身听命。 “今后只要是在军中,这些虚礼,就免了吧。”叶晨端详着手中的虎符,接着道:“我们的对手是离国,他们的作派可没这么多条条框框。”对于离国有没有见到上官要跪来跪去的规矩,叶晨还真不知道。叶晨只知道,离国的统帅历来敢于打破常规。一支部队如果想要获得战力方面的质变,得先有量的积累,先扔掉些不必要的“规矩”,对量的积累总会有所助益。哪怕只是扔掉一点虚浮无用的束缚,或许就是这支力量思想转变的开始。 第109章 刃向西出 当着众将的面,叶晨拉起杨德全的手,把虎符又塞了回去。“本帅的虎符,请杨副帅代我收着。”说得平淡无奇,仿佛手中拿的,只是一个天下最普通物件。军中素闻骠骑将军特立独行,却从未听说天下还有不要虎符的主帅。杨德全拒了两下,不知叶晨唱的哪一出,坚辞不受,扑通又跪了下去。 叶晨一声叹息,话音已有几分寒意:“这是本帅给你的第一个军令。” 两人静默着挨了半天,杨德全“喏”了一声,“末将必以性命为叶帅护持!” “我重申一遍,希望这是最后一遍。”接着叶晨放大了声音:“只要在军中,向上官跪下这种没用虚礼,都给我免了。否则,别怪我本帅军法从事!”在叶晨心中,向别人下跪这个动作,会极大的消耗男儿的斗志。战场上有时事态危急,分秒必争的时候,奏报军情还要先跪下打个招呼才能说话,实在是相当的不科学。 至此,杨德全赶紧起身,“谨遵叶帅号令!”他这一开口,众将都跟着答复。杨德全手上拿着虎符向叶晨拘揖,场面一度有些尴尬。虎符难道不是军中最高威严的存在吗? “我刚到,列位把咱们的情况说说吧。” 除了叶晨和魏翔带来的山岳营,还没见到弟子规的统领。但当务之急,了解现有战力的具体情况是必须的。 经叶晨细问,两万人马序列已足,因粮草转运的关系,除三千人马尚在转运归来途中,各项军需齐备。值得一提的是,自合萨来此集结的两千人马,都带了一支快弩。 一如叶晨先前的担忧,这支军马由各郡抽调,战力参差不齐,集结后虽日夜操练,但若说协同作战已有默契,就有些自欺欺人了。 彖军此次军议,直到日头西斜,叶晨连日赶路,又在帐中烧脑半日,虽正当年少,也觉得有点腰酸背紧,正欲果腹,门口小校来报:“禀大帅,营外有人求见,自称简国使者。”这小校一整日都在帐外守候,此时破天荒的站立抬手禀事,让叶晨眼睛一亮。 “看见没有?就像他这样。”叶晨一边说,一边笑指着小校。 见叶晨不怪罪,小校又补了一句:“这使者好像是个女的。” 叶晨一惊,‘自称简国使者,还是个女的……’ “哪来那么多稀奇,传。” 在历来的风俗中,女子不但不能参加会盟,军营也同样有这方面的忌讳。小校还在犹豫不置可否,叶晨给杨德全一个眼神,杨德全照着小校屁股上就是一脚:“让你传就传,刚才还挺机灵。” 小校喏喏而去,不一会,门口进来一人,冲叶晨抬手起揖。此人红唇皓齿,一身铠甲鲜亮,看得出来,腰间悬的那口宝剑也不是凡品,就是瘦弱了些,身形和威风的铠甲配起来,感觉就像一只虾,套进了乌龟的大笨壳。 叶晨坐得有些痞气,斜眼问到:“不知来使何干?” 来人有模有样回禀:“奉阁老之名,本使有督军之责,亦可为将军战阵助威,公文在此,请将军勘验。”奉上公文的同时,笑靥如花。 叶晨的眼睛更斜了:“就你?” “我不配吗?若不是阁老相托,请我还不来呢。”来人听叶晨言语之中颇有不屑之色,自己也是有脾气的主,便顶了一句。这位来使正是花嵘月,叶晨用脚都能想到,此女多受天龙藏典籍影响,最见不惯男尊女卑的世故,估计又是胸中女权思想作祟,这倒好,女权实验在简国做不了,居然搞到彖国头上来了。光是喜欢移风易俗也就罢了,叶晨头疼的是,此女有一颗比猫还好奇的心。什么景冲相托,绝对是老头被她缠得快要发疯,才打发到这里来的。 “现在不用助威,本将军肩有些酸,你给我拿捏拿捏吧。”叶晨的肩膀酸是真的,但打压一下所谓的来使才是目的,免得给她三分薄面,她就敢开染坊。 趁花嵘月犹豫之际,叶晨一个眼神,魏翔已站在叶晨身后,捏肩的手法精道,叶晨一脸的享受,直唤舒服。不识抬举就算,两万大军之中难道还会缺个捏肩的会家。 花嵘月没想到叶晨身边的人这么合拍,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找难堪嘛。娥眉一横,挤开魏翔,还真给叶晨捏起肩膀来。若是身处万言斋,叶晨当然会放松享受一番,但现在身处军机重地,叶晨还是颇识大体的止住了这种卿卿我我的玩笑。 “贵使远来,可带来劳军之礼?”叶晨回头一问,满脸的市侩。 花嵘月后退一步,一本正经禀道:“待将军凯旋,劳军自然不在话下,本使确实为将军带来了特别的东西,但只与将军一人交接。” 见花嵘月脸上严肃,叶晨一番思虑道:“杨将军和魏统领留下,其余人等回避。” 众人退去之后,花嵘月还在犹豫,叶晨已伸出了手。“行了行了,什么东西赶紧拿来,杨将军和魏统领是本帅左膀右臂,别神神叨叨的。” 这么一说,花嵘月也没有再争辩的意思:“是三只锦囊,阁老交待过,将军自山路进入离国后可拆看第一只;之后,遇有难决之事,方可拆开第二只;第三只锦囊,阁老说是防备万一,以将军之能,估计用不到。” 听到这第三,叶晨心中咯噔一下,悬在空中的手似僵住了一般。‘最坏的打算吗?老头毕竟这把年纪了,说话做事果然有点儿意思。’接着心中又是一阵吐槽:‘既然用不到,还如此故弄玄虚,我勒个去!’吐槽归吐槽,叶晨对景冲卖的这个关子却十分有兴趣,随即开口催要。 “这么说,将军是答应了?”花嵘月又补了一句。 “答应答应,到了离国才打开。你们阁老的要求,本将军何时说过‘不’字。” 花嵘月曾与叶晨在天龙山独处数日,不但有些特殊的经历,彼此已经熟络。此时身上穿着铠甲,取物十分不便,偏偏这家伙催得紧切。花嵘月一念及此,瞬间脸就红了。背过身去,走到帐边伸手往甲胄中一阵摸索。魏翔和杨德全本能的转开了视线,只有叶晨,直愣愣看着花嵘月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好笑。 花嵘月取出了物件,递到叶晨手中,还不忘又嘱咐一遍:“将军是一言九鼎的君子,可不许耍赖。”叶晨无趣的接过,心中还在想着,要是执意不要这锦囊,花嵘月会的表情,会是怎样光景。 那锦囊金丝暗纹,三四寸见方,四条边针线缝得密密实实,正中绣了个红色的“一”字,笔划竟然有角有峰。叶晨捏了捏,里面确实有东西,也不知里面写了什么妙计。此去攻打离国,若都要依计行事,三五十个锦囊怕是少不了。 肚子饿的时候,人的味觉和嗅觉会异常灵敏。叶晨已闻到点什么,自然的将带有余温的锦囊收到鼻前。“嗯…就是这个味。”叶晨若不是简国请来的贵人,花嵘月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收好了锦囊,叶晨下令吃饭。连日风餐露宿,今天终于可以吃一顿像样的,关键是可以慢慢吃,对于美食,只有味蕾的反馈,那是一种残缺的美。真正的享受,需要融入惬意的时光来衬托。时光有了,美人也有了。此类不知要吃到何时才算酒足饭饱的晚餐,待兵马进入离国后,恐怕就难有机会体验了,真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 这顿饭不但要吃的舒服,有些事还有再确认确认的必要。北铁一役彖国的大胜,叶晨在军中的威望早已如日中天,但还是要与杨德全再交交心,因为两人在鹤塘的时候,确实有些不愉快。 叶晨自然是提的起放得下的人,但杨的态度叶晨必须有十成的把握。出奇兵深入敌后,如果不能上下一心,那便是对彖军两万人马的不负责任。叶晨的顾虑还有一个,眼前一身铠甲的花嵘月。 既然是简国朝廷派来的使者,叶晨与简国的任何对话与需求肯定方便得多,此乃美事。但景冲的锦囊不肯完全交给叶晨,便出现了两个问题。一是简国在战略层面对叶晨依然有所保留,说成防范也并不夸张。虽然有所防范也合情合理,但动作太明显,势必影响军心。无论三路打击离国的策略再精巧,如果只是一个包装华丽的空壳,所谓的东路联军,于此次战役中能创造辉煌战果的机率便大打折扣。其二,经九鼎峰一事,花嵘月与叶晨自然有交情,她这次肯定是随彖军一起进入离国,打仗并非儿戏,若发生预料之外的情况,丑话还是说在前头才好。 就着一顿普通的伙食和几口粗烈的烧酒,叶晨将心中所虑打理了一番。杨德全带兵打仗的能力并不输马元斋,对彖国的忠诚自然也没问题。难能可贵的是,虞昊正发愁由谁为叶晨打下手的时候,这家伙能主动请缨。虞昊对叶晨的安全提出条件之时,杨德全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立下了军令状。单这一点,叶晨便认了这条汉子。至于鹤塘曾发生的事情,此时已成为下酒的好菜。 这顿饭,花嵘月吃得最难受,饭菜简陋还可以将就,却几次被叶晨把自己说得像个累赘。若不是天龙山共处之时,两人共同语言颇多,此时翻脸闹个情绪又有何不可,大不了扔下那两只破袋子,拔腿走人。然,花嵘月虽然年轻贪玩,内里却是持重之人,索性不搭理叶晨,与魏翔倒是吃玩得自在。除了姓叶的,这营中所有人给自己的,都是真诚的笑脸。 花嵘月本想向叶晨推荐简国最地道的酒,因为心情的缘故,索性免了。眼前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给他喝一口简国的好酒,都是浪费。 叶晨则有一点不好表现出来的歉意,说实话,两人从九鼎峰遇险,再到天龙山的独处,叶晨觉得自己过了一段很难忘怀的时光,有时发个呆,脑子里也全是天龙山的情景。今日来了这么一位有意思的参军,心里反而有些乱了。 七日之后,璞城以南数里。天方暗定,叶晨便率领全军开拔。此地距东平关约摸五十里,叶晨率军走山路西进。道路虽然不利大队人马行军,算来这一夜,疾行百里到达预定地点没有问题。自叶晨七日前抵达南霄,这七日间彖军一日两餐。天亮造饭,吃完就睡。天黑前又食一餐,然后星夜西进。南霄至璞城百十里地,沿途城池一概不入,就为隐藏队伍的行迹,同时锤炼队伍夜间行动的各项能力。既然是出奇兵,夜战最能见效,这也是叶晨握在手中的最大主动权。离国东平关以南山区最新版的地理图形,早已于三日前,由虞博研的雷光营交到叶晨手中。 天亮之前,彖军按计划抵达目的,从茫茫群山到顾城,这里距离最近。地势并不算险峻,只要顺着山峦脚线东出,十余里便至。离国的顾城,东平关最有力的战略支点,此处位于顾城西面,就顾城正常的防御方向而言,属于后方。 天一破晓,彖军的情况已由羽司发出。叶晨叫来了花嵘月,当着这位“监军”的面,打开了先前得到的锦囊。花嵘月却站到了对面,“阁老交待过,锦囊只能将军一人看。” 与自己所谋不同,景冲在锦囊书中要求叶晨全力速夺顾城,战势的条件再复杂,也不可为伏击援军而分兵。或是景冲性格使然,老头儿做事倒是沉稳。而这个绣着“一”字的锦囊书中,景冲要说的重点,好像并不在顾城,而是离国一个叫“何云峰”的人物。 叶晨心中盘算着,在中霄之时,景冲并未提及此人,花嵘月送锦囊来时,也就比自己晚几日离开中霄,难道就这几日时间,情况又发生了一些变化?按景冲所书意图,东平关的守军全由简国负责,这倒是为叶晨省去许多麻烦和不必要的战力损耗。 叶晨听取了几位将官的建议之后,决定按景冲的意思办,速夺顾城,既然景冲特别提醒,一定有其深意。书中另外提醒的那位“何”某,只有等抓到俘虏后,再慢慢聊了。 军令已下,彖军此时休息,同样是天黑后行动。除了休息的兵马,派出去的水影营,并未传来离国方面有任何异动的消息。事情的进展还算顺利,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就能将顾城收入囊中。 第110章 探囊取物 及至天黑,彖军诸事已毕,各路归来的哨戒均未发现离军异动,潜入顾城的队员多次所报,总结下来就是“顾城空虚,城丁鲜见。”只需夺下顾城,叶晨便算站稳了脚跟,彖军出奇的第一步,就圆满达成了。 出乎预料的是,夺占顾城异常的轻松。此役彖军实现了人员的“零损失”,反而让叶晨感到有些不安。不安的原因,不仅是零损失的辉煌战果,顾城府衙正堂的书案上,整理好的籍册和摆放端正的信印,分明是对方有意为之。 零损失的战果,并不是叶晨带来彖军战力有多么强悍。只因为,顾城内外方圆十里,就只能见到刚刚俘获的百十个军士。从出发到夺占顾城,前后不到三个时辰。此时无暇分神,叶晨正安排诸将打理各项事务。天亮后,此地的百姓,便可第一时间知道,彖国千里迢迢打过来了,彖简联军作战十分厉害。可以说,彖军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事情会顺利到如此地步。或许,叶晨的运气实在是好到屌炸了天。 好景不长,叶晨很快便从府库看出些端倪。府库储备的粮食,大约只有满储不到四分之一的量,军器更是空空如也,车马也不得见,偌大座城池,府库中仅有百十两碎银。简国对离国用兵的事,一月前就已不是什么秘密,而像顾城这种应划入战争状态的城池,就这么点储备,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况且,顾城往东三十里,便是东平关,关上的一切作战,都需要后勤的支撑,如此紧要的所在,怎么说也不可能拱手让人? 天明之后,城楼上林立的,仍然是离国的旗帜,属叶晨有意为之。彖军的出现让顾城百姓有些震惊,还有些莫名其妙。据各部所报,彖军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什么混乱,就连菜市和酒馆,都像以往一样人来人往,与往日不同的,只是开着却只进不出的城门。在当前特殊情况下,叶晨暂时还不想让离国知道,彖军已经来了。叶晨向前几日潜进城的队员一再了解,今日顾城内外,仿佛更加热闹了些。 其实也不难理解,彖军秋毫无犯,此地的百姓依旧安居乐业。许多百姓一辈子没见过彖国的军队,如今算是开了眼界。同样的两只眼睛一张嘴,肩膀上只有一个脑袋。这些彖国人订出的税赋,可比离国那几位在的时候,要厚道许多。再说了,反正都要交税,交给谁不是一样的,彖国这些官老爷定下的数,好像还节省了不少。彖军的出现,并没给当地百姓造成多少困扰。 府库中的存粮数量,就令叶晨有些困扰了。加上彖军从璞城带出来的,这些粮食也就能应付十来天,最多不过半月。彖军来时那条崎岖的山道,就算离国不去袭扰,能运过来的粮食也有限得很。而离国的对策,除了估计,叶晨手头还真没有足以做出决断的凭据。 难道真的这么顺利?一路向西,把离国搅个天翻地覆,然后直逼离都“泰郅”,打到离国求和为止?不管前路是否顺利,叶晨的眼光,已经盯着地图上的下一个目标,此城一破,叶晨所部便如鱼入海,离国是绝不可能为了叶晨区区两万人马,建立一条几百里长的防线,要是有那功夫,直接大队人马杀来,把彖军打死打残就解决所有问题了。 连日的行军和战备状态,就连弟子规都多少显得有些疲惫,彖国拼凑出的两万人“特混”部队,就更别提了。这一日午间,叶晨与杨德全商定,先休整三日,弟子规四营人马只留下雷光营一半,再留下两千人马守城,其余向西北运动,准备进攻。叶晨正纳闷,此地名字相当古怪,难道又有什么神箭手的传说不成,其名“备狙”。取这种名字,难道是上天暗示这里的守将会被我军狙杀? 地名从叶晨口中一出来,花嵘月当场笑翻:“偌大个将军,打仗的地名都念错。”随军数日,花嵘月此时已换了身轻便的锦衣,身后那领大红披风依旧系着,一时间只笑得花枝乱颤。 这些打仗的将军多是大老粗,有的确实大字不识几个。杨德全自然知道叶晨露丑了,本还想“狙”就狙吧,反正附近也没名字相近的地方,怎奈花嵘月当众说穿,怕叶晨尴尬,赶紧凝神看图。 “这个字念‘徂’,与‘锄头’的锄一样念法,有来往的意思,从地名就可以看出,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离国将此城取这么个名字,大概是‘备而徂东’, 就是准备充足,然后往东的意思。”花嵘月笑都笑了,又怎会给叶晨留什么面子,正好报一报这些天来,叶晨对自己的轻慢无礼之仇。 叶晨红着脸,分别确认了杨德全和魏翔的念法,花嵘月念的好像也不全对,但这个字肯定不念“狙”。 “好吧,备…徂,对了吗?”叶晨干脆不去护短,拿起笔来,在地图直接注明了汉语拼音的字母和声调。‘连前后鼻音都分不清楚,这个字分明是前鼻音,你却拿后鼻音的锄字来忽悠我,今日先不与你计较,有时间老子把肚子里的墨水倒些出来,淹死你个死妮子。’ 对于叶晨不经意间展示的稀奇文字,除了惊讶,帐中顿时安静下来。花嵘月用鼻音表示了一下不屑之情,迳自出账消遣去了。于此不经意间,便能对叶晨还以颜色,心情大悦。 在叶晨眼里,此地名字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地位置太过要命,进入离国前虽也看过地图,此地的战略价值无非连通周遭各城而已。在得了风痕营绘制的详图后,已十分确定,这里的战斗根本不可能避免。若不能拿下此城,彖军此行便再难有所收获。反之,若等离国缓过劲来于此集结一些兵马,彖军还能做的,就只剩下“赶紧跑路”了。 原定三日的休整,已不符合彖军所面临的情况。“风痕营立即出发,兵马准备,今夜就走。”叶晨向魏林交待了一番,魏林领命而去。兵贵神速,要是备徂守军有了防备,强攻此城就很麻烦了,就算可以拿下,彖军一定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以风痕营的速度,现在出发,天亮前即可到达。而彖军大队,就算轻装疾行,最快也要一日时光。届时虽然到了地方,没有攻城器械不说,人困马乏如何作战。 下午日头正毒,叶晨正与杨德全议事,风痕营来人急报。“顾城西北约五十里,大道上有一支离国部队,约万余人马,正往顾城而来!” 叶晨往图上一看,魏翔已在比划。“这里。”那队员是风痕营一名伍长,叫水生,叶晨和魏翔都认得。魏翔又问道:“魏林统领呢?” “魏林统领遣了一半人马往备徂探查,剩下的人随统领悄悄跟随离军运动。” 此时,叶晨与魏翔的指头都落指着地图的同一个点,杨德全也在点头。时间紧迫,魏翔又问了几处细节,看来今日必有一战。 “传令,一刻整备,大军立即出发,多带弓弩。”叶晨号令一出,顾城校场瞬间纷乱起来。要是离国一如估计的那样空虚,那么这里的一万人马已经可以算是对方的主力,歼灭对方主力的大好时机,叶晨怎会放过。 作战分三个单元,弟子规小路包抄,到达位置后藏于伏击点西面隐而不发;大军分两队,步军埋伏在顾城西北约十五里的官道;骑兵放在东南两里以外。在目前的几个方案中,骑兵即可诱敌,又可实行一次以分割为目的的冲锋。方案可攻可守,主要是叶晨手头的力量并不充裕,彖军这些人马,骑兵的数量也就两千多一些。叶晨深知,就算是打伏击,如果敌我力量悬殊过大,再出现一些预料之外的情况,被敌人反打也是可能发生的,所以顾城这里,只留下防守的最低保障力量,以顾城为中心,各部哨探尽出,防止敌人调虎离山。 叶晨的计划正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此时天上的日头过去了些,已似正午不那么燥烈。叶晨在官道旁的山林中已埋伏了一段时间。离国的兵马已然现身,也不知何人领兵,这支队伍行进并不迅速,而且十分缺乏警惕性。 叶晨埋伏的地方,是南边的山林,山林之下就是官道。对面有一条小河,离国许多兵士一边行进,还一边有人前往取水,三三两两,看起来漫不经心。这种操作在叶晨带领的部队中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 长长的队伍从叶晨的眼下不停的通过着,然后慢慢停了下来。不用说,他们终于发现叶晨留在前面的骑兵了。 “可以开始了。”叶晨对魏翔发令。接着,几支带着燎子的劲箭射往离军队伍中。随着第一声炸响,这边山上漫天的箭雨倾泻而去,离国的队伍顿时马嘶人喊。一阵箭雨过后,彖军仿佛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离国的队伍的将领和老兵们可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自己明明还在箭矢的射程之内,对方却没有继续攻击。放眼望去,分明可以看见山林中的敌人正对自己虎视眈眈。 离国的将领也不是等闲之辈,大军遇袭到现在,就数息的功夫,已缓过神来,发出了鼓令,离军调转了方向,开始向山林冲击。 叶晨会心一笑,‘本帅今日就喜欢你玩硬碰硬。’合萨新制的快弩,就新在一个“快”字,为了这个“快”字,弩箭的杀伤力自然牺牲掉一部分,也牺牲掉将近三十步的射程,就是为了上弦快捷,上弦的效率提升了,射击效率便提升了,大幅提升输出频率的同时,还有重量轻,便于携带的特点。离军开始冲锋,可谓正中下怀。 一阵更猛烈的冲锋过后,山前躺满了哀嚎的离军,快弩优势尽显,地面许多盾牌上,何止插着三五支弩箭。再看山头上彖军令旗摇动,离军先机尽失,缠斗更无胜算。又被箭雨清洗一波之后,已呈全军溃散之势。东南面黄尘滚滚,杨德全率领的骑兵已然冲杀过来。 离军丢盔弃甲,叶晨埋伏在山上的步兵开始向离国残兵发起冲锋。离军士气破散,哪里抵挡得住,各自凭着本能,纷纷趟河而逃。在溃逃的过程中,更加让离军将帅惊诧的是,彖军追至河边,便不再往前一步,只以长弓射住阵脚。这已不是训练有素的范畴了,居然能将部队行动指挥得如此细密,令人不得不服。 须臾,杨德全两千骑兵驰来,山前已无战事,见山头绿旗直指西北,全队更是快马加鞭,延官道追击败军。大军在顾城出发之前,叶晨便与杨德全便相约,若山上绿旗所指,骑兵不可停滞,延官道至少追击十里,配合包抄的弟子规再消化大半。当然肯定还有漏网之鱼,这就只能交给魏林的半个风痕营再处理一些了。总之一万人马的队伍,以叶晨手头的条件,肯定是吃不干净的。 不等杨德全那边传来战报,叶晨已开始打扫战场,不但收得两千俘虏,更得粮草军器无数,令叶晨亢奋的,还有百十匹上好的军马。离军这支队伍骑兵不少,但溃败来得太快,骑兵作战不但机动迅速,跑路的时候也比步兵利索。 这一仗,彖军的只伤了几十人,杨德全对叶晨的景仰已如涛涛江水一般,叶晨却高兴不起来。胜虽是大胜,但叶晨觉得,已错失了攻击备徂的最佳时机和突然性。如果这一万离军没有出现在顾城附近,那么两日后,叶晨就能发动对备徂的突袭。现在看来,突袭已经完全不可能。备徂的战斗,也难免出现旷日持久和损失巨大的情况,孤军深入,如何打得起消耗战。 事已至此,叶晨干脆下令休整,就算能让人马多休养一日,也是好的。因为叶晨心里清楚,接下来的战斗,已没多少取巧的空间了。 第111章 进退维谷 顾城一地,虽有些荒僻,山颜水景倒是十分秀丽。彖军撤回顾城休整了两日,随即西出,延官道往西北而行,约一百五十里地,就是叶晨现下最紧要的目标,备徂。 抓来的俘虏,给叶晨带来许多的情报,要是当时多抓几个级别高一些的,叶晨能获取到的信息,应该还不止这些。离国这支一万人的部队,居然是从离国南面调动过来的,这支队伍连日行军,又受秋雨所累,在备徂都不曾休整,而行军的目的,是往顾城驻扎。就在遭到彖军攻击的时候,这支人马还并不知道顾城已失。叶晨简单总结了一下,顾城的大开的城门肯定起到了作用,当然,弟子规对道路的严密封锁,才是最关键的。抑或许,离国的指挥中枢已乱成一锅粥。其他还算有用的信息,就是花嵘月带来锦囊中提到的那位“何云峰”了,此人就在备徂,是离国朝廷派往备徂督军的大员。 俘虏的情报,是魏翔亲自得来的,准确性相当高,除非离国连自己人也骗。身后的东平关,从离国攻击简国开始,就一直在增兵,关内的人马数量不太确切,但绝不止一万,可谓兵精粮足。备徂的守军,大概也有一万,粮食至少够用三月,这让叶晨倍感头疼。至于城池的规模,城墙的高度,就更让叶晨头疼了。 离国这支部队被彖国重创的消息,肯定早已传到备徂。叶晨下令向西进发,这一次,是按正常行军的节奏,最大概率的降低被伏击的可能,还可以保持部队的状态。 本来想将花嵘月留在顾城,也就是叶晨想想而已。连续两次漂亮的胜利,花嵘月更加不愿离开这个讨厌又有趣的家伙。扎营的时候,叶晨也不忘确认下彖军在攻城器械方面的准备,“云梯”。以目前的情况,这已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孙圣兵法有云:“最下攻城。”很多年前叶晨就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这也是叶晨的弱项。这就如同一个才高八斗的学士,不会把精力放在如何捡破烂上面一样。道理大家都懂,但遇到必须捡破烂的时候,这个真空还是得有人去填补。 彖军未到备徂,探马来报,城门早已紧闭,城上旌旗招展。叶晨无计可施,气势上却不能马虎,逼近到城池五里下寨,这一日各自相安,并没有发生叶晨期盼的劫营。 第二日,叶晨率军到城下遛了遛,又是擂鼓,又是列阵,离军城上兵士来来往往,却没有出城一战的迹象。要是不能有效杀伤离国军队的有生力量,强攻的结果,就是彖军越来越弱,而此消彼长,离军则越来越强,这已不仅仅是部队的精锐程度可以左右的情况。离国守城的将官并不傻,离军新败,加之彖军补给困难,现在只要全力防守,离军取得胜利是迟早的事。叶晨现在能做的,无非是尽出弟子规,断了此城与后方的联系。只要对方肯出城,便能有机可乘,这是主动操作。彖军营寨外松内紧,就等对手过来劫营,这是叶晨的被动操作。定下的期限是五日,再这么耗下去,彖军想从离国全身而退,就难了。 第三日有些改观,叶晨组织了一批军士前去骂阵,城边的吊桥往下放了一截,又收回去了。兵临城下三日,两军未发一箭,未交一兵,就算是杨德全的生平,这仗也属无奈的打法。收兵后叶晨正在军帐中闷闷不乐,王伟来报:“水影营所部埋伏遇袭。”叶晨高兴得跃到案前,细问之下,依旧一脸的失望。 这几日弟子规四营尽出,备徂无论兵农,就连送信的都没出来过一个。王伟率领水影营在城北埋伏,离军没等来,却来了位江湖人士。一身道士打扮,身后背了个大棋盘,口口声声要与彖军的主帅弈棋。王伟怎会容他造次,便动起手来。以王伟的剑法,与其空手过招居然走不过十合,对方一直没下重手,属于纯朴的切磋风格。单斗不胜,风痕营一下就上了十几个,居然不能伤其分毫,更别提绑来拷问的意图了。 这怪人倒也有趣,一边打,口中还一边致歉。一来二去,王伟见此人并无恶意,拿他又没办法,干脆请回来。说不定,此人能助主帅弄出个什么破城的妙计,反正叶头身上总是发生着别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叶晨命人遮好军图,清了清军帐,与从人交待了几句,端坐于案前。不一会儿,那怪人就进来了,外形一如王伟所说。叶晨也不矫情,军士奉上备好的水酒与些不荤不素的牙祭,便聊将开来。此人一不自报山门,二不通名姓,解下背上棋盘,又拿出个布袋,一副迫不及待要下棋的样子。待其解开了布袋,里面全是碎石子,花花绿绿,大小不一,用这样的棋子,如何分得清彼此。 先前叶晨还让杨德全往营中找来一副象棋,再看道人带来的棋盘,角上虽有些锈迹,纵横十九路分明,要与叶晨对弈的,自然是围棋了。 “道长远来,莫不是真要试试在下粗浅的棋艺?”叶晨想切入正题,五里之外还有敌城在侧,怎好瞎耗时光。 怪人答道:“不为弈棋,难不成为了这几口粗糙的吃食?”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肉,塞完还不忘在袍子上擦手,言行粗鄙不堪。 “我军初临此地,两眼一抹黑,道长若肯指点一二,晚辈感激不尽。”叶晨说完,站起身来,冲怪人深深鞠了一揖。 “好啦好啦,别一口一个道长,你看我哪里像个道士?”怪人也站起身,摊开两手,在叶晨面前转了两圈。 头上一个清虚髻,黄袍黑领,领上暗花绣着卦爻,后背阴阳太极图,阴中带阳,阳中有阴,不是道士,难道还会是个和尚?见众人不开口,怪人又道:“就因为这件袍子?” 这怪人倒也爽快,脱下道袍,解了发髻,光滑的长发披肩坠下,里面一身白袍白得有些闪眼,要是身形再错落有致些,从后面看的人,指不定还以为是位缈缈婀娜的天仙降世。至于正面嘛,就不用遐想了,一脸的粗肉,坑坑巴巴,整张脸还不如颌下胡须耐看。 怪人又一次向众人展示着出众的外貌,两圈转完,就问了句:“何来道士?” 叶晨明知此人弄怪,却不好发作。因为叶晨深知,搞怪是要有实力的,没有实力还钟爱搞怪的人,坟头草比一般的坟冢都长得密些、高些。叶老怪就很怪,这位也不遑多让,对于实力在这种级别的人,有机会去奉承,都是人家赏你面子。 “这位前辈身形与我相仿,魏统领,去我帐中将阁老送的那领锦绣儒衫取来,还没穿过的、蓝色那领。”叶晨也想探探这位的底,自从他脱去了道袍,叶晨只觉此人眼神清俊,虽容颜无甚变化,但一语一态已不像才进来时一样粗鄙。 都说英雄识英雄,一贯以演技派自诩的叶晨,突然被眼前这个怪人,带起了些的兴致。且不说自己棋艺几何,今日不在此盘上落下几子,或许会成为人生一大憾事。 帐中气氛肃静,怪人也是个热场的好手,居然煞费唇舌的向众人说起那身道袍,说得有鼻子有眼,叶晨附和着啧啧称奇。这道袍的由来还真是一段笑谈,据说是今早怪人在山间游耍,却遇到个傻子要与怪人算命,这傻子先收了怪人二两银子,算得不但不准,简直就是胡说八道。然后怪人想要回银子,傻子却死活不肯相与。到了最后,银子不翼而飞,怪人见银子要不回来,便抢了傻子的道袍。道袍既然抢来了,又不忍立即扔掉,所以穿了半日。 怪人自顾自说故事,说得津津有味,魏翔去取叶晨的儒衫回来,也不打断,跟着众人一起听。 “大伙说说,我抢这傻子的道袍有没有道理。反正这傻子只认银子,又不要脸皮,我呢又喜欢成人之美,索性银子送他,但不能任其再去骗人,抢下这件道袍,也算替天行道。不如大家帮忙猜猜,是哪个坏人指使这傻子出来骗人的?” 叶晨听来,这怪人说的故事好像东扯西拉毫无逻辑,但细品之后,猛然发觉,怪人故事中分明有所指喻,因为最后又扯出个傻子身后的指使之人。高手行事,历来有的放矢,故事既然说了,与自己怎会没有干系。 叶晨猛然想通了其中关节,虽然有些事情还需考证,现下却不宜有所表露,接过魏翔手中儒衫,拜请怪人穿上。怪人也不客气,当着众人的面穿了,结上内扣,又系了腰带,散披的长发风流倜傥,俨然一个尘世之外的逍遥先生。 怪人穿上了缎锦儒衫,气质大变,以手背掩口,凑过来与叶晨私语:“衣袍甚好,但送你礼物的人,未必安了好心。” 加上刚才讲的故事,此语一出,叶晨已明知怪人来历,定是离国说客无疑。故弄玄虚整了半天,目的却不曾有所表露。 这场闹剧的结局,叶晨也很期待。“谢前辈提点,既然前辈有雅兴,不如请前辈于棋盘之中,开解在下心结。”继续装疯卖傻已没什么意义,对方既然是来下棋的,先遂了别人的愿,自己的事才会好办。正所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怪人从布袋中抓了把石子,在棋盘四角星位放定。“你唤我一声前辈,我也不能欺负晚生,让你先落得四子,算是见面之礼。”叶晨恭敬不如从命,四角的星位,是怪人让的四子,若是两人棋力相当,这对局的结果不言而喻。 两人说着话,怪人在靠近自己的星位旁,落了一手小飞。 “前辈说得是,晚辈谢过让子,干脆这四子算先生的,先生这手孤棋算我的。” 叶晨这么一说,怪人露出点儿笑颜:“将军如此托大,想来老夫今日或能不虚此行,就依将军,你让我四子。”说完又在另一个星位旁,走了一手大跳。 “承蒙前辈赐教,不知晚辈要是输了,应罚些什么?” 怪人眼睛一亮,呵呵笑出了声:“将军输了,管我明日口食即可。” ‘明日?’叶晨根本无心计较,又问到:“前辈若输了,又当如何?”一边问,一边摆弄手中石子,始终不肯落盘,因为自己并不懂围棋,充其量算是个知道游戏规则的门外汉而已,就是往军中选拔几个会下围棋的军士一战,也不一定能胜,更何况眼前这深不可测的怪人。 “将军胜我一局,便能知道想知道的事情;若胜我两局,亦能知道些将军不想知道的事情;若能胜我三局,将军还可以知道些本来应该知道但偏偏不知道的事;能连胜我四局的人,老夫知无不答。” “哦?那本将军想知道什么?又不想知道什么呢?还有那本应知道却偏偏不知道的事,令人心痒,前辈可否先放些彩头。”叶晨终于落下一子,这一子,走的是天元,棋盘的中心。 除非让子,否则开局阶段落子天元,是相当失礼的路数。怪人也不计较,随口到:“将军想知道的,无非前面城池的虚实,离国的虚实。其他的事,待胜我几局,自有分晓。”怪人跟着落子,依然是照应一个角的星位。 两人来来去去,叶晨跟着乱走。不一会,棋盘上已有三十多颗石子,叶晨已记不清哪些是自己下的。其实叶晨心思也没在棋盘上,就想弄清楚怪人的来历。“前辈行棋莫测,行事也莫测,不如咱们交个朋友。” 怪人抬眼看了看叶晨道:“这朋友怎么个交法?” “前辈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前辈的来历,我的心思都在前辈的来历上面,不能全神弈棋,这不太公平,这一局我认输,明天我好酒好菜招呼。下一局咱们换个新的玩法。至于朋友嘛,首先要互通名号,张三李四的可不算。” 怪人见叶晨还愿继续对弈,也想看看叶晨的斤两。“名号你迟早会知道,现在不急,至于玩法,将军想怎么个换法?” “我们相互问问题,若能答上来便可往盘中落下一子,要答上来才能落子哦,然后继续发问,若答不上来或者答错,则不能落子,转到对方发问,若时限内提不出问题,就又轮到对方开始,所有的问题,都不能涉及列国军政之事。这样一来,我们都不能全神下棋,前辈也不必担心在下套话,就公平些了。这个玩法叫做……局中之局,对,我的家乡都这么玩。”叶晨不待对方开口,对小校命道:“速去取水刻来,我与前辈三滴水为一步之限。” 围棋之中,高手过招,素有时限,叶晨来这么一出,怪人大呼痛快。“好,老夫就领教你这局中之局。”一边说着,棋盘上的石子已重新收入布袋之中。接着问了句:“开始了吗?” 这一问,叶晨差点儿顺口就答出那天杀的桥段,终于还是憋住,答了句“可以开始。”叶晨说完在三个星位各摆下一子。 “这是何意?”怪人话音一落,叶晨在第四个角上又落了一子。这回,怪人也不发话了,叶晨解释道:“这第一子,前辈问的是朋友怎么个交法,我解释过了;第二子,前辈问的是玩法要怎换,我也答过;至于第三子,我刚才回答‘可以开始’;第四子,前辈刚刚才问出口的,我现在就答,‘这是游戏规则’,前辈请出招。” 怪人被叶晨唬得一愣一愣的,这棋还怎么下,无奈方才口快,已答应要领教领教,人家一口一个前辈,现在反悔,岂不是老不要脸,方才还好意思装神弄鬼,一来就说个傻子不要脸的故事。 怪人定了定神,哪有想过要向叶晨问什么问题:“好吧,你叫什么?” “我叫叶晨。”叶晨往棋盘空处又落一子,“咱们可是说好的,答对问题就能落子,又到你了。” 怪人用手指着自己,终忍不住开口:“还到我问?” 叶晨又落一子,“我答对问题,然后落子,当然到你问咯。”此时的棋盘上,叶晨已落了六子,再来多几子的话,任你高手还是国手,这边就算坐个书香门第家的孩童,也能取胜。 问不出来对方落子,问出来被对方答对了,也是对方也落子。对于怪人,案上的水刻中的水,每落下一滴,就像山崩海啸一样震撼。 水刻的两滴水已然落下,怪人憋出一句:“你妈贵姓?”才问出口,就想给自己一记耳光,恼归恼,想骂娘也正常,但世上有几人会不知道自己老妈贵姓。 叶晨继续落子,“我妈姓叶,我的姓氏就是跟我家老娘姓的。” 此时叶晨已落七子,怪人灵机一动:“我妈贵姓?” 叶晨一笑,“这个在下真的不知,请前辈行棋。”怪人终于下了一子,军帐中在笑的岂止叶晨。以魏翔为首,忍不住的人早已捏着嘴到外边笑去了,直笑得人仰马翻。 叶晨抓紧时间,水刻的水刚漏下一滴就问到:“上课的时候,同学们都坐着,但小李上每一节都站着,为什么?” 怪人想了想:“因为小李惹先生不高兴了。” “回答错误,每一节课都站着,因为小李就是先生。” 怪人两眼一鼓,争辩到:“先生不是该叫老李吗?” “小李是先生家爸爸对儿子的称呼。”叶晨连落两子,直钩钩看着怪人,就等对方发问。对方还在想着小李的事,这胡搅蛮缠的叶将军说得好像有理。叶晨又落一子,得意之余以眼指水刻。刚才取石子的时候抓了一把,现在手中已没有几粒了。 怪人要被叶晨气疯了,红着老脸:“我今日上了几趟茅厕?” “一趟都没上。”叶晨想也不想,就去落子,怪人急忙伸手止住解释到:“老夫来时,就在你军营外还方便了一次哦。” “前辈莫要说笑,我军营外并无茅厕,既没有茅厕,自然是一趟也不算。”叶晨的子终于还是落下去了。 怪人又争到:“那我今早…” “前辈来时说得清楚,今早你去山上玩耍,并没有去了茅厕后才去山上玩耍,而且兄弟们和我说了,山上没有茅厕。” 王伟正在外面与军士说笑,听到叶晨提及,冲进帐来禀到:“山上确实没有茅厕!” 此时怪人也笑出声来,将手中石子往棋盘上一撒:“这一局算我输,将军的局中之局果然厉害。告辞!”怪人说完,把布袋一收,背上棋盘就走。叶晨连忙拉住:“前辈还没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呢。” 第112章 局中之局 怪人停住了脚步,叶晨这一伸手,只是想挽留一番,手上并无运劲,被对方震得七荤八素,胸中一阵翻腾。 “对不住,对不住,老夫还以为将军要对我动粗,情急之下,力气使得过了。”怪人连忙解释,“咱们有言在先,老夫自然不会赖账,不如请将军到外面透透气,咱们有话慢慢说。” 叶晨平了平气息,心中大悦:“帐中憋闷,外面甚好。”继而恭恭敬敬的做请。 两人到了出了军帐,又过辕门,直走到营外,魏翔带几骑山岳营队员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游弋。怪人武功高强,叶晨可不能有任何闪失。起初两人还有说有笑,在营边来回走了一趟,叶晨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两人又走了一圈,叶晨将队员招了过去,取了匹马,把缰绳递到怪人手中:“谢先生赐教,此马赠与先生当些脚力,今日就此别过,明日迎候二先生驾临。” 怪人背着身,把手一扬:“不劳远送。”说罢扬长而去。 还至军帐,叶晨召集将官:“咱们能占离国些什么便宜,就看今夜了,列位安排下去,今夜继续备战,动作小些,不能叫人看穿了。” 众将一去,叶晨留下了杨德全和弟子规几位统领,连花嵘月也叫来了。 今天来的怪人,就是何云峰,叶晨并不需要向众人隐瞒什么。花嵘月未见过其人,但也知道此人些来历,听叶晨一说,脱口而出到:“离生门的二当家,那可是宗主级别的高手,他长什么样?” 此语一出,叶晨心中一沉:“又是离军指挥的首脑,又是离生门的二当家?” 花嵘月十分肯定的点点头,“是不是离军的首脑不知道,离生门的二当家就叫何云峰”。往昔与虞卿兰闲聊时,这个名字叶晨是听过的,此时得到花嵘月和魏翔的肯定,心中的疑问更加多了:“难怪自称排行老二,让我称他二先生。但在我看来,此人分明是在为离国朝廷效力,而先前从俘虏那里已经确认过,离军在这个方向最高决策者,就叫何云峰,此人今日来我军中装神弄鬼,为什么呢?”叶晨陷入沉思,王伟将手中解馋的黄豆放了一枚在案上,一如日间叶晨与何云峰下棋一般。 “大家一起分析分析,一个江湖人士,怎么会对离国的战略了如指掌,而且成了离军的高级统帅?”叶晨发问,王伟又在案上齐齐的又放了一颗黄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叶晨则把两人在营外说话的内容又讲了一遍,王伟案上的黄豆,排了一小排。说来叶晨为人倒是洒脱,尤其招天龙陆有权有势的要人喜欢,个个都要与他交朋友,甚者称兄道弟。 叶晨又把何云峰那个傻子与指使的故事回味了一遍。‘那个傻子难道是我?受人指使行骗,却被抢了道袍!’日间一幕幕从叶晨眼前闪过,那句‘送你礼物的人,未必安了好心。’更让叶晨心中波澜,‘景老头儿难道是坏人?’ 众人对现在面临的情况继续议论着,竟理不出头绪。关键是获得的讯息还是太少了,羽司能做的也只有大军对璞城的单向联系。可以往返传递信息的那种,就算一到顾城就开始训养,几月的时间还是需要的,毕竟鸽子不是机器,能够随心所欲的进行点对点通讯。所以现在后方的一切消息,都只能通过斥候传来,自叶晨进入离国,没有收到后方传来的任何消息。 “现下进退两难,监军大人,还不把阁老的第二个锦囊交给我吗?” 杨德全和魏翔点头称是,彖军到备徂与城上对峙已然三日,人家耗得起,彖军可耗不起。 花嵘月哪里肯依,“这点事情就把大将军难倒了?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要锦囊,一个不想给。王伟开了口,“头儿,明日我与何云峰动起手来,你会助我一臂之力吗?”语气有些平淡,但十分真切。离生门身上,有双剑门百十条性命的血债,王伟怎会忘却。叶晨则不同,因为要兼顾的东西太多,有时只能舍小求大,现在一门心思放在彖国的利害关系上,浑然没注意到王伟的情绪。 “按监军所说,何云峰是离生门的人,那肯定不会错,但现在情况有些复杂,就算要动手,等我把事情弄清楚了,大家一起上,如何?”叶晨说着,拍了拍王伟的肩。仇人虽近在眼前,却不能发作,叶晨想起离生门与自己的仇怨,也是一声轻叹。 锦囊拿不拿出来,花嵘月其实没得选,在叶晨的再三要求下,终于还是拿出来了。把锦囊交给叶晨前,在手上甩了又甩,生怕叶晨又拿去闻。 叶晨拆开锦囊,看后思量了一番,将绢帛递给杨德全。“大家都看看,然后都说说意见。” 不一会,军帐中更热闹了。《三国演义》中,孔明给出的锦囊里,可都是妙计。而景冲给的第二个锦囊里,妙计妙在何处,一时半会叶晨还真没看明白。 数日前叶晨打开第一个锦囊时,景、叶两人的见解相同,叶晨依计行事,已得全胜。但第二个锦囊的计策,对于彖军来说,太过凶险。叶晨并不怀疑景冲的谋略,反而有些怀疑彖军的作战能力。 这只锦囊中,景冲明显已预料到彖军的进退两难,和备徂的坚守不出。帛书中提到,孤军深入只宜进行运动战的见解,与叶晨可算不谋而合。但在运动方向的问题上,叶晨与景冲的见解,竟成了南辕北辙的态势。 长舸,位于备徂西南偏西约八十里,临江而立。若得此城,进可渡江,退可匿于群山。 蒙荻,位于备徂北一百一十里,除了西面十里有一湖泊,三面宽阔。 根据此役的作战定位,彖军从大山孤军深入,自然是步军为主。锦囊中为何偏偏是佯攻长舸,力克蒙荻。要是叶晨的部队多数是骑兵,还能说得过去,步兵到了那地方,离国骑兵一至,打不赢,逃不掉,没有补给,更没有援军,岂不是全军覆没的结局。就算短时间内离国无视了彖军,叶晨也只有继续西进,那方驻扎的战力说不定比备徂还充实。因为越是深入腹地,离国的就能更轻易的对彖军进行合围,反应也越发迅速,彖军所面临的压力将会呈几何级数增长。 叶晨左思右想,难不成回头,先把东平关拔了?到现在,身后没有半点动静,感觉就像被人置于火上烤着。唉,蓝瘦香菇啊。 众人阅毕,叶晨收了帛书,果是个人多嘴杂,叶晨却犯难了。好在一日的时光还是有的,明日定夺此事也无妨。说不定今夜,离国还会送来大礼。“魏统领,麻烦你现在给我取个东西来。”两人一阵附耳低语。 卯时天光,叶晨还伏在案上。被魏翔叫醒后也不盥洗,随手抓来铺盖,翻身挺直了睡。 魏翔也不去打搅,径自离开军帐,杨德全一身铠甲,拉住就问:“今日不出阵?” “不出不出,大帅有令,挂免战牌,休整一日。哦对了,大帅还说,昨日那怪人要是来了,不必阻拦,请往中军即可。” 待叶晨睡饱,出得帐来,已是日上三竿。花嵘月从自己帐篷出来,远远看见叶晨冲自己抠着眼屎,赶紧整了整衣裳,顺了顺秀发,不知自己怎么了,竟能睡到现在,还好不是被人叫醒,否则真是丢死人了。 到了中午,何云峰果然来了,这一次还带了两只罐子,里面装的肯定是黑白棋子,看来是要认真较量一番。看见叶晨安排好的酒食,何云峰一进来就摆开阵势:“来来来,咱们今日还是玩局中之局,我的玩法必能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叶晨自然想从何云峰这里再赢上一局,那样的话,就能知道何云峰所说,知道些自己还不知道的事情。在此之前,叶晨还必须弄清楚何云峰与离生门的种种关系,因为这决定了今日散场的方式。 “先生对局中之局的玩法已有创新?那就要好好领教领教了。”何云峰正要说话,叶晨接着道:“先生知我用石子弈棋分神,叶晨谢过体谅,准备如此周全,棋自然是要下的,但开局之前,我问有几个问题,要请先生解答,”话是当着王伟的面说的,叶晨心中早有计较。 何云峰一心想试试自创的局中之局,“小友无非是想问今日的玩法,咱们肯定是说清楚才开局,我又怎会耍诈。” “前辈误会了,我的一个朋友与离生门有些过节,我只是想向先生打听些离生门的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又担心待会儿再问,这棋盘上在下岂不是要吃大亏。” 何云峰哈哈一笑:“你先听我说了规矩再问,但如果要问的东西在规矩之中,能不能问出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叶晨口称爽快,“今日的局中局,规矩如何,请先生示下。” 事关局中之局的胜败,何云峰说得倒是利索。“昨日咱们玩的是不谈军政,而今日的玩法,改为只谈军政。一样是一问一答的下法,你我轮流发问,只要答题的人,所答能自圆其说,便可落下一子。你我均知,军政之事事关重大,有些明明知道的事,不答也行,但要由让对方落两子。当然,若胡乱作答,便罚三子,被罚的人不得落子,小友觉得可算公平?” 叶晨不加思索便答应下来。‘我本来就要问你军政之事,竟自己送上门来了。’只是不知何云峰所说的“胡乱作答,便罚三子”如何罚得出来。 “既然改了规矩,叶晨厚颜请先生让上几子如何?”这盘棋叶晨实在想要拿下。 何云峰想了想,一脸为难道:“昨日老夫让子于你,你都不要,今日又提此要求,却是为何?” “哈哈,这不是先生改了规矩嘛,先让一盘看看,热热身总可以吧。”叶晨嬉皮笑脸耍赖的功夫乃是一绝,说完就在盘中四角星位放了四枚黑子。看叶晨跃跃欲试,何云峰一把年纪,又怎好意思逼着个后生把盘上放好的子捡回去。 “你我对弈,所言又是国之军政大事,让他们都下去吧,今日咱们拼杀于局中之局,有些事,他们知道的越少,活得越长。”也不知何云峰昨日回去后脑子里想了些什么,偏偏要在棋盘上与叶晨一决高下。 “叶晨还有一事,要与先生商讨。” 何云峰明显已经很不耐烦,鼓眼等着叶晨赶紧商讨。 “我军与离军交战,在下又是三军统帅,要是趁咱们下棋的时候,离军打过来怎么办?” “老夫当是何事,小友放一百个宽心,离军若动,也要避实就虚,绝对不会打来,若是来了,老夫认输,不耽误你出去迎战。”何云峰此语一出,众人均是一震,到底是离生门归附了离军?还是离生门已经接管了离军? 话说到这份上,叶晨屏退左右,又给何云峰斟满酒盏,作势道:“先生请。” 何云峰手中翻弄着棋子,随口道:“第一问嘛,小友只需回答‘是’与‘不是’就可以了。”叶晨点头,何云峰问到:“自从彖军进入离国之后,便没有收到任何来自简国的消息,是也不是?” 叶晨大惊,答案已然十分清楚,但这个答案,是绝不能让离国知道的。叶晨确实没有接到来自简国的任何消息,‘是’这个答案不能答,选择‘不回答’分明就是露短,于是答到:“不是。” 何云峰随手往棋盘撒下去三枚白子,三子稳稳落盘,不偏不倚均在点上,更难得的是,三子同时落盘,这手使器的功夫,就是叶崇在侧,也会忍不住佩服一番。 叶晨震惊之余,何云峰道:“小友该罚,且不说你进来那条山道被我严密监视,你若能从这军帐中拿出一纸文书是来自简国,这三子便换成黑子,算老夫再让三子。东平关周遭直至备徂,亦老夫部署的羽司,离国羽司养的,可不只是鸽子,他们更喜欢饲鹰。” 叶晨终于知道了,最近自家的羽司没有报来任何信息,原来离国早就把飞鸽传书这一手给制住了。无论这次来的是彖国还是简国,休想从离国这个方向,利用鸽子与外界传递任何消息。加之自己耍赖未遂,叶晨顿时倍感失落,棋盘上的子势先不说,彖军的情况人家已经一清二楚。猛然想起刚才的一句‘离军若动,也要避实就虚。’离军偷袭顾城!?叶晨方寸已乱,但是当下,只能不动声色。“先生说得是,叶晨就是看看,先生罚子的规矩到底灵不灵光。现在轮到我问了。” 何云峰脸上露出一笑,此笑在叶晨眼中,显得格外狠厉。本来还想探究下何云峰的立场,现在看来,只能捡紧要的先处理,便问到:“离军要打顾城吗?” “没打,要打早打了。”何云峰一子落下。这个答案让叶晨心中稍定,棋盘上已是四子对四子的态势,叶晨有对方相让的四子,何云峰尽得四条边的星位。 又轮到何云峰发问:“攻打离国的事情上,景冲已授密计于你,是也不是?” ‘难道有人与离国暗通消息?’叶晨心中飞快的闪过各种念头,对于给出的答案会否又被洞破,只能再试一试了。“不是。” 话音未落,何云峰三子已落,对叶晨一角的黑子,形成打吃。围棋博弈当中,一子乃至数子的得失本无伤大雅,提子的目的其实是夺取那颗子的位置,通过对棋盘关键位置的夺取,获得棋盘后续落子形态上的优势,最终获取目数上的胜利。何云峰三子如此落法,已不是常规的对弈路数,更像是在炫耀子力,或者劝降。 “景冲授你三个锦囊,你已打开两个,这三子,老夫承让了。”何云峰此言出口时,叶晨已陷入无边的绝望,离国连这事都知道,莫非锦囊中帛书的内容,已为对方所知? 第113章 外焦里嫩 棋盘上的局面,叶晨黑子四枚,何云峰白子七枚。以叶晨围棋上的功力,这一局几无胜算,但叶晨有自己的盘算。这一局输了,大不了再管一日的饭,就是输上十局,也并不损失什么,从棋局的问答中,多获取些情报,才是与何云峰弈棋的目的。得知顾城无忧,叶晨心中最大的担心已放下,接下来,就要聊一聊离生门,和眼前这位二先生了。叶晨并没打算认输,继续开口问道:“先生是离生门的人?” 何云峰不答,在棋盘一角又落两子,一子是夺角的三三,另一子是从三三的位置沿着棋盘一跳。棋盘上白子的数量已经是九枚,数量是叶晨两倍还多一子。叶晨并不发作,只是淡淡的问到:“若先生不答所问,理应由我落两子,先生这两子是何意?” 何云峰开解道:“现在还是开局阶段,这一局就到这里吧,开局被我领先五子,还能胜我的人,世上还没生出来。方才所问,老夫落了两子,只因为小友问得巧,此问有两个答案,且两个答案都对。” 叶晨故作一脸的疑窦:“叶晨不明,烦请先生解释。” 何云峰随口说来,说得有条有理,果然是两个答案都对。以目前的子势,这一局,叶晨输得心服口服。 叶晨认输拜了一拜,又道:“先生看来,离生门的事算不算军政?” 叶晨重新收拾了棋盘,既然说了离生门,又怎能不说五位宗主,自然就说到了虞涛,一说此人,叶晨心中颇有些感触,却不宜表露出来。说着说着,棋盘四角的星位,又已摆下了四枚黑子,叶晨铁了心要占何云峰的便宜。满上了酒盏,两人对饮一轮,何云峰却不落子了。叶晨心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弄清楚,此时何云峰不肯落子,于是探问:“在下觉得今日的局中之局十分有趣,莫非先生又有了更有趣的玩法?” 何云峰言到:“老夫这一生,棋之一道,各类五花八门的走法所见无数,但从未输给过后生,昨日却输你一盘,今日赢回这一局,且当给自己个教训吧。什么狗屁局中之局,若不是老夫最近闲得慌,以你的棋力,就算你磕头相请,老夫也不会与你走上半子,没的辱没了名声。”何云峰说完站起身来,“今日这漫天浓云,没有烈阳燥热之烦,趁没下雨,出去走走吧,这棋不下了,老夫还真有点事和你说。” 何云峰不但是离生门排行第二的宗主,也是离国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位左相不但武功高绝,更加心思缜密。“小友想知道的东西,老夫昨日与你说了一些,看你意犹未尽,今日咱们先说离生门如何?” 叶晨怎会放过离生门的消息,何云峰对叶晨有所期望,为示其诚,显然并不回避叶晨所问。朱武其人纵横江湖,罕逢敌手,乃是离生门大宗主,一生横霸。其弟朱文,武功一般,为人足智多谋,理解为阴险狡诈也并无不妥。离生门立国建宗的鸿图,便出于厮,五位宗主当中,其列第三。对于排行第四华竹子,何云峰所言不多,叶晨只知其貌丑,又名假面先生。而排名最末的虞涛,为了离生门遍地开花的远大构想,已把老命丢在了彖国。 叶晨渐渐明白了些离生门的内幕,何云峰不单是离生门的二当家,在这之前,何云峰仅受命于邢任,离国的国君。何云峰当年的使命看起来很简单,为离国在朝廷之外培养一支隐秘力量,内可打击豪强,挟制士族;外可探取要密,刺杀关键首脑。一固皇权,二击宿敌,三不会牵连朝廷,可谓离国宏图大志的关键一步。这支力量就是后来的离生门,有了离国朝廷的放任和暗中支持,离生门迅速的壮大,何云峰在离生门的贡献居功至伟,对离生门的影响和威望也十分巨大,便荣列二宗主,位列朱武之后。 在朱武两兄弟的全力经营下,离生门试图摆脱离国的控制,这一野心逐渐的暴露,离国与之斗争日益激烈。在何云峰的策划和长期的准备后,离生门遭到了离国朝廷的一次彻底清洗,行动让离生门与离国朝廷形成完全的对立。至于何云峰的左相之职,邢任也算用人有道。比起离国来,彖国那残缺的建制就寒颤多了,离国这边可是正宗的三省六部,彖国倒好,三省就是用来省略的,直接以六部治国。三脚猫也是猫,能跑能跳。 “离生门于离国一隅,虽然已经没什么气候,可惜老夫行动慢了一步,让朱老三跑聂国去了,聂国很赏识他,他也确实很有能耐,原来在列国的各门堂,老夫竟然一时联络不上。由老夫经营起来的一部,已秘密编入离国朝廷,个个都是好样的,比你的弟子规自然差了些。”何云峰自顾自说,叶晨心中对他的评价,又多了‘老狐狸’三个字。这番话真假难辨,除了离生门内讧应该发生过之外,虚实更是无从探究,也不知突然向自己抖露这些内幕,何云峰意欲何为。 叶晨对何云峰坚持要与自己下棋的来意,已有些初窥门径之感。这位老怪费了两日的功夫,到彖军营中与自己周旋,他谋划的事情,自然是十拿九稳。如若一见面时何云峰便直陈其事,无论如何,自己肯定是听不进去半句的。而现在,何云峰放出离生门的“猛料”,无非婉转的告诉自己,离国内部是安定的,外人不必在这方面打主意。简国都没机会的话,更远也更弱的彖国,完全没有必要来搅动这趟浑水。 叶晨没想到,离生门的事情,何云峰说来似乎毫无隐晦。但这老怪既然来了,又怎会只是想让自己知道,离生门里外那些破事而已。 “虞涛被我杀了之后,彖国内部也十分安定,不如先生再与我说说,离国的其他事情。”叶晨终于忍不住开口,并直言虞涛的死与自己有关,同时放出了彖国安定的消息,此时虽不是棋盘中落子,但两军对垒,现在气势上可不能软弱分毫。 何云峰看来并不太计较虞涛的死,因为虞涛死在叶晨手上,除了运气差一些,最关键的,还是实力不行,属于典型的自然淘汰。何云峰也不太计较兵临城下的彖军,因为彖军的虚实被摸透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将军两日一趟,共两骑斥候从山道往璞城传递消息,我没说错吧。”何云峰所说,叶晨只能默认。斥候是特意从风痕营中挑选,职业的山地专家,行事敏捷,出类拔萃。每隔一日,未时从顾城出发,天黑前进山,于夜间通过几处险要,第二天就能赶到璞城。南霄有任何需要传递给叶晨的消息,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璞城,后方的消息,就算迟一两日,也总能收到。 从顾城派往璞城的斥候,会在璞城休整一日,然后返回顾城。最近往返的几拨人,没有带回任何有价值的消息,哪怕只是一点点。景冲对离国的三线作战,仿佛只有叶晨这里还在闹腾,叶晨没有获得从南霄传来的消息,不论有利的,还是不利的。 于是,叶晨只得被迫调整策略,表面上摆出进攻的姿态,而实际上,彖军只要没有强攻备徂,就依然停留在顾城防御作战范畴之内,这如何能逃得过何云峰的眼睛。叶晨所考量的是,只要顾城还在彖军控制之下,最坏的情况,自己至少还能带些人马回去。彖军没有冒进的根本原因,便是于此。难道叶晨还真会带着两万人马冲到离国的大山里玩什么野外生存训练?两百人“训练”一下还可以,两万人,饮水的问题都不一定解决得了,遑论伙食。吃喝都解决不了,对于需要作战的问题,岂不是痴人说梦。 何云峰明知叶晨通过那条山路传递消息,却偏偏不加干涉,身后简国的消息没传进来,眼前离国的消息却先传到了。这样的消息,大概会是些什么内容,叶晨当然能想到。 一如何云峰所说,自从顾城被叶晨夺占之后,彖军入离走得那条山道日夜有人监视。叶晨没有收到后方任何消息的原因,不是来回传递消息的斥候被离国干掉了,而是简国根本就没有任何信息曾向叶晨这支孤军传递。很快,叶晨便能完成第一次验证。这一次回来的队员,会带回些什么消息?或者依旧两手空空? 以彖军现在的处境,叶晨只能通过何云峰的所说,来印证一些事情,然后再行决断。继何云峰的身份之后,叶晨了解到的,并不是各方交战的信息,而是景冲让花嵘月带来的秘密,锦囊。 虽不知何云峰如何做到的,但叶晨放在中军帐内书案上的两个锦囊,何云峰肯定已经看过了,这个事情,应该就发生在昨夜,叶晨大意了。 昨夜,叶晨突发奇想,命魏翔对花嵘月用了蒙药,本想取来第三只锦囊一窥究竟。魏翔入帐还未行事,左近营帐便失了火,造成了小小的骚动。诸事安毕,魏翔第二次进到花嵘月帐中,又来了刺客,闹了好一会儿,却连刺客影子都没见着。如此两番,叶晨想取锦囊的事干脆作罢。想来就是何云峰作怪,此时说起,何云峰并没有否认。 “我是担心你治军不严,坏了你彖军名声不说,那姑娘的爷爷与我也有些往来,老夫替故人照顾照顾孙女,有何不可。”既然说到彖军的名声,叶晨基本猜到,昨夜何云峰对自己潜入花嵘月营帐一事的动机,产生了某方面的误会。叶晨当然也知道,以自己对花福临的了解,花老是不会与离生门有什么密切交往的,“故人”云云,或许是何云峰曾受过花福临悬壶济世的好处,寻机报答一二。 听何云峰这意思,第三只锦囊中妙计的内容,都会替叶晨占卜一二,至于所猜中与不中,就只能让叶晨自己去验证了。离国与简国对着干了多少年,何云峰与景冲便交锋多少年。对于景冲所授第三个锦囊,何云峰凭借对景冲行事作风的认知,为叶晨分解开来。 一说起景冲,何云峰滔滔不绝。叶晨认真地听着,竟有历历在目之感,听着听着,心中只觉烦躁。锦囊的内容若被何云峰言中,彖军的处境便不再是“窘迫”而已,分明是“危急”。更加令叶晨烦躁的,是何云峰觉得,这一次三路攻离,景冲显出一种急迫。两人交手大半辈子,这种急迫何云峰先前从未遇到过。‘难道景冲大限将至!?简国没了景冲,天龙陆列国之间就再无平衡可言了。’说完了锦囊,两人也不再提昨夜的馊事。 何云峰不断的在叶晨身上印证着自己的谋略,而叶晨,则不断的在对方身上测试着彖军的运气。彖军最大的幸运,是比何云峰预计的,早进入离国三天。在叶晨进入离国之前,彖军的行动已为何云峰所料,只是在时间上出了问题,于是成就了顾城零伤亡,和一次极为成功的伏击战果。由于离国军队调动的问题,叶晨攻击顾城时,正是顾城最空虚的时候,顾城的驻军已受命移往东平关驻扎,协助关隘守军把关,城中只有为数不多的运输部队还在。夺下顾城次日,彖军在顾城以西成功伏击了离国军队,同样是运气。 那一日,魏林受命带领风痕营全队前往备徂探查,路遇离国人马,便将自己队伍一分为二,一部继续前往备徂进行探查的任务,另一部悄悄尾随离军。说来也巧,前往备徂的那部分队员,遭遇了备徂派往这支离军传令的军骑。一行数骑人马,均被风痕营全部消灭。等备徂发出的第二拨斥候,遇到的已是溃退中的残兵。 被击破的万余人马,从离国南面抽调而来,驻扎的目的便是顾城。一路几经秋雨,终比彖军晚到一日,又被风痕营碰巧擒去了传令的斥候,是以中了叶晨埋伏,损失惨重。从备徂发出的撤退命令,由何云峰亲自下达,两拨快骑,终究没能保全这万余人马。 “没有哪个国家是铁板一块,你我虽身居要职,手握三军生杀大权,有些该死的家伙犯浑,谁又拦得住。”看得出,何云峰对于叶晨的运气,多少还是有些羡慕嫉妒恨,否则也用不着到叶晨营中装神弄鬼,一座万余人马防守的顾城,彖军便只能打道回府。果然苍天眷顾,离国兵马调度两次出现问题,加上叶晨提前三日到了顾城,不但占得较量的先机,也算是护住了两万彖军的生机。 叶晨的好运,到了备徂,便很难再继续。因为何云峰不远千里来到备徂,不为他事,专为解离国中路这兵灾。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冉国在南边确实集结了十几万人马,但他们要打的,不是我离国,而是聂国。”何云峰此言一出,叶晨只觉五雷轰顶。还没缓过神来,何云峰又到:“北路也好不到哪里,我已明令全军坚守,天齐兵栈虽然骁勇,强攻几座城池之后,必是强弩之末,焉敢正视我离国疆域。” 叶晨越听越觉不妥,“那么,离国的主力呢?” 何云峰看了叶晨一眼,有些意味深长:“事到如今,你知道了也无妨,三路攻伐的谋略,景冲能出,老夫就不能出吗?” 叶晨脸上的笑容早已无影无踪,就等何云峰揭晓离国三路攻伐的谋略。 “我离国的主力,与冉国的十五万大军,加上恒国,当然要教训教训聂国,俗话说得好,柿子要捡软的捏。” “教训?聂国哪里得罪离国了?” 何云峰没有任何停顿答道:“朝廷清缴离生门的时候,聂国给我们使绊子,难道还不能教训教训?你这娃娃,怎么越来越不开窍了。”何云峰笑着,叶晨连附和的表情都懒得作一个。以聂国的实力,单挑冉国都成问题,再加上离国和恒国,哪里会是教训一下,“教训”说得好听,到了最后,不就是“三路瓜分”的结果吗。 说了一会儿,叶晨已然找到何云峰亲入彖军大营的原因,挤出点笑说到:“原来是这样,要是彖军不在这里捣乱,左相大人从聂国那里得许多的好处,会赏点儿什么给彖国呢?”叶晨故意用了个卑微的词汇,希望能从何云峰这里,多获得些好处,哪怕只是无关痛痒的讯息,自己也能斟酌着拼凑出事件的细节,这对于未来行动的决策,是十分必要的。 “小友颇识大体,不枉这两日我抬举你一场。”说到这里,何云峰的脸色冷峻下来:“除了你们的性命,老夫再送你三千石粮食,到了东平关的东边,你肯定有办法不让自己挨饿的。” 无论叶晨最后做出什么决定,现在肯定还不能自绝了回旋的余地,何云峰的提议也必须表现出响应的态度。彼此已经很清楚对方的底牌,但叶晨发觉,北线的战事何云峰只说了一半。离国领着两个帮凶往西南去三路伐聂,容国呢?容国有什么好处?詹天齐又不傻,偏偏要只打离国这个方向,容国也占了简国的疆域。离国北线坚守不出,那么原来一西一北对北霄的犄角之势的作用就大打折扣,简国完全可以各个击破。容国独自面对简国和季国的大军,还有骁勇的天齐兵栈,绝对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难道,离国大胜后给点银子和粮食,就能弥补吗?对于列国无利不起早的生存习惯,叶晨有着清晰且深刻的认知。要么容国与离国的关系已经出现了裂隙,要么,容国可以获得更加巨大的利益。 “容国呢,容国的主力在哪里?”叶晨也不知为什么自己突然会十分在意容国的情况,想也没想,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何云峰重新打量了叶晨一番,“容国吗?小友果然不简单。这个消息也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用那三千石粮食来换。”何云峰接着又补了一句:“这个消息,对于彖国来说,三千石并不吃亏。”一个消息就能值三千石粮食,叶晨心中盘算着,那可是妥妥的六吨,加上彖军剩余的储备,确实能够起到添补彖军返回本土而不用沿途巧取豪夺。对方这么一说,无论是不是故弄玄虚,叶晨顿时心痒难耐,然而三千石粮食怎么说都不是个小数目,忽心生一计:“不如这样,我与先生打个赌赛。” 何云峰饶有兴致:“说来听听,老夫看看值也不值。” 两人分别之时,已是云收雨歇,只是天光渐暗,临别何云峰又嘱咐几句到:“容你思量一日,但既然相识一场,该说的老夫言尽于此。小友需知,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你好自为之吧。” 望着何云峰远去的背影,叶晨心中早已是一锅杂粥。若何云峰所言属实,那么,自己就是天龙陆第一糊涂蛋,还好意思统领三军东征西讨。 景冲曾提醒叶晨提防此人,看来不无道理,但这样的对手如何防得住。一叶三花五离生,离生门的二当家,何云峰。 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两人这一碰头,便是半日时光。对于何云峰,这是纯粹的散步,彖军爱撤不撤,要是在离国地盘赖得久了,离国是有实力让这支人马崩溃,然后将大量的俘虏充当奴隶使用的。而对于叶晨,只觉无比煎熬,且不得不继续煎熬下去,或许,就快熬出头了。 第114章 家书为金 叶晨回到军中,独自思量再三之后,招来杨德全与魏翔,俱言何云峰所说,三人计较一番。恰在此时,帐外快马踏至,可以直接驱马至中军的,自然是各路往返的斥候。风痕营这两名队员,是从璞城返至顾城,然后马不停蹄赶到叶晨军前。 魏翔一一问来,南霄并无军情相告。与另几队斥候不同,这两名队员,为叶晨带来了远在合萨的问候,一个精致的食盒。叶晨身在近阳或者合萨的时候,虞婷常常会用这样的盒子,命人给叶晨送些点心,就怕叶晨忘了吃饭。 叶晨再看,盒子上写了四个字“夫君亲启”,正是虞婷的笔迹。叶晨心中闪过一丝丝甜,又添了一丝丝恼。甜的有道是,千里送鸿毛,礼轻情意重,合萨至顾城何止千里,娇妻顾盼,居然千方百计送来了家的味道。恼的是彖军深入敌后,每一个斥候,都是用性命在传递消息,弟兄们拼着性命,带来的却是无关紧要之物。 叶晨当着众人打开了盒子,看得出虞婷一番苦心,木盒中分明是四个月饼,尺寸并不大。月饼下铺了块锦缎,再下面是篾条编的框。如此设计,是为了防止盒中的糕点,在马上长途颠簸,坏了形状。叶晨再看盒中,一无他物。取出锦缎在灯前来回翻弄,莫说字迹,就连符号都没找到一个。叶晨与魏翔都在琢磨,费天大的周折,虞婷就为了叶晨尝尝这几个月饼?中秋都过了两月有余,此时不送别的,偏偏是月饼,却又为何? 魏翔翻过盒盖,急忙递给了叶晨。盒盖之下,沾了一片纯白的羽毛。旁人不知,叶晨和魏翔如何会不知。这种羽毛,出自山水阁最精贵的那种信鸽,就是可以临时在两地建立连接的那种鸽子。 “简国应该对我们隐瞒了什么。”杨德全说着。 叶晨拿起一个月饼,递过去。“尝尝,婷儿做的,咱们彖国公主的手艺。”对于娇妻的手艺,叶晨自然是知道的,既然都送来了,难道还要拿回去不成。 对于彖国的武官,哪有什么福分吃得公主亲自做的点心,杨德全再三谢过,小小咬了一口。叶晨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就这么点东西,杨德全的嘴里一次塞两个完全不在话下。叶晨又递了一个给魏翔。魏翔也不好意思鲸吞,一口咬掉半个月饼,然后又吐了出来。 “好苦。”魏翔嘬着脸,仿佛吃到了天下最苦的东西。 叶晨伸手把剩下半个抢了回来,嗅了嗅。除了火腿香味,没有闻出任何不寻常,索性将剩下半个扔到自己嘴里,又嚼了几下。何止是苦,简直令人无法忍受。叶晨含着一嘴的苦,把目光移向杨德全。 此时杨德全手中也只剩半个月饼,叶晨望去,杨德全干脆全都塞到嘴里,嚼了几下,连连点头,“好吃。” 话才说完,嘴里的东西全吐出来了。“不苦,就是有一点涩而已,真的。” 叶晨好像发觉了什么,把嘴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命人取来清水漱口。强烈的苦味,毫无间断的刺激着叶晨的味蕾,莫说黄莲,就是叶晨喝过最苦的药,苦得也没这么厉害。 叶晨拿起食盒的盖子,虞婷一定是要告诉自己什么。叶晨平日跟着羽司们学习了不少信鸽的知识,信鸽的羽毛大致分为两类,正羽和绒羽。 正羽是鸽子翅膀和尾部的羽毛,尺寸也最大。叶晨曾和虞婷开玩笑,说自己相貌英俊,生得风流倜傥,是军师天才,虞婷还说有时间找几只大白鹅,拔毛做把鹅毛扇给军师,才够气度。鹅毛扇用的,就是禽类的正羽。当然有时叶晨耍宝,也会用其他禽类的正羽来写字。绒羽则小得多,也柔软得多,叶晨独创的“我最有福”卧房之中,鸭绒枕头和鸭绒被子,便有点睛之用。而这两件物什之中,塞的就是禽类的绒羽,柔软轻盈,保暖极佳。 盒盖上沾着的这片羽毛是正羽,叶晨取下来仔细研究,这片羽毛是用血沾在盒盖上的。“你们帮我分析分析,如果婷儿想告诉我,信鸽传递消息的方法出了问题,直接修书写下来不就好了,干嘛绕这些弯子?” “公主殿下只想让你知道,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样说合道理吗?”杨德全接茬。 魏翔点了点头:“确切的说,这个讯息只想让彖军知道,而不能让彖军以外的人知道。同时,因为这个讯息不一定能送来,所以用了点手段,就算东西中途落入奇怪的人手里,也不至于直接暴露咱们的短处。” 此时叶晨已漱了口,剩下两个月饼已用刀各切成四块,看来月饼的乾坤,都在味道里了。“叫几个人进来,尝味。” 魏翔将门口小校叫进来几个,“你们一人一块,吃完告诉我,这糕点的味道是酸甜苦辣咸的哪一种。” 小校进来四个,叶晨每人发了一块,左边两个称苦,右边两个说涩,不甜不辣、不咸也不酸。 叶晨露出了会心的笑,心头念叨着‘好娇妻’,嘴里问到:“中秋佳节,大伙为什么吃月饼?” 一小校禀到:“吃了月饼,家家团圆。” 叶晨点头,“好了,你们出去吧。”众小校退去,叶晨把剩下的月饼拿起一块,小心翼翼的放入口中,闭上眼慢慢咀嚼,凝神品味。确实很涩,涩的想吐出去,满嘴的不自在。随着咀嚼的继续,唾液把这种难受的味觉刺激扩大了无数倍,叶晨整张嘴都在闹事,就想一吐为快。 叶晨闭着气,终于还是把月饼咽了下去,扭曲的面部合着只剩一条缝隙的死鱼眼,就像吃了翔一样。魏翔忍着笑,递去了清水,戏问到:“大帅决断如何?” 待叶晨回过神来,只说到:“本帅若要决断,还差最后一样东西,去把监军大人请来吧。” 找来了花嵘月,叶晨大手一伸:“第三只锦囊,拿出来吧。”话音说得冷冷。 花嵘月只觉莫名其妙:“阁老交待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打开,你这大将军怎么又变卦了。” “监军大人可知,外面已然天翻地覆,简国却没传来一点消息,我们孤军深入,此时已是万分危急,这锦囊如何开不得。况且从一开始,叶某与这两万大军,可能就是你家阁老的弃子,何不痛快点儿。”叶晨说着,手差点抬到花嵘月脸上去。 花嵘月惊怒之下,两手把怀中锦囊捂得更紧:“叶晨你可说清楚了,阁老如何弃你!” 何云峰对叶晨所说诸事,听来条理清楚,令人不得不信。但何云峰毕竟有着离国的立场,其话又不可全信。除了虞婷不远千里送来的月饼,叶晨只能用最后这个锦囊,来判断景冲三路攻离之计的是是非非。反正这锦囊还关系到与何云峰的一场赌赛,不管花嵘月愿不愿意,叶晨已是铁了心,这最后的锦囊,今夜一定要拆开。 叶晨没心思多说,抬到花嵘月身前的手顺势一滑,已扣住花嵘月左手脉门,稍一用力,便把对方扭了个苏秦背剑,叶晨也不避嫌,伸手就往花嵘月怀中摸索,无论花嵘月如何抗拒,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如何招架叶晨得了叶晨的擒拿。 花嵘月失了锦囊,一张俏面上早已浸满了泪水。上次天龙山中被此人羞辱,并无旁人看见,而且救命的大义在先,或情有可原。而这一次,当着两个大男人的面被叶晨在怀中一阵摸索,这里是离国,又身处彖军大营,正是上天入地求告无门,花嵘月想死的心都有了,偏偏这军帐之中连块能撞死自己的石头也找不着,转身就往外冲。 “拿下。”叶晨发令,魏翔已拦在门口。花嵘月正要分说,叶晨冷到:“监军大人,你且稍待,叶某如有怠慢,自当赔罪。但如是你简国不义在先,叶某就算搭上性命,迟早亲赴中霄,与你家阁老论个长短是非。” 花嵘月似乎听出些端倪,转过身来,就看叶晨如何分说,两手不时往脸颊擦拭泪水。 “据我所知,南霄并没有简国的主力,贵国更没有对东平关展开任何攻击。我这里两万人马,先不说粮草的问题,就算我们可以守住顾城,东平关可始终在离国手里,我军再往西进,不是自讨没趣吗。”叶晨还不想直接翻脸,于是给花嵘月分析着当前的情况。 “你若现在打开锦囊,就是我花家的敌人,也是简国的敌人!”花嵘月带着点哭腔,话却说得硬朗。 “有责任感是好事,但监军大人想过没有,特殊情况下,你这种执着同样可能造成对贵国的不利。” “什么狗屁监军,你当本姑娘喜欢跟着你们受罪啊,我……”花嵘月话说了一半,触动了心事,只觉委屈,顺了顺气接着道:“反正现在不许打开,你要乱来,我……我就杀了你!”花嵘月见的世面不少,但锦囊已被叶晨夺去,刚才还见识了叶晨的强硬手段,已然乱了分寸,情急之下说出些不着边际的话。 叶晨准备继续开解开解,话还没到嘴边,花嵘月取出匕首对着自己:“我杀不了你,我就自杀!” 这一幕让叶晨深深一震,偏偏想起了贺亦君,口中自然的念叨起来。“卿不负我,我不负卿。”想起那段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日子,都是贺亦君陪伴自己度过的,心中只是叹息。脸上时而凄然,时而笑得青涩,倒把花嵘月等人弄得摸不着头脑。 “只要你现在不打开,本姑娘深明大义,可以不与你计较。”花嵘月见叶晨神情悲苦,眼眶微红,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忙给叶晨下台。 杨德全和魏翔也也莫名其妙,杨德全想的是,此间行军打仗,这位彖国最能打仗的人,或许已经被些无关紧要的杂事所扰,这可大大的不妙。魏翔则想起天龙山那档子事儿,问又不好问,天知道孤男寡女的两位经历了些什么。于是,两人先后关切到:“大帅,”“这是......” 叶晨回过神来,随兴一笑:“我刚刚想起亦君了。”笑得是那么真切。 这么一说,魏翔知道叶晨与贺亦君的关系,却没见到贺亦君为了名节,曾以自行了断威胁叶晨的一幕。似明就里,却说不出什么。 “你的死活,我并不介意,但你和我那位红颜知己的性格倒是有些相似。”叶晨接着说,因为已经想到了两全其美的法子。锦囊当然要打开,自己不看就行了。 “魏统领,这锦囊你来拆,拆开后你与监军大人看,我和杨将军不看。内容不必说,你们只说锦囊之中,是不是妙计,就可以了。”叶晨说完,目光转向花嵘月续道:“不知监军大人意下如何?” 花嵘月正要拒绝,叶晨一把夺下匕首,将匕首和锦囊一并扔在案上。魏翔对叶晨的命令,历来言出必果,没有丝毫的迟疑,拿起匕首办事。 花嵘月还想阻止,只是无论怎么努力,始终与案上的物件保持着无法逾越的距离。叶晨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一只手硬生生拦着花嵘月,冷冰冰说到:“算计这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若不是看在花老的面子上,你连自行了断的资格都没有。”叶晨拉着杨德全走到门边,将案台让给了魏翔,花嵘月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个冰雕,心里却燃烧着灼热的怒火。魏翔仔细看后,一言不发,将锦囊中的帛书递给花嵘月。不顾花嵘月研读的快慢,已转向叶晨发表自己的结论:“并无妙计。” 花嵘月虽不得已,事已至此,锦囊的内容一定要弄清楚。帛书上的文字总共不超过二十,两个大字,一个是“简”,一个是“彖”,中间划了条不直不弯的斜线,斜线的右边有五个小叉,小叉下面的字,是一些城池的名字,而这些城池,都是简国治下。任凭翻来翻去的研究了半天,妙计安在?花嵘月不看还好,这一看,心中的鼓越敲越乱。 叶晨立于军帐门口发话问到:“敢问监军大人,锦囊中妙计如何?” 花嵘月急红了眼,把个锦囊从里面翻出来,翻回去又翻出来,一只小小的锦囊,里面再无他物。 见花嵘月不答,叶晨又问到:“这锦囊可是阁老亲手给你的?” “是,锦囊用的是我乐容阁织绣,我带着绣娘到阁老府中,制成袋子,阁老往囊中放入帛书,又由绣娘当场封和,封和行针用的是我简国手艺。锦囊制好后,阁老嘱咐不可离身,我也不曾疏忽,难道哪里出了问题?”花嵘月心中早已排除锦囊被调包的可能,于是毫无保留的将锦囊一切细节说了出来。 帛书上的内容,叶晨已经猜了大半日,现在水落石出,自己也想把事情弄个清楚。“既无妙计,请监军大人赐帛书一观。” 花嵘月犹豫再三,终将帛书平铺于案上,“你自己看吧。” 叶晨拉着杨德全回到书案,只是一瞥,心中已凉了一半。“难怪要我们打蒙荻,到了那里,彖军只有死战。我军死战,离国如何会放松,这么一来,牵制离国主力的目的便实现了。阁老这手笔,确实是妙计,要死也死彖国的兵士。” 杨德全不解,问到:“简国就不怕我们临阵倒戈?” 花嵘月听叶晨一说,脸色已十分难看,本想解释一二,但就算叶晨肯听,解释了又有什么用。难得的是,此时叶晨的眼中,除了愤怒,还能感受到沉稳。 “倒戈?杨将军说的是投降吧,降不了。看到这条线没,阁老送咱们五座城池,我们不死战,岂不是大大的不义。” 第115章 烟消云散 锦囊当然没有问题,但锦囊中的妙计,就有问题了,叶晨和两万彖军从一开始,就是景冲三路攻离的弃子,彖军战果越是辉煌,弃子的作用就越巨大。 “传令,与昨夜一样,今夜半数人马备战。”叶晨做为彖军的主帅,明知自己已无心与离国再战,但心中依旧防备着些什么。这一夜看似平静,其实此时,正是彖军最凶险的时候,因为叶晨始终没弄明白,何云峰凭什么要送自己三千石粮食。 清晨,一阵寒雨过后,叶晨打了个哆嗦,理了理衣襟。这一夜,两军都没有任何动静,离国友好得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叶晨一夜无眠,拿起最后一块从合萨送来的怪味月饼,送入口中咀嚼着,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去传魏统领来。”叶晨对小校吩咐,随即又改口:“不用了,去传杨将军和弟子规的三位统领前来议事。”由于担心顾城的防务问题,昨夜已让魏翔带领山岳营全队前往协防,思来想去煎熬了一夜,竟没回过神来。 议事完毕之后,叶晨领着几骑直奔备徂,怀中还揣着景冲的三只锦囊。这世上,没有比国家之间的博弈,更加肮脏的行为了。 叶晨与何云峰昨日定下的赌赛,输赢关乎三千石粮食。这些粮食则关乎叶晨麾下这两万人马,回到彖国时,是一支有效的战力,还是一支饿得像乞丐一样的残兵。 叶晨与何云峰的赌赛,赌的乃是景冲第三只锦囊中的妙计,与其说是叶晨胜了,不如说成何云峰有意相让。几番斡旋下来,叶晨志得意满归营,已到了下午时分。召集诸人又一番安排过后,叶晨拉开了架势,酣然睡去。营中则旌旗招展,人马穿梭。杨德全率领大军直奔备徂,要与离国守军决一死战。天光方暗,杨德全在城下已静候多时,一阵呐喊厮杀过后,各自收兵。 杨德全回来的时候,一卒未损,还带回来五百石粮食。 叶晨醒来,拉着从顾城返回的几名队员,悠闲的享用着晚餐。填饱了肚子,又继续着各类敬事不暇的操作。 五日之后,叶晨已返至璞城,离国东平关以东约五十里,简国的城池。退去了霸气甲胄和大红披风,对冬夜寒意的感受突然明晰了许多。与身旁魏翔一样,叶晨身着统领服饰,行伍中还带着顾城缴获来的信印。 “我们快马加鞭,争取三日抵达南霄。”叶晨打算一溜烟的回到合萨,心中则回味着虞婷最后一次送来的月饼。队伍的前后,都是山岳营的队员。 趁着夜色,天上一轮将满的月,魏翔似乎也与叶晨想着同一件事情。“那些剩下的月饼,你真的吃完了?” 叶晨嘴角一扬:“吃完了,而且是细嚼慢咽吃完的。婷儿想我了,君上也想我了。”两人说起月饼,适当的放缓了马速。“月饼虽然种类繁多,但不论其大小,或者馅料的形式,月饼,历来就是吃个团圆,吃个思念。婷儿命人不远千里,送来又苦又涩的月饼,无非想告诉我四个字:团圆、苦涩“。 魏翔也吃了虞婷送来的月饼,闻起来挺香,吃进去的话,那味道简直令人震惊。 “天下最糟糕的团圆,只有一种,残缺的团圆。婷儿的手艺我最清楚,那盒月饼可以难吃到那种地步,分明就是婷儿要告诉我,团圆的味道也会很糟糕,因为我军的危险处境十分危险。如果我们全都挂了,明年彖国很多家里中秋节吃的月饼,就都是那个味儿。”叶晨接着说,魏翔也接着听。“那盒月饼,指不定就是君上的安排。我的岳父大人一定是发现了列国的某些动静,才演得这一出好戏,哈哈,千里送月饼,还是过期的。” 魏翔不时的点着头,感叹到:“君上用这样的方法向我等示警,可谓用心良苦。我们地面上的所有通讯,都要经过南霄,君上这盒月饼,防着的可不仅仅只是离国。”对于魏翔所说,叶晨也有着相同的见地。“一个字都不写,就代表没说过,君上或许早已预见到简国联盟的一些危机,幸亏如此,否则这次带出来的两万人马,可能就葬送在我手里了。” 按理说,虞昊要告诉叶晨些事情,用文字的方式最为直截了当,偏偏绕着花花肠子。如果担心书稿被敌人半途截去,以叶晨这些年在彖国讯息战建设的成果来看,里面用些符号或者代码,完全可以实现敌人得其书,却不能明其意的“秘密”通讯效果。一盒苦涩的月饼,一次没有文字,亦没有任何符号的精准通讯。 “对于那盒月饼,我也是这么想的,既能明确的传递紧要信息,又能不着痕迹。就算事有败露,也绝不给列国留下一丝口实,这倒是我家岳丈的一贯作派“。叶晨口中感叹,手中缰绳紧了紧,催着队伍继续赶路。 数日间不断的交谈和揣摩,两人逐渐将棋局看得透彻。简国需要彖国来赶这趟场子,除了需要弃子,更需要一个没有威胁的大后方,彖国冲到前线的兵马虽然只有两万,但漫长的粮食补给线,是彖国不具备开辟另一战场的最佳保证。这一点,与简国客观解除后方防御压力的战略考量,只能用“完全契合”来形容。 攻入离国的两万彖军,大部还在离国境内。何云峰明面上是离生门宗主,但暗地里与景冲交手多年,这些老家伙外交的手段,叶晨算是彻底领略了。备徂那边杨德全留下千余人马,隔一两日便与离国“厮杀”一番。每次都刷新着彖军零战损的记录,且每次厮杀过后,总能杀回几百石粮食。其余的人马,按叶晨的安排屯于顾城,由王伟指挥,打着从彖国运粮到离国前线的幌子,分批撤回彖国。这些人马运粮的行为可谓表里如一,区别在于,这些人马不是把粮草运往离国前线,而是把粮草从离国往彖国运而已。《三国演义》中,孔明以增兵减灶的方式迷惑司马,诱而击之。如今,叶晨也用同样的方式,去迷惑简国,让简国觉得,彖国那些蠢人,还在东平关的另一面,和离国死磕着。 王伟那里还有一件事,软禁花嵘月,现在还不能让她回到中霄,她会与随着后面几批队伍一起,到合萨“坐客”。叶晨日夜兼程赶往南霄,筹谋着东面的棋局,也品味着简离两国精英们斗法的风云莫测。 及至南霄,叶晨抓紧时间做了一内一外两件事。由于东平关有战鹰的存在,从顾城向彖国飞鸽传书已无法实现,到了南霄就不一样了,这里有山水阁驻派的羽司主力,而且还是简国允许的。对内,肯定是先通报关键信息。最为紧要的传书是发给合萨的,通知虞喆和虞森淼,整军。另外一份传书发往霞城,算是和虞昊打个招呼,虎符暂时不还,先给朝廷打招呼,算是备个案,免得过些日子有人从背后捅刀。 叶晨还做了另一个决定,向朝廷要人、要钱粮,这次不能有丝毫的犹豫,没有掏空国库壮大国家的觉悟,就不是叶晨了。当然还有最后一份消息,是发往季国的,魏平和魏青松的小五商队已经在季国经营了一段时间,是时候发挥商队真正的作用了。 对外做的,也是互通消息。叶晨派了一支十几骑的人马,带了叶晨的书信,护着要物去中霄走一趟。所谓的要物,无非是叶晨的几封密信。具体的差使和说辞叶晨已反复交待清楚。叶晨从何云峰那里额外要来了备徂的印信,加上自己从顾城夺来的,两份印信会在合适的时机,一并送到景冲府上,以作彖军在离国血战的铁证。叶晨当然也想验证下何云峰所说,彖国夺下的城池,简国怎么个换法。蒙荻的印信何云峰已安排人加紧赶制,完工之后会由杨德全带到顾城,什么时候送到中霄已不重要了。 中霄的第二件事,就是把叶晨的密信交到龙氏手中,没有龙氏的支持,小五商队的事情就办不好。 第三件事情同样紧要,一封给胡砥的密信。胡砥为人且放下不说,如果国家之间有所谓的心灵相通,那么甄国与彖国之间,是存在这种所谓灵犀的。原因也很简单,两个国家都穷,都不入流,都被列国所看不起,也都被常常列国欺负。 南霄诸事一毕,叶晨与从人只休整了一日,继续东行。等回到合萨,要怎么休息看情况再说。 对于景冲的东部联军,叶晨现在已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只是景冲现在还不知道这事。不是叶晨有意使坏,实在是身不由己。联军北中南三路,冉国在南面,并未与离国交锋,反而是手牵着手去教训聂国了。北面更加糟糕,表面上季国牵制着容国,实际上这两个家伙垂涎甄国已久,两家的主力早就悄悄地往天龙陆东北去了。这个消息也是何云峰给的,叶晨起初还不太相信,但仔细琢磨,何云峰没有骗人的必要,赠与彖军的三千石粮食,离国留着自己吃,难道不香?以备徂的守备情况,叶晨这两万人加上弟子规,全拼光了也不一定打得下来,更别指望继续西进的战略意图了。把这两万人马折在离国,彖国伤了元气不说,今后连与离国对话的机会的没了。 况且,何云峰向叶晨分析的观点,叶晨找不到丝毫的牵强,除了外面波谲云诡的形式,就算何云峰和备徂原地蒸发,放任叶晨往西而去,彖军难道过得了沧江?纵然天降神迹,给叶晨在大江之上变出一座十几里的桥,就凭叶晨手上的两万人马,无论多么的精锐,外加人人都能不吃不喝,还真能攻克泰郅,挑了离国的大旗不成。 当然,叶晨的顾虑根本到不了泰郅。备徂往西,“苍沧”一地,群山环抱,名大苍岭,沧江则由北向南,将大苍岭群山一分为二,苍沧之名,乃是整片区域的统称。苍沧的中央,名苍目,亦名沧目,矗于沧江之上,是离生门的起源之地,亦是离生门难以被斩草除根的母巢。苍目之名,叶晨早已听说,约有三寨四门、五峰五壑,六滩七险,占得水路天险,又有雄兵奇人,就算离国朝廷看不顺眼,也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 再看简国,只有詹天齐在北与离国鏖战。诚如何云峰所说,放着简国强攻城池,打得三座五座后,已是强弩之末,焉能伤到离国根基。再说了,那几座城池本就是简国的地盘。何云峰对叶晨说的,叶晨都仔细听,反复想,还有何云峰没说的呢?叶晨现在有些怀疑,离国三路攻聂,或许几年前,甚至更加久远之前,就在筹备着了。 简国的纬度不高,但四季分明,任凭寒风凛冽,一行继续东行。叶晨十分庆幸与没有继续在离国纠缠,否则饥寒交迫的彖军,就算离国不来攻击,也只有坐以待毙一个结果。 叶晨斗篷上堆着雪,一行悄悄回到了合萨。叶崇也刚返回合萨几日,看起来更加沧桑了些,虞婷则消瘦了几分。变化最大的是虞喆,整个人已经晒得与叶晨差不多黑了,看得出来没少在外奔波。通过飞鸽和陆路送来的消息,虞喆已经向虞昊转奏过,至少目前还没有传来反对的消息。 迎接叶晨的,是一场秘密且丰盛的洗尘宴,参加的人就那么几个。秘密的吃饭碰头,只因叶晨现在应该身在离国。严格意义上说,叶晨现在应该带着彖军正与离国血战。筵席未散,叶晨将自己所思所谋,摊开与虞喆和虞森淼叙说了利弊,并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今日所说的谋划,早在北铁夺还之前,叶晨就已经有了设想和一些准备。这一次,与去岁夺还北铁郡的情况有得一拼,彖国并没有充分的准备,同样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契机:“季国的主力在北方,他们正在攻击甄国。”这个消息就是叶晨从何云峰那里花了三千石粮食换来的情报,当然,这三千石粮食又被叶晨用景冲的锦囊换回来了。就是这个消息,叶晨才决然的下令撤退。对于彖国来说,两万人马也十分精贵。 诚如何云峰所说,他觉察到景冲这次的三路攻离之策间,有一丝急躁。或许景冲真的老了,无论时间和精力都有些耗不起,加上简国的情况也不太乐观,这次三路攻离的破绽被何云峰死死抓住,注定成为一次遭人诟病的计划。 景冲对南北两线情况失控概率的错误判断,直接导致该计划对离国力量的预期削弱效果大打折扣。而列国的盟友中,彖国算是最尽心的一位了,叶晨率领的彖军,至少曾经出现在离国境内,并发生了真实的战斗。 景冲三路攻离的战略,起初目的是打击和削弱离国,这一点并不值得怀疑。但随着情况的变化,战略的目的已经变了,简国以牺牲盟友为代价,只为收复去岁被离国和容国夺去的领土。更加戏剧性的是,离国也很给面子,并不在北霄与简国死磕,而是纠集了恒国和冉国,去攻击聂国。天龙陆西南角的聂国,与离生门发生的纠葛也同样充满戏剧性。以结果为导向而论,这样的结果仿佛是有意安排的一般,几有严丝合缝之感,离简虽然互相攻伐,但所表现出来的默契,却令人不得不献上膝盖。从古至今,战争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壮大自己,只有不断的壮大,才是最核心的利益。不能壮大自己的战争都是瞎扯淡,都是损人不利己的愚蠢行为。从这一观点出发,除了被打的甄国和聂国,列国均深谙此道。 以上论断,是从虞喆口中说出来的,虞森淼也觉得分析得十分有道理。若虞喆不讲,叶晨暂时还没能看出其中利害。不用多说,彖国在天龙陆格局问题上,能有如此洞察力的人,只有一位,叶晨的岳丈大人。叶晨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五体投地。 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东北方向的甄国,和西南方向的聂国就没了,剩下的七国,除彖国以外,都会有不俗的收获,国力的此消彼长,那么列国的下一个目标,就只剩下实力较弱的彖国和恒国了,这两位在天龙陆的地理位置,一处东南,一处西北,早已被几位腰圆膀阔的邻居逼到墙角,邻居们随时都可能伸手来搜一搜这两个可怜家伙口袋里的银子。所以,叶晨准备对季国用兵的心思,与岳丈大人可谓早就不谋而合。就算掏空国库,也只是为活下去,要是还在舍不得国库里那点家当,那么,国库和国家,迟早都只是为别人准备的盛宴而已。 这一顿饭,叶晨吃得很舒坦,因为远在霞城的岳丈大人,从北铁夺还之前就已经撸起的袖子,从未放回去,加油干季国,始终是翁婿二人最心灵相通的默契。这一回,当好自己的马前卒就行,至于怎么打,姓虞的几位,好像都是这方面的智囊。 第116章 彖甄之谊 叶晨次日醒来,空中的细雪已停,就是还有些冷。现下叶晨最关心的,不是还没返回的彖军,也不是黑科技的进展,而是身在季国的小五商队。 魏平和魏长生的买卖,在北铁一役之前,就已经在季国展开。叶晨营救赵扩之后,商队更得到了彖国朝廷与龙氏的鼎力相助。名为商队,其实是为了掩人耳目的低调,从最初零敲碎打的小买卖,短短数年间,小五商队的实力,已完全不是天龙陆那些二流商会可以比肩的存在。 紧要的差使,叶晨都会安排弟子规队员去办,这一次也不例外,快马一早出发,走一趟季国。 “雀喙”城,向南约六百里至合萨,向北亦约六百里至怀德。据说此城以小而名,但对于小五商队而言,小地方有小地方的优势,当地的官府十分容易搭关系。地方虽小,交通却十分便利,小五商队在季国经营的中枢就是这里。为了消息能最快最妥当的传到,十余骑队员会两人一组,在沿途镇店村舍驻扎,相当于临时的驿站。山岳营十余骑离去的快马,最终会有两人抵达雀喙,只为带去一个口信,“变本加厉”。 这四个字,是叶晨与魏平约定的一个暗号,魏平一旦收到这四个字,那就意味着对季国的经济战,正式启动。从收到信号开始,魏平在季国一切的动作,最终都将指向核心战略物资,粮食。经济战比起沙场上兵马冲杀的战争形势,有一个更加漫长的拉锯过程,叶晨算着日子,这段时间与彖国集结兵马、调集粮草所需要的时间基本吻合。对于这次经济作战的发动,叶晨思量再三,终还是理性的下达了启动命令。 其他头疼的事也有,每日都要面对虞喆和虞森淼,探讨“如何攻击最善”的话题。虞昊远在霞城,从不直接指挥前线作战,乃是用人不疑,亦深谙将在外不受君命的至理。那么,做为官居一品,封公列侯,且领骠骑大将军之衔的叶晨,又焉能置身事外。 愁苦间,魏翔献上一计,听罢虞喆称妙,虞森淼也觉可行,就连卢宜寿也对魏翔赞誉不止。魏翔所言,乃是“无中生有”之计,三十六计第七。叶晨欢欣之余,心中亦在感叹,自己天天挠心烧脑度日,平时也没见魏翔有多少闲暇,但人家却总有时间看书。不但看了书,还能学以致用,那声“魏大哥”果然没有白叫。接着,又有三十余骑山岳营队员秘密出发,到合萨正北的秋丰城,及附近的地方散播谣言。 此计十分符合彖国现在的情况,而且这计,可令季国不得不防,又防不胜防。加上小五商队在季国经济扰乱的一些成果,叶晨心中又增两分胜券。 数日后,离国归来的第一批兵士抵达合萨,根据将官所述,何云峰并未失言。蒙荻的印信,杨德全已从何云峰处得到,并安排专人护送,随大队一路到了南霄,然后北往送到中霄。自己摆了景冲一道,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但国家利益至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大不了简国兑现以城换城的时候,彖国推辞不受便是。 天气依旧阴晴不定,再有得几日,便又至腊月,山水阁和北融府从各处传来的消息,却越来越少,有几个地方已然断了音讯。季国在情报方面做的功课也不差,这些少之又少的消息中,居然没有一件,是来自甄国。 又过得几日,叶晨正看书解闷,虞喆差人转告,甄国的有客来访。来的都是熟人,一位是胡砥,一位是农嘉。胡砥自入中霄为质,十年未曾离开,为的是简国能对甄国回护一二,现在人到了合萨,只能说明,原来两国的一纸盟约,或许唯纸尚在而已。 待两人入堂,叶晨悄悄立在廊外。农嘉见到虞喆拜哭不止,闻之楚楚可怜,虞卿兰赶紧扶起细问。农嘉的第一个目的是中霄,求援书信呈与胡砥之后,又立即前往合萨向彖国求援。离开中霄不久,便遭人截杀,为了掩护农嘉,同行的师姐已然殒命。隼目派接了甄国的这趟差使,就是向列国传递求救书信。传消息的人分三路出发,不想,农嘉这一路脚程最远,却最先到,想来另两路的师姐师妹们,恐怕已遭了毒手。 再说胡砥这边,叶晨的密信比农嘉的消息早到了几日,因为消息无法证实,那几日便耽搁掉了。直到农嘉带去了甄国的密函,胡砥已知事态的严重,急忙向景冲求援,却不得见。又托了关系欲将求援禀呈赵翯,亦未能如愿。援兵之需十万火急,容国和季国势大,甄国如何抵挡得了。拖了一日,胡砥继续苦求门路,觐见的事没谈成,简国朝廷的态度算是摸清了。甄国那边的事,简国已然无暇他顾,那么,甄国最后的希望,就只有彖国了。于是胡砥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只有请动彖国,来一次围魏救赵,甄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事关国家存亡,胡砥离开中霄,便直奔合萨。胡砥的武功也不差,谁想半道上还救下了农嘉,两人便马不停蹄的往合萨来了。 虞喆犹豫着,“我国现在并无充足的兵马可以攻打季国,而且……事关重大,我们现在就向朝廷禀报如何?”虞喆以探问的口气望向虞森淼。当然还有一虑,虞喆没有说出口。就算彖国成功实现了对怀德的攻击,达成了围魏救赵的所有条件,那么容国呢,剩下的容国,甄国就搞得定吗? 虞喆一方面展示了彖国的大度与诚意,说着说着却把话题绕到简国去了,说到底,胡砥现在拿什么作为出兵的交换条件?就算甄国想要言出必行,那么胡砥承诺的条件,甄国负担得起吗? 堂外的叶晨,心中却闪过一丝惊惧。虞喆变了,自己居然没有发现。对于季国的攻击,彖国本来还差一个口实,这二位的出现,可以说是彖国瞌睡遇到了枕头,而虞喆的表现,是那么的沉稳、精于计算、表现得滴水不漏。 叶晨现在还不方便露面,也不想冲进去说些什么。虽不想让胡砥失望,却更不能拆了彖国太子的戏台。这一晚,叶晨心中各种滋味翻来覆去,没一刻令自己舒服。现在,还得再编个谎,以备和胡砥相见时说起。 当晚与彖国众人商议过后,叶晨带了几个人去往楼萨。现在与胡砥碰面,实在有些尴尬。本来,就算见了面也无伤大雅,但叶晨心里始终有一丝羁绊,被甄国寄予厚望的对象,身上不应该贴着无信、背叛、狡诈的标签,虽然世道本来就是这副尊容。 叶晨在楼萨闲散了几日,一队四千多人的士兵已从离国归来。在外人面前,叶晨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到合萨。 叶晨怀着沮丧的心情,装模作样的在合萨城外几里享受了一次迎接,随行只带了几名亲卫,全部特地穿了破衣服,化了妆,弄得像几个骑马带刀的乞丐。前来迎接的,有虞喆,自然还有胡砥,且当为叶晨在离国大败而归留个见证。接着又吃了一回洗尘宴,叶晨虽然换了套干净衣服,却故意拉着张苦脸。成功制造彖军深入离国的两万兵马尽没的假象,当然是对景冲第三只锦囊的一种报复。彖国两万精锐死光了,图上的五座城池到底给不给。 叶晨前些日子去楼萨暂避,入席前便得知了一些预料之中,却不太想听到的消息。甄国大部分国土被容国和季国占领,季国兵峰已直指“绥同”。 看到白天叶晨在城外那落魄的样子,席间胡砥也没心思叙旧,只尽量说些开解的话。 席间,叶晨发现胡砥的焦急与迫切,这个消息是两日前,北融府在怀德的暗线发来,消息最初的发生时间肯定比这还要早。彖国再不出兵相助,甄国就彻底没希望了。此时的胡砥没有心思留意叶晨出现的原因,只把身边所有际遇,当成上天对命运多舛的国家,赐予的变数和契机。 散席后,胡砥单独对叶晨进行了一次即公且私的会面。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成恳求更恰当一些,为了彖国能尽快援救甄国,胡砥就差给叶晨跪下了。要不是歪打正着的制造了彖军在离国大败,损失惨重的假象,叶晨还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来拒绝胡砥。叶晨也很想给出些实际的承诺,却说不出什么。彖国早已在集结人马,对季国展开攻击是肯定的,只是与胡砥得求援没有什么关系。 事态发展的趋势,大家都看得分明,胡砥不肯放弃,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以及这个身份所必须背负的那份忠义。国破家亡,还有比这更坏的情况吗。 胡砥去后,叶晨自然要与虞喆再确认目前诸事的进展,正式出兵前,叶晨还要向小五商队发出最后的警告,魏平和魏青松在季国的经营成果,乃至商队人员的安全必须得到保障。 从弟子规组建开始,魏家这两位兄弟就在列国间辗转做买卖。起初,商队运营的目的是通过正常的贸易获取一些资金,以支援弟子规发展所面临的资金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商队积累着方方面面的经验,利润和投入的不断增加,商队的经营越发有声有色。叶晨努力争取到龙氏介入之后,商队在叶晨手中,有了新的作用。从那时起,商队经营的目的,已不再是单纯获取经济价值而已。除了利润的获取,所有的经营动作,都围绕对列国开展一场残酷而有效的经济作战准备为核心。叶晨当然没有现代世界那位索某某的头脑和经济学知识的雄厚积累,但跨时代的所见所闻,和相对容易得到的资金力量结合起来,在一定范围内开展一场经济方面的袭扰,已具备了充分的条件,风暴掀不起来,风云风雨还是可以试试的。 中土世界姓索的那位,凭借对自己对金融世界的深刻认知和举世无双的野心,对一个傻白甜的目标,进行了一场经济的洗礼。目标国家的金融市场在血雨腥风后,国家金融市场崩溃,货币贬值,百业萧条,成功向下掰弯了目标国家一路向好的经济发展趋势。经济倒退给一个国家带来的,除了人道主义灾难的发生,也是对一个国家综合国力的沉重打击。 叶晨所面临的环境,比起姓索的那位,完全可以用单纯来形容。只要能有效运用“做多”与“做空”这两个词,便能掀起波澜,如果条件允许,就努力制造风暴。 五谷者“稻、黍、稷、麦、菽”。叶晨的计划中,商队平时是不允许染指五谷的。这并不是叶晨宅心仁厚,而是因为对五谷的操作太过敏感,而且这个操作,只有在需要对敌人发动致命一击时,用之最善。当然,叶晨心中也时常回荡起那句名言:“同样的招式,对圣斗士使用两次,是没有作用的。” 北铁全郡,非战时屯兵也不过万余,加上这段时间的如虎操作,亦不足三万。虞昊也没办法,彖国穷嘛。想用区区三万人马,完成一次对季国的围魏救赵,还真有些不切实际。如果说魏翔献上的无中生有之计属于两军在态势上的阳谋,那么叶晨开展的经济作战,就是釜底抽薪的典型阴谋了。 季国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连年用兵,动辄数万,对占了自己地方的彖国弃置不顾,转而去北面攻击甄国,至少说明两件事。其一,季国对于自己和彖国的实力有了客观的估计和认识;其二,季国也面临与彖国一样的窘迫,不砸锅卖铁扩张领土,就只能坐以待毙。所以,现在季国内部的一定十分空虚。 又一日过去,叶晨正与合萨匠人盘点各项黑科技成果,人报胡砥求见。通禀归通禀,小校还没出去引路,胡砥已冲了进来,纳头便拜,叶晨这一吓,跳得老高。 “胡兄这大礼我可受不得!”叶晨赶紧从旁去扶。 “叶晨,你若还把我当兄弟,便发兵救一救甄国吧。”胡砥一脸正色,跪在地上却不起来。“季国已围困我国都绥同,彖国若再不发兵,胡砥只能以死殉国。” 叶晨当然知道事情紧急,但又怎忍心直言相告。“胡兄快起来,我们这就去找阿喆请旨,事急从权,一面请旨,一面发兵,如何?” 胡砥眼中顿时亮了起来,激动得说不出话。叶晨道:“别让人看了笑话,快起来,咱们边走边说。”既然叶晨允诺发兵,胡砥怎好纠缠,谢了谢赶紧起来,跟着叶晨就走。 “胡兄放心,兵马粮草诸事已备,不管你来不来,出兵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叶晨叫来从人交待了一番,两人随即乘马直奔军府。胡砥今日不单找过虞喆,吃了闭门羹,从人只说不在。胡砥愈发心中焦急,才去向叶晨求救,援兵一事几番辗转,是真有了想死的心。 到了军府,叶晨掀开地图与胡砥说了策略,胡砥燃起一线希望。当着胡砥的面,叶晨发出一道道将令,军府内外顿时热闹了起来。 “胡兄放心,若请不来君上御旨,你殉你的国,我担我的军法。”这句台词叶晨说得顺溜。当然,‘绥同遭到攻击,方可进兵。’这也是虞昊在密旨中的唯一叮嘱。季国兵马杀到甄国都城再出兵,是季国最空虚的时候,也是彖军集结休整后最佳的出征时机。 “胡兄莫怪,为了出其不意,我把兵马都屯驻在平朔,大军收到将令,不日就会出发。你只管随我静候,怀德咱们是一定要去的。” 胡砥将信将疑:“加上你在铭庆殿的一纸传书,刚才发了五道将令,我又不会泄密,怎么个打法,该说道说道了吧。” “一纸传书是发给季国一个朋友的,请他帮点小忙。五道将令,一道是给平朔的出征令,等令到的时候,我大军早已深入季国,那道将令是发个季国埋伏在我军中奸细看的。至于另外四道,调动的也就几百人,而且他们现在都不在这里。至于打法,打起来你就知道了。” 叶晨为了这次出征,头发都熬白了几根,现在能向胡砥透露一些,心中舒坦了许多。“还有,我的好处呢,不就着点好酒,我这里的美事,怎能都让你知道。” 胡砥苦涩一笑,现在还真拿不出报答叶晨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坛好酒。 “行了,你远来做客,我又不是抠门的人,咱们回去让婷儿做两个拿手好菜,还真要与你痛饮一番。” 第117章 甲乙丙丁 铭庆殿中,叶晨与胡砥开怀对饮。平朔的兵马,一日前已按计划悄悄出发,从东边山路绕道,作战目的是迂回绕过季国防线,避实就虚地攻击季国前线后方的城池。根据山水阁最后一次得到的消息推算,季军兵临绥同,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叶晨故意等胡砥求救,才向平朔发那出征令,就是为了麻痹季国。从合萨到平朔,快马也需数日,数日后将令到达,再整编调度几日,待得大军出发,已是十天半月后的事情。再说叶晨有意泄露的计划,大军从正面攻击“班邑”,此城与平朔南北相对,单程不足二百里,从北铁被彖国攻占后,此地就是季国的前线,钱粮军器人马,哪样准备不充分。纵守军不足万人,彖军三万兵马强攻,就算打得下来,又得过个十天半月,甄国早就被容季两国收入囊中。为了一座城池,彖国就会背上攻击盟友的恶名,季国先占了大义,但有契机,就能向彖国发难。 以上是叶晨的甲字计划,季国当然不是傻子,叶晨做这么点小动作就乖乖上当。叶晨接着又说了乙字计划,是针对季国防御重心后移的对策。三万彖军只打好打的城,占领后能守则守,不能守就向下一个目的转移,沿途难打的城池一律绕过。季国大大小小的城池要地,叶晨是很久前就做过功课的,在万言斋又额外占了景冲的便宜,不敢说对季国了若指掌,但只要展开地图,对季国防御力量的估算可谓八九不离十。对于乙字计划,叶晨一直纠结的只有一点,“抄掠”之策。此策于彖军攻击大利,却于今后彖国施政有害。说白了,就是打到哪里,抢到哪里,以丧失民心为代价,换取彖军作战所需的一切补给。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忌杆一石,当吾二十石。” 这两句话,是叶晨从《孙子兵法》中捞出的干货,从未于实践中验证过,但彖国并不缺乏验证过这两句话的将领,其中自然包括虞森淼和马元斋。 另外叶晨对“绝其粮道”也有自己深刻的见解。单从字面来说,这四个字可以理解为断绝敌人运输粮食的通道。受了魏翔的一些启发后,这四个字真正的含义演变为“断绝敌人一切的粮食来源。”打仗可是正宗的体力活,吃不饱还怎么杀敌。对于进攻的一方来说,填饱肚子就更加重要。叶晨同意运用抄掠之策的主要原因,一是因为作战方式的特殊性,完全依靠补给线进行补给是不可能的。二来这些粮食,彖国不取用,反而留给季国,是典型的妇人之仁。叶晨光鲜的履历之中,从不乏树上开花的灵机一动。叶氏抄掠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叶晨敢于打白条,说成征用也行,说成抢劫也好,粮是一定要拿的。这些打出去的白条,在未来情况允许的时候,彖国当然不会赖账,还会适当的补贴一点“利息”。这些白条在彖国治下的区域,官方承认价值,但如果这城池最后又不属于彖国了,那么,自认倒霉,当成被抢,心中可能还会好过一些。说白了,每一张白条,都不为人知的建立起彖国与被抄掠对象的利益捆绑。被抄掠的对象们要想弥补曾经的损失,那就支持彖国政权吧,彖国的政略对民生可是空前的体恤,无论近阳还是北铁的蓝本,列国无出其右。 彖军在季国腹地只要能站稳脚跟,叶晨便能把小五商队的作用充分发挥出来。说到小五商队,其最大的作用,是叶晨的丙字计划。经济战的效果如何,正等着叶晨去验证。 同样等着叶晨验证的,还有合萨呕心沥血弄出来的黑科技,叶晨命名为丁字计划。严格意义来说,丁字计划应属于战术武器运用的范畴。为了能将这些武器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叶晨会在适当的时候,向季国发起一次大规模的正面会战。兵法有云:“机不可设,设则不中。”所以,现在叶晨并不急于完成丁字计划的细节设定。 以合萨现在得到的消息,魏翔无中生有之计,已经取得了前半段的成果,班邑以西、合萨正北的“秋丰”,其地左近数城,正在筹集着季国南面能调动征召的的一切力量。季国也不是等闲,稍微往前退几年,人家的综合国力,彖国是完全无法望其项背的。 说了太多重要的事,胡砥与叶晨也不敢贪杯。叶晨的事可不少,弟子规四营人马只有山岳营在叶晨身边,剩下几队还没完全从简国返回,叶晨白日里五道将令,有三道就是发给水影、风痕、雷光三营的。根据目前的情况,这三营人马不必返回合萨,直接从简国取道入季,各有任务。 三日后,合萨收到了一份来自季国境内的传书,这份传书是虞森淼和马元斋率领的彖军发来的,一份彖军的捷报。虞喆与叶晨相视而笑,季国果然中计了,魏翔的无中生有之计。对于空虚的合萨,季国的力量都集中在了班邑和秋丰,大后方空虚,三万彖军所向披靡。 为了不让季国迅速脱计,叶晨点起合萨兵马,直奔秋丰。不扎营,不列阵,就在季国眼皮子底下晃荡,时东时西,时整时零。吸引眼球的同时,顺便掩护山岳营向北渗透。小五商队那点战力,是无法保证经济战丰厚的胜利果实的。 丙字计划的实施没有硝烟,也没有流血,却会在季国一处莫名的伤口上,撒满了盐。小五商队用的办法,就是做空与做多,加上有目的炒作。一开始,商队经营的无非异地土特产,一些杂粮,或者木石,基本上是赔本赚吆喝。一来二去,商队有了些名声,再与各地官府中某些浑人勾勾搭搭,便做起盐铁马匹的买卖。最主要的,是利用这个时期构建“炒货”的框架。人类经济发生的形式可以革新,可以进化,人类欲望的本性却是无法改变的。在各地官府半睁半闭的迷离眼神中,商队通过虚假信息的轰炸,打压某一样流通性较高的商品价格,然后囤积,等到商品紧俏的时候,又对第二件商品进行虚假轰炸,接着把第一件商品哄抬物价,进而大肆敛财。做空一件,做多另一件,循环利用,商品每每进出都可获得巨利入账,可谓屡试不爽。这些入账只要官府有份,事情总能不了了之,黎民怨声载道又有何用。 从叶晨发出“变本加厉”的命令,时间过去一月有余,列国可谓兵灾四起。商队的这一波操作,直接对着粮食就去了。首先是以平价的姿态做点儿粮食买卖,主要是为了麻痹当地官府,因为有龙氏的海量资金在手,收购起来自然顺风顺水。市场因为商品的稀缺,注定会本能的涨价,商队不但继续收购,还要边收边卖,甚至换身马甲自己卖给自己。这时,第一波的差价又会转换为第二波炒作的资本。接下来发生的,就是更大幅度的涨价。至此,一次简单的做多已经完成,无论粮价涨到什么地步,商队手中已握有巨大资本的同时,还囤积了大量的稀缺商品,粮食。 在商品的诸多门类当中,粮食不管有多少种属性,都属于消耗品,当地粮食的总量其实是在不断的减少。粮食的价格如果一路飞涨,就一路继续炒作。要是涨速放缓,那就扔出个爆炸性的消息,比如“本地粮食价格好,简国和冉国的粮商都把粮食运到这里来卖了,听说光某某商队就运来一万多石。”这个时候,不论是否真的有粮食运进当地,市场都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抛售情况。更凶残的是,抛售情况如果不那么热烈,商队就会加入进去,把粮食疯狂的卖给自己,一日三跌也不在话下。一旦恐慌性的抛售出现,商队就如愿收购。等得几日过去,没米的人总会找米下锅,总量并没有增加的粮食,价格又会迎来报复性反弹。几波多空操作过去之后,老实经营和小本买卖的商家已经被洗得清洁溜溜。商队不但有更多的进账和商品的囤积,手中还获得了另一把神兵,“垄断”。 市场永远在资本的控制下,而商队就很好的扮演了这个寡头,利好就继续炒作,利空就囤积。粮食的问题消停不下来,商队又会在桑麻盐铁等方面开设新局转移视线。雀喙及其周边各地本就脆弱的商业结构,犹如被台风侵袭一般,显得满目疮痍。人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不再是劳作,而是到商铺前把各种生活物资的价格扫荡一遍,看看家里买什么实惠,卖什么划算。 原始的商业环境,加上认钱不认人民的官府,商队把虚幻的肉饼想做多大,就做多大,泡沫堆了一层又一层,只等某日彖军天降,粮食和银子,土地和女人,统统收走。 商队在季国的如虎操作,破坏的还不仅仅是商业环境,当人民发现找不到下一锅米在哪里的时候,手工业和农业又该如何维系,更遑论拉人头打仗。经济环境崩溃的过程中,一个国家的方方面面都会受到影响,到了最后,就是灭顶之灾。这个结果,连叶晨都没敢想。 季国那些跟着小五商队,畅游在“金融”幻境中热火朝天炒作资本的各阶层人士,哪里会知道,那一记翻天印,很快就会砸下。 第118章 春种秋丰 从平朔秘密出发的彖军,在虞森淼和马元斋的带领下,绕开了重兵防守的班邑,硬生生在季国东面撕开一个口子。叶晨先前在秋丰附近散布的谣言已成功吸引了季国的注意力,季国南部能调动的战力,都在班邑至秋丰一线集结。 季国在班邑的防御意图,是为了遏阻虞森淼那三万兵马的粮道。虞森淼的队伍粮道受阻,必然只能选择更偏远的路线,而运粮路线的延长,就意味着彖国需要在这条补给线上投入更多人力物力。同样是给前线运送一石粮食,一百里的距离与两百里的距离,沿途的消耗可绝不只是两倍的关系,运输队伍对于粮草的消耗,是妥妥的几何级数增长。 虞森淼率军三万,在正常情况下,一月所耗,绝不低于七千石粮食,这还仅仅是前线部队吃掉的,就算只按一比一的编制配备运输队伍,那么运输队伍也会消耗掉七千石粮食。就算彖军军纪严明,管理得当,运输途中的其他的损耗又何止千石。那么,最保守的算法,虞森淼带队到季国去浪一个月,彖国的粮食储备,就绝不能低于一万五千石。折合中土一石百斤不计零头的算法,就是一百五十万斤,彖国前几年刚攒下的一点老本,就会挥霍得干干净净。所以战争,绝对是人类最烧钱的运动,没有之一。 彖国上下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季国也好不到哪里去,兵圣大人的名言,亘古不变。“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 为了配合无中生有之计,叶晨在合萨大张旗鼓调兵遣将,集合了能调动的所有人马,要到秋丰附近去绕绕。只要成功制造了彖军两路进攻的假象,就拖住了秋丰一线的季国兵马,也为虞森淼最大程度的化解东线压力。 叶晨所在的西线,迟早是要进行正面进攻的,关键就在于这个“迟早”的时机。合萨在未来可以调动的部队大约一万,现在都还在遥远的西边,一部分在离国,一部分在简国。 除了手头的千八百人马,叶晨当然还会邀请胡砥与自己一起出去“遛弯”。山水阁与北融府的情报系统,此时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偏远的甄国,传来一点儿消息都不太容易,但季国临近北铁郡的这些个地方,对于彖国来说,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随着时间的推移,叶晨的佯动兵马不但出现在了秋丰一线,虞森淼的三万主力,在季国境内继续向西北进发。除了沿途抄掠,这支队伍只要能冲到雀喙百里附近,就可以从小五商队得到更加充足的补给。如此一来,季国在秋丰一线的主力,实际上已被彖国成功分割,再发展下去,就是彻底的包围,不过这要看两军谁家的后勤充足了,哪家能稳住阵脚,然后先给对手一记沉重的打击,就是成功的反包围。 叶晨虽身处秋丰前线,却不安营扎寨,机动间偶尔还能收到从合萨传来的好消息。虞森淼在季国腹地忽东忽西转进,时而强攻某地,时而分散出击,季国内部已经乱成一锅粥,季国内地向秋丰一线的补给基本中断,许多战争物资还落到了虞森淼的手中。令人意外的是,虞森淼所部还缴获了两门送往秋丰一线的火炮,虽然没能缴获弹药,但足令虞森淼军心大震,季国在彖国面前第一次这么狼狈。胡砥得知虞森淼部的行进方向时,喜极而泣,怀德一旦发生战事,北线的季国军队除了折返救援,哪里还有其他选择。 除了合萨传来的消息,叶晨当然也收到了季国传来的消息,而且是好几次。就连胡砥也觉得好笑,季国的斥候们满山遍野搜寻着叶晨的部队,不是为了向进攻部队确定攻击方向,而是不断送来季国朝廷的恫吓,态度一次比一次强硬。或许季国也有自己的一套无中生有之计。 西线的彖军也和季国部队有过接战,叶晨手头兵微将寡,未敢力战,只把季国部队像放风筝似的钓在身后。这种实战练兵的条件不是随时都有的,马上用的兵器叶晨也带队试用了几次,能用上合萨这项黑科技的战士,必是武艺拔群的军中骁勇之人。有几次季国兵马轻装逼近,要么被叶晨以拖刀之计反打,要么毫无征兆地突然出击,对季国造成了一定的损失。 再过得几日,便又是一年除夕,叶晨算好了休整和集结的时间,一道军令,全军返回合萨。除夕一过,叶晨便会率领从西面返回的部队,向秋丰一线进行攻击。而此时的虞森淼,距季国国都怀德,也就两百里距离,若非小五商队在后勤方面的强大支援,虞森淼就算拼光了最后一个人,也不可能打到这里。这当然与彖国各方面力量的前期渗透,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按最初的战略计划,虞森淼现在必须攻克“增骧”,趁季国主力到来之前,牢牢的控制住这个战略要地。从平朔一路避实就虚的杀到这里,虽沿途获得过一些兵员补充,虞森淼的损失还是很大,北融府也折了许多好手,马元斋也在前次战斗中光荣负伤,幸无大碍。 今年的除夕,与去岁完全不同,合萨连鞭炮都不放了,叶晨明令,有效使用火药。陆续从西边返回的队伍边集结边休整,边休整边操练。除了陆续归来的队伍,杨德全带着花嵘月也到了。这位身负三花之名的简国才女,基本上处于被彖国绑架的状态。 894年春,除夕刚过,合萨驻扎的彖军倾巢而出,其实也就万余人马。北铁一地,大小十几城,防御兵力分配最多的合萨与平朔,也就剩下一千多人,小一些的城池,驻扎兵力只有几百人。 由于虞森淼在东线向北长驱大进,季国的防御策略也发生了改变。季国秋丰一线大部兵力向北运动,攻击甄国绥同的主力也急忙班师怀德。季国的当前的战略意图十分明显,合围虞森淼,这一动作,又一次成功的被彖国预判成功。至此,魏翔的无中生有之计可算是完全得手。一月前虞森淼从平朔带兵秘密北进,名为秘密,其实是费了许多心思故意让要透露给季国的消息,即“彖国已对季国发起攻击。”由于季国错误的估计了彖国的态度,本就空虚的南面,只得采取防御态势。彖北铁一郡虽然空虚,季国却没力量攻打。等季国南面的防御稳固一些之后,虞森淼已突入季国腹地。随着整个季国战场态势的变化,季国只得调整战略。虞森淼深入季国的三万人马虽然不多,四处袭扰更大肆抄掠,对于季国综合国力及战略主动性造成了不能忽视的打击,季国调整战略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反观彖国,一月前合萨平朔一线的各种大动静操作,就为牵制季国南面的兵马。等季国改变策略决定先安内,调动兵力去清剿虞森淼的时候,陆续从离国和简国返回的彖国兵士,其人数已经能够满足叶晨第二线作战的基本需求。面对相对空虚的秋丰一线,只要能击破一两个点,就算打通了彖军北进的支点。此役,叶晨在情报战上面做的功课可谓竭尽所能。结合彖军灵活机动的指挥,和战前对战场情况变化的充分考虑,季国的反制,就显得缓慢而僵化。其实叶晨的战略中,赌的成分很大,幸运的是,叶晨赌对了,季国没有主动进攻北铁,而是在被动的防御,错过了反制彖国的最佳时机。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彻底的丧失了战争的主动权。 而现在,叶晨除了人马不太充裕,已没有其他方面的困难。至于出击后的变局,备下了两套方案。秋丰一线是一定要突破的,因为彖国也经不起持久作战,只有冲入季国腹地并打通了补给线,无论之后是战是和,彖国才可以更加自如的应对。就算有个闪失,导致局部战略失利,坐下来谈的时候,也仅限于红利损失,而不是满盘皆输。 叶晨点兵北进,手头可用一万兵马当中,包含了一支新兵种,“炮兵”。因为弹药生产工艺复杂,合萨能产的弹药也相当有限,在先前几次的实验中,该武器使用的可靠性已经历验证。虽然威力与叶晨的预期还有些差距,但对于天龙陆列国而言,该武器投入实战的效果绝对值得彖国期待。当然,这支人数不多的部队,现在编在步军队伍中,就算对内,该军伍番号都处于绝对的保密状态。 大年初三,叶晨带领的部队自合萨出发,从西线对季国展开第二路攻击。天气还是那么的冷,但庆幸的是,并没有下雨。胡砥与花嵘月也随彖军北进,前者是希望能亲眼目睹彖军攻击怀德,为国家解难;后者则是遭到变相绑架后,不愿留在平静的合萨。叶晨领军大摇大摆的行进了三日,距离秋丰三十余里下寨,当夜便打了一仗,叶晨的部队基本没什么损失。 秋丰驻扎的兵马不多,只有三千多人。一个月前,这里的兵力曾经一度破万人,现在主力都向北去了,要围歼深入季国的彖军。叶晨从合萨出发前就已算定,秋丰守军的这一次偷袭,发生的概率是相当高的。首先,要是不主动出击,秋丰城内三千守军,已是一个极低的防御力量,只要叶晨准备充分,正面强攻也能拿下。所有的变数仅是损失大小的问题,这也是季国将领无奈的选择。其次,叶晨要是不想打,直接从城下领军通过即可,城里那点人马,与人数绝对占优的彖军出城决战,根本没有意义。 所以说,秋丰的守军其实没有多余的选项,要么死战,要么放敌人通过。若是放彖军通过,天知道朝廷秋后算账会有多少罪名加身。这样一分析,趁彖军立足未稳,夜行偷袭,几乎是必然选项。 前来偷袭彖军的两千季国部队,一部分阵亡,一部分溃逃,剩下的一部分成了俘虏,叶晨经过研究,当然会好好利用。城中三千守军,上有老下有小的当地人不在少数。俘虏们被好吃好喝的款待了三顿,全部放回去。叶晨又小小的赌了一把,俘虏们在见识这支彖军战力的同时,也领教了彖军的优待政策,几位有点头衔的俘虏更是被叶晨的所作所为感动得一塌糊涂。叶晨表明了自己的意图,希望秋丰投降,更放出了优厚的条件,其中最令人不可思议的一条是“如果开城投降,要是将来彖国被打败了,允许该城池的官民迁往彖国,或者向季国投降回去也行。身逢乱世,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反之,若是负隅顽抗,城破之后百姓无罪,对抗彖军者灭门。彖军的战力,比起季国留下来守城的部队当然要强一些,却不一定能与季国的精锐之师比肩。能打击秋丰守备部队士气的,除了叶晨首战得胜,还有合萨一路搬来的三门火炮,和几辆难看的“轒辒车。” 在释放俘虏的问题上,说叶晨小赌一把的原因在于。这部分俘虏放回去后,对于秋丰的防守力量,会形成一定的补充,也就增加了武力夺取秋丰的难度和损失。好处在于,秋丰的防御气氛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不战,一定能活下去,貌似活得可以比以前更好些。若战,自己高概率阵亡不说,还会连累家人。哪一个选项的诱惑更大,已不必再纠结什么。 叶晨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要不是弟子规全队都深入季国执行任务去了,按往常的操作习惯,有特种部队协同展开的非对称作战,夺取三千人守备的城池,根本就不是事儿。 叶晨的策略得手了,这批被放回去的俘虏,被拒绝入城。六百多人放在城外撂着,说是诈降的细作,还遭一阵箭雨洗礼。城门紧闭,这些人身上连把匕首都没有,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还是只能回来找叶晨。 连城门都不让进,只能说明秋丰的兵力是多么的空虚,生怕大门一开,城池便丢了。给回来的俘虏一顿饱饭,又医疗又包扎的。都说仁者无敌,叶晨是真心要释放这批俘虏,索性大军开到城下安营,军营到城墙的距离,大概也就五箭之遥。叶晨接着又从俘虏中找了几个人,做为使者入城谈判,就为把这批俘虏放回去。人性就是个奇怪的产物,有时越是拒绝,另一方会更加“当仁不让”。便在此时,已有一批俘虏主动要加入叶晨的队伍,不为别的,就为吃一口饱饭。至于俘虏们的真实想法,叶晨并没有深究的必要。说来说去,不过是人之常情,比如战祸过后能回家与妻儿老小团聚。宽大优厚的俘虏政策,为叶晨在战场外的地方,又赢了一局。 从彖军派出去的俘虏代表一共五人,进去后就没了动静。叶晨正准备派出第二波使者,城上却挂出了五颗人头。叶晨的注意力,其实并不在如何攻破此城,而是在夺下城池后的管理和利用方面。要在这方面花小力气办大事,就得先收服人心。 看着五颗血淋淋的人头,叶晨一声叹息。“来人,安排叫阵,内容如下。” 季国两大宗族势力,樊北霍南。季国霍氏的名声在北铁郡可是出名的臭,不是霍氏门人无能,偏偏是这些门人一个比一个有能耐,压榨人民一个比一个狠。 叶晨的性格有一个巨大的优点,面对情况的变化,总能够及时的调整策略。双方叫阵的兵士换了一波又一波。彖军的核心就是围绕秋丰主将在德行方面的的一些言辞攻击,以不仁不义,和残忍滥杀为主题。秋丰一侧,则以彖国卑鄙下作和原始落后为论点。这一场叫阵,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到后来,直接演变为双方粗鄙恶毒的骂阵。城上不时向骂阵的彖军射来一阵箭雨,城上的火炮也来了几发,只恨打不到叶晨军营中来,至于城墙的一角,季国根本不可能把火炮搬运过去。再往后,对骂又变成了叙旧,还是城墙的那个一角,俘虏们与城上相识的守军互相拉家常。起初还很和谐,后来同样招来了箭雨。叶晨知道,莫说季国了,放眼天龙列国,哪家的思想政治工作能比得过中土世界先进。对于秋丰守军的士气,起到一定的打压效果,这一晚骚操作,就不算白使。 骂战和心理战一边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叶晨则召集将官安排破城之策。季国防守的士兵们,现在肯定已经清楚的收到了彖军发出的信息,破城后只对这里的霍大人进行清算。“明天会有人给你们发放白色头带,系之可保性命,你们的抵抗,可不要太用力哦。” 第119章 鏖战季国 东方渐亮,叶晨营中戟甲交错,军士们早饭已毕,志在破城。最前面两千人的队伍中,有百十人尤为惹眼,每人头上扎了一条白色头巾,身上穿的却是季国军袍。这也是叶晨亲自动员后的结果,依令行事,战后去留自便,更有额外奖钱。这些俘虏来的士兵愿意听从叶晨调遣,是因为叶晨安排的作战任务简单,而且手上不必沾血。这些俘虏只需跟随彖军行动,入城后见到季国老乡就劝其放下武器。对于这些士兵而言,头上布条一扎,战争基本上已经结束了,何乐而不为呢。 彖军列阵完毕,叶晨站在不高的望楼上令旗一举,军令便传了出去。随着鼓号敲动,轒辒车从两翼出发,中间是彖国能拿得出手的火炮,三门。火炮是叶晨用来迷惑敌人的东西,彖国的火炮技术比起季国还差了一截,何况对方的火炮是从城楼上发射。彖军阵前,部署在中间的火炮其实就是做做样子,这种彖国早年制造的小口径玩意儿,威力小、射程进、精度还有问题。这次带出来,简直就是变相清理库存,省得廖锻抱着这些家伙什,用之不得其便,废之又舍不得。 叶晨布置火炮的目的,就是吸引城楼上的火力,城楼上的弩车和火炮,都等着招呼彖军的三门火炮,轒辒车便可顺利的向前行进。彖军的轒辒车并没有急于向城门挺近,而是抵进到一定的距离就停住了。在叶晨军阵中,每一辆轒辒车的后方都有一位旗手远远的指挥着。为了从车后方能简单的分辨对应的旗手,这些旗手身着不同颜色的服饰。这些旗手双手执旗,旗色鲜明多样,用途不一。 季国的将领中精于机括的都能看出,彖军的轒辒车虽然外形丑陋,却十分灵活,行进中居然实现了一定角度的转向。这自然是叶晨别出心裁的成果,机动灵活的战斗工具,可以一定程度的避免重弩和火炮预判行进路线后进行有效打击。缺点就是工艺越复杂,产量就越低,而且不那么皮实。 彖军的三门火炮,在推进到有效射程之前,就遭到了城楼上的集火攻击,城楼上一度传来振奋的呼声。而轒辒车则已经推进到一定的距离,然后停下来。这个距离刚好是城楼上火炮和重弩向下射击的死角,又恰好在城楼抛下木石的打击范围之外。普通的箭矢可以攻击,但这种攻击对彖国的轒辒车并没有作用。 季国的霍将军也非泛泛之辈,城墙上很快就投入了火矢。 木制的军器最怕火攻,而叶晨精心准备的这些轒辒车看似简单,城上却毫无办法。轒辒车的外形,就是一个长方体,去掉底部和后面两块面,下置两轴,共四轮,军士从里面推动前进。叶晨改良后,不但可以控制行进方向,在防御方式上也做出了很大程度的革新。其正面的木板已不是垂直于地面,而是上椽突出,下部内倾,只留几个小孔观察。从高处射来得火矢,其打击角度接近平角,根本不能插在正面装甲上。侧面的问题也得到了很好的解决,两侧有门。车辆侧面被火矢射中后,做一个四十五度的转向,靠己方军阵的一侧开门,出人清理,清理后返回,关门,再转向,清理另外一侧。车顶的问题,叶晨就做得更妙了。在车辆顶部的四条边,钉入三寸高的木条,战时铲土以覆,火矢袭来,焰浮于土上,车不能燃。 秋丰城上的季国将士,一阵猛烈的火矢过后,看到六个鬼东西还在动弹,十分的无奈。彖国的六辆轒辒车就在眼皮底下,却毫无办法,火矢射得多了,人家就挪挪地方,六辆车外面看来烟熏火燎黑漆漆的,却进退自如,一直没有发生弃车而逃的情况,就只能说明,车辆依然在执行作战任务。 城上几轮攻击之后,箭雨已停。彖军既不攻城,也不撤退,不知接下来搞什么名堂。两军对峙间,城上忽报东、北、西三门均有彖军活动,守将急命再探。此处乃是南门,外面还有六个黑壳壳没搞定,难道彖国又增兵了?就在此时,叶晨军阵中指挥轒辒车的六位旗使,打完最后一波旗语后已然不见,靠外的两翼,各有车辆绕城而走。南门下面,就剩两车。 叶晨这波操作切中秋丰软肋,城中守军不到两千,如果平均分至东南西北四门,那么一个方向也就五百人,彖军只需集中兵力在任一方向,攻破一门,则万事休矣。所以秋丰守将只于每门驻派三百人,余人自领,酌情而往。 就各门的防御力量而言,除了防御物资的搬运和可能出现的战损,每一侧城门上也就两百人不到。彖军驻扎在南,今日也是这边动静最大,防守力量的重心,自然便集中在了南门。 无奈之下,守将只得把手中有限的人马各向其余三门派遣一些,身后的北门派去的最多。最空虚的地方,就是敌人最大概率下手的地方。果不其然,第二波斥候未至,北门那边烟起,叶晨阵中也附和着,一时间军鼓雷动。 南门剩下的两辆轒辒车此时重新动了起来,这一次,是正对着城门移动,前进了几十步的距离后,从车的后方不断有土铲出。季国的将领被叶晨搞懵了,难道彖军要挖地道?这样挖进来,最快也要十天半月。再说了,从城楼箭矢的有效射程之内开挖,彖军要如何进入地道呢? 又过了一小会儿,轒辒车正面和侧面的三块板向上展开,从城楼看去,就像两面巨大的盾。彖国的轒辒车还能变形,季国的将士又小小的开了把眼界。这么小的空间,难不成下面还能冲出一队破门用的攻城锥? 就在这时,两道火光,伴随着空气被划破的凄厉之音,“轰!轰!” 巨响过后,南门两面城门,一面应声而倒,另一面已随着爆炸的声音弹开,重重的撞在门洞上。几乎是同一时间,叶晨阵中一队飞骑直冲而出。东门和西门方向,也燃起了黑烟。城门既破,一万人与两千人得战斗,已经没有什么悬念。 午时未至,秋丰四门均在彖军控制之下,彖国一万人马,遍布在城内的大街小巷,季国守军两千余人,无有一人得脱。也就一上午的时间,秋丰城便陷落了,季国舍得布置火炮的地方,其战略价值可想而知。像秋丰这样紧要的地方,叶晨不敢施行抄掠之策,自然是安民为主。单是军府囤积的物资,就足够叶晨抵挡好长一段时间。 彖军又以轻微的代价,换取了一次大胜,上下一片欢腾。是夜,杨德全领着几位将官,一边庆贺,一边虚心的向叶晨请教着。 彖军的主力,其实一直都在南门。东、西、北三面,叶晨布置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过千人,皆为疑兵,就是弄些动静而已。这三支部队的作战任务不是攻城,而是打击和清缴从城里逃出来的残兵,这三路人马也确实没有进行过攻城的动作。至于的黑烟,是三支疑兵在城外点起的,就连位置叶晨都交待过,只要从南门城楼看过去,这三股黑烟像是城楼失火就行。 所以从一开始,叶晨就只打算攻击南门,干脆就在南门扎营、列阵。轒辒车这种战争工具 ,由于工艺简单,成本也极低,列国军界皆知,只是由于实战作用有限,并未得到列国的重视。这么一来,对轒辒车的攻防战术,自然也不会投入什么,反而成就了叶晨对其的成功运用。 彖国改良过的轒辒车,其初衷自然不是什么又要跑得快,还要能运兵,外加一流的防护效果。这六辆轒辒车,可以说是专门针对坚守不出的作战形势而制定的,整个彖国,乃至整个天龙陆,也就这六辆。敌人要是肯出城列阵,这六个盒子的使用价值,还不如马匹拉着跑的战车,从突击效果来说,更不如大队的骑兵来得痛快。 此役,叶晨投入了两项合萨的黑科技,一个是轒辒车,另一个叶晨只称为“七火”,该武器长得什么样,军中也鲜有人见。两军在近距离目睹武器效果的人不多,只知道这玩意儿动静大,有火炮的威力,却没人知道用什么样的火炮把炮弹打出来的。轒辒车本就笨重,如果再放一门铸铁的火炮在里面,估计兵士们想要移动车辆都困难,携带弹药就更别提了。 兵法有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叶晨大摇大摆的在南门拉开阵势,就如同猜拳之前先告诉你,我出剪刀,然后就真的出个剪刀。季国在南门集中防御力量之后,除了被击毁的火炮,和六个讨厌的盒子,城下一无动静。对着城下打了半天,战果寥寥,锐气已挫。接着各门烟起之后,又分散了防御力量。在新武器取得战果之后,彖国骑兵蓄势已久,秋丰守军哪里抵挡得住。叶晨绕来绕去搞了这么些名堂,不为别的,就为降低战损。还是那句话,“彖国穷嘛,不但经济上穷,人力资源也穷。” 其实叶晨投入的新武器还有一样,“望远镜”。只是这个物件不能用于具体的进攻或者防御动作,往往被人忽略了。望远镜的灵感,来自叶晨与虞卿兰在近阳的一次邂逅,那日虞卿兰耳畔,戴着一副晶莹剔透水晶耳饰。最早的运用,则是山水阁平乱时,与重弩的搭配。今日秋丰城楼上主将的一举一动,其实都看在叶晨眼中,包括来了穿什么衣服的兵士通报,对话之人脸上的表情,等等。就是基于充分获取和利用了战场上的微小信息,叶晨才能在最有利的时间点到来之前,进行更精确的预判和指挥。 当然,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除了叶晨超时代的见识,还有李永孝和陈思悌留下的《东卫志》、《东流志》两书,没有书本里面的指导和诠释,叶晨或许同样能造出些兵器,要走多少弯路,就不一定了。同理,没有这些五花八门的兵器,叶晨或许依旧能打胜仗,却不一定能打出漂亮的胜仗。 秋丰一破,后面的仗就不那么吃力了。此战过后,在使用怀柔政策的效果方面,叶晨又一次,给季国深深的补了一课。远在霞城的虞昊,过些日子就会惊喜的发现,由叶晨领兵,彖军的兵马居然可以越打越多,军需居然也可以越打越充足。 十多日后,叶晨陆续击退了来自秋丰周边的几股力量,又以高度怀柔的策略,平定了秋丰周边的几个小地方。继续耗下去,虞森淼的处境会越来越艰难,于是挥军继续北进。 彖军上下士气旺盛,胡砥就不那么乐观了。昨日来自合萨的军报中,已明确的写着:“正月初六,容陈子训攻入绥同。甄人死战三日,其都尽为焦土,宫室俱为瓦砾,民降政灭,甄国亡。” 胡砥闻之,欲拔剑自刎。硬是被叶晨合众人之力抢了下来,现囚于木栅之中,水米不进。叶晨数次苦劝,直说得词穷。 这一日,大军行至雀喙东南约摸百里,为尽快会师虞森淼,叶晨继续北进。行进间斥候来报,西不到十里之外,有两支人马相斗,而且见到了类似弟子规告急发出的穿云箭,叶晨当即整军,命杨德全尽出骑兵,火速援驰。 个把时辰后,魏翔、魏平、魏青松三人拜入军帐,衣袍上染满血迹。见到了经济战的功臣,叶晨可谓倒履相迎。魏平尚在喘息,拜见过后死死抱住叶晨。魏青松穿得花里胡哨,剧斗后浑身破破烂烂,望之可笑,其眉眼间,却透出一股霸气,显然成长不少。 “怎么回事?”叶晨叙问,营中已喧嚣起来,几位随军得医官顿时忙得不可开交。幸亏杨德全前去,否则山岳营今日,莫说损失惨重,全营尽灭也不在话下。 半月前,小五商队与虞森淼一部接触后,尽得商队所获粮食。接着虞森淼北进增骧,大军离开后,商队又往西去继续筹粮。说是筹粮,其实就是继续对季国进行经济层面的打击,也为随时可能到来的彖军,再弄些粮食。 雀喙方圆数百里,各地的经济已经面临崩溃。这里的粮食价格,现在是彖国的四倍上下,价格高还在其次,关键是有价无市,买不到。都说柴米油盐酱醋茶,随着米价的飞涨,其他几样也无一例外。商队本还想趁着官府的庇护,继续操作一段时间,却不知道当地官府已经收到了季国朝廷发去清剿打击的命令。到了这般地步,简国商队的旗号已然失去掩护作用。官府准备工作完成之后,就是彻底的翻脸清算。雀喙这种小地方,要是为数不多的官军,山岳营硬刚也没有问题,麻烦的是,季国还调动了相当规模的江湖势力,打击方式五花八门,防不胜防。任凭弟子规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同时与许多在明在暗的势力过招,打车轮战也累死了。 魏翔一边裹伤,一边大块的往嘴里塞肉。叶晨看得出来,就是一两顿不吃,魏翔也从没吃过这么凶残的吃法。魏平吃了一些,静静的调息养神,喘息还是有些粗重,明显受了内伤。魏青松拜见叶晨之后就出去招呼了,山岳营上下一百五十多人,除了牺牲掉的,剩下没一个不带着伤。 雀喙向商队发难的前一日,商队收到消息,便做了布置与准备。第二日,对方不宣而战,在没有任何对话的情况下就开始清剿,除了对砍,已没有其他可行的解决方法。既能收商队的好处,又能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不正是季国霍氏的行事风格吗。官府翻脸之后,山岳营力战,护着商队从雀喙撤出,一路还边走边战。然后顺着路向东南撤退,因为有大量的物资,着实快不起来,沿途不断发生的追战,不但物资损失不少,山岳营还损失了许多同袍。至杨德全骑兵杀到,才算解了围。至此,魏翔等人已经恶战五日,可算是死里逃生。 要不是霍氏真把商队当成简国来的商人,弄错了伏击地点,那么小五商队和弟子规山岳营,就可以从历史中除名了。 眼前这位队员失血过多,已然没了呼吸,叶晨含着泪,合上了他的眼睛。“雀喙有多少人?”叶晨向魏翔继续问道。 这些带伤归来的队员,总共九十人不到,还有二十多个重伤,叶晨恨得牙痒痒。战争就有伤亡,但自己一手打造的弟子规不一样,每一个队员都叫得上名号,每一个队员都曾一起风里雨里摔打、篝火前嬉闹…… 叶晨此时想起了前些日子秋丰城下的骂战,‘没有错,彖国行事是有些小人,但是,小人同样可以扮演睚眦必报的复仇天使’。 第120章 再破龙牙 百里的路程,也就是一夜的事,叶晨努力压制着莫名的愤怒。这些逝去的队员,最后看自己的眼神,与孔信何其相似。 按原先的行军路线,叶晨本不必折往雀喙。为山岳营和商队出口恶气虽然情有可原,但叶晨还不至于那么不理性。临时决定攻击雀喙,只有一个目的,商队被追剿过程中失落的十多车物资,有几车拉的,可是沉甸甸的银子。除了这部分物资,雀喙附近的几处荒山里,还藏着商队经济战所得的大量粮食和银子。钱粮,永远都是任何一支军队最缺的东西。 花嵘月见到山岳营损失惨重,奚落了叶晨几句。其实说得也在情在理,偌大的营生,还是在敌人地盘上,百十个人如何护得住。看在花嵘月给队员们治伤的份上,叶晨点头称是。 这次的失误,其实不是叶晨不在乎商队的安危,而是低估了商队经济战的战力和战果。要是知道商队动不动就能赚来百万两量级的银子,叶晨亲率弟子规四营为其护卫又何妨。等商队的生意再做大些,怕是请虞昊来护卫也可以商量。也不知自己哪根筋岔了,偏偏叫商队全力经营,不必通报账目。 说到底,叶晨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经济学理论学习,实践就更别提了。仅凭超时代的所见所闻,叶晨为商队指了一个方向。而魏平和魏青松,出于对叶晨的崇拜和笃信,通过不遗余力的努力和探究,不声不响地就把事情办成了,叶晨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两日之后,叶晨傲立在雀喙城头。彖军士气高昂,这种弹丸之地取之甚易。当地的霍氏官员被叶晨充军到彖国修路去了,这些人无论多熟悉当地的情况,都坚决不能任用。作妖的几支江湖势力被叶晨大军碾压,纷纷逃散,鹰眼派和离生门自然也掺杂其中。 往来的军士不断向叶晨通报着商队在雀喙附近囤积的秘藏所得,花嵘月惊掉了下巴。如果全部按货币价值计算,光雀喙一地,商队的资产就过百万银两之数。除了五谷,盐铁桑麻铜木石马一应俱全,还有一尺来厚的各种地契、人契,和整箱整箱的古玩珍稀。 季国不但国家有钱,人民也很富裕,彖国比起来,岂止是穷,完全就是寒酸。季国最高层决策者们,要是不那么封建与闭塞,近年来的几次博弈,彖国休想占得任何便宜。 叶晨仓促的休整了两日,等来了风痕营的几名队员,带来的消息令人喜忧参半。虞森淼数日前已攻克增骧,但损失巨大,不得不从战略进攻,转入防御状态。 虞森淼部无法继续机动,那么季国就可以轻松的集结兵马,孤城一座,任你城高垒深,终是死水一潭。 “那句谚语怎么说来着?”叶晨向何砥发问。 “死水不经瓢舀。”何砥虽然还有些虚弱,但终被叶晨和一圈子的熟人说服,暂时打消了轻生之念。 尤其是花嵘月的一番话,胡砥连去死的理由都没了。“活下去,干嘛不笑着活下去,为了亲眼看着敌人倒下,更为了甄国的百姓。甄国虽然没有了,但甄国的人民还在,要是他们被人欺压,作为曾经的太子,你敢不敢担当这份责任。”诚然,忠义与仁爱,本就是分不出界限的。 因为叶晨与花嵘月互不相让,获得重生动力的胡砥,现在背负着一个重要的使命,担任甄国流亡政府的最高领袖。花嵘月对其大谈天下一家之说,邀请胡砥兼任简国礼部侍郎。胡砥自幼生长在帝王家,接受过甄国最优良的政治军事教育,这样的人才叶晨怎会放过,开口就许了个彖国兵部二品。为了还击花嵘月,更向胡砥大谈共谋天下之论。虽然最后两国朝廷是否会发下官牒尚不可知,对于争取人才,叶晨与花嵘月时刻针锋相对。 叶晨本想一路搜刮而去,但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如意算盘,彖国岂能顺风顺水得天独厚。取舍二字,自古便是人心自产的一对天敌。 雀喙北出四百里至增骧,再二百里至怀德。水影营的队员既然能把消息传到雀喙,彖军东西两线在季国会师的战略目的很快就能达成。资源的诱惑再大,叶晨也必须放一放。 “传令,全军明日北进,咱们与车骑大将军共击宿敌!” 季国在增骧附近集结的兵马,不低于十万,单增骧城下,南北两路就汇集了八万人马,其中包括龙牙军两营。季国的战斗序列中,凤翼与龙牙战力最强,每营编制一万人马,这两营龙牙军,属于怀德防御的中坚力量。 虽说北进的命令已经下达,但叶晨与众将都还在合计,共击宿敌要怎么个打法。季国合兵一处,已将增骧团团围住。虞森淼部一路转战,到了增骧一场血战下来,损失了几千人马,还不算带伤的兵员。加上叶晨这里万余人马,两路人马加起来,可以投入作战的人数,也就三万出头,到底应该如何破敌呢? 更麻烦的是,由于彖国在南面闹得太凶,季国北进的部队放弃了绥同即将到嘴的肥肉,正转头南下。这一彪军马,现在至少也有十万之众。如果说现在季国对增骧的围困,虞森淼还能顶住,那么季国北线兵马归来之后,虞森淼部除了投降,就只能死战殉国。这还只是彖国与虎谋皮恶果的开始,彖军主力一旦从季国地面上消失,季国大可一鼓作气直逼北铁,届时彖国虽然战线收缩,但已经见底的国库,如何能接得下季国的三招两式。 经过一日的行军,叶晨集思广益与诸将达成共识,增骧是一定要去的,但不一定是现在。解虞森淼之困也是必须的,但绝不止有会师一途。会师于增骧,反而是给季国创造正面决战的条件,敌众我寡,且以逸待劳,贸然决战,乃是莽夫所为,无异于自取其辱。 不同于大军刚从北铁出发,现在可是在季国腹地,彖西路军的情况,季国方面肯定是十分清楚的。叶晨心中反复回味着魏翔的观点:“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这句话魏翔造不出来,同样是兵圣大人名言。“正合”乃是配合在明处的正面部队,“奇胜”的条件,只能由叶晨来创造了。 叶晨招来众将军议定案过后,趁着明朗的月色,大队一分为三,自己亲领前锋。 两日后,叶晨距增骧五十余里,沿途数次接触季国斥候。行至约三十里处,刚从道上转过,原上一支军伍,拦住去路。对方列阵在高处,只见刀枪明晃晃,旌旗招展,清一色的骑兵。 叶晨止住队伍四下环顾,吩咐众将依令行事。彖军也不吝啬,攻克秋丰的战利品,直接就搬了出来。两门火炮,虽然弹药不多,叶晨却不必主动冲锋。两门火炮咭咭咯咯的推到阵前,只见对方令旗摇动,骑兵直接发起突击,满山遍野卷地而来。一转眼,敌阵一分为三,分左中右三路向彖军阵冲来。 叶晨经历阵仗不少,如此训练有素的军伍还真不多。等彖军火炮打响,已然没功夫在意这两炮的杀伤战果了,季国三路骑兵已冲到阵前。彖军步卒居多,而且一侧有山,根本无法有效展开。 “撤退!”叶晨一声发喊,部队掉头,满山遍野就跑。莫说叶晨前军人数不多,这样的地形,彖军西路万许人马都在此地,也架不住这样的冲击。叶晨只恨自己太忙,没多余的时间花在骑射上面,此时只能手持归无,拨档来矢。 叶晨是主将,怎好一马当先溃逃,带着几名亲卫,拖在后面,掩护着狂奔的步兵。若是步战,以手头的条件,叶晨自信可以独挡一面,再不济,抵挡一时还是可以的。此时偏偏是骑战,归无本就是短刀,招式也不对路数,挥舞得范围能护住马腚就不错了,真是个虎落平阳任犬欺。普通兵士还可逃向山林,自己甲胄亮眼,一领红披,要是也弃马上山,估计活不过数息。叶晨只得快马加鞭,若不是胯下坐骑脚力拔群,只怕当时就得死在阵中。 此时也顾不得溃逃缓慢的步兵了,叶晨顺着道路,驱马狂奔。左翼的敌人突破最快,前面那几骑几乎与叶晨并驾齐驱。敌人不但突击迅速,作战体系更具有高度的默契,骑长持戟一马当先,身后几骑均是马刀在手,后面则夹杂着手执弓弩的骑手。 这一奔就是数里,双方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叶晨有意放缓马速,对方三路人马,追着追着,并作一股,当真是所向披靡之势。再奔一阵,看见前方阵势,叶晨长吁一口。此阵前广布粮草辎重木车,骑兵冲击肯定会遭受巨大的损失。 奔到己方阵内,叶晨拉转马头,得意的一笑。季国没有停住的追兵,顷刻间就成了刺猬。 片刻之后,对方重新列阵,这里的树林比刚才的山口更密集一些,叶晨并不具备主动出击的条件,在阵内来回遛着粗喘的马儿。 季国的骑兵发起了新一轮的冲击,叶晨倒是想挡,但哪里挡得住。几轮箭雨过后,季国骑兵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成功突破两个口子,彖国军阵已溃,叶晨带着为数不多的骑兵继续南逃。 一奔又是数里,季国骑兵在此将养数日,终于等到彖军,此时哪里肯饶。一路再追,赶至一处山林,叶晨拉住马头,穿云箭破空而出。一声响后,顺着来路,几个相似的声音陆续响起,尖厉的传向远方。接着就是几声轰隆,发出声音的地方距此地很远,声音几不可闻,但所有的人,又实实在在的听到了。 就这么一打岔,季军将领缓缓停下,此情此景,不是中计,难道彖国还有能力虚张声势?环顾身后,大军一路追来,已经跑散了。赶不上队伍的那些兵马,就算稍后来到此地,又有多少战力。 不待敌人列阵,石壁之旁绵延的树林中走出来几排彖军,尽持弓弩。还来不及指挥,霎时箭雨疾疾落下,季国兵马损失惨重,人喊马嘶乱了起来。与上一阵相比,弓弩从侧面攻击骑兵,目标体型放大了几倍,攻击十分奏效。 敌人很快就做出反应,调整了冲击的方向。 叶晨故意输了两阵,又怎会错过绝佳时机。举过头顶的归无,直指前方,杨德全所率骑兵从身后尽出。 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再次调整进攻方向,季国骑兵只得向密林边的步卒发起冲击。也不知林中埋伏了多少人马,不冲还好,这一冲,就是更加密集的箭雨。如今通往树林的这片地面上,满是自家人来不及撤回的伤患与未冷的尸体。 箭雨方停,杨德全已从侧面直冲季国军阵。季国骑兵的溃败已成定局,但溃败,并不是叶晨的最高预期。歼灭,才是叶晨大费周章要达到的目的。 杨德全率领的骑兵从季国军阵侧翼直冲而入,与冲击步兵阵型一般的如意。季军将领很快便发现,这支彖国骑兵并不恋战,而是一路头也不回地杀了过去,陆续向大军归集的散兵,被冲得七零八落。此时回想,刚才远处传来的轰鸣,彖军在道上看来早有埋伏。但不管是不是真的中了埋伏,以一万精锐,要干掉彖国一万普通部队,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些轰鸣声,确实是叶晨有意安排的,来自于故意丢掉的第二阵地附近,那是彖军按计划进行道路爆破发出的声音。 叶晨今日采取的战术,在中土被戏称为“滚筒战术”,即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大家的部队都搅在一起,作战单元甚至可以拆解到一伍,甚至一个人。没有明确的攻击目标,也没有所谓的后方,双方将领除了尽量发挥十分有限的指挥作用,具体的作战,全部依赖作战单元各自的作战意志。叶氏滚筒的特点在于,我先败退,让你自己滚进来,等你入瓮之后,我又借你的势,滚回去。 望着最后一骑彖军骑兵消失的身影,季国的将官们已经不知道这仗该怎么打了。如果往远去的彖国骑兵那个方向攻击,那么应该追着敌人跑多远?敌人得的军阵又在哪里?大军一路追杀而来,人和马都是是要消耗体力的,只要彖军不想停下,肯定怎么追也追不上。而且,往那个方向行动,对于军心士气来说,实在太过敏感。因为那是撤退的方向,季国就这样败了?更尴尬的是,不往那个方向的话,就只剩下刚才那位逃命之王的所在,和前方的树林两个方向了。逃命之王的身边也就五六骑人马,正一字排开,气定神闲地冲这边微笑。贸然冲过去的话,其身后有多少埋伏先不说,岂不是把队伍的侧翼完全留给这支满是强弓劲弩的彖军。换一个选择的话,简直就是黄鼠狼咬刺猬,无从下口。方才士气正盛,向树林发起几次冲击未果,现在再冲,绝对讨不了好处。 就这么一犹豫,树林中的弓弩军向前挺近了几十步,“下马不杀!”“下马不杀!”每一声嘶吼,都是一次对季国将士的灵魂轰击。每吼两声,彖军便向前一步,接着又吼。骑在战马上的兵士们现在傻了眼,受伤坠地的兵士更是感觉双腿重得像石头一样。 “撤退!”季国的将领做出了最后的决断,继续死撑,就只能撑死,不如往彖国骑兵去了的那个方向出发,如果能侥幸逃回大营,还可以借追击彖国骑兵为说辞,推脱罪责。 季国军阵一动,彖军将官便发出指令,“放箭!” 那箭雨像刀片一样的射了一排排射了出去。季国为数不多的人马还是逃了,但大多数,滚下马来,不由自主的趴在地上,头上“嗖、嗖”的破空之声划过,这箭阵的威力实在太恐怖。 叶晨冲身后的林中打个手势,身后和右边的树林顿时冒出来许多彖军,组织十分有序,其中一部已顺着道路尾随季国的骑兵去了,剩下的,当然是打扫战场。叶晨不但能收获不少俘虏,还能收获了许多军器和良马。 叶晨带着为数不多的骑兵,赶在步兵的前头,追击季国溃败的龙牙军。 再说数日前。驻扎在骧丘的这支龙牙军,叶晨前几日便知晓了他们的存在,并一直留意着。昨夜,山岳营抓来一名斥候,虽死不开口,但身上的物件,已经足以证明他的所属。这支龙牙军驻扎在此的目的,就是遏阻叶晨部队向增骧靠近,以防止增骧的包围态势被破坏,虞森淼部得到逃脱的机会。 季国的部署其实也没问题,无非是,先歼灭行踪不定在的叶晨部万余人马,还是先歼灭盘踞增骧的虞森淼孤军。当然也有其他选项,诸如两边同时打击。说到底,季国的指挥系统和作战的支撑工作实在太糟糕了。季国八万大军,本来大可留下一半看住虞森淼,然后集中优势兵力围殴叶晨。叶晨所部只能转进或撤退,要是叶晨跑得快,根本不必深追,回头收拾掉增骧就行,而叶晨孤军转进,人数又那么少,迟早是撤退或者被干掉的命运。季国将领或许正是考虑到季国后勤保障体系可能出现的不确定问题,跳了一步,直接用一支战力足够的部队“接待”叶晨,打算让大军好整以暇的先平定增骧。 季国的统帅错就错在,少走了一步。这在象棋对弈的运用中也有所体现,双方杀到后期子力不全的情况下,老将停在一楼,与被人请上三楼卡住下不来的结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一仗,叶晨以不到千人的代价,重创了季国的一整支龙牙军,可谓战果辉煌。但烦恼也随之而来,俘虏将近四千人,这些可都是季国的精锐,思想工作可不那么好做。况且现在深入季国,自己手头的兵力可谓捉襟见肘,是消化战果?还是上演一次长平之战的坑杀呢? 第121章 剑指怀德 大战过后,叶晨的部队急需休整,指望增骧肯定是不切实际的。叶晨从俘虏的口中得知,季国已经对增骧展开了强攻,虞森淼还能坚持多久? 杨德全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叶晨又交待了一个任务,命其带着三千骑兵,杀到增骧。杨德全之所以受伤,是因为有些贪功冒进,叶晨原来的要求是:“骑兵一路前进,到了骧丘扎营”。杨德全领着三千骑兵一路势如破竹杀到骧丘,由于敌军溃败,辎重不少,于是杨德全又追了五里,半途应是遭到了鹰眼派的攻击,胯下战马中箭,摔得可不轻。从疾驰中的战马上摔下来,要不是仗得一身武艺和几十年戎马生涯,换个普通人上去,不摔死才怪。 这一次援驰增骧的任务,叶晨再三叮嘱:“将军率部杀到增骧,到了地方,不可入城,只在季国军营外围溜达,无论东南西北,只要在增骧附近游击便可,至少要在附近停留三日,一切见机行事,之后偃旗息鼓到这里与我汇合。”叶晨说着,指着地图上的某个点,图上连个地名都没有。叶晨现在的位置距离虞森淼不过二百里,会师看起来不错,却万万使不得。如若彖军合兵一处,那便正中季国下怀。与季国的几次博弈之后,叶晨已十分确定,季国指挥系统底下的效率。彖军做出的战术动作,只要变化足够快速,季国基本上处处受制。 说起骧丘之战,叶晨的万余人马,自领两千做为前军,第二阵魏翔统领两千,第三阵杨德全三千,道旁的树林中弓弩军两千,剩下的三千埋伏在沿途的山林中,每处千人。一日前叶晨的军令是这么传达的:“敌人由北向南时,任其通过,无论如何都不许现了行藏。敌人过后于道中向南立栅,之后敌人由南向北时,一个也不许放过,勿惜弓弩,务必奋死拼杀,休要放跑一个,我自有奇兵助阵。”说是这么说,叶晨在骧丘道三个节点各埋伏一千人马,是明知不可能完全拦住这支溃败的龙牙军。故意输掉两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险中求胜。若这支龙牙军当日不向彖军主动进攻,叶晨还真有些难受。试想,这支龙牙军发现叶晨部队之后,如不主动决战,而是后撤十里,卡住要道,叶晨进退两难。叶晨被逼急了到了原上展开决战,彖军的步兵如何能与季国的精锐骑兵相抗。 叶晨反对滥杀,更喜欢从俘虏身上获取情报。骧丘道俘获的几千龙牙军中,虽然人数众多,开口的却没几个,这已经能够满足叶晨施展被动技能“八卦”。除了季国军事方面的讯息,叶晨对季国的民生和政治也十分关注。由于季国相对富足,政治腐败的情况也绝不是彖国可比的,小五商队能在短时间内造成季国经济的混乱,便是最好的证明。季国攻击增骧已是迫在眉睫的必然之举,因为季军的粮草储备已经持续不了多久了,这也难怪骧丘的龙牙军一见到彖军就展开了攻击。 从这些讯息中,叶晨已经成竹在胸,打到怀德,然后与季国来一纸城下之盟。反观现在彖军的情况,兵员不足是先天顽疾,一时半会也治不好,但粮草却不是彖军亟需考虑的问题。叶晨有了底气,思虑便更加周密,杨德全援驰增骧的动作,就是这么来的。 叶晨本可以再派些人马给杨德全,考虑到杨德全此行的战术目的,三千骑应该是比较合适的一个数量。由于骧丘的胜利,叶晨获得了大量的马匹,这让那些原先没马,就编入步兵队伍中的骑手,重新回到了马背上面。在冷兵器时代,骑兵不但是制胜的利器,其数量和战术素养,更是决定战场态势走向的关键因素。原来的彖国,人民有时连饭都吃不饱,哪有多余的粮食养马去打仗。 诸事安排妥当,叶晨率领着西线的主力,往西北进发。通过俘虏那里得来的情报,叶晨准备试一试新的经济打法,“轻财平粜”。叶晨肚子里当然没那么多墨水,这个词是从胡砥口中说出来的。最后那个字,已经把叶晨需要做的事表述得十分清楚了,出米。而出米这个动作,如果在关键的时候使用起来,会得到无法估量的好处。现在,就是关键的时候。 轻财平粜的意思,看起来十分直观。把财物看得轻一些,平抑粮食的价格,把米弄出去。这些弄出去的米,当然不是给奸商和地主,而是给人民。天下的人民都一个样,就为过个安生日子,有了粮食,才能安心投入生产,有了生产,政体才有税收,如果能成功打造这样的良性循环,国家想不强大也难。 又过了几日,叶晨率军到了刘家铺,季国的政体在此地已没有军事力量。叶晨把玩着手中的龙牙令,别的事都不干,就出个米试试。从建筑和店铺的数量来看,以前的这里还是比较繁华的所在。 彖军的出米之策一经亮相,感觉这地方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村乡里长和几位老叟都主动来拜见叶晨,除了感谢,也叙述着季国民政的方方面面。虽然彖国是第一次有军队到达这里,但给人的感觉,叶晨就像刚打跑了还乡团的红军一样受当地百姓欢迎。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想工作,并亲眼见识了彖军的做派,龙牙军的俘虏们,一部分壮大了彖军的队伍,一部分在发誓不与彖军为敌后,享受了无罪释放的优厚待遇。还有极少一部分主动请缨,要为叶晨普惠出米之策。就这样,刘家铺方圆几十里,卷起了一次微小短暂的农民运动。要不是彖军钱粮有限,叶晨完全可以迅速拉起一支农民起义的大军,人数绝对不会低于五万。现在,叶晨的部队获得了充分的休整,这些地方的人民对彖军的认可和欢迎,一点儿也不比彖国差,比起虞森淼那边来,叶晨简直舒服到天上去了。 叶晨帅案上的军册中,赫然记录了彖军十六个千人营的最新情况。加上杨德全那里的三千,从合萨出发到现在,叶晨手头的人马几乎翻了一翻。 这一日,叶晨部运动到了指定地点,杨德全不辱使命,三千人马基本都给叶晨带回来了,但也带来了两个坏消息。第一个坏消息是,季国北线的主力已经返回怀德,正在向增骧运动。基于这个坏消息,衔生了第二个坏消息,虞森淼成功突围,放弃了增骧,正往叶晨部这边赶来。 “这都能突围?”叶晨急得差点哭出来,没有了增骧的牵制,“以正合,以奇胜”的战略态势已荡然无存。季国二十万大军汇成一股,彖军要如何自保。没有错,这已经不是考虑取胜的时候了,面对五倍多的敌人,就算全军死战,要实现残胜,都是一种奢望。到了这档口,彖军唯一可以利用的,就剩一点,季国统帅一定会选择迅速决战。叶晨看着地图,又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彖军东路与西路还是成功的会师了,虽然会师的时间与地点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叶晨本想痛骂虞森淼一顿,却始终开不了口。虞森淼在最后一次攻击增骧的时候,被城上的火炮弹片所伤,伤了一只眼睛,本来英武的面庞,左半边已经看不出喜怒,狰狞的伤口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般恐怖。那一日,也正是虞森淼带伤血战于阵前,点燃了彖军本就澎湃的士气,否则增骧会否易手于彖国,还得两说。 这春寒料峭的野村,叶晨不时的打个冷颤,叶晨看着虞森淼,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一个无尽的深渊,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运动!彖军现在只能通过不停的运动与季国大军周旋。” “大军运动的方向,无论如何不能向南。”这一点,叶晨与虞森淼有着高度的默契。 经过数日的冥思苦想,叶晨惊奇的发现,除了季国统帅迫切的决战意图,彖军还有一样宝贝可用。“三水兄,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虞森淼也跟着叶晨开玩笑:“骠骑老弟,愿闻其详!” 三日后,彖军四万人马,出现在怀德以西三十里的地方。这一片原野,名曰“西广原”。顾名思义,此原辽阔,又在怀德以西。 本来追在彖军身后的五万人马,或许是屡次见识了彖军各个击破的厉害,并未贸然接近,在南面离彖军四十里的怀陵山口驻扎,稳稳地横在彖军南撤的归路上。而彖军的东面,就是季国约十五万大军。大军的身后,就是怀德。天气晴好的时候,彖军从身后的山峦之上,就能隐约看到怀德城墙的轮廓。 两军距离越近,就越是紧张对方的存在。几日间,两军并未大战,两军的斥候们倒是战了无数次。彖军转战两月有余,到了这里,或许已是最后的战场。哀兵必胜的道理,只能交给血与火去验证。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季国军队没有主动攻击彖军,而是静静的驻扎着。 彖军综合了能获得的一切情报,叶晨判断,季国或许还没从小五商队的经济战打击下缓过神来,再者,季国的内部斗争也很激烈,派系间都将彖国的进攻和己方的失利,想方设法的与政敌联系起来。 叶晨清点着从合萨带出来的黑科技武器:“要是数量再多些就好了。咱们把这个布置在正面,还有这个,不用藏着掖着了……” 彖军战书已下,明日就是决战,这一次,就连弟子规四营,都没有准备第二方案。彖军是放开了吃,放开了睡,拼命也要拼得值当。 话说季国大将军樊布德,年纪与詹天齐相仿,是季国樊氏门中的顶梁柱。文韬武略出众,一生戎马,颇得季国国君垂爱。季国的两大宗族势力,樊北霍南,要不是彖国这帮遭瘟货色,绥同早就是季国的囊中之物,樊氏便能多要几个衔职安插自家子弟。现在彖军打到国都城下,霍氏今后肯定没多少好日子可过了,樊氏正好借这个机会,来一个名利双收。既能轻松的打压霍氏,又能捞到举世无双的军功。樊布德对眼前的彖军是又爱又恨。 樊布德收到彖军战书,嘿嘿一笑,“小娃娃,口气不小,尔等回去传话,老夫帅旗就挂在帐外,有命尽管来取,若是没命了,可不要哭鼻涕。” 第122章 妖零柒火 农历中的惊蛰,是二十四节气的第三个。惊蛰之至,农忙之始。彖军辗转两月,兵临怀德,血战过后,除了失去男丁的家庭,估计没多少人会在意或者记得某一年的某一个节气。这一天,正是叶晨与戍卫国都的季国大军,在战书上约定的决战之日。 从先人黄历繁复的籍载当中,当日所宜颇多,所忌同样颇多。无论迁家动土、修坟或求嗣,唯独缺了一样,征战。 “季”立国百载,不惧强横,怀仁心以德,国泰民安。纵兵灾未灭,天合地闰,焉顾纷攘。今蛰虫惊醒,其卦于震,是为仲春之月,万物之所出达也,万物出,则天地变化现矣。 这是季国皇城内的一块石碑所刻,具体是哪位先皇达圣的手笔,季国的史官们如今无心去考证。季国的百官,今日随君圣驾,登城楼而望。一众显赫的高官都准备好了,准备见证彖国这几万残暴无耻之徒,今日死得会有多难看。这也是怀德城内城外,所有季人唯一关心的事。 彖国的军阵,在季国军阵面前,瘦弱得可怜。茫茫原野之上,什么佯动,什么伏兵,或许都是多余的动作。叶晨大方的选择了决战,其实正是为了消除樊布德的顾虑。如果用兵力做个比方,那就是一位超轻量级的选手,同时在台上打两位重量级的选手。大家都是打职业比赛出来的,在不打假拳的情况下,这位轻量级的选手,胜率只有一个,零。 零的胜率,当然是从季国角度算出来的,要真是这个胜率,叶晨早就带着彖军跑路了。就算死在逃命的路上,也比在此列队被季国屠杀强些。给敌人制造必胜的假象,然后从敌人想不到的地方下手,进而创造反败为胜的条件。这样的胜利,对敌人的打击才是最有效的。 两军东西列阵,叶晨在西,季军在东。血战即将开始,彤云密布的天空就像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叶晨望着天空,多少还是有些紧张,既来之,则安之吧。关于惊蛰节气这天的天气,数日之前叶晨就已经多方确认过了。问过沿途村舍的农人,问过须发皆白的老叟,还问过北融府的两个门客,这两个家伙发出的“天气预报”可从没失误过。 最后看了看云层移动的方向,叶晨心中把那句谚语又念了一遍。‘云走东,有雨变成空。’没错,这云运动的方向,是往东,而且是正东。 “万望依令行事!列阵吧。”这是战前最后的军令,叶晨说着,已带头从军帐走了出去。军帐中除了几案和几个小凳,连把匕首都找不到。 望楼上,叶晨看着前面黑压压的季国军伍,“三水兄觉得如何?” “有你筹谋,我有信心。”虞森淼再一次肯定着叶晨的战术安排。 彖军今日列阵,齐刷刷的四路人马,中间两路步兵,外面两路骑兵。每两路人马之间隔着老宽,要是有足够的兵力,再填三路人马进去也绰绰有余。 季国的军阵也差不多,中间步兵,两翼骑兵,军阵的规模就大得太多了,单是中路步兵军阵,就比彖军宽出不少,两翼骑兵的军阵左右而列,正面空荡荡,彖军什么部署都没有,进行机动包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随着军鼓擂动,阵前令旗摇动,彖军变阵,骑兵在阵前一字排开,步军向外挪了些地方。最令樊布德好笑的是,彖军的帅旗居然从大营,移进了军阵。帅旗乃是军心士气的标志,如此前移,无异于插标卖首。 说是变阵,其实彖国军阵的变化也不大,樊布德自认稳操胜券,懒得做这些无用的动作,季国中军令旗摇动,接着,两翼的骑兵便向前运动。 偏偏此时,彖军后方,左右出来两支人马,各执帅旗一面。 一声炮响,季国中路步军也开始有序地前进,每进一截便杀声震天的喊几句,其声响彻云霄,军威雄壮。战阵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血战即将开始。 彖军毫不示弱,叶晨和杨德全各领骑兵,冲向季军中路。两支骑兵的前队都是彖军和北融府的彪悍好手,十几骑各距两丈不到,直杀季国军阵。樊布德安坐中军,斜眼悠闲的看了一眼自家的帅旗,最多一个时辰,杀干净这支彖军,季国的南面,今后也得姓樊。 战阵之上,彖军一万骑兵集中向季国军阵的中心线突破,季军虽人多势众,这个点是不可能守得住的。一转眼,二线军阵中的士兵,便看到了杀来的彖军。这些彖军手上的兵器,长度足足一丈有余,看起来就像一根长长的杆子前,接了一柄锋利的剑,那刃锋长得可怕,整件兵器更是长得可怕,矛戈皆不能进。 季国军阵中几位有见地的将军已经看出,彖军所向披靡的这十几骑兵,手中的兵器叫做“槊”,能批量装备这样的重器,彖国的冶炼制造技术已经强到天上去了!?十几骑一字排开,就像一把举世无双的利剑,刺向一个饱满的西瓜。再看这十几骑身后紧随的骑兵,其战力也不俗。要想成功防御这种冲锋,最好的办法是陷马坑,立火墙。如果仅依靠重牌和弓弩对阵,想成功防住这种恐怖的冲击,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季国步兵前队,连重牌兵都不是,清一色刀牌、长枪加弓弩。 季国的将官们,来不及惊叹彖军逆天的做派,和这威力巨大神兵,众皆凝神严阵以待。以寡敌众居然采取攻势,反正想变阵也来不及了,那便以攻对攻,战个痛快。 叶晨和杨德全成功的突破了季国军阵前部,一万骑兵现在并做两股,已冲破季国军阵二线。彖国骑兵的身后是三万步兵,两军前后呼应,一气呵成冲杀过去。 就在这时,彖军停止了前进,再往前突破两阵,就是季国中军大营。 “咱们的骑兵呢?”季国的将官发现事情有些不妙。 按照樊布德的部署,两军接战后,季国的骑兵向前平行推进,到了一定的纵深后,对彖军的三面合围完成,骑兵从左右向彖军发起冲击,把进退无路的彖军包个大大的饺子,一筷子一筷子的戳破,等凉一点后,整个的吃掉。 但没想到,叶晨在战术和阵法中搞出来许多名堂。昨日的战书中,叶晨扬言要亲至季国大营斩将夺旗,这勾起了樊布德的一丝笑意和兴致,其在传达军令时,便一度把斩将夺旗的作战目的无意识的传达给麾下将官。而今日作战伊始,彖国军阵中莫名多出两面帅旗。嘴边的肉当然是最先该吃掉的东西,季国左右两路骑兵看着眼前的帅旗便直冲而去。 见季国骑兵杀来,彖国这两股轻骑,一南一北撒丫子就跑。季国将领们追了片刻便觉不妙,但大军出发后,哪里是说停就能停下的。趁季国将领追击、分兵耽误的这点时间,彖军的步兵没有受到有效的攻击,便紧紧的赶在自家骑兵身后,直至前面的骑兵停下,转而迅速列阵。 至此,叶晨的战术计划进入第二阶段,季国被冲散的步兵军阵,在季国将官的指挥下,迅速的变化着。原来齐齐整整的方块军阵不见了,季军从正面,对彖军围了一个将近二百七十度的扇形。 这时,从彖国军阵中此起彼伏的传出了奏报之声,“准备完毕!”“准备完毕!” 围住彖军的队伍中,季国也在迅速的准备,弓弩基本就位,只要一声令下,彖军估计就要在箭雨中付出惨重的代价。 季国的将士们,又一次见识了彖军层出不穷的花样。 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声,十几个腿粗的巨型烟花从彖军阵列中呼啸而出,直飞季军大营。接着就是自己身后传来一阵阵轰鸣,其声若雷。季的兵士只需回首一望,便知大事不妙,自家军阵的方向浓烟滚滚,但除了后排的兵马,谁都不确定具体发生了什么。两军阵上经历了片刻的沉寂,彖军的火箭四散而出。每一支火箭的后面都拖着浓浓的烟,落地后就是一次巨大的爆炸和,浓烟不断的腾起,除此之外,季国大营还添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坑,遍地是士兵的哀嚎和惨呼。 “放箭!”季国阵前的将官们知道,任由彖军发挥下去,天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不管彖军是从哪里变出那么多火炮来的,必须给予沉重的打击。 双方几轮箭雨过后,彼此损失都不小。“季国帅旗倒了!”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彖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了第二轮冲锋。伴随着四起的轰鸣之声和一股股飞向季国军阵的浓烟,两军胶着在一起,开始了最惨烈的白刃战。一时间杀声震野,天昏地暗。 此时的彖军,前锋骑兵已冲到季国大营之外,对面箭雨密集,根本冲不进去。就在这时,季国大营一南一北黄尘飞扬,两支彖国的骑兵滚滚而来。 樊布德在中军看此情形,急令就地列阵。方才被彖军火炮炸倒的帅旗,已重新挂了上去,残破得像一张破纸,在浓烟中飘得张牙舞爪。幸亏樊布德及时命人处置,否则这面帅旗会烧得渣也不剩。在第二轮的密集火箭弹攻击中,有一枚落在季国帅帐左侧,彖军目前虽未攻入季国大营,但季国方面早已乱作一团,即使是资历最将军,也从没经历过如此打法的战斗。 此时彖国的骑兵从三路,冲向季国大营。樊布德领军死战,但是又有何用。有些杀红眼的彖军,赤膊上身,仗得犀利兵刃和强悍战力,来去无阻。 一面彖国的帅旗,插在了季国的大营之中。一切还没有结束,彖军的一面帅旗径直向怀德去了,战阵缭乱,也看不出有多少人马。 紧接着,季国大营响起了鸣金之音,这当然是叶晨干的好事,季军士气破散,任由彖军展开冲杀。 战阵之上,鸣金乃收兵之令。若两军都鸣金,则双方罢斗,收兵回营,以待再战。单方面的鸣金,通常是失利的一方,为保存实力采取的战术撤退动作。但彖军跑到季国大营鸣金,是几个意思?而且这些彖军,从鸣金之音响起之后,明显变得更加疯狂了。 两军对阵于野,彖军还占了季军的大营。失了指挥的季国部队,既不主动进攻,也不知道下一步的行动。少部分还保有一定的抵抗意识季国部队,眼看着四周溃逃自家人马,下意识的加入了进去。 不多时,怀德传来几声轰鸣,季国的将士已然知道,季国败了,败得十分彻底。不但大营陷落,国都方向黑烟腾起,说明彖军已经打到都城去了,季国的将官们现在唯一的选择,是组织身边所有的士兵,向国都援驰。 叶晨抓住最后的机会,向季国运动中的部队发起了攻击,季国部队的士气,崩溃得彻彻底底。再往后,就是彖军在茫茫原野上对季国部队的追杀。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雷光营在彖军冲入季国大阵之后,向怀德转进,一到城下,对着城楼把携带的一零七火,全部倾泻出去。炮击的效果暂且不说,当时怀德城内只有护卫皇城的禁军,于是城门紧闭,且收了吊桥。败退的兵马不得入,于是季国的部队跑得更散了。 战斗一直持续到酉时,天空中淅淅沥沥下了一阵小雨,彖军损失近万人,活下来的,个个双眼血红,如果叶晨一声令下,誓要攻破怀德,这些将士连眼都不会眨一下。彖军在季国的心脏地带血战得胜,战绩辉煌,足以彪炳史册。 入夜,彖军押着俘虏向西转进,虽然击溃了季国的主力,但还是离怀德远一些为妙。怀德西面的原野,看起来满目疮痍。 季国号称十五万大军,多少有些虚张声势,不管怎么说,十二三万人头还是有的。除去被俘虏的几千人,剩下的就算彖军干掉了一半,另一半也至少还有五万人。经过白天血战,叶晨剩下的三万人马,一半带伤。继续力敌不退的话,战况势必急转直下。在适当的时候见好就收,历来是叶晨的优点。 怀德之战,是叶晨对两军兵力、指挥、战术、和新兵器运用的一次极致发挥。兵力方面的差距,叶晨用灵活机动的战术进行了有效弥补。如果单说指挥和战术,其实两军不分伯仲。但叶晨投入了彖国大量的黑科技,季国上下对此一无所知,大量黑科技突然投入战场,使彖军的突击力量得到了质的飞跃,彖军的胜利属于必然结果。 叶晨战前的功课做丝毫没有怠慢,如果一定要追溯怀德之战的起点,那至少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两月前,合萨部队的几次佯动,叶晨便最大限度的将新武器交付军中使用,为数不多的几十只巨槊、还有陌刀和横刀威力,得到了彖军精锐们的一致认可。 再说到一零七火,其原型来自中土那支伟大的人民军队。是专门针对战场火力不足而研制出的神器,是治愈火力不足恐惧症的一济猛药。该武器结构简单,使用方便,不但火力凶猛,制作成本还十分低廉。其实这个武器的研发、测试、以及改良,甚至可以追溯到叶晨的近阳新政时期。 由于工业水平的限制,天龙列国都无法制作出金属弹体,该武器的外壳,叶晨用粗壮的毛竹代替,竹节的一端经过切割和打磨后,还是比较光滑的。缺陷就是弹药的口径无法统一,这给后期装药带来的巨大的麻烦。基于这个原因,“火箭弹”发射飞行一定距离后,射击的精度便大打折扣,射击距离更是参差不齐。 解决了弹体的问题,叶晨又集结了彖国许许多多热爱科学的大脑,分别从冷热两个方面入手,研发出划时代的双重引信。最后,就是所谓的“战斗部”和“推进部”装药问题,前者需要燃烧剧烈的火药,越剧烈越好,后者则以燃烧平缓稳定为主。 一零七火的装药,平时都放在竹筒内,战前准备的时候,士兵先取出药包,植入冷击发引信,然后整理好热击发引信的药线,装回战斗部药包,最后装入推进药。当然,战斗部与推进部之间还有一个小小隔层,以防止推进药对战斗部发生直接点燃的惨剧。 冷击发引信采用的是类似打火机的原理,小竹管也不是胡乱找一截就能用的,必须一头略粗,小竹管中固定两片打磨出槽线的磨铁。在小竹管较大的一头,是形状被加工过的火石,其实就是切掉顶部的圆锥体。火石的后部则固定在一小块金属上。在彖国工部,这个小块的圆柱体金属被称为“压铁”,增加火石质量,防止火石碰到磨铁后不能进行有效摩擦。火箭弹撞击目标或地面时,由于惯性的作用,火石和压铁由于惯性向前高速运动,然后与磨铁摩擦,产生火花。这星星之火,便能瞬间引发战斗部的火药燃烧,爆炸就这么发生了。 彖国的生产工艺一般得很,为了避免哑弹,铭庆殿的匠人又受命在药线上做起了文章。一段缠绕在弹壳内壁的药线,连通着战斗部与推进部,却能在不同的空间单独燃烧。火箭弹停止运动后,如果冷击发引信工作失效,一小段时间之后,战斗部装药同样会被热击发引信引爆。火箭弹在发射的时候,士兵点燃推进部外的药线,推进部工作时,这所谓的热击发引信,就开始工作了。 此时是天龙历894年,就在几年前,彖国的军队还是“乞丐军”的代名词。自从叶晨出现在彖国之后,这支队伍从手中的战刃,到灵魂,经历了全面的洗礼和锤炼。叶晨擦拭着手中雪亮的横刀,它今日嗜血无数。‘对于季国这帮坏家伙,接下来,应如何教导他们。’ 第123章 萧墙之内 “天龙历894年春,惊蛰节令,骠骑大将军叶晨、车骑大将军虞森淼,率四万忠勇,于季国都城怀德,斩贼十万,俘敌数千,属亘古之大捷,彪炳千秋。”----《彖史·第一百二十三篇》 霞城谦敬殿内,彖国史官们豪气干云的记下了这段话。 近个把月来,虞昊的头发又白了不少,收到前方战报,今夜本可酣然入梦,偏偏这军报中,没有看到与班师有关的半个字眼。且不说斩敌十万是否有夸大的地方,现在季国地面上还有彖国的几万兵马,都是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精锐之师,这支部队对于彖国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更是彖国承担不起的损失。 季国怀德以西一百多里的地方,叶晨在等,等另一个人,樊峻。北樊南霍,此人与樊布德是叔侄关系,也是樊骞的堂兄,现在樊布德被叶晨活捉了,樊氏的力量与权力基本都着落在此人身上。 叶晨的大营,霍氏的人已经来过,唯独被扣了人质的樊氏宗族,迟迟没有动静。樊布德于怀德之战,被彖军俘获,就算到了今日,也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败的。 叶晨领着得胜得大军,在此地已经驻扎了六日。一如魏翔所料,季国这南北两族的冤家,肯定会对彖军采取一些战场之外的动作。三日前,霍氏来人造访,樊某人带着大镣就被叶晨“请”到军帐之中作陪。 根据魏翔的推算,樊氏来人造访,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了。樊家的人若是真的来了,叶晨当然要留几分薄面给人家。今日的樊布德换了一身粗布的素袍,至少看起来还算干净。平日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樊布德,今日也有幸吃些像样的饭菜,顺便再来两盅。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别他妈猫哭耗子。”樊布德一手抓菜就吃,接着拿酒就喝,案上的筷子和餐具,显得有些多余。 不管樊家的人来与不来,樊布德的利用价值还是有的,为了高效率的利用此类资源,叶晨自然要与这厮,缓和下气氛。“将军还是没有想明白,彖军,是不会为难于你,而樊氏的建议,我还在考虑。将军不如先擦亮眼睛,看看你樊氏门中的人,对自家曾经的顶梁柱是什么态度。之后,再发怒不迟。”叶晨说着,虞森淼和魏翔自斟自饮,始终不开口说话。 樊布德从叶晨的话中,似乎听出些意思,怒到:“什么态度!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没有老子这些年苦心经营,樊家早就被姓霍的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将军且息怒,樊霍两家的恩怨,我无心过问。这些日子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体谅。不过,说来也奇怪,为了将军的性命,霍家都给这里送来了礼物,樊家怎么就一点儿也不着急呢。” 樊布德虽然性情有些鲁莽粗疏,毕竟是过来之人,要听清楚叶晨的话外之音,本就不是难事。 酒肉过喉,再对比前后两次陪席的差异,樊布德对叶晨的敌视稍微减少了一点,闲坐无聊,樊布德当然要弄明白,怀德一战,自己输在了哪里。对于樊布德来说,这个问题已经上升到了死前必须弄明白的程度。至于家族人心难测之事,自古有之,樊布德最大的心结,还是惊蛰那日两军的胜败因由。拥有绝对兵力优势的季国,在骑兵的数量上同样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原上两军列阵鏖战,分明是一次碾压对手的态势,偏偏被对手一通碾压,而且还被修理得很惨。 “你们没有遭到我军骑兵的进攻吗?”敌视归敌视,樊布德征战一生,对于比自己厉害的对手,还是存有一些敬意的,尤其这个对手还是年纪轻轻的后生。 “将军的骑兵很厉害,战斗后期,我军的伤亡基本都是将军的骑兵造成的。前期的话,将军的骑兵有一部分对我军发动了进攻,但那时,我主动前进,基本上已经被你的步兵完全包围了,战阵上,没有你家骑兵发起集团冲锋的空间。当时战事急迫,所以你的骑兵主要是从你们步兵的缝隙里穿插进来,那种程度的攻击,骑兵并不比步兵强多少,不是吗?” 叶晨表现得很谦虚,若不是樊布德被绝对的兵力优势冲昏了头脑,战术上变化积极一些,至少不会兵败被俘。那日叶晨将自己的主帅大旗前移,其目的之一,便是防止与季国骑兵的正面接触。另外两面帅旗一左一右散开,同样是为了吸引季国骑兵的注意力。 樊布德开始思考叶晨所说,早知道这样的话,步兵全部拉到别处去放着,单用骑兵对彖军冲锋,也可获胜。说到底,还是对单兵的战力存有疑虑,才做出以人数获胜的决策。这样决策的好处除了更大的获胜概率,也能最有效的降低战损,没想到,结果恰恰相反。 叶晨给老樊倒好了酒,继续说到:“将军的骑兵,还有一部分,参与了对你大营的攻击。” 樊布德抬到口边的酒,硬是没有喝进去。“此话怎讲?” “我用两面帅旗,引着将军的骑兵,在原上跑了一会儿,然后临阵的将官识破了我的意图,分了少部分的兵力,继续追击我的虚兵。就这么一蹉跎,合围我军的最佳时机就错过了。只能围在自家步兵的后面,还不冷不热的挨几下炸。追击我方虚兵的那部分人马也不少,南北两路,各有几千吧,这可是我麾下统领战后亲口向我汇报 的。当我的两支虚兵向你大营运动的时候,你的骑兵就死死的追在后面。从大营向外看,都是黄尘四起,哪里分得清敌我。” 与樊布德一样,季国两支骑兵的统帅过于轻敌,大队穿插之后追错了目标,原野上大队人马一旦行动,临时更改目标就不那么容易了。季国骑兵这一来一去,便错失了杀伤彖军主力的最佳机会。所以,怀德之战的前期,基本是季国步兵与彖国主力在战斗。彖国更投入了两种效果突出的新兵器,外加有效的指挥和执行,季国焉能不败。到了那天战斗的后期,季国大营和怀德都城黑烟隆隆,望之惨然,加上于原野四处溃逃的将士,虽然季国骑兵损失不大,但已经不具备继续作战的条件了。没有指挥,没有目标,军心涣散,士气低迷,外加后院起火,撤退当然是最明智的选择。在雪崩效应的作用下,季国骑兵莫名其妙的,便加入了溃败大军的行列,造成了更大的雪崩。 樊布德脸上挤出一丝干涩的笑,不停的点头。心中赞叹着叶晨用兵之巧,颇有有几分心服口服。 “不知叶将军可否告知,那些厉害的火炮,彖国哪里得来?”说完又补了一句:“此为彖国要密,但老夫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若叶将军为老夫解惑,死亦无憾。”樊布德举杯冲叶晨一敬,两人满饮。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彖国确实是要密,但这种高技术含量的产品,必须有相当的工业技术做为支撑,透露些许信息并无妨害。 “叶某不敢贪功,也不必欺瞒,那些火炮,都是凭借高人点拨,再由全国上下一心,苦心研制创新而来,可还入得将军法眼?”话说到这里,两人多少都露出些惺惺相惜之情,只可惜各为其主,成王败寇之间,哪有什么交情可言。 樊布德不住点头,“他日小将军闲暇,可否再让老夫开开眼界,说说这陌刀,和巨槊,老夫就算死得瞑目了。”樊布德说完,干了残酒,就往外走,却被叶晨叫住。 “我今日就十分闲暇,将军稍坐,若是家里来了人,看见将军,回去报个平安,岂不是美事一桩。若将军族中,有人肯换人为质,两国从此修好,条件还是可以谈的。”叶晨说得好听,但樊布德又如何不知叶晨笑里藏刀。直至今日老命尚留,不过是还有用处而已。 说到底,还是利害关系最紧要。樊布德重新落座,听得多,说得少,酒入愁肠,喝着喝着已上来几分醉意。 叶晨则计划着,如何利用樊霍两家的关系,制衡季国,这手棋要是走得妙,彖国不但能获得许多实打实的好处,北线从此无忧矣。 两人闲聊着战阵兵器,小校来报有人求见。一禀名号,樊氏的人还真来了,这多少有一点出乎叶晨的预料。想不到魏翔不但精于战阵谋略,人情世故的揣测也精准得令人佩服。 “将军要不要先回避一二?”出于为樊布德着想,叶晨探问了一句。 “为什么要回避,不打算让来人给我回去报平安了?” “平安自然是要报的,我担心碍于将军的面,来人不肯表明意图,将军何不知趣些。且到我的作战军图后面暂避,不要打扰我与来人谈话就行。说不定,将军还会谢我。” 叶晨已把话说得明白,让樊布德看一看樊氏族人对“前任家主”真实的嘴脸,也不是什么坏事。樊布德此时会意,随手作个揖,不等军士押解,自个儿向木架后面走去。 命人撤去席面之后,叶晨才发话:“传樊准来见。” 不一会,樊家的人拜入军帐。此人衣冠楚楚,年纪与叶晨也差不多,行止自若,看来也是经历过些场面的人。 樊准拜见过后,客套话说得暖和,叶晨心中多了几分赞许。“这位大人远道而来,不知可带了见面礼?”寒暄过后,魏翔断然开口,把所有的繁文缛节都踩在脚下,反正彖国在列国眼中,历来都是不受教化得野蛮人。 樊准按下心头不快,和颜悦色的转向了叶晨说到:“美女二十,硬通货一车,另有良驹二十匹,和劳军的牛羊。俱在营外,叶将军现在可要验验?” 魏翔呵呵一笑:“好,比霍家多了些牛羊马匹,还算有些诚意。”说完出账,点了几名小校收礼去了。所谓的硬通货,无非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之类,具体的价值,有时间叶晨自然是要验看的。 叶晨依旧在摆弄手中的横刀: “霍家也送来些礼物,求我办点小事,大人既然有备而来,这礼物我就收下了。还请大人明言,是要救人呢?还是杀人?” 樊准哈哈一笑:“叶将军快人快语,樊某何需造作,此来乃为国事,既不杀人,也不救人。”此言一出,木架后分明出了点动静,帐中诸人都明显都察觉到了。 “哦?”在叶晨的预期中,樊准此来,要么为了让樊布德活下去,要么就是来催命的。对于这个回复,叶晨表现出一点点出乎意料。霍氏送礼来的时候,可是十分清晰的表达过,希望樊家的人物能死在彖国手里。 自打樊布德被擒,樊家探望姗姗来迟,叶晨和魏翔早已猜到其中微妙。樊准此时明言送礼不为杀人,但也说了“也不救人”四字。把樊布德留在彖国军中,与将其杀掉,也差不了多少。 “既然如此,需要我,或者说彖军,为大人做些什么,不妨直言。” 樊准此时知道木架后面有蹊跷,把彖军赞了几句,邀请叶晨带其往营中一观。叶晨爽快的答应下来,说走就走。这种要求,摆明了是要与叶晨说些上不得台面的私话。 叶晨自然大方,营中溜达一圈,彼此谈得通透。待送走了樊准,叶晨回帐,今后的买卖,看起来会相当有趣。 “你肯放我?”樊布德惊问。 “人无信不立,将军只要保证我开出的那些条件,我便派人,护送将军回去。” 面对叶晨真挚的眼神,樊布德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过了这个村,就不一定有这个店了。樊布德思索片刻,照着叶晨的意思写了几封信件,由叶晨派人星夜送往怀德。当然还有一篇,是樊布德与叶晨的“合作备忘录。”两人都在上面留下大名,又按了手印,由叶晨保管着。 叶晨已明言,只要等季国朝廷派来使者,不论谈什么,不论成与不成,樊布德便可一起回去。樊氏和霍氏的人都接触过之后,季国朝廷的使者,估计明日也就该来了。 经过数日休养,彖军的战力得到一定的恢复,叶晨下令拔营南归。‘我还会回来的。’ 第124章 士别三日 一日之后,季国的使者便与彖军进行了接触。樊布德大难不死,得以逃出生天,以樊氏在季国的影响,怀德的惨败,也可以黑说成白。约定了时日,王伟和北融府的门客,护着虞森淼走了一趟怀德。惊蛰前后两国大军鏖战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草长莺飞,一片片没有墓碑的坟冢上都盖了一层新绿,依旧暖风徐徐,妆点着几许姹紫嫣红。 城池外的生机盎然,也无时不影响着城内。虞森淼一行目睹了怀德的繁华,也目睹了繁华下掩藏的落魄。即使是白天,城中歌舞楼台也依旧喧嚣,吃不饱饭的人也满街都是。两国修好的合约签订完毕,针对怀德的军事动作,以彖军的大胜,划上了圆满的休止符,一转眼,已是暮春。 季国现存的实力,本来还可以再战。怀德附近,只需一纸君命,集结起十万人马不难,但对国库巨大的消耗不说,先前樊布德率领的十几万精锐尚且被彖军杀得落花流水,临时拼凑的部队又如何能与彖军一战。季国凤翼龙牙两支精锐的兵符,可都到了叶晨的手上,部队建制勉强还算完整,但军心士气已坠,加之统帅先自怂了,空有精兵不能与战。 确切的说,不是季国不能打,而是季国不敢打了。本来还算安定的统治,连年用兵,使得国库入不敷出,生产不能填补的税收,就只能赌上最后的资本,干起打劫的买卖。成功的放倒了甄国之后,所得红利基本上又被彖国拿走了。如果继续在国土上被彖军牵着鼻子跑,只需再拖个一两月,全国都要饿肚子。根据一部分地方的奏报,如果继续以战时经济策略治下,最糟糕的地方,粮食能挨过半月就不错了。于是只能免战,恢复生产,将部队规模先减下来,同时稳定国家的经济。否则,就只能接受统治垮台的事实。 “增骧”之地,在季国史书中的记载,乃是先辈南出征伐,土人赠马,军马利战,季人得大胜,于南扩土数百里,先人念骑之善,其驹称为龙骧,“土人赠龙骧与王”,故名“赠骧”。后因此地善育马匹,又有国运之望,赠骧之名遂易。 这是虞森淼攻入增骧后,从查抄的《增骧志》书中翻阅到的部分内容,历史向季国开了一个玩笑,如今的季国,空有增骧沃野,却已失去纵马南征北战,开疆拓土的豪情。 作为既得利益者,苦日子怎么过,是季国统治阶层从来不会去考虑的问题。他们若是犯了错,所有的损失当然会想办法逼迫人民买单。 彖季两国的力量,已经发生了彻底的转换。增骧以南,至北铁八百里的土地山河,均划入彖国版图。在季国大部分统治阶层的眼中,仿佛只要能过着以前一样的日子,国家的强弱和人民的生死,都可以无视。目前季国的版图只存三郡,把增骧留给季国,只因此地为防守要冲,从战略角度而言,这恰恰是虞昊展现不再北进的姿态。但俗话说得好,若欲取之,必先予之。北铁郡东西狭长的地理形状,饱满了一些,北面又多出一郡,“米援郡”。 取这么个名字,是因为彖国向这里调集了大量的粮食,也时刻提醒着治下的人民,记住国家的仁厚与博爱,让大家有好日子过的这个国家,姓“彖”。对于数月前虞森淼抄掠时打下的白条,虞森淼按部分兑现的方式清理了一遍,应者甚众。三斗粮食的白条,归还一斗二升的粮食,然后换成两斗的白条,写了日期,未来持续兑换。方法虽简单,在天龙陆尚属首例,官府拿走的东西,居然还能拿回来,而且拿回来的还更多了。百姓们原来心里若隐若现的“季”字,被“彖”字的出现覆盖掉许多,百姓们或多或少的开始重新确立自己的归属,“彖”字好像比原来那个字,可爱多了。人民的损失有了弥补的希望,极大削弱了米援各地的治安压力,也使得和谐的国民关系出现了萌芽,更为彖国今后“国债”的发行作出了成功的范例。 虞昊御准的这些政令,又一次验证了孔夫子的那句“民无信不立”的威力。一个政权,失去了人民的信任,要么消亡,要么被别人打垮。一度强悍的季国,被彖国按在地上一阵摩擦之后,已经沦落为二流国家,就像刚被侵吞掉的甄国一样,很难继续历经风雨。 虞森淼留在米援,继续着力推行彖国的德政,叶晨带着弟子规称心如意地返回合萨。一同归来的,除了胡砥,还有隼目派上下门人。在获得叶晨的允许后,花嵘月不但不肯离开,更以盘缠为由,不愿返回简国。 叶晨总是十分善用资源,樊家与霍家送来的几十位美人,都有了不错的去处。留了一半在北融府,专门负责侍奉着虞森淼。胡砥身边配了两名思想相对激进一些的,身为甄国的太子,就算是流亡政权,也总要撑着点面子。还有两位配给花嵘月,孤身一介女流,放着花家富足的生活不愿享受,还有乐容阁赚钱的买卖不去打理,偏偏要跟着叶晨在沙场上打打杀杀。叶晨在战阵提着脑袋度日,她在一旁吆喝,还乐此不疲。 剩下的几位美人,叶晨打算交给虞卿兰,对于身逢乱世的女性,能在山水阁做一名歌舞姬,已经是十分不错的去处了。 眼看合萨也就十几里地,天色尚早,叶晨放慢了行进速度,未来一段时间,终于可以像放长假一样的嚣张几天了。叶晨心中祈祷着,列国可别再弄什么幺蛾子出来,打扰了自己的大假。 叶晨和花嵘月并鞍走在队伍最前面,身后是弟子规和隼目派的门人,押运着一部分带回合萨的战利品,魏翔和胡砥走在最后。连日的行军,很快就要结束了。 “你真的不回去吗,就不怕花老和你父亲担心你?” “不去,我写信,你找人帮我送,这样他们就不担心了。” “乐容阁偌大的营生,你自然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下面那些靠你发工资的人怎么办?” “有娥姐和灵儿看着,乐容阁饿不死人。”花嵘月已数次察觉叶晨有意疏远自己,心中有些气恼。 人是杨德全从离国“绑架”到合萨的,完全是按照叶晨的指示。现在人家不走,叶晨反倒没辙了,难不成还搞个驱离、遣返。 “胡兄弟的情绪还是不太好,但我看他就是给你面子,上次要不是你劝他,估计早就绝食饿死在我营中,这事我还得谢谢你。” 正所谓亲疏有别,叶晨这个谢字,其实有些自作多情。胡砥与花嵘月二人,在简国相识多年,“阿腥”的面子,胡砥向来十分在意。 “说过的话可不许赖皮!”花嵘月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笑得像个孩子:“我说大将军,给个差使当当如何?就是你和兰儿姐姐都当过的那种。” 不知花嵘月为何总是会生出这么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念头,每有和风吹来,叶晨是真的在风中凌乱。能让叶晨凌乱的名单中,虞昊和叶老怪并列第一。 叶晨和虞卿兰都当过的差使,自然是山水阁“上卿”,一个可以忙死人的编外职位,考核多,激励少,无权无势。叶晨继续凌乱着,要说花嵘月想试试身在公门的感觉,简国阁老那里,除了景冲自己的交椅,六部的哪一部的椅子坐不着,哪一部没几个专供游耍的闲职,为何要来彖国做什么狗屁上卿。一年俸禄拿多少,连个明文都没发过。 “你说的,是上卿之职?”叶晨缓过来之后,弱弱的问道。 “对!就叫上卿,来两个吧,我做一个,给胡兄弟做一个。” 叶晨不胜其烦,又不好当即回绝,无奈抓耳挠腮,却听闻身后娇笑。声音的来源,是花嵘月身后的几位季国美人。都说女人心思多,指不定花嵘月与这些新结识的姐妹,要给叶晨下什么奇怪的套。 又走了一截,魏翔从身后赶上,身后跟了几骑,不是彖国军中之人。叶晨眼尖,正要打招呼,来者二话不说,一柄剑抛给叶晨出手就攻,叶晨急忙招架。两人在马上拼了十几剑,叶晨大呼痛快,跃到地上继续拆招。缠斗五十余合,两人竟胜负难分,引来队员们一阵喝彩。 来人乃是程高,其与魏翔的哥哥魏云,都是李永孝旧部。自从李永孝兄弟罹难,王为远威逼利诱,程高等将只当是为国效命,并无悖逆。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程高感念李永孝兄弟的知遇之恩,且常年效命左右,对王为远自然是深怀芥蒂。加之平日言辞有失,终还是招致王为远的打击。去年腊月,离国蓄谋已久,三路攻聂,恒国便是其中一路。程高等将浴血奋战,王为远却以“领兵无方,损失甚巨”为由,罚没朝廷封赏和抚恤,还屡次羞辱。程高替战死的弟兄不值,几次请命,王为远不但说其“无视军法”,又把“意图谋反”的旧帽子给带上了,接着就是恒军将士十分熟悉的一幕,又有人披枷带镣囚在车中以儆效尤,押解回京圣断。 自从王为远得势,恒国兵部那些克扣粮饷、中饱私囊的龌龊手段,将士们多有怨言。张文和赵飞虎遭人陷害,一年多前已死在狱中。这次程高受难,封磊忍看不过,带着几名军伍中的同乡子弟,寻机救下程高,从此亡命天涯。几人在离国辗转一月有余,无意间听得叶晨之名,便取道简国,往彖国来了。程高几人由西往东,可以说横穿了整个天龙陆,终于找到叶晨,也算寻得一个安稳的归处。良禽择木而栖,曾经羸弱的彖国,现在四方征战,广纳贤才,正是热血男儿一展抱负的好机会。 程高与叶晨拆招几十回合,叶晨不能得胜,不是叶晨的武功退步,而是程高遭逢劫难之后,看透了世道法则。只有自己强大,被人相欺时,方有自保之力。于是日夜勤练武功,听其道来,看书写字方面似也精进不少。 怀德血战,弟子规减员不少,山岳营还额外承受了大战前护卫商队的损失,现在的建制内,只有五十多人的名册,叶晨正是想瞌睡来枕头。这些恒国军中的好手,要通过弟子规的选拔和训练,没有多少问题。 几骑并鞍而行,除了庆贺重逢与叙旧,列国的情况叶晨也得好好补补。山水阁的消息,通常都是对于彖国军政紧要之事,身在季国腹地,外面发生的若不是大事,叶晨是不可能及时知道的。 聂国被三路破菊的消息叶晨自然是收到了,但只有一个开头,接着叶晨领着彖军在季国转战,后面的消息就断了。正好程高和封磊亲历其事,叶晨赶紧扒料。 程高还没被王为远“收拾”之前,恒国兵部就已经开始准备一次大的战役,说起来至少是一年多前的事了。程高本以为恒国要继续对容国用兵,出征时才知道,这一次往南,攻击聂国。几十年不曾刀兵相见的两家,离国振臂一呼,便烽火四起。 离国拉了冉国与恒国做帮手,三位倒是默契,开战前就分好了账。估计现在冉国与恒国已经停止前进,该占的地盘都占了,就剩下聂都和西南靠海的一部分地方。聂国虽然还在抵抗,但估计要不了多久,天龙陆西南这一隅,就是离国的后花园了。 叶晨与程高等人一路说着,转眼合萨城楼已能看清轮廓,很快便能与娇妻团聚,叶晨的心情,说不出的激动。 第125章 一叶方寸 一众行至合萨,虞喆已率领大小官员,在城外等候多时。叶晨位极人臣,只因战功赫赫,堂堂太子出城迎候,已经是最大的殊荣。朝廷对合萨的封赏主要着落在弟子规四营的头上,魏翔等四位统领得到了正三品的衔职,各赐将军称号,另奖金银无数。 宣旨完毕,叶晨走到叶崇身前,跪下三拜。叶崇赶紧扶起,心中着实高兴。从叶晨的身上,叶崇看到了造福一方的希望,彖国百姓的日子虽然清苦,至少比列国人民都过的安生,从战乱中迅速恢复平静的米援政略,叶晨处置果断,先安民,然后奏请朝廷。彖国几经风雨,虞昊对叶晨同样有着迷之笃信,御批钦准,六部力行。 叶晨与两位爱妻聚少离多,这回终于可以补偿一二,无论研发黑科技或是练兵,叶晨都把虞卿兰和虞婷带在身边,二女能与叶晨朝夕相对,相思之苦尽化云烟。 无论父母、夫妻、兄弟姊妹、朋友、还是君臣,此谓五伦。有人关心你,便是人生幸事,不可不查,不可不惜。不但叶晨享受着幸福,虞卿兰和虞婷也同样乐在其中。叶晨很珍惜这样的时光。虞婷每与叶晨独处之时,便会主动到叶晨怀中“沉浸”,这已是多年的习惯,或站或坐,仿佛抱一抱,世间便再无烦恼。 或许是女性情感细腻多疑的缘故,这一日不经意提到生死,说着说着便涉及一些极端情况。叶晨一听便知,虞婷肯定是接触到弟子规训练课程中,诸如营救人质或被俘的自我处置内容,产生了疑惑和矛盾心理。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偏偏把这种冷冰冰的教条,传给这位外冷内热的彖国公主。 叶晨心疼之余,当即进行开解。虞婷的反馈,一如其性格,基本就是“生死看淡,死也要做叶晨的死人”。除了心痛和怜惜,叶晨必须及时做出正向的引导,故作风轻云淡的问到:“婷儿若连死都不怕了,为什么还怕活着呢?”虞婷被叶晨这一问,顿时有些懵了,不知如何对答。叶晨笑着捏了捏虞婷的脸,温柔的命令到:“答应我,无论遇到怎样的逆境,都要活着,为我而活。” 虞婷本就是聪颖之人,也料到了叶晨的开解方式,只是,想亲自从叶晨这里听到,就像听那满天繁星一样多的情话一样,总会不自己地怦然心动。叶晨竭尽所能的体贴一些,因为不断收到的线报显示,天龙陆愈发的不太平了。 怀德一战,彖国领土扩大不少,人口和资源的增加,夯实了彖国的国力,也奠定了彖国与列国争锋的基础。然而,彖国在努力变强的时候,列国也没闲着,聂都被离国攻破,其广大的国土被离、冉、恒三国瓜分,这三位的胳膊肯定也粗了不少。 北面的容国吞下了半个甄国,季国被彖国按在地上一通摩擦之后,容国不单瞄着季国占下的另一半甄国土地,就连看季国的眼神,都与先前看甄国的眼神,有几许相似。 最尴尬的国家,是简国。詹天齐骁勇,趁容国东进的时机,轻而易举的收复了被容国夺去的土地,接着又折往西面,收复离国攻占的城池。简国卷入战祸东征西讨打了两年,除了国库见底的账目,土地和资源一无所获。还欠下彖国几座城池,彖军将离国三城的印信送往中霄,景冲当然知其就理,回复国书一封,言辞华丽委婉,但对城池交割却置之高阁。叶晨对“阁老”这个词豁然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这两句出自汉乐府诗《箜篌引》的名句,唱休了多少乱世悲歌,惹来天下多少嗟叹。列国征伐不断,不是乐于厮杀,而是疲于奔命的为了活下去,真正的王者没有雄霸天下之前,丛林法则就始终会适用于大大小小的列国。 大家都拼命的搞资源造兵,彖国也不敢怠慢。具体的事情,最后还是着落在叶晨、虞森淼等人的头上。 叶晨早有先见之明,小五商队获得了彖廷更多的资源,叶晨将商队一分为二,小六商队顺势而生。魏平带领小五商队继续留在季国,有樊霍两家的“回护”,季国的买卖自然可以做得更加张扬。小六商队则由魏长生打理,进入冉国,彖国当下最忌讳的敌人。虞昊在交给叶晨的密函中,甚至对下一次冉彖之战,从时间上做出了分析,“三载”。 虞昊的眼光,叶晨也从未质疑过。对于彖国来说,这三年时间紧迫。虞昊的密函同时透露出另一个危险的信号,彖国可能连三年的时间都没有,种种迹象表明,简国的眼线和离生门的人,已经向彖国渗透,其中不乏冉国蓄意张冠李戴之徒。 叶晨现下能做的,除了休养生息,就只能再琢磨点黑科技现世了。 程高与别人不同,其与叶晨多少有些不打不相识的交情,自两人熟络之后,便知道叶晨名堂多,对于铭庆殿的工坊,程高除了咋舌,当然是缠着叶晨前往观摩,这一次更是一眼就看上了巨槊。这种一丈三尺长的兵器,在怀德之战已经成功的惊艳了一回。如果用叶晨的计量单位,槊长足有四米,三分之一为刃锋,后为握杆。因为彖国在制造陌刀的过程中,熔焊技术取得了一定的突破,而叶晨又意外发现了钎焊的材质,这种兵器目前的产能有所提升。程高不知费了多少口舌,叶晨推搪不过,赠了一柄与他。这些兵器最后将会分发到彖军的将领和精锐部队的手中,对于彖军战力的提升,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除了槊,程高对陌刀和横刀也爱不释手。这两件兵器因为体积小些,产量比槊高出不少,叶晨又送了一柄横刀给程高。横刀比陌刀短一些,主要用于步战,单双手持握皆善,其锋利程度更不可小觑,刀身修长,且明亮如镜,最重要的一点,横刀的重量比普通军刀还要轻,练家子用之,在输出效率不减的情况下,有效战斗时间明显增加。 因为横刀的出现,叶晨数次找叶崇,求授长刀刀法,叶崇哪里理会这些,只言“贵在专一”,被叶晨缠得烦了,就以赵怡婚嫁之事相问,叶晨只得败退。赵怡之前身在近阳,在叶晨的帮助下,重立了锦浩宫的招牌,在叶晨攻打季国期间,叶崇又私自授意,让赵锐和赵怡把将锦浩宫挪到了合萨,自赵凌塔撒手人寰,赵家这两位余孤唯叶崇马首是瞻,一股脑地搬到铭庆殿来了。正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叶晨与赵怡二人虽无逾越,但在长辈的眼里,这二人郎才女貌,婚配嫁娶乃是人之正事,言语间多有撮合之意,搞得叶晨动不动就肚子疼,只有托词入厕,方能溜之大吉。 除了肚子的问题,叶晨最近还时常头痛。花嵘月不回简国也就算了,此女把叶晨缠个不休,连虞婷这种对男女之事神经大条的千金都看出些端倪,加上虞卿兰的介入,每每提及,叶晨感觉自己和中土孟德一样,就像患上了头风。这种病症,就是把白鹿果当饭吃,也医不了。 头痛之余,叶晨只能泡在工坊,要么就与军中将官搅和在一起。这一日,叶晨正与杨德全切磋战阵兵法,虞卿兰命苒儿来请,说是要带叶晨去个不错的去处。杨德全不好相留,叶晨只得随苒儿去了。 回到铭庆殿一看阵仗,叶晨心呼不妙。除了虞卿兰与虞婷,叶崇也在,旁边还有花嵘月和赵怡,几人一脸的笑,叶晨差点想拔腿就跑,但又能跑到哪里去。叶崇坐在上首,四女婷婷而立,不用多说,老怪这次定是动了真格的,明显又要逼婚。 “嗯,兰儿有事赶紧说,工坊的吴头还等我过去呢。”叶晨先找点茬铺垫铺垫,打算一有情况赶紧开溜。 “不识抬举。”叶崇眼中含着笑,分明是看穿了叶晨的心思。“好了,大家一起去吧。” “去哪里,有事在这不能说吗?” “就你废话多。”叶崇起身已走出堂去。虞婷拉着赵怡的手,花嵘月搀着虞卿兰,几人的站位,就像麻将的五筒,最中间的那个是叶晨。 “走啊。”叶晨被花嵘月推了一下,回头正要分说,虞卿兰也推了一把,含笑看着叶晨。 ‘走就走,老怪逼我娶女人,我本来还顾及你和婷儿的感受,大不了本侯照单全收,你们不嫌寂寞就行。’叶晨心中埋怨,但又觉不对,逼婚是要自己接受赵怡,花嵘月怎么也在,难不成逼婚之举,是花嵘月策动的? 叶晨越想越不对劲,花嵘月对自己的态度虽然明显,众人也曾旁敲侧击的提过,但那层窗户纸始终没有捅破,大家心照不宣就好。叶晨本想过些时日,找个合适的时机,大家再把话说清楚。 说到情谊,叶晨对花嵘月多少还是动过心思的。此女容貌俊俏,浑身透着艳光,要思想有思想,要胆识有胆识,更有着这个时代大多数女性所没有的魅力。叶晨想起那日九鼎峰之劫,为其裹伤时的情景。当时情势紧迫,叶晨没功夫分心,但事后时常想起,并会不自觉的回味起指尖与其肌肤相触的冲击,花嵘月娇美的身段,月色下那丰满线条顶端的玲珑。 叶晨夹在四女之间,低头走着。偶一抬眼,看到的是虞婷青纱罗裙下忽隐忽现的玉腿,顺着向上游移,叶晨顿觉尴尬。虞婷正回首望着自己,两人成婚数年,闲暇时常来常往无数次,但此时眼光相对,两人瞬间羞红了脸。 虞婷赶紧把头转回去,拉着赵怡的手,突然紧了一下,好像还冒出些毛毛汗。赶紧放开了赵怡,收摄心神。花嵘月看虞婷步子突然有些乱,忙问了一声,还以为虞婷哪里不舒服。 虞婷十分清楚叶晨刚才的眼神,只有在特殊的时候,叶晨才会有那样的表现。大白青天的,走在铭庆殿廊道上,还有旁人在场,看来今夜应该好好的服侍下自己的如意郎君了。虞婷想到此节,头自然的低下了些,都怨他公事繁忙,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几次像样的独处,要不然,怎会逼得相公在大庭广众之下,如饥似渴的望着自己。 听到身后花嵘月对虞婷的关心,在刻意的掩饰之下,叶晨的脚步没有乱。叶晨一时竟然分不清楚,刚才眼中出现的背影,到底是虞婷,还是花嵘月。心中已乱作一团,无论怎样压制,自己终究还是对花嵘月有了那方面的念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三女柔声细语的交谈着,虞婷则更多的只是回应,应该还没从叶晨刚才的眼神中回过神来。走着走着,到了铭庆殿东院,叶崇已在堂前小候了片刻。东院园子的中央,是一幢三层的建筑。 这幢建筑叶晨之前来过,因为太大,没有利用起来,便一直闲置着。堂外的门额上,多了一块牌匾,金漆蓝底,上书四字“一叶方寸”。 “你的官做得已经够大了,事情也越来越多,兰儿和婷儿精心为你置此书斋,为师得知后,便给你这书斋取了个名字,嘱你不要失了本心,行事需处处以天下苍生为念。”叶崇说完,不待叶晨回话,已走入厅堂。 叶晨闻言,犹如万仞晴空,突然炸响一声惊雷,羞愧难当。刚才自己满脑子里面,想得都是些啥玩意儿...... “但老子是你师傅,这里的名字用的是老子的叶,我先用着,等我死了再传给你。”叶崇补了一句,叶晨心头草马狂奔,也不知老怪啥时候看过武功秘籍之外的书。 “叶叔叔说你也喜好研读佛经,不知可是真的?”花嵘月开口一问,叶晨不知要不要答,支支吾吾含糊其辞。 跟着叶崇走了进去,虞卿兰开始给叶晨介绍。“此楼的穹顶高阔,冬暖夏凉。三楼放了书案,大半都还空着,十分通透,题诗作画再适合不过。为了防止美中不足,婷儿曾在楼上小歇过,幽静异常。二楼放的,主要是佛经,这个你可要好好谢谢怡儿,她不顾舟车劳顿,还发动了锦浩宫的许多门人,彖国大大小小的书院和禅堂能有的经典,基本都给你弄来了。”看书写字确实不错,题诗作画那不是要难杀叶晨。 经书自己有感时确实很喜欢看,但说到学习和看书,大多数时间都花在诸如兵法、计谋方面,再者就是与黑科技有关的数理化书籍,虽然手头少得可怜,也消耗了自己不少的时间。除此之外,一些地方的物志和风土人情,以及天龙陆历史方面的书,当然也有所涉及,叶晨心中嘀咕,赵怡要是真这么牛,怎么不把全天龙陆的奇书都弄来。 对于海量的经书,叶晨心中打起了退堂鼓。不用多说,这要不是老怪的意思,就一定是明增大师向老怪交待过的事。叶晨“哦”了一声。转身去谢,只慢了半拍,便被叶崇在脑后打了一个“火力果”。 脑后顿时热辣辣的,合十向赵怡作礼:“谢谢赵怡姑娘。”几女差点儿惊得眼睛都掉到地上。方才叶崇说要霸占此楼,看来终是戏言。 其实不用叶崇动手,叶晨也会诚心诚意的谢谢赵怡。在天龙陆赠阅佛经的情况不好说,在中土可是相当普及,善男信女们受佛经影响,性情比一般人和善得多,得到赠品都悉心奉持,不但会合十回礼,口中更是谦恭感谢,叶晨就深受外婆和居士们的影响。 叶晨谢过之后,伸手轻轻揉了揉后脑。这火力果是没有特意磨练过指力的人,打穴的一种手法,即手握成拳,食指与中指突出,以骨节击打对手的穴位。到了叶晨师徒这里,得到了叶崇充分的转化利用。火力果打在头上,要是足力而出,倾刻就是老大一个包,疼痛感觉异常明显,不亚于被器物所击,但并无内伤,也不会有创口,就是个疼,疼得你几有抽搐之感,连揉都不敢用力。叶晨初随叶崇习武之时,便屡尝此果,上一次被叶崇这么教训,应该是很久前的事了。 见叶晨谢得规规矩矩,叶崇不再计较。虞卿兰接着又向叶晨介绍:“这里一楼放的,都是叶叔叔从天龙藏中带回的籍册,要不是月儿妹妹能干,我和婷儿不知要整理到何时。” 为防止叶崇又来火力果,叶晨赶紧的又谢了谢花嵘月,点头哈腰的,十分诚恳。 虞卿兰为了这书斋,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本打算叶晨凯旋之时当作礼物相赠,谁料叶晨回来早了些,虽然部分书册还未整理完毕,已经花不了多少时间了。众人为了给叶晨一个大大的惊喜,此事一直瞒着叶晨,昨日匾额制好,刚一上牌,就忍不住出手了。“我们将这一叶方寸书斋赠与将军,乃是庆贺将军几经大战,且平安归来。明日就是十五,大家一起往澈溪寺拜佛如何?” 初一十五拜佛吃斋的习俗,对于善男信女来说,是雷也打不动的宗教习惯。叶晨满口答应下来,原来并没有人逼婚。但是,今日心头升起这么些杂念,并不是什么好事。 第126章 续展鸿图 叶晨还真需要个足够宽敞的地方处理诸般事物。十五一过,为了聊表感谢之意,叶晨在合萨口味最地道的酒楼摆了几桌,和书斋有关的人,都请来小谢了一番,快马一日路程之内,能找到的教书先生都请来了。参加宴请的也有许多军中将帅,叶晨决定在东院再建几间大小屋舍,给军中的大小将官们营造一个良好的学习氛围,同时也给条件差却想读书的人提供一个学习的地方。 一叶方寸,从书斋的名字看来,就是让叶晨修心养性的地方。但叶晨对这四个字有自己的见解。方寸者,小到只容得几粒微尘,若大起来,却应该可以装得进世界。 金刚经有云:“诸微尘,如来说非微尘,是名微尘。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 叶晨自然也有其他的心思,简国的万言斋,绝不是随便找块地方,放些书简就能成为天下读书人都景仰和向往的地方。叶晨只是觉得,有越多的人能从一叶方寸的藏书中获得好处,那么此方寸的存在便越有意义。 花了将近两天的时间,粗疏的把各楼书籍明目对着书墙看了个大概,除了暂时没发现武功秘籍和风月流俗之书,斋中所纳藏书,竟有几分包罗万有之相。二楼也绝不止是放了些佛经那么简单,亦有道家及天龙陆原生的玄学。其中的几格,自然科学的性质十分明显。 数日之后,叶晨的书斋在大力宣传下,迎来了第一批借书的人,杨德全和几名麾下将官。花嵘月对天龙陆的藏籍见识最广,不但如愿得了上卿的头衔,另加图书馆长之职,铭庆殿包吃包住,外加薪酬不菲。要借书的人只需登记,每日辰时和巳时开放。叶晨换了个“办公室”,处理起公务干劲十足。再过些日子,叶晨准备把东院弄成学堂,一个国家如果想长盛不衰,那么学问就必须长盛不衰。换言之,教育就不能长盛不衰。搞个试点,之后向主要城市推广,抱着向全国推广的目的,几十年之后,彖国就再也不用为人才问题而烦恼了。 这一日,叶晨在一叶方寸闲坐,虞博研送来一份收到的传书。最后的落款,是“乘”。毫无疑问,这是近阳修缘寺乘寂和尚发来的。具体的内容是“冉旧故寸木,特告有恙,怪疾遍村。” 叶晨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只是没料到来得如此之快,这份传书是邱寻懋找乘寂和尚发来的。“寸木”便是邱寻懋与叶晨通讯时用的别称,这两个字在邱寻懋名字中,拆开便能找到。“有恙”是叶晨与邱约定好的,这说明离生门已对彖国展开某项或某些行动,“告”字的前面加了一个“特”字,那么规模和程度就必须引起十分的重视。叶晨最担心的是最后一句,离生门不但已经对彖国行动,而且已经取得了相当的成果。“怪疾”是指离生门的渗透并未被彖国发觉。“村”字,在两人暗语中,指的就是国家。因为信鸽的小脚就那么长,一张帛条上能写的字,就那么几个。为了通讯安全,还要用一些暗语,所以想清楚的描述事件具体情况有一些力不从心。但作为情况发生的告警,这已经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了。 这些绝密的消息,对合萨体系内的人尚且要提防着,花嵘月就更不得一观了,叶晨拉着虞博研进行了主动回避,并嘱咐此事暂时还需保密。离生门突然对彖国采取了行动,无非就是几个目的。一、获取彖国的军政情报。二、对要人展开刺杀。三、在某一特定的时间点,实施一场对治安和民心的打击,影响彖国正常的社会秩序,进而打击耕种或生产。四、配合敌对势力在战时对彖国后方进行袭扰,破坏通讯等等。 再结合曾从何云峰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离生门此次行动,极有可能是冉国的手笔。不管叶晨所料能猜中几分,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冉国对彖国的态度,已经从笑里藏刀的敌视,转换为实实在的敌对,甚至磨刀霍霍,随时可能对彖国的软肋发出狠辣的一击。从上一年冬天,到今年春天,彖国大胜季国,虽然获得了许多好处,国力尚未恢复,再跳出来冉国这么个对手,着实不易对付。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果彖国就是黄雀,应该怎么应对身后的猎人呢?无数的问题在叶晨脑海翻来覆去。冉国这么快就调回了西面攻击聂国的主力?或者冉国完全具备两线作战的实力?冉彖之争发生的话,简国的态度会是什么样子?半死不活的季国,会不会又突然亢奋起来?每一个,都是令叶晨抓狂的问题。 对于近阳传来的这个消息,叶晨不但有些不安,甚至有些焦虑。一场与冉国的正面战争,就算立即着手准备,彖国至少需要数月的时间。而国库里的银子,和粮草能支撑多久,都还是不太确定的数字。先前虞昊在密函中提到的三年准备,或许对列国形势出现了明显误判。 叶晨的心情,就像季节一样,燥热起来,热得让人烦闷。晚间与虞卿兰和虞婷散步,叶晨的烦闷如何能逃过二女的眼睛。 虞卿兰细问而下,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兰儿去一趟冉国吧,如果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相公就可以放心了,如果冉国真的有所动作,我就顺势北入简国,去一趟中霄如何?” 虽然是商量的口吻,但对于虞卿兰的提议,叶晨当然赞同。只是虞卿兰在此敏感时期进入冉国,无异于羊入虎口,一不小心要是被扣为人质,叶晨将抱憾终身。 “要不我和师傅商量商量,请得动他老人家同往,此事才算周全。” 三人在铭庆殿西院瞎绕,正好遇上叶崇与几位统领,花嵘月与赵怡也在。这些人可不像叶晨一样终日忙于军政事务,大家有的是时间提升自我修养,魏翔拿着书本正与花嵘月聊着什么,王伟等人则向叶崇讨教武功,赵怡靠着廊道的柱子抱着手一言不发。 铭庆殿西院连接着军府,叶晨没有打扰众人,冉国有所动作的事还没有报与虞喆知道。与众人厮混了片刻,叶晨向军府走去,虞喆才是北铁和米援两郡的最高决策者。 三日之后,叶崇护着虞卿兰的车队,一行百十人,从合萨南门出发,目的地是冉国都城朱雀。四年前叶晨和虞卿兰在那里的一次偶遇,从逻辑关系来说,那次偶遇直接导致了天龙陆东面格局的刷新。 护卫虞卿兰的,还有虞博研的雷光营。恶战之后,彖国的资源基本都用光了,因为伤病和战斗减员,雷光营现在的编制不足百人。此次雷光营除了护卫任务,沿途能网罗的好手和潜在资源,也要尽力发掘,以壮大自己。在叶晨的眼中,一个人才的价值,与其国家的归属完全没有关系。 虞卿兰此行的目的,是借邓睿五十大寿之贺为名,到冉国一探虚实。同时表明彖国友好厌战的态度,礼多人不怪,先送些金银珠宝和歌姬过去,哪怕就只能多缓几日,对彖国来说都是巨大利益。虞卿兰从合萨出发,山水阁的人由霞城出发,在近阳会合后往西一路过去,一月之内就能到朱雀。 合萨的一众精英们,当然也预料到了此行的变数,所以叶晨在请求叶崇护卫使团的时候,叶崇基本没犹豫。叶崇的眼中的虞卿兰,与儿媳无异。难得的是,这儿媳本事可不小。说到情报和外交的能力,莫说合萨,就是整个彖国,虞卿兰也是专家中的翘楚。偶尔给虞卿兰当当护卫,叶崇并没有意见。 虞卿兰走了不到半日,叶晨又找上了虞婷。 “这次又要拜请婷儿,给为夫看看这奏疏上的内容,这里和这里,这几个地方说得是否足够清楚了。”叶晨将鬼画符似的奏疏摊于案上,指指点点说着。 虞婷噗嗤一笑,转身到书架重新取来新的奏本,“普天之下,只有我家相公的奏疏敢写得这么缭乱。”字迹缭乱些也还罢了,涂改无数,奏本上大块大块的墨迹,这里一个叉叉,那里又拉两根线,一列凃得三列宽,还有许许多多的“叶氏文字”。 叶晨的奏疏历来就是这风格,虞婷自然不是第一次见,但每每看到,都有些忍俊不禁。 “这几句真有意思。”虞婷是天下能看懂叶晨奏疏的第二人,第一位是虞昊。奏疏的内容如果得以通过,奏本便要入室留档,无论如何,如此马虎可不成体统,朝廷的体面还是要顾及的。 奏疏题为《进一步打好人民战争》,这几天叶晨绞尽脑汁,要绝对防止外部势力对彖国的渗透,单凭国家的防御机制来解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此事又不能放任不管,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增设防线,把人民和政府有效地联系起来。如果把国家和人民比作两张网,国家这张网强而有力,但是太过粗疏,对于一部分狡猾的鱼儿,避开这张网并不是难事。而人民这张网的节点数量和细密程度,将是前者的百倍甚至千倍,而且运作成本很低。政令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东西,“组网”只是叶晨完善彖国防御机制的第一步,条件允许的话,叶晨想进一步提升彖国的通讯水平。这一步要是实现了,叶晨就能赋予人民这张网更强大的能力,其作用将超乎列国所有统治阶级的认知。 叶晨的想法当然是好的,但放眼天龙列国,目下有资格一试人民组网的国家,也只有彖国了。 彖国的统治环境比起列国有太多的优势。彖国的贪腐情况,在列国是最轻的,彖国一直很穷,国家各阶层从上到下都形成了简朴刻苦的价值观。彖国一直很弱,时常被列国占便宜,于是国家只要充分展示出保护人民的意愿和行为,人民就会对国家形成高度的认可。以消亡的甄国为例,人民连国家的概念和感知都没有,如何能建立对国家的爱,没有这种爱国主义的支撑,又如何能冒着牺牲的危险,为国家去死战。没有了以上种种,军队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武装力量,遇到更强的武装力量,只有被消灭的结果。胡砥与虞喆同为一国太子,这方面的差距,已经是维度上的差距了。季国也好不到哪里,所以彖军方能在季国的领土堂而皇之的打了一场奇怪的战争,时而游击战,时而正面刚,怎么打,季国都着了道。 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叶晨和虞昊的积极作为下,彖国百姓比列国的百姓,更加明白“国”与“民”的关系,出于人类社会结构的组织习惯,以及知识分子苦口婆心的引导,人民会很自然地会把‘国’与‘家’拼接起来。换言之,由于彖廷统治思路的变化,在不断的实践和摸索中,彖国的凝聚力,动员能力,以及具体的执行力,在不知不觉中,已把列国远远甩在身后。 人民的网,当然由人民构建。每一个人都是这张网的节点,上至皓首老翁,下至三岁孩童,不论男女,无分贵贱。叶晨不但将原来亭长里长的职责范围落到了实处,还准备在彖国的村庄和城市设立“村委会”和“居委会”,每地的最高决策者不但要担任原来的角色,现在还要赋予新的使命,委员会要收集人员流动的信息,识别各地出现的生面孔,造籍入册,并做出合适反应。 彖国统治中央只有六部,而没有三省,据虞昊所说,这一编制居然是遵照了上古的范例。当然,无论天龙陆还是中土,这个所谓的上古范例叶晨都并不熟悉,行得通的路子,就是好路子。从基层建立一张绵密的网,同样可以从另一个方面,填补原先国家辖制的真空地带。赋予基层相当的临机之权,便大大提升了大事小情的应变消解能力,也省去了冗长繁琐的流程,还极大的降低了国家决策和行政资源的消耗。 叶晨没费多大的力,把奏疏的内容说了一遍。虞婷与叶晨结发数载,彼此不但恩爱,也十分明白彼此的心意。“婷儿有些想念父王和母后了,这份奏疏誊抄完毕之后,就由婷儿亲自去一趟霞城吧。”虞婷坐在叶晨的书案前,侧抬起头望着叶晨,星眸偶然一瞥,玉容闪过一丝幽怨。 叶晨站在旁边,从这个角度望去,明眸潋滟,红唇灼灼,青纱下香肩的线条绝美,若隐若现的淡香袭来,玉指纤纤,奏本上的墨迹,与人一样隽秀娇妍,就像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虞婷继续誊写,叶晨的手已轻轻落在其肩颈。几下拿捏过后,虞婷架好了笔,秀目缓缓的闭上,面色更加红润了些,叶晨忍不住低头一亲芳泽。本能驱动之下,叶晨一手揽住虞婷盈握的腰肢,一手缓缓的游移。 虞婷慵懒的闭着眼,靠在叶晨怀中,不知何时张开的红唇,费力的呼吸着。偏偏此时,叶晨又找上了这副红唇的麻烦。片刻之后,虞婷干脆站起来,转过了身,叶晨刚坐到软椅上,一双柔荑便从叶晨厚重的肩上环过,叶晨的脸便落在了丰满香艳之上。 “婷儿舍不得与你分开。” “我也舍不得,这件事让别人去办吧。” 两人都尽量抛却身上的多余,虞婷纵还有话要说,但此时的言语,是那么的多余。单薄的小衣在烛影下有些张扬,每一寸肌肤都在期盼着爱抚。虞婷轻轻哼了一声,身体自觉的迎奉着,小衣已为汗湿,散披在身后的长发,也有节奏的跃动。每一次,虞婷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极磁的声音,这便招来了叶晨更猛烈的疼惜。 第127章 络绎不绝 聚散的真谛在于,没有离别,便不会有重逢的喜悦。朝朝暮暮只是诗词歌赋里的情怀,并非实实在在的生活味道。 次日一早,虞婷伺候着叶晨早饭。还没吃完,虞喆差来的人报入,“太子殿下收到从米援发来的消息,请大将军议事。” 树欲静而风不止,叶晨赶紧喝完了小米粥,要随小校而去,虞婷却拉住了叶晨的手,“婷儿有话,唉,相公早去早回。” 当着侍女与小校的面,叶晨稍微擦了擦嘴,就往虞婷脸上亲去,手还有些不规矩:“我回来再说吧。” 议事的内容,其实早在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的有些快。容国与简国,在今春的博弈中,损失了南面的几座城池,而那几座城池本就是去岁趁简国内乱空虚夺来的,那几座城池欲拒还迎的向简国投降了。容国左右逢源,既与离国结成了同盟,又不算得罪简国。更加腾出手来,怂恿着季国一起灭了甄国。比起这几座城池,甄国大片的土地都被容国收入囊中。 季国在与彖国的较量中吃了大亏,一时难以振作,在容国眼中变为了另一场盛宴。 “再等等看吧,事情绝没那么简单。”叶晨深知,现在的季国谁都可以去占点便宜,但吃得下去,还得消化得了。 “冉国现在对我国还虎视眈眈,但这样好的机会,错过了岂不可惜。”虞喆的分析也有道理,北铁和米援两郡,如果立即着手粮草和兵马的准备,五万人马的作战还是可以支撑一两个月的。 魏翔发话到:“以季国现在的情况,如果我国与容国南北夹击,不论分兵迎击,还是收缩防御,其结果都不可能乐观。但简国和冉国的情况还没有弄清楚之前,不宜妄动。” “小兰嫂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此事我看还得君上定夺。”于军政之事,王伟平日话不多,但有话可说的时候,往往也能切中要点。 “胡兄弟那边如何,要不要把人请来也参详参详?”除了直接攻击季国,叶晨心中还有其他的打算,于是开口征求虞喆的意见。 这口开了也白开,虞喆连话都不答,只看着军图发呆。自从绥同被容国攻破,甄国已经没有了,一位亡国的太子,手头没人没银子,就算把甄国搬出来,已没有多少意义。叶晨想让胡砥参与进来,并不是打算指望甄国的名头能起到什么作用,而是把胡砥看作了自己人,以胡砥的武艺和能力,做个参军参将什么的,完全没问题。甄国那片土地上不管插了谁家的旗,只要胡砥肯说话,就可以明确的界定侵略性质,号召人民进行斗争。 春季作战之后,彖廷将北铁和米援两郡均划与虞喆直辖,大佬态度明确,众人便按虞喆的思路商议起对季国用兵的事来。此时门外小校来报,季国使者求见,众人眼睛一亮,收拾了厅堂,虞喆唤入。 这位来使是季国霍家之人,三十来岁,一身剑客穿着。霍谷拜进堂来,难掩身上风尘仆仆。通常的使者,到了地方都要沐浴更衣,约定时日后会面,礼数方足。现在正是上午辰时,这霍谷肯定是刚到合萨。 几人相互认识了一下,方见完礼,霍谷便直陈其事:“列位均是英雄人杰,必知在下此来所为何事。”不给众人打断的机会,霍谷接着说到:“贵我两国若能结盟,贵国乃是真正大仁大义,季国上下铭感之外,必有厚礼重谢。” 叶晨一听就觉有戏,今春两国鏖战,后来两家国库吃紧,便定了休战之约。休战的约定是有了,但两国属于赤裸裸的敌对状态。突然派人来结盟,说明季国发现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形势,对于霍谷说的重谢,叶晨倒是有些期待。 奉与霍谷的热茶总算是端上来了,虞喆显得有些冷淡,叶晨顺着话头,几人叙谈而下,倒也有来有往。霍谷一行百十来人,自然是带了厚礼的,由于时间紧迫,霍谷便带着十几名家将先赶来了。这一次,季国樊霍两家一改往日作派,居然同时来游说彖国,霍家去了米援,樊家便来到了北铁。 叶晨心念电转,季国与彖国结盟,最坏的情况,季国少了一个对手,可以全力对付容国,若再能请得彖国出些战力,对于季国来说便是最好的情况。 “季国承认被彖国攻占的领土为彖国所有。”霍谷此来,也确实是做了些准备的,单这一条,就十分有诚意。列国之间攻伐,自家的旗号可以插到对手的城楼上,但这只代表占领,从占领到辖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因为对手缓过劲儿来,随时都能打回去。地域带来的归属感,并不是德政可以迅速消解的。试想一位七旬老翁,一辈子以季国子民自居,突然某天就变成了彖国子民,这种失落感,就像是说,您老这辈子白活了。所以从精神和情感上来说,就算老翁享受着彖国仁政之德,但一辈子的习惯已经很难改变,在潜意识中,老翁生是季国的人,死是季国的死人这种思维,并不足为奇。 霍谷继续表示着季国结盟的诚意,虞喆的态度缓和了些。而叶晨,还停留在刚才的问题中。人民对自身归属思维的习惯,应如何去改变?这个问题解决不了,占领的地方再多,处理起来就越麻烦。近阳没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收了大量的永安郡的流民,原住民的人口比例本就很低。再看北铁郡,就是最好的例子,季国占去三十多年,彖国一打回来,人民就名正言顺的自称彖国子民。 如若季国此来结盟成功,就意味着,彖国把冬春鏖战夺来的土地,合法的消化掉了,加上新政的积极作用,米援才会真正成为彖国的一部分,而不是貌合神离的附属。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地,众人正逐渐构筑着美好的愿景,又有小校来报,简国使者求见。 “已至午时!什么鬼?”叶晨忍下了‘简国使者不是来赶饭的吧’这句话,转头望向虞喆。 “结盟之事,容我向朝廷禀报方能答复,霍先生远来幸苦,舍下略备薄酒,咱们边吃边聊如何。”虞喆素来憎恶季国,依然不失礼数,命人安排膳食。 简国的使者是礼部的景远,景冲最小的堂弟,颇有能耐的一位,年纪比叶崇小不了多少,叶晨在景府的时候有过些交集,谈吐见地不俗。自报来意,却是奉阁老之命,接花家大小姐回国。 既不说破,叶晨怎好相逼,景远此行的目的,除了季国的局势,其他的事,不过都是托词与笑谈而已。在叶晨的建议下,虞喆一不做二不休,又邀请了胡砥。合萨军府朴素的一间偏殿,同时招待了季、简、甄三国的人,加上彖国的几位,坐得挨挨挤挤。这顿饭,彖国几位吃得乐呵,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霍谷与景远有过些交情,两人闲聊了几句,景远也是久经宦海之人,并没有急于表明简国的态度。席间众人所谈,多是叙旧与些风土,同季国之困全无关系。胡砥两次要向霍谷发难,一次被叶晨劝住,一次被虞喆劝住,寄人篱下,一人独喝闷酒。 要是合萨能拿出点像样的名山大川,叶晨肯定会背着彖国朝廷临时搞一次会盟。到了下午,虞喆单独与景远相谈,叶晨则像个陪客,一会儿负责安顿霍谷,一会儿还要开解胡砥,顿时忙得不可开交。 景远与霍谷一样,连夜赶路,所以中午到的合萨,明明是赶路来的,交给叶晨一封景冲的亲笔书信,却只攀交情,表现得仿佛对季国面临的问题一无所知,虞喆也不点破,如果彖国在这当口装傻,最多是错过一些不太紧要的利益。 叶晨回到铭庆殿时已近二更天,虞婷等得都快睡着了。见叶晨回来,赶紧打起精神服侍一二。 “都说了不用等,美女熬夜老得快,何况我家这位,可是万金之躯。” 虞婷无心与叶晨厮磨:“你向父王谏言的奏疏基本整理好了,明日婷儿就动身去霞城,有些细节还是婷儿当面给父王解释解释比较好。”虞婷服侍着叶晨盥洗,在这方面,从没把公主的身份什么的当回事儿。 叶晨将虞婷拉坐到自己腿上,一边洗脚,一边不规矩起来,弄的虞婷春潮暗涌。“婷儿别去了,那奏疏我差人送去,哪有动不动就让公主殿下当信使的道理。” 虞婷赶紧摆脱了叶晨的胡来:“还有个事,回去之前要和你说。” 叶晨点头,一本正经听着。“嵘月妹妹和怡儿都是好姑娘,她们的心思婷儿看得出来,可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片情意。” 叶晨顿时摸不着头脑,莫不是虞婷试探自己?最近全凭花嵘月与赵怡打理书斋,往来确实有所增加,却并无逾越,婷儿吃醋了? 前面叶崇和虞卿兰也提过这事,但做人不能贪心,叶晨当即就回绝掉了,看样子小别在即,为什么虞婷会又提到此事。 “这也是兰儿姐姐的意思,她去冉国前与我交待过。明日我就要离开铭庆殿,你必须表态。”虞婷红着脸,不知是因为此事有些令人纠结,还是叶晨动作越来越嚣张的缘故。 “有你和兰儿,吾愿足矣,就不要乱点鸳鸯谱了。”最近列国那些破事,越来越令人心烦。叶晨才不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与自己的娇妻在一起,才能放下心头烦恼。轩窗外挂着一轮弯月,夜风清凉,叶晨出汗的念头一来,虞婷的挣扎只会火上浇油,过程无非凌乱,结果无非酣畅。 叶晨与二女聚少离多,虽始终恩爱有加,这几年却没有添得一男半女,多少有些遗憾。叶晨知道,这事不能推给二女就了账,因为有些时候,是自己的念头在作怪。身逢乱世,自己都活得有些朝不保夕,再添了儿女,自己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留妻儿们在世上,只会受人欺凌。为自己添房纳妾的想法,虞卿兰很早就提过,不是叶晨身边不具备条件,而是叶晨始终没跨过心中那道坎。另外,叶晨多少有些完美主义的情结,妻妾除了称谓上的区别,两者并无二质,关键是蛋糕只有一个,分的人多了,每个人得到的就少了,这是叶晨心中的另一道坎。 对于受到先进社会礼法教育熏陶的男人,这无疑是一个悖论,男人的原始天性会自然的向往妻妾成群,但男人对自己女人和家庭的责任感,又会促使男人去有意无意的压制这种天性。在叶晨的价值观里,对这种天性的放任,基本上等同于把人变为禽兽的放任。 虞婷还妄图逼着叶晨表态,叶晨把这香软的佳人逗得更加急切了。叶晨含糊应过,享受着虞婷的每一次吐息之声。不就是娶妻吗,不就是造人吗,叶府养得下,大不了叶将军我加倍疼爱,就像今夜这样。虞婷呼吸愈发急促,两人脊背和胸口多了一层绵密的小汗珠。情到深处,虞婷弓着腰往叶晨胸前左右一阵小嘬,两人最热烈的渴望,转眼就将来临。 像近期这样频繁运动,说不定婷儿在霞城耽搁些日子,便会惊喜的发现,要做娘亲咯。 第128章 制而不衡 隔了一日,景远一大早就到军府拜见虞喆。既然是商议要事,叶晨当然也要在场,昨日虞婷已经动身去了霞城。叶晨身边只留了几个乖巧的侍女,按时上班打卡这种事,下人怎敢在叶晨面前放肆。虞喆派人去召叶晨时,这位风雨侯还在莺花无限日高眠。 叶晨胡乱吃了些早饭,故意不修妆容,心想着等着景远亮出底牌,然后回一个“无所谓”,或者“不在乎”的答复,定要逼简国就范,三路攻离的账还没算完呢。 简国一如既往的主张权衡列国,在季国的问题上,既然景远不肯表示出真正的意图,彖国主动一些又何妨。叶晨故意指东打西,大胆的提出希望简国出兵,与彖国一起攻击,冉国。景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季国这边乱成一锅粥,怎生突然要去攻打吃瓜群众一般的冉国?景远此行的使命和策略可没这方面的考量,先吃了一惊,转瞬便明白了叶晨考量。 “不能再放任容国继续做大了,不知贵国可有良策。”景远有些不自然的表情下,挤出两句话。 叶晨心中好笑,哪里有不远千里赶来,反而向别人求计的。况且,简国不想让容国做大,难道会由得彖国做大吗?叶晨想到景冲写给自己的私信,上次三路攻离的事,景冲可是上演了壮士断腕的好戏,差点被当腕断掉的,不正是叶晨与其率领的两万彖军吗。 以景冲的眼神,不可能看不出,彖国最恨的就是季国。现在季国倒了霉,就算不落井下石,已是彖国高抬贵手,出兵相助季国绝无可能。 “在下不敢厚颜请彖国出兵帮季国的忙,但容国已经把甄国的一半占了,当下季国空虚,任由容国再把甄国剩下的另一半吞掉的话,除了西北恒国那一片,天龙陆之北,可是好大一片疆域。单是甄国的土地也还罢了,剩下大半个季国要是也被容国拿下,届时贵我两国腹背受敌,怎么说都是大祸。”景远的言语说得还算中肯,先为彖国着想,再想办法达到简国的目的。不愧是外交的老江湖,套路走得规规矩矩,胃口也调得十足,让人有一种下场玩两把的冲动。 虞喆虽然年纪轻轻,但列国的算盘怎么打的,心中怎会没个数。简国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半死不活的季国,被容国轻松的收拾掉。就在虞喆与景远笑谈间,叶晨貌似想清楚了景远此行的目的。于是又开了一个玩笑:“实不相瞒,我国正为攻击季国在各方进行着准备,但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远兄转告阁老,若能对我国成全一二,贵国欠我的城池便不要了也行。” 只要肯还价,生意就有着落的可能。先说简国欠彖国的城池,叶晨将离国顾城、备徂、蒙荻三城的印信先后送往中霄,那就是等于说,简国如果说话算话,需从东南面与彖国相邻的地方,划三座城池给彖国。另外,蒙荻的印信到手了,也就是说叶晨完实现了景冲的战略意图,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进行了对离国主力的牵制,虽然叶晨逃回来了,可是两万精锐没了,按理说简国应该对彖国补偿,就是第三只锦囊上的五座城池。如此算来,彖国应有八城入账,就算没有一个郡的地盘,半个郡总是有的。 这件事,叶晨就是说着好玩,莫说景冲,就是个傻子,也不会兑现这种承诺。而且,叶晨根本没有与离军的主力硬刚,更别提牵制了,反而是何云峰一个人,就牵制了彖军所有力量,而且还让彖军知难而退。何云峰花掉的三千石粮食,比起调动大军前往备徂决战需要的损耗,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除了不能任由容国做大,景远完全没有表明简国的意图,这让虞喆和叶晨有些气恼。不能猴急的道理,这太子与他的少傅处之还是稳当的。 转眼又过几日,算算虞婷或已至鹤塘地界,为了去向虞昊解释叶晨的人民战争概念,虞婷不辞劳苦,当然也有叶晨交待的另一项秘密任务。虽然是国内的行程,但考虑到列国各类大小势力渗透捣乱的可能,叶晨还是调动了王伟和他统领的水影营进行往返护送。王伟双剑门的江湖出身,又多向叶崇讨教,是目前合萨能调动的唯一高手了。虞婷这一趟来去,最快两月,迟则半年,佳人不顾自己相思之苦,临别反而再三嘱咐叶晨,不可落下了为叶氏开枝散叶的功课。叶晨既感动,又惶恐。试问心思都在二女与彖国身上,哪有雅兴去招蜂引蝶。 这几日间,霍谷从季国带来的礼物可算姗姗来迟。数车金银古物,名器上品之多,令人瞠目结舌。如果按价值计算,小五商队一场经济战打下来,也赶不上季国为了结盟送出的这些礼物。季国这次送来的礼物,虽比彖国得到的“天地”一藏珍稀不及,却已经相当有规模了。这说明季国的高层,并不缺乏独到的眼光,一来是看好彖国现在的实力,二来是准确预见到列国对季国的觊觎之心。 季国结盟的礼物,是大白天浩浩荡荡送进合萨的,除了护卫的武士威武异常,一眼望不到边的车队中,还有十几辆载着悉心搜罗来的美女,仿佛是有人曾经偷听了叶晨和爱妻准备开枝散叶的深宅私语一般。 由于季国的礼物太多,穷惯了的彖国,并没有足够的私库存放,于是在军府门口又将车队分流。一半搬进军府,另一半送往铭庆殿存放。 无论心情多么得不愉快,景远还是客气的向虞喆满口道贺,并目睹着彖国一车一车的收礼。就在几年前,季国的口中,还将彖国的人称为彖奴,亦唯简国马首是瞻,想不到几年后的今天,原来的奴成了巴结的对象,原来的江湖大佬已从别人恭维的眼神中,找不到自己的身影。 结盟一词,本就有平等互利的意思,季国不惜血本的献上厚礼,已现交攀之态。简国的江河日下,和彖国的气势如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加鲜明的是,趾高气昂的季国,主动献上了膝盖。 景远回到驿馆,只觉如坐针毡,换了套鲜亮的朝服,准备好节杖,是时候与彖国的太子进行一下正式的会晤了。 在季国的问题上,简国终于亮出底牌。季国春季时与容国两路合击,两家各占下甄国的一半,简国无法阻止容国对季国动手,就改为了容国可以有限度的对季国动手,那些本来就不是季国的土地,季国消化不下去,简国和容国就代劳了。季国交出夺来的甄国土地,最北的一半给容国,剩下的一半给简国。如此一来,季国不与容国接壤,容国便无法趁虚而入。 景远代简国开出的条件不菲,虞喆并没有立即答复。叶晨在一旁讨价还价,除了八座城池的问题,叶晨还提出了要借万言斋两支天龙令的要求。那两支天龙令一名“常为”,一名“万法”,简国早已得了藏中之宝,天龙令留在万言斋,无非是荣耀的象征。万法那枚天龙令与彖国的的种种纠葛之中,也包括叶崇的左臂。 叶晨借叶崇左臂为由,提出这个要求。一枚无用的天龙令,在国家现实的利益下或许无足轻重,又或许显得十分无礼,但叶晨却坚持这个条件。 借天龙令的事,景远不置可否,但并没有拒绝。叶晨口中说的,是自己曾为这支天龙令差点豁出性命,想借来一观,等看得腻了,便交还给简国。 景远当然知道这不是叶晨的真实目的,只当是彖国要索取信物,各自都开足马力的算计着。要是景远见识过铭庆殿的工坊,就一定会明白,这两枚天龙令是绝对不能交给彖国的。铭庆殿的工坊中,是许多乱七八糟的铁疙瘩,体积最大的那一座,便是叶晨的冲床。要制造中土解放战争中用到的一款神器,就需要那枚叫做“万法”的天龙令做榫头。彖国现在不缺精钢,叶晨的知识中也没有精密加工的积淀,而结构简单,且皮实可靠的冲压件,就成了最佳的选择。 与景远的谈判,持续了两天,第二天霍谷也参与进来,三个国家基本达成了共识。简国同意彖国与季国的结盟,简国负责与容国交涉,也主要负责休养息战谈不成后,可能会发生的武装斗争做力量准备。这方面,季国和彖国也要出一些人马,季国多出人,少出粮,彖国多出粮,少出人。除此之外,彖国还要负责应对南面,冉国可能做出的危险举动。彖国能够获得的好处,就是彖国今年从季国占领的土地,得到季国朝廷的承认,还有就是那几十车包括妇女在内的“礼物”。 至于八座城池的事,简国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十分明显,不抵赖,但是也不做任何承诺。这件事虞喆看得很开,简国主动授人以柄,彖国与之谈判时,便始终握有很大的主动权。都说格局有多大,事业便能做多大,彖国的格局,又岂会是几座不足千户的城池。 诸事商定,只隔了一日,霍谷便领着季国的武士们匆匆北返。又过了两日,叶晨送走景远,花嵘月与景冲身边的人向来熟络,顺便写了家书一封。简国的人在合萨做了些什么,当然逃不过叶晨的眼睛,三路攻离的事情,叶晨中路作假之实,也只能瞒到这里了。 伏月出兵,彖国由米援准备两万人马待命,以备简国与容国谈不高兴之用。合萨一地,就是将后方送来的粮食,不断的向北输送。 当晚叶晨独自在书斋看了会儿书,翻来翻去看了几样,心中难定,干脆展开军图研究。列国都有各自的盘算,简国的意愿如果能够顺利进行下去,简国的版图的形状就可以用怪异来形容了。右上角长长的伸出去一大条,就像一块大石头绑在粗壮原始的棒子上。而这根棒子,一直向东北延伸,仿佛要冲出地图去一样。季国的版图看起来就寒颤多了,比自家的北铁米援两郡大不了多少。 正自神思,叶晨只觉左颈一凉,瞥眼一看,是归无的一截刀尖。叶晨暗怨自己大意,没想到列国各类势力对彖国的重要人物的暗杀行动,这么快就来了。 一叶方寸园林古朴广大,此时入夜,居然来了刺客。 叶晨额头微微出汗,平下了气息稳稳的说到:“阁下是要做一个叶某自杀的假象吗?”叶晨说着缓缓将头侧了一些,眼角的余光却看不清身后何人。 身后的人也不含糊,竖起刀面就在叶晨脸上拍来。就这么一愣神的时间,第二下还没拍到叶晨脸上,叶晨右手已拿住归无刀背,左手上抓,竟扣住了刺客脉门。接着顺势一拉,一声惊叫之后,香风掠过。 哪里是什么刺客,薄纱下若隐若现的这支玉臂不认得,这支袖子袖口的纹饰却认得,简国的风格。 不知这位大小姐哪根筋岔了,今日却来这么一出。叶晨方才生死之间,招招用的都是全力,看清了人,赶紧松手,却为时已晚,花嵘月惊叫只因手腕被叶晨拿住,痛楚不过。 叶晨手上的力一下松得无影无踪,花嵘月把手甩脱,绕开书案就往外跑。什么针对彖国重要人物的暗杀行动,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是一种多么不要脸行为。 叶晨还从来没有对女人下过如此重手,心中愧疚,翻过书案跃到门口。叶晨后发先至,只需把两臂一张,自然能拦住花嵘月,但显得太过浪荡,于是闪电般的把门关了。这一下叶晨自己也后悔,就是想道个歉,但猛然关起门来解释,好像已经不是浪荡那个量级的行为不检了。 花嵘月捂着手,面有泪珠,一脸的气愤。叶晨就是猪也能想到,刚才那一拿,对于不会武功的弱质女流,是多么的痛。花嵘月自来要强,这眼泪肯定是痛得离谱才流出来的。 “对不起,很疼吧,我…我错了。”叶晨的道歉颇有诚意,就是说得全不在要点,听起来颇没诚意。 “把书弄乱还出手伤人,让开!”花嵘月气愤难消,绕开叶晨,左手甩到身后,右手就去拉门。 叶晨见对方毫无原谅的迹象,大手往门上一拍,那门是死也打不开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拿刀架我脖子上,我还以为是刺客。”叶晨急忙解释着,手却不从门上挪开。 “好啊,我原来是刺客,今日行刺不成,大将军把我打入死牢,自己整理这破书斋吧。” “只要大小姐息怒,在下整理自己的书斋也是应该的。”叶晨继续解释着,希望花嵘月能消一消气。此时想来,最近每次来书斋都是饱览群书,看完确实没把书简归位,加上今天“动粗”,这下可把花嵘月惹毛了。 “什么女权,什么民主,都是你骗人的,本小姐看透你了,我这就回简国。”花嵘月此语一出,叶晨像被谜之天雷轰了一下,这是彻底的找不着北了。自己有失在先不假,怎么又扯到了自己平日的言论,女权和民主的言论有错吗?先前几次轰都轰不走的人,今天竟然百八十度态度大反转。 被这么一挤兑,叶晨也牛气上头,“不许走,今天的事解释不清楚,就不许走。” “不必多言,本小姐才懒得听你解释。”花嵘月死活要出去,伸手就拉叶晨,两人拉拉扯扯间,叶晨本来还算整齐的衣服就这么乱了。 “那我就不解释了。”叶晨的手顺势向前一滑,便稳稳的握住了花嵘月的后颈,手上若有若无的施展着消除疲劳大法。 花嵘月这一惊非同小可,平日里两人素无肌肤之亲,此时那只大手完全控制了自己的后颈,厚重得颇有几分舒服,一时惊怒交集。更糟糕的是,叶晨双臂一收,自己整个人就像小鸟依人似的撞进了叶晨的怀抱。 “叶晨你!”花嵘月的语气有些错愕,挣脱叶晨的侵犯后双手攥成拳头挡在身前,防御态势明显,却十分享受刚才对方在自己后颈的拿捏的那几下。 “既然无需解释,就让我们的误会更深些吧。”叶晨脱去自己的外袍,随手一扔,然后故意撕扯着自己的衣袍,俨然一个凶狠的采花贼。莫说花嵘月不会武功,叶晨脸上的狞笑完全可以唬住任何一个想要守护节操的女子。叶晨此时衣裳不整,上身大部分裸露,肌肉优美的线条,更加显示出暴露狂的毫无底线,接下来的一幕花嵘月几近发疯。 只见叶晨反身开门,跳到门外放声狂笑,自捶胸口不说,还大呼“爽快!”数声。 花嵘月恨不得一头撞死在书斋。形势顿时逆转,花嵘月赶紧将这疯人拉回门里,然后关上了门。 “你…别这样,叫人看见不好。”花嵘月的脸通红,还烧得厉害。 “反正不必解释。”叶晨扑向花嵘月,只觉此女一吓就乖,不如多吓几次。 不知是不是来不及反应,花嵘月被叶晨挤到书架上,闭目侧首,两手蜷缩,烛光下动人的身段有些呼之欲出,叶晨双手钳住花嵘月双肩,所触弹软柔滑,幽香阵阵袭来,让人觉得难以抗拒。 见花嵘月不再发脾气,叶晨强压心头欲火。‘今天先吓一吓,看你以后还嚣张,替本将军整理书斋是你的荣幸。’ 叶晨正准备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收摄心神的同时,顿觉不妙。楼梯下的暗影中缓缓走出来一个人,手里明晃晃一把短刀,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归无。‘我去,又是归无!’ 正是来者不善,叶晨暗运脉流诀,看来只得以千叶掌一战了。 “赵姑娘?” “怡姐?” 叶晨和花嵘月异口同声的说道。刚才的一幕幕肯定都被赵怡看在了眼里,也不知赵怡什么时候藏在楼梯下的,叶晨手中拿着外袍,这回是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赵怡没有答话,稳稳走到门边打开了门。“月儿,要回去吗?” 花嵘月的脸红得有些不正常,迈着碎步赶紧跟了上去,螓首深埋,恨不得埋到地缝里。 叶晨本想解释,却不知从哪里开始,只得望着二女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赵怡离去前的眼神中,除了孤寂与凄冷,分明还有杀意。叶晨心中有些后怕,刚才若继续吓唬花嵘月,会不会被赵怡当成淫贼一刀杀了,也未可知。 当年锦浩宫那一幕,要不是赵怡有晕厥的毛病,叶晨十成已经做鬼了。 第129章 莺莺燕燕 次日一觉醒来,叶晨用过早饭,好好的收摄了心神一番。铭庆殿中近来多了许多女婢,各个莺歌燕舞,妖娆主动。昨夜的事,介怀也没用,有机会再解释吧,叶晨的心中恨死了“不必解释”这四个字。 最近工坊的研发还算顺利,叶晨每日都会到现场参与一些工作。想起昨夜的事,还是先去了一趟书斋。 推门进去,里面还是昨夜离开时的光景。叶晨故意放在书案上的书简,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归整到书架里去。叶晨转到工坊,依旧是热火朝天,四处叮叮当当敲打个不停。不同的是,工坊里多了几道靓影,除了赵怡与两个叶晨送的女婢,花嵘月和她的女婢也在。 叶晨到了工坊,匠人们历来都十分尊敬。叶晨照旧打了圈招呼,然后向“攻城狮”们询问着最新的进展。 铭庆殿的匠人们,凡有某一技能长于众人,叶晨便会亲封“工程师”名号,多行研发与指导之职,但此间所研所产,均为战用,叫着叫着,这名号就被人听成了“攻城狮”。工坊工作气氛热烈,匠人们也乐此不疲,倒是十分应景。 叶晨找了个当口,正准备向赵怡解释一二,无奈此间嘈杂,根本说不下去。可以说话的时候,叶晨又被匠人们拉住了话头。到了中午,叶晨与匠人们一起用饭也是习惯了的事,除了花嵘月自觉新鲜,其他人倒没觉得与往常有何异样。 午饭过后,陈头儿找了个时机与叶晨说了几句,叶晨一时也没了主意。 “赵姑娘平日无事便会到工坊走动,忙的时候还会帮工,赵姑娘不是娇生惯养的性子,并不影响什么,时间一长,大伙也都习惯了。但最近府中多了些女婢,女婢跟着她们的主上本也无可厚非,但是莺莺燕燕全都到工坊来了。”陈头说着,脸现为难之色。“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妙龄女郎,工坊的活计不但帮不上什么忙,还让工人们分心,近几日,不但产能下降,残次品也不少。” “她们只在工坊活动吗?”叶晨更关心的是黑科技的保密情况,合萨的黑科技的秘密列国迟早会知道,但越迟越好。 “这个到没有,军侯有严令,工坊不得擅入的地方,谁也没进去过,守卫的军士也从不敢懈怠,加上几位统领时常巡视,没出什么问题吧?” “我知道了,陈头费心,还是那句话,有情况随时可以找我,这些女婢,我会约束她们的。陈头叫人把赵姑娘叫过来一下,我在那边等她。” “还有一点,军侯也常提醒我等,工坊之地,不但搬来搬去的都是重物,锻打那边尤其凶险,昨日赵姑娘还被火星子烫了脚,还望军侯多多约束她们,若是受了伤,我等吃罪不起。”陈头一边说着,告辞给叶晨叫人去了。 叶晨别了陈头,就在工坊相对安静的一角等候,工坊不单是打造普通的军器,保密工作不容闪失,安全工作叶晨也从不敢大意。莫说火星子烫伤什么的,院落的东边那几间府库,可是名副其实的火药桶。 叶晨心头纳闷,赵怡最近出现的地方,不是书斋就是工坊,锦浩宫光大宗门的事好像全都不用管,难道赵瑞那个不太成器的家伙,突然变得很有担当了? 不一会,赵怡带着两个女婢来见叶晨。三女穿得都是长靴加短裙,布料还算厚实,但膝盖以下还是有部分皮肤暴露在外。腰带扎得紧致,轻薄的罗衣袖口不大,外面加了个坎肩,三人就像一个模子造出来的。赵怡会武,腰侧还多了把不大不小的匕首,娇媚中透出一股热辣。叶晨看得出,三女这没有长裙大袖的穿着,是真心为工坊帮忙,心中多了几分谢意。 “不知大将军唤我何事?”当着旁人的面,赵怡对叶晨不失礼数,抱拳一拜,与身旁的两个女婢形成鲜明的对比。不单是参见的方式,还有冰火两重天的神情。 这两个女婢是季国之前送来的,一个唤作阿晴,一个唤作阿香,见了叶晨没有半分做作,眼神娇美,笑得甜淡。在几女的眼中,这一身“工服”反而让叶晨有些不自然。 “我与赵姑娘有些话说,你们先回去吧,回宅子去,工坊很危险,不适合姑娘家。”叶晨的逐客令,招来了一阵秋波,两女从命转身去了,不时冲这边回眸一笑。风闻叶大将军人品极佳,要是能入得了这英武大将军的眼,朝夕侍奉左右,余生便可不再孤苦飘零。这在新到铭庆殿的众女婢当中,已是普遍的共识。而这位叶大将军,平日主要在几个地方出现,工坊就是之一。 “你的腿没事吧?”叶晨说着,两眼已经打量着赵怡修长的腿。赵怡自幼习武,浑圆的腿看起来极富弹性,只可惜这天工之美中,出现了瑕疵。赵怡右腿膝盖上外侧的地方,确实有蚕豆大的一处烫伤,疮口呈淡棕色,很显然水泡已经被刺破,看着令人心疼。 “就为这事?” “就为这事,恩,也有昨晚的事。” “赵怡自己不小心烫伤了腿,不劳将军挂怀。昨晚的事,不知将军打算如何治罪,赵怡听凭发落。” 叶晨心中一阵恼火,但自打认识赵怡,此女就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冷若冰霜。思量再三后还是婉言到:“昨晚…就是个误会,花老三拿刀架我脖子上。” 赵怡噗嗤一笑,“月儿人美,心肠也很好,你却乱叫些阿猫阿狗的名字。” 这一笑,赵怡的眼神瞬间灵动了起来,两颊春风嫣然拂过,叶晨看得有些痴了。 “你也很美,就是别冷冰冰的就好了。”叶晨是真心赞叹,但说完就后悔。赵怡刚露出的笑颜,像被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骤然吹来的风雪,顿时吹得无影无踪。就算是炎热的伏夏,叶晨也感到一股寒意。 “喂,我还没说完呢。” 赵怡头也不回的走了,叶晨本不想与之纠缠,但渐渐远去的那份单薄与孤寂,终于还是驱动了叶晨的脚。叶晨大步赶上,四目相对,一人看到了炎夏炙热的火,一人看到了寒冬渴望消融的冰。 叶晨轻轻的抱住了赵怡,“让我抱抱吧,我见过的女性里,你是第二坚强的。” 赵怡没有对叶晨突如其来的怪诞行为做出反抗,也没有为了迎合叶晨而抬起手来,两人静静的立在园中,看到的人都收了声,悄悄的绕开。 “好了好了,要哭也换个地方吧,不然整个园子的人都看见了,大家笑话你。”叶晨发觉胸膛湿了一大片,接着就被赵怡推开了。 “谢谢你对我好,但父亲大仇未报,请恕赵怡不能侍奉。”赵怡不停的擦着眼泪,一会儿的功夫,两眼已经有些红肿。 叶晨知道,赵怡的眼泪,不全是因为锦浩宫毁于一旦之事。赵怡最大的心结,其实是被胡兴达下药坏了身子。 叶晨从赵怡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冷漠融化的痕迹,咧着嘴笑到:“刚才说的,昨晚的事听凭本将军发落,可还算数?” 赵怡点了点头,并不担心叶晨为难自己,两只袖子不时往脸上抹泪,搞得有些湿答答的。 “那我可就发落咯。”叶晨说着,走上前去,两手托起赵怡脸颊,往其额头上亲了一口。“这脑门太性感,我喜欢,要是我有什么想不开的事,亲一亲或许就好了,你可不要吝啬。” 赵怡同样没有反抗的意思,像她这种失了贞洁的女子,某些自诩正经的男人都避之不及。抬眼发现叶晨胸口湿掉的一大片,又被人亲了脑门,现在羞红了脸,低头不语,心中已很久没有这么雀跃的感觉。 “既然是发落,还不算完,跟我来吧。”叶晨说完就走。要解开赵怡的心结,为其手刃仇人自然是最有效的途径,但除此之外,并不是没有其他方法。 见赵怡不动,叶晨转回去把手一拉,“你这叫作茧自缚,对心理健康没什么好处,走着。” 叶晨拉着赵怡,大摇大摆的一路行去,见到的人无不惊讶。赵怡骤然被这么一牵,本来凉冰冰的手,冒出了点汗,似乎热了起来。 这七拐八绕的,到了叶晨的“我最有福”。此地乃是叶晨卧房,赵怡本想挣脱,叶晨哪能让其得逞。 “先坐着,等我找找。”叶晨指了把椅子,示意赵怡先坐。接着进到里屋一通翻找。 “你找什么?” “药,没药怎么办事。”叶晨在里面翻了半天,也没找着要用的东西。接着就喊人,“阿琴,我的药呢,快来给我找找。”外面却无人回应。 平日里,叶晨的私密空间都是虞卿兰与虞婷带着女婢收拾,现在这两位都不在,阿琴是叶晨深宅中最机灵能干的一位了,却唤之不来。 不是叶晨叫人的声音不够大,也不是阿琴没听见,方才看见叶晨拉着赵怡,大家都识趣的回避了。虞卿兰有过明令,为了风雨侯能尽早开枝散叶,侍奉的婢女都可以向叶晨示好,只要叶晨愿意,虞卿兰和虞婷不但不会打压,还会鼓励一二,如果叶晨没意见,妾室的名分也是允许并鼓励的。于是铭庆殿的少女们都卯足了劲儿,可叶晨偏偏做了一个守身如玉的男人,除了两位妻子,谁都不碰,二女不在的时候,与众女婢连玩笑都不怎么开。 又过了一会儿,叶晨找到了东西,从里屋出来,像个孩童一样,挨着赵怡坐的椅子就往地上一坐,两眼却直勾勾的盯着赵怡的腿。 今日手也牵了,抱也抱了,还亲了脑门,再继续下去,不就是那事了吗。赵怡心中一阵发毛,加上叶晨行事还得用药,岂不是与那些专门祸害良家女子的纨绔子弟没有分别。想到此节,心中一横,拔出匕首架在叶晨颈上。 “赵怡知道自己并非完璧之身,但也绝不是任人把玩的器物。”赵怡话音冷冷,又回到了平日的神情。 叶晨翻了个白眼说到:“两日之内,我的脖子上已经架了两次利刃,你们这些女人是怎么回事?”说完摇了摇手上的小瓶子,“看在你是帮忙时受的伤,我才给你上药的,要是不乐意,就算了。”叶晨拔开瓶盖,把小瓶子递了过去,“你自己弄吧,好好的一双美腿,非得弄得坑坑巴巴的。” 赵怡与其他女婢不同,她去工坊,并非为了接近或讨好叶晨,纯粹就是打发时间。没想到叶晨竟然会有亲自给人上药的这一手,真是把别人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赵怡接过了叶晨的药,轻轻闻了闻,瓶中乃是狗油的味道,此物对于治疗烫伤最是灵验。“你这人真怪,希望你真的没有坏心眼。”气恼之下,赵怡把匕首扔得老远,“是赵怡错怪军侯了,军侯对锦浩宫的大恩大德,怡儿都记在心中,就算军侯有什么要求……” 叶晨打断了赵怡的话,“行了行了,兰儿回来之前,书斋的事还要烦劳你和老三呢。” 赵怡一愣,便再没了话语,脸上显出一阵失落。诚然,叶晨是有事相求才做出今日的举动,那么,虞卿兰回来之后,自己还能为铭庆殿做些什么呢? 看赵怡僵住,叶晨取回了小瓶,“我就当你答应了。”不征得赵怡同意,食指沾了些狗油,轻轻往赵怡腿上涂去。“婷儿也因为工坊的事被烫到过手,一个个娇滴滴的,令人心疼,以后可要注意咯。” 赵怡凝神感受着叶晨的指尖,自己接触到的所有男人之中,这个又怪又讨厌的家伙,原来也有惹人喜爱的地方。 叶晨擦干净手,收好了药,唤人又唤不来,桌上瓷壶中还有白开,便倒了两杯,与赵怡闲聊起来。平日与赵怡聊天的人应该不多,两人聊得畅快,从工坊稀奇古怪的物件聊到带兵打仗,又从言谈举止聊到了江湖。到了后来,叶晨当然会不失时机的给赵怡颁布下工坊安全生产的新规定,主要还是希望众位女性少到工坊去晃悠,那些黑科技可都是彖国未来的希望。 一壶白开喝完,赵怡离去。叶晨则回味着闲聊的一部分细节,有简国的一些风闻,也有虞森淼的豁达。又到工坊溜达了一圈,可谓立竿见影,女婢们的靓影已消失得一干二净,临走又被陈头热烈的拜谢一番。 日头西斜,叶晨迳往书斋,一层的书案,显然已有人整理过,案上还放着一篮子点心,叶晨拎着点心就往三楼去了。每日的这个时光,叶晨都会到书斋楼上看会儿书,因为自然光很充足,看一会儿光线暗下,正好闭卷。晚间清凉,饭后四处走走,偶尔与兄弟们切磋一下也不赖。 今天,叶晨找了本天龙陆本土风俗的书册,看得津津有味。书斋中许多典籍都是赵怡给找来的,这其实才是叶晨放下架子给赵怡涂药的真正原因。赵怡做的点心没有虞婷做的精美细致,却总有独特的味道。叶晨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书,下一批运往米援的军需过境时,就很难再享受一如这几日光景的清闲了。 又一会儿,听得有人上楼,这野马似的动静,除了花嵘月,别人可弄不出来。 花嵘月看到大门开着,知道叶晨在此看书。上到三层把食盒一放,激动到:“快尝尝,怡儿姐姐的手艺。”菜肴顺着铺开,占了叶晨书案的一半。 “书籍就是知识,你这是对知识的侮辱。”叶晨一脸的鄙视,但这些吃的看起来也很精美,闻起来更让人垂涎欲滴。 “又不是天天这样,这可是怡儿姐姐费心亲自做出来的,说是感谢你赠药,要让你尝尝简国正宗的山毛野菜。这酒也是地道的简国佳酿,只是可惜了,给你这个不识路数的家伙品鉴。” 叶晨口中不服,却已拿好了筷子。“你可别告诉我,这些野菜是她刚跑了几百里到简国山里挖来的。” “好啦好啦,食材当然是合萨的,但我可在旁边看着呢,说到简国的山毛野菜,怡儿姐姐可是行家里手,你要是不喜欢,我一个人吃。”花嵘月给叶晨盛了碗饭,自己拿起小碗就尝了尝,每尝一样都赞不绝口。 叶晨嘴上不说,赵怡这些菜的味道的确不俗。“你家赵怡姐姐吃了没,你就这么狼吞虎咽。”酒不知赵怡哪里弄来的,有些燥口,烈得一塌糊涂,但搭配这些山毛野菜却十分地道。 “怡姐说吃过了,这是专门给我们准备的。” 叶晨也不客气,花嵘月食盒里这点饭,估计不够下。“看不出来,赵老冰烧菜蛮有一手。” 花嵘月差点把饭菜喷的叶晨一头一脸,赶紧擦了擦嘴,鼓眼望着叶晨,眼神中有无尽的问号。若叶晨说得是赵姑娘,那是正常的称呼,“赵老冰”三字令人捧腹的同时,说明叶晨与赵怡的关系已经不像先前一样简单了。叶晨肯给人取个专用昵称的,都是关系很特殊的对象。至于“昵称”这个词,也就叶晨身边圈子里的人方晓其意。 “怡儿姐姐哪里老了,好心没好报,你才是叶老晨。”花嵘月做个鬼脸,继续吃自己喜欢的菜肴。叶晨享受着美味,不时与花嵘月争几句。待夕阳余光斜斜照入斋中,书案上的杯盘碗盏已经一片风卷残云后的狼藉。 饭后,花嵘月正收拾着书案,眼角流下一行清泪。叶晨顿时摸不着头脑,“你们在菜里下了毒?” 第130章 携美而行 男人不了解女人,或许是天性,但看花嵘月的样子,就连女人也不了解女人,哪怕这个女人就是自己。 刚才可还好端端的,叶晨情急之下,也想不出花嵘月有什么原因流泪,便找了个自己被毒死,以致花嵘月伤心的由头。 “鬼才懒得在这么好吃的菜肴里下毒害你,怡姐这简国味道的饭菜烧得妙,因这饭菜的味道,月儿是有些想念爷爷和爹爹了。”闻言,叶晨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也想念下中土的外公外婆,还有母亲,虽然他们已经故去。 “这些菜肴,怡儿姐姐本要亲自送来的,但她说想起了她的父亲,然后就让我送来了。” 叶晨“哦”了一声,不知要说什么好。人类味觉的记忆,总能深刻的凌驾于视觉和听觉之上,又总能在不被察觉的时刻,引发脑海的翻腾。比如在外的游子,如果什么时候从一顿普通的饭食中尝出母亲做菜的几许味道,便能瞬间重温儿时母亲怀中的感觉,要是碰巧再喝了点儿酒,嚎啕大哭一顿也是幸事。 “赵怡的父亲我见过,是个好人,也是个好父亲。”叶晨的口气柔和了许多,提及已故的人,通常不会缺乏敬意。 花嵘月继续收拾着书案,气氛有些异样。叶晨逗到:“不如我们弄些上好的药材,下次拜请花老弄点药膳,吃了过后,长得漂亮的更漂亮,帅气的更帅气,岂不美哉!” “滚!爷爷才不会给你做什么药膳的,要是做,就让爷爷做最苦的药,苦死你,免得你去苦别人。”花嵘月话中有话,叶晨怎会听不出,但自己心中的苦,又怎好对别人说,哪怕是自己喜爱的人。 叶晨觉得有些头大,因为自己喜爱的人,名单好像变长了,里面赫然发现了花嵘月的名字,这份名单的内容,增加很容易,想要删减却不知如何入手。说白了,叶晨始终想回避一份责任,不是不愿去承担,而是怕自己承担不起。乱世之人,命如草芥,无论王侯还是乞丐,是个人就逃不脱旦夕祸福的变数。 花嵘月凭栏而立,远眺着朦胧暮色中的楼台。这窈窕背影,一如柏江小肆初见时的情景。当时花嵘月易了容妆,除了灵动的眼神,就这个背影给叶晨的印象最为深刻。 叶晨此时不经意的,就哼唱起那首学时打死都背不熟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心中还真有几分对中土往事的伤怀。 “这曲子真好听,比你对歌那次唱的还好。”一顿饭间,花嵘月都在挤兑叶晨,但叶晨这曲子,唱得确实着意着情。 叶晨还在莫名冒出的思想情怀之中神游,花嵘月突然问到:“你那个人人有饭吃,人人有功练的民策,真的行得通吗?” 不知花嵘月此时缘何问起这个,叶晨回了回神:“当然。”比起天龙陆的纷扰,叶晨在中土过得可轻松了,虽然经济条件差些,但绝不用时常担心生死。那是一个物质生活极度丰富的时代,只要肯努力,物质上的享受基本唾手可得。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不时花嵘月会要求叶晨唱几句歌,夜风一吹,清爽舒畅。此时的花嵘月,比起昨夜书斋那耍赖的嘴脸,不知惹人喜爱多少倍。叶晨悄悄站起,陡然发现山毛野酒后劲上头,忙扶住了书案。天光渐暗,花嵘月还是那背影,长裙随风飘飘。书斋的楼宇要是再高些,便是一幅美轮美奂的仙子追月图。 此时惬意,叶晨本能的回避着花嵘月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娇美,若继续沉浸其中,便更加难以自持。 叶晨想到一个馊主意,与花嵘月开个玩笑,顺便报昨夜书斋的一箭之仇。一个熊抱,花嵘月尽靠在叶晨怀中。以花嵘月的力气,如何拒得过。叶晨坏心一起,接着窃窃私语起来,“当然行得通,但要想了解详细内容,必须付出代价。” 突如其来的熊抱,加上一阵耳鬓厮磨。叶晨不但没有看到花嵘月预期可能出现的窘态,却欣赏到了比仙子追月更加销魂的仙子惬意图。花嵘月闭着眼,静静的靠在叶晨怀中,红唇微张,呼吸分明起伏,虽刻意掩饰,又怎能不被察觉。 叶晨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窘态,如此犀利的一招,竟如泥牛入海。惊骇之余,索性孤注一掷。叶晨一手上行,几乎揽住了花嵘月白皙的脖颈,只要是个正常的女性,对这个动作,是不可能没有反应的。 叶晨如愿,发觉花嵘月在怀中颤了一下,佳人在怀中吃力的转过过身来,环抱叶晨,把头枕在叶晨肩畔。 让叶晨哭笑不得的是,花嵘月一只玉手,伸到了叶晨的后颈,不着门道的抚弄着。 叶晨十分会意,刚才在花嵘月脖颈那两下,对方十分受用,于是再拿捏几下又何妨。不知不觉间,叶晨浑然未觉自己欲火爆燃。低头一亲芳泽,便再也无法自持。 便是此时,叶晨依旧想回避那份责任。但叶晨发现,无论怎么回避,终是徒劳,还枉增苦楚,不若坦然。只要自己活下去,并全力爱护这些把一切都交给自己的女人,纵千万之重,又如何担当不起。 短暂的间歇之间,花嵘月声如蚊萤,“你若敢负心,我阿爹定不饶你。” 到了这步田地,还敢大言恫吓,叶晨哈哈一笑:“待得本军侯三媒六聘到花府拜望,你可不许反悔。” 花嵘月用尽全力扬起螓首,迎着叶晨的脸,献上灼灼红唇。初时缓缓,渐而烈烈,水乳交融,金风玉露。灯火阑珊不见,晨钟暮鼓不闻,来来去去呼呼吸吸疾疾。若相思为苦,只因寂寥,盼君久久,长夜未央。 时光匆匆,转眼数日即过,夏雨纷纷,天气似乎显得不再那么燥热。花嵘月初尝禁果,只觉世间一切皆是美好,从早到晚缠着叶晨,只要能陪在叶晨身边,何惧天塌地陷。这日午后,羽司传来了虞卿兰的消息。冉国方向虽有些小动作,总体来说,彖国南线却是平静安稳的,一如虞昊所料,彖国还有时间。如此一来,彖国便有可能能将目光和精力,集中在摇摇欲坠的季国。 霞城传回的消息则晚到了几日,叶晨的奏疏多有思虑不周的地方,但对于外部势力的渗透,虞昊与彖国的朝廷,从来不缺乏打击的决心与对策。针对叶晨提及可能发生的恐怖活动,彖廷从各地和北融府抽调一些好手,专门拉了一套小班子,暂归刑部统辖,名为“治正府”,专司打击盗匪,同时辖制各地豪强和江湖势力。叶崇除了先前的一些衔职,又多了个刑部监察使的身份,以叶崇的武功和江湖威望,自然是治正府监察使的一号武力。只是叶崇护卫虞卿兰去了冉国,是否会接受彖廷突如其来的安排,就是另一码事了。 霞城传来的消息,除了明面上的内容,还有虞昊对季国的指示和建议。此为密旨,只有虞喆与叶晨领受,条件允许的时候再向虞森淼密宣。 传消息的令卒还特地传来了发生在霞城的一件大事,彖廷还特地将此事写成告示行文,通喻全国,所有城池镇店张榜相传:“六月六天贶佳节,近晚时分,霞城忽现祥瑞天灯,高悬于苍穹,形体巨大。时漫天金霞,天灯逐霞彩西往,官民俱焚香祷拜,彖大利。”短短几十个字,包括虞喆与叶晨在内,闻之莫不振奋。只要当时身在霞城的人,应该都目睹了这一奇观。赵怡与花嵘月是地地道道的简国人氏,听说彖国现此吉兆,莫不感叹,还有些欣然神往之情。 合萨陆续储备着各地送往米援的物资,今秋的战事看来免不了。容国和简国的主力都在向季国的怀德运动,两家一路血拼而下。但不管打得多么惨烈,最受伤的就是季国了。景远出使合萨的时候,对彖国交待了景冲在战与和,两个方面的设想,现在看来,这两个设想都是忽悠彖国的。巨大的利益伴随着拥有强横的实力,所谓的盟约,有时还不如孩童间拉钩钩来得算数。 连续的胜利,或许会冲昏叶晨的头脑,但冲昏虞昊头脑的概率,就低得多了。景远到合萨所布下的局,简国又何尝不在局中。不论简国和容国之间怎么样,叶晨与虞昊一样,期待着彖国能再下一城,这一城,便是怀德。 怀德一城一地的得失虽然不算什么,但其背后的价值,远远不是一个重镇或者紧要关隘的意义。与之牵连的,是整个季国的国土,曾经比彖国还大了几圈的存在。 山雨欲来风满楼,合萨做为北铁和米援两郡的指挥中枢,每日都收到各处雪片般飞来的讯息。有米援的情况,有霞城根据情况变化的修正建议,也有季国朝廷何樊霍两家的谏和书,其实是求援书。 虞森淼已经出发了,叶晨知道,米援的三万兵马一旦出发,自己也就没理由留在合萨了。按照虞昊的意图,合萨也尽出精锐。彖国在春天打残了季国,还没到秋天,又要出手去锄强扶弱,搞来搞去居然都是同一个对象。天龙陆列国的史册中虽然也有类似的籍载,但发生这种情况的次数,少之又少。 及至合萨收到消息时,虞森淼的三万人马已经出发,简国还传来了与容国在季国的几个地方交战的消息。 大军行动再快,又怎能与轻骑相比。叶晨从合萨出发,带着山岳、风痕二营两百来人马,直奔增骧。这样的话,可以比大军至少早到半月。花嵘月摇身一变,又充当起简国的监军,反正只要能缠着叶晨,便觉有趣,至于简国的公文,花嵘月从没想过景冲会在这种程度的事情上为难自己。 叶晨带着队伍风雨兼程行了几日,已进入米援地界,这一日雨下得实在太大,便在一处镇子落脚待晴。花嵘月这个空头上卿,还时不时真心地为彖国谋划起来,美其名曰,“简彖一心,福泽苍生。” 落脚的地方是一处小镇,地方不大,两三家客栈平日只有为数不多的旅人与行商光顾,生意勉强过得去。有了叶晨等人的光顾,这一月的流水与利润大增,服侍得那叫一个地道。这三家客栈现在服务的,可是彖国大员,这些人行事毫无官家架子,人好相与,和气又大方。同时,看得出这位军侯大人十分关心民生,店家与小二都被招去喝茶座谈过,包括地方的治安情况,当地的物价,以及生活是否艰辛等等,不一而足。比起季国治下的时候,人心安稳得多,关键是赋税貌似很科学,实打实的利民姿态。 叶晨带队一路行来,沿途乡村也偶有里正觉得棘手的事情,弟子规的统领便充当一下临时的父母官,调解处置一二。 魏翔从外面回来,蓑衣还没挂稳,花嵘月便去招呼着,邀其分享最新收到的消息。这条路是从米援郡府去合萨最近的必经之路,传消息的快马刚到了这里,叶晨就提前笑纳了。 “容国这些家伙,胃口着实不小,他们不但吞并了甄国的许多地方,看样子还想把整个季国占下。”花嵘月与叶晨等人根据最新收到的信息,在客栈的小楼上研究着军图。 “谈不拢就打,我们和简国加起来,还会吃亏不成。”叶晨自信满满,手握各种黑科技,在兵器上已形成代差,就是单干,也没把容国放在眼里。 “真有这么简单?”或许是年龄的关系,魏翔考虑事情总比弟子规的其他统领老道。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一身书生打扮的花嵘月开了口。 叶晨一脸无奈,最近时常与花嵘月说起民策,这是两人生活和工作上唯一的分歧,花嵘月许多地方辩不过叶晨,难道分歧的战场,从民策又转到其他方面来了? “上卿不妨说说看,这件事复杂在哪里。”叶晨虽然不高兴花嵘月与自己抢白,说话还是很有分寸的。 “若论军事,你的观点当然没问题,但季国此事,怎么可能只站在军事层面分析。”花嵘月既然公然提出异议,当然有充分的理由。此女有着与年龄完全不搭配的眼界与格局,也有着与年龄完全不搭配的性格,有时说话深沉得就像老叟一样,有时做事又像个十岁刚出头的傻丫头,没心没肺的。 虞喆作势请花嵘月继续陈舒见地,叶晨也不好打岔。花嵘月接着到:“容国不清楚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吗?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季国的国土全部纳入简国才说得通,我国最早的版图,可是包含着容、甄、季、彖的,归统这些国家,这也是简国朝廷一直以来国策的核心。”花嵘月说着,脸上现出天朝上国的自豪,浑然忘了她面前这一票人全是彖国户口。 花嵘月的这些话,编造肯定是弄不出来的,应该是出自景冲的耳濡目染。叶晨毕竟是正宗的半路出家,眼界有所不及也属正常。花嵘月所说,就像一个即将熄灭的火星子,掉进了火药桶。当日后面所议,叶晨没有再说什么话,几人议论间,基本都与叶晨所想的相近。季国顺利的发生各种变乱,容国又不失时机的痛下黑手,如果这些都是按照景冲的布局在演进呢,虽然只是如果。 此时的叶晨,除了还坐在那里,心神早已出窍。会盟,龙氏的无私的合作,彖国的顺利崛起,以及季国发生的一系列狗血操作。叶晨只觉脊背发凉,政烈景冲,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存在,包括景远这次造访合萨那不紧不慢的节奏。简国并不需要彖国尽快出兵,很有可能就是拉个见证而已。任凭彖国再能算计,吞并季国的事,比简国慢了不知多大一截。 如果景冲已算好了一切,彖国无论做什么,可能都是在景冲的大局之中行事。叶晨咬紧牙关,不让众人发现自己的不安与焦虑。 ‘景老鬼不是神,一定有算漏的地方,一定有!’ 第131章 一路北去 一阵白光,接着又是一阵轰鸣。这场雨仿佛在向众人宣示,夏天还没有过去。叶晨一行在这小镇子又停留了好几日,每天从后方运来的物资,源源不断的北送。 彖国现在能做的,是不能按套路出牌。简国隐忍运筹多年,都没有主动进攻过列国,这一次大反常理,必有吞下季国的周详谋划。而且,若是换位思考一下,简国不但准备吞下季国,还会以某些特殊的方式方法,以最小的代价,实现最大的利益。从这一点出发,硬仗是基本不会打的,就算打了硬仗,也是向季国动手。 如此说来,虞森淼从前方发来的战报,只能说明彖国还蒙在鼓里,毕竟那些战报没有一个彖国的人亲眼目睹。去年的冬天,叶晨可以在离国制造战斗的假象,现在,其他国家为什么不能给彖国制造些假象呢。 从军图的态势看,在不久的未来,容国的主力会逼近怀德,而简国的主力也会如影随形。有些事实是掩盖不了的,不管容国与简国打得多么惨烈,这两家的兵马,都在向怀德运动。表面上一个是强盗,一个是锄强扶弱的义士,但这两位的真正的面目,早已昭然若揭,而历史,总是由胜者撰写的。换一个思路的话,容国同样会直逼怀德。东面的几个国家数百年前本就是一国,谁能迅速有效的获得大量的资源,谁就具备了获取更多资源的能量和实力。所谓的资源,无非就是土地、人口,有了这两项基础,经济的问题才能解决。容、简两国,谁都不愿坐看别人做大。这个外人,当然也包括彖国。 土地可以种更多的粮食,粮食可以养活更多的人,在冷兵器时代,提升国家战力最可靠的方式,就是增加军队的数量。至于强将精兵之说,作用当然是有的,却不像增加军队数量来壮大国家实力获得的曲线稳定。毕竟中土孙武、卫霍的辉煌战史,属于可遇不可求的传奇。叶晨若不是来自一个资讯爆炸的年代,那点儿头脑能做到个偏将,便是人生的天花板了。 在这次大胆设想的议论中,胆子最大两位,居然是魏翔和花嵘月。客栈里的几位精英,或许很容易接近问题的真相,彖国崛起得太快了,引发了列国的躁动。但精英也有需要无限烧脑的烦忧,风云际会时,常理和另辟蹊径的独到见解,似乎都面临不太确定的风险。 叶晨又一次叹服着景冲的厉害。此役彖国是否掺和,结局都不会有太大变化,季国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而简国偏偏拉上了彖国,那就一定有拉上彖国的道理。在拉着彖国一起凑热闹的这个动作上,简国几乎没有产生任何成本,而彖国则持续的消耗着国力,不管最后是否会换来简国的“高度赞赏”,那都是毫无意义的。 此役过后,彖国势必多喘几年,或者说发展停滞几年。这一段时间,别人可都是撒丫子往前跑的。等彖国缓过来,就只剩望尘莫及的叹息了。 “目前的计划必须改!”最近几天,叶晨有些沉默寡言,还有几分心不在焉,突然脱口而出这句话,让虞喆眼神一亮,其实两人思量的事,都差不多。 “月儿,接下来我说的内容,希望你不要泄露出去。”叶晨接着补了一句,毕竟花嵘月是简国人氏,与简国上层的关系从来也不一般。 “死叶晨,你还不相信我,好吧。”花嵘月想也不想,举起右手,大拇指扣住小指,中间三指直立,发起誓来:“月儿身为铭庆殿上卿,绝不做任何对不起彖国的事。”花嵘月发誓的这个动作,正是前些日子从叶晨这里学去的。嘴上说的是铭庆殿上卿,其实心里想的与此全没关系,正是夫唱妇随,像‘永结同心’这种话,一个没过门的妻子,还当着一众人的面,怎说得出口。 叶晨在这方面就不是矫情的人,压下花嵘月小手,冲其额头亲了一口,“这才是好月儿。”引来众人咳嗽连连。 接着,叶晨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除了操作的细节方面有些许不同意见,几人不太费劲便达成了共识,当然彖廷那边还是要汇报一下,目前在商议的可不是什么小事。议事方毕,叶晨单独找上魏翔,交待了一番。魏翔早就猜到,此行出发时叶晨特地带了些东西,其中两筐护卫得很严密,框外还打了小封条,就连胡砥都不让看。 三日之后,一行人到达米援府,此地作为米援郡的首府,显得寒碜了些,官吏们做事的态度叶晨还算满意。条件允许的话,叶晨真想在此驻留几月,好好提振提振地方经济,战祸方熄,人民的生活太艰涩。虞喆不便继续北上,改善民生这种光荣任务,也顺理成章的,着落在其肩上。叶晨在此也就停留了一日,别了虞喆,之后便继续快马加鞭北上。 这一日途经高家村,短暂休整后一行继续出发。离开不到十里,前方忽有弟子规信号示警。魏翔一个手势,众人手上多了家伙。部分人员下马,延山道向前推进。再往前,对方放了几支冷箭,等队员包抄后发现,敌人已然撤退了。这让叶晨恨的牙痒,最前面探路的两名队员就这么白白牺牲了,而自己连对手是谁的没搞清楚。 此处毕竟是在季国的土地上,魏翔还是留了个一手,没想到果然有效。如果敌人的目的本就是叶晨,那后果还是十分凶险的。 继续往北又赶了几日的路,终于到达增骧。今春之时,增骧三度易主,此地可谓饱经战祸。城墙有些破损的地方还没来得及修缮,这让叶晨意识到,季国乃至地方府库的经济储备应该处于一个极低程度。增骧现在是季国南面防御彖国的主要支点,虽然彖国表现出了极高的和平诚意,但以此为借口放任城墙继续残破,如果换做叶晨驻守,这种事情是坚决不会发生的。 刚到城外,霍家特意安排的人已恭候多时,一番寒暄,将叶晨一行迎入城中。到了霍府,未有任何怠慢,皆以上宾之礼而侍。根据彖季两国有史以来的关系,这还是头一遭。胡砥则始终冷眼,任由这些侵略自己国家的人,招待自己。 路遇伏击的事叶晨只字不提。既然到了地方,叶晨当然要走动走动,樊霍两家可是季国决策的关键要素。叶晨做得可谓仁至义尽,居然特地准备了些见面礼,这让霍氏多少有些意外。当然,这点见面礼还不足以让霍氏消除对彖国的敌意与仇恨,但足以令人对叶晨刮目相看。 反过来向季国送礼这件事,叶晨和魏翔可谓深谋远虑,而且丝毫不会吃亏,就算这些礼物最终变成白给,那也是樊氏的东西送给霍氏,霍氏的东西送给樊氏,反正这两家历来不和,更不会彼此探问对方与彖国乃至叶晨的关系有多熟络。 来而不往非礼也,因为叶晨送礼的关系,霍氏当然是借机彼此“增进友谊”互赠薄礼。这个动作的背后,霍氏已走在樊氏之前,获得了向朝廷表功的先机。因为能与叶晨走得近些,自然就获得了影响彖国决策契机,无论于公于私,都可说是有备无患的巨大助力。 霍家的家主霍正雄亲自接待了叶晨一行,四十出头的一个人,头发已然全都白了,说到霍氏的情况,似乎欲言又止。几番杯盏来去,叶晨得知,老家主故去约摸两年时光,这位新家主面临着宗族前所未有的压力,内外不一而足。从时间上推导,霍氏的老家主,很有可能就是彖国对季国大打出手之后,被叶晨给活活气死的。 叶晨赶紧转了话题,关切的探问着北面最新的消息。虞森淼大军已过去半月,现下驻扎在怀德西北约五十里的地方,简国主力也在那里比邻而驻,与容国军队望河而峙。而容国的主力就在往北不远的地方,名曰:洗马。 简国和容国在怀德附近对峙的情况,叶晨丝毫没觉得意外。令叶晨意外的,是虞森淼的反应,说好的三万人马,他却只从米援发兵一万。少掉的这两万人马,对于彖国在这次驰援季国的行动中,会让彖国十分被动。换言之,便是连唯利是图的本钱都没怎么凑齐。叶晨脑中替虞森淼开脱了一番,只得含糊向霍氏回应,天降大雨,大军不便疾行,以致前军骑兵先至。虞森淼对季国没有什么正面的情感,这事全天下都知道,但为此而在救援季国的事情上弄些小动作,未免叫人看得轻了。 三日后叶晨到了怀德,霍氏不但安排了更高规格的迎接,甚至奏报朝廷,为叶晨创造了一个觐见季国国君的机会。对于几个月前的血战,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这当然不是季国上下不长记性,或者不知廉耻,恰恰只能说明,季国目前的情况很严峻。为解决目前的燃眉之急,宿敌之类的考量,只得先放一放。霍氏对叶晨的谄媚,也正是季国对彖国的一种示弱。 能够觐见一国之君,对于普通诸侯来说,自然是无限的殊荣,但对于叶晨来说,其实也没多么大不了。花嵘月倒是很想充实下冒险的经历,直接被某人否决了。叶晨对于觐见的考量,基本属于觐见能否对两国未来博弈产生有利于彖国的影响。除此之外,叶晨根本没心思进入怀德,更别谈去觐见什么君上。叶晨在天龙陆觐见过的国君,一点儿也不比列国外交大臣来得少。 最初是恒国刚开始发育的那位,接着又是冉国老邓,彖国的老虞,简国赵炎没见过,是因为那家伙短命,赵翯虽然没短命,但明显命不够硬,老是上上下下的。如今季国这位,叶晨虽没见过,但其风评却不怎么样,否则也没樊霍两家多少事情了。 在列国的都城中,叶晨有理由去的地方很多,偏偏是怀德,叶晨不太想进去。就算季国的君上不打算为难叶晨,里面是不是鸿门宴的设定,恐怕连这位季国的国君也不敢打保票。从彖国收复北铁,到兵临怀德城下,三四年间,季国栽在叶晨手上的人马不少,哪一笔不是血债。 几天前叶晨敢于大胆进入增骧,是因为增骧的环境单纯得多。那里是霍氏的地方,目前彖季两国关系微妙,彖国的大员要是在增骧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让樊氏有了机会。就算霍氏有心要在增骧除掉叶晨,也得有那个实力,叶晨带来的人马虽不多,可没人留在城外。但这里可不一样,这里是怀德,不确定因素太多,叶晨更不可能把身边的人,全带到季国皇城里。那就不是去觐见他国君上了,而是去围观大猩猩。关键是大猩猩肯定不乐意,是以觐见之事干脆作罢。 叶晨确实有进怀德的一些想法,但不是在季国安排的情况下进入。怀德城内,有名的景致和楼牌不少,都是悠久的存在,时间允许的话,带着月儿四处溜达,绝对是一件快乐的事,但叶晨实在无暇分心游玩。 虞森淼在援救季国这件事情上出工不出力,只带来一万人马,彖国可以施展的空间就更加小了。目前四国对峙于季国国土的情况,彖国若想得些实在的好处,除了取巧,别无他法。数日间赶路,叶晨综合目前的资源情况,也只此一法。 叶晨婉言回复入城一事,找的都是些礼节方面的原由,并表示,待击退了容国,方有觐见之荣。霍氏不好相逼,又赠了几车精米,只得由叶晨带人北去。 第132章 承心一寺 转眼夏残秋至,天气,真的不那么热了。叶晨感觉就像突然从沙漠无处可避的热浪中,寻得一处绿洲,而绿洲中恰巧还有一处阴凉的石屋。 洗马的对峙没有发生什么冲突,几家的兵马每天都会列阵操演,但仅仅是操演而已。容国在北;彖、简、季三家的兵马在南。南岸简国兵马坐镇于中,彖国和季国的营地分列左右,皆沿河而列。就这么耗着,已经半月有余,也许两边人马都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天太热。北岸的肯定想要过来,南岸的偏偏不让。当然,南岸的也想过去,除了虞森淼。 对于彖国救援季国的行动,虞森淼有意见也在情理之中。如果天龙陆只能有一个人对季国有意见,这个人肯定非虞森淼莫属。彖国和季国来来往往几代人,季国视彖国上下为奴,彖国认定季国为强盗,而鹤塘的北融府,便是双方所有情绪的接口。于是,虞森淼这一生都在看着季国虐待北铁的人民,条件允许的时候,便还以颜色,用季国人的血来平复心中汹涌的恨意。如此往复,半生匆匆而过,虽彖国收复了北铁,但旧恨弥坚,非朝夕能化之。 此番彖国只从米援郡发出一万人马,就是虞森淼对这次行动态度最直白的解释。叶晨心中有些不快,但这恰恰有些冤枉了虞森淼。以彖国军民对季国的情感,就算中央下达了命令,又怎么会全心全意的帮季国去打仗。列阵于洗马的队伍,享受着彖国打仗有史以来最丰硕的后勤,而其他本应列于洗马南岸的部队,都在后方转运粮草,既能坐实彖国大力提供支援的盟约,又能让彖国的有生力量,避开最危险的地方。 简国则恰恰相反,号称五万兵马,但实际之数远远不止,否则也就轮不到季国的五万兵马列于侧翼了。主将和未,乃是景冲培养众多故吏之中的佼佼者,与姚助并称景门双全,在简国属于仅次于詹天齐的存在。 叶晨从米援出来之前便知晓了此人的来头,见面着实一惊,个头不高,其貌不扬。若不是有些薄名在外,说眼前这个人属于文武双全的将才,叶晨肯定是打死也不信的。从军纪和列阵来看,此人治军可与孝悌忠信四位兄长比肩,外松内紧,细处井井有条。所谓薄名,或许并非和未不济,只因詹天齐威名太盛。 对岸的容国兵马也差不多,说是只有六万。从营寨的密集程度和规模来说,比南岸的这三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果然一如兵圣所云:“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只是洗马南北的将官们,“示”的本事,让叶晨有些欣赏不来。 季国从北铁丢失开始,仅仅两年多时间,除了国力的急转直下,国运似乎也一蹶不振。国土为邻国鲸吞蚕食,国家已是风雨飘摇。 叶晨粗略算来,洗马河南北,加上各方势力负责后勤的人马,少说也有二十万,日费何止千金,皆民脂民膏,不由心中感叹。这样的局面,是每一个悲天悯人者都不愿见到的,但又不得不经历的残酷。 这一场赌赛,彖国虽然下的资本少些,但既然下注,必有利益之心。否则,也轮不到两位兵部一品大员共赴于此。 大家都不再喜欢打打杀杀是好事,说明世界更加文明了。但说来说去,也只是不在沙场厮杀而已,这里省下的厮杀,在别处一样省不下来。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除了兵家的战场,与季国关联所有利益战场,估计早杀得尸山血河一般。看来彖国,慢了不止一步。 叶晨到了洗马两日,虞森淼营中自然无事,带着花嵘月走访了简国和季国的军营,会会两国的将帅,一切平静得出奇。除了日常的操演,各营连戒备都很松懈,完全没有开战的迹象。合起来两边二十多万人马,难道就是搞一搞团建这么简单?最开心的莫过花嵘月了,洗马南岸三支势力的军营,都被其进去招摇了一番。只有叶晨明白,花嵘月是这个时代屈指可数的女权运动者。 或许是叶晨的宿命,叶晨很难闲下来,即便只是一两天的光景,一闲就要出事。几天前途经怀德,叶晨故意不入,那是因为早早便安插了风痕营入城打探。叶晨始终觉得不安的原因,不单是虞森淼那边没有传来有用的消息,而是秘密安排到怀德的风痕营,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这日下午,叶晨正猫在帐中假寐,忽听得帐外脚步急促,由远而近。不用猜也知道,必有急报。来人正是魏林,持腰牌而入,沿途不得通禀。 叶晨从躺椅坐直了身,看着魏林急匆匆进帐,另有一人,属北融府一系,两人容颜沧桑不已,身上血污已干,都来不及清理,看得出近期经历了不少。兹事体大,叶晨命人急唤虞森淼议事,同时示意魏林,“赶紧道来。” “怀德虽城门洞开,但无令牌却不得出入,实际已经戒严,皇城也已闭门多日。我等详查,原来樊霍两家各有图谋,恐怕要不了多久,怀德就要改名换姓了。”魏林说完,叶晨心知不妙。不多时,虞森淼匆匆入帐,细问而下,叶晨微微有些脊背发凉。 叶晨进入增骧之前,风痕营全队便已出发,目的当然是渗透到怀德及周边镇甸,为彖军提供有效的信息保障,魏林亲自潜入怀德调遣。但是这个核心节点出了问题,因为季国派系与外敌勾勾搭搭,各方势力掺杂进去之后,怀德更是乱得一锅粥。五日前发生了针对季国国君的行刺,虽然行刺没有成功,但季国政权现在面临的问题,可谓前所未有的复杂。 洗马南北有兵而不战,一来是互秀肌肉,再者就是,有人在等待行动的信号。这一番博弈,最大的筹码,当然是怀德。换句话说,整个季国。虽然现在的季国已算不上广大,但只要把怀德收入囊中,季国曾经广大的版图,正是这个筹码所代表的巨大利益。至于季国的政权是否存在,反而没人会去关心。 樊霍两家,长期对于季国的把持与争夺,已经到了拿上台面比划的程度。樊氏与容国为伍,而霍氏,自然找的是简国,这在明面上,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见,但暗地里,樊霍两家在走动的关系,无疑包括了当下所有与季国有往来的势力,其中自然也会包括江湖的力量。至于彖国,成了季国朝廷不得已而为之的选项。季国虽有北樊南霍蒲墙草的说法,但蒲氏毕竟为季国正统,于季国政权的合法性,有着不容置疑的优势。现今的情况是,随着季国力量的持续衰落,就连樊霍两家也看不上蒲氏这棵墙头草了。 “怎么办?”叶晨与虞森淼异口同声。 先放下季国的这摊子破事不说,此间还有彖国一万兵马,季国版图上还有从米援向大军输送粮草的几支队伍,加起来至少三万,为了此次行动,彖国投入的物力也不可计量。若季国风云一变,这些力量可都是彖国损失不起的,此为当务之急。而无论季国最后落到谁的手里,对于彖国来说,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叶晨和虞森淼继续分析着,感觉头发都要急白了。 魏林传来的消息,最先是北融府眼线所获,这支眼线许多年前,虞森淼便暗中经营着。这次讯息由两路传出,北融府的眼线迟迟未至,恐已尽没。这次情报的传递,北融府和弟子规明显折损了许多人手。魏林带人几经周折,从怀德东出,避进了山林,才得以北上,又取僻静小路往西行了两日,才将消息送到彖军大营。纵使传来了消息,这一过就是五天,情况的变化极有可能超出预期,这也意味着,彖军的处境越来越危险。 除了大军安危,魏林带来的消息还有更加刺激神经的内容,怀德封城戒严的原因,明显是因为上一次有人行刺国君不成,便将行动进行了升级,暗杀不行,就明着来,不斩首不罢休,颇有几分江湖行事风格。对于目前的变数,叶晨和虞森淼也抓瞎,请示彖廷肯定是来不及了,彖廷不惜血本的投入,难道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综合了目前所有可以利用的资源,叶晨也不太相信自己的打算:“我们有责任为彖国争取些该争的东西,明日便是兰月初一,我们如此行事。”叶晨之后的话,得到虞森淼的认可,魏翔虽没什么反应,但肯定是附议的。一阵密议过后,必须当机立断,这样时机稍纵即逝,谁都舍不得拖沓。叶晨点了几个人急忙动身,魏翔和胡砥自然在列,目标怀德,只要虞森淼对于季国的分析准确,这个法子就值得一试。 兰月初一,众人按要求行事,各尽其责。叶晨凡历大事,必有魏翔相随。众人易了容妆,誓要潜入怀德,办一件紧要的事。其实,需要适当易容的,也就叶晨和魏翔,其他队员处理的,主要是通过容妆,对身份进行一个虚假的定义而已。 俗话说,有钱能使磨推鬼,北融府在怀德多年的暗中经营,虽然说不上成了什么气候,但要安排几个人进城这点事,并没什么难度。 几人陆续进了城,在一间茶馆外照了面,各行其事。怀德城虽不如简国中霄广大,却别有一番繁荣。彖国与之相比,这样繁华的城池一座也拿不出来。大胆也是随行之一,见识过中霄城的气派,如今又有机会见识见识怀德的繁华。望着人来人往的热闹,雕梁画栋楼台。 此时的怀德外松内紧,城内许多地方,都可以发现各色势力的眼线。 叶晨与魏翔,一路闲逛,转眼到了承心寺外。怀德城的进出确实受到了季廷的限制,但城内除了增加的密探和巡哨的队伍,百姓的日常,几乎没什么差别。 两人请了信香,拜进寺去。承心寺比中霄光华寺还大些,虽处闹市,寺内林木参天,流水潺潺,亭台矗立,一派法相庄严,无愧圣境之誉。叶晨参拜之心诚挚,办事之心亦然。 拜至观音殿,魏翔拉住一个沙弥,口称家运多磨,欲广用家财布施,并希望能请得方丈为其诵经除业。小沙弥宣句佛号,只言两天前方丈有话,概不见客。魏翔哪里肯依,于寺中喧哗起来。这一喧哗,来了个浓眉豹眼的僧人,就要对魏翔动手。这豹眼僧人虎背熊腰,肩宽膀阔,武功深浅不知,膂力看来不俗。叶晨赶紧劝住,复言拜会之诚,却没什么用,接着那僧便过来动手。 入寺之前叶晨便与魏翔说好,有事求人,只动口,不动手。那豹眼僧几个擒拿,魏翔只是一味躲闪,并不还手。一个鹄鹰,一个脱兔,闹腾了半天没个结果。那僧回手来抓叶晨,叶晨故作一脸紧张,任其拿住衣领。这豹眼僧人与魏翔纠缠半天,一身的气力有了去处,另一手抓稳叶晨腰带,扯着人就往园子里扔。叶晨在空中手脚乱抓,被扔出去后旋身落地稳稳,豹眼僧追上去连扔几次都是一样,干脆把牙一咬,这次拿住叶晨就要往地上摔,魏翔见状往小池中一跳,喧哗得更加热闹了。“哎哟喂!承心寺杀人啦!杀人诛心呐!”小池也就过膝的水深,魏翔跳进去之前就摸清楚了,叶晨不让动手,说不定还要被人白打,与其被打得鼻青脸肿,不如装泼撒赖。池中水花四溅,魏翔纵情演绎,确与泼皮无赖一般。 被魏翔这么一搅,豹眼僧自知有失,稳稳放下叶晨,合十赔礼到:“施主勿怪,平日里就算两位不布施,诵经说法之事,我家方丈师叔也是求之不得,两位来得不巧,方丈师叔实有不便,还望海涵。” “方丈大师身体有恙?”豹眼僧还没说完,叶晨便岔问。 “我家师叔无恙,三日前,早课才过,方丈师叔便说了不见外人,这几日间更未离开禅房一步。” 叶晨接着又问:“方丈大师闭关入定?” 豹眼僧回:“平日坐禅也就一日时光,从未见师叔多日不出禅房的情况。且师叔总开示我等,修行止于行,修之进境,观行便知。至于诵经念佛之事,乃我等本分,实是方丈师叔有命,无论何人,不便相见。” 旁边小沙弥也补到:“本月十五,乃是盂兰盆大会,我家住持肯定会亲自诵经。住持常训示我等,光说不练是愚痴。或是两位缘法未至,执着是苦,两位施主不如过几日再来。” 小小沙弥,话中颇有几分禅机。叶晨呵呵一笑,伸手拉回魏翔,向僧人到:“我等诚意布施,方丈慈悲,断无不见之礼,不如两位带路,我到方丈外静候,若大师不唤,我等绝不打扰。说不定我们才过去,缘法就至,岂不圆满?” 叶晨不但说得真切,话中亦有因果,两僧相互看看,似觉也可。魏翔拉着叶晨的手,从池里上到台边,还在哼哼唧唧,仿佛真被豹眼僧打折了几根骨头一般。“哎哟哟...哎....” 到了方丈禅房外,只见房门紧闭,叶晨也不造次,拉着魏翔坐在石阶上静候,魏翔则脱了鞋袜,处理着湿透的裤腿。转眼日头西沉,叶晨誓要亲见方丈一面,吩咐魏翔到寺外与另有他事,魏翔鞋袜也差不多干了,拜辞而去。 叶晨在禅房外一坐,便是几个时辰,日头早已西斜,听得晚课诵经,偶尔隔绝尘世也是说不出的享受。 寺里的监僧闻听布施之事,对这位叶施主照拂一应俱全,叶晨却死活要候在门口。监僧不得方丈明示,只得委屈叶晨住在廊下,僧粥素饭相待,被褥不缺。 叶晨也不知这方丈是否值得一会,但为了彖国,现下也没有其他方法可行。北融府这方面的讯息应该相当准确,承心寺对于季国,属于皇家寺院,是季国皇室对天象和国运解释的定心丸,更是皇室子弟仁孝治国的初级教育学院。所以叶晨觉得,只要能搞定这里的方丈,加上季国朝廷内部糟糕的情况提供助力,自己的计划,就有很高的执行价值。 睡到次日,晨光已明,听得吱吖一声,禅房紧闭的门,终究是开了。一夜蚊虫袭扰,叶晨强睁睡眼,只见廊前一僧双臂托天,正在伸懒腰。那僧回头看见叶晨,显得有些惊惧。过路一个沙弥向僧人合十一揖,“方丈师叔早”。 叶晨呵呵一笑,‘还是被我拿住了吧。’接着一个咕噜起身,也顾不得什么盥洗之习,上去便打招呼:“海慧大师好。” 对面是一位老僧,须眉花白,看叶晨笑得痞气,咧嘴回了半个笑。 叶晨赶紧说话:“在下有事相求,还望大师慈悲为怀。” 老僧错愕:“我们见过?” “素未谋面。” “怎知有求必应?” “大师力所能及,自然有求必应。” 老僧一声叹息,接着又呵呵笑了起来,淡淡说了句:“施主若是姓叶,还请为贫僧解惑。” “正是姓叶,童叟无欺。”叶晨笑得烂梨一样,姓叶真他娘好。 老僧笑得更爽朗了,“造化弄人,这一劫,看来也是天意,施主请吧。” 一个时辰后,叶晨离开承心寺。找上魏翔,继续吩咐诸事。谁说没有资源,只要肯深挖,总能找到些惊喜;谁说没有天意,老天爷为彖国准备的礼物从来都在峰回路转处。叶晨突然觉得心情特别的好,从海慧的谈吐之间,对避免战争和民生为本见解,居然与自己有着不谋而合的默契。叶晨得出一个结论,看来列国治理国家,借助宗教的力量,已经是标准动作。承心寺自然也不例外,对于季国施政的思想方向还是存在一定影响的。 叶晨一直没有离开怀德,找了间生意很好的客栈,就这么住着。明日便是初三。叶晨于皇城附近瞎溜达,季国现在的处境虽然不太乐观,但怀德的街市和各种去处,一派歌舞升平,或许秋收已近,今年风调雨顺,想来各地必呈丰收之势。 皇城外的街上,一样的熙熙攘攘,巡逻的士兵比起前两天,明显散漫多了。 第133章 偷龙转凤 叶晨在怀德留了几日,确定怀德这边的准备已经妥当,赶紧出城,外面还有些事情需要布置一二。而北面的洗马,还是那么的平静,仿佛大河两岸的几十万人,真是来搞团建的一般,天天列阵,天天操演,光打雷不下雨。 转眼盂兰盆节已至,挨近傍晚,城内外多了些许烟火,家家祭祖,户户追思先人。怀德城的戒严,比起前些日子,更加松懈了。中土一年一度的七月半,天龙陆的百姓们,演绎得一模一样。 “节日快乐!”潜伏在山林中已经好几天的叶晨,冲怀德城举了举手中还没下口的鸡腿。身旁的队员相视而笑,吃饱了好干活。根据今日风向,在此处接应必能如意而归。今日的花嵘月一身弟子规队员的戎装,上次进怀德没带她去,叶晨差点被烦死,所以不得已,把这累赘带了出来。 天黑了下来,山风多了些寒意。叶晨则与队员们聊着神鬼故事,尚未尽兴,怀德城内果然腾起火光,没多久,便发觉火势愈发大了,映红了怀德的一片天,火光之上,是浓烟滚滚。 叶晨和另一名队员取出望远镜,对着那边的天空,努力搜索着。 “头儿,城楼第二个烽火台,左十五度,高度...八十,发现天灯。” 闻言,叶晨迅速的找的了目标,即使用望远镜观察,也相当费眼力。如果在白天,人们可以发现,那是一个巨大球状的飞行物,大球栓了许多绳索,下面吊着个篮子。现在是晚上,大球与篮子中间的火光,让想要找到它的人,很容易辨认。 抛开战力与训练不谈,弟子规队员掌握的知识、及其专业程度,已是天龙路的翘楚,无出其右。叶晨把热气球称为“天灯”,因为在夜里的时候,此物真的就像天空中的一盏灯。 几个月前,这东西在霞城出现过一次,那一次,就是在给虞昊演示合萨的最新黑科技成果,顺便以天命忽悠个彖国吉祥。而此时,叶晨用这个东西,去救一个本来今晚必死的人----季申帝,蒲沣。 半月前魏林带到洗马的情报,就是即将对蒲沣展开的暗杀计划,讯息得来不易,内容也不太完全,仅仅确定了有人将对这个季国的君王展开暗杀。对于彖国来说,一个混乱的季国, 或许会带来些好处。但比起一个混乱且弄丢了君王的季国,彖国所获得的好处就不是先前那个量级可以比拟的,何况,这位丢了的君王在彖国手里。 因为其中牵扯的利害和布局者的高明,到现在为止,彖国还没有弄清楚想除掉蒲沣的主谋是谁。叶晨只是觉得,此人一旦确定死亡,将以怀德为中心,向整个天龙陆列国扩散一次极不安定的冲击波,列国会无所顾忌的把季国当成一顿大餐,直到吃得连渣都不剩。彖国自然也想分一杯羹,但彖国还没做好准备,大多数情况,分这样的羹,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代价之大,也完全可能超出彖国的承受极限。所以,蒲沣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于是,叶晨也来个混水摸鱼。想要杀掉蒲沣的人,当然有杀掉蒲沣的理由,说白了都是利益。无论有几方势力的人要杀掉蒲沣,他们动手的时候,就是打算好把利益兑现的时候。在这个问题上,叶晨充分展示了自己独到认知的优势。 季国君主遭人暗算,恰逢盂兰盆节,天灯降世,接走了这位多灾多难的君主。如果他挂了,那是天命现世。如果他没挂,那么,一个亲身向全天下展示过自己被上天眷顾的君主,还不能代表天命吗。 从叶晨得知有人要除掉蒲沣的那一刻起,叶晨脑中就有了这么个念头,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蒲沣说话,当然不能左右列国,但只要可以左右季国,就足以令其成为各势力梦寐以求的目标。 天灯缓缓的降在皇城之中,映衬着怀德烧红的天空。叶晨远在数里之外,听不到城内的喊杀声,但完全可以感受到城内的兵荒马乱,这样的天空,叶晨已然经历过许多次了。 又过了一会,天灯再次缓缓升起,出现在怀德的天空中。以怀德为中心的八个方向,出现八个燃烧的火堆,这些火堆,像导航灯一样,指引着天灯。 “头儿,风向变了,我们去八号位会合吧。” 叶晨举火看了看,“再等等,现在还不能确定最终的降落地点。”一边说,一边举起望远镜,观察天灯的飞行状况。 承心寺,在怀德还没有建起城墙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当然也没有现在的规模与气派。季立国之后,以怀德为都,这所寺院才改了名字,“怀”与“德”这两个字,皆有一心,承心者,托国运之本,祈万万民之福。 时间过得很快,一刻之后,叶晨打出三发绿色信号,一行灭了火堆,向八号位方向疾行。虽然热气球是在天上飞行,却未必快得过骑兵的速度。以彖国目前的工业水平,能搞出两片轻薄有力的木制扇叶,实现可控制方向推进,就已经相当不易了。光是推进系统一项,就涉及了固定、杠杆、轴承、润滑、打磨等诸多工艺,这还只是人力推进器的层面。 由于不受地形原因的干扰,天灯稳稳的向八号位飘去,然后越降越低。火光消失之后,天灯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在怀德的北面。叶晨带领的队员,几乎与胡砥带领的队员一同赶到八号位置。 叶晨代表彖国与季国打了两年多的仗,这次终于有机会见到季国的首脑,季国申帝,蒲沣。意外的情况总会在不经间发生,蒲沣胸口中了一箭,伤口不大,也不深,算是皮肉之伤。 箭矢是从热气球吊舱的侧面穿入,所谓吊舱,无非是下面垫了两块木板的篮子而已,充其量是一个算是足够结实的篮子。蒲沣中箭时,何大胆已在操纵热气球顺风而行,这个操作的发生,肯定是到达了安全高度后才开始的。普通的弓弩达不到这个射高,可见,怀德真的有人,对这位君主下了必杀之心,因为降落前,吊舱底部同样插了好几支箭。射中蒲沣的这支,箭矢的威力在穿透吊舱后进一步减弱,才没有造成重大伤害。否则,何大胆这次夜间飞行,带来的就是一位皇后,和一具尸体了。 本次营救行动,因为需要起降两次,对飞行器的燃料携带十分苛刻。所谓燃料,无非就是铭庆殿工坊的上好木炭,质轻易燃,烟小,热量高,燃烧持久。 半月间,叶晨在怀德东面的群山实验了许多次,飞行器首次起飞需带两个人。第二次起飞,人员增加一个,飞到足够安全的高度,然后顺风而往,加上飞行器自带的手摇螺旋桨动力,飞行的时间能够支撑多久,飞行距离的极限在有多远,是否真正满足安全二字。 弟子规一众队员和铭庆殿匠人们的辛苦没有白费,叶晨和魏翔的辛苦测算也没有白费,本次飞行的高度、距离、滞空时间,加上“飞行员”的娴熟操作,可谓相当完美。 营救成功,但叶晨愣愣看着蒲沣与这位季国的皇后。“海慧大师安在!” 这句话一说,皇后的头低下了少许,两边的人都知道,计划中出现在这里的人,应该是蒲沣和海慧大师。 沉默了片刻,何勇接了茬:“因为多了一个人,气球起飞很困难,大师说寂灭为乐,出仓接应目标后,便不再进来,而是催我速离,大师背向我等席地而坐,不再动静,情势紧迫劝之无用,继续耽搁下去肯定会影响行动,所以我升空了。”何勇此时的说话,掩饰不住愧疚,垂下了头。但叶晨知道,此事当然不能怨何勇,只怨自己准备不充分。在最初的预想中,叶晨本打算采用一主一副双飞计划,但因为热气球的可操控性实在太低了,而且还是实战环境的夜间起降和飞行,实行双飞的风险系数比单飞更高,遂弃繁从简。没想到,这位被营救人员,临时多带一个人进舱,情急之下,海慧大师自然会做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抉择。 此时叶晨回想起,于承心寺初逢海慧时,对方的那句话了,其中有一个“劫”字。海慧一生修行,天示自有感应,虽闭关三日,终没能避过叶晨。避不过叶晨,当然也避不开所谓的缘与劫。 “好一个寂灭为乐。”叶晨强压心头怒意,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干涩。“按计划行事,我们走。” 花嵘月的价值顿时凸显,要是没个人服侍或陪伴这位皇后,人家老公心情不悦的话,后面估计会发生些不必要的麻烦。叶晨没有注意到的是,胡砥手中出鞘的匕首,若非花嵘月暗中阻止,这对来自季国皇室的夫妇,险些就被自己人解决了。 到目前为止,对营救计划的定义,只能用顺利来形容,只有把人活着带到安全的地方,才可以称为营救成功。叶晨瞥了一眼季国的这对龙凤,两人的精神看起来都不太好,蒲沣的面容俊朗,颌下茂密的胡须尤其精致,左侧颧骨上有一条短短的疤痕,在这张接近完美的脸上,显得太过招摇。陈皇后一身朴素,除了发簪和一个镯子,浑身上下几无饰物,额鬓之间散乱垂下的几缕秀发,丝毫不影响这位皇后的端庄和魅力。 ‘希望海慧大师的牺牲值得,否则,你们一定会见识到本尊的残暴!’因为海慧大师的缘故,叶晨心中激荡不平,哪里有换位思考的余地。眼前这位季国的国君,令其所感,无非“贪生怕死”而已,全然没注意到,此君于取舍间的那份果断和刚毅。 队伍一路向东,陆续汇合了一些队员,怀德四周不时有弟子规烟火信号的升起。各处方位不一,颜色也不一,乃是叶晨的疑兵之计,为接到人质的队伍,争取时间和空间。 此处乃是怀德附近,不管人马多寡,进了群山才会安全。昨夜天灯从皇城升起后,顺风由南向北飞行,也算是叶晨的幸运,至少到目前为止,各势力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把此事直接关联到彖国的头上。因为叶晨要去的地方,恰恰在南面。因为气球离开怀德的时候,是向北飞,所以,想追究季国君主下落的人,都会很自然的,把注意力转向北面。 叶晨当然知道,蒲沣现落在自己手里,对于彖国来说,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为了彖国的安全,叶晨现在不宜说太多,合适的时候,自然会确认这位人质的真假。之后才能文武兼施。 出于礼貌,弟子规从始至终也没对蒲沣夫妇有半分不敬,胡砥的冲动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短暂的接触,蒲沣大方的交出了印信。这样的明智之举,让叶晨对此人多了几分赞许。在叶晨嘱咐过后,花嵘月向叶晨悄悄报告,陈皇后左手的袖中,肯定是一把带鞘的匕首,右手的袖中,应该是一个小瓶子。 叶晨瞬间就明白了,不管是不是有备而来,此夫妇二人对自己的处境,倒是十分清醒。不带金银细软,不带吃喝干粮,只带来大玺一枚,和些绝命之物。求生随缘,求死亦能自主。 队伍一路东行,天色渐明,算是平静的一夜,此处山林茂密,地势却不陡峭,叶晨下令修整。看得出来,蒲沣虽然努力挺直着腰,面上的憔悴还是掩藏不住,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委顿。抑或是一夜亡命蹉跎,又受了点伤的缘故。夫妇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坐下来休息的时候,也总把手牵在一起,彼此间的眼神,平静又简单。 蒲沣不问叶晨来历,叶晨也不自我介绍。简单分吃些干粮之后,还是叶晨先开了口。 “陛下看来,海慧大师会被严刑拷问吗?” “会,整个承心寺的僧人都难逃一劫。” 叶晨一听就不乐意了,还是魏翔稳重,出了个主意,让蒲沣拟旨一道,这应该是当下最优的操作了。这份草草完成的文书,还用玉玺盖了印,虽然布帛粗糙,同样具有圣旨的作用。也就是说,只要怀德掌权的人,承认季国,那就必须承认这份文书,这让叶晨心下稍安。当然还有一个问题,这方大印必须是真货。 此玺单从外形判断,不输虞昊手中的任何一方。从纳印尺寸来看,此印比虞昊手上最大的天玺还大了些。至于落印的内容,叶晨就是想欣赏也欣赏不来,更别提无法确认的大字。蒲沣身处野外,身虽有伤,一行一表泰然自若,陈皇后研墨相携,沉静典雅,时时透露着皇室特有的气质。 表面上看来,谕旨是在给承心寺的僧人们一证清白,其实这道旨作用还不少,顺便看看怀德庙堂之上孰忠孰奸,亦是确认蒲沣合作诚意的一次试探。试探眼前这位国君身份的真假,也可以试探这位国君在季国的份量。 其旨大意如下:皇帝老儿我如鱼入水,现在只是嫌弃皇宫里憋闷,所以带着皇后到外面游山玩水,我们的日子很舒坦,玩够了过段时间就回来。这次出游是特地让承心寺的和尚协助安排的,朝廷各部不但不得为难,还要赐些钱粮,好让他们为我季国祈福消灾,钦此。 虽然蒲沣也为这道御旨的作用担心,但越是这种看似无关痛痒的小事,越容易试探人心。季国朝堂如果没有几个人肯忠于蒲沣,那么此人现在便可杀掉,夺其玉玺,一样可以用绝对的实力去与怀德那帮人对话。叶晨怀疑眼前这位蒲沣的身份,再正常不过了,虽与海慧大师相交甚短,但叶晨对这位僧人,却有着谜一般的信任。 一边吃粗糙的干粮,一边处理此事,蒲沣与皇后都不算矫情。对于如此身份尊贵的人来说,这两位算是相当好说话的了。嘱咐好队员之后,文书随即送往怀德。送信的人前脚出发,叶晨的队伍后脚就打扫营地继续东行。现在可是在季国的腹地,叶晨有时的确很狂,但现在的头脑可清醒着呢,撸了人家的主君,怎敢在人家地盘吆喝。 有了一次交流,气氛似乎轻松了些。一路行去,魏翔时不时和蒲沣聊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蒲沣并不沉默,胡砥不时会加入看似轻松的聊天。虽然现在有刀俎鱼肉之势,蒲沣这两口子好像并不惧怕或担忧什么,或者这两位,对海慧大师也抱有同叶晨差不多的,谜之信任。 又行了一日,一切平静,四处哨探的队员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季国和各色势力的反应让叶晨心中多了些疑惑,难道自己手上的季国主君,是个冒牌货?这次大费周章,且又暴露了自己的一项秘密武器,如果眼前这对夫妇不是正品,是否意味着叶晨此次的行动,导致彖国在道义上落入了别人精心准备的陷阱之中。 第134章 水落石出 队伍现在的位置安全系数高了些,按计划向东再行一两日,叶晨便有九成自信,把队伍和人质,平安的带回彖国。但是,如果手中的人质不是真货,对于彖国进入季国的援军来说,每耽搁一日时间,就多一日的凶险与被动。 这是很矛盾的一个节点,到目前为止,叶晨给予了这对夫妇做为人质的最大尊重,而这对夫妇也反馈了最大程度的配合。 叶晨有时候相当讨厌自己的妇人之仁,但到目前为止,叶晨还是准备维持好目前双方的气氛。据叶晨对季国这位申帝的调查,此君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无论从政治行事风格,还是个人品性。 从不足两日的相处来看,叶晨手中这位申帝,俨然是一位用情专一的人,这与先前的种种信息多少有些出入。但叶晨始终想不透,如果季国准备向彖国栽赃一个绑架主君的名头,其目的和利益到底在何处。因为目前列国的态势来看,季国在各方面能给彖国造成损失的主动性,几乎已丧失殆尽。 魏翔心中也有着与叶晨一样的疑惑,两人交换了意见之后,决定变更原先的计划,沿着数里之外的一条小路,便直接向南,不再避入茫茫的群山,这样的话便可以提前数日乃至半月,尽快到达彖国势力范围。 傍晚露营之时,叶晨终于忍不住说了句:“我一直很好奇,陛下是如何下定决心离宫而来的?” 蒲沣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叶将军以礼相待,我夫妇二人不甚感激。有些事情,我也想与将军印证。” 叶晨的身份,看来对方十分清楚,想来也是,莫说一国之君,就是普通的孩童,也知道保持与陌生人的距离。叶晨心中明白,不管此人身份真假,现在就是摊牌的上佳之机。“这么说,陛下认可我对彖季两国的想法?” “可行。”蒲沣没有多余的言语。 这个答案,干脆得让叶晨想要抓狂,“让陛下把江山拱手相让也行?” 蒲沣脸上的笑,似乎更加苦涩了些:“江山?按将军的意思,江山不都是人民的吗,所谓国君,无非是代替人民有效整合资源,为了让人民过上好日子,像管家一样的存在,不是吗?” 蒲沣的用词不是寡人,也不是孤,叶晨似乎听出些弦外之音,遣退身旁之人,索性将自己心中酝酿的大计,摊开说来,将蒲沣从宫中劫持出来,不就是为了实现对彖国的利益吗。 就这么一聊,便到了深夜,叶晨有些欣喜若狂。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眼前的蒲沣就是如假包换的季国申帝,他身旁那位,同样是季国如假包换的陈皇后。这两位的爱情故事,如果写出来包装润色一下,绝对是天龙陆第一正宗的爱情小说。至于这位季国的申帝,则把一代君王气吞山河的气魄,演绎得淋漓尽致,唯一的区别在于,蒲沣把动作搞错了,气“吐”山河。如今所谓的江山,他并不稀罕,也稀罕不到。 蒲沣常年来游离于樊霍两股势力之间,叶晨的形容词“走钢丝”很是贴切。盂兰盆节这一天,便是这些臣子狰狞尽露,送自家君上归西的时候。若不是叶晨玩出了新花样,季国这场动荡,不知要于列国间卷起怎样的波澜。 蒲沣承诺配合叶晨尽量调动季国的一切资源,完成叶晨的宏图大计,亦附带了一个前提,叶晨必须于一月之内,解决季国国土上的兵灾,这是蒲沣给叶晨的唯一一个挑战,以验证彖国是否比简国,更适合统治这个国家的人民。蒲沣的想法很清晰,于公,只要季国的百姓过上好日子,比以前和现在好就行;于私,自己带着陈皇后归隐山林,男耕女织,更重要的,便是彼此心中最初的承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蒲沣少时,便与海慧有缘,于是,这位帝王的所学的众多权术中,掺进了禅理一项。按海慧大师的原话,形容蒲沣“聪慧无双,法智澄澈。”蒲沣父皇驾崩之后,季国隐藏的矛盾随即爆发出来,季国表面上政兴国泰,背后潜滋暗长的各种势力,几乎让年轻的蒲沣崩溃。经过十多年的打理,蒲沣游移在季国各色之间,虽然成功稳住了朝堂各势力的平衡,但季国带病而行的畸形格局已无法打破,北樊南霍。季国一北一南两个诸侯势力的形成,既牢牢固住了季国的上下阶层,又时刻侵蚀损毁着这个政权的基石和希望。蒲沣苦苦平衡两家的力量,延续着这个政权,季国看似在不停的壮大,但季国壮大的速的,始终无法超过樊霍两家壮大的速度。 从彖国向北铁动手开始,季国令人莫名其妙的决策、拖沓,粗糙简单的战略意图,僵化的指挥系统,成就了彖国一系列胜利的条件。最早霍氏与虞森淼较量的时候,相当于半个季国,对付一个有些实力的江湖组织,没有蒲沣和樊氏掣肘,霍氏占尽便宜。 叶晨主张的北铁攻略开始后,这一切情况都变了。霍氏一时没有适应过来,同时,因为对手的量级发生了变化,季国当然会重新计算并投入足以解决问题的力量。事实证明,此时的霍氏,已无法单独解决彖国带来的问题,因为北铁已经丢了。季国中央不得不迅速介入,这也意味着樊氏的介入。季国的力量一分为三,且互相猜忌提防,彖国这才有了机会。蒲沣的这段分享,也让叶晨明白了,为什么季国在南线失利的情况下,还念念不忘对北面的甄国用兵,樊氏在北面跃跃欲试多年,恰逢容国动手、甄国势危,怎会放过扩大自己实力的大好机会。于是,季国莫名其妙的进入连年征战状态,与不同的对手,不停的打。所谓好战必亡,好好一个季国,就被樊霍两家于南辕北辙之乐中撕裂,难以回头。 自从初次与季国交手,叶晨始终觉得季国有些怪怪的,许多事情不合情理,包括于洗马两岸的对峙。现在终于验证了自己推断,季国的一切行为,背后都有三股力量,一股来自蒲沣的皇权,另外两股力量,自然是北樊南霍。这三股力量夹杂在一起,任凭蒲沣天纵英才,也无济于事。季国的局面,估计换成虞昊或者景冲来坐庄,也得玩完。 北铁攻略确定之前,叶晨对季国的了解不多,但虞昊,又如何会看走眼列国的形势。彖国之前不敢与季国翻脸,只因一北一西,两面强敌虎视,加上西北面的简国,看似不温不火无意攻伐,其实彖之比邻,患甚莫如简。 而叶晨在彖国出现前后,首先是东进的冉国吃了亏,接着简国发生变乱,剩下内忧重重的季国,彖国若错失此千载难逢之机,崛起再无希望。是以虞昊借叶晨籍籍无名之实,与初生牛犊之势,下定决心与季国刀兵相见。虞昊的这一步棋中,叶晨所蕴含的两大优势被虞昊利用得堪称完美。 黄天不负有心人,虞昊励精图治蛰伏半生,季国终是付出了惨痛代价。再经过叶晨一连串的神仙操作和运气,季国就这样衰落了下去,而彖国,则是一路踩着季国,日渐强盛起来。 现在,彖国得到了季国的主君,这位主君还随身带着季国大印,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 “陛下豁达,恕叶某愚钝,还请明言。”叶晨虽掌握着蒲沣的生杀之权,还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弄清楚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可以逼迫一代君王,放下荣耀和江山,冒着生命危险,投向一个陌生的势力。莫说叶晨想不透,叶晨甚至不确定蒲沣是否会改主意。 别的不说,就算蒲沣不来三千佳丽那一套,普通财主家三妻四妾也属正常,此君真能如此放得下?扪心自问,要是某天叶晨遭了横祸要跑路,虞卿兰和虞婷是绝对会带上,一个也放不下。 叶晨逐渐明白过来,对于蒲沣,使用逼迫这样的字眼,几乎没有意义。蒲沣的境界,完全不是用普通人的思维可以解释的。其自幼生长在皇家,受的乃是君临天下,恩泽万民的教育,在海慧的影响下,蒲沣对于君临天下没有产生太多的注意力,反而是对恩泽万民表现得情有独钟。 季国先帝在时,便十分倚重樊霍两家,内外承平,国家一度繁盛。而自己登位之后,缺乏前瞻,对樊霍两家的倚重有增无减,随着皇权与豪强势力的更迭变化,问题显现出来的时候,季国朝廷已是皇权日倾。蒲沣也曾尝试努力扭转局面,终于未得其功,以致积重难返。就算列国不向季国动手,季国的崩塌也只是时间问题。 《庄子》云,“君子之交淡如水”。叶晨与蒲沣的关系,用这句话就十分贴切。平淡如水,不尚虚华。两人相知不过三日,谈及政略民生,竟有相见恨晚之情。 两人于不经意间,搭起一份治国平天下的默契,彼此间也产生了微妙的敬佩之情。叶晨敬佩蒲沣超然物外,自乐于得舍。蒲沣则佩服叶晨文武双全,敢想敢做。除了彼此的敬佩,这两人对佛家慈悲的理解,也有着同样的共鸣。 叶晨那日在承心寺见到海慧大师之后,两人叙谈了个把时辰。叶晨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分享了刚得到的情报,本意是想通过海慧向蒲沣发出警示,海慧却反问叶晨,这么做得目的为何。往小了说,叶晨所为乃彖国利益;往大了说,叶晨所为,乃是彖季两国百姓免遭涂炭,因为刀兵一起,无论胜负,不死许多人,事情根本不会有结果。 巧的是,叶晨这通道理得到了海慧的认可,而海慧也用把同样的道理,转达给了蒲沣,或者说,那日海慧与叶晨的论政,更像是蒲沣思想的影子在与叶晨论政。蒲沣的半生,阅尽权贵们勾心斗角,虽身为天子,望能竭力回护子民,终是力不从心,不成气候。近年几番博弈,削减樊霍两家之力,稍见其效,便引来祸端,险些反为樊霍两家相害。身为天子,蒲沣不惧死,所忧乃是身在其位,却不能还政于民。蒲沣之前早有联简而治之心,但几经蹉跎,未得其果。现今季国朝廷虎狼暴起,要害其命,叶晨就这么不失时机的出现,加上海慧大师高瞻,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托与贤达,于是才有了果决离宫之举。 这次天灯救人的计划进行得如此顺利,出乎叶晨的预料,更加出乎叶晨预料的人,是蒲沣。叶晨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这个对象,从某些角度来说,蒲沣的行为中,透出太多的儒学风范,这个不太掉书袋的君王,身上不乏佛家的悲悯,亦不乏儒家的鸿志。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或许正是天道昭彰,冥冥中缘法使然,两人方有此一会。只要能避免两国血战,对于彖国和季国的百姓来说,蒲沣和叶晨分明就是上天派来的活菩萨。 接下来的行动与方向,让叶晨有些措手不及。针对彖国和季国,情势变化的速度已经完全超出了叶晨的想象,此番叶晨在季国的种种际遇将引发的彖国之利,包括虞昊在内,也不可能提前洞察。 “先回彖国再说。”当务之急,必须保证蒲沣的安全,回到米援,是目前的最优选择。 是夜无话,天色未明,一众百十号人马,便直往南行。到了中午,猎得些野味正要用火,前方哨探队员急报,西南面有兵马列阵,似要厮杀,阵前两方人马约有万余,从旗号看来,皆是季国所属。 叶晨现在的位置比较尴尬 ,东面的山险峻,弟子规队员们或许可以过去,但这两夫妇如何过得,若往回走,不出一个时辰,估计就会被死死咬住,那时想要成功带着蒲沣回到彖国,绝对比登天还难。 叶晨抓耳挠腮为难之际,花嵘月却气定神闲,手捧着香腮,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叶晨来回踱步。 叶晨回头瞥见此景,瞬间就乐了。“月儿心中有计,快些说来,我都要急疯了。” 花嵘月也不是善茬,抓住机会当然要占些便宜,拿叶晨拌了几句嘴,把叶晨说得涨红了脸,方道出心头妙计。此计貌似可行,又似不可行,说来说去,其中变数太多,还需斟酌。 花嵘月是旁观者清,冲叶晨嫌弃到:“可行与否,那还不是得把老蒲请来商榷,叶大将军,太把自己当回事可不好。”这一顿抢白,尤其是最后一句,就是叶晨经常教育花嵘月的陈词滥调,如今终于原物奉还,花嵘月心情大悦。 花嵘月此言在理,叶晨此时没工夫与之计较, 笑着回了两句,拉上魏翔转头议事。蒲沣就在不远的大树下养神,估计刚才的话全让人听去了。 叶晨装模作样的又将事情原委向蒲沣说了一遍,蒲沣十分赞同花嵘月的想法。至于细节,这几颗脑袋随便碰撞几下,一套奔向成功的推演就完成了。 搏一搏吧,要是还有预料之外的情况,再跑路不迟。叶晨实在不愿拉着这百十号人进山,没别的原因,天龙东面的群山,据说是绵延无尽,至少现在还没人知道东边的东边是啥状况,一旦扎进去,不可预期的事情只会更多。叶晨其实早已考虑清楚,如果遭到季国兵马的追击,大不了一路北上,直奔洗马,那里还有简国和容国的军队,筹码在自己手上,大家谈嘛,有的是资源。至于刚才在众人面前踱步,只是想看看蒲沣的态度。 几人计议停当,如此这般,对,就这么办。 第135章 共同理想 这几日秋高气爽,山林间走兽飞禽忙忙碌碌,同样是一派生机盎然。叶晨和蒲沣已然约定,他日天下太平,一定要在某个秋天,游猎于此,畅饮甘霖,笑谈江湖与天下。 两人今日有这番豪情雅志,皆因蒲沣向西原两支季国兵马发出的谕旨。 旨曰:朕秋狩于东岭,逐鹿而迷于林,今幸复道,见季国之土上,同室操戈,甚为伤怀,其原委朕深明,命尔随朕亲侍,速速接驾,朕承天恩,既往不究,钦此。 此旨槽点颇多,也是几人商议后有意为之。原上樊霍两家人马本要厮杀,争端肯定是从怀德蔓延过来的,不管原上的主将知不知道怀德之变,反正皇帝老儿自称出宫秋狩。皇帝来了,接驾肯定是必须的,不然栽你个目无君上,绝对抄家灭族。 接着写的是,这次秋狩不太顺利,迷路了。刚找着道回来,就看见你们互相伤害,原因大爷我都知道、都明白,不用解释,只要跟着朕派来的人,赶紧接驾,必不秋后算账,季国万岁。 本来中间还有一句准备给点好处的话,花嵘月严肃要求去掉,姿态放低了,岂不是自曝其短。 个把时辰后,叶晨这边早已安排停当,撤退路线上的陷阱和埋伏都准备好了。就看原上两支队伍将军的反应如何。 根据推演,一种情况是,蒲沣的谕旨不被理会,得知蒲沣在此,两方都来抢人,叶晨必须赶紧带人跑路,免不了一路血战,直至逃脱或被干掉。第二种情况,是两边的将领都前来接驾,对于蒲沣与叶晨而言,也都是喜忧参半的局面。剩下一种,就是一方有人响应接驾,另一边则从中搞破坏,这也是变数最多的一种情况。 总之谕旨已发了出去,哨探的队员密切注意着原上两边兵马的情况。两支哨探一先一后回禀。 “南军有人马离营而来,共十六骑。” “北军有人马离营而来,共十九骑。” 看此情形,显然是第二种情况,谕旨中所谓的“亲侍”,同样是弟子规队员,蒲沣现在哪里有人可用。前往宣旨的亲侍,当然会按叶晨的要求,对接驾的条件传达人数方面的口谕。 现在,就看哪边来得快了。 北军离得近,反而后至,叶晨心中已然有了计较。叶晨所在的地方,说是营地,其实连个帐篷都没搭,就在林中一块太阳晒不到的林荫之下,地面相对平整些,没那么多低矮缠脚的灌木而已。 若论排场,叶晨也算此中高手,弟子规队员们整理下戎装,左右两列一站,气势自然就出来了,顾沣坐在一块青石之上,陈皇后并排而坐,花嵘月在后客串宫娥,叶晨立在旁边充当龙尉,两旁用兵刃搭几个架子,简单打理一番,这所谓的行营还算有模有样。 不一会,南营将官拜入,兵器俱已交出,拱手单膝而拜,望之齐齐整整、恭恭敬敬。根据事先商定的套路,由顾沣和皇后随便表示下赞许,然后传球,后面的操作都交给叶晨。 叶晨所做的,当然弄清楚两军对垒原因和情况,自然少不了是查查户口。一如叶晨所料,这位南军将官属霍氏门下,并非嫡系,名叫付游,自称麾下五千。是从增骧发出的部队,此行任务不为他事,只为寻找季王踪迹。 陈皇后赞许了两句,叶晨俯身与付游耳语,付游允诺。像这种五品的小官,对天子身边这些重量级人物来说,通常都是指东往东,指西往西,怎敢执拗。叶晨接着又与魏翔小声说了几句。 看来,蒲沣于怀德乘天灯离宫之事,已然不是什么秘密。叶晨脑海中突然冒出各色势力为了传递这个劲爆消息,漫天鸽子乱飞,满地快马加鞭的景象。 大致情况刚问出些内容,人报北军奏请接驾,叶晨命入。 少时一票人衣甲铿锵而来,望之颇有几分气势,皆左手扶剑,右手杵地而拜,口中问安言:“惊闻圣驾降临,护驾来迟,望乞恕罪。” 这次叶晨都没让蒲沣开口,直接问到:“将军威武,不知现居何职,隶属哪部麾下?” 为首的将领沉默片刻,见蒲沣没有发话,只得答道:“末将温青,正四品忠武将军,樊大帅麾下领忠武营。” 叶晨早知此乃樊霍两家,趁国都变乱,争抢地盘,还是故意问到:“何事与宁远营对阵于野?” 温青不卑不亢,抱拳向蒲沣禀到:“樊大帅飞鸽传书,有奸人于怀德作乱,天子下落不明,传令三军,需火速寻回圣主,护送还都。我部一路南下,到了此间,这付游说此处乃是霍家封地,阻挡我部探寻圣驾不说,更造谣发疯,污蔑国家栋梁造反。需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 “说得好!”叶晨打断了温青的侃侃之言。接着便命到:“听我号令,把霍氏这些自以为是的不臣之臣拿下!” 若是在外面单打独斗,就算弟子规能赢,也绝不会轻松,付游口中大骂樊氏,随行到御前参拜的几个也是一起被绑了,骂得比付游还凶,有骂全族的,也有嘛樊氏某人的。很明显,在这一次的樊霍之争问题上,胜利的天枰导向了樊氏。还不单是如此,从原上的兵马来看,霍氏也没占什么优势。 接着蒲沣开口了,“樊氏忠心为国,理应嘉奖,此间简陋,先赐御酒一盏,待朕还京,另行封赏。” 叶晨把所谓的御酒斟了一盏,放在小托盘中,魏翔端了过去。温青未得平身皇命,只得半跪在地上接酒。 毕竟是皇帝老儿所赐,温青稳稳接去,谢了一声,抬酒而饮。魏翔另一手从托着托盘这边的袖中,抽出匕首,用力一刺,直至没柄。侧面叶晨助攻,另一柄匕首自温青左颈钉入,从右侧穿出。温青当场毙命,连哼都哼不出声。 温青身后几人觉得有异,抬起头时,每人脖子后至少架了两把兵刃。主将既死,一个个面面相觑间,纷纷束手就擒。 叶晨本不想杀人,无奈今次太过凶险,若不先除了首脑,制住这些将领,无法保证己方的安全。原上兵马,樊强霍弱,解决了樊氏,顺便卖个情面给霍家,后面便有了操作空间。 霍家那边的将官倒没什么损失,只是看见一眨眼,樊氏的人都被绑了个结实,然后就有人给自己松绑,请往御驾重新见礼。见到温青尸首拖去,一个个惊魂未定,但已明白今日注定有惊无险,心口皆称君上圣明。 霍家的将官们虽然惊惧,但最受惊的,莫过陈皇后了。先前叶晨还担心过蒲沣耍诈的变数,安排了人带着皇后和花嵘月到林中散步,这位皇后死活不肯离开蒲沣,便亲眼目睹了近距离杀人的场景,温青死时那瞪圆的双眼,仿佛要从眼眶爆出来一般,蒲沣的位置恰好在魏翔身后,而倒霉的陈皇后,几乎承接了温青毙命时所有的目光。直至眼前的地面打扫干净,利刃穿透衣甲和骨骼的声音,还回荡在耳畔。 此事件之后,叶晨更加清晰的感受到蒲沣想把季国人民交给自己的诚意。不想做天子的的天子,包括叶晨在内,天龙陆估计也没几个人见过。叶晨心意已决,条件允许的话,一定要保住蒲沣的性命,并让他过上他想过的那种生活。 叶晨掌握了北营几位将领的姓名,又成功获得了南营将领的支持,略施小计,杀掉了北营的副将和几个樊氏的死忠,加上蒲沣的支持,顺利的将这万余人马掌控在了手中。 情况已然发生变化,从东面的山林返回彖国,已不再是最优选择。 尽管叶晨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从接触蒲沣到现在为止,蒲沣是个言行一致的人,包括答应叶晨除掉北营的首脑。蒲沣果断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带着兵马直奔增骧。 樊霍两家,原本在季国的实力难分伯仲,但从三年前,彖国对季国用兵之后,霍家便接连遭到沉重打击,现在的霍家已基本没有与樊氏对抗的实力了。随之而来的,便是蒲沣苦心经营多年的制衡之策,土崩瓦解。 霍家因为深感求存越发艰难,曾背着蒲沣,向樊氏做出求和动作,但两家争斗了几代人,焉能轻易作罢。在米援郡成为彖国领土后,霍家主动提出归附于樊氏,起初看起来很顺利,直到霍家送上了自家嫡出的两位爱女。这两位本来要与樊氏联姻的女性,在被樊氏接收后,受到了非人的待遇,受尽非人的侮辱,纷纷殒命,陪嫁随行的女眷无一例外。事件之后,霍家清楚的看到了自己未来的下场。两家和解的希望,被彻底打碎。霍家自然不会逢人就说此事,但蒲沣乃是居高之人,整个事件知道得十分清楚,却无力左右一二。蒲沣如果现在不当机立断尽快成就愿意保全自己的势力,自己和陈皇后,迟早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或许同样是身在乱世的原因,所见所闻,有太多的民间疾苦。蒲沣心中也有着与叶晨和胡砥一样的思想,让人民过上真正的好日子,没有战乱,没有荼毒人性的豪强劣绅,没有只手遮天的恶吏,像典籍中记载的一样,政通人和,天下太平。 蒲沣有着这样的理想,却没有实现这一理想的实力和机会。而海慧大师的一次入宫说法,让蒲沣看到了实现这一理想的可能。经过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蒲沣决定一试,就算失败了,也是自己为人民幸福所做的努力失败了。此为《菜根谭》中所记,“原其初心,观其末路。” 于是蒲沣答应了海慧的建议,与彖国那个叫叶晨的人赌一把,只要愿意离开自己的宫殿,便能试着为人民去争取更好的生活。与彖国这些人接触之后,蒲沣知道,自己准备用于自裁的匕首和毒药,已是多余,叶晨完全没有要除掉自己的意思。自离开怀德之后,经过几次看似平淡的交谈,蒲沣找到了彖国崛起的原因,眼前这个叫叶晨的年轻人,有些像年轻时的自己,除了独特,还比自己更加优秀。 蒲沣最后的顾虑,就是自己的发妻。最终,两人一起验证了这一份割舍不下的情义,要么成功的托付这份人民的希望,然后一起逃出生天;要么失败,夫妻一起共赴黄泉,将剩下的一切,还给上天来洗礼。 现在叶晨的手上有一万多人的队伍,尽在掌控之中。蒲沣则会与这支队伍一起,直奔增骧。蒲沣有极大的把握,一步步,把樊氏的势力消解下去,然后,努力协助这位叫叶晨的年轻人,让世代生活在季国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过上久违的幸福日子。只要人民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国家的名号,叫做彖国或者季国,并没有什么分别。 第136章 推位让国 叶晨带领着队伍,在季国的大旗下,一路向增骧前进。沿途但遇村镇,皆见田间五谷硕硕,待到八月中秋前后, 定有丰收之喜。季国尚且如此,何况没有遭受战祸,且新政频出的彖国。 不但叶晨和蒲沣高兴,就连下面的兵士也替百姓们高兴。算算日子,距中秋时节,也就二十多日的光景。这一路上,大军再未遇到意外。叶晨则不同,各色意外总会发生在其左右。 蒲沣与胡砥明显亲近了许多,这一点叶晨很容易便能理解。甄国已经没有了,季国虽然还在,按照现在的趋势发展下去,季国很快,将湮灭在天龙陆的历史洪流之中。两人同病相怜,想来不做知己都很难。胡砥或许已经看得透彻,只要人民幸福就好,之前列国间的恩怨,总会湮灭于时间的洪流中。 叶晨的第二个意外是,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蒲沣向增骧发了谕旨,封叶晨为辅国将军,赐御前统领之职,中枢接旨后,立即通谕全国。这种操作,也只有蒲沣能搞得出来,看这样子,是把增骧当成了季国的第二中枢。谕旨是发了,全无凭信,只有一张盖了天玺的帛书。这张帛书在使用之前,属于弟子规行动的常备之物,一营所备不超过五张。这一张是此次带出来的最后一张。 叶晨心中发笑,感觉就像在撰写虚假简历,内容随便自己吹,然后找某高等学府落个章,便有了受过高等教育的经历,月薪轻松碾压平均数。笑归笑,叶晨心中还是很感谢蒲沣的配合,彖国想要有效且完满的接收季国,现在蒲沣这些操作是完全必要的。只要蒲沣活着,季国的所有力量就有了汇集的方向和忌惮,出现天下大乱的许许多多历史教训,就是原来附着在皇权周围的各种力量失去了方向和束缚所致,豪强雄霸一方,诸侯佣兵自重,这些情况一旦发生,人民哪里会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面对季国即将出现的变数,叶晨明显感觉现在手中实力太过单薄,疾命羽司向合萨调些助力。虽然羽司手头的鸽子用一个少一个,但这种从任意地方向指定地点发送消息最快捷的方法,就是羽司们手中的鸽子了。 又过了三日,大军继续旖旎而行。霍正雄亲率人马,出城三十里相迎。原因无他,只有护住了季国的天子,霍家才能平安,否则就是覆巢之祸。 道旁一片小竹林边,新搭的竹篷通透清凉,让人坐进去便舍不得起身。蒲沣也不再摆什么架子,一众皆朋友相称,把霍正雄惊得够呛。不用进入增骧,叶晨便知道,对霍氏的收编已没什么悬念。 得知叶晨现在隶属季国大将军之职后,霍正雄犹豫再三,终于向蒲沣陈上了樊氏私通容国的证据。现在不站队,难道等樊氏先入,然后跟在人家后面处处受制不成。 蒲沣阅后交给叶晨传看,霍家果然还是有些能耐,罗列的诸多证据中,只要能坐实一两条,樊氏私通容国的便是死罪。其中暮夏时节,对蒲沣的暗杀;初秋兰月在怀德发动叛乱。这两条看来比较实在,一条与北融府传来的信息一致,另一条,成就了叶晨施展天灯的舞台。叶晨还注意到,接近文末的其中一条是,于增骧之南,伏击他国使臣,破坏国家信誉,居心叵测。细问而下,霍氏居然留下了活口,正囚于增骧牢中。人是离生门的,幕后指使正是樊氏,此时两相应证,这笔账叶晨自然是不会忘的。 看来蒲沣一早便知道,从某些事件之后,樊氏便有了取而代之的野心,但朝廷大权旁落,未敢轻易发作。这些事件促成了季国朝廷实力的衰落,也促成了霍氏实力的衰落,更促成了樊氏的壮大。 到了增骧,蒲沣却不入城,反而邀请霍正雄到驻扎在城外的营中来住,霍正雄明知事不合理,却不敢推搪,自己也住到营中,随即又向蒲沣推荐了几个能吏,在蒲沣大帐外听候差使,也便随时伺候。 叶晨明知蒲沣在履行承诺,但越是接近成功的时候,就越危险。蒲沣现在的行为,天龙陆没有先人之例,中土就算发生过近似事例,叶晨腹中那点料,也绝对排不到“推位让国,有虞陶唐”的记录,虽然这只是《千字文》中的八个字。 当晚,三人议事到很晚,霍正雄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对于千百号门人的大宗族,所有的急转弯,都是艰难的决定。随着时间的推移,霍氏在与樊氏的斗争中,已然自保都成问题。而今时今日,上天眷顾,霍氏不但有了生机,只要全心全意效力,叶晨定然相待不薄。有蒲沣在季国一言九鼎,霍正雄与叶晨击掌为誓。彖国除了名声不太入流,实力还是可圈可点的,大树下面好乘凉。 天色一亮,霍正雄便按皇命召集了增骧的各级官员和重量级门人,所有的行动依然是围绕季国利益开展。蒲沣并不打算直接参与权力转换的过程,凭良心说,普天之下,能主动做到这一步的,皆为圣人。 攻城掠地后安排人手恢复生产的事,叶晨做过不少,和平演变由当事人主动帮忙的场景,叶晨还没经历过,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尴尬与羞涩。蒲沣除了没透露推位让国之事,叶晨此时几已成为增骧一地的无冕之王。 霍家的实力本就不比北融差,只是最近几年罩子不够亮,挡住了彖国发财,所以付出了些代价,看到家族复兴有望,霍正雄努力向叶晨和蒲沣展现着增骧的执行力。霍家本来就是一个拥有微缩型社会体系的组织。 叶晨不急于插手增骧的事,只顾提要求,结果说明一切。当然叶晨也没闲着,又要顾着蒲沣,又要盯防霍正雄,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一同到达增骧的弟子规队员也忙得很,各个都有些大内密探的风采。除此之外,叶晨当然是急发密函两封,一南一北。南面发到米援,剩下的就不用管了,老板会解决一切;北面的发给虞森淼,把增骧的情况赶紧知会一声,免得虞森淼总觉得身后有莫名恶寒侵袭,有了增骧这个坚实后盾,虞森淼就是要在洗马躺个一年半载,也能躺得四平八稳。 躺平是奢侈的,叶晨当然不会让虞森淼在洗马躺着就行。现在的季国领土,严格意义说来,都应转化为彖国领土。所以,与刚从合萨出发的时候不一样,叶晨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维护季国领土主权,还有季国的人民,这个是答应过蒲沣的,要让季国的人民过上幸福的日子,绝对不能比现在差。 想到季国的人民,叶晨又以铭庆殿的名义,发了两道政令,一个是发给季国的小五商队,一个发给冉国的小六商队。小五商队针对季国经济的动作方向立即进行调整,从原来的制造通胀和囤积物资方向,调整为大幅降低动作强度,用最大的努力,做好随时平抑物价的准备,等待最新指令行事。小六商队的任务就更加艰巨了,既不能被冉国朝廷发现有人扰乱经济,还不能被叶晨发现没有扰乱经济,最关键的是,季国的变局一旦发生,谁都不知道冉国是什么反应,彖国在各方面都必须有所准备,而这个变化的进程并不太可控。叶晨十分努力的,在尽快解决季国问题与平稳过渡间,寻找自诩最佳的平衡点。 三日之后,叶晨从运送物资的队伍中拦下一部分人,也拦下一部分物资。按照商定的计划,差不多该解决怀德在樊氏手中的问题了,继续拖下去的话,如果怀德落入容国或简国之手,再处置起来将会十分的麻烦。 从叶晨抵达增骧,已过五日,收到虞森淼的讯息后,叶晨觉得基本条件已经具备,招来魏翔、胡砥商议,我等必取怀德。这一次,蒲沣本想把陈皇后留在增骧,最终还是快乐的带着一起上路。叶晨临时拼凑的运粮队几千人,作为彖国势力控制增骧兵马的资本,加上魏翔手上的山岳营,勉强够用,胡砥则留在增骧协调诸事,因为虞喆的消息还没有传来,按这位少傅与太子的默契,估计米援现在已经如火如荼的在进行各项动员与准备。最后,还有合萨能够参与过来的一些力量,现在应该已经从合萨出发了。 花嵘月与陈皇后已然十分熟络,叶晨看得出来,女权思想就像一把野火,按花嵘月继续这么如虎操作下去,说不定陈皇后会与花嵘月一道,投身于天龙陆女权运动的战场。叶晨可是天龙陆唯一亲眼见证过“妇女能顶半边天”那个盛世的男人。 又整备了两日,叶晨拉着霍氏七拼八凑搞了三万多人马,浩浩荡荡护着蒲沣,向怀德进发。叶晨早替蒲沣想好了,像“推位让国”这么伟大的创举,怎能马虎了事。 叶晨外松内紧,大军每日只行五十余里,每每驻扎,还会向当地农人施以援手,秋收已至,正是穰穰满家之时。 第137章 三至怀德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蒲沣念出的这赋词,是中土南宋辛弃疾所作,叶晨上学的时候分明学过,却不知蒲沣此时念之何意。转头询问花嵘月,又被嫌弃了一番。 “据载,这位辛先生文武双全,豪气干云,一生悲壮,报国无门,最后老死在床榻的时候,还在大呼‘杀贼!杀贼!’现在清楚啦,还好意思说自己中土来的。”这几句话,花嵘月是把叶晨拉到一旁悄悄说的,话都听明白了,但蒲沣念这词赋的时候,叶晨能清楚感受到蒲沣似有所表,却不明其故。 都说好奇害死猫,如果叶晨是猫的话,这回得改改,好奇羞死猫。花嵘月见叶晨还是一脸的问号,不待其开口便抢道:“一路你都看见了,有没有丰收?” “有。” “应不应景?” “应。” “唉,这都听不出来,咱们快到怀德了。之前你们不是推敲过到怀德的时间点,我记得还是你提出来的,现在怎么就忘了。” “没忘啊。” “人家是在感慨人生,顺便提醒你,快到怀德了,时间对不上,要不要先扎营,大将军!” 叶晨要考虑的事,实在是太杂太多,竟没注意到这一点,还好蒲沣提醒,“路转溪桥忽见。”按叶晨的计划,要是真到了看得见怀德城的距离,扎不扎营确实都很尴尬。若是魏翔在侧,这些事哪里轮得到别人提醒。 叶晨摊开地图,果断下令扎营。从增骧到怀德的这几天,给人一种秋游的惬意,突然被花嵘月一提醒,辛弃疾一生空有豪情热血,却不能为国为民施展抱负,这一点与蒲沣倒是有几分神似。 是夜无话,天色渐明之时,大军早饭已毕,继续前行。辰时未过,转出一处山坳,果然远远就能眺望怀德,估摸再行个把时辰便到。叶晨叫来魏林,慎重的嘱咐了几句。 又行数里,怀德城轮廓渐大,一众武官打扮骑至。到了近前,来人乃是樊准,叶晨抬手呵呵一笑,“准兄别来无恙,能文能武,令人钦佩。” 樊准止住从人,一番探头探脑,滚鞍下马,与叶晨客气两句,走了个照面,向蒲沣车驾小跑过去,拜下就禀:“微臣樊准,特来奏报,兰月凶顽祸国,惊扰德都,圣上明断出游,幸天佑我国,季北候不负众望平乱,已拜请中宫,备銮驾于城外,百官万民仰望,乞请陛下还宫!” 叶晨立在这厮身后,好气又好笑。什么凶顽祸国,要不是尔等两家作妖,季国的百姓,早就田园与渔猎兼得,比起眼下这般光景,简直舒坦到天上去了。再说后面的几句,分明是自导自演篡国不成,偏偏说成平乱有功。蒲沣若没有身前身后的几万大军,估计樊布德早就亲率人马而迎,欲取蒲沣性命而后快。 叶晨虽看得通透,心中却十分佩服,樊布德一度权倾朝野,今日的表现,倒是有几分能屈能伸的器量,当然面皮之厚,也是一绝。 蒲沣在车中,命人揭帘露了半个脸,“还宫。”纵使惊逢变乱,皇家威仪不减。 樊准扯开嗓子跟着喊了声“陛下还宫!”喊是喊完,车驾前后却是不动,赶紧堆了笑脸望向叶晨。 叶晨只做未见,抬手一挥,车驾方行。这一套套,花嵘月拉着叶晨盘算好几天了,通过陈皇后相协,这么简单的桥段,蒲沣轻松配合。叶晨深知,即便大权旁落,天子威仪不可废也,这些点点滴滴,都关系到和平演变季国的结果。 车驾在大军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又行数里,怀德城已在眼前。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怀德的天上连只鸟都看不到,叶晨取出穿云箭,不紧不慢的放了三支,空中炸响,随着回音渐不可闻,红烟也缓缓散去,叶晨有些不太开心。这一路往怀德而去,一路十分顺利,但到了地方,樊布德看来势必要作妖。 再走近怀德一些,目测约莫一里地便到城下,叶晨见到了樊氏作妖的手段。只见道左跪了两排人,双手反绑缚于身后,一个个披头散发,细观有布条勒口,皆着赭衣,胸口的位置一个“囚”字,少说也有百十号。这些囚徒身后,则站了几排士兵,从站姿和眼神来看,这些士兵极高概率是手上沾过血的老兵。 叶晨想看看樊布德搞的什么名堂,车队继续行进,车驾过了这百十号囚徒的位置之后,樊准凑到蒲沣车驾旁开口喊到:“中元之节,在怀德作乱之贼尽已剿除,擒获余党一百三十四人,铁证如山,俱已伏罪,今天子还都,就地正法,以振人心!” “慢!”叶晨的反应还是慢了半拍。 后面的几排士兵挺枪就刺。这些囚徒虽被布条掩住了口,惨呼之声此起彼伏。片刻之间,一百三十四人尽在血泊之中,尚有挣扎未死之人,亦被补戳几下。 叶晨早就知道,事情并不会顺利。还未至城门,便见识了樊布德的下马威。而今日天空中的平静,也论证了叶晨的预料,既然要玩狠的,那就一不做,二不休。 叶晨手势一打,魏林带人已将樊准拿下,道左约两百多号枪兵,此时尽为弓弩针对。 “本将军今日护送天子还宫,樊布德谋反铁证如山,还不速速弃暗投明,随本将军奉旨讨逆!”叶晨喊完,手起刀落,樊准霎时身首异处,刚才还杀人如麻的枪兵们跪了一地。叶晨没工夫继续理会这点人马,随手将刀往马鞍上一挂,取出望远镜观察城楼情况。 一两息间,竟然不断有人喊出“奉旨讨逆!”喊着喊着,怀德南门一片士气大振。 打铁需趁热,叶晨急唤魏林吩咐几句,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要快,齐射,一波打完! 魏林领命而去,叶晨则纵马在南门外绕了两圈,边绕,边观察城楼的情况。时间看来也差不多了,叶晨向前又驰了几十步,尖啸声顿起。十数枚妖零七火,呼啸着飞向城楼,怀德南门城楼一片火海。 “冲!”原本看似温和的护驾大军,瞬间杀声震野。城楼两侧象征性的射下来几波箭矢,已然于事无补,‘早知道你有埋伏。’ 叶晨和魏林领着大军直冲而入,一路冲到皇城,沿途皆喊“杀逆贼!杀樊布德!”所遇到的抵抗,比预期的要强烈得多。冲到皇城门口,只见内城遍插旌旗,大门洞开,显然魏翔已得其功。 叶晨大军一半入城,把主要道路站了个严实,蒲沣车驾遂入,皇城禁军皆三呼万岁叩迎圣驾。又有禁军往樊府拿人,仅抓到些家丁杂役。提来降卒相问,只言樊布德死于城楼爆炸之中,魏林找人刨开城上废墟,果得其尸,死状狰狞可怖。 蒲沣还宫,招来左右亲信,人数少了许多,想来定已被樊氏剿杀。急问海慧下落,皆言还在大牢,待抬到殿前,已是气若游丝。蒲沣感念海慧相助,握其手而褒,一时热泪盈眶,叶晨亦握其手,冰寒彻骨。还不等叶晨相谢,海慧大师便已圆寂。 再看海慧身上僧衣,外边这件血污少些,里面那件已破烂不堪,一件青布的百衲衣,尽皆暗红,乃是褪去外袍严刑加身所致。想来海慧大师一世修行,最后再见蒲沣这面,已是因果圆满,缘法尽灭,非空非有,如如涅盘。 蒲沣下令赦了承心寺一众僧人,厚葬罹难众僧,继而张榜安民,犒赏三军不提。 樊氏之人抓住几个,还是逃了大部。说起来樊氏这些逆徒还算识势,樊布德在城楼意外身死,便迅速从各门逃之夭夭,连血战或报仇的气势都没有。 魏翔几日前,便带了蒲沣密旨潜入怀德,有皇权的加持,成功从樊布德的阵营中策反了皇城禁军统领。本来的准备乃是一和一战,所谓“一和”便是,樊不德不敢公然进行谋反,出城迎驾以示臣忠,则蒲沣顺势打压一二,樊氏根本不必付出成为反贼的巨大代价。魏翔只要确认樊氏没有抵抗的动作,叶晨会得到城内的穿云箭回应,同样是三支,说明城中没有危险,可以放心入城。叶晨在城外等待的时候,怀德城内全无动静,是以叶晨二话不说,先下手为强。 “一战”的准备,是樊布德闭了城门,不出、也不让进,或者更加激进,除掉蒲沣之后完成篡逆。叶晨为了直入主题尽快和平演变季国,必然以“至怀德勤王”为任,话说叶晨这支巧取豪夺弄来的队伍,现在哪里有攻城用的器械。当然攻城的姿态会摆一摆,然后城中力量里应外合。 叶晨的预料中,樊布德直接谋反的可能性极低,但没想到,樊氏的表现有些急不可耐。一旦蒲沣被除掉,樊氏便能凭借手中兵马,控制季国朝廷,不出一年,季国就真的姓樊了。 叶晨放出穿云箭后,怀德城内毫无动静,说明怀德并不安全,这一战在所难免。于是在樊准造次之后,叶晨迅速的让其付出了性命的代价。叶晨最没想到的是,自己举着望远镜向城楼一番观望,发现樊布德在城楼之上,这位戎马一生的猛将,谋反的事都做了,岂有躲在幕后不敢迎战之理。城外列阵之时,叶晨果断下令,风痕营带出来的妖零七火全部用掉,目标,前方城楼。 樊布德是天龙陆第一位领教妖零七火威力的将军,也是第一位两次领教妖零七火的将军。不幸的是,第二次领教得太透彻,把老命搭进去了。 惊蛰那日,第一次怀德作战的时候,叶晨突破季国军阵,便直取怀德西门,当时也给西门来了几发,造成城楼失火,蒲沣在城头观战,还受了点轻伤,脸上那条新疤,便是最好的证明。 霍氏力量在季国的迅速没落,让霍氏不得已而重新选择了蒲沣。加上樊氏力量的瓦解,蒲沣似乎收回了对季国的控制。一个看似完整,其实已残破不堪的政权。 有了彖国力量的支撑,蒲沣在季国朝廷推行的政令得到空前的响应。列国的使者天天奔走于季国朝廷和各色达官显贵之间。如果叶晨不能解决掉列国放在季国国土上的的主力,容国或者简国,同样能给予蒲沣相同的承诺。怀德北面的洗马,还陈列着四个国家的军队,实力最弱的,便是彖国。 临时再从米援调集兵马,明显已经来不及,怀德附近还有季国的数万兵马,叶晨想要通过蒲沣的试炼,就必须以现有条件,解决掉洗马对峙的问题。季国兵马的战力强于彖国,已经是北铁战役之前的事了,凤翼和龙牙两军尚在,却是被叶晨亲手打残的,先放下部队的规模和战力不谈,叶晨身上背着的季国血债,从来不少。 第138章 直内方外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这首词,同样是中土南宋辛弃疾所作。因为忧国忧民,年纪轻轻的叶晨,额前确实生出了两根白发。放眼古今,为国家和黎民百姓,早生华发的人又岂是少数。 季国的兵马大权,蒲沣已交到叶晨手中,但叶晨和虞森淼却无法指挥这支部队,因为两人的手中,沾了太多季国士兵的鲜血。 同样陈兵于洗马的简国主力,如何应对和处理,也是很让叶晨头疼的问题。如果只是单方面的与容国交锋,叶晨有信心取胜,而实际情况却复杂得多,因为蒲沣现在也很纠结。从实力来说,简国或容国的战力均不逊于彖国,而且现在彖国能投入的力量,实在是单薄得可怜。既然必须利用和转化季国的现有条件,那么就必须更加详尽的掌握季国情况,粮饷的调配补给,几位主要将帅的态度,军心不稳是显而易见的。 对于季国归服的权贵,除了先前樊氏获得的待遇,叶晨还加了些好处。一道“融恩令”归纳萃取之后,简单来说就是三点:第一是曾经在季国朝廷获得的功绩和爵位承袭;第二是朝廷不翻旧账;来而不往非礼也,第三,隶属原季国的大臣们,必须“表现出”对于彖国的忠诚。 这样一来,保证了权贵们的既得利益,同时朝廷和旧的权贵有一个重新平衡关系的机会,还有一个彼此适应的缓冲区间。换了一种方式认可季国权贵对季国政权的忠诚,并成功将这份忠诚转换为彖国认可的功勋,对于遭遇覆巢之祸的权贵们,只要有点脑子的对象,都会对新的统治集团感恩戴德,彼此间至少会形成一个蜜月期,朝廷的政令推行便得到了一个相对和谐的环境。至于如何“表现出”忠诚,叶晨特意没有进行指明,关于这一点,叶晨自己也十分期待,有所表现的人自然会受到关注和礼遇,蓄意制造麻烦的,敢露头就必将遭受无情打击。 叶晨这么做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季国和彖国之间,曾经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本来有主动权进行清算的彖国,用谅解和包容来对待曾经的不愉快。从这一点来看,不论彖国的国力强弱如何,在国家器度方面,已经从维度上超越了列国。不但对于人才的培养和吸收,有极大的推进作用,人民也会从方方面面的惊喜之中,重新认识“彖国”和“与民为本”的概念。正所谓失道寡助,得道多助。 叶晨推行政令很积极,但政令推行的效果却急不来。叶晨正为谁带部队去与容国干仗而烦恼的时候,又一个问题接踵而至。魏翔提出的计策似乎考虑得更加深远,听起来更加诱人,并不是单纯的通过战术进行彼此消耗。 这一次身处怀德皇城中的军议,叶晨特地要求胡砥参加了进来,虞森淼则于数日前便悄悄离开了洗马。包括蒲沣和叶晨在内,参会的也就六人,叶晨这位新上任的大将军,十分必然的遭到了一些季国旧权贵力量的非议,蒲沣对叶晨制定的战略表现出极大的不满,直接拂袖而去。时间紧迫,事关重大,虽然军议不太愉快,但对策必须拟定清楚。接着,季国和简国的两边将军,在战术上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一时间,搞得火药味十足,要不是叶晨全力斡旋,差点在皇城之内便要发生单挑闹剧。 漫长的一天,让叶晨身心俱疲,无论如何,自己是不能离开怀德的。蒲沣赐予御前统领之职,是向叶晨证明禅让的诚意。但蒲沣的诚意实在太满了,还朝之后,如何避得过容国和简国的耳目。除了蒲沣夜寝,叶晨可谓寸步不离,彖国的国力与容国或简国相比,还有很大差距。如果蒲沣决定把季国的一切,交付给更加强大的势力,怎么看都无可厚非,且更加稳妥。 次日,军议的火药味更加浓重了些,简国的獠牙终于还是露出来了。从洗马顺流而下,西面百十里的邬彤,是此次简国出兵的基本条件。叶晨费了好大力气,甚至请蒲沣出面压阵,众人方基本达成共识,由魏翔总领季、简、彖国三军,季国兵马延南岸向东转移,至六十里外渡河,绕到容军身后断其粮道。容军若动,则南岸剩余部队渡河,与穿插到容军后方的季国兵马前后夹击,消灭容国的主力。 南军的粮草,现在只能支撑半月,据细作来报,容国的粮草至少还能支撑一月。至少在决战时机的问题方面,大家很容易便达成了共识。容国耗得起,并不必急于决战,而同样的问题,对于南军就棘手得多,仓促发起决战的话,乃是触了兵家大忌,必有翻覆之祸。 计议已定,次日一早,叶晨在怀德送魏翔北去,如果顺利的话,不出十日,应有捷报。 另一方面,虞喆从米援发出的消息,好不容易到了叶晨手里。消息发出之前,虞喆便着手进行了兵马调动,至叶晨收到消息,估计这些兵马在米援集结都还没有完成。加上季国这边复杂的情况,叶晨不得已,又拜请虞森淼跑一趟米援,叶晨这边现在需要更多的人,更多的粮食,幸好现在是秋季。 霍正雄的态度,让叶晨对这个家主产生了许多敬佩。顺境时奋斗不息,逆境时能屈能伸。从米援经增骧的物资和人马,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讯息的传递也没有任何影响,对这位老家主的眼光,叶晨只能心照不宣。能增援到怀德乃至洗马前线的一兵一卒,都是彖国宝贵的战争资源。同时,在蒲沣的关照下,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中。三日之后,蒲沣将进行禅让大典,禅让的对象,是虞昊,由叶晨代承大礼。 对于自己的岳父大人,叶晨更是由衷的钦佩。虞昊同意接受禅让,说明彖国在季国面前,乃至列国的面前,表现出足够的谦卑。烟幕之中,彖国才能更好的隐藏实力,来避过不必要的国力损耗。叶晨起初对这位岳父大人的认知可谓相当精准,只要能让彖国强大起来,就算让虞昊裸泳也是可以的。 彖国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将能最大程度的接收季国资源,这本身就为彖国省去了大量的消耗。在获得季国的资源后,只要潜心消化一段时间,稳住内外,彖国的版图,便已超过容国,甚至超过简国。加上新政的特殊作用,彖国崛起已成定势,至少彖国治下的人民,会生活得更富足。 如此重大的事件,准备起来自然不易,光是外交文书一项,叶晨就感觉精疲力尽了。叶晨面对的主要压力,一如所料,来自简国和容国。单方面的外交,叶晨也是有自信可以解决的,但眼看着彖国捡了最大的便宜,这两个家伙怎肯善罢甘休。天龙陆如今的格局,与季国相邻的三个国家,无论谁得到了季国的领土,都将为国家称霸奠定坚实的基础。樊霍两家争权,导致季国内耗不息,恰逢蒲沣佛系属性爆发,此为天龙陆史料前所未见的大事。 时间一天一天的流逝,叶晨全力获取着各方面的消息,心中弥漫的紧张感,始终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吃不好,睡不好的日子,犹如地狱般困扰着叶晨,前些日子在合萨养出来的膘,在短短几个日夜的煎熬下,灰飞烟灭。 叶晨毕竟还差些火候,蒲沣安排的禅让大典,比当年虞昊对叶晨进行的拜将封侯大典,可盛大得多了,是名副其实的百官叩拜、万民称福的场面。与虞昊相比,蒲沣心中的家国天下,丝毫也不逊色,不同的是,天命缘法茫茫,荣辱兴衰或早已注定。如果几年前,叶晨没有在各种机缘之下投效彖国,而是到季国一展抱负,今日的季国,或许同样是可以雄霸一方的存在,假以时日,又何尝不可肃清万里、总齐八荒。 只可惜历史无法回退,更无法假设。叶晨与季国的缘分,多有刀兵之劫,终能和睦相融,已是两国千千万万生灵之幸。 大典刚一结束,便传来了洗马河的最新消息,简国大军已于一日前向西移动,退出了对峙序列。北岸的容国兵马一部东移渡河,南岸军心动摇,魏翔不得已后撤了三十里。 “很好,他们的贺礼彖国收到了。”叶晨一脸的镇定,但魏翔这一撤,已失了险要,容国养精蓄锐多时,直逼怀德只是时间问题。容国渡河的兵马十万有余,魏翔手下彖国和季国的兵马加起来不足六万,且整合训练不足,战力明显是有问题的,简国方面突生变故,实力悬殊巨大,魏翔若不退,被容国包了饺子,叶晨就只能在怀德城头上演失败版本的空城计。但这一退,怀德在战略上的选择,几已山穷水尽,后面的结果,只能是困守。 突如其来的变故,还不仅仅一个,蒲沣做出了禅让的壮举,但现在看来,他错了。没有顾及到简国和容国的利益,彖国想一口就将季国吞下,是根本不可能事情。叶晨也十分尴尬,刚从蒲沣手上接下季国的政权,还来不及整顿,便人心惶惶,变故应接不暇。无论蒲沣和叶晨如何对简国破口大骂,也丝毫改变不了目前的颓势。 煎熬中,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魏翔战术性撤退之后,不得已与容国交锋一次,战况从撤退,演变为溃败,估计撤退最快的骑兵,明日就会出现在怀德。从米援出发的援军,到达怀德至少需要十日,两万人马,在不考虑给养的情况下,十日后怀德将获得两万疲惫之师。 简国西去的兵马也没闲着,他们突袭了洗马河下游约百里的邬彤,攻陷城池之后闭了城门,大队向西南方向去了,那个方向的城邑,估计要被简国一并拿下。随着怀德周边战争态势的不断恶化,那边的消息叶晨已经没功夫顾及。眼下最紧要的问题是,如何才能保住怀德,如果怀德都守不住,增骧又如何守得住?禅让后季国攒动的人心如何守得住? 答案十分明显,叶晨只需一样没守住,彖国极有可能被打回三年前状态,甚至还不如三年前的状态。 又一天过去,除了撤得快的一些兵马,叶晨还等来了容国追击败军的前锋部队。魏翔甚至都没回到怀德,也无任何讯息传回。估计不出两日,怀德将断绝与外界的一切消息。 加上撤进城来的残兵,怀德城内连六千兵马都不到,叶晨头大如斗,好不容易收入彖国囊中的怀德,却将成为自己的葬身之地? 增骧还有几千人马可以驰援,但成功调动并能派上用场的概率,低得叶晨都不敢去算。要么当机立断撤退,要么困守孤城。 就这么一犹豫,一日时光匆匆又过,叶晨撤退的机会便错失了。怀德又收了几千残兵入城,然后各城门紧闭,严阵以待,容国兵马已经围住怀德。之前的情报十分准确,叶晨在城上观察,容国十万兵马,只多不少。 容军的主帅伯贲,也是让人恐惧的存在。前些日子洗马对峙,南北两军不死不活,叶晨这边几度示假,对方均不为所动。如今真有破绽稍露,对方便以雷霆之势出击,丝毫没有给叶晨留下喘息的机会。渡河之后,不往相对薄弱的方向攻城掠地,偏偏心无旁骛对准了怀德,眼光精准,行动果决。想来曾与叶晨几位兄长交手的容国良将陈子训,比起伯贲,用兵亦少了几分犀利。容国有将如此,他日必成劲敌。 叶晨立于城墙一角,环视着容军兵马连营,果真围得水泄不通。血战再所难免,但叶晨最担心的,是这次战役,打成消耗战,蒲沣顶着整个季国的压力好不容易完成了禅让,管事的方一易手,怀德便遭逢围城之祸。 叶晨身上同样带几分蒲沣的气质,生死可以不惧,但对于苍生的责任,不可不慎。 第139章 天灯铁雨 怀德被围,转眼已是第三日,伯贲每日连续攻城,战况惨烈。 叶晨的损失其实不算大,但关键是叶晨没多少人可以损失。在不额外征收的情况下,怀德的粮草,基本可以坚持秋冬两季。如果拖到冬天,叶晨基本上就算成功的把伯贲熬跑了。 伯贲仗着兵强马壮人多势众,且渡河后胜了几阵,士气正旺。大军自攻击甄国开始,尚无败绩。甄国的国都绥同,就没撑过半月。部队在洗马养精蓄锐已久,怀德又能撑得几时。 叶晨则占着怀德城高垒深,府库中能用上的器械都用上了,还有可用的十几门火炮,容国兵马营寨不敢压得太近。这些火炮的口径和射程确实优于彖国府库里的过时产品,但从机动灵活和打击效率来说,比铭庆殿的妖零七火差了不知多少个段位。惊蛰节气叶晨攻击怀德之时,便因为搬运困难及使用准备太长,还没架设到城楼上,叶晨就跑得没影了。 叶晨坐镇北门,与容军大营遥遥相望。能弄到的燎子,在两日的鏖战中,几乎都用掉了。杀伤的敌人不多,但成功阻滞了容军攻城,鏖战两日之后,双方的士气都受了些影响。怀德若有个铭庆殿的工坊,以合萨驻军的战力,叶晨何惧容国这点兵马。回想当年永安道之役,同样是十万兵马围住了永安城。那次叶晨孑然一身,人在城外;而这次,叶晨肩上是彖国的未来,人在城内。 困顿中,又熬了三日,容军对怀德的攻击越来越猛,已从原先的某一方面进攻,升级为多个方向同时进攻。不但白天攻城,夜晚还会组织偷袭,若非叶晨精于此道,只怕稍有不慎,已破城身死。 至第七日,没有任何援军的消息传到怀德,哪怕只是一只飞鸽。除去战斗减员,怀德城内伤兵越来越多,能够满足叶晨突围计划可用的人马,不足三千。 忽有军士来报,“南门守军尽向东西两门转移,东西两门均战况愈烈,急需驰援。” 叶晨听到这个预料中的消息,嘴角终于扬起一丝轻蔑的微笑。“传令,南门留下两百人,其余向东西门增援。” “诺!”几名令卒正要离开,叶晨又补了一句:“告知各位将军,只需坚持一个时辰,容国必会退去!” 伯贲集中兵力攻击东西两面,这两边的怀德守军,压力大是自然的事。南面撤得干净,属于有意给怀德城内不想当俘虏的人,留了一线生机,对于守城一边的军心和士气都有不小的打击作用。北门不动,也有不能动的原因。 叶晨的自信不是没来由,因为北门外的天空,出现了天灯,这一次,出现的是两个。叶晨知道,魏翔正在战场的某处,很有可能已经窥伺容军多日,老魏这家伙,时机抓得太准了。或许只要一个简单的信号,他就能对容军大营发起攻击,致命的一击! 通过几天的观察,叶晨发现,作战的时候,伯贲几乎不离开中军营帐。容国主帅的军帐位置相对靠前,或许是为了方便东西各营通报讯息。伯贲的这一习惯,叶晨看到了,魏翔自然也看到了。天灯向着伯贲的中军大帐,缓缓飘去。容国也有人发现了天空中漂浮的奇怪之物,一个圆圆的大球下,吊着一小坨什么东西,飞的不算高,但绝不在弓弩的射程之内。 热气球在天龙陆的作战用途还在持续研究中,叶晨实属无奈,只得提前祭出这一绝密战术。双飞行器编队,无疑增加了任务执行风险,但为了提升战术目的完成的概率,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一次,蒲沣也来到北门城楼观摩,叶晨每次展示新鲜玩意儿,总能弄出些名堂,让人眼界大开。观摩作战,蒲沣心里还有另一层意思,为叶晨鼓劲。禅让之事已是覆水难收,叶晨如何兑现降低季国人民在战争中的伤亡,最直接的确认办法,就是亲眼目睹。另外一点,要镇住能征善战的武将们,军功才能说明一切,或许今日,便是叶晨制造另一个不世之功的节点。 天灯首次在白天的出现,大大降低了流传在怀德附近一些传说的神秘感。上一次,乃是中元节时,皇城大乱,天灯忽降,接走了蒲沣。在所有人都以为蒲沣得道升仙后,这位君王又出现在了怀德,还进行了上古贤君才做过的举动,禅让。而这次,是白天,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节日,没人注意到天灯从哪里来,只见到两个天灯飘向容军大营,快飞到帅帐上方之时,已飘得越来越慢。 容军大营当然有人发现了这一神秘现象,此处并无战斗,士兵和将官们纷纷抬头仰望,营中出现不小的骚动。此时,悬停于中军帐正上方的天灯明显开始上升,另一个却不动了。 中军帐内的将官明显发现了异动,纷纷出帐抬头观看,其中一人红袍金甲,叶晨从城楼以望远镜观之,虽不太清晰,但心中着实激动了一把,一边盯着敌营的情况,一边向魏林到:“旗语如何?” 魏林答:“一号红旗。二号还在上升。” 叶晨则死死盯着容国中军大帐的情况,粗略一数,此间十几二十号人,如果能干掉一半,容军士气必受大挫,如果能干掉伯贲,那就是叶晨磕头碰到天,心想事成最高奥义发动成功的证明。 或许是天灯迟迟没有显圣的原因,一众将官陆续回到帐中,叶晨手心出汗,又问到: “旗语如何?”叶晨如此发问,今日已是第四次了。 魏林答:“一号红旗。二号绿旗!” 叶晨深知此番使巧,时机转瞬即逝,如果伯贲带着一众将官离开了主帅营帐,今日动手的机会便错过了。到现在为止,东西两门战况吃紧,自己手头这点人,就算分出去,也只是挡得了一时,就算撑过了今天,城中兵马越战越少,城破只是早晚一两天的区别。 “盯紧咯兄弟,有情况立即汇报!”叶晨右眼酸痛,但始终舍不得放下手中原始的单筒望远镜,估计就快出手了,只觉喉中干涩。这一局,叶晨已是背水一战之势,如果不能得手,再回头考虑自己的处境,恐怕已经晚了。 就在此时,魏林开口:“一号绿旗!绿旗!二号绿旗不变!” 叶晨沉默,不敢将望远镜的焦点从敌军大帐挪开丝毫。 一旁的魏林突然通报:“投放确认,一次投放确认!” 叶晨更加紧张,咬紧牙关,睁大眼睛盯着伯贲大帐。 魏林继续通报到:“二次投放确认!二次投放确认!” 叶晨一言不发,这次的新武器,属于首次投入实战,具体作战效还有待验证,但中土世界,这项武器是确实存在且有过战例的,叶晨十分清楚的记得,阿饼对这件武器的称呼是:“航空飞镖。” 该武器在中土世界一战期间曾投入使用过,作用和杀伤原理很简单,一条长方形的扁平金属片,一头打造成楔形,另一头加热后拧成螺旋状,由高处向密集敌阵抛洒,可谓高空抛物利用的始祖。由于受工艺限制,其重量保持在十两上下,正负一两均可,可使用纯度较低的金属矿石制造,冶炼要求也相对和谐。使用更是简单,从越高的地方抛下,杀伤力越高,但杀伤精度也越低。双球编队的目的,便是高度飞行相对较低的一号球,辅助二号球进行瞄准判定。 当一号球展示绿旗的时候,正是向二号球示意目标处于杀伤范围,可以进行攻击。二号球所携带的航空飞镖,约有三百枚,这是叶晨上次离开合萨,能带出来的所有物资了,全部向容军主帅大营投放。 为此,二号球的吊舱还是专门设计改良过的。吊舱四周加了四个所谓的弹仓,投放的航空飞镖提前装入,弹仓底部由木板封住,木板连有机栝,投放时只需顺序拉动四面的绳索,便能迅速开始投放。根据叶晨的设计,弹药不能一次投放,必须保证持续投放和有效散布。于是弹仓的底部加了几根碰轴,从弹仓落下的航空飞镖,出仓时会撞击到碰轴,从而发生不规则的弹射,以此实现航空飞镖更大面积的散布和杀伤。 至于航空飞镖的外形,前部尖锐,便于穿透障碍或目标,后部螺旋,是为了飞镖能够稳定保持尖锐部分向下的飞行姿态,在这样的姿态下,飞镖能够获得更高的下落速度,也就获得了动能,动能则决定了杀伤效果。铭庆殿几位攻城狮曾在合萨附近的山崖做过毁伤实验,以二号球现在的飞行高度,这些投放的航空飞镖,可以击穿彖国所有形式的盾牌,盾牌下的实验用生物,甚至遭受了严重的贯通伤。 “二号球撤旗,一号球已开始投放!”虽然与叶晨距离很近,魏林还是有些激动。第二次怀德战役,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战役进程,都与叶晨推演的一样,战役后半段的收割,应该会十分顺利。季国会付出的代价不但极小,预计还会有惊人的收获。如此一来,叶晨便坐实了禅让的意义,同时以骄人的战绩,让季国上下的将士,完成对自己的认可。而得到季国将士的认可,才是这场禅让大剧完美落幕的根本保证。 叶晨不惜以自己的安危为代价,也不惜展示黑科技的威力,定下计谋,就为引诱伯贲攻击怀德,从简国内讧开始,一切都在叶晨的掌控之中,为了哄得伯贲从洗马南下怀德,叶晨对简国也同样下足了本钱,和未向西攻击邬彤,是发动了真正的夜袭,邬彤以西的地域最终将划定给简国,条件是伯贲围困怀德之后,和未需秘密折返向东,牢牢控制住洗马。只要断了伯贲的后勤,那么怀德城下的十几万容国兵马,迟早是叶晨的盘中餐。 所以,在叶晨今日收到南门围困已撤的讯息后,叶晨更清晰的感受到,伯贲迫切想要拿下怀德的意图,是以放开了南门的通路,一方面强攻,一方面希望这条逃生的路,可以加速怀德抵抗意志的消散,已达到尽快占领怀德的目的。伯贲的迫切,恰恰证实了和未率领简国兵马去而复返的战术动作。到了这一步,叶晨基本确定了自己胜利。 很明显,伯贲现在进退维谷,容国大军需要屯驻在坚固的城池进行修整,需要抢夺大量的粮食来维系部队的战斗意志。那么,拿下怀德似乎已成为伯贲不得已的选择。三天前伯贲发现自己粮道被阻,便召集众将商议对策,攻克怀德的诱惑实在太大,眼看胜利只在咫尺,便分兵以三万人马北上,意图打通洗马,确保大军粮道的安全,但这也仅仅是容军的一厢情愿而已。北上的三万人马,疾行了两日,还未抵达洗马,便遇到简国的伏击,丢盔弃甲损失惨重,一路被和未追击几十里,洗马却依然控制在简国手里。 至此,伯贲只能孤注一掷,看着半死不活的怀德,每每付出沉重代价之后,感觉总是与唾手可得的胜利相距毫厘。伯贲正准备同时向北门攻击的时候,天灯的出现,让战场情势发生了巨大逆转。一枚航空飞镖正正的打中伯贲的右肩,伯贲肩甲骨碎裂。以时代原始的医疗条件处理,能否保住性命,都是一个未知之数。中招的何止伯贲一人,一阵骚乱之后,许多容国的士兵在中军大帐进进出出,不断的从里面抬出人来,当然也包括一个红袍金甲的存在。从进出大帐的人数来看,容国将官必定损失惨重。这一幕幕,作为战略总策划的叶晨,在城头看得清清楚楚。 “陛下也看看吧,容国败了。” 叶晨将手中的望远镜递给蒲沣。转身命到:“传令各门,容军停止攻击后抓紧休整,将士们血战坚守数日,今日咱们乘胜追击,叫容国见识咱们的勇武。” 听着北面传来微弱的爆炸声,叶晨得意的神情再次显现。肯定是一号球在有目的的投放燎子,从今往后的作战,只要天空中有那么一两个“灯”,定会让对手如剑悬顶般不自在。 叶晨又对蒲沣笑到:“陛下可信,容国大军此时最好不动,动则生乱,大军一乱,其祸立至。” 蒲沣正在把玩手中的望远镜,客气了一句:“禅让之后,将军再称陛下,似乎不妥。” 叶晨把头一抬,这几日只有此时笑得爽朗:“陛下圣断,禅让于彖,想来必载史册,那是后话,但对于我来说,干掉容国这些侵略者之后,禅让正式生效。” 第140章 瓮中之鳖 成功运用黑科技的叶晨,使容国在怀德的战略态势急转直下。一次精确的定点空袭,伯贲重伤,得力军官和将领也损失了不少,或死或伤。容国指挥队伍的精锐,都被突然从天而降的打击搞了个措手不及。 起初还以为是上天向容国展示祥瑞,结果却是一次前所未见的凌厉打击。那玩意儿在天上,地上所有的动向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关键还拿它毫无办法。如果那东西在自己正上方,最好还得躲远点,天晓得上面会落下些什么鬼东西。 容军并没有陷入混乱,多少让叶晨有一点点意外,攻城的强度明显减弱了许多,天灯空袭的效果开始逐步显露。伯贲也非泛泛之辈,先前故意留了南门让叶晨撤退,怀德守军撤与不撤,都在其算计之中。若是不受伤,伯贲集中兵力全力攻城,只需怀德城破,伯贲依然是胜者。但现在,中军发生的变故,让容军将领的战略意志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在比拼意志如此关键的时刻,容国的命门却遭遇一次重击。大家心里都清楚,容军现在看似四平八稳的反应,仅仅是表象而已。 还有更要命的是,容国军阵后方也发生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容国大军虽众,却无力再主导战局的演进,若不迅速果断的撤退,大军必有倾覆之祸。两个天灯来自容军大营的后方,在叶晨看来,说明魏翔有部队已钉在那里。从伯贲的视角,这也意味着敌人的埋伏,前有坚城未克,后有伏兵虚实未明。本应按时到达的粮草,违了期限也迟迟不见,说明自家的后勤已经出了大问题。叶晨不敢和容军正面决战,正是因为容军集中了优势兵力。全力攻陷怀德是伯贲极优的选择;但分兵去歼灭身后的伏兵,可以有效干掉敌人的主力,对于全盘战略,这同样是不错的选择;而分兵去保障粮道的通畅,更是燃眉之急。兵力三分,则三支都弱,伯贲很清楚麾下这支军伍的作战风格和习惯。容军若三分而战,则必败,除了撤退保存实力,已没有更优选择。 后勤被切断,还着了天灯的道,加上对方可能会突然出现的增援。在蒲沣禅让之前,樊霍两家与容国,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根本不用怀疑这几个力量间的暧昧。换一个说法,如果增骧方面传来了援军的消息,伯贲的消息应该比叶晨来得更早。事到如今,就算是个没带兵打过仗的人都知道,容国兵马现在的处境十分危急。 若叶晨所料不错,今夜容军便会开始退却,明日天亮之时,怀德附近便应该看不到容国兵马了。至于追击、歼灭和俘获,叶晨反倒有几分担心城外的友军。以伯贲之能,容军在如此不利的环境下,还能临危不乱进退有度,同为主帅的叶晨,对此人生出几分钦佩。 次日天明,登城而望,一如叶晨所料,容军尽退。还有军中将官向叶晨请战,要求追击伯贲。精神虽然可嘉,却不太合时宜,因为叶晨还有其他方面的考量。 叶晨现在的主要职责,是安定好怀德,至于追击退却中的容国兵马,叶晨早在怀德皇城中那次军议便有了计较,却不是怀德剩下这点伤兵和老弱人马应该操心的事。魏翔从洗马诈败之后,麾下还有三万人马,在怀德东北六十里的群山中蛰伏了几日。虞森淼则从增骧以外的地方,聚拢了半月前埋伏下去的部队,虽然只有一万多人,但已属彖国北线不可或缺的主力。 昨夜叶晨便有极好的机会追击伯贲,但叶晨还是犯了点奸心,直接展开对容军的追击,有可能对自己造成较大的损失,也容易被伯贲以退为进。为了避免伯贲将计就计反客为主,叶晨决定求稳,攻击容军的主要地点,应在洗马北岸。若按原先的计划,这十几万人休想再回到洗马北岸,其实也是可行的,只是承受的损失相对会严重一些。将帅之才,能带兵打仗只是基本素养,勤俭持家,算账过日子的能耐,才属于卓越将领修持的高阶技能。 怀德能抽调的人马不多,魏林和胡砥,昨夜已带领着部队北去,与容国大军的行进方向一致,出发时间也相近,几乎是把自己也当成容国撤退的部队一般在行动。 怀德距离洗马二百余里,不让撤退的容国部队北渡,无疑是歼灭这支力量的最直接方案,却不一定是最优方案。在撤退战略意图已经确立,且兵马数量悬殊的情况下,袭扰对容军的作用不大,待容军士气再低靡一些,撤退的队伍会发生各种各样的问题,那个时候下手,叶晨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利益。洗马以北,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来实现这一构想。 和未率领简国的战士们退而复返,几日前已牢牢控制住了洗马南北两岸,撤退是要渡河的,击半渡之兵可没什么难度。这支力量的存在,切断了容军的补给线,也可以有效阻滞现在容军的撤退,但是自己也会付出不小的代价,如果把敌人堵得太死,反而容易造成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局面。于是叶晨的思路,投向了更加广大的空间。 先前碍于容军主力人数众多,叶晨防御压力巨大,没有什么主动出击的机会,现在容军军心动摇。叶晨于怀德坚守数日,魏翔的部队休整得很充沛,虞森淼的部队应该就在容国大军不远的地方,叶晨隐忍许久,终于有了反击和收割的机会。 伯贲的十几万人马中,其中一部为原先甄国的兵马,约三万人,先把这一部分人马收编过来,将对容军的军心士气,造成更大的影响,之后经过几个阶段的消耗和打击,以极少的伤亡,不单是解决掉这兵患的考量,更是要将容国的战斗力转化为彖国的资源。 为了让胡砥的能量可以有效爆发出来,叶晨在心理战方面没少花功夫,还投入了大量的财力。在列国之中,甄国的部队,战斗力是很强的,甄国干不过容国的原因,基本可以归咎于军事层面以外的因素,诸如派系林立,中央政令无法有效落地,各部貌合神离,国家经济不振等。 已经灭亡了的甄国,其政权在执政期间没有解决的事情,叶晨决定与胡砥一起解决,甄国的人民还在,人民还要生活。列国对于征讨后的殖民地,统治思路还没有进化到彖国现有的高度,不分彼此,不分地域,皆为子民。吸收这支约三万人马的部队,便是彖国宏大战略的一次关键尝试。这次尝试的成败,对于吞并季国的战略,现在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接下来的两日之间,叶晨陆续收到北线奏报。留下来断后的果然是甄国的部队,对于伯贲这次的亲疏有别之操作,叶晨只得无奈的摇摇头。魏林率风痕营于夜间刺杀这支队伍中的容国将军得手,在胡砥的努力斡旋下,这支兵马被胡砥授予销霁军称号,现在已加入到彖国序列,调转矛头向北展开追击。队伍中急需北铁和米援两郡的工作队介入,以进行思想工作的输入和建设,加快资源转化效率。当然,若不是怀德解决了销霁军的粮草问题,再好听的名字估计也没人鸟胡砥。从这支部队了解到的讯息,还包括伯贲的伤势,以现在的治疗条件和环境,伯贲伤势着实不轻,活着回到容国的可能性不大。 魏翔的部队也已渡过洗马河,正按计划部署。容军败局已定,但尤有困兽之勇。若非变数接踵而至,叶晨此时连与之决战的资本都没有。 容国的部队,与简国部队在洗马南岸进行了几次小规模的交战,之后赶到的虞森淼部,从容国军阵后方发动了攻击,简将和未,趁机挥军掩杀,南北夹击容军大乱。硬生生被分割为东西两部,各自向洗马河上下游溃逃中。而上下游两个方向适宜渡河的几个地点,已被魏翔下了口袋。 前方打得热火朝天,战况喜人,叶晨在怀德也丝毫不敢怠慢。叶晨手里实在是没兵可用了,否则的话,叶晨还策划了更加精彩的套路,混水摸鱼。 估计三日之内,叶晨便能收到北线的好消息,蒲沣禅让之后,怀德这边还一大堆事等着处理呢。记得三年前,叶晨在谦敬殿与虞昊论战的时候说过,要让季国的经济长期保持在战时状态,从而迟滞季国经济发展,为彖国争取壮大自己的时间。而现在,彖国壮大的速度完全超乎预期,季国的大部分疆域,即将成为彖国的领土。不管虞昊的意思如何,叶晨十分迫切的需要将季国这部分和平演变的区域,尽快的带离战时经济状态。否则,被拖累坏的,只能是彖国,和彖国各地如火如荼的新政。 最近始终辗转于海啸般袭来的军政大事,除了远在合萨的两位娇妻,就连同在怀德的花嵘月,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了。中秋将近,叶晨收到了季国许多官吏送来的“孝敬”。叶晨挑选了许多,给蒲沣和陈皇后送去,顺便看望一下这个粘上了陈皇后,却不粘叶帅哥的花家老三。 叶晨与蒲沣倒是天天见面,各种性质的会议以及大情小事决断。今日特地叫人,搬了十几箱各种中秋礼品,蒲沣也傻了眼,自己在位十几年,还从没有哪个中秋,收到到如此多的礼物。拈须一笑,前些年是樊霍两家厉害,蒲沣收到的礼物,那都是别人牙缝里的残渣。到了今日,叶晨的厉害似乎也逐渐显露出来了,蒲沣不仅为自己高兴,也为季国的百姓们高兴。 彖国朝廷的风气可从来不是这种景象,对于季国这些“孝敬”,叶晨有着更近人情的打算。季国朝廷,今年可谓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故,官员们人人自危,这些送来的礼,如果统统拒绝掉,只会让这些官员更加焦虑。所以干脆收下,万事好商量,至于官员们施政的能力,后面把虞喆请来,无论属于能吏还是劣绅,必有更加专业的权威鉴定结果,叶晨是打死也没工夫为此事分神了。 花嵘月与陈皇后的交情,看起来比叶晨与蒲沣的交情还要深厚些,这让叶晨有些不太适应。不得不承认叶晨的厉害,百忙当中还有怜香惜玉的分身之能,但最近几次,都被花嵘月冷酷的拒绝了。不得不承认,女权缺乏正确引导的时候,对妇女造成的负面影响,还是很可怕的。陈皇后就没少受花嵘月的影响,十分迫切的想为天下的妇女做点什么,叶晨与蒲沣议事之余,总会发现蒲沣的枕畔之风,有意无意的四处吹袭。要是花嵘月早几年便与陈皇后这般姐妹相称,估计史书中便没有禅让什么事儿了。 花嵘月在容军围城的时候,收到了来自简国的传书,直至今日,叶晨才知道此事,叶晨之前把太多的精力放到了算计伯贲那边,完全忽略了自己身边的不安定因素。还好,简国的不安定因素,相对其他力量来说,对叶晨已经算厚道的了。传书的内容也很直白,直白得叶晨有些恼火。大致的意思就是,基于蒲沣禅让这个突发的变数,景冲对季国的形势重新做了几个判断,先不说时局的变化趋势是否在其判断之中,季国的政治情况已经远远不是一个简国的将军和未,就能轻易做出决策的程度。所以,为简国和彖国美好的未来,景冲要到怀德与叶晨沟通沟通。 “这种事,应该去霞城找我家君上,或者去米援与阿喆谈也行,小叶忙于怀德民生,不敢妄议国事。”叶晨严厉的拒绝,心里也十分清楚,景冲有时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动作,往往都有故意为之的深意。说白了,稍不留神就会被算计,这也是叶晨恼火的原因之一。 花嵘月将景冲的行程转告给叶晨,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樊氏不但与容国眉来眼去,与原来盘踞在季国的一些江湖势力也有密切的来往,这其实是在提醒叶晨,除了季国朝廷和北线战事,这片疆域,还有些不太显眼,但必须注意的势力。 不悦归不悦,叶晨还是很认真的询问了自己忽略掉的一些事情。叶晨对谈判一事恼火的原因还有一个,自己已经忙得要爆炸了,景冲却偏偏要往怀德来,分明是故意添乱。景冲的道理也很充分,简国不忙吗。简国的疆域、国力和朝廷规模,都不是彖国可以比拟的,身为三公的景冲,大老远来怀德找你,人家可是屈尊降贵,看得起你才冲你笑笑的。 “算算时间,阁老离开中霄已经有些天了。”花嵘月一脸呆萌,说事的时候像一只找撸的猫,要不是消息太有杀伤力,叶晨真的很想凑过去一亲芳泽。 不用多说,远在中霄的景冲能够在蒲沣宣布禅让发生之前,便得到禅让的消息,当然少不了花上卿的功劳,但这彖国的上卿,去给简国传消息算哪门子事儿。 “果然不负政烈之名,我大爷永远是我大爷。”叶晨随口吐槽,心中说不出的苦,这句话后面当然还有一句潜台词,‘花上卿,好样的,算你狠!’ 第141章 无冕之王 星夜从北线传来的消息,叶晨就算不睡觉也要看的。最近一段时间,魏翔从洗马以北,每日传两次消息回来,虞森淼则不定。至于和未那边,则需要派人前去,有时还会不知友军队伍踪迹,这种貌合神离有时让叶晨不太愉快。 这次传来消息的是魏翔,吃掉容国败退的兵马没有多少悬念。和未已率部从洗马北上,这个动作就相当让人反感了,至少会令叶晨十分反感。 当日于怀德军议,叶晨定下了战略,也对责权进行过约束。简国部队按叶晨要求行动,简国的利益是邬彤向西南划出去的一条线,包括米援郡西边的一些疆域。事急从权,叶晨哪里来得及禀报,如不先向简国示利,用不着伯贲渡过洗马,和未高概率便会向怀德动手。届时彖国什么都捞不到,还会与简国撕破面皮。他日简冉两国若形联起手来,彖国政治局面再好,也扛不住这两大流氓。是以叶晨当机立断,既要保全与简国的联盟关系,又为彖国争取到了消化禅让之利的时间。蒲沣气得拂袖而去一节,与和未攻击邬彤一样,都是叶晨精心布置的局,让这些戏精演给樊霍两家的眼线看的,只为制造怀德内部混乱且十分空虚的假象,引诱伯贲攻击怀德。 与彖国获得的利益相比,叶晨划出去的疆域,不足十之三四。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叶晨开出的条件,肯定满足了简国出兵的基本利益要求,也符合简国战略平衡思路,否则和未根本不会配合叶晨,更不可能按要求行动。 更深层面的利益分配,已经超出和未敢于担当的范围,所以,和未把远在中霄的景冲搬来了,面对叶晨这个变数,也只有景冲当面沟通,方不至有失。 景冲从中霄出发,不去霞城,直奔怀德,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去霞城与虞昊谈,那就是谈利益怎么个分配,无论怎么谈,分配的属性不会变。与叶晨谈,就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不谈分配,先谈叶晨。如果叶晨就范,加入简国麾下,简国将会获得的,又岂止季国的一两个郡县。叶晨能在各大势力掺杂的乱局之中,轻松且精准的救出蒲沣,然后搞出个足令天下哗然的推位让国之举,再一次让景冲对其刮目相看。景冲从中霄千里迢迢赶到异地与人会面,对于天龙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来说,都是无上的荣幸。 北线事定,一两天的时间便有分晓。叶晨对花嵘月的表现,多少有些不悦,却不好太过直白。 次日,叶晨收到北线奏报,魏翔战果超乎想象,俘敌将近五万。结合胡砥策划的倒戈,还有虞森淼在洗马以南的战果,叶晨这次算计伯贲,已经俘敌九万有余。根据叶晨的计算,和未那边还会俘虏一些,虽然是简国的战利品,合计已经十来万了,除去战死和零散逃离战场的一部分,十四万作战人马,已经属于典型的全军覆没。如此漂亮的歼灭战,加上以少胜多的苛刻条件,在天龙陆列国的正史或野史中,也十分鲜见。 至此,对于蒲沣推位让国的举动,季国的旧臣们,不管属于奉承还是为了站队,众口一词纷纷夸赞,至于怒骂蒲沣的少数派,早就被叶晨关了小黑屋。天底下要是多一个叶晨,且投效于季国,根本不用等到现在,史书中早就没彖国什么事了。季国剩下那些曾经反对禅让的老臣们,此时统统闭上了嘴,再啰嗦,就会被定性为容国奸细,还有大黑屋相候。持续的执着,不但不能改变历史车轮的滚滚向前,还会把自己和家族搭进去,因为没资格在史书中落笔,甚至免不了背上“不仁!不忠!不智!不德!”的骂名。 其实这些对禅让有意见的人,基本属于季国的既得利益者。他们不怕国家利益受损,他们只是无法计算国家环境发生变化后,自己的利益增减。若非如此,当年蒲沣辗转于樊霍两家利益旋涡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些所谓的老臣,出来展现下忠君爱国,也不见季国朝廷跳出个“政烈”之臣,连“小政烈”或者“些许政烈”的影子都没出现过。 事实可以说明一切,蒲沣许多年前便看破。除了海慧的开示,蒲沣慧根独具,荣辱兴衰早已看得透彻,此番推位让国更是眼光独到,顶着背叛祖宗的骂名,勇为天下先,一举终结季国长期的腐败,更最大程度的照顾到百姓之福祉,为天龙陆这个时代首开禅让先河,可谓功德圆满。 预计五日之内,魏翔便能返回怀德,俘获了容国大量生力军,这些人手,对于彖国实力的充实,将产生巨大的推动作用。叶晨的烦恼看来才刚刚开始,彖国推行休养政策已属势在必行,叶晨所在的地方,无论内政还是军事,总会伴随着前线的气氛。 除了季国朝廷的改组,对于自己与简国达成的临时协定,叶晨的脑中已无数次假想虞昊的反应。往轻了说,叶晨这叫擅越,往重了说,篡逆、谋反也丝毫不夸张。这种罪名一旦扣到头上,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又过得几日,各路兵马陆续返回怀德,虞喆已至。从虞喆到来的速度与同往的人员来看,自从叶晨开始在怀德的如虎操作,彖廷就没闲过。虞喆从米援过来没错,队伍里的一些人,却是从霞城来的。席间谈笑,叶晨心中惊叹,其中几位居然是从永安前往米援汇合后马不停蹄赶过来的。这支队伍的特点,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叶晨是再清楚不过了,“新政小分队”。是彖国推行新政的骨干力量,在一些老臣眼中,这些家伙甚至是比叶晨还令人讨厌的改革激进分子。 “新政小分队”的名字,是虞昊给取的。这个名字完美的承袭了叶晨与时代很不搭调的风格,自然是为了让叶晨顺利背锅。名字中特意加了“小”以及“分队”这样的字眼,就是给彖廷那些保守势力看的。全国上下明明都在大张旗鼓的改革,但从嘴里说出来的,仿佛就成了小打小闹,做做试点而已。既能麻痹外敌,又能内安悠悠众口。 叶晨答应过蒲沣,不对季国朝廷进行任何形式清洗,无论从原来的派别、政见,还是现在对于禅让认同的差异。但叶晨有其他方法,新政小分队就是替叶晨干这事的。虽然彖廷安排了虞喆到怀德摄政,还是有些别有用心之人,于坊间市井传出了叶晨“影子王”的称号。 虞喆带来的谕旨中,叶晨一半的决断得到了彖廷的认可,另外一半则被指出这样那样的问题,或者说有罪。虞喆没有给叶晨辩解的机会,又向叶晨宣了个口谕。说是口谕,听起来更像是阔别多年的老友,一起喝酒品茗,差点把叶晨都感动得哭出来。虞昊对叶晨的关切和喜爱是真的,但虞昊特殊的位置,又让他不得不注意自己的行为和表现方式。 叶晨被罚俸一年,还要写个“伏罪戴罪立功书”,就是类似检讨的东西,主要针对自己胆大妄为,狂放不羁,和不知天高地厚做出深刻检讨,并需表明自己想戴罪立功的迫切愿望。伏罪戴罪立功书中还要特别说明自己对君王的忠诚、还有对国家和人民的热爱。这件事其实只是告知叶晨一下,鉴于叶晨特殊的行文方式和简体错别字的滥用,戴罪立功书虞婷已准备好,就等着与返回霞城的人碰个头,交接一下,然后带回朝堂念一遍,走走过场,维持下皇家威仪及朝堂秩序而已。 彖国曾经实行的北铁自治,成为一种全新的统治体系,这套体系在中土自然有史可查,在天龙陆却属于崭新的先河,唐朝的藩镇。中土唐代的藩镇模式,奠定了盛唐扩张的基础,但也为帝国的分崩离析埋下了隐患。一心想光大彖国的虞昊,对于中土明代之前的历史了然于胸,巅峰时期的盛唐当然不在话下。那么,叶晨对于彖国的作用以及危害,虞昊是再清楚不过了。理清季国禅让后疆域的各类问题,也包括妥善解决与简国的利益分配,这两件大事直接落在叶晨肩上。至于虞喆,则属于代理监督特定疆域政令推动和执行的按察使。这一官职在虞昊的篡改下,成为了没有品阶,仅对中央负责,且蕴含巨大能量的存在。虞喆的存在,复杂且尴尬,但比起叶少傅的情况,不知好了多少倍。 季国原来的朝堂,出现了滑稽的一幕。每日上朝,龙椅空空,顺阶而下,左侧的阶旁加了一张几案。叶晨的几案,最靠近朝堂中线的位置,但无论多么靠近中线,叶晨始终不敢把几案再挪上哪怕几寸。叶晨代行怀德直辖之权,要面对百官宣政。几案的左边,还放了两个凳子,一个是虞喆坐的;还有一个,是特地为蒲沣准备,完全是从出于叶晨对蒲沣的尊重。这样的局面,估计会持续到虞昊钦定的期限结束。 场面虽然有几分滑稽,但叶晨执政却严肃得很,怀德以东和以南的一些区域,已经开始试行新政。 在内政方面,只要多给叶晨些时间,再多的问题也能搞定。北线的防务问题,叶晨就有些头大,不是处理不了,而是不好介入。 自魏翔大胜,从洗马南撤之后,和未便一路北上,乘容国新败,大肆攻城掠地。容国不但防守空虚,且人心未定,这些城池在几个月前,还是属于甄国治下。叶晨不是着急已经亡了的甄国,而是着急世代生活在那里的人民。这些地区的统治者换来换去,除了战祸导致的死伤,就是抓壮丁,接着还有无穷无尽的“抄掠”。这些区域基本快成了人间地狱,再任其发展下去,很快将会出现折骨为炊,易子而食的惨状。因为胡砥的缘故,叶晨为了原来甄国疆域那些事,没少与虞喆争执。但虞喆也没办法,列国连年征战,彖国也没消停,继续消耗国库储备的话,彖国的处境也会十分艰难。 叶晨现在被授予的权限是安定和平演变后的季国朝廷班子,改善民生。先前还被朝廷敲打了一下,此事有心无力。再者,景冲老鬼的面还没见着,要是老头儿执意想为难彖国一下,不知自己还罩不罩得住。 第142章 虹销雨霁 新政,这一半吊子的自由市场经济路子,在彖国中央的大力支持下,怀德这边进行得还算顺利。叶晨已经竭尽全力的在一部分区域推行土地政令,对于某些特殊区域,新政的出现,几乎是风暴般的洗礼。 以增骧为例,霍氏名下的大量土地被征缴后重新分配。增骧许多不属于霍氏的土地,在“必须实名到户”的要求下,查出来的主,居然是樊氏。彖廷派来的新政小分队中,最骨干的几人就驻扎在增骧,手持上方剑,身边是龙尉保驾护航,身后是叶晨这个满身各种传说的迷之狠人。 叶晨本来还做好了几手打算,到头来全没用上。霍氏不但没有鼓起勇气翻脸作乱,连阳奉阴违的动作都没有,一改当年豪强的跋扈风格。摇身一变,成为旧势力中,拥护新政的中坚力量。叶晨也赶紧向朝廷申请了霍氏的爵位,毕竟蒲沣向彖国进行禅让,霍氏还是很识时务的,一下交出这么多土地,朝廷发个奖状表扬一下也不吃亏。霍氏的姿态也决定了季国其他士族的态度,彖国朝廷现在要的是稳定人心,若不是叶晨急于快刀斩乱麻,收缴士族土地的政令本应再缓一段时间。 霍氏的归服,叶晨省了不少事。樊氏的势力,叶晨打击起来不但毫不手软,更找到了十足的快感。胡砥随着叶晨在怀德周边分了几次田地,亲眼目睹了叶晨政令的威力。叶晨每到一地,用不了几日,便能在当地百姓心中树立起青天的形象和威望。分地之后,再把种子和粮食一发,真个是化被草木,赖及万方。 胡砥本来心中还存有一丝复国的念想,在新政的作用下,已然是全部烟消云散。新政只要能落到实处,人民可以过上的好日子,已完全超出了胡砥的想象。甄国皇家的虚名,对于现在的胡砥,几乎没有了影响,胡砥并不贪心,只要原来甄国的那些百姓,也可以过上季国百姓差不多的好日子,就很足以告慰甄国历代君王的在天之灵。 从伯贲那里俘获的三万人马,现在还有两万的编制驻扎在怀德以北,名销霁军。看到季国百姓幸福的样子,胡砥心头一震。只要人民过得好,国家的名字有什么区别。再者,彖国本应是战争胜者的姿态,但对于这些失败国的人民,却找不到任何的欺凌或压迫的痕迹。“天下一家,众生平等”的概念,胡砥这时清晰的感受到了,用语言来形容这八个字的力量,实在是太柔弱,只有身处其间,不闻、不触,方能悟于觉知之外。 三日之后,胡砥向叶晨请命,目标:绥同。胡砥只需彖廷分拨半月的粮食,愿率领销霁军北击,把原来属于甄国的领土,从容国手里夺回来。功若济,只求新政于其土;功若溃,唯求一死。 叶晨此际并无兵权,荐与虞喆。但相交一场,不知胡兄弟突然间是怎么了,神情看起来比亡国时寻死还要坚决。 虞喆临机而断,此时却是乘胜追击,扩大战果的绝佳机会。与叶晨和虞森淼商议过后,同意了胡砥的请命,以监国太子的身份向下达了命令。如此一来,胡砥就算战果不佳,也用不着把命搭进去。虞喆与胡砥,毕竟有着太多相似的经历,无非一人命有天成,一人生不逢时而已。 虞森淼和叶晨一致同意,目前是容国最为空虚的时候,放着原来甄国的大片疆域,任由简国轻而易举的拿下天龙陆东北整片地方,令人心有不甘。 胡砥贸然请命,其实也是看透此节。自己在中霄为质十多年,简国的态度和嘴脸,自己最清楚不过。这片疆域的人民,在简国的统治下,并不会太好过,容国的统治也差不多。但彖国则完全不同,胡砥扪心自问,彖国的统治方式,比自己梦想中的那些方法更有效,更得人心。彖国的这套方法,终于让自己有机会对人民的未来和幸福,进行相对实际的预见。 还是那句话,甄国没了,但生活在那片土地的人民还在,每个人,都有过上幸福日子的权利。 有这个认知的,其实何止胡砥一人。叶晨并没有整天把民生或者百姓这些字眼挂在嘴边,但言行之中,却影响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就连叶晨自己都没明白过来,所谓伟大的人,就是在人民不幸的时候,舍生忘死要让人民过上好日子的人。 胡砥带着队伍北去,魏翔执意拉上叶晨,去为胡砥饯行。叶晨本来打算为了彖廷那些好事之徒避一避嫌,在魏翔的再三要求之下,还是被魏翔骂醒。“大丈夫行于天地,与其谨小慎微拘泥小节,不如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我认识的叶晨,不是个舍不得功名富贵的家伙。” 魏翔把话说到这份上,叶晨怎能不为所动,“走着,咱们去为这个命运多舛的甄国太子,一起患难的好兄弟饯行。” 这支约两万人的兵马,甄国血脉很纯正。伯贲对于这些兵马的使用,确实有些露骨了。进攻的时候,这支部队是前锋,撤退的时候,这支部队垫后。部队的战力确实不弱,但这样的用法,未免让人寒心。除了寒心,伯贲还有很让人上火的操作,好好打仗,就赏钱赏地赏粮食;打不胜的话,就把这些士兵的家属、族人之类的进行连坐,充作奴隶。 伯贲仓惶撤退的时候,对这支兵马的监控出现了短暂的真空,胡砥抓住时机策反了这支部队。胡砥凭借的并不是彖国如何强大,或者海量的金银,而是向这支部队的几个头领描述了灭国之后,自己看着彖国做的一些事情,尤其是米援郡的人民,在彖国新政下的一些情况。胡砥想让这些将士们明白,不管身为哪个国家的臣民,大家的日子可以过得更好,家人和部族的人,都可以更幸福。 这件事若换了别人去做,很难会有好的结果,胡砥则不同,他身上依然蕴藏着为了复国,振臂一呼的能量和条件,以及甄国部族间最原始的信任直觉。对于甄国的原住民来说,天龙列国的人,都是太过狡猾的存在,尤其是这些家伙愿像神明一样供奉起来的那些老爷们,一定是世界上最最狡猾和讨厌的存在。 这支队伍的名字,胡砥把它叫做“销霁军”,取“虹销雨霁”之意。无论对于这支军队,还是原来甄国的人民,都有着风雨过后,天晴之意,也算寄托了胡砥的一份心念。 魏翔特地要拉着叶晨一起来,也是有其特殊原因的。销霁军除了作战勇悍,有几位部族首领也是性情中人,无论对彖国还是叶晨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助力。于此乱世之中,若不积极来往,为其他势力先下手拉拢,是相当不划算的。 天龙陆列国之中,甄国最大的不同便是,王化不足,在列国眼中,是最不入流的存在,与彖国一样不受待见,加之甄国部族众多,遇变涉及利弊,政见难以统一,是以逐渐演变为一个有形无神的国家。与列国相比,甄国朝廷效率是最低的,也就自然形成“甄国很弱”的情况。 销霁军中,几位头领与魏翔很是投缘,借着胡砥和魏翔的面子,叶晨与这几位居然也有些相见恨晚之情。阿文金,是甄国撒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看起来有些瘦弱,不但力气大,行军打仗亦通兵法,善察变化。依诺苦,则是格拉族中第一勇士,外加第一大个子,彪悍的外形下,还是个很爱思考的人。当然,这两位还有一个共同的特色,即便是与魏翔这种经常在外执行任务的人相比,他们的肤色更加“古铜”。 叶晨心里清楚,胡砥这次敢于请命,并大言立下军令状,必然成竹在胸,与原先甄国军中这几位头领必然是有着紧密的联系,看来自己又给彖国捡了宝贝。 这边送走了胡砥,再过得几日,估计那边的景老头也该来了。叶晨趁北往饯行,难得可以松活两天,与花嵘月除了亲密接触,还进行了几次关于身份的交谈,一些尖锐的问题始终没有得到答案。诚然,天龙陆思想再开明的人,如果轻易便能做出与叛国划等号的行为,那么,这个人反而是一个矛盾综合体。 虽然身边不缺佳人相伴,但叶晨还是很思念虞卿兰和虞婷。铭庆殿对于合萨的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且对于彖国战略防御而言,位置极佳,如果又大动干戈搬到怀德,估计很难得到彖廷的同意。也就是说,叶晨高概率会与两位爱妻聚少离多,这让叶晨心中充满愧疚与惆怅。 景冲的到来如果将是一段振奋激昂的音律,那么这段音律奏响之前,还真来了一段不普通的前奏。又一个生不如死的人,农奇。事情基本在叶晨的预料之内,但总会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鹰眼派始终是樊氏阵营的助力之一,樊氏倒向了容国阵营,光说不练当然不会得到认可。于是鹰眼派接下了这次对景冲的刺杀行动,除了丰厚的报酬,也可将这次任务视为一张华丽的投名状。 幸亏花嵘月之前提醒过自己,否则景冲这趟怀德之行,很可能成为一起严重的国际事件,简国也会获得向彖国动手的理由。那日叶晨被花嵘月一提醒,立即警觉起来,不但抽调风痕营前往接应,特意还给从合萨赶来的农傲和赵瑞安排了差使。对付容国的正规军,当然由朝廷调兵遣将,要想对付江湖势力,最好的方法就是以毒攻毒,以江湖势力制约江湖势力。 在风痕营、隼目派、和锦浩宫三股势力的作用下,容国刺杀行动的失败是必然结果,包括掺杂其中的鹰眼派。农奇被活捉,一路押解到怀德来。农奇想死的原因,并不是路上受了什么奇耻大辱,而是羞愧,作为一名不称职父亲的羞愧。 自从初次踏上彖国,农嘉这个丫头便很喜欢所遇到的这些人,虞森淼、虞喆、叶崇,还有以叶晨为主的弟子规这票家伙,都是善良且很有意思的人。在合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与虞卿兰和许多女眷也处得情同姐妹。当叶晨在怀德发出召唤,隼目派第一时间响应,锦浩宫也当仁不让,便一同向怀德迅速的出发了。到达怀德后的第一个任务,便是西出,接应和护卫简国大佬。 农嘉的性格开朗,办事伶俐,与景冲会和后便深得老头儿喜爱。一路行来,时常在老头身边听候差遣。容国一路几处埋伏,均是有惊无险,那日过了云崖山,道路渐渐宽阔,农奇的队伍已在此埋伏多日。此处树林繁茂,道路两侧均为山脚,乃是一条顺着溪流的堤路。农奇这次伏击采用的战术,与当年农傲伏击虞森淼的如出一辙。大部弓弩伏于一侧,最厉害的一支弩,却埋伏在另一侧看似不利埋伏的地方。一套方案无效的情况下,由另一侧的冷箭来完成任务。 因为任务目标必须死,农奇的箭上早涂了药。伏击的发生并没造成太大损失,也怪魏林大意,对一侧山林完成清剿后,俘获了一些鹰眼派的人,便下令休整。解除警戒后,景冲下车活动活动筋骨,突如其来的一箭直奔景冲后心,沐世拔剑一挑,却慢了分毫。以沐世的身手,农奇若埋伏得再远一两丈,这支弩箭必被挑落。 关键时候,还是农嘉救了此局。因为对山林一侧的清剿过后,抓到的俘虏是鹰眼派门人,以农嘉对生父的了解,便觉得此事还未结束,但另一侧的山林间,又看不出丝毫异样,全凭职业的敏感性,农嘉始终保持着警惕。景冲下车后,正伸懒腰,农嘉听得身后弦音,哪里来得及细想,便扑向景冲。这一箭是挡下了,却将自己置于了绝地。 第143章 一团和气 农嘉中箭只是瞬间之事,农傲一声惊呼“嘉儿!”,埋伏着的农奇定睛细看,疯了似的冲将出来。他这一辈子,对不起发妻,更对不起自己的女儿。现场忙乱,农傲用药一通处置过后,只能暂时缓住情况。农奇与农傲,这对前世今生的冤家,本来发过毒誓老死不相往来,亦或见面即分生死。望着唯一的骨肉,终还是暂时放下了一切恩怨、荣辱。农嘉见到阔别许久的父亲,露出了幸福的笑,不争气的意识,却渐渐模糊下去。魏林立即安排了快马,由农傲亲自将女儿尽快送至怀德,希望能有一线生机。 农奇则厚着脸皮,当了俘虏,不是为了苟活下去,只是怀着无比的内疚与自责,想亲眼确定一下女儿的情况。这为了功名利禄的半生,里面当然也包含着,女儿出嫁时与大户人家的门当户对。 “要是女儿有个三长两短,一定把你碎尸万段!”农傲用尽了所有手段,就看农嘉能不能挺过来了,情况并不乐观,农嘉烧得很厉害。 “不用你动手,这是我与嘉儿的事。”农奇的话音中几乎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农奇握着那支从农嘉后背取出来的箭,握箭的姿势有些特别,估计农嘉要是救不活,这支箭农奇将把它插入自己的胸膛。 救人这种事,怎么少得了叶晨。刚郊游了两天回到怀德的叶晨,才到城门口,就被隼目派两个女弟子拦住,两名女弟子冲叶晨当街一跪,“恳请叶大人救救我家师妹!” 叶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什么情况?” 人命关天,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叶晨便急忙来到隼目派下处,心中真是恨死了某人。赵瑞见过叶晨放血救妹,药到病除,神得一塌糊涂。此次事急,便将叶晨这个救命稻草给抖了出来,是以农傲派门人在怀德遍寻叶晨,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叶晨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自残癖,心中一声叹息。 说起医之一道,旁边的花嵘月,比叶晨厉害多了,但说到服食过白鹿果的人,怀德附近几百里,也就叶晨一个。叶晨命人取来碗盏,拔出匕首正要放血,忽被花嵘月一通呵斥:“两个大男人,要死死远点!别妨碍本姑娘救人。” 整个房间的人,眼睛都亮起来了,特别是叶晨。“你能搞定?” “我不搞定的话,你搞得定?”花嵘月反问,一脸嫌弃的看着叶晨,更加嫌弃的看了看叶晨的手腕。 叶晨还要说话,花嵘月直接叫农傲赶人,农傲见女儿性命有了转机,哪里顾得其他,一干人等全都轰走,差点是一脚把叶晨踹出门去的。 热闹就是凑出来的,偏偏这时,景冲也来了。门口一个手持毒箭要自戳,一个反握匕首要割腕。再回头看看,自己身后还有个挑箭未遂,垂头丧气的男人。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 看见景冲,叶晨把手里的碗一扔,收起了匕首,匆匆见礼。“哟嚯,阁老来啦,吃饭没?” 景冲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负手呵呵一笑,:“别来无恙。” “托阁老的福,无恙,无恙,我家...你家嵘月在给农姑娘疗伤呢,许久不见,我找老蒲要点宫廷珍品,咱们来两盅。”叶晨嬉皮笑脸,他要喝皇宫里的酒,哪还用找蒲沣。 这一顿饭,叶晨陪景冲吃了一个多时辰,再耽搁一会儿,估计都赶上晚饭的点了。叶晨与景冲东拉西扯叙旧,不谈国事。景冲也不开口,严肃的话题,当然要明日多些见证,再一起议论,免得叶晨耍滑头。 在花嵘月的施为下,农嘉的情况好了些。花嵘月身上,不但带着花福临那里撸来的各种奇药,对于自家爷爷针灸大法,也颇有天分。若不是受伤后拖了一日,像鹰眼派这种非专业用毒对象的产品,都犯不上花家的人出手。 次日的朝会早早便散了,叶晨在皇城的偏殿,与景冲会晤。彖国这边,能参加的都来了,虞喆、虞森淼、魏翔、六部的主官。本来叶晨还请了蒲沣,但被拒绝了。简国这边除了景冲,就是沐世、花嵘月、以及两位简国兵部和礼部的参议。 “为了彖国和简国的友谊和未来,阁老远来辛苦,我们欢迎!”叶晨先搞了个拍手,热一热场面,免得大家一来就唇枪舌剑。花嵘月作为简国的使者参会,那么三路攻离那档子事儿,老头肯定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几人之间私交可谈,国家之间哪里有什么友谊。 “老夫远道而来,乃是祝贺彖国开疆拓土,彖季一家。如今彖国气象万千,不知各位有何打算,也让简国一起沾沾喜气。” 老头倒是直白,绕什么弯子,有好处大家分就行了,只是说得漂亮。反正彖国这边人多,轮着接茬就行,这个可是叶晨提前安排过的,谁要怠慢了政烈景冲,国法伺候。所以六部的主官还是很和稀泥的。又说了一阵,六部的几位主官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因为老头说着说着,便是三句一个季国,五句一个忠义。虞喆不发作,叶晨也装没听见,反正只要利益分配得当,老头现在再凶,也是表象。这只说明老头儿有目的,只是当着这么多不必知道战略意图的人,怎能轻易将自己的棋局和目的轻易显露。 这也不能怪景冲,要怪就怪叶晨没诚意,这么些无关紧要的人在此,老头没说些更难听的话,算是十足的和蔼可亲了。 到了下午,虞喆请六部那几位回避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走个过场,圆圆面子而已,那几位连许多的小事都做不了主,又怎会在最核心的事情上给他们发言权。不管彖国政治多清明,多前卫,五年之内,那几位不被干掉就是德才兼备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景冲表示想到街市上走走,叶晨当然不能扫兴,邀请了虞喆一起,花嵘月临时充当下向导,带着简国那几位游历下怀德的名胜。景冲、虞喆、叶晨三人,就在承心寺一处院落中弈棋品茗,满满的无事一身轻。 彖简两国最高层的决策者们,对于大局的观察和判断,其实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列国连年征战造成的战略透支这一点,完全不需要相互提醒。彖简两国,需要谈判的内容,无非现在的疆域如何分,今后的战略怎么合作。只要这两个事情可以谈妥,原来的一些分歧和误会,都是已经过去的云烟。 在大家都拿出诚意积极沟通的前提下,并不会花太多时间。双方都是人精,莫说季国版图的情况,就是要分一分整个天龙陆的版图都不在话下。天龙陆的主要地理知识,对于一心想扩大国家版图的精英们来说,那都是入门级的科目。 只一个下午的时间,宾主尽欢,就剩北线的一些情况还不太确定,但某些非彖非简的疆域,已经清清楚楚的划在这三人心中。 彖国君臣和睦的事实,让景冲有一丝失落,景冲虽未直言,但在其心中,对叶晨始终还有一份执着。能在六六歌里的找到的三个人,景冲已经找到两个,对于这首上古便流传下来的童谣,任何一位对天龙陆未来有所期待的人,都充满期许和笃信。景冲对自己的判断,有着天然的自负,他始终相信,六六歌最后两句所述的那个人,就是叶晨。 或许正是因为这层神秘而特殊的关系,景冲在面对叶晨的时候,什么国家利益,什么身前身后名,都可以提得起,放得下。这也是此次彖简谈判中,几乎没有争议的原因之一。 珏江,是一条位于天龙陆东侧,由北向南的一条主要河流,这条河流的源头在甄国北地,一路经过季、简、冉三个国家,然后流入大海。由于彖国从季国手中拿下了米援郡,所以珏江流经的国家又多了一个。怀德以北的洗马河,便是珏江众多支流之一。珏江一路向南,过了米援郡之后,有一段流域折向西北,绵延二百多里后继续向南流淌,到了那一段,简国的地图,标注为柏江。 天龙列国的国界,并不像叶晨几年前理解的那样,现场有界碑,地图上有线条。大多数国界的划分,是十分模糊的,有时以己方城池向外延伸一定距离,有时以某山的分水岭划定,最为清晰的一种情况,便是一条江河。 人类总是能够利用自然的产物,来做一些自然之外的事情。这次彖国和简国划定的疆域,便是以珏江来划分的。珏江东岸是彖国的疆域,西岸则是简国的领地。沿珏江顺流而下,包括米援郡的一部分,也划归简国。换个角度来看,原来季国以东的疆域,现在都成了彖国的领土。 洗马河北岸,容国攻占的甄国土地,有多少能够划入彖国的版图,就看胡砥的本事了。从战略结构上分析,简国对甄国原来的土地,没有多少兴趣。因为简国向西北伸出的一截,无论长短,都属于无险可守的突出部,这样的地盘,是很容易失去的,而且很有可能为敌人创造围点打援的机会,总之得不偿失。于是不论好处坏处,一并让给彖国,还显大国风度。 叶晨装模作样的推拒了一番,最终还是与虞喆一起笑纳了景冲的好意。这一片疆域,对于简国来说是鸡肋,对于彖国来说,真香。 第144章 翠园煮酒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中土唐代大诗人王维的一首《山居秋暝》,不知被哪家的墨客骚人,誊抄于叶晨今日光顾的这个去处。天龙列国近年发生的变局,于此诗的前两句,倒是有些应景。 这一日,若不是景冲带队一游,叶晨还真不知道,怀德东面三十里外怀东镇外,还有这么一个雅致的存在。离大路两三里地,有一个牌坊,坊上写的是“翠园”,再行一段便有建筑。 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景冲这次故地重游特地邀约了蒲沣夫妇,也包括蒲沣唯一的爱女,曾经的季国小公主蒲秀。叶晨身为一方大员,还是首次莅临此地,对于蒲沣这位曾经的王上,首次游历于此,就十分令人汗颜了。 此处园林,碧池沃野,石山翠竹,飞禽鸣鸣,走兽匆匆,几处建筑简单古朴,离却喧嚣,雅致中多了几分静怡。 这里的老管家认得景冲,且十分恭敬,叶晨心中暗自摇头,瞎子都能看出来,这翠园分明就是简国设在季国的情报站,典型的灯下黑。要是景冲不主动展示,估计再过许多年,也同样没有人会发现。 进了小竹棚,便有侍者奉上茶水糕点,看似普通的杂役,走路四平八稳,若不仔细去听,几无脚步之声,武功深浅不好说,轻功肯定不差。沐世在怀德护卫景冲时寸步不离,此时直接没了踪影,可见这里对于景冲来说,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这园子清净,不知可入得蒲君夫妇的法眼?”景冲貌似在凝神鉴赏竹棚中这幅木刻的《山居秋暝》,忽然出此一问,蒲沣竟然没有听到。 叶晨倒是听得清清楚楚,随口接茬说到:“这里虽非简国地界,看起来却是简国的地方,阁老神通,叶晨佩服。” 景冲这次转过头来,又问了一遍:“这园子可入得蒲君夫妇的法眼?”、 蒲沣看旁边树梢上飞鸟投林,正自出神,忙回道:“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今日承阁老抬爱,翠园闲游,甚是惬意。” 一旁的虞喆也开了口:“蒲君仁厚,阁老这是怕我等招呼圣人不周,要将这翠园送与蒲君,我觉得这园子甚好。”为了减轻彖国施政的压力,蒲沣已在彖国的大力宣传中,被捧上了圣人的神坛。 叶晨平日还算机灵,但与这些人精中的人精相比,就不太上道了。听虞喆这么一说,赶紧打起精神。简国家大业大,与列国交际,贪财的送些金银,滥欲的再加些美女,总能投其所好,使之能为所用。景冲要把翠园送给蒲沣,岂会只是谈谈交情这么简单。 “蒲君大智,大智者大隐,翠园好是好,就是太偏僻。”叶晨又补了一句。 “叶小友说得在理,是老夫唐突了。”景冲说完这句,接着又道:“大隐隐于市,蒲君若欲全大隐之名,北霄健武、中霄鼎盛、南霄繁华,都是不错的去处。” 叶晨于游玩的半脱线状态,贸然加入了景冲的话局,此时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虞喆刚才夸园子好,自己脑袋里的弦,怎么硬是没转过来。对于曾经的季国,蒲沣就是政权合法化的标志,纵使做出了禅让的举动,如果想做些文章,依然还是具备条件的。如果蒲沣认为简国施政优于彖国,那么叶晨这锅夹生饭,最后还得放到别人家的锅里去煮。这还只是蒲沣觉得,属于比较感性的范畴,一旦蒲沣被其他势力控制,彖国施政好与不好,就都不重要了,敌对势力可以从容的利用蒲沣。要么添乱恶心你,要么时不时给彖国放点血,不是熬死,就是累死。 相同的例子,眼前就有一个十分生动的。容国夺占了甄国的大量土地,一个流亡的太子胡砥,只带两万人马,就敢孤军深入,容国新败于洗马,元气大伤。刚抢来得的土地,含在嘴里烫得慌,吐出来又舍不得,终是把自己弄的狼狈不堪。 虽然慢了半拍,叶晨此时算是意识到蒲沣的能量和景冲的想法了。心中一横,要是景冲乱来,想把蒲沣撸到简国去,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必须阻止,实在不行,就干掉蒲沣,永绝后患。 “老夫与蒲君的令尊曾有些交情,蒲君与夫人留在怀德,并非长久之计,蒲君是聪颖贤德之人,何不早做打算。” 蒲沣从叶晨脸上闪过的一丝狠戾中,似乎看出了叶晨的担忧,笑着拍了拍叶晨的肩说到:“吾闻霞城之南,有山名栖霞,多有隐士高人,我夫妇二人向往不已,不知可否代向彖王在那方求块丈许之地,蒲沣做个山野村夫,说不定还能巧遇仙缘,届时渡己渡人,岂不美哉。” 叶晨此时不敢再乱说话,把头猛点了几下,虞喆接到:“蒲君贤达,此事是在下怠慢了,还望海涵,彖国疆土之内,若少了蒲君夫妇几座绿水潺潺的青山,便是虞喆之过。蒲君只管在怀德安住,不论相中了哪里的山清水秀,或者繁华喧嚣,吩咐阿喆便是,绝不相负。” 虞喆说得很是恭敬,叶晨听完,又把头不停的点。对于蒲沣的安置,自己确实疏忽了,幸亏虞喆圆场,否则蒲沣被简国诓骗去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方才心中那阵杀意,太过幼稚,若真想快刀乱麻,杀掉蒲沣也同样不能达到目的。若想借蒲沣给彖国弄些麻烦,那么禅让之后便莫名惨死的蒲沣,随便造些谣言,轻易就能把彖国放到不仁不义的位置上去。如此一来,相邻的简国和容国,便有可乘之机。 蒲沣禅让的大义之举,叶晨其实是由衷的佩服。蒲沣为百姓们避免了战祸,百姓们自然心存感激,为了解除蒲沣的所有后顾之忧,叶晨曾经承诺要为蒲氏的几位先王建立宗祠,一是彰显蒲氏大德,二是人心向背有个去处。管你皇帝老儿姓的是赵钱孙李,政略民生,永远逃不过百姓心中那杆秤,而蒲沣的义举,在天龙陆而言,前后五百年,绝对不会有出其右者。为蒲氏修建单独修建宗祠之事,对于禅让后彖国治理这片疆域,有着极大的安定作用,新政在未来持续推进的阻力也减少了许多。 丑话说尽,说些好话圆圆场面是肯定的。晌午过后,景冲邀约大家小酌一口,主打的乃是这翠园的青梅。要是能再早上个把月,此间的山菌也是一绝。酒一下肚,大家也逐渐把利害关系,新仇旧怨什么的,抛得远了。 蒲沣夫妇给人的感觉,是那么亲密,两人的手,总是自觉又不自觉的拉在一起,一个握住舍不得放开一样,另一个不被握住的手,反而不自在。 反正此刻惬意,在叶晨的无脑轰炸下,蒲沣居然说起了其与陈皇后的佳缘辗转。原来蒲沣的悲天悯人之心,也是深受陈皇后影响。叶晨想起救人当天,还嫌弃陈皇后是个多余之人,心中愧疚不堪。同甘共苦四字,同甘容易,共苦却很难。世上许许多多的夫妻,便是过不了这道关,终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来路蹉跎几何,尽已过去,惊涛骇浪狂风暴雨中不离不弃,此心方为金石。 这群人就这样,聊会儿时政,聊会儿天道,聊了民生,又聊吃喝。偶尔八卦起来,也有针对个人的话题,例如花嵘月的婚嫁、沐世的仕途、蒲沣的闲情轶事、景冲的宦海波涛。这方面问得最多的,当然是叶晨。气氛轻松自然之余,叶晨还有点小算计,理清了思路抓住机会,以一年前三路攻离的恶心事儿,狠狠揩了景冲的油。 按年纪来说,此间景冲为尊,叶晨几乎是倒数的的存在,所以厚着脸皮开口,景冲提出异议,叶晨就耍赖,嚷着要众人评理,简国不厚道在先,花嵘月涨红了脸,也只能翻些别处的旧账充数。万言斋威虎堂的的那两件宝贝,终于还是借到了,就连这翠园,叶晨也没放过。也不是景冲豪横,主要是这次简彖针对容国的作战,收获实在太丰富,不但瓜分了季国,还让容国遭受重创,老头是真的开心。当然,主动放弃一两个情报点,也是对简彖联盟诚意的表示,不管这园子有没有人喜欢,景冲本就打算让翠园,回归一个园子的本质。 简国付出了极少的战争成本,便把疆域扩了将近两个郡。国力得到提升不说,最关键的是,北面容国在几年内很难构成什么威胁,简国的防御压力得到极大的减轻。西面的离国自己对付起来游刃有余,南面的冉国若有想法,只要彖国存在,便算虎住。 对于彖国来说,向北延伸的区域,加大了疆域的纵深,对于防御而言,是大有好处的。如果容国从北进攻,在彖国无暇应战的情况下,只需坚壁清野后撤,让对方补给线不断的延长,然后在某一个点,给予一记重击,便能有四两拨千斤之效。现在的彖国,不但疆域广大,相较列国,叶晨那些奇特的施政观点,所引发的政治革新,对于列国的民策而言,就像一场降维打击的风暴。得人心者得天下,彖国的统治集团,深知其善,正咬牙逼着自己改变,不敢有丝毫怠慢。 又过得三日,景冲大事办完,便要返回中霄。叶晨护送的想法被景冲婉拒,不用说也知道,景冲肯定是要先去一趟邬彤,然后沿珏江南下,把沿途各处新划入简国版图的疆域先溜达一遍。以老头政烈的做派,管理地方的官员早有安排。彖国从怀德的政令也早发了出去,就等简国文官武将们前去交接。 简国之盛,除了天齐兵桟兵强马壮之外,景府门客无数,朝中文武又多有景冲学生,也是简国实力体现。叶晨早就听说景门之内,文有三卓,武有六杰,另有文韬武略名臣多位,只是天下四烈之名太盛,是以不太被人关注而已。叶晨接触过的姚绝、和未等将,均在此列,估计前往珏江一路的治政之人,也多有在其列者。简国在改革和新政方面的动作,虽然没有彖国这般大张旗鼓,看起来也并不比彖国慢多少。对于刚纳入版图的疆域来说,简国落地治理和恢复生产的速度,已经很惊人了。 今岁夏秋之事,简国与彖国扩大了疆域,还教训了不太安分的容国。而蒲沣,解决了季国常年内部割据的情况,安然化解了乱臣贼子的刺杀,成功为原先季国的百姓们,种下了希望和幸福的种子。蒲沣依旧拉着陈皇后的手,信步翠园,待到某年六月青梅时节,人人都有条件坐下来煮一壶青梅酒,那,便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天龙历894年秋,季国灭。 第145章 潜光匿曜 一个月间,胡砥陆续传来北线的战报。这位曾经的甄国太子,在简国为质,蛰伏太久,可谓厚积薄发,为彖国立下了赫赫军功,名正言顺的获得了一个彖国兵部三品的官职,荣封积甄侯。 胡砥一路转战带劝降,拿下了绥同,便偃旗息鼓不再向西转进。绥同以东的区域,其实已完全脱离了容国的控制。以怀德为支撑点,绥同在北突出相峙,加上一时半会缓不过气来的容国,彖国北线基本没有防御压力,胡砥渴望的新政,得以徐徐推行。鉴于原来甄国那片地方,部族太多,新政的推行还是面临许多挑战。 若单以疆域的大小判断,彖国已然成为天龙陆六国之中,疆域最大的一家。地处西南的聂国,东部的季国,还有东北的甄国,在短短数年间,已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轮回是一种现象,也是自然规律,就像那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样。天龙陆一统的轮回之辙,似乎已在列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开始了无法阻滞的转动。 很快将进入冬季,胡砥在北线的步子也慢了下来,但绥同已经在彖国版图之内。或者说,原来的甄国,从西南向东北,斜斜划了一条看不见的线,右下是彖国,左上是容国。如果有机会,叶晨真想去北地游历一番,顺便和胡砥多聊一聊新政。自从胡砥开始在彖廷当差,就属于为数不多的激进派,而且还是敢于实践构想,大刀阔斧出手做事的那种。 叶晨向北支援的预期,还是被无情地拒绝了。彖廷政令纷至,以怀德为中心,设立蒲德郡,任命了大批的官员,季国曾经的政策几乎一直在修改,其中还有一天边论边改,相同的地方,一天改了两次,因为山水阁的信鸽来了三只,最后那只是天快黑的时候到的,叶晨也不喜加班成瘾。为了彰显蒲沣推位让国之德,叶晨代行郡守之职。虞喆按察使身份不变,察北铁、米援、蒲德、砺勇四郡兵事,参各郡政,王化安民。 “砺勇”郡也为新设,虞昊的高明就在于,彖国统治这片土地之后,并不急于擦去原来统治者的痕迹,某些方面反而还特意维护和传承。“砺勇”郡之名,同样是对胡砥卓越功勋的一种肯定方式。当然,为了稳定原来甄国那片疆域,虞森淼被北支了。对这件事的解释是,新政虽然是叶晨最先提推行,但实际的行政结果,虞森淼比叶晨而言,经验更加丰富。 叶晨最纳闷的,便是魏翔也北支了。虞喆有些话不能明说,而有些事,叶晨还真不好直接问。假设彖国有派系之争的话,原先对于新政有激进派和保守派之分,对于外交有鹰派与鸽派之分。 随着彖国疆域的扩大,叶晨发现彖廷的某个地方,一定特地给自己划了个生动机灵的“叶派”。那就是以自己为首,坐拥能武的弟子规,能文的小五小六商队,获得了大部分兵部将领的支持,最要命的是,彖国的士兵很热衷于跟着“叶派”打仗。 另一股势力,就是北融府。从来都自成一派,除了兵部的将领,北融府在朝廷六部中也有许多支持者,并且在彖国朝廷之外,有太多不为人知的关系存在。 虞喆应该是中央派的最直接代表,父子俩可谓同心同德,为了彖国呕心沥血。 剩下的便是不安定派,也就是“高概率哗变派——胡砥”,这支力量的存在,让彖国的派系问题更加复杂化,“北支”独特的首脑结构,便是这个问题的直接体现。季国的旧臣们,更是瞬间壮大了这支派系的规模。 派系和忠诚的问题叶晨也想过,但是从未认真面对和审视。夏秋两季叶晨一通如虎操作,到头来还是需要虞昊收尾。很快便是冬季,列国会不约而同的进入休战期,彖国也不例外,必须抓紧推行新政,至少把彖廷的姿态摆好,政策描述清楚,让人民思想有导向,眼光有聚焦,避免被别有用心之徒蛊惑,把目前大好的局面糟蹋了。彖国的南方区域,可选择的冬季作物更多,从某些程度来说,对于国库的粮食储备有相当大的补充作用。 花嵘月在外游荡了一年多,与景冲一道回简国去了,难以割舍自然不在话下。一日看到农氏的一家三口,叶晨倍感失落。每日面对蒲沣的朝堂,忆起的也是蒲沣夫妇恩爱和睦的景象。叶晨孤身在怀德,没有佳人陪伴,可以交心的人也少得可怜,心中说不出的憋闷,只得醉心于新政。心中已做好打算,虞昊再不下旨让自己调岗或者搬家,自己就主动上疏,二选一,怎么都得给自己一个交待。不然,就撂挑子,请长假,或者出工不出力的混日子,突然感觉虞昊就是个丧心病狂的资本家。 新政的推行还算顺利,能够得到绝大多数人民的响应。官僚系统因为才换了上官,效率基本令人满意。就是朝堂之上,原先季国的官员们,本位主义太严重,做事蹑手蹑脚,瞻前顾后,明知有坑也不打招呼。搞得叶晨隔三差五就必须三令五申,仿佛一日不鸡血,怀德中枢就要搁浅一样。除了听话做事的之外,还有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几个踩红线敢于与容国勾勾搭搭的“坏分子”,叶晨拿住证据,直接正法,怀德的政治状况着实亢奋了几下。叶晨真心期盼,霍氏几个年轻人的成长,他们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自己便有机会闲暇,往翠园与蒲沣畅谈古今。 随着新政的推行,天气也越来越冷,一转眼,初冬的第一场雪便降了下来。细雪纷纷,叶晨兴致骤起,于园中耍起刀来。刀光闪闪,风声唳唳,伺候的宫人当中,几个脸熟一些的,在廊下拍手叫好。叶晨调息运劲,几路刀法使完,虽自如潇洒,却略显几分空洞。本想打完这套老马识途便收功进屋,照壁后转出一人,身形胖乎乎,解了头上斗笠随手一扬,抽剑便攻向叶晨。 两人来来去去走了十几合,真个刀光剑影,叮叮当当。再斗几合,叶晨突然换了路数。对方也不多话,左手又多了柄剑,来人正是王伟。两人斗了半刻,额头冒汗,口中吐气长匀,把片园子中的细雪踩得凌乱,叶晨大呼过瘾。 半刻之前还觉寂寥,此时老友现身,不但筋骨活动得开了,更是说不出的高兴。 夏时王伟护送虞婷往霞城递送叶晨的国策奏疏,此时见到,王伟当然不会是来怀德陪叶晨施政的。两人收了兵器,开怀大笑,携入厅堂,还不忘指点宫人收拾自己扔在园中的斗篷和包袱。 “先别说话,让我猜猜。”叶晨此时心情莫名的好,王伟笑而不语。 “既然不见婷儿,那你肯定是来传讯的,君上让我去北边?” 王伟也不说话,往桌上的糕点甜食不停的招呼。叶晨见没动静,愣了半天又道:“君上准我回合萨?”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别猜了,你不是猜谜的料。”王伟笑着,继续往嘴里送零嘴。 又不让北去,又不让回合萨,叶晨对预料之外的任务,从来不太喜欢。近几日怀德收到的消息,列国之间摩擦是有,但并没有大动干戈的迹象。 叶晨接着要问,话没说出口,王伟便打出了噤声的手势,“你烦不烦,我大老远跑来,好酒热茶都没招待,你很急吗?” 叶晨被这么一挤兑,也觉待客不周,赶紧叫人准备,把王老爷服侍好了,他自然会相告。王伟平日在弟子规可完全不似今日这样,叶晨念头一动,“哟呵,给你根鸡毛还当令箭了,来传旨的吧。” 王伟点点头。 “这里还差了谁,能叫的都给你叫来,快说。”叶晨显出些不耐烦,刚才的去处如果都没猜中,估计就是要长驻怀德,天天问政,病都快问出来了。人民生活幸福虽然很有成就感,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长期只让人经历在某一情或某一欲,这个人是要出问题的,尤其叶晨还是感情丰富,知觉灵敏的属性。 一顿饭过后,叶晨拍着虞喆的背,“阿喆,辛苦你了。”自己心里说不出的开心,只要能离开怀德的朝堂,叶晨现在是干啥都愿意。 王伟这次到来,信息量有些大,非平日飞鸽传书的体量可比。除了针对四郡的政令,还有专为虞喆从霞城抽调的三百名禁军和四名龙尉。 “水影营还护不住婷儿?君上专门抽调三百名禁军护送你们回合萨,离生门又到我国捣乱了吗?”叶晨这一问,王伟解释得头都大了。 今夏王伟带着队伍,护送虞婷到霞城,当面向虞昊解读叶晨提出的国策。一路太平,在霞城住了两个月,然后返回合萨。后来怀德情况发生变化,虞昊预料到一些情况,特地安排了龙尉与禁军。叶晨武功不错,身边也总有弟子规队员,那么这些人马肯定不是派给叶晨的。有资格由彖国禁军护卫的人,天龙陆除了虞昊,就只剩虞喆。所以虞昊早就决定好了长驻怀德的人选。 此时王伟向叶晨解释起来,前几句还是“君上”,说着说着就会从嘴里蹦出个“老头儿”,慌忙改口后又有些语无伦次,让虞喆有些尴尬,但大家总算把事情弄清楚了。关于这些禁军只带了能走到合萨的粮食这些狗血事件,真让叶晨有些内疚与惶恐,彖国后方的粮食十分紧张,若不是龙氏帮着张罗,恐怕怀德这边早就把为数不多的部队饿得哗变了。 这些禁军到了合萨之后,粮食肯定由当地准备,几个月前的合萨,还是彖国直辖政策的中枢。专门为虞喆带来的这些禁军,编制依旧属于霞城,但粮饷肯定是由虞喆来解决,虞喆现在直辖北面四郡,从数量上看与彖国原来的四郡相当,但面积何止大了两倍。单是一个怀德郡,就比原来彖国的两个郡还大些,人口密度和数量就更不是彖国原来的郡县规模可以比拟的。 其实在御旨中,叶晨关心的就一个东西,下一步虞昊会怎么安排自己。放个假什么的就不指望了,连想想都多余。叶晨就想回合萨,离家太久的人,总会十分想家,何况叶晨的家实在太“温暖”。 答案揭晓之后,叶晨小小的恨了一把。虞昊的旨意简单得让人想发疯,着叶晨“一月内返回霞城。”干什么也不说,经常搞些连心理准备都没有的事。一月内从怀德到霞城,对于叶晨来说没有难度,但叶晨十分想在合萨停留几日。换句话说,叶晨要尽快动身,路上快些,那么在合萨就可以停留一下,否则,就是过家门而不能入的痛苦节奏了。 “明日咱们就出发吧,我就想多陪陪师傅,也想陪陪兰儿和婷儿。”叶晨再无多话,虞喆则继续研究朝廷的御旨。 也算虞昊有心,特地给蒲沣封了个“睿德公”,着蒲沣与封地,赐爵禄,面君不跪之权。霍氏亦有丰厚褒奖,承袭季国所封一切爵禄,另于宗族选拔俊才,为国出力。叶晨心中暗叫厉害,这也是做给列国首脑和主要势力看的,从某种程度上说,如果彖国向某国出手了,对方的抵抗意志不会再那么强烈,因为即使亡国了,也可以不至丧命。还有一点,虞昊这个动作,分明就是在列国集团内部搞分化,一刻都不拖沓,早分化,早享受。 除了对泰山大人的敬畏与拜服,叶晨心中不断的琢磨着,动不动就让自己跑个千把里地,目的到底何在。 ‘老头子对于谗言的分辨实力,大多数统治者是难以望其项背的,难道是奏疏的内容还有婷儿解释不清楚的地方?又或者,想让本将军弄点动静大的烟花到霞城,过个热闹点的除夕?‘ 第146章 同心同德 叶晨托人往翠园和绥同送了信函,别了虞喆等人,冒着风雪,向南出发了。随行只有王伟和几名队员,归心似箭怎惧天寒。 一路南去,幸而数日间风雪没有更大,只是冷得慌。沿途驿站的巨大作用开始显现出来,一行人根本不必再为坐骑的草料发愁而浪费时间,每处驿站都有可用于更换的马匹。叶晨有意用了相对平易身份,除了气势与神色,一行人看起来与普通的驿卒没有什么分别。沿途的驿臣迎送居然都尽心尽力,没有丝毫怠慢。叶晨于夏时北上,离开米援时,不过半年时光。除了每日加紧赶路,在彖国许多驿站的作用下,叶晨返回合萨用的时间,比预期足足提前了五天。 一去一来,如今初冬时分,这些与国家运作息息相关的神经网络,建设进度飞快,运作质量之高,让叶晨不得不对虞喆的实力刮目相看。与此同时,这些驿站背后所体现的,也是彖国中央对国家基础设施的重视和决心,看来曾经发往霞城的许许多多奏疏,并没有白费功夫。 叶晨在合萨休整了几日,按虞喆的提醒将当地政军之事尽数检视,又将几件重大之事做了决断,才得继续出发。想在一叶方寸翻翻书都属于奢望,仅仅合萨一地,便忙得不可开交,当真日理万机。 虞卿兰还没有回到合萨,从差人送回的信息来看,估计还要耽搁一段时间。有叶崇在侧,安全问题叶晨全然不必担心,书信中提到叶崇受了些风寒,让叶晨有一点感慨。合萨政令有虞婷帮着决策和监督,叶晨基本还是放心的。短暂的相聚,虞婷伺候着叶晨四处奔走,初冬时节,仿佛并没有多少人沉浸于享受秋收的果实,反而一个个忙得热火朝天,毕竟现在彖国治下的人民,日子比以前好多了。国家承认并保护产权,人民的积极性自然而然的便提高了。 铭庆殿的工坊虽然是以虞婷的公主封号取名,纵观古今中外,在工坊上班的公主是根本不存在的。赵怡此时俨然已成为工坊女王,叶晨培养的几位作头儿和攻城狮,居然十分给面子,已经形成了“大事找公主,经费找兰上卿,其他的,都找赵姑娘,一般不用麻烦叶军侯”的既成事实。除了一两次实验过程不慎走水,其实铭庆殿基本没发生过大事,叶晨对安全生产的觉悟很高,致死致残的“杯具”还真没发生过。 “麻烦”二字,是客气的说法,就拿今年为例,这些工坊匠人们,就是想麻烦叶晨,也根本找不到人。一年见不到叶晨几面,那些五花八门的科研难题和思路,没有明确方向的前提下,研究很容易停摆。 叶晨并没有察觉,几日前回到合萨,占用自己时间最多,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如果要排个名次,此人恰恰是赵怡。叶晨同样没有察觉到,以前相处总有的那一点生分,不知不觉间已无影无踪。使唤赵怡的时候,居然比使唤工坊的几位作头儿还自然。起初时,叶晨还觉得赵怡是为了制作些锦浩宫特有的兵器,渐渐的,叶晨心中有些惊讶,赵怡问自己许多数理化的问题,不仅是有些刁钻,因为相当一部分,凭叶晨当年那点成绩,根本无法作答。 或许是为了感恩,赵怡虽是锦浩宫的身份,却为叶晨担起了工坊的大部分责任,叶晨还发现,一叶方寸的藏书明显多了许多,不但又多出几排书架,原来书架上一些不太满的地方,也被新增的书简填充得有些密集了。叶晨若有时间把赵怡的变化的表现串起来,一定能够发现,赵怡对于知识的热爱与执着,还有数理化方面不输容颜的惊艳天赋。 几日短暂的停留后,叶晨带了几名随行,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合萨,心中数次按下了携美而行的念头。同往远方固然浪漫,叶晨却更加舍不得让佳人,总受些风霜雨雪的长途跋涉。需知,烈日易挫容颜,风霜最催人老。 一路南去,叶晨沿途所见,皆是农商勤勉,人心安定的景象。虽谈不上人民富裕,只要朝野清明,上下团结一心,假以时日,彖国必可康泰盛平。 霞城的景致还是那么壮美,只是冬日里,多了几分寒意。穿梭于大街小巷的百姓,脸上似乎多了几分笑颜。与往年相比,霞城的工商业可以看到一定的改观,估计虞昊还用了些特别的政策,否则霞城原来萧条的街市上,不会凭空热闹起来。这些多出来的人口,肯定有是从全国,乃至列国虹吸聚集而来的百姓,以霞城及周边村镇的自然增长,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有如此明显的变化。 叶晨心中的疑问就快解开,多少有点小激动,虞昊传旨让自己顶风冒雪、千里迢迢赶来,如果只是为了表现个皇恩浩荡,叶晨就只能表示嫌弃和鄙视了。 进入皇城,与上次离开时基本没什么变化,官员们的身上隐约透着一股劲儿。叶晨说不太清楚,但这种感觉,在北支的新政小分队那些官员身上,也能感觉到。 这次会面让叶晨有些意外,翁胥二人省了那些虚礼,在礼部的行堂会面,礼部的官员没见到几个。想来也是,外交的主要事件授予虞喆和叶晨处理掉了,全国上下一方面大搞生产,一方面节衣缩食。虽然见不到人,但人肯定往其他部门填充生产去了。只要虞昊愿意内卷一下,彖廷还是可以卷一卷的。 礼部的行堂有些冷,只有堂中的火盆附近,存有一丝暖意。不用问也知道,这边肯定又被虞昊“砍成本”了。 宫人奉上热茶和水,以及两盘点心,便退出去,将门掩上了。 虞昊小声的说,叶晨仔细的听。虞昊不时的问几个问题,叶晨则知无不言。很快一个下午便过去了,虞昊留叶晨吃了顿“皇家大餐”,比起上次在皇城吃的,差了不是一两个档次。伙食差了,叶晨却看到了虞昊的决心,彖国崛起的决心。眼前这位受人尊崇的老者,一天天须发渐白,呕心沥血的操劳,只为这个国家的人民,能过得更好些。 这一趟遥远的跋涉,叶晨放下了伴君如伴虎的束缚,顺便给虞昊捶捶背、捏捏肩。 虞昊向叶晨说出了九个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让叶晨参详,对于中土的历史课,叶晨上课并不认真,但对某几个朝代的开国故事,还是能说出个一二三。 这是中土明太祖立国之前所采用的战略,类似的典籍在一叶方寸书斋中也有,叶晨还未得闲暇翻阅,但并不影响叶晨描述自己的见解。叶晨脑子转得快,虞昊说出这九个字的时候,已经基本清楚虞昊接着要表达的内容,因为虞昊此时的战略思路,与叶晨心中的如出一辙。彖国本就不富裕,并没有足够的税收和军队,去参与列国无休止的消耗。 近几年内,彖国将竭尽所能的避免和减少对外用兵,采取防御态势为主的战略,目的就是囤积粮食,增加战争物资储备,至于储备的目的,除了提升防御力量之外,在合适的时机,这些储备同样具有给敌人致命一击的攻击力。 彖国的大部分军事动作,会局限于防御姿态。同时,在许多外交事件的处理上,会更多的倾向于避免冲突。以最近一次较大争端为例,便是蒲沣推位让国之后,简国开口分地的处置。在这个问题上,叶晨再一次成功的与虞昊实现了同步,神奇得像量子纠缠一样。 叶晨此时基本明白虞昊大老远把自己叫来的原因,除了特地嘱咐军政方面对外的姿势调整,彖国还面临另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怎么防?”北铁攻略之后,彖国接着又获得了米援战略的成功,进而继续北进,实现了怀德战略的完结。防御重心和动作一直在调整,并不十分可靠,若等真的有人打上门来,再检验体系的质量,那就是自欺欺人了。所以,虞昊要和叶晨当面谈,不受任何延迟与影响的谈。 这一日说到很晚,虞昊又领叶晨去了一处偏殿。此处名为同德堂,也不知哪个傻缺给虞昊支的招,君臣若入此堂,必同心同德匡扶社稷。为了彖国的长远大计,虞昊用进入此堂来表达对臣子们的信任。此堂新设,叶晨是第一个虞昊在此正式招待的臣子,除了发毒誓,就差剜心割肉拜把子了。令叶晨感动的是,虞昊认为,凡是对彖国做出杰出贡献,不幸牺牲的人,可于此堂设立牌位,由礼部供奉,考虑到人数规模和身份,于是绕开了太庙,却享受与太庙一样的供奉等级。 虞昊的这一动作,是受到叶晨在近阳修缘寺的启发。叶晨给殉国的弟子规队员开碑立传,本就有笼络人心之用。虞昊这一手更豪迈,可谓开创历史之先河。在天下人眼中,这便是彖国朝廷,努力奔向那个“人人平等”的世界,漫长过程中艰难可贵的一步。 闻听要将弟子规队员的牌位,移到此地供奉,叶晨感慨良多。“同德堂”,同心同德,无论怎么说,这个地方,都是令人振奋的。这一下午,君臣两人所谈,可谓处处投机。从生死,谈到生灭,又从生灭,谈到了世间法,在众多的世间法中,国家所关注的,当然离不开外交和结盟。外交也好,结盟也罢,都一如佛法所论,有生必有灭。虞昊需要叶晨完成的事情太多,眼目前,最紧要的就是先结盟。虞昊负责端坐于朝堂之上事无巨细,叶晨负责东奔西走,为彖国争取时间恢复民生和财政。鉴于叶晨结盟思路准备不太充分,虞昊同意叶晨休养两日,不必参加朝会。 叶晨在霞城停留了数日,每日都与虞昊叙谈两三个时辰,每日都会在叙谈时为虞昊捏肩、捶背。虞昊老了,消瘦的身体远不像面庞看起来那样,仅仅有些皱纹而已。虞昊已然苍老,为国为民之心却如幼小的孩童般稚嫩且好动。在叶晨那套有形理论的引导下,虞昊已经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这个国家,和他崛起的脉搏,并将这份能量,向彖国的每一个单元传导。彖国还需要些时间,还需要再成长,一直持续下去,到达某个界限之时,便不会再受列国欺凌,才能避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尴尬。 之后的几日,虞昊与叶晨都在礼部行堂论策,选择这里的原因,除了清净,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既能保密,又能“钓鱼”。各部与礼部行堂近期都没有什么需要互通的政事,这边人便很少,如果有人十分喜欢接近这里,便很不正常了,基本可以判定为细作或者有吃里扒外之心的对象。虞昊与叶晨探讨的内容,属于国家级别的核心战略,内容高度保密是必须的,所以虞昊外松内紧,其实礼部的行堂外早已埋伏诸多明暗哨位。在那几天的时间里,确实拿住了几个行迹可疑,对于出现原因无法自圆其说的对象,统统进了大牢。除了穆可为,这老头忙里偷闲,不是来找虞昊汇报工作的,而是专门找叶晨品茶,不外乎民心政见、兵法阳谋的话题。对于叶晨来说,每天只面对领导,总觉压力太大,有个可以吹牛谈天的对象,偶尔插科打诨,甚至来点恶作剧,又有何不可。 彖国形式向好是既成事实,但列国及天龙陆诸多势力,又怎会放任一个如此耀眼的威胁长大。所以,彖国处处小心是必须的,像彖廷这种地方,对内鬼的防备更是重中之重。 既然回到霞城,山水阁乃是叶晨必往之处。代表虞卿兰和虞婷,探望下虞月华,送上些季国风土的礼物,也是人之常情。走亲戚归走亲戚,要是山水阁没点干货,叶晨走亲戚从来不会太勤的。 又过了几日,叶晨还是住进了山水阁,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不用入朝,虽谈不上酒池肉林,但每日均有大小饮宴。这一部分也是刻意为之,按虞昊的建议,“再仔细看看,山水阁有没有奇怪的人。”虞昊说得这么明白,内鬼的问题当然有,其他用心,就看叶晨的悟性了。 山水阁是天龙陆最大情报网络,原先局限于彖国的生存状况,许多与彖国没有直接关系的讯息便被忽略掉了,如今天龙陆版图巨变,先后有聂国、甄国、季国消亡,彖廷对信息需求的层次亟待提升。那些原来不被重视或者干脆忽略掉的信息,重新得到彖廷的重视。叶晨整日看似花天酒地,其实是在替山水阁“摸底”,同时沉浸在这张情报网的最中枢,细细感觉着整个天龙陆的悸动,很幸苦,也很美妙。 指望大家从今往后不再磨刀,不再打架,肯定是徒劳且天真的。彖国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局面,叶晨纵然劳苦功高,也有曾经在虞昊面前夸夸其谈的时候,如今便是填坑的大好时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想到此处,叶晨心中泥马欢腾,‘这张臭嘴,当初少说几句会死啊,靠!’ 第147章 眼观六路 叶晨在山水阁的驻留,没有确定任何时间,这是与虞昊的约定。当然,如果不出所料,到了春天,就算彖国不动,列国又如何会甘心消停。届时战事一旦发生,就算虞昊不逼叶晨去前线坐镇指挥,叶晨哪里又闲得住。战争的巨兽一旦苏醒,不到精疲力尽,缘何能停得下来。况且,每次战争之后,往往会滋生更多的仇恨。放眼天龙陆,能够最大程度避免战争破坏的政权,除了彖国有所施为之外,列国在这方面的考虑,其实是相当欠缺的。 到目前为止,除了叶晨提出的理论体系,列国均无法实现真正的国富民强。就连虞昊对叶晨提出的这套“人民”理论,也表现出相当的佩服和认可,北铁与合萨两郡的实践和结果,就是最有力的证明。叶晨则因为见识方面拥有千年的跨度,即使抄作业,也不需要有被人维权方面的担忧。当然,无论虞昊,或者天龙陆的其他政权领袖,只要是一个正常的统治者,接触到这套理论之后,都会如获至宝,难以抑制废寝忘食推新政的冲动。彖国,实在是很幸运。虞昊当年为叶晨拜将封侯,此时看来,应是彖国人事方面最明智的举动了。 中土的典籍中,不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章句,但运用起来却十分笼统,既不突出要点,又没有细节描述。叶晨抄袭的这套“人民”理论,则有鼻有眼,可圈可点,施政的行家里手运用起来,便能清晰触碰天地正道的威力,再应证于儒家“心正、身修,齐家、治国,天下平”。 叶晨的理论与虞昊的实践,好比一剑一谱,比起那些有剑没谱,或者有谱没剑的对手,彖国的优势已经无法继续掩藏。他日剑法有成,又仗得手中利器,笑傲江湖乃是水到渠成。 短短几日过去,叶晨与王伟一道,一边醉生梦死,一边整理着山水阁收到的纷繁信息。王伟不喜政治与谋略,或许是因为出身于江湖的缘故,但这并不意味着王伟不善于谋略。从列国的动作来看,列国间的敌视和间隙还是存在的,这些间隙目前并没有发展到可以利用的程度。有时王伟身为半个局外人的视角,来分析时局,反而对叶晨有所启发。 叶晨在山水阁过得惬意,醉生梦死之余,还找了山水阁的花匠,插花种草,俨然一副退休老大爷的性子。有时还邀约王伟一起,一边浇水松土,一边东拉西扯的谈论政事。 列国的主要问题,还是在民生方面,离国和冉国的朝廷,已经提出了新政,照彖国的葫芦画自己的瓢。想一想很容易,推行起来就不像彖国这么顺风顺水了。这两国的士族和宗亲怎会欢迎重新分配土地和财富的政令,而且是把自己的财富分给下面的两脚羊。所以这两国的新政,遇到了很大的阻力,还是换汤不换药的样子。这两个国家的权贵组织结构不同于季国的情况,可谓派系林立,但中央的实力还是把持得很稳固。冉国和离国新政的推行,基本是着落在原来的聂国那个方向,那些土地是新打下来的,宗亲和士族在那边的蛋糕谁也没有做大,朝廷要是想动一动,权贵们随便迎合一下即可。 容国则大张旗鼓的整军,毕竟彖国拿下绥同的时间不长,根基未稳。容国如果在没有其他敌人的情况下,彖国北线的防御压力还是十分巨大的。 恒国则开始了远交近攻的策略,不得不承认,王为远的战略眼光还是相当专业。分别向列国都派了使团,距离近的加深友谊,距离远的混个脸熟先,无论将来扩张还是守土,都有备无患。距山水阁收到消息,派往彖国的使团应该已经出发一段时间了。 坐镇中央,一览大局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山水阁不单会收到直辖四郡传回来的一些消息,整个彖国的消息都会在这里集中,有些比较紧急的奏疏也会精简后做上特殊的标记,发到山水阁,再由山水阁传至虞昊案前。一般用驿站传来的书件,至少在时间上,不算最紧迫的事情。 约摸半月,转眼即过。虞昊和虞月华成功的让叶晨体验了一把“四下起火、八面冒烟”的刺激,各类纷繁的信息,光是筛选过滤就够要命的了。还有划重点一项,许多信息看似简单,其背后也可能隐藏着重大的危机,一旦信息被过滤,彖廷势必会或多或少的付出些代价。除了以上两点,对传来的信息作出决策及响应,就更要命了。若非叶晨机灵,安排王伟和几个队员轮流上岗,恐怕已累死在山水阁。这一日,王伟从收到的讯息中找到一条来自冉国的讯息,“廷议近阳”。小条写得简单,事情却很复杂。讯息来自冉国,若是一般的冉廷一般的议事,当然到不了要以飞鸽传书通报的级别,叶晨的理解是:“南面,可能真要打仗了。” 对于这个见解,王伟表示赞同。物件转到虞月华手中时,基本得到了相同的推测,叶晨甚至已经开始假想应对冉国进攻的方案。情况并不乐观,彖国南线可以集结的兵马太少,最要命的是,几乎无险可守,如果冉国兵马对彖国实现了一定程度的深入,彖国会很难受的。比起怀德被人兵临城下,霞城如果受到威胁,事态的级别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前永安道那种便宜,彖国永远别想再上演,对于冉国,尤其不可能。 来自天龙陆各处的讯息中,冉国朝廷的一些决策,比重并不占多少,频繁发生的区域争端、小规模冲突,总能牵动大家的神经。还有诸如沐世去了离国、胡忠贤出现在恒国之类的消息。列国间的明争暗斗从未停止过,只是叶晨以往没有资格处在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位置而已。 就在次日,虞昊的密旨便到了山水阁,着叶晨注意近阳乃至整个南线的防御,并将部署内容和对策密奏。该来的总是要来,按虞昊的部分指示,秘密调集弟子规两营先往近阳附近驻扎,兵马的动员集结,还有粮饷的调拨也同步展开,虞昊预计的时间点,是在除夕之后,最迟小年一过,冉国便有动作。这份消息同时还向北线发了快马,南线一旦开战,北线的收缩是极大概率事件,冉国再富足,也犯不上单挑彖国来一场不必要的消耗战。也就是说,冉国要是真对彖国动手,彖国北线也绝不会消停。以虞昊对冉国的了解,冉国每次对彖国用兵,都会找个帮手,面对两线作战的彖国,冉国便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进退自如。 虞昊还给了叶晨一项极大的特权,授予叶晨与简国进行外交的最高资格,且享有先决断后通禀的权利。这也是彖国十分关键的一股助力,说白了,就是拉上简国,反正叶晨和简国交情很特殊,彖国若得了便宜,大不了五五分账。这一点,虞昊还是做得比较露骨,南线的利益可以五五分,北线的利益,彖国全部让出。表面看来是仁厚不贪,其实是烫手的山芋交给别人过手先。从战略格局的层面来说,北线获得的疆域如果全部划给简国,那么简国这片突出的地盘,将夹在容国和彖国之间。也就是说,容国和彖国隔开了,简国的突出地盘成为明显的鸡肋,不但投入的管理和建设成本无法回收,因为与防御重心距离偏远,还随时可能被别人抢了去。所以得不偿失,景冲到怀德与叶晨交涉的时候,这个关键问题看得透彻,所以才任由彖国北进,而简国按兵不动,说到底,还是出于战略态势的考虑。如果季国的禅让对象是简国,那么甄国原先的土地,彖国和容国休想染指,所谓简彖联盟,不但毫无意义,更显多余。 又准备了两日,叶晨向王伟交待得差不多了,才放王伟西去。王伟先行,水影营的弟兄们还在合萨,他们将在近阳会合。叶晨找了马元斋顶缸,让老马先到永安热身,然后招兵买马,锻炼队伍。叶晨自己,则计划再留在山水阁一段时间,且不说此间如何安逸,几天前收到的传书中,同样还有一份与离生门异动的消息,让叶晨多少有些不安。 再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是除夕,叶晨今岁在霞城燃放烟花爆竹的企图,估计是破灭了。这一日虞月华来探问行程,即便不是刻意催促,也能感觉到虞昊对近阳方面的关切。虞卿兰已从合萨向永安出发,走得乃是叶晨主张的修建的官道,这条官道的工程估计推进了六七成,对彖国南线的防御,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而虞卿兰被派往永安,肯定是虞昊背地里干的好事,为了最大程度的运用外交手段,看来虞昊也是被冉国逼得快要发疯了。 叶晨打理着眼前的腊梅,这株“残雪垂枝”种下的时节晚了些,幸而还是发芽了,让叶晨很是振奋。叶晨打算把这株精心打理的花卉,悬挂在随行乐舞团马车里,于是有一辆马车的轿厢顶部,多了四个孔。叶晨很久前就想进行橡胶和弹簧的研发,无奈自己那点学问实在太匮乏,交给铭庆殿的匠人后,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预定的日期前一日,王伟居然去而复返,还带着几位冉国的使者来到霞城。冉国派来了三位使臣,看装束武功不差,却个个带伤。事情的原委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但对于彖国来说,却是意外的运气。 这支队伍一行十几人,是冉国朝廷派出来的没错,使命是往彖国商谈贸易。这些人从朱雀出发,一路向东而行,没有与任何彖国地方官员进行过接触,却在永安以东百里的地方遭到伏击,其他人在几次连续的恶战中已然丧命。若不是半道上遇到王伟,这三人能不能到霞城,还得两说。 以虞月华的阅历,呈递的书帛没有问题,几人的身份也用不着怀疑,文书的尾部还盖了冉廷的大印。但为了与彖国做点买卖,就被人伏击追杀,显然不合情理。小六商队就在冉国做买卖,朱雀地方也有营生,若是想互利互惠,不管属于正当营生,还是打擦边球的买卖,根本不需要亡命天涯似的跑偌远的路。从朱雀到霞城,单边三千里上下,如果把方向换一换,从霞城出发往北,过了绥同还绰绰有余。 叶晨都不需要想,就知道这几人不是来谈什么贸易的。冉廷内部,对于彖国有主战与主和两派。若是主战,直接抄家伙战场相见便是,这几人看来是主和一方,派来与彖廷接触的,由他们先探探虚实,明确下彖国朝廷的态度,幕后的人才好现身。 这几个人的出现,对于虞昊预想的息战的大方针,无疑是一个难得的契机。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叶晨也不再是当年的小白。事情肯定是要向虞昊汇报的,但这几个人休想见到虞昊,无论彖国多么想息战,这些意图都不能让对手察觉到。反过来说,彖国越是不想继续打仗,就越是不能将这个念头表现出来。 叶晨接着便开始表演:“想要做买卖这种事,就不要打扰我家君上了,我随便安排下就行。”当着众人的面,叶晨把几人呈上的锦帛烧成了灰。“我叫叶晨,与你家君上有过几天君臣之谊,与冉国某几位还有些过节,如果有其他的事相谈,看我的心情吧。” 叶晨烧掉锦帛的时候,虞月华也很惊诧,只是不好表露出来。冉国来的那三位,惊掉了下巴,堂堂的国书,眼前这个家伙一把火就烧了,若不是嫌脖子上脑袋多,就是彖国数一数二的人物,从这个年轻人的动作和神情来看,貌似更加趋向于后者。他的那个名字,让人愣愣不敢发作。若没记错,这个名字,在冉国的朝堂之上,是得到过邓睿赞许的存在。 天龙陆有点名气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对于姓叶的,就更加不会记错了。因为,这个名字也代表着妖术,这个名字最近的手笔,就是蛊惑了季国的国君,让出了自己的国家,以一妖之力,办成了千军万马办不到的事情。 第148章 局外之人 叶晨在预定的时间,离开霞城,前往近阳。离开的时间点没变,就是多了三位冉国的使者,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同行的队伍,还有山水阁的许多歌姬。这些歌姬本来是虞月华按照虞昊的意思,与冉国谈判的时候展示诚意用的,叶晨临时向大家做了些安排和保密工作,于是,这些歌姬要前往的目的,变成了简国,除了先到永安集合之外,其他信息一概不知。 叶晨对人向来平易,与冉国的三位相处还算融洽。对于自己被妖魔化,叶晨也不太在意。从某方面来说,王伟对这三位有救命之恩,且同出于冉国,一路向西,言谈行事之间,颇有几分义气。 几年前泥泞陈旧的官道,似乎突然变得好走了许多,沿途的村镇也多了些热闹的感觉。彖国新生的孩子当然不会一夜之间就长大成人,这些新增的人口,自然是在持续的战乱中,逃到彖国的难民,在彖国新政的作用下,成功定居下来,成为了彖国的人口。 队伍车马相杂,待到了永安,已是正月,叶晨这一趟路,不急不缓走了将近一月。虞卿兰和虞博研了结前往冉国的差使后,本来计划返回合萨,才到永安便接到朝廷的御旨,便在永安驻扎下来。 叶晨与虞卿兰,一别大半年,为国家奔波,彼此都瘦了,但很值得。永安城外相见,叶晨将一把将虞卿兰揽在怀中,随即热吻落下,把个随行队伍和城外的百姓羞得几乎忘了发出惊叹。 最应该惊叹的当然是虞卿兰,除了被叶晨当众“耍流氓”,还收获了迟来的生日礼物,叶晨奉上了那株尚未盛开的“残雪垂枝”。或许由于叶晨悉心照顾的原因,枝干上多了几处芽,顶上那处芽,已经开始展叶。叶晨是个不太喜欢人情世故的家伙,肯花心思去摆弄一株植物用来送礼,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虞卿兰这一年基本都在合萨与冉国之间奔波,先是替叶晨去试探了冉国的态度,接着走动了冉国的各色势力。对于叶晨队伍中冉国的那三位,虽然身份低微了些,虞卿兰也是能叫出名字的。那三位还算有些见识,见到虞卿兰赶紧拜见,白白往霞城绕了一圈,虽折损了些人手,却在这里见到这位上卿,回去终于能够有所交待。至于国书被烧一事,虽然相当丢人,只要回去有结果可以呈报,这些细枝末节不提也罢。国书已向彖国呈递是事实,是否被烧掉,看见或没看见都可以。 虞卿兰从离开合萨,已经大半年,少不了虞昊额外交待的任务。彖国的战略构建和执行,还真少不了虞昊的未雨绸缪。冉国的老底,也摸得更清楚了,虞卿兰向叶晨分享的许多信息,让叶晨在止战方面的信心又坚定许多。等到了近阳,便又能与叶崇论武。 有了这些底气,叶晨可以在永安小歇一段时间。至于与冉廷的博弈,只要做出明显的姿态,事情可以先交给隶属鸽派的这三位。冉廷的鸽派收到彖国有意和谈的讯息,自然会努力促成两国的交流。届时叶晨再顺势奉王命往冉国参与一下,大家讨价还价一番,工作还是比较好完成的。 叶晨在永安小住了半月,小年过得还算舒坦。除了永安官员的一致拥护,许多本来要奏请朝廷的事情,也都在叶晨的决策下,立即着手执行。 从合萨集结过来的水影营,为叶晨带来个不错的消息。景冲言而有信,简国的两支天龙令,还真送到了合萨。虽然叶晨不在,但天龙令这种硬疙瘩,合萨的匠人们早就在叶晨的指引下,对天龙令的合理利用,充满了期待。 离开永安之后,叶晨要去的地方,就是近阳了。雷光营一直随虞卿兰在冉国周边活动,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说明近阳周边很平静,这也印证了冉国与彖国一样体虚的事实。 近阳是彖国最先施行新政的地方,民生和经济情况每年都发生着积极可喜的变化。叶晨的到来,受到了当地官员和人民的热烈欢迎。要是没有叶晨在这里推行的新政,无论官民,许多人恐怕早就成为某处荒野中的骸骨了。近阳的新政不仅仅是民生政策方面的创新,因为当时叶晨直辖此地,所以官员的任用方面也有很多大胆的动作。许多基层官员就是叶晨破格任命后,向虞昊赖皮才得到彖廷的许可。如果其他地方的官员欢迎叶晨,有拍马屁的嫌疑,那么近阳官员对叶晨的欢迎,可以算是相对纯净的景仰和感恩了。 对于自己发家的老地方,叶晨感慨万千。铭庆殿的牌匾搬到合萨去了,这里的建筑还在,一部分宅院划做府衙,后面好大一片,当地官员也未曾染指。触景生情,叶晨心中感慨万千,自己不再是原来那个连龙尉都能随便欺负菜鸟,彖国也不再是需要牺牲女性和大量国家财产,才能保住的政权。 叶晨唯一不愉快的,就是叶崇离开近阳,已经十来天了。离开的时候,只是说到简国办点事。以老怪的脾气,他不说的事情,最好不要打听,老怪会主动向从人告知一下行踪,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冉国和谈的意愿看来还是很强烈的,叶晨前脚才到近阳,那边冉廷的使者便到了,两家在近阳一线降低武装级别,和平共处的景象,是所有向往幸福生活的人,所乐见的。 近阳不是彖廷,叶晨的铭庆殿旧址也不算衙门,对方呈送拜帖之后,仆役便将客人引到偏厅相侯。通禀的人还没找到叶晨,叶晨反而在偏厅与之撞了个正着。 来使是冉国礼部的大员,叶晨曾经仰望过无数后脑勺当中的一个,邓巍。叶晨印象中并不记得这张脸,但邓巍却认得叶晨,对方见面做足了礼数,搞得叶晨还有几分不好意思。此人属邓睿宗族之人,一脸的富贵之相,行止端严,若是交友,乃是上上之选,但若谈公事,估计是个不太好相与的对象。 叶晨连忙回礼,问明来去,偏厅就偏厅,且当个不经意的下马威便是。一番客套,礼数还算周全,茶过几盏,虞卿兰也到了,双方都遣退了从人。今日事情有些突尤,叶晨决定采取多听、少说话的策略。 一番叙谈,邓巍逐渐表明冉国的意图,上至天道,下至人心说了一通,叶晨再傻也听明白了,邓巍正为两国罢兵息战而来,弦外之音也有,那就是近阳。叶晨命人备了酒筵,与虞卿兰一起与邓巍谈得有来有往,酒桌上谈话,总有小小不妥,彼此都有余地。 饮至月明,纵然一个个都是酒场高手,这国事也不便再谈,否则就是国际玩笑了。几人又聊了会列国时政,叶晨谈兴方起,又邀邓巍于烧烤摊挑灯夜战,终于还是被委婉的拒绝了。 冉廷的主和一派,确实有明确的息战意图,想要不捆绑些着其他的条件,却很难。可以说,邓巍到达近阳之前,虞卿兰便基本摸清了冉国的底牌。和谈是真的,息战也是真的,但有一个条件,近阳需划回冉国的版图。 四年前,冉国的大军在彖国永安道受了些挫折,结果一不留神,被叶晨钻了空子。收复了彖国的失地不说,还顺手把冉国的近阳夺了。如果从冉国的角度来分析,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大家不是要和睦相处吗,谁都别占谁的便宜,四年前的版图结构,再往前找的话,这个结构几十年没变化过了。按照这个逻辑判断,彖国占了冉国的近阳,是完全说的通的。 其实,冉国的鸽派不是畏惧战争,也不是担心战争会波及自己的利益,这群人才算得上是冉国真正的建设者和扞卫者。放在四年前,以冉国的国力,要教训彖国,或者把彖国干掉,条件是完全具备的。之所以没有出现那样的进程,是因为冉国大费周章干掉彖国之后,不但不能安然享用美餐,自己也会成为别人的食物。到了去年,冉国一直没有对彖国用兵,而是跟着离国去把西面的聂国干掉了,正是出于这个螳螂捕蝉的考量。冉国不但拿下了聂国的大片土地,也能安然享用战争成果。 近阳的土地面积,比起冉国从聂国夺占的土地来说,芝麻与西瓜的比例或许夸张了些,但黄豆和土豆的比喻还是说得过去的。其实,近阳不过是冉国所谓的鹰派们,依然对四年前的失败耿耿于怀而已。 所以,冉廷两股力量的较量中,近阳的归属成了核心问题。虞卿兰这大半年的冉国之行,表面看来是为叶晨去一探冉国虚实,做做外交的样子,而实际上,彖廷早就为不太平静的南线做了相对全面的准备。 冉廷的鹰派,无非是些既得利益较少的官僚们组合起来的。把水搅浑,是为了创造洗牌的机会,而重新洗牌,则意味着利益的再分配。 鸽派的组成中,行动方向更看重冉国的整体利益,因为这几年大小征战打下来,国库和人心的状况都不太妙,百姓的日子就更加清苦了,是以像离生门之类的非政府武装势力,得以疯狂滋长,一部分偏僻的区域,更是山头林立,盗匪猖獗。 除了这两派,还有不主战,亦不主和的观望派。这一派的主力,便是当年永安道吃了亏的龚卓然。在军中有很大的影响力,对于政策基本不冒头,有事朝廷吩咐,赴汤蹈火。看透一切,宠辱不惊,没事自己吃瓜,轻易不站队。 经过虞卿兰的独家分享,叶晨有几分失落。冉廷朝堂上的宫斗,远远超过叶晨的见识和想象。而彖廷这些高深的操作,却让自己像是个局外人。 第149章 稀缺资源 几日的和谈,气氛融洽,却没什么进展。因为双方在于近阳的问题上,彼此都没有余地。 邓巍的条件很简单,可以友好相处,结盟也没问题,但前提条件是,近阳归还冉国。至于其他的互开边市,重要物资通商等内容,一切向近阳问题看齐。这或许是冉国主和派能给出的最大限度保证了。 叶晨的目的也很清晰,近阳对于冉国,虽是弹丸之地,边城,却不能任由彖国统治。对于彖国,则是投入了大量时间和经济成本建设的,同时还从彖国内地迁移了大量人口,目前近阳可谓政通人和,产业结构稳定,发展趋势良好。彖国虽然不太富足,但与侵略者作战的意志和勇气还是有的。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包括近阳原来冉国治下的那些百姓,也十分认可彖国现在的统治。 叶晨的手里,其实还是有些牌可以打的。虞昊特许的平价定量出售精钢矿石、盐铁桑麻互补、共同抑制粮价、联合打击盗匪等等策略,其实对与彖接壤的所有国家而言,都是十分具有诱惑力的。诚心合作的话,最终一定是共赢的局面,于国于民更是惠利双收。近阳问题的牌,同样在叶晨手中,只是叶晨割舍不下,所以在近阳问题上寸步不让。 叶晨手中最舍不得打的一张牌,其实是新政小分队。新政对于彖国的作用,整个天龙陆都看在眼里,但依葫芦画瓢搞得不伦不类,加之中土典籍中“功不十,不易器;利不百,不变法”的思路影响,列国效法彖国变法的火种,还没照亮什么东西,便会很容易的被各种既得利益团体干掉。 向列国输出新政小分队的利弊,叶晨向虞昊表示过疑议。叶晨和虞卿兰对此也争论推导了些日子,虞昊这么操作的深意,两人逐渐有了些说得过去的揣测,姜毕竟还是老的辣。 彖国蒸蒸日上的势头,是对新政作用的最好证明。那么,新政对于列国的统治中枢,具有极大的吸引力这一点,是无可辩驳的。也就是说,新政在列国有需求、有市场。到底要不要,应该怎么要,就看列国各自的态度了。选择是否变革的权利,虽然还在列国手里,但拒绝革新,基本等于将自家的政权放入淘汰队列,这场国家间的内卷,注定没有谁能逃掉。 虞昊的思路有些不太自顾,但如果列国的百姓日子都好过了,谁还想打仗,共同繁荣也是不错的选择。其实内卷和战争一样,只要开始,就很难停下,列国若不积极的自我鸡血,在残酷的竞争环境当中,将成为历史中最先湮灭的对象。 叶晨不想交出近阳,是明摆着的事。冉国拿不到近阳,鹰派的声势将会迅速壮大,当突破某个临界点,冉国与彖国的战争将无法避免,彖国的处境会十分的不妙。虞昊极力避免战争的原因,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原点,不够强大,就迟早被别人吃掉。 彖国现在的版图形状,像一个硕大的回旋镖,静静的放在天龙陆右下角,这形状实在太诱人。北连容国,南接冉国,中间一大段全部与简国接壤,国土面积不大,边境线的长度足以排在天龙陆之首。这三家一旦达成共识,彖国在短时间内就会被分割成数段,已制定的所有的防御战略,都会像土鸡瓦狗一样经不起敲打。 虞昊交给叶晨的任务,最终目的是彖国付出相对较少的代价,实现与所有邻国的停战。目前时有发生的摩擦已经让彖国相当疲惫。简国方面看似平静,但一南一北,躁动已经越来越明显。一旦时机成熟,简国若想调整进攻的矛头,并不费太多事,彖国的和平环境,通过一纸盟约来维护,并不实际。 以现有的条件,与冉国的沟通想取得实质进展,还欠缺些东西。随着沟通的深入,叶晨向邓巍抛出了新政共赢套路,以及走访冉廷的设想。和谈没有进展,邓巍也很纠结,叶晨提出的内容,对于邓巍这次出使彖国,可以算是小有收获,至少大家没有撕破脸。那么,两国和谈的可能性,就依然还在。一回生,二回熟,国家之间,很少有一开口就能谈成的买卖。对于这一点,邓巍看得还是很透彻的。 邓巍返回了冉国,回到朱雀还需要些时间。近阳西面百里的城邑,冉国部队持续增加的消息,也报送到叶晨的案前。无论彖国的信息收集能力多有效,冉国的战争潜力都超过彖国太多,五万人马的集结,冉国并没有花多少时间。而彖国就逊色多了,加上冬季动员征召的新兵,整个沃凌郡加上近阳,人马不过四万,而且是分散在整个广大防区的某几个点上。 近阳的作战部队,不过八千,永安城可以迅速支援近阳的部队,不会超过一万人马。新扩展的疆域,还没有为彖国带来直接的经济收益,彖国大量的青壮年,投入到各地的新政建设中,疆域附带的人口红利被稀释得很厉害,让现在的彖国防御力量,看起来相当薄弱。而彖国新政带来的人口红利,至少需要将近二十年,才能充分释放,于是叶晨向虞昊呈奏的国策中,包含了吸纳列国人口的一些想法,毕竟列国之间,民族和宗教的界限不是很突出,加上彖国版图的形状,优势还是很明显的。只是现在彖国消耗国力的地方实在太多,一时有些顾不过来。 眼下正是农忙时节,叶晨实在不愿为了扩充军备,而影响今年秋收的成果,彖国太需要战略物资的储备了。反正虞昊为叶晨定下了出使的要求,外加山水阁的舞乐团,叶晨决定,尽快出使冉国。近阳西边的冉国军队,若一再壮大下去,彖国规避战争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叶晨迟迟没有前往朱雀的原因,便是觉得自己缺少谈判的筹码,得虞卿兰一提醒,叶晨也觉得可以一试。除了两国加大贸易,近阳的割舍,叶晨似乎也看开了些。虞昊的战略方针肯定可以让彖国逐渐强大起来,围绕“彖国强大起来”这一核心战略,一个近阳算不得什么,就算把彖国的黑科技拿出来分享一二,又何尝不可。 想通了此节,叶晨已失眠了两日,接着便召集众人商议,并下达了出使朱雀的准备命令,择吉日出发。从返回近阳到再次离开,唯一令叶晨不爽的是,叶崇始终没有回到近阳,连个音讯也没有。 叶晨这次大摇大摆的踏上了冉国,有邓巍给的文书,这百十个人一路还是比较顺利的。因为带了大量的礼物与金银,冉国的地方官员一路招呼得还算周到。 叶晨正志得意满,斗志昂扬之际,收到近阳送来的急报,合萨出了状况。半个月前,有不明人员潜入,铭庆殿一部分工坊被烧毁,更糟糕的是,这些躲在暗处的敌人,趁乱掳走了虞婷,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势力的要求或条件,只有当天伺候虞婷的几个丫鬟,被杀死在卧房。 消息犹如晴空霹雳,叶晨整个人的状态瞬间就变了。关心则乱,叶晨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现在就去救人,但又该到哪里去救呢。合萨的官员当天就进行了三百六十度的搜索和排查,锦浩宫和周边的大小江湖门派也全力参与寻人,全然没有半点线索。彖国堂堂铭庆公主,在自家地盘被绑架,这事谁敢怠慢,于是消息发到了山水阁,虞昊也心急如焚,已在全国发下海捕文书。 叶晨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事件的发生地点,是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这一回,确实是自己大意了。弟子规四营的队员,山岳营被派驻到绥同协助胡砥;风痕营在怀德由虞喆调用;雷光营放到了近阳;水影营跟着自己去出使朱雀。叶崇本来在永安好好的,突然天外飞仙了。合萨或许可以防住几万人马的正面攻击,如何防得住敌对势力有预谋的渗透。 叶晨心中无数的念头闪过,努力思索着信件上的只言片语,希望能找到一星半点的线索。首先,工坊起火的事故,是典型的声东击西,整个事件是一次精心策划的绑架行动。其次,几个丫鬟身上的伤,都是一刀致命,这说明对手很专业,行事狠辣。第三,事后合萨地方动员了所有能协助破案的力量,却一无所获,对手的能力卓绝,至少隐蔽行动的能力是必须肯定的。第四,对手掌握了叶晨的弱点,却不急于发难,这最让叶晨抓狂。 这个影子对手,除了离生门,也可能是列国的任意一个。其他有这个能力和野心的势力叶晨也想过,就连彖国内部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只觉头大。短时间内虞婷没有性命之忧,但吃些苦头肯定是难免,他日对手发作起来,叶晨若不肯就范,虞婷难逃一死。叶晨突然想起了贺亦君,自己没能保护住的女人。 在王伟眼中,虞婷虽贵为公主,却是妹妹一样的存在。王伟来回的踱着步,看得出来气愤,却与叶晨一样无可奈何。虞卿兰握住叶晨的手,想安慰几句,发觉叶晨掌心潮湿,已被冷汗浸透。 过了个把时辰,叶晨回过神来,强自振作。“婷儿纯善,必有鬼神护佑。分心和担忧并没有作用,我们此行是与冉国和谈,大家把该做事做好,其他的事,等咱们凯旋回来,再披荆斩棘!” 第150章 是战是和 使团一路西去,虞婷被掳走的事情,叶晨在明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四处打听。就连离生门的几处堂口,叶晨也主动上门喝过了茶,既给见面礼,又放一放狠话。不论掳走虞婷的是哪个势力,坚决以倾国之力进行打击的态度必须传出去。 又行几日,距离朱雀眼看只有两三天路程,落脚方定,虞卿兰便领来一人,正是白宽。此处镇甸为前往朱雀必经之路,白宽在此已经等了数日。虞月华知晓合萨变故之后,也曾向永安发出过彖廷的决策,得知叶晨已前往朱雀,便又向山水阁在朱雀的处点传来了消息,事关重大,白宽便提前到此处等候使团,只为了让叶晨安心。 白宽的表达得婉转,叶晨却听得明明白白,剔掉那些安慰的话和彖廷处置事件的决心,虞昊的主要意思只有六个字,“不可因小失大。” 叶晨认清一个很严酷的问题,这让叶晨很受伤。虞昊与虞婷的父女关系,一旦影响到国家利益,牺牲和割舍竟然如此决绝。血浓于水的骨肉关系尚且如此,事情如果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就更不用多说了。叶晨换位思考之后,对虞昊的器度,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位熟悉又陌生老者,一切为了国家的觉悟,值得每一个人学习。但若从父亲的立场出发,又是那么的难以令人理解,毕竟,叶晨还没当过父亲。 叶晨下定决心,一定要避免与冉国战争。有虞昊坐镇中央,再大的坎,彖国都能挺过去。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完成和谈的使命。 三日之后,使团到达朱雀,叶晨脑海中几年前的际遇,一页页翻过。为冉国当差制作燎子,到龙氏行馆与杨承兴喝酒畅谈兵器,巧遇虞卿兰。如今叶晨又至朱雀,城还是那座城,人也还是那些人,各自扮演的戏份,却已山高水长又一轮。 邓巍出使近阳时,叶晨招呼得周到。有了这层情分,叶晨今日到了朱雀,也享受了不俗的回礼,城外居然来了百十名禁军为彖国使团开道,一路行至驿馆,着实风光。 几名官员在驿馆外迎接,一路劳顿,叶晨终于一屁股坐在驿馆里,以不同的身份,试试冉国的汤色。 茶是极品,叶晨第二杯还未尽兴,邓巍进到堂中,屏退左右,几句话差点把叶晨噎死。冉王邓睿,对于和谈并没有多少诚意,特意在城外安排了禁军相候,无非是给百姓们做做样子,造成冉廷与彖国和谈很有诚意的假象。 “老头儿真那么想打仗?”叶晨开门见山就问。 邓巍捋了捋胡须:“不是冉国想打仗,但冉国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这句话一听,叶晨直接云里雾里。叶晨心中嘀咕,’彖国现在完全没有对外用兵的动作,其实连意图都没有,莫非从近阳走到朱雀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其他的事情?‘口中却说:“请道其详。” 两人说了一刻有余,邓巍离开后,叶晨抓耳挠腮,上品香茗也没心思品鉴了,时局的变化实在太快。近阳西面的几万兵马,居然是为了对简国展开报复行动,既然是报复,那么肯定有简国不仁在先。叶晨在山水阁驻留期间,确实是看到不少列国间发生摩擦的讯息,但却没有收到什么简国和冉国互殴的消息,印象中,与列国摩擦最多的,分明是离国。 叶晨找来虞卿兰与王伟,并没有获得其他方面的消息,之前说好的和谈,若无诚意,大老远跑到朱雀,岂不是白忙活,虞婷被绑走的事情叶晨都没功夫去处理。不管怎么说,既然来了,叶晨还是有信心要摆平邓睿,老儿若是冥顽不灵,彖国还是有许多反制措施的。 第二天,邓睿宣见了使团,时间点接近午时,从这一点看来,和谈的进度或结果,邓睿打算自己掌控,所以散朝之后单独约见。 王伟持节杖走在最前头,叶晨牵着虞卿兰的手,大摇大摆跟着。几位大臣见状,对叶晨嗤之以鼻,邓睿则一笑而过,像叶晨这样爱搞出位,还能办事的人才,不可用虚礼或常法相待。 此处为偏殿,叶晨将众人扫视了一圈,阶下两侧共坐了四人,结合一路做的功课,心中已有计较,抬手而拜:“彖国使者叶晨,参见陛下。”叶晨鞠揖不跪,本来有好事之人要借题发挥,殿上着实热闹了一阵,邓睿摆了摆手,无意深究,看茶赐座也免了。 叶晨这边照面之后,邓睿的措辞,让虞卿兰和王伟心中一乐,这些桥段昨夜几人是推演过的。 “叶少卿,别来无恙。”邓睿的语气不冷不热,以这个称呼,分明是把叶晨看作当年冉国工部的旧臣。邓睿的性格,似乎与虞昊也有些相像,实用主义者,什么进来先报家门,接着摆谱自夸,全都省了,我的地盘我做主。 “承大王挂怀,还过得去。”叶晨睚眦必报的歹心一旦醒来,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接着又道:“大王消瘦了,想来是身边之人,为大王分忧不够啊。”叶晨嘴里说着,眼神却一直笑看刚才要追究叶晨不跪的那位。 那人虽然愤愤,但邓睿在上,也不敢乱发作,只咬牙怒目而视。邓睿闻言,本来严肃的脸上,老嘴一咧,笑出声来,“小娃儿有意思。那年永安道的事,你不会都忘了吧。” 叶晨应到:“毕生难忘!我烧了陛下的一点粮草,却为陛下擦亮了眼睛。” 旁边立马有位大臣呵斥:“胡言乱语!” 邓睿知道叶晨的能耐,在座的四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以口舌之争压下叶晨,自然是可以的,但于国之利弊,却难有建树,遂不理喝止那人,向叶晨到:“叶少卿且言,是如何为寡人擦亮眼睛的。” 叶晨神情自若,正要开口,虞卿兰抢了出来,“就由小女代叶晨说说吧。” 邓睿既不阻止,显然默许,虞卿兰道:“冉国兵强马壮,当年兵出近阳,彖国毫无招架之力,一路败退,至困守于永安,之后冉国二十万大军无功而返,乃是将帅之失,以致功败垂成。自此冉国用兵,贵精而不贵多,将帅贵能而不贵言,任人唯贤,正是叶晨为大王拭目之功。” 旁边一人开口,“当年永安之失,乃是我国军中上下不睦,并非我家君上用人不明。这位是山水阁的虞清兰姑娘吧,于我国用兵的见解,确实让在下拭目了。既是两国和谈,当以国家民生之利着眼。”这番话其实有个潜台词,就是‘过去的别提了,和谈嘛,大家好好着眼于未来,别再翻烂账。’永安道的事情恰恰是邓睿提出来的,不好对自家老板名言,只得借虞卿兰的话头来说。 这与叶晨的猜想差不多,左边这位是鸽派,那么对面那两位,估计就是鹰派了,中间的邓睿,是摇头天枰,凡事都称量利弊。之所以一来就翻旧账,或许是这笔账目给冉国造成的影响太过巨大,心理阴影至今仍未消散。 冉国朝廷的几位要员,虞卿兰给叶晨备过课,开口的这位,是冉国户部的大员,也是冉廷壮年一派敢想敢干的中坚力量,施需田。这个名字叶晨记得最清楚,因为听到名字的时候随口吐槽,被虞卿兰教训了一顿。这个名字的意思,不是人家家里缺田地,反而是润泽、灌溉田地的意思。“需”卦乃周易第五卦,上坎下乾,待时降雨,也有隐忍,大器晚成之意。 叶晨回道:“施大人说的是,冉君英明,先前派了邓巍大人出使我国,因为几项大事叶晨不好贸然决断,于是向我国朝廷奏报,如今已有了上谕,列位不妨先听一听,是战是和可以再议。” 闻言王伟眉头微皱,叶晨话音方落,虞卿兰赶紧补了一句:“对,各位大人先听,都是利国利民的佳音。” 叶晨露出的破绽太大,对方怎会轻易放过,右边立即便来了回应。“是战是和?彖国好大的口气,识相的话,先交出近阳,年年岁贡于我国,否则兵临城下,悔之晚矣!”声音十分洪亮,是位战阵上带头冲锋喊杀的好料。 就凭这副好嗓两次出声,叶晨又对上一个号,冉国兵部二品,汪一坤。五年前永安道鏖战之时,此人还只是龚卓然身旁一名副将,因为永安道之役过后,龚卓然倒了霉,冉国的一些将领才算有机会展露头角。汪一坤去年对聂国作战时军功显赫,虽只是二品衔职,却是冉国军中持符的主帅。此人武官的性格太过突出,据说行军打仗很有一套不假,但谈判论政却完全的不合适。 这次轮到邓睿暗自摇头,因为这是邓睿的心理价位,才开场就梭哈,而且梭出去的,还不是自己的本钱。之所以汪一坤在场,一定程度的原因,也是因为这家伙平日里太过咋呼。不就是想打仗吗,见见彖国使臣,参与进来谈,谈完别再烦我。 叶晨差点就笑出声来,但多少还是有些气愤,一时意气用事便回道:“近阳要是没得谈呢?”有这么大响锣在场,别说谈判了,谈话都没心情。 旁边那位要追究叶晨觐见不跪那位开口了:“午时三刻时辰好啊,若彖国不肯交出近阳,就交出三位的脑袋吧。” 午时三刻,乃是正午阳,一天阳气气最旺盛的时刻,封建社会都喜欢在这个时候进行砍头的活动。从刚才进殿,到现在,距离这个时间点,确实很近,难道邓睿为了近阳,就算牺牲掉冉国的名声也无所谓?再者,杀了使团这三个头头,冉国名声是牺牲了,近阳城头插着的,一样还是彖国的大旗。唯一不同的是,如果冉国真要翻脸,死在这里并不值得。 叶晨心念电转:‘跟我玩敲山震虎!’ 第151章 刀枪入库 本来对和谈信心满满的使团,刚见了邓睿,迎面而来的,就是接二连三的下马威。叶晨也不示弱,你打你的套路,我打我的,要是真翻脸,小爷我今天保住性命,改日一定恶心死列位。嘴上却说:“午时三刻确实是好时辰,不过六指老鬼给我算过,我的大劫在十多年之后,不劳冉国费心。近阳的问题可以谈,但是我还有比近阳更令大王感兴趣的话题,大王是否愿意听听?”叶晨镇定自若,不卑不亢,有邓睿在场,下面的人声音再大,叶晨也无需理会。 在虞卿兰的提前备课的作用下,叶晨每次说话或有动作之后,都会将轻蔑、鄙视、不屑、鄙夷的眼神,若有若无的着落在此人身上。武官基本都有一个共性,受不得挑唆,在自家地盘上,就更是老虎屁股摸不得了。 汪一坤今日几次在殿上呵斥叶晨,其实是做给鸽派那两位看的,因为一直没有人阻止,此时越发率性自然,开口喝道:“来人!将这几个彖国奸细拉下去,打入死牢!” 殿上顿时死一般沉寂,门口的禁军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并没有人响应汪一坤的喧哗。 叶晨气定神闲,自己手上还有一张王牌,邓睿的名节。当年与孔信血战司徒秋,杀了那厮之后,叶晨带着斧头到冉国兑换赏金,老邓这笔账可一直没结清呢。李永孝曾言,那个向全天龙路发出的通缉上,明明白白写着,杀司徒秋的人,赏万金,封万户侯。结果只给叶晨一个四品少卿,莫说万户,百户也没封一个,还天天安排到工部做燎子;所谓的万金,更是变成了白银三千两,至少是打了零点几折的概念。叶晨早做好了打算,要是邓睿翻脸,便翻出这言而无信的旧账,顺带栽他个不孝的实据。如此一来,列国要是有谁看上了冉国的土地,都可以名正言顺来祸乱一把。比起将冉国推为众矢之的,不与叶晨翻脸,还是很值当的。 汪一坤虽然鲁莽,但绝不是傻子,经过良久的沉寂,发觉自己有失,“扑通”便跪在地上,“臣罪该万死,请大王赎罪。”声音还是那么的洪亮,即使是求饶,也让叶晨有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冲动。 邓睿真是好气又好笑,此人在军中威望极高,治军很有一套,但在朝堂,表现却令人不悦。若不是念其伐聂有功,今日失态,定个欺君之罪,也并无不可。 殿上继续沉寂了一会儿,施需田奏道:“君上息怒,汪大人素来体恤将士,或是因为和谈事关重大,汪大人关心则乱,一时失仪,肯请君上宽恕。” 接着另外两人也向邓睿求情,邓睿哼了个鼻音,接着道:“既然列位都为你求情,朕便饶你一次,你等同朝为臣,务需同心同德。” 汪一坤一不小心差点丢了脑袋,此时千恩万谢。邓睿又道:“既然知错,罚汪大人到殿外思过,朕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其他事情明日再议吧。”邓睿表明了态度,拂袖离去,施需田开口恭送,使团众人也只得附和。 叶晨从虞卿兰的恭送之声中,明显听出点亢奋,难不成,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施需田引着使团从殿上出来,汪一坤在左边面门抱拳而跪,也不知要跪多久,叶晨面向那边一揖,随即跟着施需田离开。施需田将使团送到皇城之外,各自作别,虞卿兰看起来倒是很高兴。 回去的路上,叶晨和王伟不明所以,虞卿兰的解释,居然在情在理。 和谈不是买菜,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各回各家。国家间的来往,严谨和慎重是必须的,冉国如果没弄清楚状况,这次和谈便根本不会展开。所以,彖国的目的和条件,冉国基本早就摸清楚了,邓睿在拍板之前,大臣们的想法还是要适当顾及的。根据虞卿兰的分析,冉国主战派比较强势,所以邓睿安排了今天的会面,也安排了汪一坤的介入。以老汪的性格,君前失仪肯定是常态,平日里邓睿不与计较,换成外交场合,要追究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老汪一入坑,邓睿的目的就达到了,一来教训下平日没规没矩的家伙;二来以自己的方式向大臣们释放和谈决心的信号;三来嘛,搬开了和谈路上的障碍,彖国只要有诚意,和谈已是水到渠成。一石三鸟,邓睿整合资源的利用效能,与虞昊可谓不分伯仲,都是宗师级别的存在。 邓睿安排这次会面的效能,其实还不止这些,对于施需田和汪一坤,那句“同心同德”也大有深意。 “待过得几日再谈,估计便有结果,如果谈得太快,条件提少了影响心情不说,显得太迫切,和谈的约定也难以长久。”虞卿兰说完,叶晨和王伟均点头称是。不愧是天龙陆外交专家,这些潜规则玩得与吃饭一样稀松平常。邓睿还在大殿上坐着,使团这几人,从到了朱雀,人身安全就由冉国负责了,想死都不一定能成功,冉国又怎会真把三人捉去砍头。 “一会儿咱们去趟龙氏行馆,让他们帮着一起找婷儿。”这才是虞卿兰真正担心的事,叶晨反而显得太没心肺,赶紧应下。 说起来,叶晨与龙氏的合作,让彼此都赚了不少,朱雀城的龙氏行馆还是那么高大上的存在。列国的龙氏行馆之中,最能赚钱的就是朱雀这一家,说起来,叶晨与龙闵也甚是有缘,这位三当家看起来就像不会老似的。 叶晨三人受到了龙闵的热情接待,龙氏行馆的情报网能够有效利用起来的话,寻找虞婷的下落便多了一层助力。 转眼几天便过去,叶晨入宫与施需田会面两次,既没见到邓睿,也没见到汪一坤。冉国息战的态度很明确,近阳的争议,叶晨给出了邓睿也无法拒绝的条件:近阳对冉国观摩团开放;合萨铭庆殿对冉国观摩团开放;北铁一郡的所产出的精钢,冉国有权优先平价购买。 冉廷的鸽派,这回大胜,打仗可以获得更多的经济资源,但并不能获得科技、或者一套效率更高的国策,现在好了,彖国开放近阳和铭庆殿,把自己的新政和战争科技展示出来,和平的诚意爆棚。鹰派们急于想打压甚至吞并彖国,主要的理由之一,便是彖国在科技和政策方面的突进,所引发的焦虑。因为这两方面实力的提升,对于国家综合国力提升所造成的影响是相当巨大的,并非疆域扩大或者经济能力提升就能轻易弥补。 叶晨这个思路,最早是由景冲提出来的,简彖两国既然是战略同盟关系,那么互信互利就是基础共识,彖国已经展现出来的的一些黑科技,对战争结果的影响已经起到明显的作用,于是景冲提出了知识共享,以及战略资源共享。在叶晨出发与冉国和谈之前,彖国精钢的出口,早已同简国签下了秘密协议,不然万言宅那两枚天龙令,彖国是休想得到的。 景冲的想法,被叶晨做了些深化,再与虞昊的脑筋一碰撞,彖国的战略顿时清晰起来。出于战略层面的考虑,虞昊才命叶晨出使三个邻国,冉国完事之后,顺路去简国做做样子,再往容国谈一谈。冉国和简国都搞定了,那么容国就相当好谈了,如果不识抬举要一较高下,彖国只对北线作战,加上容国与简国狭长的边境线,容国无疑将自讨苦吃。 使团的冉国之行,一切还算顺利。一段时间的来往与交涉,使团与施需田的关系已经很融洽,彼此感觉私交还不错。这一日,施需田得知叶晨将往简国,特地请叶晨带一封私信给景冲。这两人几无交情,叶晨还没问,施需田便主动开了口。列国的外交,基本就是由大臣们先表明下态度,探探口风,然后一步步相互走动来开展的。 这封私信相对复杂一些,几个月前冉国和离国的边境发生了几次不愉快的冲突事件,幸亏两国都十分克制,否则差点演变为一场新的战争。纷乱平息之后,事情的起因,居然是简国蓄意策划的行动,目的就是破坏冉离两国的关系,冉国这边证据确凿,始作俑者就是沐世,景冲身边的大红人。 施需田分享的这个消息,着实让叶晨意外了一把,若所言不虚,沐世所策划的行动,其结果就是赤裸裸的简国利益,不论是不是景冲指使,景冲肯定是说不清了。 叶晨在山水阁驻留期间,离国南北不平静的消息也是见了几次,当时还不太在意,原来里面大有文章。包括近阳西面冉国驻军的增加,叶晨还小紧张了一会儿,冉国这个动作根本就是做给简国看的,那时候,离国要是家里多有些余粮,说不定又一次针对简国的多方向战争就再次爆发了。 冉国这支兵马现在还在扩充,时不时与简国摩擦一下。冉国鹰派那几位倒是很亢奋,只要能打仗,其他的不重要。施需田为了冉国的平稳,也是把心都操碎了。 又一日,叶晨到了龙氏行馆,探问先前委托的进展,居然一无所获,虞婷难道发生了不测?叶晨和谈成功,最近心情还过得去,但每每想起虞婷被绑架,便食不知味。堂堂彖国公主被人掳走了,朝廷也就那点动作,虞昊好像并不上心,否则,就算人没找回来,蛛丝马迹总该有一些。而叶晨自己,列国这一大圈绕回去,最快也是夏秋,想到此节,更是心急如焚。 不知不觉路过相国寺,方丈大师成开,也是老熟人了,当年闯了祸,还在此暂避过几日。叶晨索性拴了马,入寺参拜,顺便布施供养。成开大师精神健旺,禅心空寂,得知叶晨造访冉国和谈之事已定,也是高兴。品茗之时,叶晨心中烦闷,说起了虞婷的事,希望能得大师开解一二,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莫道因果迟,缘法自有时。莫嫌福德浅,修行诚不滞。 第152章 造访离国 大概半个多月前,叶晨方至朱雀。有一位从离国来的行脚僧人路过,在相国寺挂单一日,次日便匆匆东去,只说受人之托要尽快赶到近阳传话,而托话的人与西来寺颇有渊源。是以成开特地多问了几句,那位修苦行的行脚僧便大致说了事情的来去。 根据有限的描述,叶晨心中揣摩,拜请这行脚僧人传话的人,便是叶崇。老怪除夕前离开近阳,一直没有音讯,莫非是因为,探知了某个敌对势力的行动,提前布局?叶崇决意行动的事情,断无小事。只身离开近阳,单独行动的原因,或者消息还不能百分百肯定?这一点,倒是很符合叶崇的行事风格。 叶晨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断。叶崇收到消息,某个势力将对彖国不利,事情尚未发生,消息也不是十分准确,若对方果真动手,占得先机后影响会很大,不能置之不理。叶崇斟酌之后,还是决定先不申张,但必须介入一探虚实。 叶晨心念一动,这个推断如果成立,并且把绑架虞婷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居然也勉强说得通。叶崇当然不会为了某国去救什么公主,虞婷可不同,叶晨的妻子。老怪嘴上从来不说,实际早已把叶晨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儿媳被贼人惦记,当然要出手。由于消息的不确定性,此事也不便张扬,以老怪的性子,有事就干,没事游山玩水喝酒。 成开将行脚僧人说的话都告诉了叶晨,叶晨那叫一个开心。平日闲来无事、或者骑马赶路的时候,叶晨偶尔会默念佛号,今日心中,这佛号念得更加勤快了,别了成开,悄悄往寺内的功德箱中多放了几张银票,‘感激诸天神鬼护佑,愿师傅和婷儿一切安好。’ 回到驿馆,赶紧将此事说了。虞卿兰和王伟也觉得叶晨的分析很有道理。于是吩咐众人整理行装,明日向冉廷打个招呼,离开朱雀后,行程改一改,先去离国。叶晨还向近阳发了讯息,调雷光营一部,秘密进入离国策应。 使团的主要任务是与列国息战、结盟,彖国与离国没有接壤,如果能成功建立一定程度的外交信任,对容、简、冉三个国家,起到一些牵制作用,总的来说,与虞昊指示的大方针,至少方向和结果都是一致的,至于时机,叶晨心里一直有句话:择日不如撞日。 叶晨与虞昊,在某些方面的操作,同步效率之高。以小五商队而言,季国消亡之后,便在离国经营开来,同冉国的小六商队相互配合,一部分买卖甚至做到了恒国边上去了。银子没赚多少,情报和渗透工作却做得很地道。 这一日艳阳高照, 东风浩荡,使团攻克了和谈的所有障碍,不辱使命签下了盟书。望着使团从冉国大殿辞拜而出的背影,冉廷大殿沉静了好一会。邓睿端坐上方,心情复杂,‘一叶三花五离生,二渔四猎六指鬼。虞昊这老家伙,好大的福气。’ 使团从朱雀出来,走得都是大道,一路北上。朱雀与霞城同样处于南方,霞城的景色傍晚最美,总有几缕阳光从山巅和云隙间穿出,棕色与金色的反差,既朦胧又亮眼的黄昏。朱雀则恰恰不同,蓝天澄澈,白云叠叠,晨间的青山绿水,一眼望不到边, 几丝未散去的睡意,晨雾与露水清洌的一激,闭目神清,张目犹梦。 使团一路行去,沃野千里,景色美不胜收,冉国渔米之名的富庶光环,即使是简国也逊色几分。走了几日,叶晨只嫌弃走得太慢,与虞卿兰商量了一下,决定带几个亲卫,先行赶路,大队由王伟护卫着分头前往,乐舞团和出使准备的那几车礼物拖累着,大队肯定是想快也快不起来的。 别了虞卿兰,叶晨与随行的几名队员,不到十日,便进入离国百余里,地势崎岖不平,山峦纵横,又是另一番景象。离国民风彪悍,即使有离生门这样的大派独领风骚,沿途各色江湖势力也不少见,每有镇店,必有武馆镖局,偶遇擂台切磋,各色地方集会也多显尚武之风,社会秩序井然,官府的存在反而不太突出,途经某些地方,衙门的建筑总有斑驳之感。 叶晨心中有些小庆幸,两年前按景冲的三路攻离计划,幸好没有真刀真枪的干,论单兵的作战能力,彖国现在基本没法比。顾城西面被击溃的那支部队,估计就是离国从南军长途跋涉调动过去的非一线战斗部队,因为离国的主力都去西南面收拾聂国去了。 又赶了几日的路,叶晨到了小风坝,只要继续往北,三五日的路程,便是离国都城泰郅。叶晨算算时间和路程,若与大队一同行动,加上天气和路况的原因,估计得走一个半月。虞卿兰带大队缓行,一路也够呛。 小风坝是一处集落,西北十余里有个兴隆村,村中便有山水阁设下的一处眼线,这处眼线在此,颇有些年头了。离国的地理位置特殊,早年是按东南西北四路兵马布置,西面向来无战事,南有群山,不利大军行动,后来离国的防御力量便集中到了东面和北面。离国南军的战力进一步削弱,这小风坝便是早年离国南军一部的屯驻之地。 叶晨想起两年前的三路攻离,于顾城之西被伏击的那支部队,就是从这里抽调过去的。如果山水阁信息效率能够再高一些的话,当时应该能察觉到离国主力向西南方向调动的战略意图,就算聂国最终难逃被攻灭的命运,那个窗口期,对于彖国和简国来说,实在太珍贵,只可惜底气不足,最终还是错过了。 自打离开朱雀,叶晨便没少研究离国的情况,一路所行所见,让叶晨对离生门的发源地,有了新的认识。离国位于天龙陆的中间地带,与简国一东一西,是两个邻国最多的国家。 离国的地理环境与简国有很大不同,简国山脉主要集中在西面,这些山与离国相接,交通不便,人烟稀少。离国几乎是四面环山,南面的更是群山相接,像一面一面的屏障,不利大军行动和粮草的输送,加之土地资源不利耕种,这也注定了离国南面发生领土争端的概率极低。离国的西北面是恒国,西南面是聂国,因为聂国太弱,已经被相邻的恒、离、冉三个国家吞并了。离国北面的容国疆域辽阔,但东西两面跨度太大,加之与离简两国接壤,若不能妥善解决非战斗方向的外交问题,用兵风险太高,六年前在瓦色原被离国浑水摸鱼把主力打残,就是最好了例子。 离国最大的威胁,便只有东边的简国了,一离一简,两个国家都以天龙陆正统皇家血脉自称,相互制衡掣肘,一百多年来打打和和,疆域基本固化,虽然明里暗里摩擦纷争不断。而短短的几年间,天龙陆列国版图巨变,谁都不想成为输家,因为代价太大,也输不起。 正如虞卿兰同叶晨分析的一样,离国在施政与民生方面,若有简国的八成气候,第二位天龙大帝一样的人物,早就出现了。 一路行来,小风坝可以说是是沿途最大的镇甸,天色挨晚,叶晨决定歇马,明日往兴隆村会会那位蛰伏多年的老刘头。 一夜无话,在小风坝这片区域,兴隆村并不难找。或许是为了更容易掩藏在离国,老刘头的武功居然不弱,虽然一把年纪,与叶晨走上十来合也没问题。联络点的激活,叶晨与山水阁的联络就方便了许多,这次向朝廷禀报的事情,无非是顺利到达某地,正全力寻找讯息这种保密级别较低的通报。 老刘头的宅院比较偏僻,院墙虽然是土块砌的,却比村里其他农户家的要高一些。另外,老刘头还是村里唯一的铁匠,若是年轻个一二十岁,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铭庆殿的攻城狮。离国南营的驻军很少,军事动作也很少,所以这里的鸽子少得可怜,基本是驯养的最低限度,再少的话这些鸽子就养不好了。山水阁给的薪俸并不高,老刘头家里世代都是彖国人氏,在此潜伏多年, 只因为相信,彖国可以强大起来。原因很简单,就一句话:“不能给老祖宗丢人。” 老刘头心里高兴,在异国他乡看到自己国家的年轻人,而且是很棒的年轻人,做了他这辈子想都没想过的事。叶晨心里也高兴,再弱的国家,都有愿意为之默默奉献的人,老刘头在隐秘战线战斗几十年的的事迹,本就是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案例。 两人喝着燥烈的老酒,吃着山田里捕来的蚂蚱,细数着天龙陆的朝代更迭和世道风云变幻。 第153章 萍水相逢 老刘头表面的身份是铁匠,院子里还养了许多鸡鸭。一大早天还没亮,叶晨一行人便赶紧动身,院子里的公鸡打鸣,比平日早了至少半个时辰。 又走了两日,叶晨几人经过一处庙宇,门上的牌匾是“般若寺”。山门半掩,佛堂的香案上还供有水果,这座寺院的规模,是近阳修缘寺的好几倍,禅房有十来个床榻,干净整齐,火房中米粮和蔬菜也有,寺中却找不到一个僧人。从案台上细细的一层灰尘来看,至少两三天没人打扫过了。 叶晨不知这边寺院是否有集体外出化缘的习惯,既然主人不在,恐惹是非,稍歇后离开便是。就在此时,叶晨隐约听到穿云箭的声音,顿时警觉起来。仔细再听,哪里有什么动静。今日晴空万里,此时天色尚早,决定再走一程,通常寺院附近十几里地,就算没有村落,几户人家还是有的,有人才有路嘛。叶晨几人一路行来,这条道的岔路不是一般的多。 叶晨领着一行人快马加鞭继续赶路,转过山道,林子愈发茂密,天黑前若走不出去,今夜看来就只能在林子里将就了。从地图来看,林子的另一头,是有记号的。 此处树林茂密,道路还算宽阔,一行人驱马跑得并不慢。又奔了一阵,叶晨远远看见路边靠着一人,驰近一些的时候,那人抬手招了招,貌似很虚弱的样子。到了近前,叶晨方看清楚,那人身上好几处伤,前胸一片血红都是自己吐的,显然受了很重的内伤。 叶晨下马,几名队员迅速散开,道路两旁的林子是安全的。叶晨伸手去搭那人脉搏,只觉躁乱异常,乃是回光返照之人,油尽灯枯的脉象。此人武功明显不弱,方才必是经历了一场死斗。 那人奋力抓住叶晨的手,一边咳血,一边取出一怀中革袋,努力控制着气息向叶晨说到:“这位好汉...将此物...带到泰郅...鸿运羊汤馆,...必有重谢...”谢字说完,咳嗽便停,眼中的光芒散去,口中尚有鲜血流出,呼吸已然没了。 自从弟子规组建以来,类似的情景,叶晨经历得太多,却无法麻木。从死去这人的衣着判断,也不知何门何派,叶晨为这人合上了眼,从其身上也没找到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反正自己也要去泰郅,不妨为此人了却这最后的心愿。 草草埋了此人,天色已然黑了,打起火把,叶晨等人就在道旁一片空地宿营。按弟子规的规矩,宿营之前清场标准动作。不一会儿,山宝回来,又在营地附近绕了半圈,向叶晨道:“此地不太平。”叶晨的队伍一共六人,山宝是另外几位队员的伍长,在痕迹和追踪方面尤其见长。 几名队员陆续回来后,另一名队员也称附近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叶晨想起了在般若寺隐约听到的穿云箭之声,多半当时此地发生过拼斗。事已至此,除了多加小心,也别无他法,六人分三岗轮流值哨,天明离开便是。 天色微明,队伍收拾好行囊,灭了篝火,随即出发。沿路行了不到一个时辰,道路一侧出现了四具尸体。尸体是整齐放在路边,看不出什么门道,叶晨出于好奇,下马检视一番。尸体还没有对叶晨的嗅觉造成明显刺激,许多痕迹已经无法辨认,山林中的虫蚁是不会放过这种美餐的。其中一具尸体很明显的一些特征可以看出,死之前被人用过刑。另外,这些尸体上的伤口,与昨日路边那人身上的伤口有些相似,所受创伤的宽度看起来很均匀,既不是剑创,又不像普通的刀。 叶晨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埋了这四具尸体,不管这些人生前善恶,入土为安这点基本的尊严,叶晨还是有能力帮帮忙的。 一通忙活过后正要赶路,只听得大道上一阵蹄声嘈杂。为了少惹是非,叶晨几人装作在路边休息,这队从般若寺方向过来的队伍,一共五骑,奔到近前拉定了马,看着叶晨几人。队伍最后面的一匹马,鞍后拖了一根长绳,绳子的另一头,赫然是一个人。 叶晨心中闪过一丝杀意,对后面的情况假装没看见,赔了个笑脸,“不知几位好汉头顶哪炷香,脚踩哪个字?”身后已经打出了准备战斗的手势。 听了叶晨的话,为首那人脸色刷一下就变了,旁边一骑凑近为首那个,附耳低语道:“贼子的尸首不见了。”说话的声音很小,却逃不过叶晨的耳朵。 两帮人僵持了片刻,前后没有动静,上弦、持弩,也就一呼一吸的时间,几名队员各自就位,对面这群人预感不妙,反而慌了。为首那个又喝道:“朝廷拿人,若是自己人,可同往领赏,若是活腻歪了,对神武军出手的人,休想看见明天的太阳!” 叶晨的笑像是凝固在脸上一般,背后手势一打,对面五人,有四人中箭,为首这位还有些能耐,在这个距离上抽刀拨开了来矢,见情况不妙,纵马夺路而逃。 弟子规装备的短弩,杀伤效果不及正规弩箭,但上弦速度却很快,这位逃离的头领还是没能成功,胯下坐骑中了两箭,头领的后背中了两箭,撞下马来。不待起身,叶晨归无已架在颈上,一队五人为了活命,见己方战力尽失,只得束手就擒。 叶晨听何云峰说到过神武军,乃是离国朝廷与离生门翻脸后,清剿收编下来的人马。从这几个人当中,要获取些情报并不费事,连拷问的程度都达不到。 从随身携带的物件中,这几人隶属神武军没错,神武军也确实成了离国朝廷一支非战斗序列的特殊部队,人员素养可谓十分差劲,这几个人的表现便可见一斑。 一场不费什么劲的战斗下来,叶晨心中有些自怨自艾,贸然进入离国,或许是一个不太明智的举动。 这几人拖在马后面的,是一位般若寺的僧人。也不知在马后被拖了多久,浑身伤痕累累,命悬一线。 道旁已经埋掉的几具尸体,却十分出乎叶晨的预料,竟然是离生门的人。至于神武军这几位,一来奉了查封寺院的差使,二来就是上头交待了埋掉放在路边的几具尸体。 神武军这个脓包头领名叫杜进,从他口中得知,般若寺的僧人,因为与彖国的奸细有牵连,于是全部缉拿,至于是彖国的什么奸细,以这人的级别,估计问了也是白问。离国朝廷与离生门,去年彻底撕破了脸,如今离生门在离国,已经从原来的堂而皇之,转变为秘密活动,什么门堂,什么江湖大派,统统化作云烟。 这片林子唤作“咕咕林”,名字的来由无从考证,草木茂盛,道路情况复杂,神武军这几位大爷也是点儿背,昨日走岔了道,在山里绕了一圈,才绕回般若寺,今日走上了大道转回,没有再次迷路,却遇上了狠人。 唯一有用的情报是,昨天神武军追杀离生门的人,原因是离生门在泰郅有一次行动,而这个行动是与离国朝廷抢生意,叶晨立即联想到昨天死去那人交给自己的东西。‘既然是离生门的人,答应过把东西带到,就一定带到,恩公我看一看带去的东西,算是跑腿的酬劳吧。’叶晨心中一边想,一边环顾四周,生怕昨天那位突然显灵。 叶晨就是个鬼灵精,鬼主意一动,鬼点子立马成形。 “杜兄弟。”叶晨又是一脸的笑。 “大侠请讲,兄弟二字是不敢当!”杜进的直觉比一般人倒是强了不少。 “实不相瞒,在下是冉国太子府的叶槐,与你家何老下过几盘棋,赢了他几千石粮食,算是有些交情。这次到离国,也是为了一桩买卖,东西还在路上,麻烦你和这几位兄弟给我送个信,神武军那边的发达,包在我身上。”叶晨说完,取出银票就开始拉关系大法:“几位正好五人,符合我家主上的最低标准。对了,我家主上大队车马百十号人,随行有大把大把的绝世佳人相伴,几位只管南去,不出半月就能遇到。这是酒钱,信送到了,我家主上打赏可不是我这种下人能比的。” 这帮人何曾喝过二百两一顿的酒,而且是每人二百两,莫说送信,送终都不含糊。趁几人包扎伤口之际,叶晨有模有样取纸笔写了封信,大致内容是:“奏禀君上,与何云峰大人谈妥的买卖急需送货,望速来泰郅,叶槐恭候。” 书信写好,叶晨把信装了,对几人的伤势随意致歉了几句,就请上路。杜进几人今日险些惨遭横祸,现在不但把命捡回来了,还发了笔财,眼前这种贵人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五人强忍着身上的伤痛,快乐的出发了。 信件中的文字当然是写给杜进看的,只要信件交到虞卿兰手里,看似不经意的墨点和几处墨痕,足以向虞卿兰示警,大队如何返回彖国都行,离国的情况可能十分危险。杜进的话也未必完全可信,般若寺的僧人私通彖国奸细遭致囹圄之灾,这种谎言,在急迫的情况下,杜进可编不出来。里面透露的信息十分不妥,表面上离国与彖国没有什么深刻的不愉快,除了叶晨与何云峰的交易之外,两国之间还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友谊之证。 而且,离生门与离国朝廷争夺的东西,叶晨想起了昨日离生门那人,临死前托付的革袋。 第154章 鄙人如斯 喂了些水后,受伤的僧人一会儿转醒过来,外伤的情况看起来比较严重。 僧人法号“行止”,前日采药归来,发现异样未敢入寺,结果看到其他的僧人被绑了串,像囚犯一样押走了。两日来无人得归,于是壮起胆,备了些干粮,准备找官府告冤,还没出山门就被杜进逮了个正着,准备带到回去领赏。 “那么寺里的僧人有没有接触其他国家的奸细呢?”叶晨觉得十分有必要把这个细节弄清楚。 行止想了一会儿说道:“寺里每天香客来来往往,若真有奸细,出家人又能如何分辨。若说从列国来的人,大概半月前,寺里来了一位独臂的侠客,与方丈大师认识,那人不曾在寺中盘桓,怎么就成了奸细?” 叶晨找到了线索,便接着探问,叶崇要是在这里出现过,这趟离国之行,也不白搭。 到了中午,叶晨安排两名队员送行止回寺,照看休养两日,这两名队员便向南而行。就算杜进耍花招,使团也能第一时间折返。般若寺一众僧人性命的事,叶晨也答应下来,行止提到的独臂侠客,叶晨虽未亲见,这人是叶崇的概率极高。以老怪的实力,若想离开此地,是没人能够留得住的。 叶晨则与剩下三名队员拟了计划,继续向北,到泰郅一探虚实。好端端的,离国怎么就与彖国敌对起来,如果仅仅是因为之前叶晨对备徂作战的事情,那么无论邢任还是何云峰,明显被人高看了。 次日下午,一行人到了泰郅,各城门盘查并不太严,只是表象而已。列国大小城邑弟子规进出得多了,这里驻扎兵士的数量,明显不正常。城外还布置了些乔装改扮的暗哨,事态似乎并不平静。 叶晨不愿多生枝节,用了杜进的腰牌,被门口的统领奚落了几句,孤身入城还算顺利。看来离廷虽然承认神武军,但这些家伙好像不太招人待见。 叶晨一进城,就看到了许多通缉的榜文,通缉的对象很多,除了离生门那几位,叶崇的老脸也荣誉上榜。至此,叶晨十分确定,半月前般若寺出现的那位独臂侠客,肯定是叶老怪。不知老怪是不是把几年前南霄城治安倒退的壮举,又转移到泰郅来了。 上次叶崇大杀四方是为了天龙令,结果失了一条手臂,这次又是为了什么稀罕物件,或者只是单纯的了结旧怨?叶崇大老远跑到离国的国都,就为了和人打架,显然说不过去。 绕了一下午,记住几条大街小巷,茶摊面馆混了几处。鸿运羊汤馆的位置,在皇城出来的正街,算是很好找的地方,从对面的茶楼便能将馆子里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叶晨准备夜里去光顾下这个离生门的堂口,若是服务不周,便来个火烧泰郅,离国和离生门一起教训。 叶晨专门要到这里,不为别的,就想确定下,离生门与离国朝廷,究竟在争什么。叶崇在这里被通缉,肯定与二离争的东西有关。离生门那位死掉的长老,交给叶晨革袋中,就是一封信件,却是离生门暗语写的。弄清楚这封信件的内容,应该会大有斩获。 入夜,羊汤馆正准备关门时,叶晨从正门跳了进去。这个时候踢馆,离生门的人动作也不敢太大。 “小店关门了,客官明日请早。”小二连忙谢客。 “你们在咕咕林损失了五个人,我找你们掌柜的。”叶晨说完,已在堂中的桌子坐定。 “这位客官的话,小的没听懂,掌柜的在后厨,小的给您去叫。”小二对着门外一阵伸头探脑,然后利索的上了门板,转往后堂去了。 不一会儿,后堂出来一个,现身前先是一阵咳嗽。两人一照面,心中都是一惊。 咳嗽那位道:“这次你不叫罗根,会叫谁呢?” 叶晨道:“聂门黑虎堂不好混吗,怎么跑离国来了。” 这位肺痨鬼,叶晨上次在聂国遇到,当时技不如人未敢力敌,不料,在离国又遇上了。 两人相视而笑,笑容里都是刀,两人心中都明白,这种问题,对方怎么会搭理。 叶晨将革袋往桌子上一放,“昨日遇到几个人,他们被官府追杀,最后那个把袋子交给我,托我带到这里来。” 肺痨鬼斜眼瞟了一下袋子,“要银子开口便是,这里虽然是小本生意,每天来来往往的乞丐还是要打发些的。咳、咳。” 叶晨难得发次善心,肺痨鬼这么一说,摆明是要找茬。若是早些年,叶晨的刀已然劈过去了,今时今日,叶晨却连发作的一下都懒得。“这样吧,我向你打听些消息,然后谢你些银子,若我对消息不满意,咱们再分高下。” 肺痨鬼啐了一口,就等叶晨进招。叶晨起身,千叶掌法起势,心头一暖,劲力澎湃而出。肺痨鬼接了两下,口中大赞,连咳嗽都忘了。 两人来来去去,蹑手蹑脚拆了三十几合,堂中的桌椅却丝毫没有碰到,充分彰显了彼此都见不得光的身份。两人绕着叶晨先前坐的那张桌子,叶晨攻多守少,肺痨鬼全神拆解,应不了的招就闪躲腾挪。 肺痨鬼又退了两圈,楼上突然传来几下掌声,叶晨提步出掌,肺痨鬼却不再打了,往后一跃,冲叶晨把拳一抱,随即侧过身去,冲楼上那人单膝拜下。 两人这几十合下来,叶晨斗得兴起,接下来的几式,一招比一招浑厚,只觉劲力绵绵不绝。肺痨鬼有苦难言,不用再斗下去,胜负已然分了。 肺痨鬼似乎已放弃抵抗,叶晨一掌伸去,凝住不发,这千叶掌法的精髓便是不忍下手的慈悲之力,内力在叶晨手三阳经蓄而不散,就这么一恍神,劲力冲入三阴经,另外一边却丝毫不减弱,想完全收住,不太好处理,若打向肺痨鬼,又太不讲武德。索性随手一抖,寸劲一去,好好一张桌子,瞬间四分五裂。叶晨也没想糟蹋这张桌子,口中则直呼无趣,谁也没注意到地上不太起眼的一小片龟裂。 “林三,招牌菜弄些上来。”楼上那人对肺痨鬼命道,接着饶有兴致的看着叶晨,“你也上来吧,有生意找你谈。” 叶晨抬抬手,这才像样嘛,缓步向楼上走去,刚才与肺痨鬼打斗,并没有十分投入,楼上此人的出现,自己完全不知,功夫想必了得。林三去了后堂,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又来了几下,叶晨进了雅间,后堂跑出来几个伙计赶紧收拾那片烂摊子。 那人也不自我介绍,只言:“朝廷势大,若我助你回国,了去你的心事,不知你打算如何报答我?” 此言一出,叶晨又仔细的打量了眼前这人。小眼睛,大脑袋,额头饱满,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与生俱来一样自然,剑柄的纹饰十分考究,看起来相当不一般。这张脸似乎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方才几句话说得有鼻子有眼,于是开口道:“在下来去自如,去哪里就不劳费心了。至于我的心事,阁下不妨说说,且看中与不中。” 那人身上取下葫芦,又用袋中的方巾将桌上的小盅擦了擦,不紧不慢地倒了两盅酒。“找束青山买的,品品。” 天龙陆的好酒好菜叶晨尝得多了,束青山的酒还真没喝过几回。看对方一饮而尽,叶晨却不动作。离生门善使手段,就算自己服过白鹿果,醉血海的药力还是有些霸道的,自己孤身一人在此,还是小心为上。 “你出现在离国,足见胆识过人,却未必是明智之举。你还没发现,有的人可是张大了嘴巴,就等你上门哩。”这些话叶晨听出些端倪,又不好自曝其短,不如再听听看,若不中听,就算不一定能胜此人,捣乱加逃跑的技能一旦发动,整个泰郅能留住自己的人,还真不一定有。 那人说着,不一会儿林三端上来羊汤羊血,两碗羊蹄,还有些羊排,糊辣的佐料,闻之令人食指大动,羊蹄又鲜又烂,三两口就被叶晨消灭了。再一碗羊汤下肚,香嫩的羊排啃着,油跑得满嘴都是,还真差口好酒,叶晨拿起小盅饮尽,只觉畅爽,一时心情大悦。来此之前吃过饭的,林三这弄羊的手艺,真不是盖的,还好刚才那一掌给了桌子。 叶晨把小盅往那人手边一放,“先生的好酒,还望再赐一盅,有时间去拜会束青山,定有相报。” 那人又给叶晨倒了一盅,自己的杯子却空着。叶晨觉得对饮才够畅快,“如此好酒,先生自己不喝?” 那人道:“鄙人不爱饮酒,喝酒只为买卖,你若一时想不出合适的价码,我提要求,你还价也行。” 叶晨又啃了一根羊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放下小盅后言道:“在下洗耳恭听。” 那人道:“何云峰绑了你的爱妻,叶崇一路追来,现在连你也到了泰郅城中,我可以保证你们平安离开。”此言一出,叶晨本来的微醺之意荡然无存,城门处的通缉的榜文从脑中闪现而出。叶晨此时不说话,实在是因为不知要说些什么,那人续道:“以几位的身份,都是出得起价的大户人家。你有需求,我有服务,至于价格是否公道,可以给你一天时间考虑。” 此时再不说话,要被人当哑巴了叶晨崩出一句:“我凭什么相信你。” “鄙人朱文。” 第155章 冤家路窄 束青山排名四烈之首,他酿制的酒可谓天龙一绝。叶晨两盅过喉,说不出的受用,但眼前这个人,给叶晨压力实在太大。离生门的三号人物——朱文。 叶晨暗运内力,通体流转自如,心中稍安。如果朱文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叶晨和虞婷就在泰郅,可谓近在咫尺。但朱文话中可以听出些头绪,是何云峰安排人绑架了虞婷。离国要利用虞婷要挟自己,这是叶晨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来不及考虑离国的目的,那么,离生门出手相助,他们又想获得些什么?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朱文对叶家几口人的命,并没有兴趣。 一个时辰后,叶晨离开了鸿运羊汤馆,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叶晨让林三给自己打包了几斤羊排。回到客栈,叶晨让小儿泡了壶浓茶,今夜太过烧脑,叶晨要好好理一理思路。朱文提供的服务让叶晨很难拒绝,同时开出的条件也很合理。 长久以来,彖国偏安一隅,叶晨也没怎么把离生门放在眼里。现在,叶晨为此付出了代价。拒绝离生门很简单,但拒绝的代价,叶晨却承担不起。 叶晨与离生门的纠葛太深,四位兄长的死、贺亦君的死、答应过王伟的双剑门血仇、叶崇失臂、锦浩宫。现在还搭上了叶崇和虞婷的性命,若不是昨日一念之善答应了路边死去的那人,这一次,大家都得死,甚至包括自己。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下午就能见上叶崇一面。按照朱文的要求,只能远远见一面,且不能让叶崇发现,否则视为不诚信,离生门会立即将叶崇的藏身之地告知官府,在离国朝廷和离生门的双重追杀下,几人能够平安回到彖国的概率,是零。 关于这一点,叶晨再三思量过,实力差距太大,除了挂掉的虞涛,离生门的四位宗主,有可能全在这里,还有离国朝廷的龙尉、神武军、还有何云峰。无论离国朝廷,还是离生门,利用彖国达到目的的企图,竟然出奇的一致,这让叶晨完全丧失了博一博的机会。 叶晨此时能够庆幸的,是让虞卿兰向南折返,若使团大队到了泰郅,要么被扣为人质,要么被当作傀儡替离生门卖命,再或者就是无尽的折磨,直到死。 注定是难眠的一夜,朱文的叮嘱让叶晨辗转反侧。离生门的计划实在太周密,叶晨也十分清楚,现在的自己,看起来还有人身自由,但并不会持续太久,离生门的眼线会如影随形,说不定就连这家客栈,也是离生门的营生,否则朱文怎会轻易让自己离开。 一大清早,叶晨起身,出城而去。明显有人盯梢,但有必要试探下离生门的底限,任人宰割并不是自己的风格。 回到城中时,已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间。叶晨跟着林三,从羊汤馆出发,两人步行一前一后,沿路而去,不时还能看到醒目显眼的通缉令。叶崇能将虞婷安顿在泰郅城中,且不被离国朝廷发现,实属不易。缉拿榜文除了画影图形很相似以外,对于叶崇,还特地描述了独臂的特征,所以叶崇要想隐藏行迹是十分不易的事情。 以叶崇的身手,若不是为了护住虞婷,离国朝廷或者离生门,老怪又怎会放在眼里。半个时辰不到,叶晨到了一处望火楼,臂上绑了个红布方得上去。 望火楼属于典型的消防设施,在没有先进消防概念和体系的时代,搭建视野比较好的建筑,对城市烟火的观测,进行火灾预警是十分必要的,尤其是人口规模密集的城池。想到离国朝廷与离生门的奇葩关系,叶晨心中发笑,原来亲密无间的一个组织,分裂敌对后相互渗透,然后继续互相伤害,为了互相伤害,还不断的变本加厉。 林三先上去了,叶晨被要求在楼下等待。见到叶崇之前,叶晨始终表示出尽量的配合。 叶晨正出神间,林三招呼叶晨上去,接着递给叶晨一个单筒望远镜。叶晨随口就问:“这东西哪里来的?” 林三也不回答,比了比方向,“从青瓦那家的院子,向右,树丛右边,你看着院子就行。” 叶晨看了一会儿没见动静,“林老板,你不是在逗我吧,没有你说的目标啊。” “看着就行,待会他耍刀跃起,你便看见了。”林三显得不太耐烦。 不一会儿,叶晨眼睛一亮,还真有人耍刀,不时从望远镜中出现的招式,是那么的熟悉。“距离太远,看不清,我怎么知道那是我想找的人?”叶晨表现出很大的不信任。基于昨夜朱文提出的交换条件,自己提出与叶崇见上一面的要求,应该是可以实现的。 林三不说话,叶晨接着道:“我要当面向他确认一件事情,这件事情确认之后,咱们的买卖才可以进行下去,如果你要请示一下,我也可以给你点时间。” 如果大家都是见不得光的人,叶晨也不怕把事情搞大,就算离国要算计彖国,自己手中还是有些谈判资本的。毕竟自己与何云峰曾经做过买卖,而且买卖做成了。而对离生门,则完全没有信任基础。 “你下来吧,宗主吩咐过,如你要私自去看货,不得阻拦,务必谨慎行事,若坏了大计,这梁子可不是几条人命的事。”林三说着,解下手上的红布就要离开,没有任何要阻止叶晨的意思。 叶晨也跳下来,“我很想和贵派合作的,折扣和诚意彼此都应该表示些不是吗?” 离国虽然通缉了叶崇,但是否真的与彖国翻脸,还得两说。从地理位置来看,两国并不接壤,没有直接的冲突,便没有直接的矛盾。套用景冲制衡策略的话,离国与彖国还应该成为很紧密的合作伙伴,一西一东联合起来,夹在中间的列国谁都不敢乱来,两线作战需要的资源,可不仅仅是两倍作战部队在数量上体现的差异那么简单。 叶晨跟着林三到了街上,林三说道:“那女娃若不是你的心头肉,离国怎会大费周章对其下手,叶崇又怎会一路追到泰郅。宗主早就料到你要去见叶崇,若你一定要去,到了地方莫提离生门,否则生意做不成事小,你们贵人老爷的性命才是大事。”林三语气中有几分调侃,说完真的自己走了。 叶晨心中忐忑,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见了叶崇再说。 冲着那个方向,转过两条街,居然没人阻止,叶晨觉得简直不可思议,离生门居然说话算话。叶晨加快脚步,免得被人劫胡,进了一条巷子,四下无人,纵身一跃。 方才在望火楼上看得不太真切,叶晨心中充斥着矛盾,一会儿见到的人,不管是不是叶崇都很矛盾。 叶晨像做贼一样,又过了两进院子,这里分明是离国某官宦人家偏僻的后院,石板路上都杂草丛生,前面的门上了链子,铜锁锈迹斑斑。心跳,难以抑制的心跳,叶晨越墙而入。方一落地,利刃便架在颈前。 “怎么是你小子?”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刀,熟悉的人。 或许太过操劳,大半年未见,叶崇显得苍老了些。叶晨伏地就拜,把叶崇搞得愣在当场。这师徒两人平日勾肩搭背没个正经,今日叶晨见面就行大礼,此间又无外人,是真心尊敬叶崇。 虞婷听到动静,向屋外望了望,看到叶晨便奔了出来,一头扎在叶晨怀中,这几个月生死难料,日日担惊受怕,如今见到叶晨,终于哭出来了。 问清楚事情后,叶晨不便久留,大致与叶崇说了脱身之计,便匆匆走了,对叶崇瞒下了所有与离生门有关的内容。 从叶崇口中得知,这次针对虞婷的绑架行动确实是离国搞的鬼,在简国境内之时,叶崇便与何云峰交了手,而且离生门也多次掺杂其中,若不是离生门好几次横插一杠,叶崇还真不知道能否从离国朝廷手上救出人来。 同时,叶晨心中的疑惑也更加多了。离国凭什么断定,用虞婷要挟叶晨能够得逞?绑架一个国家的皇室人员,这可是要翻脸打仗的节奏。绑架虞婷如果能够起到要挟的作用,离国的目的会是什么? 想着想着,叶晨貌似明白了。就像今天去望火楼一样,离国朝廷扶持了离生门的壮大,两股势力协作多年,彼此都很了解,离生门与离国朝廷虽然翻脸决裂,朝夕之间不是想划界限就能划得清楚的。 朱文向叶晨提出的诸多条件,让叶晨意识到,彖国的壮大,早已被人盯上。何云峰想利用自己,无非是对简国或者冉国有所图谋,彖国可以造成的影响,在关键时候会成为胜负天枰走向的决定性助力。 虞昊一些决策的作用,此时已显现出来,叶晨明显没跟上节奏。新政对彖国经济有明显的提升和改善作用,只要脑子正常的统治集团,为了统治的维系,一定都想完成类似版本升级操作,通过正常手段向彖国求教,既没面子,又缺乏效率,再者,就算彖国同意共享一些东西,有所保留是毋庸置疑的事。所以冉国在近阳西面屯兵,说辞是解决与简国的争端,其结果就是,叶晨带着使团屁颠屁颠的赶到朱雀,作出许多让步之后,大家愉快的手拉手发展经济。冉国的目的其实基本达到,自己却没付出多少代价。 离国则采取了更加激进的方法,可以牢牢掌握事件推进的主动权。按这个思路来说,离国与彖国中央应该有过接触,事情并没有取得进展,于是果断对虞婷下手。虞昊是彖国前进的主导者,但叶晨同样是彖国前进动力的主要输出者,如果能够达到相同的结果,控制叶晨,比摆布虞昊简单多了。 叶晨在冉国和谈期间,得知虞婷被人掳走,彖廷只是象征性的作出些反应,或许也就说得通了。虞昊不想让虞婷事件,干扰到彖国,更不会允许类似的事件,影响彖国前进的速度。所以对整个事件,进行了冷处理。反过来说,如果谁的生死,将会影响到彖国的核心利益,虞昊会毫不犹豫的作出抉择。 对亲生女儿虞婷会做出这样的抉择,对等同于石头里蹦出来的叶晨,又会好到哪里去。 叶晨一个人,一口酒,一口茶。求醉,而不敢醉,诸事缠身;欲醒,而不愿醒,世路艰涩。 第156章 春雨行动 这次由离生门提供的服务,于两天后开始,叶晨被邀请观摩并评价服务质量。朱文还给这次帮助叶晨等人回国的计划,取了个暖心的名字:春雨行动。 离生门的表现实在太过殷勤,行动细节反复推敲过,叶晨并不怀疑计划的可行性,只是担心,计划结束之后,如何向叶崇交待,朱文提出的部分要求应如何向离生门兑现。 朱文提出的陌刀、天灯、妖零七火,这些都不是问题,要叶晨挑唆简国与离国实现一次万人规模的军事冲突,且不说朱文的那方面的预案是否实际,操作结果叶晨保留了高度的怀疑态度。叶晨有些懊悔,但要想平安回到彖国,似乎已别无选择。看来要与这些讨厌的人共处很长一段时间。 离生门利用隐蔽在离国的秘密战线,似乎准确的预测了离国朝廷的行动。叶崇带着虞婷离开了泰郅,当天就有神武军和大量龙尉紧随而去。 从泰郅向东,用十七天到达东平关,再用二十九天横穿简国,共计四十六天进入米援郡地界,至此行动完结,朱文计划的精确程度令叶晨惊讶。沿途可能遭到离国朝廷追击的地点,拦截方式和对策都说得一清二楚。叶崇和四位弟子规队员护送着虞婷,只需加紧赶路,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有人奉上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计划虽然精确,叶晨还是有些自己的打算,只要能到达简国,剩下的路程,叶晨并不太担心。 叶晨本来打算到中霄去与景冲商讨些睦邻友好的合作细节,当然也顺道去一趟花府,最终还是只得接受了朱文的计划,直接回到彖国,这当然仅限于目前的情况。春雨行动的前半段,是叶晨享受离生门的安保服务,后半段叶晨是要兑现许多承诺的,如果叶晨不能逐一兑现,花嵘月也会成为离生门的报复目标。叶晨平日看似无伤大雅的风流轶事,到了政治利益面前,全部都是死穴。 看到离国龙尉东出泰郅,叶晨想跟上去策应叶崇,却被朱文阻止了。叶晨郁闷了两天,第三天才明白过来。因为第三天,何云峰亲自出马了,显然第一天进行追击的离国人马没能完成使命,除了叶崇厉害,离生门的作用也不可忽视。同时,也进一步验证了离国是这次绑架行动的主谋。 朱文则带着叶晨,跟在何云峰队伍的后面,两队人马的距离,不超过半日路程。一路而去,叶晨始终没有遇到何云峰折返的队伍,这也就是说,叶崇一直在向东行进,何云峰一直在后面追。本来第五天的时间,应该便能追上,不知朱文用了什么方法,何云峰居然向北去了。 叶晨随朱文又往东走了三日,到了五福镇,在一间客栈猫了两日,何云峰的队伍从北面而来,匆忙打尖过后,便继续向东出发了。叶晨心中惊叹,何云峰何许人也,一切的行动似乎都被被朱文玩弄于股掌之间。一路向东,叶晨想尽办法,留了些线索,也不知能不能奏效,雷光营此时也在向离国集结,能够尽量掌握主动,对于随时可能发生的变数,才有应对的实力。 预计再过三日,便能到备徂。朱文的队伍中,人数与日俱增,一个个都是好手。朱文早有防范,叶晨几次想与这些人套近乎的企图,还是可耻的失败了。堂堂一国大将军,显赫的衔职背了一身,想结交几个草莽汉子,对方还不给面子,这是一件很伤自尊的事情。 继续向东行了几日,过了备徂,又至顾城,叶晨的自信顿时恢复了许多。两年前,叶晨施行景冲的三路攻离之策,曾夺占顾城,对此处的地理所知,颇有些积累。占得这个条件,叶晨抽了个空档,到外面溜达了一圈。自季国消亡之后,小五商队的战场便转到了离国,顾城的联络站此时发挥了巨大作用,叶晨向雷光营传达的最新指示算是发出去了。从一开始,叶晨就没打算被离生门“护送”到彖国,而所谓的兑现,叶晨充其量是表面上的示弱,从未想过要与离生门做什么买卖。与这些不共戴天的恶人,并不需要讲什么道义,只是现在虎落平阳,该表演的还得继续演。至于将来离生门的敌对与报复,从弘远开始,叶晨就没打算过要回头。 从时间和距离推断,叶崇和虞婷,此时应该已经出了东平关,到达简国。叶晨一路装傻充愣,自己也即将进入简国的地界,心中一个巨大的疑问,终于还是向朱文开了口。 “前方的车马,走东平关正门出去的?” 朱文毫不在意,沉默片刻后答道:“正门,有贵客同行,咱们可没工夫到山里转悠。” 叶晨无视了对方的调侃,又问:“我们也从东平关出去?” “你今天话很多。”看来朱文一如既往的不打算回答叶晨,但叶晨很清楚,东平关南面有一条崎岖的山路,人可以过去,车马却不行。看来这次,还可以补一补两年前的遗憾,见识下东平关的样子。几十年来,离国坚守这座关隘,简国纵有雄兵良将,亦不能正视离国。 次日一大早,便有人催促叶晨出发,一路上叶晨已经习惯了,这种一半主顾、一半囚徒的节奏。从顾城出发,走大道的话,今日便能出关,如此说来,何云峰应该已经追出关去了。 一路快马加鞭而去,叶晨心头的疑问越来越重。虞婷和叶崇在各色势力的眼中,真有那么大价值吗?何云峰亲自出马,朱文也亲自出马,如果仅仅是用来当人质谈条件,那么,这样的人质与交换目标的价值,实在很难匹配起来。且不说绑架一个不具有绝对价值的目标是否有意义,不留余地的公开与彖国为敌,好处到底在哪里?叶晨实在想不通。 除此之外,叶晨对直接取道东平关进入简国的事实,也百思不得其解。以何云峰的老炼,从泰郅追出来之前,一纸飞鸽传书,闭了东平关大门,再往山道提前埋伏,虞婷的车马如何能逃得到简国地界。而事实是,何云峰偏偏像个业余选手,一路傻追,中途还中计追岔了道。 叶晨继续卖力的赶路,明明能预感到些什么,却又那么迷离,这种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又过几日,叶晨跟着朱文,不仅顺利离开了东平关,而且到了璞城。时间与朱文的计划丝毫不差,这也好几次刷新了叶晨对朱文的印象。此人必然是强迫症、自虐狂、和洁癖症重度患者,治与不治,差别都不大的那种。 休整一日之后,计划的行程突然变了,叶晨预感有些事就要发生,或许已经发生了。不断的有人将密信送到朱文手里,朱文队伍中的“草莽英雄”们,人数也越来越多。 叶晨基本可以断定,现在朱文进行的计划,肯定与护送是八杆子打不着边。这些人的身手和数量,稍微组织一下,对璞城搞个突袭,只要后面有援兵,占领这座城池也不是问 题。 ‘离生门准备在南霄干一票大的吗?’叶晨心中一个突尤。自从离国对离生门进行清剿后,离生门不是一直没有像样的据点吗,难不成决定从简国敲一笔,解决总坛的落户问题? 由于路线的变更,叶晨已经完全无法预料朱文的行动。这几十号人从东平关出来的时候,离国当地守将的面都没见着,现在变成百十号人,璞城这边也毫无动静,仿佛只要没杀人,就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更有可能的话,像这种江湖势力集中出现的时候,杀几个人,官府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瞒不住了,还可以胡乱编个剿匪大胜的案子,向朝廷表一表功绩。 队伍沿着东北方向的路,走了一天,走得不快,也就四五十里地。接着又向东走了半日,难道离国又派出了更多的追兵? “咱们顺道,去金汤弄些好酒。”叶晨的担忧,似乎显得有些多余。 淮泉之地,水质极好,所产粮谷,乃是酿酒的极品。有一镇名为“金汤”,束青山的醉鼎庄便在此地,童叟无欺的好酒,享誉天龙。叶晨产生了其他的担忧,这么多人,是准备去搬空束青山的酒庄?从未听说束青山武功怎样,离生门这波操作,叶晨是真的凌乱了。 很快,叶晨居然见到了九鼎峰那位面具男,也见到了离生门在冉门的许多“老熟人”。鸢超和九鼎峰会过的那几位,赫然也在。大概因为叶晨今日穿着低调的缘故,这些家伙居然像素未谋面一般自然。 “发生了一些变化,所以,鄙人想请你帮我办点事情,算是你对离生门提供的保护行动,一点特殊的打赏吧。”朱文说得很平淡。 事情一定不会简单,叶晨顺口问道:“说具体点,坐地起价可不厚道。” 朱文今天心情好像不错,向叶晨多说了一句:“见到叶崇,你就知道了。” 听这意思,不单是叶晨所在的后队改变了行程,叶崇和虞婷的前队,也到了金汤,那么何云峰呢,是不是也一路追着叶崇到了此处。叶晨十分清楚,离生门真正的春雨行动,就要开始了,朱文真正的目的,或许今夜便有分晓。 到了镇外,天色微微有些暗,远远望去,这金汤镇一派歌舞升平。有许多两三层的建筑,华灯璀璨,歌舞楼台,偏偏是入夜的繁华。叶晨在近阳想要推行的经济创收方式,看来天龙陆早有人走在前头了。 到了镇外,朱文止住队伍,下令休整片刻。叶晨又问:“咱们不进去吃喝享乐一番吗?” 朱文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急,现在先看戏,然后演戏,演一场好戏。” 朱文的话外之音已经再明显不过,想必是离生门又挑唆了某几个门派的矛盾,看来有些势力间的矛盾,今夜要在这金汤镇集中爆发一下,然后被离生门教训的教训,鲸吞的鲸吞。 叶晨心里始终无法平静,索性独自在树林边舞起刀。又过得半刻, 镇内的喧嚣变成了纷乱,刚才还能远远听到些欢歌曼妙之乐,似乎被天神的法器瞬间收走了一样,除了嘈杂的呼喊和吼叫,只剩些叮叮当当的声音。朱文说的看戏,所指的应该就是这个吧,也不知里面动手的是哪些门派,岂不是完全在离生门的算计之中。 “镇子里有个醉鼎庄,今天你的老熟人可多了,要是无聊,你可以先进。”朱文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 “这么自信,不怕我找着了帮手,不想再跟你做买卖?” 朱文不答,脸上露出一点微笑,假得一塌糊涂:“待会儿你若献上何云峰与景冲的人头,我便饶了这镇上所有彖人的性命,去吧去吧。”朱文一边说,还一边摆手让叶晨离去,若不是离生门太过歹毒,这眯着眼睛的笑容可掬,还是很招朋友的。 叶晨赶紧驱散了结交方面的联想,心头随之一震!春雨行动的目标,或许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绑架虞婷也好,胁迫小叶也罢,那都是药引子,干掉何云峰与景冲,才是离生门的春雨。 何云峰一路追着叶崇,出现在此处不难理解,怎么景冲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叶晨故作镇定,收了刀,随意的挥挥手做别,“我先进去点好酒菜,那就恭候大驾咯。” 第157章 金汤若固 叶晨提气一阵狂奔,进到镇上,随处鲜血淋漓,冲杀喊叫不断,到处是打斗的痕迹,偶尔见到几具尸体。方才还欢笙竽歌的街市,转眼如修罗驾到般,吹灯拔蜡黑漆漆,关门闭户惨兮兮,怎一乱字了得。 借着几处没来得及灭掉的微弱之光,叶晨向着喊杀声最密集的方向奔去。很快便见到一处楼台,远观不得全貌,仅是街道尽头这一眼,便觉气派。稍近一些,便见五层,楼非楼,塔非塔,飞檐翘角,朱门彩瓦,仍旧一片灯火灿烂。叶晨加快脚步,周围火把林立,加上几个大红灯笼,把牌匾招得亮亮堂堂,待看得清楚,分明是“醉鼎庄”。 此时叶晨再看,此楼雕梁画栋,丹楹刻桷,不及帝胄府邸宏伟雄浑,更胜王孙去处黯然销金。叶晨定了定神,遥见,街面上人影绰绰,刀光剑影,堂外甲士林立,气派不凡。自人从中见光,里面饮宴正值欢畅。 到了楼下街面上,似乎可以看到熟人,呼唤肯定是没用,四周喊杀声和哀嚎声不绝。叶晨拉,还未进去,就有人刀剑招呼,叶晨闪身避过,喊了几嗓“离生门来啦!离生门来啦!”四下不但无人罢手,自己却招来了更猛烈的攻击,此处敌友难分,前后左右混战一团,没多会儿,衣裳就被划开几处,臂上还被蹭了一下,若不是身法灵动,全神闪避,险作了刀下鬼。叶晨无意伤人,只得拔刀护身,打翻两个,又有人一式攻来,这招式叶晨十分熟悉,叶晨就地一滚拉开距离,定睛一看,“赵斌!” 又是这个家伙,上次叶崇硬受其三掌受伤,这次又见到,本应相报,无奈今日事急,叶晨定住架势,不待对方开口,继续解释到:“赵公子,大家罢手,莫中了离生门奸计!” 向赵斌身后看去,里面堂中几张大圆桌,坐在上首那位正是景冲,詹天齐坐于其右,叶崇坐在左,圆桌下首那个背影,果然是老熟人何云峰。虽然是大圆桌,两家一北一南对面而坐,各自身后还站了些人手,估计都不是泛泛之辈。瞥眼看见舒不语,粱通,这些都是在天齐兵栈会过的朋友。 叶晨心中焦急,忙又冲里面喊了一嗓:“彖国叶晨求见。”便在这时,天齐兵栈的卫凌、沈三思,于打斗中见到叶晨,点头打了个照面,又复杀厮杀开来。叶晨没想到的是,这些北霄的良将,一生带兵打仗的人,于此江湖械斗居然也能轻车熟路。 赵斌犹豫片刻,命围人散开阵势,叶晨会意,赶紧跟进门去。看这阵势,景冲坐在上首主位,应是先来。何云峰坐下首副主位,自然是后到。两边人马在这金汤镇挑灯夜战,杀得热火朝天,肯定不是什么切磋技艺或者情感交流。 叶晨收了刀,疾步上前向景冲到:“朱文带了离生门主力埋伏,立即罢手,尚有生机。”说完桌上随便端起杯茶水灌下。离生门的水叶晨从来不敢多喝,刚才一路奔来,又经缠斗,稍后估计难免恶战,此时怎顾得什么体面,保持良好的战斗状态才是硬道理。 景冲默不作声,何云峰正自贪杯,“噢?打了老半天,倒叫离生门笑话了。”老何毕竟练达,一个眼神,身边已经有人请叶晨入座。 叶晨还待再劝,何云峰又道:“今天热闹,看来咱们的赌赛得改改。”这话却是对着景冲说的。 景冲看起来饶有兴致:“云峰兄请讲。” “一会儿朱三来了,看他要找谁的麻烦。若是找我,阁老不必插手,彖国的客人,我便送到此地。他若是找简国的麻烦,老夫愿助阁老一臂之力,给他些教训,至于彖国的客人,由老夫请往离国伺候。”何云峰此话的意思,看来对掳人一事全无顾忌,只是掳人的目的没达到,还是很不死心。 景冲呵呵一笑:“云峰兄想赌的是,他找谁的麻烦,彖国的客人就由没有麻烦的一方来照顾?” 听了景冲的回复,何云峰道:“正是。” 景冲又补了一句:“但这里是简国,不如卖个面子与我,让本阁略尽地主之谊,除了彖国的朋友,只要云峰兄讲规矩,连云峰兄在内,简国一并以礼相待。” 叶晨心念电转,所谓彖国的客人,除了自己和叶崇,当然包括虞婷,却不知虞婷在哪里。要是离国控制了虞婷,就能要挟自己,今日何老鬼倒是干脆,买卖直接做到台面上来了。 听了两个老头的对话,叶晨摇头不已。离生门来势汹汹,两个老家伙还在此故作镇定斗嘴。赌别的也就罢了,偏偏赌“照顾彖国的客人”。以彖国与简国的关系,再看看叶崇,“照顾、招待”或许不假,这些话从何云峰口中说出,就完全不是字面上那么个意思了。 何云峰对旁边的人安排了几句,像个喝多了耍赖的糟老头子,“也罢,咱们远道而来,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接着冲旁边旁边的两位头领使了眼色,两位头领转到栏边,吹了鹰哨;詹天齐命人击鼓,两方的拼斗渐渐停下来。从形势来看,何云峰这边的战斗力更强,人数就差一些。今夜若是就这么拼斗下去,不出两刻,景冲这边情况堪忧。 叶晨看看外面剩下的人手,离生门今日势大,剩下这些人就是加起来也不一定扛得住,就不能好好的说会儿话,合计合计吗。 叶晨还想再说点什么,终于注意到叶崇阴霾的脸,“跪下。”叶崇说得缓慢,堂中的人基本都听清楚了。 叶晨绕到叶崇身后,赶紧跪下:“徒儿拜见师父。” 叶崇道:“你和离生门勾勾搭搭,将来如何立足于天下?” 且不说叶崇是如何知道自己与离生门勾搭的,就算自己有理,三五句话,想说也说不清。今日事急,还当着那么多熟人被叶崇“家法”了一番,叶晨干脆不做解释,只道:“待杀退了离生门,师父再责罚徒儿不迟。” 叶崇一声叹息,景冲出来圆场,“依老夫看来,叶晨有功,于简国和彖国,他都有功,离国也有天大的好处,叶大侠不必苛责。” 问题还是要处理在萌芽阶段,叶崇不再苛责,叶晨腆着脸又问了句:“师傅怎地到了此地?”话才出口,便被叶崇一瞪:“做买卖。”叶晨本想再问,叶崇接着一句“不行吗?”叶晨赶紧把那些吐槽的话头全都吞了,与旁边相熟些的人打打岔,指东扯西的聊起来,以缓解尴尬。 几句话没说完,正街上一路火把出现,颇有些壮观。离生门来了,不会给这里的人任何修整的时间,朱文要是个讲武德的家伙,离生门早就是列国争相拉拢的头号香饽饽了。 两个老头都是体面人,斗殴打赌还会约法三章,离生门可没有这些闲情逸致,正街上喊杀声随即响起,金铁之音嘈杂起来。叶晨自从一个多月前进入离国,便深感焦虑,一路上但凡得宜,便苦修内力。近半个多月以来,杂于离生门队伍之中,更是忧患意识暴走,每天一有闲暇便勤于修炼。即使乘马赶路,叶晨也暗自吐纳,运脉蓄流,颇感有些耳聪目明。到了这情况,心中事急,四下纷乱,只觉难受,仿佛每一次刀剑相击,都在自己身旁般不自在。反观叶崇、何云峰这些真正的高手,看起来是相当轻松自在。叶晨心中自嘲‘老怪曾反复提过的修为,看来自己的功夫或许有所进境,说到修为,就令人汗颜了。’ 也就一炷香时分,楼外杀得是昏天黑地。出人意料的是,简国和离国朝廷组织的“官方力量”,居然被离生门这种江湖势力压制住了,而且压制的很惨。除了正街上,离生门的人从多个方向向醉鼎庄围了过来。在这段时间,叶晨努力分辨着离国与简国的人马,大致看了个明白,却发现一个很无奈的事实。何云峰带来的人,尚能自保的已经不多,简国的人看起来貌似更少,方才那些威武的甲士,上阵冲杀肯定没问题,但与这些江湖人士单练,却是以短击长,难免吃亏落下风。 又过一会儿,武功弱一些的基本被横尸就地,醉鼎庄已被离生门团团围住。天上淅淅沥沥的飘下了雨,外面的火光渐渐暗了下来,远处光线照不到的地方,黑得有些瘆人。近处光亮所及,雨水与血水混在一起,就像传说中的血池地狱。离生门的众多骨干,面上、身上、兵器上,尽皆血迹斑斑,像极了地狱中的恶鬼。仿佛要吃掉镇上的一切,包括光。 金汤镇这个名字,本来是讲此地山好水好。叶晨想到的,则是固若金汤四个字,环顾身边这一堆老家伙,你们可千万别跟我说,没有后备方案。固若金汤最好,金汤镇今天要是不固,过些日子清明那场雨,就是给你们洗棺材的。有口棺材还算是福报,就怕全尸都难保。到了这步田地,离生门精心策划的春雨行动,将是天龙陆一场巨大的地震。 叶晨清楚的记得,在弟子规的某一次刺杀训练后,同样是夜晚,也同样飘着小雨,叶晨和弟子规统领们进行过一次深刻的假设与探讨。当时探讨的主题,就是评估列国几位重量级人物的价值和影响。魏翔当时做过的比喻,将每一个国家比喻成一只鹰。景冲就像鹰的眼睛,詹天齐就像鹰的爪子,失去这两样东西的简国,不论曾经是多么强大的一只鹰,最终将变成别人的猎物。叶晨清楚的记得,当时魏翔对于何云峰的比喻是,离国这只鹰的翅膀。 魏翔的这番比喻,得到了当时所有统领的认同,包括叶晨。现如今,这次曾经的假想活动即将展现在世人面前,由离生门这个天龙陆第一大江湖势力来完成。 弟子规一直是叶晨心中的骄傲,但讽刺的是,叶晨在弟子规和离生门的身上,看到了彼此的影子。历史总是会惊人的反复重演,那么将来的弟子规,是否会成为不受彖国控制的怪兽呢?更加讽刺的是,叶晨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也卷进了这种历史事件的漩涡中心,这次事件,说不定还会搭进叶崇和虞婷的性命。 眼见楼外拼杀的情势越来越不利,叶晨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两位大佬,要是没有别的底牌,咱们这次怕是要完。”一边提醒,叶晨一边尽力吃东西,这场厮杀不会持续太久,接着将会发生一场屠杀和逃亡,旷日持久的逃亡,逃不掉的话,老命小命都只能化作金汤。 看破了叶晨的焦虑,叶崇随口安慰了一句:“大丈夫,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别担心,年轻人有的是机会。” 叶晨听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天知道老怪说的机会,是活下去的机会,还是轰轰烈烈的机会。 再往后,厮杀变成了离生门的碾压,退进楼来的几个人都是身手极好的人。一个个都是血人,气喘吁吁,衣服溅满了血,也有自己伤口渗出的血。几百号人,或降或死,或伤或逃,再坐下来吃个饭的话,三四桌都坐不齐。简国和离国的两位叱诧风云的人物,明显失算了,今天这些人手的损失,两国今后休想在与离生门的较量中正视对手。 若从一开始,简离两国的人马吃个和气饭,而不是互相厮杀,这些人的实力,加上叶崇、詹天齐、何云峰等一流高手,离生门休想占什么便宜。现在,一切都晚了。 朱文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拔剑相向的几人,很快便永远失去了拔剑的资格。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愿意自行了断的,鄙人承诺全尸。”朱文开口,听起来总是有那么几分风度。 堂上很安静,叶晨完全没有说话的心情,继续努力吃东西,刚才喝了束青山的几盅好酒,这金汤镇还真没白来。 朱文的身后陆续又进来几人,景冲捋须沉沉说道:“今天确实是好日子,赶上武林大会了。”叶晨认不得走进来的人,堂上许多人却认得,身形魁梧一脸杀气的那位,是朱文的哥哥,离生门一号人物,朱武;带面具的的那位叶晨曾在天龙山九鼎峰会过,那一次此人杀了赵扩,离生门四号人物,阳青。两人的身后,无疑是离生门在列国的门主和尊者,一下进来了六个,众寡悬殊。 叶晨心中不停的盘算,叶崇若在全盛时期,对付朱武加后面几个应该没问题。但叶崇自南霄城一战之后,失了左臂,元气大伤,战力大打折扣,能战朱文而不落下风,便不错了。至于朱武,看起来比朱文还要凶悍,叶晨的感觉是,朱文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朱武是杀人为乐的狂魔。至于后面的阳青,叶晨也完全看不出深浅,杀赵扩不但困难,杀赵扩更需要勇气,敢于以一人之力面对一个国家的复仇和追杀,不是疯子又是什么。后面那些尊者和门主,无一不是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且无论心机和武功,均是独当一面的好手。 心中在盘算的人,又何止叶晨一个。何云峰自语道:“今日若丧命于此,老夫终究棋差一招吗?” 对于何云峰的感概,朱文最有资格做总结,只听其爽朗大笑几声道:“何二,莫说你从泰郅追来,就是一开始你定下从彖国掳人的计划,也少不了我的功劳。”看到何云峰全盘皆在算计之中,朱文的狂喜溢于言表,平日的儒雅与斯文也顾不上了。 何云峰气血上涌,一时怒不可遏,抽剑直扑朱文。朱文一动不动,身后上来两人架开何云峰长剑,一左一右夹攻何云峰。两人的武功不弱,兵器更是古怪,一人使的雁尾镗,一人使的鸳鸯钺。 何云峰提剑问到:“你二人皆是栋梁之才,老夫收你们进了神武军,缘何降而复叛?” 二人不答,镗长钺短,夹攻而上。朱文道:“朝廷能发多少俸禄,连像样的兵器都造不出来,愿意跟着你的,除了虞涛那种废物,还会有几个招子不亮的,跟就跟了,结果还稀里糊涂丧命彖国。”几句话过,三人来来去去杀了十来回合,何云峰招式迟滞,腾挪闪躲险象环生。雁尾镗虎虎生风,捅、撩、勾、折、捕,兵器虽显笨重,却威力十足,若是战阵之上,更显神威。鸳鸯钺短悍,招法怪异,善困兵器,近战废手足封喉尤佳。 叶晨凝神观看,剧斗间,何云峰衣袍破了几处,方才一式剑法,与自己的春秋刀法颇有神似,又一式颇似千叶掌法的“若探”使出,叶晨知道,三五式间,何云峰若能抓住机会,必可胜了这两人。 何云峰毕竟不是叶晨,一式之后,何云峰长剑带偏回镗的一勾,左手向另一个方向直出,错过来钺,屈指一啄,使钺那人腕上中了一下,稍一分神,何云峰一剑撩去,像是要削去自己一啄的左手,何云峰却突然侧身后仰,那一撩的招式,变成了横挑。何云峰单足点地,闪身而起的同时避过了重镗的一扫,右腕足力一抖。使钺的那位胸口的血喷溅而出,何云峰落地后旋身横剑扫去,使镗的来不及撤手,一只手腕留在镗柄之上,惨呼未绝,已被一剑穿喉,何云峰背身持镗一送,持钺的那位,便被钉在了地上,双目狰狞,口中鲜血汩汩而出,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朱文缓缓的鼓了几下掌,“精彩!故作不敌,临险而出,你是准备继续卖弄你的剑法吗?” 何云峰吐纳一息道:“这些家伙还还轮不到我换兵器,你打算继续找人替你送死的话,就麻利点。” 朱文不温不火:“我算看出来了,擒贼擒王也是需要实力的。每与一个人过招之后,你的胜算便少了一分,别怪鄙人没有提醒你哦。” 朱文这个家伙不但眼光犀利,城府也极深,这种程度的挑衅当然不会起作用。叶晨的心思却放在其刚才提到的离国俸禄,与兵器打造的事情上。 叶晨正思量间,朱武往前一站,亮出一把黑色的砍刀。 何云峰脸上显出一丝鄙夷:“狗腿刀,这玩意儿,与你牲畜刀法般配。” 第158章 如影随形 朱武亮出的刀,俗称“狗腿刀”,因为形状酷似犬类的后腿得名。除了叶晨之外,肯定没有人知道这把刀的真实称谓——廓尔喀弯刀。 叶晨突然想起咕咕林中,离生门被神武军伏击那几个人身上的伤口。朱武当然不会变态到没事要砍几个自己人,何云峰认识这刀,更加证明了离生门得到天龙藏中的一些科技和知识,并且利用得很好,这些好处,离国朝廷自然也得到了。至于这种兵器缘何出现在离生门获得的天龙藏之中,今日若有幸得脱,倒是要好好向老何请教一二。 虽然何云峰表现出对此兵刃的不屑,但隶属离国朝廷的神武军有人使用这种兵器,是不争的事实。在整个世界使用冷兵器的大环境下,某一件兵器要发挥最大的效果,招式和套路是少不了的。考虑到自创刀法投入的时间和精力成本不划算,这也就是说,离生门和离国朝廷,不但得到了这种兵器的制作方法,甚至得到了这件兵器的刀谱。在叶晨的眼中,不是说这刀或者刀法有多厉害,只是引出这项科技的人,其来历让叶晨十分好奇,比猫看到滚动的珠子还好奇。 朱武亲自邀战,何云峰丝毫也不示弱,老何家的一位从人俸上了何云峰的独特兵刃,铁棋盘。 何云峰铁牌往身侧一立,算是拉开了架势,朱武也不含糊,进步一刀劈来。两件兵器沉重,每每碰撞,金铁之音格外刺耳。十几回合后,先前攻守的态势逆转,变成了何云峰绕着朱武游斗。朱武在圆心守多攻少,雄健的身躯灵活得有些过分,步伐丝毫不乱,何云峰亦无可乘之机,来回游斗。 起先,叶晨看朱武的兵器黑漆漆有暗纹,以为这是一把隋刃,几十回合过后,便明白了。朱武此刀,不管是不是隋刃,肯定是一柄难得的利器。何云峰用了大半生的铁牌,已经添了许多深浅不一的新痕。叶晨曾与何云峰用此牌弈棋,这可是何云峰用了一世的兵器,与人拼斗无数,除了边角淡淡的锈迹,棋盘上并无损伤。再者,普通的刀剑若主动向这铁疙瘩上招呼,卷刃、缺口都算是轻的,可见朱武手中的刀,是何等锋利坚韧。 又斗了十来合,何云峰向右一个虚步,铁牌顺势微旋,像一面盾似的贴上朱武。朱武连退两步,暴喝一声,双臂持刀劈下。一声刺耳的巨响,右侧被何云峰打了三处要穴,何云峰这几式一直贴着朱武,如今得了时机,双掌疾出,使的乃是寸劲,朱武闷哼一声,健实的身躯向一旁退了三步。长刀已卡在铁牌之中,两件兵器一齐落地,砸在地面的大青石之上,却似落入土中一般,嵌进去一大截。 此时两人都没了兵刃,朱武的砍刀砍入铁牌,硬生生把铁牌劈开一半。何云峰斜目而视,论武功,这两人或许难分高下,若论智谋与战术,朱武与何云峰的差距已经十分明显了。没了兵器的优势,老何略占上风。 偏偏这时,一个刀柄伸到了朱武右侧,递刀的人乃是朱文。 朱武抬手拔刀,此刀刀身漆黑,刃口亦是暗紫的光,其形似锟铻刀,刀身与刀柄又长出许多,刀身也略宽。叶晨想也不想,抽出归无抛给何云峰,老何把刀一接,叶崇已直接跳入战圈,立在何云峰右侧,前出两个身位。 大家都是多年跑江湖的,彼此也都认识,连打招呼和骂战都免了。什么胜之不武,什么尔虞我诈,今天这场面,才是江湖最深层的本色。生死之间,便是道义的断续之间。 朱武脸上现出一丝笑意,身形起落处,已然刀剑相交。朱武脸上毫不掩饰那份按捺不住的笑意,欣喜若狂的笑意。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家伙,终于也有狼狈之时。三人有攻有守,一时打得难解难分。 叶崇吃过这把隋刃的亏,失去了自己的左手,一代天骄的大侠成了残废。今日见朱武用这刀,若不尽快将其斩杀,再无机会翻盘。况且,叶崇刚才观战,何云峰打的三处穴道及双掌之力,要是落在别人身上,肯定是足见分晓的几招,怎么打到朱武的身上,看起来却不疼不痒。对上朱武这种劲敌,所有的道义,都是妇人之仁。 三人又斗了十几合,朱文一个眼神,朱文、阳青和几位高手加入了战团,叶崇与何云峰顿时便落了下风。叶晨的归无被何云峰用了,怎忍看师傅吃亏,抽剑助战,离国和简国的几位也加入战团。就这么打下去,离生门强手众多,继续往里面加人的话,最多一炷香的功夫,肯定被离生门团灭。 叶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迎敌,渐渐有些支持不住,要是有几个燎子就好了。此时双方互有损伤,因为人数和实力的关系,老何身边的自己人已经没几个。叶崇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关键是简国这边加入战团的人也越来越少。 便在此时,只听詹天齐喊了一嗓:“三十六计走为上!”叶晨早就想走了,就是无处可走。拼斗间瞥眼却发现桌子后开了四块青石地砖,景冲已没了人影,再不开窍的人也明白过来了,有地道。 看来最狡猾的人还是景冲,虽然不会武功,却能混迹于列国和江湖这么多年,腥风血雨历尽,却总能全身而退,还真不是盖的。 离生门那边一声发喊:“贼子要逃!”招呼的兵刃瞬间多了起来。叶晨大开大合横劈几式,穿梭于叶崇身前攻了两式,又往何云峰那边游斗几招,朱武反而成了观战的人。 叶晨这番来去,老何跟叶崇怎会不明就里,皆顺势而走。此时还要先做思想工作,再圆一圆面子才肯扭捏着离开的人,坟头草编成花环也够绕坟很多圈了。 何云峰与叶崇下了地道,也就转瞬之事,叶晨瞅得空档,自己也一翻身滚了进去。这一滚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犹如春日的暖阳,冬日的热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天逃得再狼狈,老子也是青山。 地道的门关闭之前,还跳进来几个离生门不要命的,瞬间就做了鬼。混乱中,沐世也飞身跳了进来,狼狈的身影中,还叮呤当啷带进来几件暗器。最后进来的一个己方活人,是沐世。 这家伙今天还算仗义,面对如此凶残的离生门,居然敢勇挑断后的重担。沐世后面再进地道的自己人,同样是尸体了,满身的伤口,插着各种奇门兵刃,人都死了,血还在不停的往外流。最最后一个,只进来了下半截,身体硬生生被机关砸为两截,应该是何云峰那边的人,确切的说,应该是最后半个。众人方才一直盯着地道口,最后这位,被对方的兵器勾住了锁骨,地道关闭的最后一刻,还躺在地道口,向敌人拼命的挥舞手中的刀。他本来跃出去拼死一战或许更壮烈,但他连壮烈的资本都没了,小腿上肯定挨了一记重器击打,折断的形状怪异得令人不忍直视。最后这半位应该是被同伴推下来的,但是很可惜,都没了。 没能进入地道的,其下场是可想而知了。要是被一剑穿心而死,还算痛快,就怕穿心没死,那么在倒下去的过程中,身上会被各种金属穿入,肢体的肌肉和骨骼也会断得很彻底,离生门的狠人,实在太多了。 地道肯定不是临时发现的,因为景冲这种不会功夫的老头都跑得没影了。前面的带着后面的,一路走去。更加印证了叶晨的判断,跟着前面的人穿过了石室的一段窄道,是一段向下的甬道,叶晨只需稍微弯腰,就能快步前行。一路向下走了百十步,到了一个宽敞些的空间,包括进来的地方,另外还有三条岔路。众人排了长蛇阵,像串好的蚂蚱一样走去,每隔十来步,一侧的墙上就有油灯照明。 也不知离生门在上面搞什么动静,把地道顶上干掉的沙土震得哗啦啦掉落,要是多来几次,估计可以把地道震塌。也说不定,离生门已经把地道口炸开了,要不是沿途形形色色的岔路,估计追上来也不花多少时间。与其说这里是秘道,更像是迷宫。 走着走着,居然又直不起腰了。在这种封闭空间中不利判断方向和距离,但叶晨觉得还是走了很久,应该有两刻不到,时而有一丝凉意,时而闷热。在经过一处酒窖之后,叶晨回到了地面,外面的空气就是新鲜。叶晨回头看看红透的那片天,好家伙,离生门是打算把金汤镇烧成白地吗。那方火光冲天,要是再近些,应该可以听到些那个方向传来的声音。 地道的出口这边,从酒窖上来,是一进院子,算不上华丽,地方却宽阔,四处也很干净,受了伤的都往旁边去治,有几人的服饰似曾相识,这里居然有景冲从万言斋医字一科带来的疗伤圣手,正大展神技,忙得不可开交。醉鼎庄拼斗受伤的许多人都在这里,或许方才缭乱,詹天齐开口提示叶晨等人撤退的时候,已经撤掉许多人了。想起刚才的惊险,叶晨多少有几分后怕,江湖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管你多么活蹦乱跳的人,说凉就凉。 院子的一侧是一间很大的堂屋,詹天齐在上首,依旧立于景冲身后,沐世在另一边。两人招呼着大家就坐,看样子又是一场和睦的吃喝,叶晨刚才在醉鼎庄玩命的往嘴里塞东西,现在哪里吃得下。随便尝了尝点心,再嘬几口热水。 叶晨也不顾什么主客之别,回想刚才地道口关闭时先后掉进来的两个人,抬酒敬了景冲一杯,“今日我等有惊无险,承阁老神算。”一众人纷纷道谢,叶晨笑得灿烂,景冲也乐得像朵花儿。大家逐渐放松下来,有灌酒压惊的,有大快朵颐吃喝的,也有咒骂离生门的。 叶晨看了看,天齐兵栈的熟脸还在,其他人之中,认识的就不多了,看来景冲早已在此地安排了后援,人手还不少。又过了一会儿,叶晨寻机又道:“要是离生门发现我们在这里,对方高手如云,于我等不利,想必阁老已经备下万全之策。” “哪有什么万全之策,我这是灯下黑。齐子安排人在醉鼎庄四周埋了不少炸药,离生门能剩下的人应该不多,若是真的追来,正好一网打尽。”景冲的眼神中,是那么的简单自然,当然也藏有一丝不被察觉的杀意。 叶晨还是有些不放心,总觉得朱文没这么简单,接着又道:“为了万全,要不要把地道封了?” 何云峰道:“傻孩子,这是束家陈酒的地窖,不同的酒,放在不同的窖里。要是封了,天下英雄可就没好酒可喝了。”何云峰养了老半天的神,现在终于开口了。话说得平淡,说完这句,便重新闭目,凝神不语,不知是刚才拼斗伤了元气,还是在哀悼随其来到金汤镇的手下。因为老何身边,除了几个伤员,已经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了。 景冲道:“本阁特地向束东家借了这秘道,其间错综复杂,许多地方还有机关,离生门不进,岂不反而让人失望。”说完又有人附和着夸赞了几句。叶晨跟着人过来的时候,确实有些地方放了大大小小的坛子。只是叶晨没想通,束青山单单是酿酒的话,挖个酒窖很正常,挖这么长的秘道就不合情理了,秘道中还布置了机关,更加说不过去。 众人死里逃生,又得知景冲用计炸了离生门的主力,今日算是化险为夷,重创了离生门,往后的日子应该消停些。叶晨寻机要探问虞婷的下落,堂外却传来穿云箭的声音,接着就是朱文令人讨厌的腔调:“阁老神算,鄙人佩服。” 叶晨心中大惊,不是因为朱文的出现,而是因为朱文出现的地方。离生门的人是从酒窖出来的,那自然是从秘道而来,刚才还在庆贺的人,顿时傻了眼。 朱文出现在院中之后,周围的火把也陆续多了起来,整个院子越来越亮堂,不比刚才醉鼎庄差多少。朱文向堂屋走了过来,边走边说道:“何二,你也是离国响当当的人物,万万想不到啊,却用比离生门还龌龊的手段,与简国合起来阴我。” 朱文的针对性很强,何云峰似乎刚刚回过神来,睁开了眼,起身向堂外行了几步,看起来神采奕奕。只是缓缓的道:“说来,离生门也是离国的门派,今日承阁老的情,老夫当为表率清理门户。”说完已走到院中。 何云峰从离国带出来的人,已经损失殆尽,叶晨看着这个背影,心中肃然起敬,跟了出去,再次奉上归无。“前辈若不嫌弃,此刀尽管用,离生门若是车轮战,叶晨不会袖手旁观。”叶晨的这个举动,是对堂上其他人的一种提醒,尤其是景冲身后那两位。基本没动过手的詹天齐和沐世,这里可是简国的地方,让离国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头来撑场面,实在是有些不够义气。方才何云峰大战朱武,兵器已毁,两人几次比拼掌力,何云峰虽未受伤,消耗绝对不小。 叶晨递去的刀,何云峰未接。朱文又损了一句:“哟,师傅少了只手,就往外找靠山。鄙人再提醒你一下,金汤镇外和你说的话,到现在依然是作数的,生与死,你自己选。” 叶晨当然记得,在金汤镇外,朱文的原话是‘你若献上何云峰与景冲的人头,我便饶了这镇上所有彖人的性命。’叶晨心中似乎感觉到些什么,又说不太清楚,干脆向前走了几步:“那咱们就比划比划,你那些喂了毒的兵刃随便使。” 朱文没有理会叶晨的调侃,反而说道:“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话才说完,朱武与阳青的身影,已立于院墙之上。 看来詹天齐的炸药并没能像预期一样解决掉大部分离生门的人,这里当然还有一个原因,离生门这次出动的人手太多了,醉鼎庄那一片地方,不足以将所有离生门的主力展开,自然也不可能尽数消灭。 叶晨抬眼,墙上这两位的身手,自然是轻功卓绝。后面还会来多少人,叶晨已经不愿去想。景冲设下的计谋应该没问题,但似乎彼此都发生了战场形势误判的情况。朱文从秘道追来已经很让人不安了,居然还兵分两路,朱武和阳青的同时出现,说明离生门十分清楚景冲的行踪,甚至是整个计划。 随着时间的推移,离生门的人数还在增加,四面的院墙上,黑影密集得有些让人不舒服,就像等待腐尸的秃鹫。 情势越来越不妙,擒贼先擒王,时不我待,何云峰抽出归无,兔起鹘落,已和朱文动起手来。院中虽只有此二人相斗,金铁之音却密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何云峰使短刀的路数,足令叶晨咋舌。就连叶崇这种会家子,也是心中赞叹。 叶晨的预感向来很准,对于朱文身上的散发出威势,进而做出的实力评估没有出现任何偏差,朱文的武功,完全不是叶晨,或者几个叶晨能对付得了的。朱文不但功夫了得,手上的兵刃更添战力,叶崇的左臂,便是四年前南霄一战,被此刃划破后废掉的。 兵器成形开锋后,不断以各种毒物过刃,使兵器长期带有剧毒,达到有效削弱对方战力的目的,其拔群者,可见血封喉,此一类阴毒兵器的统称,便是“隋刃”。这一门类顶尖的匠人,若也涉猎毒物的养育和调药,有的甚至在兵器打造期间,就已经开始给兵器喂毒。用叶晨的理解,什么毒箭毒镖,当初也就是起到弥补战力缺陷的作用。但在某一天,一位物理、化学、生物的综合型学霸,因为发生了心理问题,便让这种兵器的威力实现了质的飞跃。需要弥补战力的人十分喜爱这种兵器,不需要弥补战力的人,更加喜爱这种兵器,而朱文,绝对属于后者。 先前在醉鼎庄,何云峰与朱武剧烈打斗,现在与朱文这打法,更胜之前。何云峰的每每示弱,待对方进招而攻,便有同归于尽的杀招施展,两番试探后,朱文被压制得有些狼狈。叶晨心中赞叹,果然是富贵险中求,不拼命的话,今天大家都得死,最好的办法,就是干掉离生门的三个首脑。像何云峰这种老江湖,行事果决,只要能先干掉朱文,双方力量的天枰,便有可能回到相对平衡的状态。偏偏叶崇和詹天齐没有动静,保留实力固然重要,问题是,现在还保留实力,时机明显不对。 叶晨分神间,何云峰与朱文犹在酣斗。朱文一把乌光锟铻隋刃,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何云峰虽使的短刀,却贴得很紧,一时占尽先机。何云峰的优势,正是精通各类兵器,各类兵器运用的优劣了然于胸,不用固定的兵器,便没有固定的招式,也没有对应的破绽和缺点。刚才叶晨就看到了精彩的一幕,谁说刀这种兵器只能用砍的,手腕来不及翻转的时候,横拍一下也是不错的选择,拍懵了再砍也行。居然还有劈过去之后,按原来劈出的轨迹横扫回来的操作,就是刀脊撸一下,身体也会对疼痛做出反应,高手过招,出现此类反应足以致命。 又斗十来合,两人兵器双双脱手,朱文逐渐有些抵受不住,何云峰拳掌并用,点打勾拿、指东打西、依旧步步紧逼,连中对方手上多处穴道,叶晨心中叫好。此时朱文门户洞开,何云峰双掌齐出,朱文被击飞,滚坐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捂住胸口,看起来十分狼狈。 第159章 峰争云浮 若是江湖寻常的比武过招,此时胜负已分。然今日生死之局,哪里容得宋襄之仁。 朱文已无退路,何云峰不知哪里得来把匕首,飞身取朱文性命。叶晨毕竟临敌经验不足,料定朱文必死之时,只见朱武一个当身,已立在朱文前面。何云峰变招不及,被朱武狗腿刀一搅,进步一撞,何云峰嶙峋的身体倒飞而出,伤得必然不轻。 叶晨来不及喝骂,纵身上前掩护,只见何云峰腹下红了大片。不用多想也知道,何云峰手中的匕首,定然是方才双掌推出之时,被朱文捅的。实在是想不到,老何一把年纪,竟然骁勇如斯,方才双掌击飞朱文之后,毫不犹豫的便拔下被朱文刺入腹部的匕首,腾跃追击,若不是朱武救场,朱文必为所诛。 趁叶晨扶何云峰坐起,何云峰身前一半被叶晨挡住,何云峰随手一扬。 “当”一声响过,何云峰投去的匕首被弹开,随后落在一旁。对于挡在朱文身前的朱武,这种程度投掷的暗器飞刀,完全不可能成功。以朱武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匕首的目标,是身后的朱文,又怎会让何云峰轻易得手。 叶晨离得太近,对何云峰刚才随手的一扬,完全没反应过来。朱文依旧坐在地上喘气,眼神再怨毒,现在也不敢乱动,否则难免经脉逆流,落个武功尽废的下场。若不是朱武介入,朱文今天已经死两次了。 可叹何云峰一世英雄,现如今山穷水尽,身边连个裹伤递药的人都没有。叶晨托着何云峰两腋,把人拖到堂外楼梯下处置伤口。离生门纵然有不讲武德的特权,也十分清楚刚才的胜负,叶晨救人的行为,没人前来阻止,无人喝彩,也无人叫嚣。这血哪里是能用些止血散就能搞定的,方才何云峰中了对方匕首,双掌齐出,击飞朱文之后,硬生生拔出了插入自己腹中的匕首,进而腾跃追击,接着又被朱武重手击飞,伤口血流如柱。再者,伤口四周血色殷红且暗,那匕首显然也是一柄喂过剧毒的隋刃。 叶晨气得双眼血红,何云峰拉住叶晨的手,似乎要说些什么。 “前辈...” 何云峰将手中物件塞进叶晨手中,又将叶晨拳头捂紧:“老夫不中用啦,忙前忙后却为别人做了嫁衣,有朝一日,这局棋落在你的手里,可别糟蹋了老夫的一番美意。”何云峰的气息明显急促起来。 叶晨试图按住何云峰伤口,准备施救,正待劝解,何云峰又道:“谨记,老夫早已料定今日是必死之局,简国的人,老夫不愿欠甚人情,小友今日得脱之后,将我葬在东平关北山,便不枉你我备徂相识一场。” 叶晨有些伤感,目光落在了对握的手上,何云峰的血根本不可能止住。“前辈不必担心,我服过白鹿果,前辈身上这点毒我应该可以搞定。”一抬眼,何云峰双目已闭,散乱的白发遮住了半张脸,面上仅剩一丝俾睨天下的笑,再也没有任何变化,几缕散落在鼻尖上的银丝也沉定下来。 不知何时,阳青已落在院中,将两柄兵刃比看了一番。锟铻刀还给了朱文,叶晨的归无,却像废铁一样扔到叶晨左近。叶晨捡起一看,心中暗惊。刀已经废了,锋刃上密密麻麻的缺口,有几处已经卷了起来,离生门的兵器,看来不是一般的厉害。 朱文伤的也不轻,抹去嘴角鲜血,一侧的鼻孔又开始流血。不论他伤得轻重,看来已经缓过来了。朱文起身后,随手舞个刀花,向堂屋走了几步,看着叶晨,依旧是那种令人讨厌的口气:“我最后重复一遍,你最后的机会。” 叶晨转身站起,用归无一指:“要打就爽快些。”叶晨与何云峰的交情,既不算交厚,又不算陌生,于是不加思索回了一句。两人的关系有些特别,叶晨率军攻打备徂之时,若不是何云峰有意留人,天知道叶晨和彖国两万余人马,能不能活过那年冬天。而当时叶晨若全力施为,同样没人知道,离彖两国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历史不能假设,但叶晨与何云峰之间,有着独特的恩义。 叶晨话音刚落,惊变突起。叶晨顺着惨呼声回头,叶崇的刀上,血迹犹在落下。沐世半躺在地上,一只手的手腕,无力的耷拉着,鲜血淋漓,这条手臂肯定是废了,沐世则恶狠狠的瞪着詹天齐。詹天齐的重剑不知何时出鞘,指着沐世的咽喉,只有寸许距离,旁边的地上落了一柄匕首。 叶晨恍然大悟,什么最后重复一遍,朱文那句话,从一开始,就不是对自己说的。今日的变数迭起,叶晨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但是,沐世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景冲眉梢低垂,凝重的喝了一小口,半晌,老头儿才从灼烈的酒劲中缓过来。“本阁对你的栽培,胜过自己的孩儿,为何偏要执迷不悟,明珠暗投?” 沐世不答,暴喝一声欲起身搏命,詹天齐手腕一抖,沐世立即血溅五场。有两位顶尖高手在侧,沐世的行刺显得那么无助,刚才被叶崇用短刀挑断了右手经脉,现在又被詹天齐一剑封喉。 此时的景冲,眼中流露着恨意,直视朱文道:“这就是你的计划吗?接下来见识下本阁的计划如何。” 景冲话音一落,堂中奔出两人,两只穿云箭伴随着尖啸划破夜空,然后爆开灿烂的红焰。紧接着,四周一下升起数支穿云箭,爆开尽皆绿焰。 朱文似乎看出了什么,“老东西,真有你的,原来还有埋伏。” 景冲不语,默然倒了杯酒,起身敬洒在地上,不知是随兴祭奠一下沐世,还是惋惜何云峰走得匆忙。 这时,四面的军鼓之声并起,庭院外面的远处似乎躁动起来,四面八方都在躁动。朱文大喊一声:“离生门只杀景冲,其余人等退避,免结冤仇!”话音一落,院墙上的离生门众都跃了下来,喊杀着冲向堂屋,还伴随着飕飕的箭雨。一时间,各种兵刃相交之音再起,嘈杂、纷乱、暴戾、还有哀叹。堂中早有盾兵相护,像墙一样的盾牌立在那里,里里外外好几层,离生门这些射向景冲的箭矢,难有建树。 叶晨收起何云峰放到自己手中的东西,何云峰的血,抹得叶晨衣袍一片狼藉。此时顾不得多想,叶晨一边举刀拨挡来矢,一边盘算着院子里的战力。估计朱文只有半条命,就算再加几个离生门的好手,自己应该可以勉强应付一阵。叶崇和詹天齐能不能搞定朱武和阳青,就不一定了,叶崇的战力已不如从前,詹天齐于万军之中冲杀自然不在话下,这种江湖性质的打法,一不留神就会着道,而离生门,恰巧是下道的专家。 “杀了景冲和詹天齐,今天便是全胜!”朱文继续嘶吼着。在离生门这三位宗主的面前,景冲布下的防线,显得十分脆弱。 叶晨心中则对朱文充满了嫌弃,刚才还说只杀景冲,现在越来越直白了。条件允许的话,除了离生门以外的大多数人,他都想干掉的吧。纷乱间,离生门冲在前面的几个,已经与这边交上了手。 叶晨运起脉流正要冲杀,只见阳青手起刀落,朱武后颈喷出一片硕大的血花。只听其暴喝一声,一手捂住后颈,一手疾向阳青挥砍。 莫说叶晨,就连朱文都愣住了。这才是景冲的计划!?干掉何云峰,干掉叛徒,再干掉离生门。阳青此人,若是被临时收买还好说,如果是景冲早就埋伏进离生门的关键棋子,那么景冲这个棋盘的边界,就完全不是叶晨可以探索、或者揣测的。阳青的事先不说,景冲一石三鸟的脑筋,就不是一般人经历个沧海桑田就能想出来的。 就在此时,叶崇和詹天齐一刀一剑直取朱武,朱文也迅速加入战团。阳青武功远在叶晨之上,在朱武的连续攻击之下,明显很难抵挡。那方以三敌二,朱武被偷袭受伤之后,依旧是攻多守少。 所谓真金不怕火炼,双方混战一开,实力差些的,很快便躺下,运气再差些的,已经看不到几个时辰后升起的太阳。叶晨也跳入战团,一时间杀的昏天黑地,受伤丧命者不断。 朱武虽后颈中了阳青一刀,依然勇悍无比,除叶崇和詹天齐外,近身者走不过数招,就连阳青也被其逼得窘迫,若不是叶崇见势不妙抢攻几式,阳青几有丧命之险。叶晨于混战中,砍断了手中的归无,中了两记冷棍,面上和肩上不知被什么兵刃蹭破,火辣辣的痛,还跌了几跤,头也摔破了,身上大小伤处一时都感觉不过来。鼓着眼,咆哮着挥砍,手中一柄钢刀也不知哪里捡来的。 于拼斗间,朱武每次大呼劈砍过后,便有人血溅当场。短暂的拼斗之后,朱武的外袍后面,已为自己鲜血浸透,望之尤其可怖。小院中呼号之声此起彼伏,双方均以命相搏,用尽各种手段和所有的力气,疯狂的挥砍,忘我的补刀,毒菱冷镖,血唾浓痰,怨毒的咒骂与喊杀之声,让人避无可避。小院的四下里,残肢与挣命的人相杂,青石的路径已成猩红,火焰的浮光掠影之下,原先几片映衬清雅的茵茵绿草,同样撒着暗红的光。 经过两次冲击,离生门的人始终没能冲入堂屋,简国的兵士越杀越多。朱文眼见势头不对,纵然心有不甘,也能进退自持。朱文立即扯呼,几枚毒烟爆开,离生门的人向南冲出一条血路,酣战至此,离生门的战力依旧十分惊人。小院内外几进院子,密密麻麻的简国士兵,根本阻挡不住这些江湖人士,离生门残党踏着横尸冲杀出去。院外没有了建筑的阻挡,离生门的人随即四面八方散开,天齐军作战纵然勇猛,却有拳头打蚊子之感。离生门于此覆灭之境,依旧进退有度。 在叶晨眼中,离生门当真跑得比兔子还快。叶晨跟着大队追了一阵,挡者殒命。叶晨愣是没想明白,离生门在如此溃败的境地之下,居然还能组织人员断后。又追一阵,詹天齐却突然拦住师徒二人,“谨防调虎离山,回护阁老要紧。”詹天齐说得简单,其实是担心伤了自己人。方圆数里的简国军伍,可分不清离生门还是别的什么门,军事行动期间,只要是没有行动信物示验,就只有刀兵相见,越是凶悍的,越是乱刀乱枪伺候。 离生门进来时容易,出去时就很难了。据詹天齐说来,金汤镇外,早已埋伏了天齐军精锐相侯,或大或小拆成几十支人马。只要这边信号一发,便向内集结收网,凡有特殊人等,只进不出,要么受降,要么歼灭。金汤镇向外,各处道路均有设卡,外围的一些地方,还有骑兵游击巡哨。方才景冲命人发了穿云箭,四处均有回应,那时,便开始了这一次的清剿。 叶晨还没从惊惧和纷乱中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离生门就这么败了?”竟无人答话。叶崇今日的表现有些奇怪,或许老怪与简国之间,先前已达成了不为叶晨所知的约定。 回到方才打斗的院子,四周简国的兵卒林立,要不是詹天齐带着,叶晨也休想进去。回到院中,景冲与阳青正在小酌,阳青衣服已经换过,明显挂了几处伤,身上好几个地方都能看到绷带。 叶晨找了帮手,一齐将何云峰的尸身草草安置了一下,心中只为老何不值。何云峰尸身尚有余温,触之越来越冷, 要是某一天师父、或者自己的下场与何云峰一样,岂不是十分悲凉。 叶晨本想就简国安排自己人九鼎峰弑君一事提出些疑问,此时却全然没了心情。折返堂中,还是打听虞婷的下落更加实在。开口一问,却从叶崇口中得知,虞婷在顾城相待,目前还被老何的人押着,天明即可前往。估计过几日,小两口便能欢欢喜喜的踏上返回彖国之途。叶崇如此肯定,叶晨自然不疑。 接着,叶晨还是没忍住将今日的一些疑惑问了出来。这一日峰回路转,满满的暗算机谋还要好好向大佬们请教,就算不能完全消化,终是有备无患的经验,他日或可趋利避害。 叶晨最近的种种际遇,早在季国消亡之前,便中了别人的算计。叶晨想不到的是,自己一直算计别人,也被更多的别人算计着。 叶晨算计季国的时候,列国之中,便有力量或多或少萌生了挟制叶晨的打算。挟制叶晨的目的,除了想得到铭庆殿那些五花八门的黑科技,便是为了获得彖国新政的情况和细节,如果能逼叶晨就范,做几件埋伏于彖国的卧底工作,那就更加有意思了。列国这些玄之又玄的计划,最高的预期,便是离国制定的“混水摸鱼”之计。说白了,就是通过对叶晨的挟制,离国获得彖国经济和科技的加成,有了叶晨“不忠”的证据,便能进一步扩大挟制的效果,也便于制造叶晨与彖国中央的矛盾,最终让叶晨为离国所用。 在各色势力的理解中,叶晨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彖国之人,对彖国并不存在绝对的忠诚,至少何云峰是这么认为的,或许景冲也有相同的见地。只要叶晨与彖廷产生间隙,在众多复杂力量的作用下,随着时间的推移,要么彖国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壮士断腕,杀掉叶晨,要么叶晨被逼叛变。彖国一乱,冉、简、季三国,乘乱落井下石,乱中取利的概率可以顶到百分之三百。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么天龙陆列国便会纷纷而动,离国再寻机出手。到了那时,彖国周边列国皆动,简国无暇西顾,离国便可以从容布局,审势而动。静可休养生息,动可开疆拓土;内可整肃上下,外可利落攻伐;东可寻隙取利,西可肆意吞压弱国。离国的疆域继续扩大几个郡,就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大后方,进而睥睨天下。而这一切,要从彖国的“乱”开始。要是事情进展顺利的话,以离国的实力,加上叶晨在彖国的影响,一左一右动手,简国定然无力回天,虽然这只是老何的憧憬,却并不是不可实现的目标。 景冲可以将离国的计划分析的面面俱到,那么也不难听出,简国定然也有类似的计划,不同的是,彖国如果现在乱了,对简国反而弊大于利。于是简国取“乱”的主要方向,放在了恒国和聂国,结果是聂国乱了。简国的不幸在于,持续发生了君王更替之困,未能抓住机会增强实力,反倒让周边列国发育了一番,尤其是彖国。至于季国和甄国的消亡,虞昊一通操作如虎,精确的利用了所有能用上的资源,才让彖国完成从贫困户到隐形暴发户的蜕变。 “所以,有人觉得绑架婷儿可以要挟我?”听了半天,叶晨还是想亲自确认下虞婷被坏人惦记的原因。 叶崇、何云峰、景冲、詹天齐,还有面具哥阳青,包括已被正法的沐世,有些人本身就是谜,这些谜一样的家伙通常不会主动聚集。一旦聚集发生,便是百分百的大事件发生。命硬的,还可以事后感叹造化弄人,福薄的,只能一步步踏在别人给你安排的灰飞烟灭之途上面。 朱文口中的好日子,这一天死了很多人,包括离生门的人。 “好日子”这三个字,对于景冲来说,似乎更加名副其实。离国朝廷、简国朝廷、还有离生门,三股势力彼此间的这次角力,景冲笑到了最后。叶晨这一趟有惊无险,成功熬到了虞婷被绑事件的解决,比起有些受伤或者丢了性命的人,可谓老天保佑,心想事成,算是稳稳的赚了。 简国这一次名利双收,景冲最有发言权,言语中多次套用叶晨临机编纂的新词,比如“制约”江湖势力的“非对称”作战来历一说,就被叶晨囊括在了“软实力之一”的性质里。金汤镇一战,就是列国之间多年来从未进行过的大规模“软实力”之战。还有“恐怖主义”和“再平衡”之类的字眼。叶晨听起来很受用,周围的人则皱眉。 离生门的春雨行动,无疑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埋伏简国多年的重要人物沐世,作为朱文十分看中的关键手段,在关键时刻,并没有起到作用。朱文对自己计谋的笃信,也注定了离生门在别人设计的套路中越走越深,最终一败涂地。虽然朱文的计划失败了,但叶晨对整个计划是打心眼儿里佩服的。 把春雨行动粗略一窥,计划的目标分为三小一大,首先是利用简国的力量清除、或者消耗离国,从这一点来说,计划的这一部分就很成功,因为何云峰死了,何云峰带出来的“软实力”也遭到了重创。第二个小目标,就是简国与离国的软实力互相消耗之后,再把简国的这部分力量干掉,最高价值的目标,是景冲、詹天齐。第三个小目标,不惜任何形式或手段,控制住叶晨,既然是列国看好的希望之星,不好好利用一下,岂不是显得很业余,虽然这是一个小目标,若是成功,此目标性质特殊,价值可能是最高的。这三个小目标的达成,剩下的大目标,可谓水到渠成,至少在离、简、彖这三个国家,离生门的扩张和影响会出现绝对的质变,强大到足以操纵列国政权,不从者死。 景冲一路分析下来,何云峰的混水摸鱼之计,与朱文的春雨行动,也有异曲同工之妙,离国本来有着列国无法比拟的软实力,在离生门长期的消耗中,这一资源在内耗中浪费掉了,人员捉襟见肘,年轻人更是没能成长起来。何云峰或许正是预见到这一点,才打算借简国的手,给离生门一次重创,达到净化离国根基的目的。何云峰的计划中,本来也包括除掉景冲和詹天齐,既清理了离国的内部问题,又解决掉了敌人的高价值首脑,可谓一石二鸟。但是很遗憾,离国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只实现了其中一个目标。若不是景冲也有清除离生门的计划,离国的算计,险些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能够预判别人预判的预判,在兵法上,亦称之为出奇制胜。看了这三股势力的较量,叶晨突然有些不太会玩了。 第160章 死有余威 金汤镇之役,说到最大的赢家,自然是简国。 离国作为简国最主要的对手和宿敌,付出左相和几百名好手的性命为代价,相比之下,简国的损失完全可以用“轻微”来形容。在何云峰的协助下,东平关已闭,离生门的残党想要硬闯,必然付出更加沉重的代价。若从关南的山僻小道绕路,被伏击和沿途追杀是一定会发生的事。何云峰连命都不要了,又怎会连这么点事情都安排不妥。景冲早就获知了离生门的暗杀计划,于是邀詹天齐一起,亲自做饵,就为钓鱼上钩。这一放饵,还真钓到了离生门的主力,和离国的左相。 最让景冲伤怀的,莫过于沐世。大概三年前,景冲便掌握了沐世是敌国奸细的证据,却没能确定具体是哪股势力安插到身边的眼线,这次将计就计,一并查证处理。在景冲的心中,相伴十余载,只要沐世不公然叛变,留其一线生机,甚至从长计议的这点情义,还是有的。经过沐世的事情,还论证了景冲的另一个猜测:列国现在的目标,已经变了,简国对列国最有威胁的人,是詹天齐,而不再是自己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家伙。就连离生门都有着相同的见地,这让景冲多少有一些失落,毕竟自己一把年纪的人了,纵然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名句,终是不可能逆天而行的。 席间,景冲特意让叶晨敬酒,一桌子老的少的,一个没少,连叶崇都要敬,阳青也没落下,阳青始终带着那个遮了上半张脸的面具,看不到庐山真面目,不知简国还在瞒些什么。这番畅谈,直至天色微明。陆续传来某处伏击离国江湖人士成功或正在某处追踪危险分子的消息,被诛杀的江湖人士,各色信物和身份有关的东西也陆续送到院子中堆积起来,离国和离生门的损失,几年内肯定缓不过劲儿来。 叶晨手下无人可用,向景冲要了两队人马,一队带着何云峰的尸身,向璞城先行一步。自己则与景冲单独见了一次面,简国与彖国的关系还算稳固,叶晨也省了再跑一趟中霄的劳顿。 叶晨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了,此时突然想到一个,便问了出来:“老爷子,若是您抓了婷儿想要要挟我,我却全然不理睬,你会怎么办?” 景冲沉默片刻说道:“若是为了国家,那就接着抓,把你的兰儿、月儿,还有你身边的所有熟人,包括你师傅,能弄的全弄来,直到你就范,或者你成为鳏寡孤独。我会这么做,云峰兄会这么做,换了谁都一样。” 对于这个回答,叶晨是十分认可的,因为在泰郅的时候,朱文就这么威胁过自己,唯一的区别是,朱文甚至会利用叶晨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世上充斥着各色的正义,但对于弱者,绝大多数情况下,正义与着色,统统多余。 叶晨晚出发一日,径直赶往璞城。叶崇确定虞婷在璞城,是因为何云峰先到金汤镇时,曾派人交给叶崇一封书信,现在没了外人,叶崇将这封书信交给叶晨,信封里有两张纸,一张是到璞城找到虞婷的方法,另一张,可以算是何云峰给叶晨的一封私信。信中寥寥几十个字,除了向叶晨简单致歉之外,原来何云峰早已料定前路。何云峰与景冲明里暗里较量了半生,想不到在解决离生门的问题上,竟然难得的合作了一次。两个老头都以自己为饵,设下重重圈套,纵然朱文生性多疑,还是一步一步让离生门越走越深,终至中计,损失惨重,若不是当机立断迅速撤退,将付出更加惨重的代价。离生门肯定是受了重创,叶晨只是觉得,何云峰这样做,付出的代价太大,让人感觉得不偿失。 话说半月前,叶崇与虞婷一路出了东平关,何云峰占着人多,截走了虞婷,叶崇无奈,除了寻机救人之外,再无他法。便一直跟在何云峰队伍前后,一路蹉跎辗转,最终到了金汤镇外。但凡江湖人士,到了此地,哪有不进去喝酒的道理,叶崇索性进了金汤镇相侯,顺带吃了束青山许多老酒。过了一日,没等到何云峰,却等到了景冲和詹天齐。叶崇也算半个彖国朝廷官员,加之两国结有盟约,便向景冲求助。景冲早知来龙去脉,满口应承下来。于是又在镇上等了几日,果不其然,某一日中午何云峰才到,晚上便引来了离生门。 叶晨和叶崇今日一路前往璞城,叶晨心中还是有些想不开的地方,与叶崇闲聊之后,豁然发现,自己的格局还是太小,居然始终纠结于何云峰的生死。 按叶崇的看法,何云峰死得很值当。首先,离生门遭到重创,这个像影子一样的敌人,金汤镇一战之后,已经很难再对离国构成实质的影响和威胁,对于离国来说,就像一个长期牙疼的人,某天突然病就好了,神清气爽,生活无限美好。其次,何云峰的死,必然引发离国朝廷对江湖势力的整治和清理,不论进展如何,离国会鸡血好一阵子,若能碰到一个半个叶晨这种人才,离国中兴指日可待。其三,离生门被彻底铲除的可能性不大,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是必然,今后的离生门,会把简国当成主要敌人,可谓正宗的祸移江东之计。师徒二人说到后面,感叹不已。 叶晨愣愣看着何云峰的棺椁,轻轻拍了两下,‘二先生威武,我要有您这脑筋,当年几位兄长也不至被王为远所害。’ 次日到了璞城,叶晨轻易的便在一处农家,找到了虞婷。看守院子的,自然是何云峰的人,武功看起来不弱。叶晨自报了名号,两边差点动起手来。里外也就五六人,有叶崇坐镇,干掉这帮人不是问题,关键是还没见着虞婷的面,叶晨投鼠忌器,没敢贸然翻脸。叶晨忽地灵光一现,赶紧地亮出了何云峰的书信,对方将信将疑,叶晨又取出何云峰临去前塞到自己手中的黑白两子,验明来去之后,对方没有多说什么。总算避免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拼斗,对方随即按照叶晨的要求,交人,而且对叶晨的态度,明显友善了许多。说来也奇怪,这些家伙并不太伤感何云峰的死,领头的那位姓金,感觉没心没肺的。 叶晨与虞婷重逢,两人都看到彼此平安,免不了卿卿我我。叶晨心想,有了这几位护灵,安葬何云峰的事便有了交待,再向西走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几位大哥,何相的棺椁,接下来......” 叶晨才一开口,就被叶崇一通臭骂:“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叶晨无奈,不就是东平关北山嘛,当作带着婷儿游历一番又何妨。“您老息怒,徒儿错了,忠事,忠事还不行吗。” 叶晨还是没想明白,虞婷自从被绑,到现在把人救回来,叶崇与何云峰交手四次,对这个难缠且讨厌的对手,居然比自己的爱徒还好。 或许叶崇也是郁闷了好久,今日终于找到个由头发点脾气,若不是叶晨机灵,差点就被罚:提笔抄古训。 摆脱了叶崇的斥责,叶晨又碰了钉子。这些绑架婷儿的人,虽然讨厌,还算盗亦有道,只绑人,不欺负。如今虞婷平安无恙,叶晨想套个近乎,却再一次可耻的失败了,除了领头那位的姓氏,其他几人连问个名姓都不肯说,其他的消息就更别提了。 待得小两口独处,叶晨当然要关切下虞婷这几个月的境遇,虞婷所言,与叶崇所言基本一致,从合萨遇袭,接着被一路挟持,这几个月担惊受怕,虽颠沛流离,又瘦又憔悴,所幸没受什么欺辱。 虞婷被关在这里的时间不长,叶崇从泰郅护送出来,一路有几次差点被追上,还真是多亏了离生门沿途阻截何云峰。到了东平关,却不能得出,耽搁了两日,关卡突然不设防的开放了。进入简国走了半日,便被何云峰赶上,叶崇与何云峰打斗,两人难分胜负,趁叶崇被缠住,何云峰那边占着人多,杀掉了四名弟子规的队员,劫走虞婷。到了璞城之后,便一直关在此处,每日食水不缺,只是不得自由。 提及被掳来的种种,虞婷说得梨花带雨。正月间,小年未至,府中几个近身的丫鬟,提议到合萨东北的山上赏雪。叶晨不在,虞婷在府中也憋闷得慌,以为是丫鬟贪玩,便应允了。那一日随便带了几个护卫,三五辆马车,还未到北山,便被人袭了车架。可怜虞婷孤身一人被绑,身边连个活口也没留下。从那日后,一路辗转向西,也并不平静,不但赶路走得很急,想必这些绑票之人的仇家很多,一路多次与人火拼。等虞婷被叶崇救下的时候,才得知自己已身处离国的国都,泰郅。 虞婷说的凄楚,叶晨赶紧安慰。心中早把何云峰佩服得一塌糊涂,远见卓识,行事精准,文武全能,舍离豁达,这老儿若是年轻个二三十岁,遇上天龙陆近些年的变局,哪里还有彖国什么事儿,更没有叶晨什么事了。叶崇曾说在近阳收到了各色势力异动的消息,没准就是何云峰为了大计,故意上演的贼喊捉贼。 便在此时,虞婷想起一事,急向叶晨道来。听了一半,叶晨心中一震,简国、离国、离生门,这三股天龙陆最强大的势力,终于还是合计了一场蝴蝶效应。 蝴蝶从什么时候开始扇动翅膀,叶晨也无法考证,但何云峰的死,代表着大陆的某个地方,已经形成了风暴,而且很快就会席卷而来:离国应该在某个时间点,又一次向简国用兵了,目标是北霄,简国北方的军事中枢。 叶晨表现出震惊,其实再正常不过。何云峰若不出现在金汤,景冲和詹天齐便不一定会出现。也就是说,何云峰故意到了金汤,表面看来,是为了与景冲联手收拾离生门,而实际上,景冲和詹天齐,同样是何云峰用自己做饵,钓来的大鱼。这两位大佬身份显赫,在简国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旦离开了地方,他们若不主动与外界联系,外面的消息也很难直接送到手里。可以同时除掉离国重臣和离生门的买卖,对于简国来说,其秘密程度之高,应该仅次于皇帝老儿的行房记录的娇喘次数了。 离国出兵的事情,虞婷是偶然听到这几个守卫之人谈及。鉴于何云峰的做派,天晓得会不会又是一个计中计。叶晨赶紧拍了几下脸,何云峰还做了其他的哪些算计,叶晨现在无论如何是想不通透的,只觉得这家伙比景冲厉害多了,随便死一下,就能搞出这许多事来。 詹天齐若在北霄,离国焉敢正视其地。詹天齐和景冲双双消失,简国对于北霄遭到突袭事件的发现、决策、执行,整个应对过程中的效率,看来也不比季国高明多少。如此推算,离国大军对北霄的攻击,只要能做到偷袭,便是天龙陆军事史上的又一奇迹。 叶晨最近实在是太累了,对于天龙各位大佬的烧脑操作已经有些麻木。目前实在无力去了解天龙陆正在发生的各种变数。‘天塌了再说吧,明日起个大早,尽快赶几日的路,到东平关把死诸葛埋了先。小叶我一定给您老多烧纸钱多上香,一定要用您智慧的圣光,多多照耀于我。’ 第161章 三省吾身 东平关之北,山峦绵绵,翠峰挺拔。叶晨选了个视野极好之地,葬下何云峰,而姓金的和那些跟班们,似乎完全没有意见。雄关依旧,荒山孤冢,离国一代肱股之臣,用他自己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传奇的一生。 东平关现在还能出入自由,但是关内的气氛已经明显紧张起来,从北山看去,离国屯驻的兵马数量,比起十几日从此经过之时,多了何止一倍。若没有冲突发生,离国突然增兵,不但是十分危险的举动,这些多出来的兵马,对国库的消耗,可以妥妥的比喻为貔貅,只进不出。 这趟离国之行,叶晨很不愉快,唯一愉快的是,完好无损的救下了虞婷。反正见到了景冲,简国的差事也算了结,终于可以回家了。叶晨经过南霄城之时,夏至已过,天气更是热得让人想发咆躁。叶晨与虞婷小别胜新婚,一路甜甜蜜蜜,处处花好月圆。趁叶崇心情好的时候,叶晨说了个事儿,要不是虞婷求情,叶晨差点没被一掌拍死。看叶崇火大,此事叶晨也不敢再提。 转眼芒种又至,叶晨回到了北铁郡地界,等过了楼萨,要不了几日,便能返回合萨。沿路的官道,修得很平整,靠近城邑的地方,开垦了大片的田地,各类作物随风而动,等到了秋天,必有不俗的收成。 路经楼萨时,叶晨特地驻留了两日,当地人口几乎增加了三成。这些人口当然不是今年才生出来的,而是从各地自发迁移而至,这也印证了彖国民策的优越性。要是有足够的宣传力量,彖国一定能吸引更多的人口。 又过了几日,一行人终于平安回到合萨,铭庆殿是张灯结彩,放假的放假,发红包的发红包,上上下下着实热闹了一把。虞卿兰自接到叶晨的示警,便立即折返,取道从冉国返回近阳,并将可能发生的情况又传书山水阁,直到虞卿兰从冉国回到合萨,始终没有收到叶晨的消息。每日诵经念佛,终于得到了上天的眷顾,老叶小叶平安,还成功把虞婷带回来了。 快要开席,叶晨见堂上的人不齐,问了问情况,亲自跑一趟,因为今天一直没有见到赵怡。全府上下如此沸腾,叶晨今日是真的开心,不想身边的每一个人错过。虞卿兰先前已派人来叫过赵怡,只是人一直没到。叶晨转进一叶方寸的园子,赵怡还真在此处,看起来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望着书斋发呆。 “我回来了,大家都等你呢,走吧。”叶晨其实是想把赵斌的情况告诉她。胡忠贤跑路之后,赵斌便加入了景冲麾下,在简国重立了锦浩宫的招牌,加上近阳与合萨的两处堂口,锦浩宫的名声和规模比以前大多了。叶晨也替这兄妹三人高兴,虽然赵斌人在简国,但这并不影响叶晨打算叫上赵怡一起小酌的雅兴。叶晨叫上赵怡,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叶崇高兴一下,老怪没事就逼婚,完全不是一代大侠的风范。平日里没少让老人家烧心,叶晨主动表现下,反正今天大家都乐呵。 酒过三巡,叶晨又举杯向叶崇敬酒,老怪喝的这些,可都是从金汤镇赊来的上品,酒钱都还没付呢。 这一家子喝到高兴,门口进来两个龙尉,他们手上拿着的东西,多少让叶晨有些扫兴。两人见到叶晨,有模有样一站:“明孝公、风雨侯、骠骑大将军叶晨,接旨!” 叶晨心中虽不悦,还是赶紧躬身拘揖而拜,叶崇则坐着不动,继续品酒,众人则稀里哗啦跪了一地。除了叶家这两个奇葩,旁人还真没挑战皇权的胆色。当然也不是叶晨无礼,就是虞昊亲临,叶晨也有不跪之权,整个彖国就他一个。至于叶崇,有没有不跪之权也根本没人在意,老怪跪过的人类,除了明增大师之外,其他的都没了。 “明孝公出使列国辛劳,促成邻邦和睦,百姓得安,懿德绵长。然私通宵小,寇仇为伍,遗露军机,朝野嗔叹......”龙尉稀里哗啦念着,叶晨越听越不对劲,念到“革职养晦,闭门自省”之时,叶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叶崇则没心思听了,一把夺过黄卷,转手递给叶晨。 “你还是自己看吧,官有什么好当的。”叶崇的眼神中是满满的嘲讽,为叶晨不值的同时,一脸的幸灾乐祸。 两名龙尉可以认不得堂上九点九成的人,如何会认不得天龙大侠,忙向叶崇赔上笑脸,“叶大侠安泰”接着自报家门。叶崇还了半个点头,算是给足了面子,接着道:“都起来,吃饭啦,继续吃饭。”见大家陆续开始吃喝,叶崇拎着自个儿的佳酿,换地方独饮。 叶晨拿着圣旨,气得差点发抖。这两个龙尉自然是朝廷派来的,一个刘保,一个李兴,之前在平定山水阁之乱,诛杀虞涛的时候,是丁业安排过来的人手。这道圣旨的真假并没有怀疑的余地,可这道御旨的内容,就不太厚道。叶晨的出使,在彖国比较虚弱的节点,避免了彖国与冉国的军事冲突,加之种种机缘巧合,平安的救回了虞婷。而朝廷却把叶晨给“革职”了,连“降职”都免谈,虽然没有“查办”,但“闭门自省”无疑是再明显不过的禁足。叶晨把御旨递给虞卿兰,又命人给刘保和李兴看座,拉着这两人吃喝起来。 根据以往的情况,御旨中一般先贬后褒,这次则完全不同,叶晨心中不解,当然要从龙尉这里好好打听一下。原来这道御旨很早前就发出了,而两个龙尉,到达合萨已经有一段时间,按朝廷要求,必须等叶晨回到合萨方可宣旨。叶晨更是云里雾里,职是革了,爵位的荣耀朝廷依然认可,这让叶晨心里多少舒坦些。 好好的一顿饭,被这么一搅和,叶晨也没了心情。散了宴席,叶晨独自到园子散步,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多,先是赵怡来打趣,让叶晨加入锦浩宫,只要肯习练锦浩宫的功夫,身份可以自选。接着虞卿兰又来开解,说是已往山水阁发了传书,请虞月华帮拆解下其中的原委。再之后,王伟也来了,把带队从离国回来时沿途的笑话和段子,说出来逗叶晨开心。虞婷更加激动,已经命人去收拾行李,准备明日便启程,要亲赴霞城与父亲理论,反而是叶晨在劝解她。 时光匆匆而过,叶晨也确实按照御旨的要求“闭门自省”。但是自省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了,叶晨自己也不知道。原来总觉得忙,现在有机会闲,反倒不自在。好在叶晨是一个爱学习的好青年,上午看书,下午练功,得空就找人切磋,闲暇逗一逗府中的佳人,基本上就是一退休老头儿放飞的节奏。 不到十日,铭庆殿收到了山水阁的传书,虞月华说得也不是太清楚,只是让叶晨放宽心,抓紧时间享乐,尚有“重任”相待。 接着又收到一封朝廷发往各地的行文,是关于加强兵马操练和粮草储备的政令。行文内容很简单,也没叶晨什么事,但是突然强调储备粮草和操练兵马的原因,却让叶晨十分震惊。离国大军攻克了简国的北霄,何云峰将自己做饵,引得詹天齐和景冲齐聚金汤镇,以至北霄群龙无首,加上简国朝中决断拖沓,列国从来不敢正视的北霄重镇,居然说没就没了,简国在战略上陷入完全的被动。这一算,何云峰比所有人,都高明了不止一星半点。用一个人的性命,解决了离国几十年来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同时让列国为之侧目。 如此一来,简国势危,必向彖国求援。虞昊把叶晨革职,或许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因为叶晨与简国,走得太近了。 又过半月,果然有御旨入府。这一次来了六名龙尉,一个物件里里外外包了好几层,里面是一只木盒,盒上还封了火漆。几个龙尉像模像样的将盒子交给叶晨,然后退出屋去,把门一关,护住四周,活人勿近。很明显,这木盒中的东西,只能叶晨一人看,估计内容也不许对别人说。 叶晨犹豫着,盒子打开之后,要是三尺白凌,或者是什么古怪药丸,就出去杀了这几个龙尉,然后......造反! 叶晨撬掉火漆,打开木盒,里面一道密旨,另有大小绢帛三张,字少的那张就一句话,字多的那张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剩下一张,差不多类似地图。 叶晨先自看了密旨,就是让自己务农,提高彖国粮食产量,朝廷政策给支持,给钱,给资源,但是要出成果。 叶晨接着看了木盒中的信息,叶晨渐渐明白,远在霞城的虞昊,收到了不少叶晨不忠的证据,还有许多谋逆的证据。虽然证据都是捏造的,但只需做实一项,那都是抄家灭门的死罪。据帛书所言,至少半数的证据是可以坐实的。不知不觉,叶晨脊背已湿。 别的不说,“以新政为名,擅权而治地方。”确实有些操作,叶晨为了机便,自作主张就开始执行,且执行后并没有奏备。叶晨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些看不见的朝敌,连直辖的政令也能利用起来。“密结党羽,图谋不轨。”虞昊收到的证据中,居然有三十多个重要同党的名字,有鼻子有眼。叶晨看不到那份名单,真是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出恭,也是出恭了。后面还有“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这一项,就算给叶晨澄清的机会,叶晨也不太说得清楚,因为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确实有各种不当操作。再后面,诸如“目无君上。豢养私军。通敌卖国。”等等,不一而足。虞昊想取叶晨性命的话,一条就够了。 叶晨当年在近阳实行新政,也遭到过类似的弹劾。但那时的情况,明显没有现在严重,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枉法的“确凿”证据,最多就是丢官,然后游乐于山野林泉。这一次可完全不同,每一项都是红线那头的死罪。 这些证据当然有朝中唯恐天下不乱之徒的栽赃,同样少不了何云峰的神奇操作。彖国地理位置虽然有些偏安之感,但列国朝廷内外,从来没人忘了惦记彖国的存在。看着看着,叶晨又想起了何云峰,金汤镇混水摸鱼一计,这老鬼可是连彖国都算进去了。说到金汤镇,景冲的神奇操作估计也少不了。 “通敌卖国”那项罪名中,要不是简国在后面捅黑刀,哪里来得那些“证据”。若非简国那位叫杜律的使者已去了霞城,叶晨真想把人绑下,就挑拨彖国君臣关系一事,畅快的斥责一番,甚至用景冲送的短刀,随便凌迟几下,免得这些家伙,乐人穷,恨人富。 要不是虞昊思虑周全定力拔群,稳稳坐镇彖国中央,随便换个君上,叶晨这次便真的十死无生了。 叶晨完全可以感受到那条看不见的战线上,烽火硝烟不断。何云峰肯定从背后阴了叶晨一下,从虞昊的言辞之中,景冲貌似更加活跃。叶晨心中暗骂自己幼稚,也骂这些辛辣的老姜。这次金汤镇一聚,对于笼络之事,景冲可是丝毫没有任何表现。但只需静下心一想,答案便能浮出水面。如果叶晨在彖国呆不下去了,现在最优的选择,自然是简国,回到结果论来判断,景冲阴叶晨一下两下,动机和理由是完全充分的。 叶晨一边犯迷糊,一边豁然开朗,‘风烛残年的景老鬼,还有成功自我放飞的何老鬼,当然还有岳父大人,你们对小叶,实在是太费心了,真让人感动得哭笑不得。’ 第162章 明争暗斗 叶晨收到的木盒中,一帛书以开解叶晨为主,顺带说明朝廷那位的激流暗礁,叮嘱叶晨防小人,更要防君子。另有一张帛书,是山水阁在列国的情报点清单。这张帛书的内容信息量也很大,还附上了接头的暗语。山水阁的情报系统,是彖国的最高机密,虞昊实在太清楚叶晨的性格,便是这么一个东西,就能回答叶晨心中,关于忠诚是否值得的所有疑问。 至于剩下一张帛书,上面就一句话“彖简唇齿相依,切不可因小而失大局,顾念,念,念。”短短一句话,叶晨看完,心情极度复杂,一声叹息,心中愁苦不堪。虞昊的同德堂,进去出来,就一定会付出代价。维系简国的关系不难,但未来的路,面临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剩下的一道御旨,虞昊的意思,是让叶晨韬光养晦的同时,解决彖国的粮食问题,因为叶晨投奔彖国拜将之前,曾经提到过,“亩产千斤的良田与粮食品种。”叶晨现在有些头大,当时为了挣表现,确实有过关于亩产千斤粮食的随口一提,虞昊居然记得清清楚楚。对于耕田种地完全不懂的叶晨,确实享受过这项农业科学技术的成果。现在虽然朝廷给予支持,也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的。 叶晨心中盘算着,小五和小六两支商队,贸易的收入,全部转向粮食买卖的话,目标太过明显,还会被人把各种谋逆的帽子扣到头上。所以想通过商队实现粮食提升,并不太实际,而且,商队必须成功扎根到对象国家,至少让对象国家在短时间内,商队看起来是有利无害的存在。 至于自己的吏转农问题,该学习的就学习。虞昊给了山水阁的联络图谱,便是允许自己与这些联络点进行通信,那不妨让这些信息点搜罗一下各地有经验的专家老农,钱能出到位的话,分享点经验这种事情,还是可以开展的,有了经验的积累和沉淀,说不定还真能搞出些什么名堂。 看完木盒中的文字,花不了多少时间,这张山水阁的联络图就比较伤神了。这种级别的东西,看完之后是要立即烧个干净的。或许是六个龙尉的原因,这一下午,还真没人打扰到叶晨。确认能够熟记之后,叶晨打开屋门,随即过来两名龙尉,看着叶晨将三张帛书烧尽。关于专心务农的这道“御旨”,这玩意儿一定得留好,要是取得些成绩,免得将来有人又造谣说叶晨屯粮图谋造反。 过了几日,叶晨正在一叶方寸翻查各种资料,忽有人来报,山水阁的羽司求见。虞昊还真的给叶晨送来了通信工具,有了这些鸽子,这里就是一个小规模的山水阁了。原先合萨的鸽子,只能与霞城和很少的地方进行往来,一下子来了这么些羽司,叶晨基本上可以联系到半个天龙陆。即便是拥有了联系半个天龙陆的实力,叶晨也决定坚决按岳父指示,打听些农业知识和搜罗种田高手。 大概一月之后,羽司们表示已经可以联络,叶晨网罗农科英才的帖子,逐渐发往天龙陆各处,境外的地方,肯定要靠联络点的人四处张罗,而彖国境内的快马则很早就派出去了。铭庆殿的职能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叶晨用虞婷的名义,在城外开了十几亩新田,准备着手试行。 考虑到现在并非春耕时节,叶晨只能弄来些成熟期较短的作物哄哄自己。知识的储备和些东拼西凑的鬼点子,倒是想了不少。 比如安排铭庆殿染织坊生产一种透光性较强的布料,这是叶晨拍脑袋想出来的变种大棚技术,就是成本太高,因为产量还没有达到要求,未能着手实施,效果目前未知。又如实验田边上新立了几面平行的透风墙,大量不能用于制作妖零七火的毛竹被拼接成了水槽,这是叶晨尝试的无土化种植,除了“叶氏营养液”散发着令人微微作呕的气味之外,这项新技术还是有一些好评的,甚至有人指出,战时被围困的城池,可以用此法缓解紧张的粮食问题。当然,叶晨在科学种植农作物方面,确实获得了不少的收获。栽培,施肥,灌溉,这三个课题中,叶晨的灌溉知识本身就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优势。整地、选种、催芽、追肥的概念也深刻的烙印在叶晨的知识框架当中。这些知识的获取少不了一叶方寸的藏书,也少不了赵怡四处奔走搜罗书籍的辛劳之功,更少不了义务教育无微不至的熏陶。 除了耕种,养殖业也被叶晨盯上。猪、牛、羊;鸡、鸭、鹅;山鹿、山猪、鱼;能进行饲养的,基本没逃过叶晨的脑袋。科学养殖叶晨同样不懂,还是那句话,物质生活爆炸的时代,叶晨是亲身经历过的,叶晨恰似那个没吃过猪肉,但天天看着猪在跑的人。那个时代的科学养殖,比起天龙陆这种朝不保夕的民间性质操作,一个是无声的小溪,一个是奔腾的洪流。叶晨准备先由官方做试点,如果可行,便鼓励民间开展,致富这种事,是老百姓骨子里永不衰退的基因。 叶晨务农的过程中,不时收到列国传来的消息,简国和离国就这么卯上了,南面的冉国,和北面的容国也不太安分。列国间的战端,果然还是被何云峰成功挑起。叶晨的老毛病又犯了,只要一安定下来,就会向霞城写奏疏。一下经济战,一下信息战,一下后勤战,不时脑袋中爆发了阳谋,不时又是思路清奇的连环诡计,偶尔还会谈下教育,连航海和探索大陆都没有放过,估计虞昊恨死叶晨了。 一部分奏疏,当然是刷一刷存在感,另外一部分的操作,叶晨哪里会等虞昊的指示。这一日,叶晨迎来一位简国使臣,仪表堂堂,就是之前没见过。这位使臣向叶晨展示了国书,叶晨直呼有礼,田都不下了,安排人好生招呼。 此人的操作着实让叶晨惊骇了一把。先是自报了家门,简国使臣杜律。一切看来有礼有节,接着吃饭,与叶晨饮谈甚欢,饭后擦了嘴,便开始斥责叶晨。不等叶晨反应过来,这家伙又拿出见面礼相赠,东西看起来还不错,一把很适合叶晨使用的短刀,说成量身定做的也不过分。简国能送出这份的人,除了景冲还能是谁。可见,这位斥责完叶晨还要到霞城觐见虞昊的使者,无疑也是景冲授意而来。 叶晨也没个计较,被斥责一顿,收了阁老的礼物,安排人好生伺候着此君,待其休养几日,还要往霞城去觐见虞昊。别了此君,叶晨高高兴兴的返回书斋。今日虞婷也在,脸上泪痕显见,叶晨连忙相问。 虞婷拭泪道:“夫君乃是叱诧风云之人,不想如今被革了官职,连个简国的小吏都敢登门斥责。若再不有所动作,只怕寒了众多跟随之人的心。”此语说得叶晨心中一震,虞婷说的这事,是有些感觉,只是自己神经大条,不太在意。今日被虞婷一说,叶晨也有些警觉起来。赋闲虽好,斗志消磨得却很快,不知不觉,整个人就松散掉了。 叶晨安慰了几句,然后上楼看书,心中却有些静不下来。不是虞婷的哀叹让叶晨不舒服,叶晨更在意的,是使臣斥责的内容。 在这位使臣口中,叶晨就是个沽名钓誉之徒,占得有些家财的纨绔驸马,喜欢挖墙角,抢人头的恶心存在。叶晨最喜欢听的,就是羊丘北地的羊伯村事件。在铭庆殿“仁泽校尉”的强大攻势下,羊伯村一半以上的人口迁往了楼萨。彖简两国友好,边境并不设防,不设卡,于是羊伯村的百姓,跑了一半到彖国分田分地,为彖国种起了庄稼。留在那边的,基本是日子还过得去的。因为人口的迅速流失,部分地主家里的田荒了,于是向乡长里长求告。到了后来这些地主筹了盘缠,专门派人到中霄求告,因为各地去的人太多,彖廷立即注意到此类事件对国家发展的影响。一来两国有睦邻之谊,二来彖国并非以刀兵相加劫掠人口。简国只得以这样的方式,告诫彖国不要乱啃窝边草。 “仁”者,乃是取“人”字的谐音,“泽”者,是这个兵种人员的使命所负,让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选择为哪个国家创造资源,这就是“人择”之名的由来。自从“仁泽校尉”这个兵种诞生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彖国卷人模式的疯狂启动。叶晨哪里只是啃窝边草的节奏,首批仁泽校尉的选拔与培养,叶晨亲历亲为,积极带动了虞婷以外的大多数铭庆殿女眷,又由这些女眷招募培养了更多有着这方面天赋的人才,所组成的特殊部队。如果说弟子规团队是叶晨的第一个孩子,那么“仁泽汇”这个组织,就是叶晨对未来满怀希望和憧憬的第二个孩子,手心手背,可都是肉。 每一个仁泽校尉,都是经过了成功学与话术千锤百炼的精英,思维敏捷,巧舌如簧,有如武林中苦练点穴的会家,对于贫苦大众的生活,更是有直击痛点之能。彖国大环境安定,与列国形成极大反差,另有大量政策扶持。如今新政的宣传一做出去,吸引了列国大量的底层贫苦民众,因战祸、匪祸变成流民的百姓,就更不必说了。 列国之间的摩擦难以平息,为了提升防御力量,都在想办法移民戍边。彖国则正好相反,外来的人口大量扩充着边城,来了就有屋住,愿意多种地的,官府发地绝不含糊。 对于利用新政作风不良的疑似腐败,彖国朝廷更是重拳出击。吏部专门组建了新政落实监督的岗位,大量任用新人,额外为这部分官员定制了普通民众的身份。划区划片,重复覆盖,相互监督,甚至钓鱼执法。专门收集新政落实问题,并提出处理建议,这些官员只对穆可为汇报,每月会由吏部的秘密驿臣从各地收回呈报。这些彖国的热血青年们,全部都是经历过彖国耻辱与泪水洗礼的人,不知不觉间已毅然的肩负起国家赋予的重担。 对于彖国来说,这是一套新的纵向监督体制,但在历史面前,凌驾于政法体系之外的权力,往往都是危险的存在。就像白细胞暴走的时候,受感染的人体细胞,往往被当成病毒,是要一起干掉的。 第163章 锦上添花 在这个时代中,彖国的领导者英明且果敢。列国纷乱的时候,自己始终保持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丝毫不敢懈怠,指引着国家,一步一个脚印,坚定的向着既定方向行去。 叶晨发出的求贤帖,很快收到了山水阁部分情报点的回应,还真有叶晨想要的消息。立即便安排了仁泽校尉出发,能把人挖来最好,若是请不来,至少也要多多请教农事。合萨仁泽汇存在的价值,是提升农牧的产量,那么收集整理天龙陆行家里手的经验和心得,就是十分重要的一个环节。 除了列国的信息,彖国境内的几个点,更是得到了当地官府的积极响应,举荐的能人至少也有十来个,从行文上看,有几位拿了引状和盘缠,已经从当地出发,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会于合萨。叶晨求贤若渴,粮食产量的提升,就仰赖这些种了一辈子地的种田状元了。 这一日,叶晨正在一叶方寸用功,忽有霍氏门人求见。估计是霍氏未得朝廷重用,想请叶晨帮忙疏通一下。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被革了职的叶晨,在彖君面前的影响力,还是很有份量的。 来人名叫霍陵,一如叶晨所料,霍氏带来大礼“增进友谊”,还顺带向叶晨举荐了增骧几位善于养马的牧人。冷兵器时代的马匹,不但是搬运和交通的主要工具,更是左右作战天枰的重要砝码。这些礼物,无论对谁而言,都可算是厚礼了。 从彖国执政增骧后,霍氏被逐渐边缘化,想是家族庞大,不甘心就此没落,便有了今日登门之举。以霍氏行事的风格,估计彖国上下,没少走动。叶晨闲人一个,金银可以不收,那几位善于养马的牧人,倒是正中叶晨下怀。 席间霍陵与叶晨推杯换盏,算是个能喝的好汉。对于霍陵说的,叶晨三分清醒七分醉,嘴上不说,心中却有鄙夷,霍氏为了突出自己的“德操”,勤恳得有些做作了。季国消亡后,樊氏投奔了容国,增骧一地,樊氏的田产,被霍氏查了出来,可谓巧取豪夺,收编了樊氏的佃户,在别人的田里,种起了自己的庄稼。考虑到霍氏归服于彖国的影响,朝廷对此事没有追究。原季国的士族力量,不可一味打击,应先取因势利导之策,这是叶晨向蒲沣承诺过的。 霍陵与叶晨谈得投机,却拿两家田里稻子的长势做起了文章。说什么霍氏忠君爱国,所以稻花雄蕊挺拔,而樊氏犹如妇人,所以种出来的稻子雄蕊萎靡,花药干瘪畸形,反而雌蕊健硕。由此便可以判定那几亩田今年的收成,樊氏的地里,估计结穗对成问题。 叶晨经过这段时间的恶补,对于作物的生长原理,还算有些心得。对于中土学过的知识,更是搜肠刮肚整理成笔记,幸好还留了些干货。水稻是自花授粉作物,雌雄蕊同花而生。霍陵说的这种情况,应属于雄蕊柱头发育不良导致,没有雄蕊授粉,这稻子如何能结出果实,耕种樊氏那片田的佃户,今年恐怕要面临绝收的情况了。 想到这里,叶晨惺忪的眼瞬间泛出一阵精光。“霍兄!你是说樊家的田里,稻花雄蕊干瘪!?” 被叶晨狠命一抓,霍陵差点酒都吓醒了,“是啊?叶侯也觉得樊氏那些家伙阴气太重?”霍陵不置可否的问了出来,以为叶晨也想在此事上做文章,为霍氏的忠诚一起摇旗呐喊。 叶晨再次确认,霍陵的酒瞬间醒了五成。说来甚巧,霍陵是霍氏门中农业种植方面的翘楚,若是换了旁人,谁会去研究不香也不艳的稻花,更别提什么雄蕊雌蕊。 叶晨立即命人上茶醒酒,要与霍陵详谈。可怜霍陵酒不足饭不饱,与这些王孙贵戚一起吃饭,谈风月多好,偏偏嘴贱,谈稻子,也不知叶晨唱的哪一出。 叶晨心中激动不已,想什么来什么,岳父大人交代的粮食产量问题,在幸运之神的护佑下,似乎能看到一点眉目。 不管是什么原因,樊氏田中的稻子,可以判定为雄性不育,水稻杂交的第一个问题,或许就这么简单的解决了。就算把霍氏那片天翻过来,也要让樊氏那些田的稻子长起来,雄性不育的水稻,以列国的水平,是培养不出来的。这批变异的作物,正是上天赐予彖国的圣物。 叶晨决定立即前往增骧,一定要追查这批种子的来历,并将这片田划为实验田。关于杂交水稻技术,叶晨就是穷其一生,也未必能一窥门庭,但是,雄性不育系的稻子,是开展杂交水稻研究的基本条件。霍氏还真为叶晨送来了大礼,叶晨现在真心想上疏虞昊,表奏霍氏忠良无双。 算算霍陵从增骧出发的时间,那边种的应是早稻,否则未至仲夏便开花抽穗的稻子,便不合道理了。叶晨确实拉着霍陵彻夜长谈,难得的是,霍陵这个类似地主家儿子身份的人,对于农事颇有研究。 最近一段时间,叶晨一直泡在书斋翻阅资料,书斋还专门请了几位当地的农人“伴读”,遇有不解便直接请教。所谓境由心生,相从心变,叶晨的眼中,现在看谁都是耕种专家,甚至有时见到虞婷或者赵怡等人,都会下意识的提出农事方面的问题。 叶晨也顾不得什么闭门思过的御旨,次日便整理行装召集人手,要与霍陵同往增骧。水稻属于自花授粉作物,自然生长的作物出现不育的情况十分罕见,若是错过了,不知还要等多久才能再遇到类似情况。 两日后,叶晨正要启程,一队人吹吹打打,从正街直奔这边而来。到了门口,这队人停步,呈上拜帖。景府的管事徐叔,见叶晨乘马,一把拉住了马头,赶紧与叶晨客套起来。 一大早便有贵客登门,肩挑人扛还带了不少礼物,引来不少人围观,铭庆殿的门口格外喧嚣。问明来处,引到堂中,虞卿兰笑靥如花。这支队伍带头的两位,都来自简国,一位是景府的管事,一位是花府的管事。景府的徐叔,在叶晨逗留中霄期间,还服侍过叶氏烧烤的支撑工作,算是熟人了。 进堂奉茶,两位管事连忙向叶晨道喜,叶晨一惊一乍:“喜从何来?” 虞婷也笑得甜美,“夫君英雄盖世,自然少不了佳人倾心,两家门当户对,夫君好福气。” “这位林叔来自花府?”对方再次坦然应承,叶晨接着几问,林叔答得爽快,叶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花嵘月是这个时代较为激进的女性,在嫁娶方面,看来也有与众不同的风格。叶晨与花嵘月,可谓患难与共、两情相悦,两人早有夫妻之实。本来叶晨答应的回府置办彩礼停当,便上门提亲,怎知诸事繁忙,事情一耽搁,把花老三等毛了,便有了今日女方登门提亲之举。反正叶晨思想也前卫,倒没觉得丢人,只是自家堂上没有父母,反而有几分扭捏起来,被虞卿兰和虞婷轮番笑话。叶崇今日还在高卧,梦醒美酒,梦中亦美酒。 二女想的是,叶晨天赐佳偶,今后日子过得更加滋润不说了,开枝散叶不在话下。迎娶花嵘月是迟早的事情,但叶晨所思则完全是其他方面的事。简国失了北霄,北面门户洞开,除了东线与彖国接壤的地方,全国的防御压力陡然增大。以叶晨对景冲的了解,老头儿在这桩婚事打上打个政治标签,也是人之常情。但问题是,女方主动上门提亲,至少有三个不妥。其一,无论花嵘月是否属于激进的女性,这对花府和花嵘月个人的名声有很大影响。其二,叶晨正在被朝廷责令闭门思过,导致思过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与简国走得太近。其三,女方上门提亲,无法避免入赘之嫌,叶晨现在身为彖国驸马,虽有纳妾之权,哪里有驸马纳妾之后,去妾家“倒插门”的道理。 叶晨的女人,没有任何一个红杏出墙,但叶晨突然有一种被绿的错觉,形容不出是什么颜色,但让人很不自在。天龙陆的史书中可能会出现一条令人喷饭的典故:彖国驸马叶晨,纳妾简国花氏,然毁誉纲常,赘简而不耻,亘古史无前例。 这个婚姻的政治附加属性,显然已无法避免,叶晨却感受到一丝简国的急迫。简国失了北霄,其原因是十分复杂的,不单单有景冲和詹天齐中计缺位的原因。而且,詹天齐的长子也卒于此役,一同战死的还有许多天齐兵栈的老部下。城没了还可以打回来,管你统御三军还是富可敌国,人没了可变不回来。 叶晨按计划继续前往增骧公干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索性留霍陵喝了点算是定亲的喜酒。因为场合的关系,叶晨不好多问,乍闻詹于合的死讯,叶晨总是有些不安。这詹于合乃是詹天齐的长子,上次去北霄虽没见到人,但詹天齐麾下将官,也多有对“大公子”的赞誉,当年酒筵间,对这位大公子的耳闻不少,颇显智勇双全儒将风范。 离国要是有足够的力量正面攻克北霄,何云峰哪里用得着牺牲自己。所以,离国一定是调动了各方面的力量,甚至是借用邻国的力量,志在必得。北霄易手和人才的损失,都是简国无法承受之重。简国的资源三去其一,此消彼长,若不尽快翻盘,求存便再无机会,以景冲之睿智,焉有不明之理。一个活跳跳的景冲,没道理算不过一个挂掉的何云峰。 时间紧迫,叶晨要求霍陵次日便北返,就为了那几亩地里的稻子。叶晨将能安排的人手都安排了,对这些农科专家和遣往的文吏们左交待右嘱咐,仿佛整个合萨种田最厉害的人,就剩叶晨一个。 接着又写了长长一份奏疏,特意让霍陵过目了片刻,接着发往霞城。这份东西与其说是奏疏,更像是科学种稻的论文,除了几句对霍氏的夸赞之辞,剩下的几乎全是种植与饲养方面的奏报,当然少不了提条件,要资源。最近这段时间,叶晨拼命学习并搜肠刮肚整理出来的农业知识,重点当然是作物种植的各项实验。包括同类种子的不同纬度种植实验,不同种子的地域交换实验,季节性作物的培植经验,还有向工部讨要气象记录的迫切要求,病虫害的历史记录等等。各项都要阐述下对作物生长种植的利弊,写到后来都忘了向虞昊问安。 提亲的事叶晨答应过花嵘月,自己若再不主动些,必令佳人心寒。再三对质后,叶晨证实了并非入赘简国,许多的担忧算是迎刃而解。花府的要求只有一个,按简国风俗,于立秋之前到中霄提个亲即可,吃个和的亲饭,喝顿过门的酒。又一个担心瞬间冲入叶晨心中,国家间的利弊,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急于提亲一事,难道花嵘月有了什么难言之隐? 第164章 耕读传家 铭庆殿的奇珍异宝,叶晨从未放在心上,虞卿兰时常走动于列国,囤货着实不少。 又过了几天,乃是吉日,叶晨被迫挂了大红花,高头大马,笑得像个傻子似的,招摇着离开了合萨。出城不足两里,便赶紧偃旗息鼓,实在是害臊。 有了正月虞婷被劫的先例,安全级别提升了不少。合萨的周边的防务加强了许多,叶晨这边有老怪同往,安全方面的挑战系数降低不少。队伍一行两百来号人,偶尔路过村镇,简国的两位管事还会安排吹打一番,让叶晨有些不厌其烦,反正大家高兴就好。要不是考虑到彖国和简国的关系,叶晨还真没多少心情去提什么亲。 为了这趟提亲,叶晨连私事公办的托辞都想好了,到淮泉考察,那里的谷物极佳,乃是酿酒的上品,成就了一个酒烈之名的束青山。反过来想的话,束青山要是不通五谷之用,焉能酿制传世好酒。而这能通五谷之用的专业人士,又如何会不晓五谷栽种之奥义。所以,叶晨是为了提升粮食产量,到怀泉去取经,调研种植知识,获取种植经验,这才是妥妥的国之大事。 先到怀泉还有个天大的好处,请叶崇出马,否则就算是叶晨的婚姻大事,这个师傅也绝对没有兴趣现身。在老怪的眼中,这些世俗之事的态度,只有“麻烦”二字。 过了柏江,叶晨取道一路向西,目的自然是淮泉的金汤,金汤向北再有几十里,便能拜会束青山。蹭酒是真的,调研粮食栽种之奥义,当然也是真的,叶晨这搂草打兔子的功夫,仿佛是与生俱来一般自然。 队伍沿途所见,简国的民生,与几年前相比,貌似已经不那么风光。连年的战祸,赋税越来越重是情理中的事情。虽然没有发生“饿殍遍野”的情况,但情况也并不乐观。以柏江镇为例,那里曾经的繁华和富庶,叶晨等人是亲眼见过的,今次路过,最大的感触是“萧条。”见到的农人很少,镇外许多的田地被荒置,沿途镇甸,但凡与吃食有关的经营,价格都明显提升不少,原来人来人往的街市,显得空荡且孤寂,偶尔来两声小贩的吆喝,也是有气无力。 一路上,叶晨向叶崇分享了许多经济方面的见解,好几次遭到叶崇的严正嫌弃。叶晨的见解和结论中,当然也包含通货膨胀的概念,通胀来了,通缩也不期而遇。简国的经济明显出了不小的问题,简国朝廷如果不能作出有效的调控,持续发展下去,简国要出大问题。 “天下的百姓,都可以过上彖国百姓现在这样的日子吗?”在探讨经济问题的过程中,叶崇问了一句,老怪很少用这样的口气向人提问。 “咱们这次去找束青山,正是请教些农业知识,请师父放心,亩产千斤的田小叶我确实见过,只要我们努力去探索实践,不停的向目标前进,总有一天会实现的,产量越高,人民被饿肚子的比例就会越小。”叶晨说的是实话,中土初中的课本里,用那个时代的计量单位来说,水稻亩产记录突破千斤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叶晨的眼神中,是满满的自信,周遭闻者莫不振奋。 这一路,师徒俩最热烈的话题,除了粮食和百姓,就是天文。天文几乎是所有男人都会关心的话题,叶晨那点简陋的天文知识,让他成为当之无愧的话王,就连徐叔和林叔都好奇得像个孩子。天文所涉及的一些物理知识,让这一行人找到了更多的话题,许多叶晨先前没想过要分享的“见识”,随便抖出一个半个,就是好几天的故事。叶崇在某一天竟然萌发了要拉着叶晨“一直向北”的冲动,只因叶晨不小心说到了浑身白色的熊,和一连持续好多个月的白天。 原始落后的交通环境,让许多的人,把时间浪费在赶路这件事上。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一行人终于抵达怀泉地方,再行两日,便是金汤。就在三个月前,这里还发生了一场足以改变天龙陆历史进程的事件,两个国家和一个最显赫的江湖势力进行了一场较量,所有的阴谋阳谋,都在金汤分了个高下。胜负的结果众说纷纭,最初时叶晨觉得,最大的赢家是简国,但随着事态的逐步显现,叶晨的结论变了,最大的赢家,是何云峰。虽然何云峰付出了性命的代价,不但有效净化了离国的内部环境,更是一举扭转了离国与简国的战略态势,彻底破坏了简国多年苦心经营的战略平衡。单论离国和简国博弈的话,如今的离国,完全掌握了两国争霸的主动权。 定亲大队留在金汤镇上,叶晨只带了几名亲卫前往镇北,终于有机会见一见闻名天龙陆的“酒烈”束青山。从镇子通往镇北的路很难走,要盘山而上,若是叶晨有这酿酒的本事,肯定是把路先修通,然后大肆宣传,怎么可能忍受着这种近乎自闭的经营环境。 或许是常年勤于劳作的原因,束青山黝黑的脸上,爬满了皱纹,个头不高,一双手很粗糙,也很健实。家境虽十分殷实,此人却完全没有富甲一方的派头和仪表。叶晨献上薄礼道明来意,束青山表现得很随和,外表看起来像个富农,谈吐却十分不俗。 晚间开席,束青山摇身一变,已是一位富家翁,精神头特好的那种,目光如炬,说话中气十足。叶晨印证了栖霞山听鬼悟明说的故事,居然一切都是真的。束家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年,长子看起来,比次子还要年轻一些,并且个头差了一大截。按束青山的说法,就是那炉青山之酿,未得十成酒色,所以长子醉醒后,明显比次子少长了三年。 席间又聊到景冲及天龙陆诸位名人,束青山谦虚得一塌糊涂,若不是叶崇与束青山有些交情,叶晨官做得再大,也休想见到束青山本人。英雄惜英雄,一顿饭间,束青山不吝私藏,叶崇猴急的尝了束青山秘藏。看来在束府盘桓这段时间,估计难有清醒的时候,好在叶晨有备而来,眼下荷包鼓荡,奇珍异宝充足,再奉上些谢礼应该不是问题。 佳酿当前,叶晨却不敢多饮,因为叶崇已经开始装死,天知道今天喝畅快了,明早能否按时醒来。杂交水稻的课题,对于束青山来说,意味着更高品质的酒,但对于叶晨来说,就算虞昊不以政令相逼,也会全力以赴去做的事情。这个时代的人民,生活很清苦,加之列国征伐不休,要是不能解决粮食的问题,人民一定会连清苦的日子都过不上。 次日一早,叶晨便跟着束青山到田里去了。第一日接触下来,这个名副其实的地主,对于农业知识确实是把好手。叶晨只是努力的学,如果是沽名钓誉之徒,管你青山黑山,叶晨是坚决不会透露任何杂交水稻思路和细节的。 叶晨有意识的进行过几次试探,束青山的外在多变,治家有道,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叶晨甚至觉得束青山有几分诗人的气质,“桃花园”这三个字,在天龙陆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此地确实有这个潜质,四处的山壁都很陡峭,谷中的的资源和环境,完全能满足人类生存的需求。只要不进行人口的无限扩张,破坏掉最险要的那段路,村子便能隐没在群山之中。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村子的名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北村”。天龙陆广袤的大地之上,取这个名字的村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一日,于劳作中,束青山提起自己的父辈和祖辈。北村民生富庶,也都是白手起家的农人。这里最早是一片荒芜的石头山,并不适合耕种,束青山年幼之时,便随着家里的长辈一路披荆斩棘,开垦山林。人们利用北村后山的那条溪水,挖掘池塘,又将多余的土覆于石头表面,再覆盖以杂草,经过三代人的努力,这边石头山已经变成了肥沃的农田。关于此节,束青山说出的是实践,而叶晨,居然可以推演出合理的理论解释。 “应该是植物根部的有机酸,有机酸常年作用于石头,于是石头分解了。大石头变成了小石头,这些石头颗粒里的矿物持续分解,进而补充了作物成长所需的各种元素。” 叶晨还注意到周遭丰茂的绿肥植物,此类植物有一个共同的特性,根部的生长属于自然向下深扎,可以有效保持水土的养分,改善土壤结构,促进土壤熟化,增强地力。 叶晨在田边一角,挖下去不深,轻易便找到了农田的功臣——蚯蚓。“前辈田里的蚯蚓很肥啊。”此时的叶晨,手里把玩着泥土和蚯蚓,俨然一副老农的自若。 “是啊,种田人怎少得了‘曲蟮’的助力。” 为了显示合作的资本和诚意,叶晨开始展示自己的超时空见解。“松动土壤的作用,只是表象,它们松动土壤之后,为土壤带进空气,才是各种植物茁壮生长的因素。” 束青山停下手上的活儿,眼神中透出一丝兴趣。叶晨接着抛出了生态圈的话题,由菌落的概念,引出了昆虫的作用,进而到鸟类和动物。剩下的半天,束青山的活计,交给了从人,于田边找了个阴凉的所在,与叶晨攀谈起来。 昆虫传播花粉,鸟类和动物带来种子,生态链各个环节相互依存,北村就是现成的示范蓝本,叶晨只是将生态链的细微处,用全新的理论摊开来叙述而已。叶晨将田野,比喻成人类对土地进行的重大整形。 田野的故事,就算不是农人的叶晨,也说得津津有味。而水稻的故事,叶晨开始编纂描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望着眼前这片稻田,叶晨展开了蓄谋已久的演讲,一场专门针对束青山的演讲。 “这种人类高度依赖的食物,被人类驾驭,也驾驭着人类。”这些说辞,是处在不同逻辑高度的见解,对于种地酿酒一辈子的束青山来说,是一个很新颖的视角与话题。由此延伸的物种进化话题,半日的时光,又如何说得过来。 次日,束青山邀请叶晨一起下田,叶晨爽快的答应了。要谈农事,当然还是田间地头最合气氛。 “水稻的特殊在于,人类想到将水灌入土层的办法,使底下的土壤,在缺氧的条件下,制造出一个适合微生物生长的环境,微生物的生长,丰富了土壤的营养含量,也让土壤的表皮发生巨大变化,水稻就在这样的环境落地生根,沧海桑田不外如是。” 这个下午,叶晨引入了部分化学概念,“氧”和“缺氧”。这些字眼,叶晨在万言宅医字一科曾经说过,但水稻与其他作物的区别,有很大一部分便是,水稻生长的环境。在水稻成熟之前,其根部大多数时间生长在水下这个有效隔绝氧气的环境中。至于水的化学成分,叶晨及时的回避掉了,不然的话,以束青山之博学,叶晨不列出个化学元素周期表的话,休想脱身。 复一日,叶晨试着将魔爪伸向了束青山的专业区域,酿酒,由此展开的话题,叶晨大有斩获。为了获得更加硬核的知识,叶晨抛出了只记得名字的,微生物发酵原理。酵母菌,这种微生物兼性厌氧,在有氧条件下有氧呼吸并大量繁殖,而在无氧环境下进行无氧呼吸将粮食中的葡萄糖分解为酒精和水。 关于“兼性厌氧”,叶晨差点无法解释,硬生生打个倒立,将全身的血液灌注于脑部,才回忆起阿饼当年的解释,勉强将语言组织通顺,然后相告。 又一日,叶晨不再耍宝,只是努力的问和学。这一点,得到了束青山的赞赏,束青山的话比平日说得更多,也更和蔼。稻子与农耕文明相互依存的漫长岁月中,人类的祖先花了无数的岁月,二十四节气,就是最好的证明。 叶晨拍着脑袋,依稀还能想起某年某个节气,自己在干什么。记忆最深刻的,便是去年春天的惊蛰,带领彖国将士们,在怀德大破季国兵马,生擒樊布德。叶晨望着眼前这片田,远处的山,树梢的鸟,还有脚边的虫子。千百年来,人们与田野形成的共生关系神奇且微妙,只要肯花心思学习研究,像叶晨这种没种过地的人,也能乐在其中。 转眼过去五六日,叶晨每天跟随束青山早出晚归,辗转于周边农田。因为生意的原因,束青山人在北村,简国各处的情况却很清楚,周边几个邻国的情况,也毫不闭塞。列国赋税不断加重,人民的生活的状况已大不如前。 通过这些天的来往、观察、相互试探,叶晨与束青山之间,建立起一种特别的信任,叙谈间总能感受到彼此的忧国忧民之心。要是会武功的话,千叶掌法应该很适合束青山习练。以束青山的实力,能让金汤镇附近的人,过上安静且不被饿肚子的生活,比起列国许多许多的人,已经可以担得起“高尚”二字。对这位拥有酒烈之名的人,叶晨由衷的尊敬。 叶晨不时提起中土,又不失时机的说明了来意,束青山其实早就看穿了,只是猜不出叶晨的真实意图。一个整天对作物问这问那,即使好酒放在眼前也不怎么喝,外加要赶到中霄提亲的达官显贵,怎么会为了点酒或者其他事情,而绕一段很远的路,并跑到田里去关心农作物生长的细节呢。 大家把话挑明了很好,既然动机相同,彼此间的合作还是可以探讨的。束家世代生活在这里,春种秋收,已经不知多少年月,还算生活得平静。生活在外面的世界,就不那么幸运了,天灾、战祸、人心,随便洗一波,穷人们便万劫不复。 束府中,确实有不少祖上传下的农业方面书籍,束青山对农事的了解,不仅因为家族代代传承的知识,更因为家族传承的那一份,对生活的热爱。束府大堂的壁上,便有一块“耕读传家”的匾额,这块匾额当然比不上“光明正大”或者“明镜高悬”那么光彩夺目,确真的能让人静下心来,品味匾额中的一笔一划。田野建立农耕,农耕建立了文明,每个人都应该知道,一粒米,一碗饭的学问。 就在当天,叶晨将自己心中的杂交水稻大计,向束青山说了个磬净。然后拜别束青山返回金汤。束青山平日偶有小酌的习惯,但那晚却一人喝得大醉。醉倒之前,口中反复念叨着叶晨在田间说过的几句话。 “所以我时常害怕,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即使像束青山这样年近半百之人,豁然听到这些话,也难掩热血澎湃。 中土真好,说话掷地有声的那位鲁先生,还有研究庄稼养活无数人的袁先生。中国,一定是中土世界最美好的地方。反观简国也好,彖国也罢,要是再多一些心里放着人民的人,天下便是天上。 第165章 简国谋略 经过十多日的辗转,一行人即将抵达中霄,沿途还算顺利,山匪路霸什么的,一个都没遇上。不是简国治安与民生好到哪里去,主要是叶晨这支队伍,关系涉及的层面太广,明里暗里各方面早打了招呼,能在这支队伍打主意的人,要么有举国之力,要么影响力可以比肩离生门,否则的话,就不要自讨没趣了。 简国今年的雨水挺充沛,大概三分之一的时间,队伍都冒着不大的雨赶路,这也为队伍带来了些新鲜的蘑菇。有林叔和徐叔两位老当家的调理,叶晨这些天的伙食,比躺在合萨吃得还舒服。 到了中霄城外,队伍开始吹吹打打,叶晨披红挂彩招摇过市,不时还来几挂鞭炮开路。中霄繁华,即使不缺达官显贵,也有些时日没这么喜庆过了。 花府大门,就挨着万言宅,中霄这片地方,叶晨还是很熟的。大概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两位老管事带着队伍绕了半个中霄城,快至中午,方临花府。 花府几日前便有林叔安排的人回来报信,府外张灯结彩,反正花家从来都是中霄城中的大户。到了门口,林叔直接把叶晨引了进去。虽事还未办,半路上林叔早已姑爷姑爷的伺候上了。 叶晨拜入,到中堂相侯。不一会,花福林笑嘻嘻的进到堂上,叶晨赶紧起身见礼,嗵嗵嗵地磕头“花老康健。”花福林的气色一如既往的好,一丝出尘的潇洒,让人十分想亲近。不是叶晨故意造作,对于花福林,等叶晨大婚之后,那简直是捡了个大爷,真正的大爷,家有一老,那不就是一宝吗。 这番叙谈,叶晨不失肉麻的表达了对花嵘月的爱慕,从柏江的初见,到九鼎峰遇险,还有离国和季国的生死危局。当然,九鼎峰遇险,被说成了天龙山偶遇,离国和季国的生死局面,也被说成了探奇冒险。花福林耐心的听,叶晨口若悬河的说。对于叶晨这个年轻人,花老作为家主,其实是十分满意的,从那次万言斋救人的举动,还有新奇的医学怪谈,花老对叶晨早已青眼有加。 花府素来不缺登门求亲的各色人物,有王侯将相,有达官显贵,也有江湖豪侠和万言斋的上进子弟。这许多的人当中,能过得了花福林这一关的,十之二三。能入得了花嵘月法眼的人,更是举目难寻。 花福林万万没想到,花嵘月居然能做出催人上门提亲的惊人壮举。花福林与景冲乃是莫逆之交,景冲待花嵘月更是胜过自家儿孙,多方心思一致,便促成了这一次催促叶晨上门定亲的喜事。 正叙谈间,花嵘月出现在堂外,进来后向花福林问安,然后又有模有样的向叶崇参见,一副淑女闺秀之像。叶晨正自欢欣,画风突然一变,花嵘月拉着叶晨就往外走,两个小年轻,颇有几分雀跃之状。 天龙之例,定亲时主要是男女两家长辈相见,定亲对象的女性是一定要闺中静候,不得露脸的。花嵘月倒好,得知叶晨来了,简单梳妆一番,直接上堂领人。幸好叶晨今天表现得很随和,否则肯定被花嵘月当着众人“修理”一番。 到了外面,趁四下无人,叶晨关切到:“身体还好吧?” “好,当然好,怎么了?” “也没什么,我还以为要当爹了。”叶晨说得风轻云淡,话音刚落,便找来花嵘月一顿好打。 还真挨了几下重的,叶晨告饶之后,花嵘月道:“你就一点都不想我?” 叶晨立马开演,这个肉麻桥段是从金汤一路过来,暗自编排的,又唱又掏心,有词有眼神。正是那首在柏江小肆压制对歌青年们的曲子,只是把“友情天地”几个字,换成了“我的月儿”。花嵘月瞬间化成小鸟依人,头埋在叶晨胸口躲着开心,叶晨则抱着俏佳人,享受着阵阵幽香与怀中炙热,卖力地泼洒土味情话。 叶晨本想在次日大摆宴席,却被林叔制止了。到了简国地方,有些风俗和禁忌的影响,叶晨必须表现出足够的尊重。所谓客随主便,看来还需等些日子,因为花嵘月的父亲不在中霄。 花嵘月幼年的时候,便失去了母亲。她的母亲,便是一个女权主义者,据说还是简国朝廷少有的女性官员。至于父亲花九畹,也曾是简国官员后备力量中的翘楚。那段简国的历史,叶晨是从景冲口中听来的,景冲似乎不愿多说,几次提及未果,叶晨也只得作罢。 另外一件叶晨在意的事情,景冲没有含糊,金汤镇一役,离生门精锐尽失,但朱武和朱文,终究还是逃了。景冲或许是洞破了何云峰的祸移江东之计,又或许,对于离生门与简国的关系,景冲不愿显露太多的想法。 又过了两日,叶晨没等来花九畹,却等来了蒲沣夫妇。这对多灾多难的夫妇,用他们的实际行动,证明着爱情的伟大。夫妇俩出现在中霄,也是景冲特地派人知会了彖君虞昊,才从怀德把人请出来的,就为给花嵘月定亲之事,找一对有德有实的证婚人。要不是中霄这门婚事有叶晨的一半,估计蒲沣这辈子,再无可能踏出彖国半步。 叶晨的父母都不在了,只有叶崇这个个人问题都没解决的师傅。花嵘月幼年丧母,蒲沣夫妇的年纪很适合做两人的大哥大嫂,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更重要的,是蒲沣夫妇彼此间的忠贞,对叶晨的婚姻,饱含了长辈们的希冀。 这一日,叶晨还在高卧,花嵘月便来拍门,叶晨翻身准备继续睡,听到花嵘月的喊声,差点被吓死。 “父亲回来了。”花嵘月此言一出,当然是要带叶晨去拜见,叶晨怎敢失了礼数。 花嵘月显得有些急躁,不待叶晨发话,在屋外接着道:“父亲和叶叔叔打起来了!” 叶晨什么瞌睡都吓没了,一咕噜跳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了鞋,拎件外袍就往外冲。“在哪?” 看花嵘月急得都快哭出来了,顺着花嵘月指的方向,叶晨径直飞奔而去。两位都是大佬,一把年纪还学年轻人血气方刚,叶晨心中埋怨着,提气疾奔。又过了一进院子,只听前面刀剑相交之声。此时才发现自己没带兵刃,已然无用,叶晨一咬牙,跃上墙头,只见两人刀剑往返,斗得难解难分。从刀剑相交的声音判断,交手相当激烈。跃上墙头之时,叶晨赶紧掀了两片瓦拿在手里,无论谁落了下风,必要马上止斗,否则这定亲的喜事,就要变成落恨的江湖恩怨了。 此时定神再看,从叶崇的招式判断,还真是全力而斗,叶晨不知这两位何以刀剑相向,却可以肯定,两个都是很要面子的人,帮与不帮都很不妙。而且,无论帮了谁,或者不帮谁,都会产生无法预期的不良后果。 叶晨努力想分辨两人孰胜一筹,却突然发现根本无力判断。一招一式,一来一往,都是那么精妙,仿佛一段早已编排好的操演,难解难分,精彩绝伦。 又打过十余招,叶晨赫然发现,花父明显有意利用叶崇的弱点,没有左臂。每当对手向叶崇左方移动或出招攻击,叶崇必须向左转动一些角度,以让短刀能够得以护住防守的空隙,而叶崇每次调整自己的攻防角度之时,对方又会迅速转向叶崇的右边。叶崇几次在招式上的优势,都是这么被化解掉的。对手也正是利用这一点,持续获得拼斗中的优势。叶晨的刀法是叶崇亲传,叶晨从未发现这套刀法竟有如此威力,若不是叶崇缺了一臂,数招之前,便能分出个胜负。但现在情况则不然,叶崇已落下风,恐怕数招之后,就要吃亏。 叶晨屏吸凝神观战,心中矛盾不已,如果加入战团,在两位高手的刀剑下,以自己实力,到底能不能解决问题,犹豫之间,手上捏着的瓦片都湿了。便在此时,叶晨发现叶崇一个微小的破绽,花父若能看破,只需斜挑一剑,然后抬臂一搅,之后进步弃剑徒手而击,叶崇必落下风。以叶崇的心性,当然不会因为落了下风转头就跑,但若不跑,连叶晨都有了击破叶崇防线的方法,何况花父剑法飘逸。 叶晨脑中闪过此念之时,花九畹已一如叶晨预期的出招了,奔着叶崇右边斜斜一剑挑出。叶晨已来不及思考,左手瓦片打出。叶晨才打出瓦片就后悔了,因为左手的准头实在不怎么样,本想通过瓦片飞去那刁钻的位置,引起二人注意,进而实现罢斗的目的。但是,那个刁钻的位置,终成了叶晨的一厢情愿,差了老远,完全看不出这“暗器”本来的目标。 此时,叶崇和两人的兵器已搅在一起,奔着叶崇的对手,叶晨迅速的打出了右手的瓦片。 叶晨还是太嫩了,叶崇的短刀不但没有脱手,还稳稳的接住了叶晨扔出的第二片瓦,对面那人已弃剑,凝掌不发。有机会观看两位高手过招,是一件难得的幸事。院子里的两位,看来并不像花嵘月理解的那样。 虽然尴尬,叶晨还是跃下墙头,走了过去,一脸嬉笑。“叶晨唐突了,请两位前辈见谅。” 就在这时,花嵘月赶了过来,见两人罢斗,上去一左一右见礼。那声“叶伯伯”,叶崇点头赞许,花九畹则不太开心,直到花嵘月挽起他的手,像儿时一样撒娇“月儿的花大侠终于回来了。” 花九畹的脸上,阴晴转换之迅速:“真是个傻丫头,我和你叶叔叔切磋一二,怎么还哭了呢。”此言一出,叶晨的脑袋“轰”的一下。 ‘这个声音,阳青!’ “花...”叶晨想叫声伯伯打个招呼,却叫不出来。细看此人身形,还有嘴巴和下颌,不是阳青又是何人。这个身形,加上一个只遮上脸的面具,那么。九鼎峰! 简国朝廷弑君之事,叶晨没兴趣根究什么,但是,弑君之人如果是花嵘月的老爸,情况则完全不同。 叶晨的脑袋又是“轰”的一下。杨青是景冲安排到离生门的奸细,而杨青就是花九畹,那赵扩的死!应该怎么解释?九鼎峰事件当中,正是这个人,连自己的女儿也要杀!? 叶晨愣神之际,叶崇无奈的摇摇头。这场与花九畹的较量,如果叶晨不进来搅局,自己定然胜了。好不容易用了几十招,让对方走进自己布下的局。场上似乎胜出一筹,叶崇此时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叶晨识人的功力实在太差劲,花九畹就是阳青没错,但这傻孩子似乎现在还没认清楚,这让叶崇觉得很丢脸,照叶晨屁股一脚蹬去。 “花伯伯,晚辈叶晨,从彖国来的,我要娶月儿。”叶晨显得有些狼狈,回过神来之后总算说了句该说的话,但说得就像初次与花九畹见面一般。纵使心中疑问再多,真相也只能慢慢挖掘,完全没注意到花嵘月已经羞得要融化了。 花九畹随口客气几句,有些不冷不热,然后不失礼数的带着花嵘月往东厢去了。待得此间只剩下师徒二人,叶晨将心中的疑惑,一股脑的抛向叶崇,也包括叶崇还不知道的那生死经历。 现在可不是较真的时候,叶崇命叶晨去德华园订了桌子,带上束青山送的好酒,特地去请了花九畹。这顿酒喝过之后,就可以安排正式的定亲酒了。 酒桌之上,叶崇抬盏而敬:“庆家武功不错,咱们改日再比。过些时候,我这傻徒弟需叫你一声爹,咱们可不能欺负了娃娃。”话说得简单直白,花九畹笑着入座,众人盏尽。 花九畹则回敬叶崇一盏:“庆家安心,花某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莫说欺负月儿,要是有人想欺负叶晨,花某第一个不会答应。”话说得很漂亮,但叶晨从花九畹笑意中,刹那闪过的眼神里,不难看出,那意思分明是‘要是敢欺负我闺女,我就要你死!死!死!’ 第166章 还以颜色 以两个老家伙的酒力,一喝就是很晚。酒桌上不能尽兴,回到花府必须接着来。叶晨十分明白,叶崇虽然嗜酒,但绝对是持重之人,能喝成那样,必然无需担心什么。花九畹也一样,酩酊大醉。 花嵘月最近时常有叶晨陪伴,愈发娇羞美艳。两人就坐在叶崇与花九畹喝酒那屋的园子外,花嵘月拉了拉叶晨给披上的大斗篷,只觉得无限温暖。 或许女性的小心思,很容易得到满足,男性面对的压力就不一样了。景冲让叶晨顺利的定亲,不代表简彖两国的友谊得到升华,也不代表景冲会在国家利益面前掺杂所谓的个人交情。定亲附带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条件,叶晨要提出攻克东平关的策略。 这门亲事变成典型的政治婚姻,但似乎除了叶晨之外,所有人都不这么觉得。叶晨不必带队攻城,但要提出独特且有效的策略。景冲提出的时限来看,计谋的准备和实施没有什么操作空间。简国失去北霄之后,一改以往的策略,看来这次要主动出手了。只是叶晨不明白,简国丢了北霄,对离国的战略形势,简直糟透了。简国想要扭转和改变局面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为什么放着名正言顺的北霄不打,偏偏要打南面的东平关。何云峰死前两家亲密无间的合作,虽然离国对于攻占北霄的事,表现很不厚道。就算简国攻克东平关,那也是很明显的两败俱伤之势。离国控制了北霄一地,对于中霄的威胁,让简国如刃加颈,而此时,简国居然以攻克东平关为反制手段。这些大佬间的较量,果然是棋争一招先,弃子不弃势。 定亲的筵席如期进行,走个过场而已,简国的礼部还派来了人,官方和非官方的礼数,都很周全。因为只是个定亲礼,除了蒲沣夫妇是大老远请来的上宾,其他参加的人,多数是身在中霄的达官贵人。诸如三卓六杰在京之人、万言斋各科有名望的代表、龙氏,还有乐容阁有关人等,光景冲府上来的道贺之人,叶晨每天就要迎接好几次,搞得好像叶晨请客的定亲饭,成了景府的阖家团圆饭一样。 最近很忙,也很快乐。这段时间虽然基本游离在醉酒与反醉酒状态之间,叶晨稍有静逸,便会思考那个心中未能解开的疑问。景冲和花九畹的话,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九鼎峰事件,看起来是一次列国在战场和政治之外的交锋,但其背后,叶晨总感觉有更复杂的原因隐匿其中。而列国在金汤镇的交锋,其影响并没有结束。当下简国主动对离国展开的攻击行动,就是最好的证明。 定亲归定亲,景冲提出的要求,叶晨也没耽误。攻击东平关的具体策略,叶晨已亲手交付,对于叶晨来说,以兵器的代差,攻克一座关卡或城池,并不算困难,就算这个被攻击目标属于雄关或者坚城,同样没有多大区别。 几次与景冲讨论后,方案成功的通过并开始实施。叶晨提出实现作战目标所需的各项条件,景冲则安排具体事项的推进和落地。简国不但有强大的物质储备,动员和执行力也令人咋舌。景冲还特别关照叶晨,觉得叶晨应该见证自己策略的效果,积累类似作战的战斗经验,姑且算是对叶晨的一种回报和激励,叶晨还真没有拒绝。 景冲给叶晨一个景府上卿的腰牌,以及一个参军的头衔,方便叶晨协调前方的进攻。花嵘月也享受了相同的殊荣,算是还没成为夫妻的小俩口,一次提前的蜜月。对于景冲,叶晨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老头儿了,这明显不是什么好事。 半月之后,告别了送行的众人,又告别了蒲沣夫妇,叶晨先一步离开中霄,向南出发了。一路而去,各处池都有向南霄集结的士兵和输送粮草的队伍。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不论有没有叶晨的方案,简国对东平关都已展露出志在必得的高度战略预期。 璞城方圆数十里,大军连绵,叶晨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营伍,永安道那次冉国的营伍,也没有如此壮观。此地集结的十万兵马,应该是纯粹的战斗部队,而不是连输送粮草的民夫也算进去充数的惑敌之法。简国这么大的动作,离国又怎么会没有对策,想必几十里外的东平关另一侧,离国也有大量部队在集结。 姚绝已多次向叶晨确认过,特殊作战单元的训练和准备已经就绪。大军开到东平关下,然后发起进攻,估计也就这一两天的事。叶晨做为参将,既无实权,也无兵马,到了现在,落得个作壁上观的清闲,没事就逗一逗尚未过门的花嵘月。 花嵘月对这次战役很是兴奋,为简国复兴的兴奋。也可能是因为,做了好几次参军,她都有幸远离真正的战场,远离真正的杀戮与死亡。现实的这一面,她很快就可以看到,女权也好,激进也罢,不亲眼目睹鲜血的洗礼与浇灌,又怎能看到战争之花那妖娆之下的残酷与丑恶。 此时叶晨想起的,是葬在东平关北山的何云峰。老头选择把自己葬在这里,应该是想让自己的坟冢,见证某个特殊的时刻,比如离国大军从关下浩浩荡荡直入简国。而现实则完全不同,要不了几天,简国的十万大军,将浩浩荡荡杀入离国。何云峰已死,用自己的性命和智慧,换取了离国战略上的优势,而景冲,为了尽快扭转简国在战略上的颓势,显得有些气急败坏,顺便在东平关上演一次,杀人,诛心。知道何云峰葬在东平关北侧大山上的人,除了叶晨,当然也有景冲,和许多离国将士。 叶晨随简国大军,如期抵达东平关下,已知的计划中,明日将对东平关展开攻击。这座嵌于陡峭山壁间的雄关,自古便是分割天龙陆东西两侧的铡刀。 天色渐明,简国大军已用早饭,云梯和刀牌军已列于阵前。只需鼓令一下,鏖战便拉开序幕。锐气正盛的简国部队,本应闻鼓而进,开始轰轰烈烈的关前血战。 关上的离国将士或许还在疑惑眼前的怪事,简国军阵的鼓声却渐渐止歇下来。简国好像真没勇气攻过来,关上防守的兵马虽不多,但倚仗绝对的地利优势,所有敢于正面进攻的敌人,都将付出惨痛的代价,且一无所获。 叶晨为自己围了一小块天地,拉了四块幕布,只能看到天空。一丈不到的地方,里面放了两张躺椅。一张自己躺,另一张,是特意给花嵘月准备的。 “来吧,咱们看天就好。”叶晨拉了拉毯子,荒郊野外的,一大早躺在晨曦的薄雾中,不注意保暖的话,铁定着凉。 花嵘月不知道为什么要看天,但却知道,这肯定是叶晨攻击方案中的一部分。没躺多久,阳光强烈起来,天上的几缕薄云,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融化在蓝天之中。一如推测和预期,今天是一个晴天,大晴天。 花嵘月从躺椅上跃了起来,“四支天灯!” 叶晨看着空中的四个热气球,叹了口气,“在上面的话,景色会更美,更壮观。” 花嵘月此时不开心了,“什么时候让我上去,我要看风景。” “过了今天,有的是机会。”叶晨咧咧嘴,继续望着天,‘四支?’ 天灯稳稳向东平关飘去,渐渐消失在叶晨可视的视野中,花嵘月始终站着,恨不得脖子再长些,不知叶晨为什么非要拉这几块很煞风景的幕布。又过一会儿,花嵘月索性站到躺椅上,仿佛视线注视之处,东平关会变成宽敞平整的大道,世间所有美好的奇迹会轮番上演,而离国的士兵和将官们,会一个个束手就擒一般。 不多时,简国军营中号角响起,叶晨的眼神则有些空洞,依旧在躺椅上不肯起身,直勾勾望着面前的天空,湛蓝,澄澈。 简国军营中,军鼓快速擂动之时,叶晨闭上了眼。简国部队立即就会开始攻城,但在此之前,东平关的城墙之上,一定会被火焰覆盖。姚绝或许调整了落火和攻城契合的时间点,结果的差距不会太大。 与叶晨的预期差不多,不一会儿,大军中传来喝彩,花嵘月从站着的躺椅上跳了下来,“带我去别处走走,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花嵘月对看到的景象表现出厌恶,一座黑烟滚滚的关隘,还不足以让花嵘月心理上出现如此程度的不适,黑烟中加上跳动和坠落的火人,以及经过迅速燃烧,成为灰烬的生命,才是让花嵘月不适的真正原因。 今日的东平关,必成火海,现实版的人间炼狱。像东平关这样的关隘,没有云梯是根本不可能谈什么进攻的。对于防守者而言,只要干掉进攻者的云梯,那就是胜利。所以,面对竹木结构的云梯,关上怎么可能缺乏火油和火种这样的战术工具。 简国的天灯上,当然带着火油与火种,但根本不足以把关上烧成炼狱。天灯要做的,就是制造一个小的燃烧,引发关上守军们战术工具的燃烧。 东平关上的血肉之躯,无论部署多少,都将华为焦炭和灰烬。 在花嵘月的进一步抗议下,叶晨睁开眼,“看够了?”简国大军的欢呼的声浪越来越高。叶晨伸着脖子向东平关望去,赫然发现天灯的数量多了一倍,居然出现了第二梯队。这个方向望去,东平关若是一幅水墨画,那便是一幅极其糟糕的作品。因为是白天,黑烟遮蔽了烈焰,成片的漆黑,张牙舞爪地扭动着,叶晨也能感觉到心里的不适,但没有表现出来。虽然那个方向总是遮天蔽日的黑,但有些烟尘,应来自城墙后面。简国大军已开始攻城,密集的云梯,密集的士兵向城楼攀爬。 “要不等拿下了关隘,我带你到北山走走?”看这进度,今天就能拿下关隘,简国兵马充足,加上士气旺盛,离国除了被动的战略撤退,没有第二种选项。以目前的情况,离国做出硬刚的举动,则是简国更加乐意看到的惊喜。 叶晨的作战方案,是采用四个天灯,飞到城楼上方,向城楼泼洒火油。随即投下火种点燃,然后持续的泼洒,大军乘机攻城。此役,完全没有计谋的影子,纯粹是兵器代差的压制。如果一次不顺利,就多试几次,包括夜间作战。 事实证明,叶晨想多了,简国集结的作战部队都有十万之数,动员些匠人和作坊,又有成熟的生产经验,终于在攻城战开始的前一天,将最后四个赶制的天灯,送到了姚绝的手中。就连叶晨都没料到,姚绝手中的“空军”,直接编了两队。 离国的守军如果有充分的防火准备,在城楼多备沙土,叶晨的这个作战方案,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抑制。但在城楼充分准备沙土,应对常规情况下的攻城,几乎没有任何帮助,反而是在浪费宝贵的机会成本。 姚绝用兵的方式,叶晨似乎也充分领略到了,果敢、直接、粗暴、而且高效。第二梯队的作战任务,姚绝明显做了巨大的修改,那些火油是冲着集结在关内的离国士兵们去的。对于叶晨这种接触过高维度战争理论的人来说,姚绝的行为,已经到了无师自通的程度,将第二梯队的行动简单概括一下的话,其性质,就是不折不扣的“炮火延伸”。 东平关方向的场面,太过真实残暴,也难怪花嵘月心理上出现不良反应。叶晨好歹经历过许多恶战,要不是刻意进行了压制和调节,也不会比花嵘月好多少。姚绝的一番作为,引起了叶晨深刻的反思。叶晨猛然想起,当年卯阳关后,吴光彦送别时的一番叮嘱。‘双刃之剑,利可行侠仗义,害可涂炭生灵。’ 天黑前,东平关的黑烟,渐渐止歇下来,简国几乎没有付出多大的伤亡,便拿下了整座关隘。得胜之师顾不上休整,大军继续向西进发,关隘内那些烧焦的尸体都来不及清理,只有一条方便大军行进的道路,纵然大军行进过后,地面石板上燃烧的痕迹也没有消退,部队行进的速度很快,因为这里到处都是焦糊的恶臭,也有年轻点的士兵,一路呕吐着,继续向西行军。 叶晨的任务似乎到此为止了,姚绝指挥着大军向西而去,连通知叶晨一下的功夫都抽不出来。叶晨立于东平关上风一侧,呼吸着气味勉强可以接受的空气,瞥眼眺望着何云峰坟冢的方向,离国与简国,这么一直互相伤害,究竟为了什么。这一点,虞昊的眼光,实在太过高远。 约十日之后,叶晨在东平关赋闲无事。每日只见输送粮草的民夫进进出出,满载粮草而来,清洁溜溜的回去。关隘内也一天天清爽起来,除了满地的焦黑和旗帜上的字号,仿佛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东平关西面,姚绝率领简国大军,并不费多大力气便攻克了备徂。叶晨了解到的信息是,因为急于攻克备徂,发生了两次天灯碰撞事件。确切的说,应该是缠绕,这应该是历史上最早的空难事件了。当然,这些事故的发生,丝毫不会影响简国对离国以牙还牙的决心。在统治者们的眼中,因热气球事故摔死,和训练时从马背上摔下来,应该没什么区别。 叶晨正与花嵘月遛马,一将校来报,璞城信使求见。叶晨和花嵘月盘算着,或许很快就能回家了。来送信的,是是一位来自璞城的驿臣,这位驿臣还带来了另一人,自称从霞城而来。自报家门之后,那人把叶晨请到一旁远些的地方,怀中掏出一张绢帛奉上。 叶晨看完后便烧了,传信那人与驿臣拜辞而去。传信那人自称王四,分明是山水阁设在璞城信息点的羽司。虞卿兰曾和叶晨说过,若事有紧急,山水阁会让当地的羽司,假扮千里传讯的形式,直接与需要收信的人员联络。彖国与简国现在的关系,随便使点银子,这些事情还是很好办的。 回去的路上,叶晨有些闷闷不乐。 “小叶子,你心情不好?”莫说花嵘月,换个瞎子都能发现叶晨的变化,经过考虑,花嵘月还是问了出来。 叶晨一声叹息,心中起伏不定。“君上怪我向贵国透露了不该透露的核心机密,要我立即回彖国陈情,老头子好像很生气。” “我还说是多大的事呢,要不我请阁老写封书信给你解解围,咱们两国现在交好,这点面子彖王应该会给的,然后叫上婷姐姐,我陪你一起去霞城,最多斥责你几句,明孝公大人还不是一样逍遥。” 叶晨没有继续多说什么,神色异常凝重。 彖国与列国的休战和解,虽然以彖国科技来展示诚意,但毕竟是有所保留。预案中的操作细节,许多内容定义为不可示人之列,各地的工坊也早做了准备。包括施政方面的经验,交流前也已进行过信息的阉割。而这次,叶晨向简国和盘托出了热气球技术,将天龙陆原本的二维战场,扩展了一个维度。简国对这个维度的利用效率,看起来远高于彖国。 对于虞昊的质问,叶晨似乎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烧掉帛书之前,叶晨就做出了答复,需返回中霄,向花家长辈作别,以尽人情,实则与简国朝廷中人多走动走动,以后两国之间好办事,诸事完备之后,必尽快归国。 第167章 大局为重 需要还都陈情的问题上,叶晨对虞昊,多少有些情绪。或许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表现自己的不满。叶晨可以不在乎类似公、侯之类的爵位,却会很在乎一些实际的权限,最让叶晨无法接受的,是弟子规的辖制权限,那可是叶晨花了无数心血拉起来的队伍。 估计几天之内,虞昊就会收到叶晨这个带了小情绪的讯息。叶晨则受花嵘月邀请,游历简国的青山绿水,饱览春华秋实。叶晨享受着这一切,闲适、恬静,无忧无虑,叶晨心中甚至总会泛起一些提前退休的思绪。 转眼中秋已过,花嵘月带着叶晨绕了大半个简国,待得返回中霄,中秋已过,天气凉得,叶晨都有穿棉袄的冲动。 带着一点意犹未尽,叶晨返回中霄,天气越来越冷,看样子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一场雪降下。花福林依然在万言斋坐馆,花九畹不知又到哪里寻仙访圣去了。 见到了叶崇,叶晨欣喜的分享这一趟简国游历之趣,踩好了点,有时间可以带老怪在溜达一遍,算是对师徒之谊的一点点报答。叶晨开始说了一截,还未到精彩处,叶崇直接打断了叶晨的兴致。 “就知道享乐,这里收到许多消息,你还是亲自看一看的好。”叶崇的脸色很不高兴,“随我来。” 花嵘月给叶晨使个眼色,叶晨赶紧的跟着去了。到了叶崇房中,叶崇取出一叠各色的绢帛。“我在上面给你记了日期,别弄乱了。”叶崇说完,出堂而去,还帮叶晨把门关上了,这个动作,让叶晨感到一丝压力,这趟游山玩水还算尽兴,但真没料到,有人不停的往中霄给自己传来讯息,难道真有很急的事情? ‘看就看,天还会塌了不成。’ 几张尺寸大小不一的绢帛,满满的都是字,从字迹和书写风格来看,应该来自不同的地方。 第一份是王伟从合萨发来的,说朝廷安排了龙尉,监视弟子规统领的行动,一些行动要向这些龙尉提前通报方可行事,极大的影响了队伍的效率。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这些龙尉奉旨勘验弟子规以往行动的内容和细节。他们不仅带来了圣喻,还有尚方剑,问讯的内容和尺度一直在扩大,有几次差点起了冲突。 第二份是魏林发来的,远在近阳的风痕营,貌似遇到了与水影营一样的情况。 以王伟的性情,是不会打什么小报告的。但现实是,王伟和魏林不约而同的向叶晨打了小报告。叶晨感到焦虑,弟子规的特性,注定了这应是一支有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特权的队伍,现在朝廷却奔着这些特权来了。如果不是质疑弟子规的忠诚,这样的局面肯定不会发生。如今,就算朝廷收回成命,重新肯定队伍的忠诚,造成的负面影响也不小,这次朝廷手中赤裸裸把玩的那个物件,是军心。 叶晨赶紧坐下,这些信息背后隐含的信息量太过烧脑,必须细品。 第三份是山水阁发来的,是虞月华的亲笔信。从这位长公主的口吻看来,虞昊与叶晨之间,明显发生什么误会。虞月华这份函件的主要内容,是劝解叶晨,要以大局为重,尽快到霞城,向虞昊陈情,虞月华会从中协调,就算天大的误会,山水阁都会竭力回护。 叶晨莞尔一笑,笑中再多的无奈,又能怎样。若单单是彖国朝廷内部的压力,虞昊定然看得清清楚楚,虞昊最近一反常态,定是受了奸人挑唆,难不成真是老而昏聩。 第四份帛书,同样是山水阁发来的,却是虞昊亲笔所书。从字迹来判断,虞昊若是昏聩,定然写不出这样的字。这份帛书的内容,叶晨从言辞中,能感受到虞昊的不满,甚至带了些许怒意。 最后一份帛书,来自绥同,是魏翔派人将信息送到合萨,又从合萨辗转送到中霄的。用了弟子规的密件代码书写,内容很短,就一件事,叮嘱叶晨不要去霞城。在信中,魏翔并没有说明原因,连一丁点暗示都没有,叶晨只觉脊背一凉。 叶崇就在园中晒太阳,叶晨则有些坐卧不宁。事态貌似有些不太对劲,这几份文书老怪自然都看过,就当聊聊天吧。 “可还记得为师教训过你,当官儿真没什么意思。”就这么一句话,叶晨已经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心思。叶晨并不贪图什么富贵,也不是喜欢高高在上的虚荣,只是觉得,百姓们本应过上更好的日子。不知不觉的,叶晨就在仕途之中,迷失了。现在让叶晨放下一切,叶晨还真拿不出蒲沣那份豁达。 伴君如伴虎,现在这一刻,叶晨又一次体会到这句话的威力。确切的说,应该是感觉到了君王的如虎之威,有些错,是不能犯的。 一个简单的陈情,被自己复杂化了,心中充满矛盾。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已经产生,而现在,最直接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快回霞城,好好检讨,然后任凭发落。以翁婿二人往昔的交情,叶晨大可不必产生性命之忧的担心,对自己的神奇行为,叶晨也找不出合理的解释,只能将自己归结为神经病,而且是间歇性的。 叶晨找上花嵘月,将自己心中的想法提了出来:“我想尽快回彖国,要不要一起?”出于尊重,叶晨还是问了,也是担心触犯了某些风俗或者禁忌。 “咱们定了亲,你娶我是迟早的事,月儿当然要和小叶子在一起。”花嵘月呆萌中透着娇媚,叶晨低落的心情,像是大雨后的草原,被阳光一晒,瞬间清新爽朗起来。 花嵘月铁了心要跟叶晨去彖国,莫说去一趟彖国,此时叶晨就是要去掏大粪,她也会在远处大声加油的。 三日之后,叶晨依然还是没出中霄,向景冲道别,耽搁了一日,花嵘月想与花九畹当面做别,又等了两日。花九畹离开中霄办事,难得准点回家一次,临出门,花福林相送,花嵘月又改主意不走了。花老那把年纪,纵然精神矍铄,依然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就这样,耽搁到第四天,叶晨出城未走十里,路遇前方一骑奔来。来骑飞快,后面还跟了几骑。两边相对而行,待驰近一些,对面之人居然认得自己,随着越来越近,只听对面开口大呼:“叶将军助我!” 叶晨定睛细看,此人乃是虞喆身边的一名龙尉屠显。叶晨把马一横,手中已多了柄匕首。屠显身后五骑,追得也很快。见到屠显驱马跑进叶晨队伍中,追兵的速度慢了许多,远远对视一眼,拉转马头扯呼就走。叶晨一挥手,十几骑便吹了过去。 “屠兄不好好护卫太子,跑简国来做什么?”叶晨问完,心中便觉不妙。从北铁攻略的准备阶段起,屠显就一直护卫着虞喆。‘阿喆到了简国?’ 叶晨心中才想,便问了出来。屠显道:“望将军以大局为重,救太子殿下!” 听到这一句,叶晨已经不知该如何反应了。虞喆有难,不用任何人开口,叶晨自然会全力搭救,但前面那句“大局为重”,就十分令人费解了。 此时事急,叶晨捡紧要的问了几句,当即停下大队,亲自带人疾追。屠显的忠诚不必怀疑,离生门怎会在简国地面上打起彖国的主意?追出去不到十余里,道上的蹄印越来越少。一路驰来过了三条岔路,也不见有何标记,担心中计,叶晨只得停住。 叶晨还没想出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第二个问题便接踵而至。此处乃是简国腹地,离生门新被重创,哪里来的如此实力?来不及细想,第一批追出去几骑已然折返。这些贼人甚是狡猾,从骑追出来后,每一个路口便分散一骑,追到此处,前方只有敌人只有两骑,但自家人马也分散得只有四骑,对方既然是埋伏了虞喆的队伍,人数绝不会吃亏,继续盲目追下去,就很不明智了。 各人就地戒备开来,叶晨将屠显拉到一旁细问,包括刚才那句“大局为重。” 在得知虞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叶晨按原路折返。现在身边这只队伍中,只有十名弟子规队员,其他都是夏季从合萨出发时临时抽调的普通彖军兵士,加上叶崇和屠显,也就十三人,对上离生门的长老当然没问题,若是遇上朱文再带几个堂主门主什么的,正面交手还好说,离生门一贯耍诈,所以保全自己,从长计议才是上策。 要想救下虞喆,必须借助简国的力量,叶晨决定立即返回中霄,请自己的另一位岳丈大人相助。以花九畹之能,在中霄应该没有办不成的事。叶晨还打算向景冲多要些人手,同时封锁中霄向北的各处要道。不管谁掳了虞喆,从北霄离开简国,距离最短。对于掳人的势力,在其主动现身之前,彖国连明确防备的对象都不知道是谁。叶晨根本不相信,离生门这么快就有了重现江湖兴风作浪的资本。 今日一早,天还没亮,虞喆的队伍就向中霄出发。虞喆队伍遇袭时,连敌人有多少都不知道。车队遇袭之事,十几日前便有了端倪,众人也十分小心,不料居然是抵达中霄前最后一段半日就能走完的路程。屠显行事谨慎周密,常年在虞喆左右。弟子规便有护卫任务中,队伍遇袭的规范教程,一大部分是由禁军统领总结提炼的经验,当然也包括这些多年护驾的龙尉。屠显今日奋战不息,眼见虞喆被绑,逞强死斗的话就太不专业了,于是剧斗间,抽身而走,只要能搬来救兵,护卫任务同样看作胜利。虞喆从怀德赶来的,一行三十多人,龙尉和好手至少十多人,袭击的手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势力,还真不多。 再提及虞喆亲自跑中霄的原因,叶晨十分感动。虞喆坐镇怀德,收到了彖廷御旨,叶晨若在九月初一之前返回彖国,则恩准陈情,之后酌情处置。若过了期限,则当成要犯缉拿问罪。 在叶晨的认知范畴中,“陈情”是指陈述自己的想法。而在列国的官僚系统当中,这个动作所代表的含义则完全不同。除了日常的奏报和上疏,被要求进行“陈情”这个举动的官员,无疑属于犯了错误,需要主动向朝廷交代问题的一种形式。所以,叶晨对于朝廷发出的“陈情”之令,十分反感,甚至是抗拒和抵触。 正是出于对叶晨的了解,虞喆接到御旨后,便觉事有蹊跷,为了劝叶晨尽快归国,还特地派人向身在简国的叶晨传信。至中秋之前,事情竟然没有任何进展,前往简国传信的人也不知所踪。虞喆更觉不妙,便亲自带队入简,一来确实有一些需要与简国交涉的政务,二来应可顺利找到叶晨。找到叶晨之后,即使误了期限,便亲自陪叶晨去一趟霞城。纵有天大的罪责,誓要力保叶晨。且不说私交或叶晨立下的赫赫战功,叶晨对于彖国的变革,那可是旗帜一样的存在。 怎料虞喆一路赶来,到了中霄这最后一日的路程,却遭人埋伏下落不明。屠显随口一个大局为重,原来是担心叶晨对彖国变了心,下意识相求。叶晨此时已无暇担心什么清白或者前途,一定要活蹦乱跳地把虞喆找回来! 第168章 打回原形 本欲返回彖国的叶晨,下令队伍折返,有叶崇在,队伍的安全没有问题。叶晨则带了几个人,与屠显飞奔中霄。彖国上下,显然并没有从上次虞婷被绑架事件中,吸取到足够的经验教训。 如果找不到虞喆,这一次的事件中,绑匪又会提出什么交换条件呢?从身份的角度来说,虞婷与虞喆的差距,绝不是性别那么简单。若叶晨从来没有出现过,虞婷高概率要嫁到列国某位王孙家宅中,为彖国的和平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和余生。而虞喆,则是虞昊的嫡长子,也是虞昊唯一的儿子,彖国未来的储君。不但不用担心什么夺嫡之争,放眼彖国之内,根本就连对比的参照物都没有。 汗珠从叶晨头上冒了出来,从太阳穴一直往下,不时从下颌滴落。叶晨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任性,可能会引发一场蝴蝶效应,这场效应,也可能对彖国带来不可估量的麻烦。虞昊的年龄和身体状况,是彖国的硬伤。看似彖国崛起气势如虹,如果没了虞昊,又没有虞喆来承袭这一套现行的策略,彖国所谓崛起将随时中断,甚至分崩离析。叶晨越想越怕,景府大门已在近前。 不等通禀,叶晨弃马快步闯入,引来了景府不小的骚动。景冲正与礼部官员议事,叶晨跳进中堂,直陈其事,老头儿反应还算快,当即叫人传令。将府中人手拨了些给叶晨,又给刑部和兵部写了文书,匆匆忙忙进宫去了。现下简国与离国两线鏖战,各地警戒级别很高,盘查可疑人等的军令执行起来并不困难。接着叶晨回到花府又向花九畹相求,这个未来岳父挺给面子,当即亲自出马。 叶崇领着大队还没回到城中,叶晨便“拜上”了新任务。在叶崇眼中,虞喆除了没学武之外,俨然是一个比叶晨还要上进的年轻人,一声“叶叔叔”叫得毕恭毕敬,平日不曾说透,虞喆还是被当做侄子来爱护的。 众人快马加鞭赶往虞喆遇袭地点,随处可见的血迹,当时战斗的不能不用惨烈来形容。对方行事很专业,现场一具尸体和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留下,连兵器和箭矢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细查一番后,连个残肢都没找着。 叶晨驰来的路,就是对方追击屠显的路。叶晨分了些示警的穿云箭,至此,队伍一分为三,分头寻找。 三支队伍分散开来找了一夜,一无所获。次日景冲安排的兵马也到了地方,又找了一日,只得怏怏而回。事发仓促,这注定是一场海里捞针似的行动。中霄以东这百十里的范围,居然没找到一点点蛛丝马迹。若不是回到中霄之后,景冲获得了一些消息,叶晨甚至又要怀疑队伍中的内鬼问题了。 据中霄北面的一处关卡回报,四天前,确实有些江湖人士南下前往中霄,这些江湖人士化整为零,一批三四人,但登记在册的人数明显明显出现了噪点。同时,当日另一处的烽火台,寻哨的时候也见到有两支骑马的江湖人士,先后由北向南活动。再结合其他方面的消息,不管来人是哪股势力,这些人马劫持成功之后,北返是必然的。只要简国在此事上多关注一些,叶晨便有自信救下虞喆。只是老头儿最近的心思,好像都放在与离国的鏖战之中。 才回到中霄,叶晨便火急火燎的去了趟景府。此处毕竟是简国,无论解救虞喆的行动多么的光明正大,向景冲报备一下,不但是礼貌问题,更能获得不少助力。这一趟入府,叶晨的心情更糟了。景冲收到消息,十有八九,虞卿兰和虞婷将代替叶晨到霞城,去回复所谓的陈情。叶晨实在太了解虞昊,这是怕自己撂挑子,或者脚底抹油开溜,所做的一手防范。因为陈情一事,而发生持续的内耗,对国家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加上虞喆被绑事件,这么一来,北铁、米援、蒲德三郡,连个首要负责人都没有,新政的推进岂不是要乱套。 叶晨此时也顾不上那许多,只有把虞喆抢回来,所有的不愉快才能雪融冰消。休整了一夜,叶晨带着人又向北出发了。简国失了北霄,防御的主要力量布置在平山至眠岗一线,离国不肯继续向南,强攻的结果和代价太大,简国暂时没有收复北霄的计划。叶晨挑了些干练之人,散到各处,叶崇也按自己的风格行事,希望能尽快将虞喆找回来。 近十日的时光转眼即过,叶晨没有找到半点线索,甚至叶崇也没有任何斩获。叶晨在颓丧之余,首先想到的,是方向错了,不只寻找的方向错了,就连事件思路的方向也是错的。 叶崇也有着一样的想法,虞喆并没有离开简国。师徒俩的猜测,很快便得到了验证。这是一份来自花府的讯息。南霄的官府掌握了离生门活动的消息,正在紧锣密鼓策划缉拿。 收到这个消息,叶晨心情好了许多,至少虞喆还活着,简国处理得当的话,叶晨这次因为任性引发的蝴蝶效应,便能在事件发展到不可控制之前,有一个还算干净的收场。从中霄到平山,一来一去,加上无头苍蝇般耽搁的这些日子,一个月的时光,真是眨眼即过。叶晨回到中霄的时候,一路白雪皑皑,冷得让人想发脾气。 或许是天气的原因,一路南去,到了中霄,雪下得愈发大了,往昔热闹的街市,也给人冷冷清清的感觉。花府上下一片祥和,对叶晨这未来的姑爷,到是十分爱护和尊重,这久违的家庭气氛,让叶晨倍感惬意。事未毕,叶晨只得盘算着,天气稍微好转一些,便动身前往南霄,叫上虞喆一起返回霞城,如果虞喆还没离开简国的话。至于回到彖国之后,自己干的事情自己扛,好好检讨,要打要罚都认了,大不了这官不做便是。 这一日,徐叔又从景府来传话,景冲邀叶晨入府一叙。两人冒着风雪一路而去,路上的雪愈发的厚了。据徐叔说,今次这么大的雪,已经有些年头未见了。 入府坐定,堂中上了火盆,暖得叶晨想躺下睡觉。景冲与礼部的几位官员商议策论之事,叶晨的到场,几人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甚至邀约叶晨一起集思广益。叶晨随便附和了几句,这大冷的天,景冲应该不会单单为这事,请叶晨入府。 叶晨在堂中无聊了好一会,几位礼部官员拜辞而去,景冲了脸色开始凝重起来。“贵国君上发来了国书,要我国交出你们的太子。” “叶晨谢过阁老援手,不知阿喆现在可好?”叶晨这话说完,景冲的脸色就不单是凝重了,还有几分不悦。 “你和你家大王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吧,贵国太子事先不打招呼,跑到简国被歹人绑咯,不查自家护卫之责,要起人来倒是毫不含糊。” 叶晨忙在脸上堆了笑,起身凑过去:“阁老见谅,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友谊万岁!”嘴上说着,手上给景冲又捏肩又推穴。老头哼了哼鼻音,也不拒绝。 “简国现在也很难,两线作战,还要帮你们找太子,我要有三头六臂就好咯。” “阁老说的是,我已经出谋划策,为姚将军拿下东平关了啊,简国长驱大进,一路到了备徂,离国想建立防线的话,兵员压力可大多了,不知前方战况如何?”叶晨顺嘴一问,景冲反而来气了:“姚将军?这个昏人得了备徂,居然不听我策,贪功冒进,搞什么多路出击,中了埋伏不说,还被离国把辎重烧了,器甲粮草不说,天灯一个都没留下,老夫瞎了眼,怎么会教出这么个纸上谈兵之徒。” 这姚绝与和未,两人并称景冲的得意门生,一人沉稳持重,一人胆大勇猛。在洗马与容国对峙的时候,叶晨与和未打过交道,是位心思细腻,谋决果断的人物。而姚绝与之齐名,竟将备徂前线大好的局势给断送了。 叶晨还在感慨大局,景冲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是一个坏消息。虞卿兰和虞婷,到霞城之后,直接被打入大牢关起来了,陈情什么的,还没开始就已结束。消息特别强调了,羁押二女的地方,是地字号大牢,被打入地牢一事,让叶晨十分诧异。按理,皇亲国戚犯了国法,不论罪责轻重,都应打入天牢关押。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虞婷不再享有彖国的公主身份,同时,也是对叶晨身份和处境的侧面体现。 “叶晨有个不情之请,请阁老成全!”事态的发展,让叶晨猝不及防,要受罪也是自己担,连累了两位娇妻,叶晨心如滴血。 景冲点了点头,似是认可了也叶晨的请求。叶晨续到:“现在我就动身回国,阿喆的事,拜托阁老成全,务必将其救下。我这次回去,有没有命再见阁老,就仰仗阁老对我国太子救援的结果了。” “糊涂!如今彖王震怒,是因你妄自尊大,自视劳苦功高,轻慢了他。不如你写个醒罪文,老夫再为你开解几句,简国写个国书给彖君,看看结果,再行其便。若彖君受小人蛊惑,一心要杀你,此时你就这么回去,不明不白死了,最多也就是个匹夫之勇,加上阿月,你如何对得起这些将一生交付于你的人。再者,君王之道,一旦动了杀心,死你一个,事情就可以解决的话,老夫今日亲送你离开中霄。” 堂外的雪,还是那么随意的飘落着,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叶晨则陷入了沉思。虞卿兰为彖国在外交方面的贡献,可谓无出其右。虞婷的身份先不说,虞昊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尚下得如此狠手,近同于路边捡来的叶晨,舍用的价值,也不会比一件器物好到哪里。景冲的提醒,叶晨更加紧张了,蒲沣、胡砥、弟子规一众与自己经历过刀山火海的人,兵部许多支持自己的将官,合萨及朝廷各部在新政中栽培提拔起来的年轻官员。朝廷要是想抓些与“叶派”有染的图谋不轨者出来,必将造就无数的冤魂。 叶晨仿佛能够预见,彖国意气风发的崛起,可能很快就会戛然而止,虞昊到底怎么了?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第169章 忍辱偷生 最近叶晨一直有些消沉,但今日,无疑是最为消沉的一天,有人给了用十分隐晦的方式,给叶晨留了封信。信中的内容太过令人震惊,让人不知所措。叶晨不愿向简国核实这件事的真假,因为这个消息也可能是简国使的离间之计。此时如果妄动,反而会让许多兄弟更加被动,也会让自己堪忧的处境更加复杂。 叶晨的心,比外面的天气还要糟糕,那股凛冽的寒冷挥之不去,张牙舞爪。叶晨就像一个长了翅膀且习惯了飞翔的人,突然被打断了全身的骨头,然后扔在烂泥里一样无助。今天收到消息如果是真的,也就是说,叶晨瞬间沦为了市井间游手好闲的泼皮,外加一张无业游民的标签。这还是比较好的情况,如果身处彖国,还会多出一个钦犯的标签。 叶晨始终不敢相信,彖国就这样简单粗暴的抛弃了自己,不相信,又能怎样。花府中,叶崇看出了徒儿的失落,却懒得开解,甚至懒得问一下发生了什么。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个年轻人还缺些历练,或许这就上天给予的绝佳机会。挺得过去,就是人中之龙,捱不到头的话,从一开始,就不是金刚之器,面对人生一路的摔打和挫折,只会坏掉,终究逃不脱敝履的命运。 数日后,天已放晴,叶晨摇摇晃晃的走出花府。近几日,叶晨一顿饭可以从中午吃到晚饭,还可以从晚饭吃到夜里,无酒不欢,顿顿慢饮,每饮必醉。 看着自暴自弃的爱徒,叶崇告知要到彖国走一趟的计划,没有收到叶晨任何表态。花嵘月见叶晨嗜酒无度,忍不住又说了几句。叶晨最近浑浑噩噩,心情也不好,花府不让喝酒喝,到外面喝总行了吧。虞喆的事不管了,虞卿兰和虞婷还被下在狱中,也不管了。就连那个醒罪文的事,也抛到九霄云外。叶晨自认对虞昊太过了解,一如景冲所说,死一个叶晨又能解决什么呢? 叶晨终日醉生梦死,花府也不回去了,实在没那个脸。起初林叔还来找过几次,叶晨还能支用些银子。渐渐的林叔也不来找了,叶晨落得个清静自在,整日徘徊于中霄的各色大小酒馆酒楼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晨像滩烂泥似的,在一条巷子外被人发现,接着便被“请”往景府。此时的叶晨,仪容已是一个正宗的乞丐,蓬头垢面,身上散发着刺鼻的味道。确切的说,叶晨连乞丐都不如,乞丐为了博取同情,好歹还有个木棍或者竹杖杵着,吃饭用的破碗总得有一个。而像叶晨这样等死的角色,除了烂泥一般的心,什么都没有。 因为叫不醒,且仪态十分令人厌恶,叶晨被扔到了景府的池塘中,连景府的仆役都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生怕坏了景府的一池碧水。 经过一番猛烈的挣扎,叶晨大口的呼吸着,有几口名副其实的够呛。由于长期的颓废,叶晨的体能严重滑落,差点没胜过景府的池塘。 叶晨费力的爬到池塘边,用力的咳嗽,大口的喘息,怨毒的看着景冲。心中咒骂着,没有死在虞昊的刀下,险些死在景冲的池塘里。 四下已没有白雪皑皑,也不见风雪和冰凌。这春寒料峭时节,叶晨的根本无法控制身体颤抖。 “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你若想听,收拾好了来找我,若没有自行了断的能力,让他们帮你也行。”景冲在岸边俯视着叶晨,话音中透着失望、也透着冷漠。 不到一刻的时间,叶晨换了身干衣服,头发上滴落的池水,身上前前后后湿了大片。从神情看来,像个相对正常的人,至少不太像乞丐。浑身上下,依旧透露着憔悴、单薄、还有病态。这样的身体状态和天气,掉到水里,没死就是奇迹了,生病是必然的。 “说吧,我听着呢。”叶晨声音有些沙哑,显然很长时间不曾开口说话了,虽然已竭力调整气息,叶晨依然颤抖得很厉害,丢人的鼻涕很自然的流下,又自然的吸回,实在吸不住就糟蹋这身朴素棉袍的袖子。 “虞喆帮你救下了,并无大碍,人在南霄将养。”景冲连转身的心情都没有。 “谢阁老。”叶晨并没表现出欣喜若狂,甚至连一丝开心都看不出来。 景冲接道:“彖国兵部,两人革职查办,十多人罚俸降品。”见叶晨没反应,景冲继续说:“你那弟子规的几个正副统领,已全部被彖廷缉拿。” 叶晨早料到这些,就是把整队弟子规解散了,都是预料中的事。估计蒲沣、虞森淼都要受些牵累,轻则过苦日子,重则死无全尸,外加死全家。 “就这些?”叶晨等了一会儿,似乎察觉到虞昊的让步,这种程度的操作,还不算下死手,也就做做样子。 景冲哼了个鼻音,看来对叶晨的某些肯定,还是值得的。“被缉拿的弟子规统领,三人已处斩,没斩的下狱了,生死也就在别人一念间。” 叶晨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只是缓缓的原地坐下,这种消息,人很难站着不动,就能听完。前些日子,叶晨偶然得到的信件,其内容正是景冲现在所说的事情:魏翔、王伟、魏林被处斩的消息。 叶晨一万个不相信,没想到,这个消息从景冲这里得到了证实。叶晨不自觉的抹脸,浑然没有发现止不住的眼泪。叶晨感觉连确认这个消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呆坐原地,就像前段时间每次酒醒之后一样。 景冲又道:“胡砥那个小子,好像很受彖君赏识,应该是代替了你的位置,就算你想回去,估计也回不去了,回不到彖国,回不到从前。” “蒲君夫妇没受什么牵累吧。”叶晨终于表现出一点好奇,会好奇的人,心还没死。 “应该受了些牵连,但不严重,都过去了。”景冲半转过身来,侧目扫了叶晨一眼,若不是景冲派人从中斡旋,蒲沣夫妇可能已经遇害了。 叶晨许久不与人交谈,说话时,口腔的表现有些拙劣。 “你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还是由别人来帮忙?”景冲这次一改往昔老头儿的性格,开门见山。或许是因为,在有些人身上,根本不必浪费时间。 “我应该回去,还是留下?”叶晨难得清醒,看起来并不留恋酒精的麻醉。憔悴的面容,透着惨淡与杀气,回去是为了报仇,留下,同样是为了报仇。叶晨唯一不能确定的,是自己对虞昊,能否下得去手。 景冲的建议是留下,换一种方式,像消失于天龙陆一样的留下。暂时忘掉与彖国有关的一切,然后投身于简国复兴的大业之中。景冲没有给叶晨任何负担,只是让叶晨在景府住下。 叶晨答应了景冲的条件,更名改姓,终日戴着一个遮住上半张脸的面具,成为景府一个籍籍无名的食客,十巳。一个化名而已,叶晨也想过其他名字,但景冲相当坚持,“十巳,就这名。” 再说面具,有了万言斋医字科的努力,景冲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发明家。万言斋医字科不是没有美容整形的实力,而是这项实力被景冲隐藏了。一个特殊的面具,外面看起来有些冷漠,勉强算得上美观。里面却有药石,在阳白、四白、素髎、迎香、地仓等诸多面部穴位放了各类药石,戴上后很不舒服,却能在不知不觉的岁月流逝中,慢慢改变一个人的容貌特征,进而达到持续易容的效果。再加上必须持续服用万言斋医字科的鸭嗓良药,把叶晨的身份改得妥妥。 同意隐姓埋名和易容的原因很简单,如果叶晨敢公开投奔简国,可能会导致更多的人丧命,虞卿兰和虞婷,要么被立即处决,要么就隔三差五要挟一下,叶晨就算真有天大的本事,行事也会蹑手蹑脚,那么简国取用叶晨,便没有了意义。再者,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叶晨难免会接触彖国,假设某个时候,叶晨对彖国以真名相示,便一定是双重打击的时机已至。景冲政烈之名,这些事又怎会看漏。 过了几日,为了掩人耳目,景冲还特意让叶晨上演了一场办密事归来,从正门而入的好戏,叶晨也成功得了个景府客卿的腰牌。从“十巳”客卿独特的举动和待遇来看,应该是个有情有义的实力派神棍,一回来就能住单间,吃独食。估计在外面执行任务时,至少死了三个或者三帮弟兄,因为此卿不大的屋中,专门放了一张供桌,上面有三个牌位,虽不刻名号,却每日晨间上香,糕果供奉不断。真正的恩怨,偶尔会让人察觉到它的存在,更多的时候,应该藏在心里。 花九畹仿佛成了叶晨与自己过去连接的唯一通道,凡事都让叶晨以叶氏风格写个字据,花九畹帮传达一下,反正叶晨消失前,花府还放着叶晨各种信物。与花嵘月的婚事,看来不得景冲首肯,只能无限期后延。让叶晨欣慰的是,程高安然无恙的从彖国逃了出来,到了花府找不着叶晨,在花九畹的疏通下,于万言斋兵科谋了个职。 两支商队因为不在彖国境内的原因,没有遭受太大打击,魏平和魏青松则继续努力经营着,所得一部归龙氏所有,剩下的所得,都妥善保管着,为了表示对叶晨的赤胆忠心,还特意把账册放到花府。叶晨也有拿脾气的时候,花九畹让叶晨给花嵘月写情书的事,叶晨一直没动手,主要是心理上的障碍很难克服。有妇之夫在外另结新欢,还要以情书这种形式维系,实在令人汗颜。而且,虞卿兰和虞婷还在彖国大牢替叶晨受过,想到此节,叶晨哪有心情搞什么浪漫主义。 经过长时间的思想斗争,叶晨也看得开了。虞昊再昏聩,也不是欺负女流的人,虞卿兰和虞婷虽被下了狱,至少性命是保住了,待时机成熟,夫妻终有相会之日。自从叶晨开始酗酒,老怪便没了踪迹,叶晨就是想去彖国救人,也力不从心。叶晨曾想过游说花九畹,但花九畹所处身份太特殊,实在开不了口。老丈人给女婿找别家女人的荒唐事,天底下就没有发生过。 叶晨从此事少了,得空就习练武功,累了就奇思妙想。大多数时候,叶晨所思的事务,还是虞昊交办的粮食问题,只是现在,叶晨想到的每一个好点子,汇报给景冲就行。在彖国提出过的,和没有提出过的,一股脑向简国倾倒。水稻的杂交理论,桑基鱼塘,海洋牧场,大棚理论,无土化种植,季节性作物的产量提升等等。当然,简国没有临海,海洋牧场这个概念,简国可以拿去与冉、彖等国做人情,先有人情,后又交易,列国来来往往,百试不爽。 距景冲定在三月的天下策论,也没多少时间了。策论分为几个大项,分别是“大统分立”,“抑商政解”,“民与至民”,“豪强制用”四个方面。这几个课题,每一个伸展开来,都是国策的基石,因为战乱和天灾等关系,这种规模的策论,可算是列国久违的政治论坛。景冲选在这个时间点,和平友好的召集列国政要坐下来谈一谈,是十分明智的举动。列国间不断升温的摩擦,还有简离两国拼命的互相伤害,致使两国经济情况惨不忍睹,列国均受波及,对于民生来说,更是巨大的灾难。 简国的号召得到了列国积极的响应,这只能说明,列国都扛不住了,借坡下驴,面子也挣了,仗也不打了。好好发展经济,好好关注民生。对,养好了伤再说。 第170章 另起炉灶 万言斋,列国最顶尖的社会科学研究中心,也是一所名副其实的哲学殿堂。这当然是叶晨个人的认知,对于天下的文人,这里是天下学问汇集升华的地方,也可以视作一些新思想的发源地。 距离策论的时间点只剩几日时间,彖国的使者已早早到达中霄,居然是虞森淼和穆可为,还有马元斋,马元斋参加这种活动,除了学习之外,不知能分享些什么。有这几位到场,景冲断然不会同意叶晨出现在万言斋,更不会让叶晨与彖国的人有任何接触。 策论的四个主要议题中,景冲连续多日与叶晨辩证,获得了不少启发,彖国的新政在简国以另外一种方式萌芽。叶晨努力分享着自己的哲学见闻,希望能有效刷新万言斋的世界观、价值观、方法论的学说。叶晨欠缺的哲学功力,在简国众多的学者的共同努力下,总结出许多中土的词汇,诸如抽象性、反思性、普遍性,更引出了一个课题:人和世界的关系。 这个课题的存在,直击封建社会的统治与被统治关系,引发了一股不小的头脑风暴,而叶晨,则像这个风暴力量的源泉,任何一个即将沉静下来的元素,都能从这里获得重新旋转的能量。 “十巳”这个名字,像一颗天外飞来的陨石,不偏不倚的砸在万言斋中央。叶晨引起震动不小,但这场震动仅限于简国,不管是横空出世的十巳先生,还是彖国逃亡者叶晨,至少现在,景冲不想让列国染指这样的人才。如果某天叶晨像离开彖国一样,要离开简国,景冲会毫不犹豫的除掉叶晨,包括与之关系密切的人。 这一日,景冲正与叶晨论“民与至民”。显然几天前的“豪强制用”课题,景冲得到了不少启发,也认识到“恐怖主义”对一个政权的危害。叶晨正说得兴起,花九畹来了,叶晨对这位潜入离生门卧底多年的未来岳父是打心眼儿里尊敬,忙起身见礼。可怜叶晨一脸谦恭,花九畹一把掐住叶晨的脖子,叶晨疾退,脚下被一绊,摔倒在地。花九畹仍然死死卡着叶晨的脖子,景冲连忙相问,却被花九畹瞪了一眼。 “请阁老回避一下,我有话和他说。”花九畹一脸正色,景冲劝了两句,居然出堂去了。 这套简单的擒拿手法,若换了别人使来,叶晨是不会轻易让人得逞的。就算是花九畹,若要钳住叶晨,十几合的来去恐怕少不了。叶晨没想到花九畹莫名其妙突然发难,也不愿向花嵘月的父亲出手,于是一招便被制住了。 花九畹松手后,叶晨滚爬起来,衣冠也不去整理,依旧拘揖道:“叶晨若做错事情,还请伯伯海涵,能改则改,不能改的愿一力承担罪责,请伯伯明示。” 花九畹意味深长的看了叶晨一眼,叶晨心中发怵,有些事是覆水难收,哪能说改就改,自己与花嵘月的卿卿我我儿女情长,难不成后半生自己改练葵花宝典不成。 “其他的不说了,今天你要不把信写好,我便让你生不如死。”花九畹说的信,自然是要交给花嵘月的情书了。 叶晨心想这父女两人,不愧是获得“三花”名号的人,行事风格独特,让人摸不着头脑。叶晨依旧没有心情写什么情书,但花九畹抖了些料之后,叶晨竟然出色的完成了任务,而且保证今后会持续更新,只要命在,绝不断更,直到可以用本来面目示人。 前些日子,花九畹便提醒过叶晨此事,叶晨当时并不在意。今日听花九畹说了内幕,叶晨心中十分感动,也十分感激。当日因喝酒的口角,叶晨愤然离开花府,这酒一喝就是几个月,当时正是隆冬,叶晨没被冻死,是因为始终被人照顾着。 自叶晨离开花府,起初的时候,林叔每天都远远跟着醉鬼,叶晨没有银子时,总能莫名发现林叔的存在。花府诸事繁杂,若不是花嵘月所托,林叔哪有这闲工夫。一段时间之后,林叔忙于打理府中事务,叶崇又照拂了这个劣徒一段时间。之后叶崇突然消失,再往后的时间,都是花嵘月暗中照顾着叶晨。每一次醉卧街头,每一次无意识的霸王餐后的结账,每一次蹭吃蹭喝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每一个雪夜。今年的冬天,花府临时采购了好几次被褥和冬衣,叶晨每一次醉醒,都以为是中霄民风淳善,属于太过自我的想当然了。 花嵘月并没有计较叶晨的过失,而是换一种方式输出自己的情感,就是叶晨平时不太喜欢说的那个字,用那个字将叶晨引回正途,也正因为那个字,花嵘月坚信,叶晨总有一天,会回复以前顶天立地的样子,甚至更加英武。 叶晨酗酒期间,花嵘月便消瘦了许多,叶晨从中霄消失之后,花嵘月的消瘦更加严重,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相思成灾。花九畹看在眼里,是痛在心里,随着花嵘月越来越虚弱,是以花九畹也顾不得那许多,叶晨要是不配合,就用尽一切办法,让这小子多吃些苦头也在所不惜。 其实花九畹也想过,叶晨不合适的话,换一个能疼爱自己女儿的良俊子弟,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自己交游甚广,看得入眼青年才俊还是有的。而从始至终,花嵘月却表现出唯此君不嫁的态势,这与花嵘月的母亲,顽固得一模一样。好在叶晨还算识相,花九畹并没有太费周章。 策论如期进行,叶晨则留在景府,为了防止“十巳”此人的具体信息泄露,在策论进行的这段时间里,叶晨可以接触的人,除了花九畹,就剩到小院来盯梢的几个龙尉,其他人等一律不许接触,据说是“十巳”之名已经传了出去,有个别势力为了打击简国,要对十巳进行刺杀。几个龙尉是景冲特意安排的,功夫不差,服侍还算周到。叶晨穷途末路,现在寄人篱下,苟安于简国,至少胜过回彖国枉死。 叶晨不定期的写信给花嵘月,有一个可以说真心话的对象,这让叶晨的感觉好了许多,与花九畹仿佛也更熟络了。几次闲聊之中,花九畹终于透露,彖国对叶晨下了死手,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彖国一些大点的城池,还能见到叶晨和叶崇的缉拿榜文。简国的形势也不太乐观,策论进行得如火如荼,景冲的和平倡议进程,却举步维艰。因为叶晨最后消失在简国,彖简的关系也不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稳固。虞昊和那支要除叶晨而后快的力量,都不是傻子,叶晨没出现在策论现场,并不代表那些令人耳目一新的言论和见解,不会引发别人的联想。 持续服用鸭嗓良药,叶晨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变化着。声音难听点也就算了,就是喉咙痒得厉害。叶晨可能再也唱不出令人心动的嗓音,但为了活下去,这份割舍,并不算刻骨铭心。无论嗓音如何变化,叶晨的谈吐并不受到什么影响,在相对险恶的环境中,叶晨自身各方面的实力,还有些不错的收获。 与花九畹逐渐深入的沟通,叶晨得以一窥花府的过往。花嵘月母亲的性命,竟然是花九畹为了通过离生门重重考验,在绝境之中亲手了结,花九畹的理由很简单,“为了国家。”这是花九畹的原话,但叶晨看得出,为国是大义,也是借口,为了夫妻俩最珍视的女儿,才是花九畹不变的心。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大家心里清楚就行。 花九畹人生的过往和某些轨迹,或许与自己有着太多宿命中的相似。逐渐地,叶晨发现,花九畹执行完自己的卧底任务之后,与景冲的关系,似乎有着无法回避的间隙。上次逼叶晨写情书时,生硬的让景冲回避,就是叶晨产生这个猜想的动因。 叶晨若隐若现的感受到,现在为简国效力,好像是一场十分契合的正中下怀,而自己,就是那颗一直被一方高效利用,被另一方拼命算计的棋子。至于景冲这位执棋的大师,始终是那么的高高在上,泰然自若。 策论为列国带来了短暂的和平,但策论过后,叶晨丝毫没有从简国感受到一丝平静,依旧是那样的纷乱与喧嚣。 天齐兵栈划入了简国的正规军序列,北霄的失陷,让这支曾经睥睨天下军伍,在力量和士气方面,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詹天齐亲率领大军,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收复北霄之战。离国坚守北霄,任凭詹天齐整日觅战,百般挑衅辱骂,全不理会。离国的坚守战术执行得很彻底,就等简国攻城。简国两线作战,詹天齐并不具备优势兵力,北霄坚固的城防,则化解了天齐军战力方面的优势,南北两线同时陷入胶着。 列国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没有得到多少缓解,简国与彖国若即若离的关系,想骗过列国精英们精通合纵连横的头脑,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容国一直计划拉拢冉国,一起对彖国展开一场南北分进的作战,这个计划在策论期间,景冲安排的多次大小酒宴中得到了验证,不论战果如何,大败于洗马的耻辱,成为了容国心上最敏感的伤疤。冉国则大拿好处,享受着离、简、彖、容四个国家为了争取这支助力而提供的各种好处。最西北的恒国,看似人畜无害,其实一直与简国保持着特殊的利益关系,恒国养精蓄锐多年,只要时机相对成熟,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向自己的猎物发动致命一击。 在景冲的授意下,叶晨终于能以本来面目见一见自己的人,魏平和魏青松。魏平看起来满面的风霜,经过这几年的洗礼,叶晨觉其目光如炬;魏青松个头又长一截,不再似以前猴一般上窜下跳,对叶晨表现出更多的敬重,言行也规矩多了。魏翔几人遇害之事,几人各自悲愤,无不咬牙切齿,只是现下势单力孤,所有复仇的念头,都必须压下,从长计议。 商队得到了龙氏更多的支持,也是简国朝廷暗中的赋能。景冲也注意到经济战的强大威力,目标改成了离国和彖国。离国是简国的宿敌,所以很好理解,彖国,则被视为离国之外,简国最大的潜在威胁。向彖国动手,叶晨也十分乐意,只是不能照搬之前的方法,因为那套战术,虞昊比叶晨还清楚,叶晨需要做得更加隐晦,且摊牌的时候,对彖国经济的破坏,更具突然性和破坏力,至于人民可能会承受的痛苦,这笔帐就算在虞昊头上,至少勉强说得过去。 商队获得简国大量支持与培养,龙氏更是不断在投入上加码,给人一种简国穷得只剩下钱的错觉。从这一点看来,景冲对叶晨的认可还是很值当的。遭受了彖国的打击之后,商队的生意受到很大影响,假以时日,商队仍然是不错的生财之道。商队的坚决拥护,让叶晨增加了两个获取消息的通道,也让叶晨在无边的失落中,找回一点点存在感。叶晨手头资金充裕了些,人情世故的走动才能有效开展。 再三的要求之下,叶晨获得了自由出入万言斋各科的权利,此地的藏书无论门类还是数量,都不是一叶方寸可以比拟的。叶晨最感兴趣的,自然是威虎堂巨大的沙盘,和许多列国地理信息。医字一科则躲得远远的,要是不小心被花福林或者谁认出来,将严重影响叶晨和景冲的约法三章。 有了叶晨的歉意和甜言蜜语,花嵘月的状况好了很多,花九畹对叶晨的认可也有所增色。叶晨每日往返于景府和万言斋,偶尔与花九畹小酌。这位在离生门卧底多年的悲情大侠,似乎与景冲一样,从叶晨的策论中,找到了欣赏叶晨的理由,“天下必须一统!” 第171章 乾坤黑白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这一日,叶晨写好了“情书”,交给花九畹,顺便与之畅谈江湖。花九畹一句话,瞬间让叶晨心情纷乱,沮丧不已。为了哄一哄这个傻孩子,花九畹信誓旦旦的向一个后生,表达了愿意极力照拂的意愿。何云峰死前,给了叶晨两粒棋子,这两颗棋子,叶晨只当是为了防止撕票,前往璞城要回虞婷的信物。事过之后,也就当作何云峰的遗物,偶尔缅怀一下,以感备徂柳暗花明之德,两枚棋子放在花府就一直没动过。花九畹今日将棋子带了过来,取出让叶晨细看。黑子墨透,白子温润,似乎比普通围棋子略阔几分,非金非玉,也没有十分特别之处。 在花九畹的提示下,叶晨将两子,至于园中石桌之上,下午日光强盛,贴近绕子看了几圈,在一个特殊的角度下,子内微现字迹,乃是一“阴”一“阳”,拾子对于阳光下,只有素静通透,一无特殊痕迹可见,叶晨心中赞叹,不知何方高人所制。花九畹特意把棋子带来,又当面相借,叶晨不明就里,顺口便答应了,也不知花九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简国组织的策论已经过去,策论的一些可行性政策还有待论证和实践。对于万言斋来说,内部的策论只是开始。 “抑商政解”的核心内容,已发生颠覆性的转变。该课题的策论,变为倡导和扶持商业行为的发生,商业行为的持续发生,可以有效维系经济运转的活力,有了经济活力,才能实现国家财政的良性运转。这是一套完整的循环体系,国家财政的良性运转,可以转化为备战的军器,军队作战的粮草,以及道路交通、水利、灾害应对、科学技术、外交等方面的实力。这些实力,叶晨将其概括为综合国力,往虚的说,这就是一个国家实力的体现,往实处说,这是一个国家强盛起来,或者衰败下去的风向标。 所以,抑商的课题,其实是一个地道的经济课题。季国的消亡有许多因素,几乎所有的因素,都与经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简国不是没有经济问题,而是问题没有严重到影响国家运转的程度。于是景冲借抑商二字,掩护简国经济动作的探索和革新。 叶晨的时代,所有人都见识过资本寡头的厉害。资本与权力一样,本身就具有自肥和野蛮生长的基因,他们控制舆论,影响价值观导向,满口礼教和仁义,做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损人利己之事。“两脚羊”和“韭菜”这两个词,便是最生动的描述。叶晨也是幸运的,生活在中土那个时代最公义的国家。简国是幸运的,得到了叶晨见识的启发,只要不突破获取剩余价值的零界,那么这个动作,就可以定义为拉动经济的正向行为。 景冲最认可叶晨的地方,是叶晨对“大统分立”的观点。“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句《三国演义》的开场白,历经无数的岁月,没有任何人能否定它的客观性。反过来说,历史中的所有角色,都在肯定着这段话,在这段话中,谁都不是唯一,也从未出现例外。自天龙大帝一统四方,设天龙历法,分分合合已然八百余年。所谓天无二日,人民始终在不停的适应不同的统治集团,有的人一生,便要经历许多次这样的变故。以甄国为例,在短短的几年间,便有甄、容、彖三个国家进行过统治,三套不同的赋税体系。若不是彖国统治之后施行与民休养之策,甄国那片土地上的人民,乃至每一户家庭,每一个个人所谓的价值,都将在历史进程中被碾得粉碎。 天龙陆分裂得太久了,除了所有政权还在沿用的天龙历法外,这个世界所有的族类,都在自我内耗。简国和离国的区别,也就一个称号和不多的地域风俗有些区别,列国所有子民的祖先,回到八百多年前,都是天龙国治下,其乐融融,互相协作,互相爱护。 一个统一的国家,可以避免很多不该发生的事,比如离生门这种组织的存在,列国无休无止的相互攻伐掠夺,北铁郡的彖奴,等等,也包括花嵘月的丧母之痛、与叶晨一样颠沛流离的芸芸众生。 几日之后,花九畹又至,这一次是让叶晨跟着,去见两个熟人。一路还挺神秘,绕了中霄的几条街巷,然后出城,过了一片林子,又转到一处山岗,前方大石上,两个游侠穿着的人,一站一坐。看见花九畹和叶晨的到来,两人跳下大石。定睛细看,一人是程高,另一人不认识。 花九畹将两枚棋子还给叶晨,也不与两人打招呼,自己到远处大石那边去了。叶晨收了棋子走近,程高主动打了个招呼:“别来无恙,程高先恭喜了。” 一听此话,叶晨差点没把自己笑死。飞黄腾达的时候不来恭喜,现在自己倒了大霉,见面就被人恭喜,按理说,程高并不是情商没有下限的人。叶晨强压心头不悦,正色道:“万言斋的差事还行吧。”不等对方回话,接着又问道:“今日相见,不知所为何事?” 另外一人冲叶晨一拱手:“在下金无海,见过叶先生。” “金先生有礼,不知今日相约,有何见教?”叶晨拱拱手,表面上还算客气,不知这位金先生是不是也要“恭喜”一下自己。成为彖国的头号通缉犯不说,最需要自己保护的人,还被别人关了大牢,现在犹如丧家之犬。莫说仕途,就是想后半生活得平坦滋润些,都得从长计议。 金无海似乎看出了叶晨的不悦,忙陪了个罪:“先前听闻先生得了‘阴阳子’,我等还以为并非何先生相传,是以花了些时间应证此事。今日方与先生相约,只因事关重大,还望海涵。个中缘由,请容在下稍后解释,叶先生可否先回答在下两个问题。” 金无海还算有礼,叶晨没有明说,只是将手抬了抬,示意对方请讲。金无海也不啰嗦,开口道:“叶先生的策论,在下有幸听过几段,天下必须一统。那么请问先生,当今列国,谁最有一统天下的实力,或者说先生最看好的是谁家? ” 来人的身份不明,但很显然,若是不答,极有可能错过些什么,于是叶晨到:“本来我觉得彖国很有希望,可是虞昊老迈昏聩,自残肱骨。按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简国的条件最为完美。” “先生不觉得离国也很有实力吗?”金无海接着又问,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这种问题,叶晨不用思考都能答上来,随兴一笑道:“若何老先生不去,再有十到二十年的时间,离国问鼎天下,是一定的。但是,何老先生去了,虽然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成功压制了离生门,也从简离相争的态势上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但离国哪里还有人继承他的宏图大计。简国比起离国,强的不仅是一个万言斋,也不是一个天齐军,而是简国朝廷一直坚定奉行的战略,若不是近些年国内变乱,君权更替频繁,列国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比起金无海来,程高与叶晨可熟得多,见叶晨话匣子开了,便不再说话,两人比试武功的时候,是有来有往,若是舌辩,行军打仗之外的话题,程高一次都没胜过。程高不语,金无海道:“素闻彖国叶晨来自中土,胸中包罗万有,可救黎民,可屠奸恶,上有治世之道,下有军争之学,且悲天悯人,率性淳直。今日先生既然赏脸前来,金某厚颜请先生再说一说,容国和冉国为何入不了先生的眼?”此为金无海第三个问题,叶晨本想不答,此时又扯上了容国和冉国,对方并不是真心要问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对第二个问题的一种确定,为什么不看好离国,或者再换一个角度,为什么看好简国。 金无海把叶晨夸到了天上,若叶晨还是彖国的红人,就凭这几句夸赞,叶晨与之必有一番畅饮,从此常来常往,岂不痛快。但叶晨现在没落了,也变得更加势利和小心起来,无事献殷勤的人,肯定有企图。对于第三个问题,叶晨本来是想说一说的,想到企图一节,干脆作罢,在弄清楚对方的真实意图之前,自己心中的是非善恶,还是少提为妙,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反问到:“金先生谬赞了,只是不知先生的素闻,是听什么人说的,望请见教。” 叶晨这么一说,金无海有一点诧异,自己没有表明身份,连续的问一些探人底细的问题,确实会招人不悦。这种性质的交谈,赔礼并不解决问题,于是道:“江湖上听来一些,也有左相与兄弟们说的。叶先生于彖国,先有永安道六人烧粮,迟滞了冉国大军,到彖都修整一段时间之后,一招回马枪多点开花,不但收复了彖国丢掉的郡县,更主动出击占了冉国近阳,同时利用简国、龙氏、离生门这些力量,使冉国不敢轻动,为彖国稳住了阵脚。” 金无海所说的“左相”,这普天之下,除了何云峰还能是谁,至于“兄弟们”,明显少不了程高。永安道一役的事情,说得还算细致,既然对方肯表明身份,不论真假,交谈就还可以继续下去。 叶晨谦逊了两句,金无海接着道:“胜了冉国之后,先生又以假途灭虢之计一战封神,为彖国收复了失去多年的大片土地,更是大破季国龙牙军。这些都令左相很是佩服,不过左相最佩服的,是先生以弱彖之力,胜了实力强许多的季国。”叶晨听金无海,左一个左相,右一个先生,说得诚挚,身份或许没多大问题,对方的目的,只能继续听他说了,也不知自己会不会犯“闻誉喜,闻过怒”的毛病,而被人诱入瓮中。 第172章 约法三章 金无海接着说了许多,都是叶晨在历次事件或变故中的惊人之举。叶晨心中细品,有些事自己向程高说过,有些事则基本未对人提起过,若非共同参与经历之人,金无海又怎会知道相对内幕的一些细节。其中包括叶晨两上九鼎峰之事,也有营救蒲沣的天灯事件,甚至还有锦浩宫破门焚山事件。叶晨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惊讶,心中不断爆发的疑问,被不断的压下,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是到何云峰墓前,好好磕上三个响头,以示崇拜和仰慕。自己要是有这么手眼通天的能力,几位兄长的大仇,早就报了。 金无海说完,几人无话,似僵在那里一般,想来是各自心中盘算多多。又过了一会儿,金无海向叶晨说了些空洞的宏图远志,听起来是那么的飘渺。叶晨只觉无趣,转身便走。 “先生留步”金无海唤了一句。叶晨偏着半个头,既然相留,对方肯定还有话要说,只是叶晨今日已没什么兴趣再留在此处,本来有很多话想和程高聊一聊,今日程高的出现,将叶晨所有与之聊天的兴致,吹得无影无踪。 正踌躇间,怎料金无海和程高两人,于后单膝便拜。“金无海参见左相!”“程高参见左相!”叶晨赶紧四顾,见鬼一般,气氛顿时诡异起来。当日何云峰死得透透,就是拉到中土也抢救不回来,这两位该不会真的看见什么灵异事件了吧,这青天白日的。 金无海接着道:“叶先生既得左相所付两仪子,便是十一士之首脑,值此乱世,当为天下黎民廓清寰宇,以顺天道,望左相勿辞辛劳,不惧艰险,以苍生为念,我等必全力相佐,以全天地之仁。” 叶晨被这一拜搞得七荤八素,金无海这番话更是让自己内分泌紊乱。赫然想起何云峰临死前说的一句话:‘有朝一日,这局棋若是落在你的手里,可别糟蹋了老夫的一番美意。’ 这两颗棋子,看来并不是领人的“凭据”那么简单,或许跟本就与领人无关。当时搭救虞婷心切,居然忽视了这两枚棋子的重大作用。 至于“左相”,完全是叶晨想多了。何云峰生前为离国左相,下面的人这么叫惯了,既然叶晨接下了何云峰的两仪子,持续这个称呼又何妨,反正叶晨不会和离国合作什么,离国也不会承认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首辅重臣。继续听来,金无海乃是十一士中骨干,一番叙谈,叶晨的头脑从刚才的七荤八素,升级为八荤九素。 叶晨对何云峰的佩服,这次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了,此时若身在何云峰坟冢之侧,叶晨一定会在老何的碑上,大大的写一个“服”。 虽身为一国首辅,何云峰对国家的理解却完全不同。十一士这个组织,从创立的时候,便只有一个目的,成就天龙陆一统之大业。为了平定天下,十一士的做派可能会与很多人的道德观、价值观发生强烈的冲突,何云峰可不在乎这些,因为他坚信自己的方向正确。换种说法,如果某天何云峰觉得简国已经足够强大,那么他立即会让整个组织为简国出力,就算大张旗鼓投效于简国,估计也是有可能的。 后面的交谈中,叶晨印证了一些之前对离生门的猜测,以特殊的方式形成一个隐形政权,得到天下一部分人的认可之后立国,这样的力量,专门针对腐朽的统治集团。因其存在的特殊形式,在斗争中可以有效的规避不必要的正面冲突,同时也能最大程度的减少斗争对社会的破坏。 金无海既然亮明了身份和意图,叶晨也随和起来,按理说,叶晨或许真会成为这些人的首脑,双方应该坦诚相待,无奈时间太短,叶晨对这个组织几无了解,运行更是毫无头绪。作为景府的门客,叶晨始终是被人盯着的,景冲曾花了很多精力在叶晨身上,希望这个人能为简国所用,但叶晨出现的方式和时机,似乎很难让人不产生些想法,景冲就更不可能例外了。 接着,金无海恭恭敬敬的交了一个袋子给叶晨,里面分为两只袋子,听来都是棋子,不用多想,自然是一袋黑子,一袋白子。这些棋子就是十一士组织中彼此识别身份的信物,叶晨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要壮大组织,下线还要叶晨自己去发展。并且,这两个家伙似乎没给自己任何拒绝的空间。 叶晨心中五味杂陈,既有狂喜,又有无奈,索性约法三章。对方若允,便暂时代一代这个“左相”的称呼,对方若不肯答应,一拍两散最好,若处置不妥,则又是天大的麻烦。 接着,叶晨提出三事。其一,可以暂代十一士的头头,待有能者居之;其二,自己没钱,粮饷和运作成本管不了,这方面的一切事务,现在都无法介入,也不能负责;其三,除了烂命一条,叶晨无法对十一士不良运营结果再承担任何责任,但自己一定尽力推动老何同志的思想。 除此之外,叶晨还请两人给自己保守一个小秘密,那就是自己发声澄清之前,自己的身份是“十巳”,该组织的所有行为,与那个叫叶晨的家伙,丝毫没有关联。这一点,当然是特地为彖国准备的,虞昊什么时候把虞卿兰和虞婷杀了,叶晨干脆殉情还爽快些。 一如叶晨所感,对方今天约见,就没打算给叶晨拒绝的空间。大义当头,还不提条件,就算是一只正直的猫猫狗狗,今天也能带领着这群侠义人士,去廓清寰宇,去以顺天道。 临别之时,叶晨与程高叙谈了几句,是关于程高离开彖国的一些信息,这个结放在叶晨心中已经有些时日了。彖廷对于叶派,下手可是一点不留情面,魏翔、王伟、魏林,这三人不但被处斩,更将头颅悬于霞城西门,示众了七日之久,叶晨不免悲恸惨然,实在没想到,程高这里问来的,也是相同的描述。 如果程高的描述与叶晨之前所闻还有些许出入,那就是,程高的说辞更加可信。彖国内部清剿开始后,程高便预感到些什么,与几位队员隐匿了起来。仗得武功不错,又有外援可用,程高本来组织了一次针对弟子规几位统领的营救,只是去晚了半日。程高率人奔赴霞城之时,彖廷并非像处决普通囚犯一样,午时三刻行刑。那日是二十六,一大早,天才亮就动手了。也就是说,程高带人赶到霞城的时候,人已经没了,身首异处。 说起此事,程高也不甚叹息,三位统领的能耐和为人,都是不可多得的良才。看程高比自己还悲痛,叶晨随口打趣道:“他日我若重建弟子规,你替我执掌一两营如何?” 程高莞尔:“好说,你要建上几十营,我便执掌个十营八营的。” 看看时候不早,叶晨返回中霄还有些路程,相互确定了联络方式之后,这次会面就这么结束了,大家各奔东西。 叶晨心中不时咒骂几句,十巳,景冲老鬼这个让叶晨遁迹于江湖的名字,怎么念起来,感觉都能与十一士扯上关系,明明觉得有问题,又说不出问题在哪里。 返回中霄无话,几日后。叶晨将两袋棋子研究了个透彻,确实是两袋棋子,棋子与叶晨手中的两枚一样,有些棋子里面的字,叶晨根本不认识。或许真如金无海所说,十一士之中,只以兄弟相称,不分高下,遇事能者当之,上下戮力同心。用叶晨的话说,完全是天国一般的职场,大家都有共同的目标,不发薪水也有人干活,甚至牺牲性命,这难道就是“义”的威力。 再次见到花九畹之后,叶晨将所有的好奇,一一请教,除了叶崇之外,再也没有一位长辈,这么愿意同叶晨交心。 花九畹早就知道十一士的存在,何云峰临死之前,将两仪子托付给叶晨,花九畹看得清清楚楚。何云峰的行为,只能说明他对叶晨有着莫名的笃信,这个年轻人身上,何云峰一定找到了自己最认同的东西。 或许很多时候,花九畹对叶晨总是很给面子,便与此有关。天龙陆虽大,何云峰都心甘情愿为其“背书”的人,还真没几个。 花九畹潜伏离生门期间,不敢说能够看透何云峰,但比起天下之人,对何云峰的了解比其他人立体得多。离生门建立的初衷,是协助离国称雄大陆,然后统一天下,终结这个纷乱了几百年的乱世。后来朱武朱文兄弟身上发生了令人难以揣测的变化,离生门也越行越偏。何云峰很早便发现了这些变化,多次尝试暗中导正这些错误,却总是事与愿违,于是创立了十一士,这个渗透于离生门和列国之中的组织。随着时间的推移,何云峰越发老迈,生平夙愿已经难以亲手实现,便急于物色一位能承志向之人。机缘巧合之下,这份夙愿,传到了叶晨的手中。 花九畹继续给叶晨分析着:“这个能承志向之人,便十分难以寻觅。要有胸怀天下的悲悯之心,又要有惩恶扬善所必须的杀伐决断之力,文需能立策用政,武要可沙场决胜。仅此四项,便万中无一。天龙陆有点名头的人,似乎你都有接触一二,除了虞昊,似乎没人说你的不是。又曾封侯拜将风光无限,虽金山银海,不掩本心,纵声色犬马,不失真意,一如赤子之心,只此一项,便又是万万中无一。”剩下的话花九畹忍下了:‘我替何老鬼猜的,天知道他看中你什么。老鬼死的时候,我也在场,说不定,就是因为你离他最近。’ 说到这里,叶晨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了。花九畹很照拂这个年轻人,也是看中叶晨身上许多淳善,若非如此,未得到这个手眼通天之人的认可,就敢与其女过度亲密之人,便有八条十条性命也白搭。其实花九畹的分析还漏掉了很关键的一点,叶晨任用的人,打破了时代铁幕的阶层,这一点或许连叶晨自己都没意识到。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人才的战场上,叶晨已经比别人占了太多的优势。 何云峰最赏识叶晨的地方,便是叶晨带兵绕过东平关之后,拿下顾城前后的表现。敢出奇兵夺城,又能制胜用巧,在不利的情况下,还能屈能伸。当然叶晨夺占顾城之后安民所用的政令,也是一大亮点。在这个基本以抄掠为战争目的的大环境下,无论进退,叶晨都没有伤害顾城百姓的利益。相反,叶晨退兵跑路之后,离国部队又重新驻扎于顾城,比这些彖国来的侵略者,原先统治集团的表现,反而逊色了几分。 如果这些都还不足以让叶晨获得最终的认可,那么醉鼎庄的情况,应该能让叶晨得到一个确定的及格分数。何云峰当时穷途末路,只有叶晨以心待之,似乎丝毫不惧怕别人的嘲笑,也不顾什么自身利弊,两人间的态势一如备徂弈棋般简单自然,拳拳赤子之心尽露。 何云峰麾下,有一个组织,名为“十一士”。或许这个组织一开始是由十一人组成,但到了现在,这些细节已经被何云峰带走了,旁人能揣测的部分,大概只能停留在“士为知己者死”这方面。不管叫什么名字,这个组织都是何云峰耗费毕生心血组织的力量,只有离君邢任,和很少的人这股力量的存在。何云峰一直隐秘行事,具体的人员与规模,别说离生门的人,邢任也搞不清具体的情况。这支力量从创建的那天起,便仅听命于何云峰,由于这个组织太过飘渺,又无争于江湖,天下的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 “十一士”这个组织,有两件信物,一为“四象盘”,一为“两仪子”金汤镇一役,何云峰临死前交给叶晨的东西,正是两仪子。而四象盘,何云峰与朱武剧烈战斗中,已经坏掉,叶晨特意安排人到醉鼎庄找了回来,连同何云峰的尸身,一起葬在了东平关北山。 今日花九畹的话仿佛特别愿意说,直到今日,叶晨才明白过来许多事情。当日九鼎峰一战,叶晨与花嵘月落到峰下,平平安安的共处了那么多天而不被人打扰,原来事出有因。而赵扩身死,则是简国君臣间清算的一份孽债。 第173章 举头望月 当年花九畹受命埋伏于离生门,起初一切还算顺利。然而在离国持续的渗透与反渗透的行动中,简王赵炎在错误的节点介入,还做了一个重大且错误的判断,险些让整个计划失控,乃至功亏一篑。为了避免更多同袍的牺牲,和计划得以继续执行,花九畹临机而决,万般无奈下只得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 事后赵炎自知有愧,但国为大,便向花九畹允诺,自己退位之后,愿以性命相偿,任凭花九畹处置,以慰国家枉死的忠魂。大义面前,花九畹选择了包容。况且花嵘月年纪尚小,这可是夫妻俩唯一的至宝,只要花嵘月幸福的活着,亡妻亦能含笑九泉。花九畹一笑泯恩仇,坚持着原来的埋伏计划,许多次离国与简国的博弈中,都暗助简国得势。 不料多年之后,赵炎突然被胡忠贤串通离生门毒死。赵炎一死,本来这节恩怨便过去了。而赵炎死前,一直觉得有愧于花家,便将此事告诉了赵扩。赵扩登位后,觉得父王身为国主,太过意气用事,花九畹竟然敢向君王问罪,是犯上和谋逆的行为,而且父王之死有离生门参与其中,花九畹不但难辞其咎,更有可能是刻意而为。都说人心的猜忌,是一个可怕魔鬼,因为一旦种下了种子,便很难清除,毒花恶果迟来早来,人心极难镇住。有多难?要么有神游太虚之能,要么能达涅盘之境,若非如此,这个可怕的魔鬼就会在人感受不到的情况下潜滋暗长,不分日月,不别喜怒,待其开花结果之日,便是杀心与屠刀落下之时。 赵扩身为简国继承人,又恰恰生存在这个纷乱的时代,不由他不去猜忌。赵扩决定等,等待时机成熟,便除掉花九畹,然后灭了花府一门。景冲得知此意后,几番苦谏未果,左右为难之际,便将花九畹的处境如实相告,嘱咐其小心行事。爱妻惨死,花九畹本就难以释怀,常于静处自我劝解,饱受折磨。得到景冲的示警后,花九畹心中的仇怨,终于彻底点燃。从那时起,便赌下花府所有人的性命,管他什么弑君的不忠,杀妻的不义,什么仁义礼智信的教条,花府必须在祥和中存在下去,想打乱这一切的人,杀掉,统统杀掉。 景冲作为简国首辅,向赵扩几次谏言之后,反而受到赵扩的打压和疏远。自古有话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亦有语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景冲心寒至极,虽不认同花九畹杀赵扩,却于促起的变数中,错过了救下赵扩的机会,致使九鼎峰一役,简国再次君位相易。 最终,花九畹利用了胡忠贤的夺权计划,将计就计,于九鼎峰除掉了赵扩,又协助景冲稳住了简国局势。 从花九畹说的这段故事中,叶晨再一次明白了格局的重要性。赵扩与胡忠贤斗得太紧,最终两人都不是赢家。金汤镇三股力量相搏,现在再看,他们都输了,输得一个比一个难看,至少叶晨是这么觉得的。花九畹则有不同的看法,他始终觉得何云峰赢了,而且赢得十分彻底。 对此,叶晨不再争执,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老何厉害不假,但缘何这么厉害的人,江湖上连个像样的名号都没排上?”此言一出,引来花九畹一阵狂笑,笑声中有几分悲凉。 “名号吗?古往今来,多少人累于此物,乐名者,又有几个有好下场的。”中霄近在眼前,花九畹干脆找家酒楼,带这个未来的傻女婿喝两盅,不把他培养得再聪明些,自己的宝贝女儿交给他,终是令人放心不下。 “一叶三花五离生,二渔四猎六指鬼。容国、冉国、甄国,甚至包括已经亡了的季国与聂国,在里面一位人物都没有,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花九畹抬盏饮了一口。 叶晨也跟着饮了一口:“看出什么?” “这两句流传于列国的江湖行话,人数比例的偏向性,太过明显。”花九畹这么一说,叶晨做了个简单的加法。 前一句九人,叶崇排在第一,这一点叶晨从未想过有何不妥。接着是花家的祖孙三人,如果按花九畹的说法,花福林医术冠绝天龙,上榜合情合理,那么花九畹本人,可谓籍籍无名,先不说武功高低,因为花九畹很多年前就到离生门潜伏去了,一年之间,在简国也露面不了几次,更加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至少花九畹这个身份,没做过什么。花嵘月上榜,也十分牵强,就算她是天龙陆女权思想的先锋,在女权进步几无体现的简国,被适当的称赞几句或许还行,要说名扬天龙,确实差得太远,可偏偏花嵘月也在榜上。 至于离生门,除了从金汤镇狼狈逃窜的朱文,就剩下花九畹化名的阳青,金汤镇一役之后,五离生就剩朱文一人。在金汤镇的比拼当中,损失最大的就是离生门,本来就打算赴死的何云峰,成了离生门大动干戈唯一的战绩,严格意义上来说,是离国的两股力量,跑简国地头上自相残杀来了。 这两句偈歌,现在的情况变成了“残叶三花一猪头。”三花还有水分,最多算二点五。叶晨似乎猜出点门道,又与花九畹论证了简彖两国很多年前的关系,猜来猜去,总是围着边上转悠,捅不破那层最后的纸。 两句偈歌一共十四字,前一句九人,后一句七人,一共十六人,花九畹在里面出现两次,实际只有十五人。这十五人死的死,伤的伤,还包括没伤没死却消失了的,到了现在,还算正常的,就剩三花、四猎,全是简国人物。这么说来的话,这偈歌中,体现出来的,是简国的一枝独秀,甚至实现了明显的战术成果。 看着叶晨一点就透,花九畹直接发答案:“不错,这两句偈歌,正是你家阁老所创。”叶晨确实想到了这个答案,但还不那么确定,花九畹直承其事,那必然便是了。这么一句话,叶晨从“你家阁老”的调侃中,似乎又捕捉到了点偈歌之外的东西。 叶晨与花九畹继续对饮着,花九畹今日说的话,以叶晨的看书的效率来评估,叶晨再读个五十年,基本可以参透。景冲的可怕之处在于,他想要算计的对象,被算计了都不知道,就凭两句偈歌,景冲就为简国得到了许多,而简国得不到的,就在偈歌的狂热中,令其加速进入伤败毁摧的结局。 花九畹喝到微醺,嘱咐了叶晨几句,自行打道回府。叶晨独坐酒楼,直至月白风清,望中霄繁华,老远的威虎楼在月色中若隐若现。叶晨越想越觉恐惧,还好当年景冲作此偈歌之时,自己还没出现在天龙陆,否则要是出个“二叶”什么鬼的,就算神鬼护佑,自己恐怕也死许多遍了。 一叶之名,为叶崇带来了天龙陆的威望与名声。叶崇确实很强,但肯定不是无敌的存在,此名让叶崇狂得有些不讲道理,时常弄出单刀赴会的传奇,但只要失误一次,这天龙大侠便没了。叶崇这个天龙第一大侠的标签看似简单,后面还藏着无数的其他标签,比如正义、道德、不惧牺牲、死磕邪恶、桀骜不驯、孤胆英雄、杀身成仁等等。在叶崇全盛时期,这些也确实是其亲手谱写的传奇。但随着年龄增长,叶崇越来越难以承载这个名号,南霄一战之后,叶崇的脾气变了很多,除了淡泊,锋芒已然收敛太多。 偈歌看起来很短,内容却十分精炼,善恶分明,指向明显。比如“三花五离生”既让花九畹入榜,又成功掩盖了阳青是简国卧底的诡计。其背后还有更多的标签,因为三花排在离生门的前头,普遍给人一种三花比离生门还厉害,且更加英雄的错觉,更将这些潜意识,固化在特定的地域。比如“三花之中,有一位天天救人的老爷爷,医术天下无双;还有一个天下很多男孩女孩都喜欢的漂亮小姐姐;剩下一花虽然没见有何作为,应该不会比这两花差多少。而且!他们都是简国的英雄。”再到五离生就很奇葩了“五个名字都不愿示人的家伙,十分神秘,听起来他们都不想活,组织名字和行为都十分古怪。”有了这些潜台词,离生门所有的不明行为,全部都被解释为“见不得光,阴毒,残害”之类的属性。离生门偌大的帮派,在通讯效率十分原始的环境下,一个门堂还不得搞几个宣传部门。所以,从景冲觉得离生门是个威胁的那一刻起,他便动手了,从名誉上的诋毁,到安排卧底渗透内部,不但把离生门绿了,离国都跟着一道被绿,绿得洗都洗不掉。 周易五行八门,开、休、生、杜、景、死、惊、伤。生门与开、休同表三吉,离生门建立之初,那可是承载着离国崛起希望的神圣组织。在常年的抹黑后,加之内部管理不善,一个阳光的青年小伙,便成了一个邪恶的死宅。当年花九畹奉命拜入离生门卧底时,感到的可是光荣,反而对卧底这个行为有些想法。名声这个东西,建立起来很困难,破坏却很容易。离生门就在无数门徒和景冲的共同努力下,成为了江湖第一大派,结果实力有多强,名声就有多烂。门徒们成就了门派的实力,景冲的宣传攻势,成就了离生门惨不忍睹的名声。还是那个而且!他们都是离国的坏人,是败类。 “三花”和“四猎”则美名在外,清一色都是简国的英雄。景冲这波精美包装的操作,不但是在极力制造简国软实力冠绝天龙的错觉,而且让简国拥有了一支看得见的隐形部队——天齐兵栈。景冲成功了,只有很少的人能看透景冲的用心,还不屑于辩解。 从得知北霄失守开始,叶晨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少了景冲和詹天齐的天齐兵栈,是如何被离国把北霄夺去的?要知道,离国攻击北霄时,何云峰这种一流的将帅,也没在战场上为离国督战,而且,北霄的城防情况,叶晨亲眼见证过。要正面攻击打破那样的重兵把守的城市,需要何其恐怖的战力。 叶晨在酒楼自斟自饮,对这位“政烈”之名的人,时而钦佩,时而鄙视。因为突然想起了虞森淼和虞卿兰,虞森淼一直不肯入朝为官,估计便是受偈歌影响,名气太大,必有功高盖主之嫌,且不论与季国的交锋能为彖国带来些什么收获,一不小心,可能很难善终。而叶晨在彖国出现之后,虞森淼这方面的担忧便大大减轻,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共同挑起复兴彖国的担子,朝廷也不必再费多少周章来防备自己,报效国家反而利索。 彖国或许是偈歌中最倒霉的存在了,明明很弱小,很想低调,却因为偈歌中的“二渔”之名,一直遭到冉国和季国的打压,时不打紧,便被这两国抄掠蹂躏一番。 彖国还是很顽强的,靠着不屈的信仰和些运气,从羸弱不堪,已经坚毅的成长起来,即使现在不算达到富强,但至少是可期的。可能景冲自己也没想到,简国成功运用宣传的智谋,在制衡列国方面实现了卓越成果,同样没想到的,是强盛的国家在几次不大不小的风雨后,明显的虚弱下去,甚至一蹶不振。还有离国,何云峰同样是列国之中,用间之道的极义者,文韬武略的艺术大师。叶晨从恒国亡命天涯之后,程高的两次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 该相信谁,该提防谁,叶晨心里已有了新的计较。天无绝人之路,叶晨几乎失去了从彖国得来的一切,却在简国得到了花九畹的支持,从原来的认知陷阱解脱出来,更从意外之中,得到了何云峰的馈赠。 经历了许多的起起落落,列国风云变幻的轮廓,在叶晨心中清晰起来,天下必有一统,为了那些把心和性命交给自己的人,更为了像明增大师与何云峰这样心怀天下的人。叶晨饮尽杯中残酒,举头望月。 第174章 如履薄冰 经过几日的思想斗争,叶晨还是决定亲自向景冲了解下“一叶三花五离生,二渔四猎六指鬼”偈歌的内容,当然是以一种较为隐晦的方式,免得老头觉得自己布下的局被人非议。景冲在平衡列国势力,和宣传利器的制用方面,有着令人叹服的手笔。叶晨现在寄人篱下,很多事情的应对和处置,低调和收敛是标准操作,但从彖国获得的经验教训证明,想要有所作为,自身还是太过稚嫩。 其实叶晨同样在意的,是六六歌,鬼悟明说此歌出自其师,那么此歌应与景冲无关。但以景冲的造诣,不对这么有来头的语言做出点什么反应,实在说不过去。所以,不管明里暗里,景冲对六六歌的参悟,应该还是值得期待的。这种天上掉下来的神秘代码,只要能读懂几个字,便有可能顺天应人,趋利避害,欲谋全局者,岂有不查之理。 叶晨寄人篱下,养花种菜韬晦之余,出入万言斋也频繁得多了。得了几次机会,于万言斋玄字一科,听曲直道长说道,闻无识大师讲法。要说对天意或者天道的分析解释,万言斋的“玄科”,不单是对于简国是权威部门,放眼天龙陆,也脱不开研究中心的光环。僧道两家一墙为邻,墙上有门长年互通,缘何不是苍生之福。 当然,叶晨如此惦记万言斋,还有一个不能告人的原因,与程高换情报。因为程高来自彖国,更是来自弟子规,又有各色势力暗中观察,叶晨不便与之会面。两人只能秘密的展开地下工作,玄科中间那面墙上的几处窗牖,就是两人放情报的地方。当务之急,冉国的一切动向,是叶晨必须花心思去了解的。 平日叶晨抱着虚怀若谷的学习态度而来,偶尔也会造次一番。因为不论是叶晨本人,还是面具下十巳先生的辩才,触发一场小小的讨论,并非什么难事。 景冲平日多于万言斋走动,今日难得辩论一番,自然是口若悬河。与叶晨预期不同的地方是,景冲对于自己编纂的“一叶三花五离生,二渔四猎六指鬼”偈歌,是落落大方直言不讳,更有引以为豪之姿。叶晨自付不会去做什么象征天意的偈歌,以虚名去误导天下,但景冲的策略确实是有效的,简国要是没点独特的底气,众敌环伺的战略位置,不管猛虎能不能架得住群狼,都是很尴尬的事情。 说着江湖偈歌,叶晨渐渐的话题引到天意上来,想听听景冲的见解。景冲今日话匣一开,被叶晨引发了布道说法的兴致,许多人就有福了,阁老的高见,能分享给众人见识的机会可不多。 从景冲的言谈间,叶晨似乎赌对了,景冲对于六六歌,远不是“有所耳闻”这种程度的了解,叶晨顺势阿谀谄媚一番,或许已经参透其中一些玄机的景冲,自然会分享一二。 然天不随人愿,分析整歌的结构和措辞之后,景冲还未说到紧要,忽传来急报。来人拜入之后,对景冲低语几句,景冲大惊,叫人找来了花福临,一堆人簇拥着两老头进宫去了。叶晨今日见到花福临,低头沉吟不语,花福临匆匆而至,自然也没工夫与满堂之人叙谈些什么。当晚,叶晨从景府其他门客口中得知,赵翯的身体似乎不太好,生病了,花福林亲自诊治过,以万言斋医字一科之力,病情居然反反复复。能够让景冲匆忙进宫的情况,估计情况并不乐观。 第二日,景冲有事唤叶晨面议。叶晨抖擞精神前往,心想只要有花福林的诊断,赵翯的病情,自己或许能弄点偏方出来,有了功绩,在简国立足不难。再不济的话,放点包治百病的血给那厮喝下,待救回了龙命,还不是大功一件。 见到景冲之后,叶晨算是彻底的服了。昨日景冲入宫,赵翯的病情反复当然是主因,还有一个诱因,完全出乎叶晨的预料,胡砥造反了!赵翯便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气血上涌,引得身上疮口崩裂。 叶晨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个井底之蛙,天下所有的大事,似乎都和自己没关系了。胡砥造反,反得自然是彖国,赵翯在简国瞎激动个啥。另外,赵翯基本皇城都不出的人,身上哪里来的疮口,还是大到可以崩裂,并引发朝廷恐慌的那种。 纵然叶晨满腹疑窦,也无从细问,景老头想说的东西,听之不难,老头不想说的东西,问了也白问。捡着紧要的试着问了一下,叶晨才得以掌握了一些消息,心情顿时无比复杂。按理说,胡砥这一闹,相当于变相替自己给了虞昊一记响亮的耳光,但叶晨却高兴不起来。叶晨的第一反应,脑海中出现了彖国综合国力的走势图。彖国好不容易迎来的崛起之势,瞬间来了个熔断,若不能及时妥善的处理,彖国的综合国力将会一落千丈,说不定情况会比几年前还糟糕。一旦全国上下失去信心,彖国各方面气势如虹的新政推进将土崩瓦解。另一方面,不知胡砥哪里来的自信,居然用叶晨的名号,扯起了大旗。现在看来,景冲执意让叶晨隐匿原来的身份,而以十巳之名代之,或许便是另一场谋定的棋局。 叶晨在心中暗自盘算,按胡砥的战略位置推算,绝对少不了容国和简国在幕后煽风点火,这个家伙的动作也太快了。想到这里,叶晨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胡砥背后,简国肯定是下了本钱的,只是胡砥似乎并没有完全听命于简国,比如时机,或者造反的名头,没个站得住脚的说辞护身,天时地利什么的,都是浮云。造反可不是过家家。 除了彖国和胡砥的惊人操作,还有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造反”的发生,通常也意味着对立面出来“平乱”,虞昊想给彖国人民休养生息的策略,或许已经戛然而止。彖国与胡砥一动手,列国的蠢蠢欲动就会演变为另一场“自由发挥”的开始,更汹涌的战乱,看来已无可避免,再之后,依旧是一场浩劫,人命的浩劫。近几年来,类似的事件总是蠢蠢欲动,不时便跳出来,准备兴风作浪一番。 叶晨替虞昊感到悲哀,在解决“叶派”不忠的问题上,彖国将为用力过猛的神经病操作,付出惨重的代价。就像叶晨现在的状况一样,一切重新开始,苦苦求存,随时都可能面临生死攸关的抉择,稍有不慎便灰飞烟灭。 叶晨现在面临的问题是,简国对胡砥的行为,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将祭出哪些手段,自己在简国的仕途又会受到多大程度的影响。简国现在两线作战,如果胡砥在容国的挑唆下,仅对怀德展开攻击,那还算好的。就怕容国为了自己的扩张,将战线向西展开,邬彤一旦有闪失,容国随时可以顺流而下,简国的后背岌岌可危。且不说战场上的分晓,简国只要敢建立第三战场,定然三线皆溃。简国南北两线任何一线的失利,便足以导致不堪设想的后果,何况又增加了一个十分不稳定的因素。再者,要是虞昊再来个什么加速作死,导致怀德失陷,那么叶晨就太对不住蒲沣的美意了。 景冲今日单独与叶晨相谈,只因叶晨救过胡砥的命。从某种程度来说,胡砥造反所需要的几个关键因素,同样是叶晨间接赋予的,就算有些阴差阳错,但结果已经摆在那里。没有叶晨与花嵘月的开导,胡砥早就自裁殉国了。接着,胡砥从叶晨身上,找到了“人民”这个词的真义,才喊出了“为人民奋斗”的口号,亢奋之余,还吃水不忘挖井人,扯起了叶晨一直宣扬的民主口号。叶晨和平演变季国之后,大破容国军队,胡砥在这个过程中,终于有了一展才华的机会,麾下人马迅速得到壮大,威望鹊起,扶摇直上。胡砥具备了收复甄国失地的力量,同时也遇上了相对平和外部环境,列国来来去去打了多年,此时都忙于喘息。最后,虞喆与虞森淼的集体缺位,导致其摆脱了所有外力的束缚,借着叶晨被彖国打压的当口,以彖国残害忠良为由,割据一方。当然,叶晨从没有怀疑过“为人民奋斗”这句口号的诚意和威力。如今胡砥借尸还魂,不敢说震惊天下,但周边为之震动的事实,已然无可争辩。 想通了其中因由,胡砥造反这波操作,叶晨基本能够理解。但最令叶晨抓狂的,莫过于“奉叶晨为君”一项。叶晨差点没在眼泪中把自己笑死,自己何得何能,莫名其妙的便成了别人造反的由头,总感觉就像当年自己在外面干坏事,把脏水泼全泼给离生门一样。胡砥这么一搅和,指不定虞昊就把叶晨被彖国扣着的两块心头肉给烹了。 叶晨现在处境艰难,不管胡砥这波操作后续如何,必然让叶晨的处境更加糟糕,因为叶晨的处境,已经从艰难转向凶险,事情在叶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顿时复杂起来。 叶晨凝思间,脸上阴晴难测,景冲问了一句:“你要去甄国吗?” 叶晨心中一紧,答得若是不对,说不定立即就有杀身之祸。此时叶晨也来不及思考,赶紧表态到:“阁老厚德收留于我,在下寸恩未报,怎可离去,请阁老明鉴。” 叶晨已经注意到,景冲的言语中,对那股势力的称呼,依旧是甄国。“当真不去?”景冲又问了一遍。 “不去。”叶晨保持了坚定的回答,多余的字一个都不敢出口。最好的精神领袖,不是应该永远活在人们心中吗,天知道胡砥这次造反,简国在背后出了多少力气。况且,人家坑都挖好了,叶晨只要一到甄国,想再见到虞卿兰和虞婷,便真的只能黄泉相会了。说不定,还是叶晨自己先下去,需要在下面等多久,就看虞昊的心情了。 景冲当然不会让叶晨去甄国,叶晨与胡砥的交情如果可以利用,就必须利用到极致。景冲要求叶晨向胡砥修书一封,目的是让简国与胡砥保持特殊的外交关系,这与简国目前的处境需求也十分契合。叶晨也不多问,当即请来笔墨,按景冲的要求口述,由人代笔。至于简国与胡砥的其他合作,只字未提,感觉纯粹就是叙旧,并阐明“自己”的建议:简国才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文中豪情泛涌,希望胡砥能与自己一起,为简国匡正天下分忧出力。 事毕,景冲表现出送客之意,叶晨识相地拜辞离开。不紧不慢的回到下处,泡了上好的香茗,搬一把躺椅在院中独享清福。其实心中焦躁不已,兹事体大,若不谨小慎微,随时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或许是经历沐世潜伏的打击,不论叶晨现在多么想效忠于简国,始终感觉,景冲这一关没能过去,老头并不信任自己。 故作镇定之余,叶晨当晚便找上了花九畹,具言其事。叶晨现在能信任的人不多,花九畹算是一个。若是花家也信不过,那就只能说明,叶晨并不适合此类斗争,任你天赋异禀,左右逢源。天道面前,适者生存,不适者仆街。 花九畹凭自己奇怪的直觉,始终认为叶晨在简国的时间不会太长。叶晨提出需要一些建议,不但没获得实质性的帮助,反而被调侃了一通。这次会面也并非全无收获,花九畹告知,叶崇出现在了彖国,不用猜也知道,给叶晨捞人去了,除了用武,叶晨一时半会,实在想不出老怪可能会使用的其他方法。对于虞卿兰和虞婷的营救,本应叶晨亲自出马,但那段时间,叶晨选择了逃避。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或许叶崇自己都弄不清楚,师傅和父亲的不同,除了血缘关系之外,还有哪些区别。所以傻徒弟自闭期间,那些该解决的事情,师傅便代劳一二吧。 叶晨本可以和叶崇一起去救人,反正彖国是彻底撕破脸皮了,顺便给彖国搞些乱子,或许还应该杀几个彖国的重量级人物,比如虞森淼、穆可为、洪滑之流,当作投名状加入简国。以叶晨的资源,向景冲要些人手,若能再向花九畹寻得些助力,此行的风险应该会降得很低。但这个年轻人选择了沉默,若是沙场上的轰轰烈烈,叶晨与弟兄们同生死共进退的意志,完全不用怀疑。彖国已经十分彻底的与叶晨翻了脸,而叶晨,似乎始终在担心什么,一直游离于那条决裂界限之间,反反复复,举棋不定。 第175章 师徒有情 天高云淡,瓜果飘香,闷热的和烦躁渐渐退去。今岁简国各地风调雨顺,秋日的丰收,本应是国家欣欣向荣,人民衣食无忧的祥兆。于此刀兵错乱之际,却成了战祸席卷的另一个开端。 风调雨顺的不仅仅是简国,整个天龙陆,今秋的收成都很值得期待。各色势力都有自己的计划和目标,粮食收成不错,成为了这一切动作的铺垫。叶晨最近得到的一些消息显示,列国间边境的摩擦都在不断升温。以叶晨现在的消息来源,列国各处的重大消息,自己能了解到实际情况的十之二三,便相当不错了。对于能够了解到的,实际情况远比叶晨所知,应该还要激烈得多。 由于离国不断的增兵,简国北面平山至棉岗一线,防御压力陡增。自从两家重新划界而治之后,虽然没有发生正面作战,但小规模的冲突一直没有间断过。西线备徂的情况也不乐观,从备徂到东平关之间的交通经常遭到破坏,至少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简国在备徂一线防御部署。据说还有几支前往集结的小队遭到了伏击,简国损失不小。从这些动作来看,离国发动对备徂和东平关一线的反扑,已经是简国迫在眉睫的难题。而看似相对平静的北线,也根本放松不下来。 叶晨现在时常出入万言斋,通过程高与十一士的交流增加了一些。为了了解列国之间的大动作,虽然花了大力气,收效却十分一般。有时从十一士这边获得的信息,甚至会比从景府获得信息的时间,还要晚许多日。 胡砥和容国,已经对彖国动了手。胡砥揭竿而起时,彖国北部的主要作战力量都在其麾下,彖国措手不及,临时组织或集结的部队,战力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局面毫无意外的呈现一边倒。虞森淼退守怀德,看起来有些窝囊,却是最明智的选择。不知蒲沣和曾经的季国人民,此时做何感想。容国东西方向跨度很大,主力往东南出击,与胡砥两线并进,誓要找彖国雪耻,雪耻加捞油水。离国少了荣国的牵制,便多了几分与简国动手的底气。大陆最南面的冉国,现在成了主导列国胜败兴衰的关键砝码。冉国若全无动作,列国间现在的平衡状态,或许还可以勉强维持。冉国若是顺势随风起舞,那么天下就全乱了。 数日前,景冲曾安排叶晨以门客的身份,随使团出使冉国。叶晨再三推辞,最终以担心身份败露为由,成功拒绝了景冲的要求。这一趟出使冉国,简国准备了太多贵重的礼物,而且使团走得很匆忙。若叶晨所料不错,冉国和离国之间,或许达成了一些共识,对简国不利的共识。简国再不开心,也只得先赔个笑脸。送些礼物还是小事,两国之间若真有个什么难以接受的变数,天知道年轻的赵翯会不会再一次某处疮口崩裂。年轻人嘛,血气方刚很正常。 叶晨获取到的各种消息之中,冉国与列国摩擦的消息最少,但冉国增兵备战的消息却很多,一度给叶晨形成错觉,冉国要与整个天龙陆开战的错觉。以邓睿的脑筋,要真是只为防御性质的备战,这么频繁的动作,不是很滑稽吗。 叶晨想了几日,似乎悟出了其中的关键。在离国与简国都处于两线作战的情况下,冉国无论对谁出手,那个被攻击的对象都无暇分身去应对第三股势力的介入。冉国,现在是离国与简国斗争的关键因素,而离国与简国现在的态势,已到了两国百十年来,最白热化的程度。叶晨再不开窍,也能轻易发现,天龙陆的列强格局,很快将发生巨变。南面的冉国,终究还是没打算独自吃瓜,而是要下场吃肉。 叶晨甚至开始自嘲,那个心中命犯孤星的诅咒还没彻底打破,自己身上是不是还有更为厉害的诅咒。现在才刚刚投奔简国,若真是奶谁谁死,这样的人生就太没意义了。 无论外面狂风骤雨,现在的中霄还算一派祥和。叶晨赋闲成了习惯,年纪轻轻,也学人在下处摆弄起蔬菜瓜果,毕竟身上耕战民族的基因,非人力能拒之。 这一日,叶晨正在墙边的方寸菜园做些锄草松土之事,冬季到来之前,此处的白菜应该可以收割一波。叶晨于此道陶冶情操已经有一段时间,俨然胸无大志之相,实为韬光养晦,收摄心神之举,亦能殆人戒心,趋吉避凶。这些菜乃夏时撒种,长势喜人,除了中霄气候宜人之外,今年的风调雨顺也少不了干系,当然还有叶晨的悉心照料。 每隔两三日,叶晨会以肥水施田。这些肥水自然取自茅厕,然后以清水稀释,腥臊之气不言而喻,就连景府盯梢的那几位,每到叶晨施肥,都会自行退散。今日又是两大桶,叶晨肩挑肥水之姿,比景府的杂役还质朴了几分。到了园边放下大桶,取来粪瓢浇洒,不失沙场横刀立马之态,每一式大开大合挥洒澎湃,黄灿灿,熏幽幽。天知道这样种出来的菜要怎么才洗得干净。三丈之内,人畜退避,五丈之外,方能苟立,景府一部分院墙也遭了殃及。 一桶见底,叶晨渐入佳境,向另一桶伸瓢一探,那木桶竟然爆掉!叶晨旋身而闪,凝神四顾,未料自己立于缓坡之下,肥水势不可挡,淹了鞋底之后再来跳跃闪避,只会踩得更加错乱。 要说方才那一探,用了几分功力的话,叶晨最是清楚,就是真的耍大刀,在没有物理接触的情况下,自己也是没法爆掉那个桶的。而桶确实爆掉了,这只能说明,附近有人整蛊。 环顾半圈,叶晨还是尴尬的笑了,叶崇坐在一侧的墙头上,不冷不热的。不用多说,刚才那只粪桶,肯定是老怪扔石头打爆的。看见老怪,叶晨难掩思念和欣喜,也不顾足下污秽,赶紧给叶崇问安。叶崇从墙头跃下,扶起叶晨道:“师傅对不住你,没能把两个儿媳给你带回来。” 曾经的叶崇无往不利,刀山剑林眉头都不皱一下,自从失了左臂之后,整个人变多了。直至今日,叶晨方看出师傅脸上那份深沉的无奈。叶晨心中感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师傅为了自己,只身前往彖国赴险,而自己,却没为师傅做过些什么。唯有恭恭敬敬将叶崇迎入屋中,奉上自己现在可以拿出手的一坛子老酒,在中霄随处可见的“老爹烧”。 叶崇打量了叶晨脸上的面具,又质疑起叶晨奇怪的嗓音,叶晨赶紧解释了一番。为了家人,时运坎坷之时,能屈能伸什么的,那是漂亮话,忍辱方能负重,才是至理。 虞婷和虞卿兰没能救回来,叶晨虽有些不快,却不敢有丝毫的表达。毕竟,现在自己倒霉了,真心实意要帮自己出头的,就这么个师傅了。叶晨与伙房的几个厨头和伙计平日里多有往来,临时弄了些好菜给叶崇接风,还不算太丢份子。叶晨觉得这样的感觉挺好,没用的算计和虚礼都抛到九霄云外,师徒二人喝下的每一口酒,都是真真切切的情义。 叶崇从去年冬天动身,初秋才回到简国,来往路程蹉跎不说,在彖国的时间至少半年。虞昊当然知道叶崇的能耐,也必然知道叶晨会去救人,肯定是早有准备。叶崇到了霞城之后,免不了要打听消息,辗转寻找。好不容易得到了二女的下落,扑了个空不说,还与彖廷的众多龙尉大战了几次。丁业身为禁军统领,职责所在,与叶崇交手在所难免。叶晨没想到的是,无缺和一双这些江湖人士,也公然站在彖廷一边为难叶崇,这就有些令人气愤了。看样子,以鬼悟明为首的缘升道一脉,终究没能逃脱助纣为虐的命运。叶晨心中感叹,什么世外高人,什么六六歌,对于人性的认知,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看到房中三个没有刻名姓的平牌位,叶崇已知就里。叶崇此去,人虽然没捞回来,彖国的消息倒是打听到不少。弟子规基本废了,就剩下个雷光营,若不是虞博研属于彖廷一系,虞博研或许也得死。各营因为彖廷清缴“叶派”的干系,减员十分严重。即便是剩下不多的一些队员并入了雷光营,这支队伍的编制和战力也大不如前。叶崇这么说的依据,自然是在救人一事上,与这些家伙动过手了。 提及魏翔等人,叶崇把“老爹烧”喝得更猛了。一如叶晨从别处得来的消息一样,以谋逆之名,斩首示众,头颅悬于霞城西门七日,全尸是肯定没指望,虞昊狠就狠在连出殡入土都免了,尸首弃于城外荒野,任凭禽兽啃啄。据说当时有几位刚义的队员,冒死前去收敛,亦被旁边埋伏的弟子规同袍所杀,同样死的惨烈,同样暴尸荒野,这就是触怒君威的下场。 弟子规是叶晨倾注大量心血组建锤炼出来的队伍,终是云烟般散去。因为顾及到叶晨的感受,叶崇说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省略掉太多的细节。叶晨早知魏翔等人的逝去,每有思及,还是心中悲恸。 于此乱世之间,叶晨经历了太多不想经历的苦,虽然伤感,酒却没怎么动。这个小小的变化,让叶崇心中稍微宽慰了些,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成长。 除了弟子规,虞森淼的北融府也没好到哪去。彖廷一连下了几道“众廉令”,就是奔着北融府的资产去的。树大有枯枝,像北融府这种曾经以一个组织之力,力保彖国北线疆土不失的存在,账目方面又怎会一点问题都找不出来。这么一“廉”之后,北融府的经济受到诸多辖制,许多事情办起来,太过吃力,甚至直接就办不成。也就是这个原因,虞森淼只能固守怀德,倘若妄动,必招其损。有太多的细节,叶晨不得而知,天晓得胡砥造反是不是被朝廷逼的。现在竟然连虞森淼也有朝不保夕之态,虞昊继续这么昏招迭出,分明就是领着彖国往死里作。权贵们的日子都很难熬,人民的生活又能好到哪里去,再这么下去,彖国必亡。 师徒两人边喝边聊,叶崇把这一趟彖国之行打听到的各色消息,尽量说给叶晨。其实老怪和叶晨一样,一度十分看好彖国,只要虞昊能悬崖勒马,彖国依然是列国中最令人期待的政权。 聊着聊着,便说到了虞喆。花九畹曾给叶晨支招,如果想平安救回虞卿兰和虞婷,可以去求景冲,用被困于南霄的虞喆,去彖国换回虞婷和虞卿兰。此法虽有些不厚道,却是达到目的的捷径。叶晨不受彖国挟制,便没了后顾之忧,在简国定可放开手脚大展宏图。 叶晨一度十分心动,今日无意间提起,却被狠狠骂了一通。叶崇很清楚虞喆的性情,在彖国清缴“叶派”的事情上,虞喆若是有行事之权,事情绝不会演变成今天的样子。连患难与共、亲如兄弟的人都被动脑筋,这让叶晨瞬间被看得扁扁。若不是叶晨积极认错,老怪差点拍屁股走人,此时叶崇醉态七八分,说不定哪根筋扭起来,一刀将叶晨清理门户掉也未可知。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有些人不改本色,成了伟大的人,人民永远怀念的人;有些人不识初心,终究站在了历史不光彩的那一面。叶崇不是什么圣人,做一名侠客的品德还是有的。叶晨也不差,如果因为失势,就丢了君子品行,上天怎会偏偏选中了他呢。 第176章 数中有术 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叶晨这点粗茶淡饭还算将就得对付。师徒两久别重逢,酒肉管够,一聊便到了深夜。到了后来,酒也吃不下了,干脆烧水泡茶。虽觉彖国的前途堪忧,但就算彖国走了下坡路,甚至衰亡,还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只是这期间,无数人的安稳日子又将被反复的推倒重来,唯独苦了世上的芸芸众生。 自从到简国避祸不出,加之景冲的易容之策,叶晨原本俊朗的脸上,少了许多英气,也多了几缕沧桑。叶崇看在眼里,嘴上却不曾提起,直至今日,终于忍不住问了叶晨一句:“你可有何打算?”诚然,叶晨难道就这样隐姓埋名的过完这下半辈子吗。 这一问,叶晨心中长叹,人在乱世,命如草芥,管你心志高远,抑或力拔山兮之能,天命实不可违。有一事,话到喉头,终还是苦苦咽下。能让师傅稍觉宽慰,且能出口的事,或许十一士还能说一说。 叶晨去床边那张破旧凌乱的方桌上一通翻找,取了几颗黑白棋子付与叶崇。接着嘴角一翘:“师傅不用担心,我得了何云峰的十一士。” 叶崇的眼色顿时凝重起来,掺杂着一丝喜悦问道:“听你这么说,何云峰就是十一士的首脑?” 叶崇这一问,让叶晨对十一士充满了期待。 得到助力这件事,叶晨早就想禀报师父, 现在看来,十一士的存在十分可期,其隐蔽程度完全应该用可怕来形容。叶崇能够利用的资源,除了江湖上名声各异的江湖人士和大小门派,最大的后援,就是西来寺,而西来寺,是天龙陆释门之鼻祖。在天龙陆,是有形有实的另一张网。某些情况下,这张网的连接效率,并不弱于国家或者离生门这种重量级的存在。叶崇,就是这张网中,最为敏感的节点之一。叶崇明显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但从来没有证实过这个组织的存在。叶晨无法料到的是,江湖上还有叶崇不知道的事。 叶崇突然来了兴头,直把清茶当烈酒。叶晨见师傅高兴,自己也有很多疑问需要验证,师徒二人滔滔不绝又说了起来。江湖早有传闻,士者,惟隐于天下,待风云际会,助王道兴衰,定四海升平。 太平盛世之时,僧人们自然是以身作则,勤修佛法,广传妙音。而天下纷乱之时,僧人们为了实现渡人度己的目的,匡扶正义,惩恶扬善,更是修行中不可或缺的过程和历练。叶崇为西来寺奔走半生,只因西来寺悯恤这乱世中的众生,度人度己,不能度人的话,出家也不过是自私的皮囊。一如《金刚经》所述,“菩萨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我执不破,一切终是镜花水月。 俗话说,非常之事,需待非常之人。而非常之人特别的地方,便是善用非常之法,解决非常之事。 当今天下纷争,用嘴讲道理,向人强调是非善恶,显然并没多少效果。这便让叶晨回想起在西来寺时,明增大师说过的方便法门。比起坚持只用一个讲道理的方法,其用不可同日而语。而先平定乱世,让世人的生活有了保障,再来解决思想升华的问题。不同的地方在于,后者要先以移山填海之力,平定这乱世,届时人心安定,四海升平,再来传法布道,水到渠成,事半功倍。 十一士虽然不剃度出家,也不诵经念佛,与西来寺却有着高度契合的行动目标,终结乱世,让人活出人样。这让叶崇有一点小小的亢奋,自己的傻徒弟竟在种种机缘之下,达到了自己蹉跎半生,前所未至的高度。 师徒俩聊到深夜,次日又起了个大早,往光华寺找无识大师走动走动。叶崇常年在外游历,只觉行思枯涩,正所谓滴法润心田。 光华寺有僧人说法,对于中霄一地来说,乃是常例,信徒之中不乏达官显贵,不论中霄的百姓,还是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等,雨露均沾,随缘照施。 今日叶氏大小二怪早来,殿内早课一过,寺门便开。洒扫的沙弥还没完事,师徒两人便与一些香客拜了进去。师徒俩拜过大雄宝殿,绕到了西边院子,这里已齐整整的放了许多蒲团,前面已经坐了一半,都是虔诚的善信。还好师徒俩来得巧,若逢初一十五,莫说蒲团,站在墙角都没份。无识师傅还是那身百衲衣,却是中霄方圆百里,研习沙门勤修佛理最专业的人士。 很长一段日子,无识师傅说数,叶晨也蹭听了几堂。但凡世人,上至枯叟老妪,下至黄口孩童,不识数字者鲜矣。无识大师此法,可谓另辟蹊径,普罗大众,有口皆碑。 叶晨之前蹭听所讲,一次讲的是“三”,另一次讲的是“六”。直至今日,又闻法音,叶晨脑中这三六之数,依旧呼之即来。三界、三世、三净观;六根、六尘、六识,六波罗蜜。 此时无识师傅已经开讲,还不忘给大家“温故而知新”一番。长久以来,无识师傅从本起因地,以及一空一涅一世界,说到了十重十德相圆满十方。除了叶晨走马观花侥幸碰到所听“三、六”的课题之外,还有,二执二障;四恩,四谛,四威仪;五戒五蕴,五见思惑;七处征心;八还辩见,八苦八难八正道;九厄九尊九上缘惑。至于其他课题之数,更有:三藏十二部、三科三十六对、大小三灾、大小五欲、四禅八定、二十五种清净定论、三十七菩提道品,等等。皆如《圆觉经》中所记,“游戏如来大寂灭海。” 无识师傅还有一特点,每次开讲前后,都要向听课之人强调,自己说的不一定正确,经书中的文字也不可执着,就怕自己一不小心,轻则误人子弟,重则断人慧命。 既然说数,叶晨心头一直有个疑问,素闻八部天龙,而这片大陆又取了个“天龙”的名字,实在引人联想。无识大师说得了八部天龙,却直言不知“天龙国”名从何来。因出家人不打诳语,不知便是不知。叶晨还给无识大师下了套,以自己的猜测曾问:“既然大陆上九个国家,会不会是八部天龙护了一个大德?”这样的问题,当然被无识大师无视掉了。 叶晨层次太低,今日所讲的许多内容,都是初次听闻,直如云里雾里。叶崇江湖上打打杀杀这么些年,似乎也看透了许多,一经点拨,更有倦鸟知还,叶落归根之感。无识大师随缘说法,叶崇竟然十分受用。一个无所住随兴布施,一个非法,非非法。唯独叶晨像个小丑,不管听没听懂,不时点点头,不时瞟一眼叶崇,然后东张西望,无明滚滚,更有个别酣睡之人,昏沉茫茫。 万言斋“玄”之一科,除了无识大师说法,还有旁边清正观道长偶尔说一说道法。有一次讲解《道德经》,叶晨听不懂,然后就溜了。还有一次讲《太上感应篇》,叶晨也有不俗的收获。像“善恶之报,如影随行”,以及“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这样的绝妙章句,原来出自此篇。叶晨与岳丈大人时常相互“算计”,又于自己身利害精于“计算”,“纪”和“算”这两字能够深入人心,又能震慑人心,亦是出自此篇,加上言辞通俗易懂,实为正行修德者,不可不读的明灯之作。 闻法修道,需有缘者,不论叶崇还是叶晨,这样的缘法,还没有到来。又过了几日,叶崇突然要离开,说是去恒国找明增大师应证一些所思。叶晨细问,也没问出个结果,不知老怪是回去办江湖上的事,还是要求法问道。叶崇的再一次离开,还有一个原因,景冲已经两次公开对叶崇拉拢。若允之,则天龙第一大侠之行,不免惹人笑话,纵叶崇不忌虚名,行走江湖的底限还是应该注意的。若公然违悖于景冲,又恐影响了叶晨,让其受些不必要的牵累,是以干脆离开一段时间。 叶崇自出现于中霄,景冲便邀至府中,奉为上宾,相待十分殷勤。如今叶崇离开,景冲亲自安排了一次非官方的相送,参加的人不多,但景冲同往中霄北门相送,算是给足了叶崇面子,叶晨也以十巳的身份相随。从那两句景冲编纂的“一叶三花”歌谣之中,不难看出景冲对叶崇的期冀。像叶崇这样威名在外之人,若一请便能效命,不但令天下英雄笑话,更令世人为世风侧目。 叶崇离开之后,景冲对十巳无话,叶晨单独往光华寺闻法。走到半途,却被一人拦住。 行路被人截住的际遇,叶晨早已习惯。有时是商队有事需叶晨定夺,有时是十一士秘密禀报,偶尔也有龙氏的人相请,就连花九畹约叶晨吃酒,逼叶晨写情书也这么干过两次。总之不论大街小巷,抑或景府还是万言斋,叶晨时常被人于半道相请。叶晨不在下处韬光养晦时,总是四处闲逛,有几条路径,闭着眼也能走完,估计盯梢的那几位也一样,闭着眼都能完成对叶晨的盯梢。 当然,盯梢的也很有讲究,景府的某几位风格自成一派,一般不会跟太远,就那几个位置,估计盯的目标也不单是十巳一人而已。其他的,叶晨就不太好分类了,在几次的反侦查过程中,有一次是彖国的,有一次是恒国的,还有些无法确定归属的势力。总之,许多次的被人半路拦住,从没发生过什么不愉快,叶晨被人拦着拦着,反而愉快起来。两三日里,要是不被人拦一次,反而大感失落。 观今天这位,一身素衣无甚特别,足下登云履一尘不染,除了轻功不错,来处应该也不差,来人看来并不太熟悉叶晨的情况,称呼居然是“十先生”,而不是“叶兄弟”。反正叶晨随和,一样是跟着去参与各种明争暗斗,来者不拒。泡在水中的人,何必计较天上下雨。 叶晨随那人过了几条街巷,左转右绕,竟然来到皇城边上,从一道只有宫里杂役才会走的偏门进去。虽说是皇城之内,这人领着叶晨,走的都是人少的道路,站岗的禁军都没遇见几个,那人仅凭手中一个腰牌,犹如出入某自家的府地一般。叶晨心中暗忖,要是刺杀皇城中的人物,走这条道定然十分便捷。 又走了一会,那人让叶晨于一廊下稍待,叶晨有些不太自在了。此处应是皇城内院,叶晨就在某个哨岗旁干站。叶晨还没开口,那人已消失在廊道尽头。叶晨等了许久,连哨岗都换了一拨。料定今日约见之人来头不小,再等等也无妨,只是叶晨猜不透,这样身份的人,需要自己效劳些什么呢。 等了足有半个多时辰,若不是皇城之中出入不便,叶晨早就遁走了,还是光华寺的禅茶舒服。正无趣间,刚才那位已去而复返,一身锦衣,腰悬长剑,从头到脚,全身上下的穿着已经换了个遍。 “十先生随我来,不要让陛下等太久。” 叶晨心中一个咯噔,没想到还真是赵翯召见自己,可千万别问什么九鼎峰的事。有个叫叶晨的家伙,应该是目睹了贵兄长几乎全军覆没,但是,十巳这个人可什么都不知道。 第177章 山雨欲来 眼前这人是简国皇城的龙尉,从行路的步态来看,下盘很稳,功夫应该不弱。其自称尤良,叶晨也称还一句尤先生。 叶晨随尤良转过长廊,过了一进院子,来到一处偏殿之前,居然没有通禀,就进去了。以叶晨的知见,这是一次相对秘密的约见,所以连宣见唱名都免了。 此处十分幽静,堂上有阶,垂着帘子。透过垂帘,从身形来看,里面的人比叶晨上次见到的赵翯,肩膀已经宽健了一些。 “禀陛下,人已带到。”尤良拜下奏禀,叶晨也跟附和:“草民十巳参见陛下。” 对面传来一声不冷不热的笑,“叶先生何不坦诚相待。” 听了这声音,叶晨也不确定这人是不是赵翯了,因为这声音与之前听到的差别太大,怎么听都是一位俊朗的年轻公子。叶晨上次见到赵翯,已经是三年前的事,那时的赵翯,刚刚发育,嗓音让人印象深刻。 不论堂上之人与先前所见赵翯有多大的差异,叶晨并不怀疑,在简国皇城之中,居然有人能装神弄鬼假扮君王。 十巳这个身份,叶晨并不喜欢,若不是为了担心彖国杀了家人,还真懒得装什么低调。既然对方说得直白,叶晨也无意遮遮掩掩,“陛下赎罪,在下也是情非得已,叶晨参见君上。”说完规规矩矩的重新参拜了一次。 叶晨也不多话,这种性质的召见,反正都是砧板鱼,乖乖躺着,比自作聪明活蹦乱跳,更为合适。叶晨入于景府,已然半年有余,景冲对简国的影响再大,简国仍是赵氏的天下。叶晨欺瞒在先,这宾主之间,人家算是客气的了。客气就是谈买卖,叶晨心中泰然,等着对方发话。 叶晨心中暗自揣测,对方若问九鼎峰之事,只需绕过花九畹不提即可。当时的花九畹,乃是离生门的阳青,离生门的一次行动,便干掉了一国的国君,让简国大伤元气。叶晨与花嵘月避祸躲在山中那段时间,中霄风云涌动内耗不止,连搜山抓贼的工夫和人都抽不出来,怎么到了现在,又要翻出这本旧账。 “叶先生策论精彩,是天下难得的人才,我简国用人之际,到了简国为何不来朝廷投效,却屈身于景府?”这话是赵翯身旁的内侍所问,主仆还算默契,想必之前已商量过,若答不好这老奴的话,估计赵翯连开口的兴趣都没有。 叶晨坦然答到:“我本效力于彖国,怎奈得罪了小人,被彖君治罪,故而流亡。在下穷途末路之际,阁老宽仁相待,收留于我,在下感激不已,必为简国赴汤蹈火,尽展所学以报。” “叶先生策论可圈可点,寡人还有些疑问想与先生探究。”赵翯虽然年纪轻轻,君王之势却不输列国任何一位国君,叶晨在下面跪了老半天,到现在为止,站着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对方既然有事请教,看来这一跪还会很长。 赵翯在上面比了个手势,尤良起身,立在一旁,其他人纷纷退出去了。 以叶晨的实力,策论里那些内容,算是轻车熟路,赵翯问了几项,叶晨顺势而应,并无难处。说了一会儿策论,看来对方基本满意,因为赵翯并没有表现出结束这次对话的意思。再往后的言谈中,叶晨似乎发现些端倪,赵翯与景冲的关系,绝不像自己猜想的那样融洽,所谓君臣一心,更加无从谈起了。 这个发育还未完结的年轻人,不愧是生于帝王之家,纵年纪轻轻,权谋帝术远非叶晨这种草民出身的江湖路数可猜度。景冲十分善于制衡列国关系,而赵翯似乎也十分善于制衡简国朝堂的关系。估计没人能够一窥,这两位君臣间彼此制约的暗战全貌,叶晨感叹之余,知道赵翯想让自己加入,成为这个战场的一部分。赵翯思虑很周全,准备给叶晨一个获取军功的机会,有了军功,叶晨才能在这样的斗争中,发挥更大的作用。看来自己还是有些价值的。 赵翯显然十分清楚叶晨的处境,也十分清楚叶晨的弱点。作为叶晨努力工作的回报,赵翯承诺,虞婷和虞卿兰的安全,简国会暗中维护,必保其周全。在必要的情况下,简国会从国家的高度,与彖国斡旋,保住两女的性命。 天下早有一句俗话,叫君无戏言。赵翯如此信誓旦旦,要不是早有经营,且把握十足,这件事根本没有提及的必要。这就让叶晨十分不爽了,若赵翯可以用简国的势力,护得二女周全。那么反之亦然,小叶若是不好好听话干活,就把你的心头肉剁成泥,挫成灰,或者生不如死,都是一样,易如反掌。 叶晨并没有选择的权利,任凭心中愤恨,只能满口答应下来,叩谢圣恩,然后尽表忠诚之态。至少到目前为止,赵翯并没有直接给叶晨下达什么明确的任务,监视景冲之类的操作,如果还要下达明确的命令,那么叶晨根本没有资格跪在这里。当然,明确任务还是下了,叶晨需要让景冲向朝廷举荐自己,作为叶晨还是作为十巳都没关系,但必须景冲主动举荐。 景冲一直没有向朝廷举荐叶晨,表面上的原因,是为了叶晨的安全,更是为了虞卿兰与虞婷的安全。但实际上,像叶晨这样的人才,如果不能让主上放心,怎么会给予机会出来崭露头角。 在这处皇城的偏殿,叶晨跪了足有一个多时辰,赵翯终于赐座,然后移驾而去。叶晨小坐片刻,待腿脚不那么酸麻,尤良又从原路送了出来。立于皇城之外,叶晨暗恨自己太过大意,自己与虞昊的状态,不是糟糕的事情,最糟糕的事情是,自己很早就被列国盯上了。 冉国和简国,一直都在方方面面给彖国朝堂下药,离间敌国君臣关系这种操作都不屑去做的政权,历史上一个都没有,就算有,也都用自己的无知,去换取了国家的短命。而天龙列国,即使没有刀兵之争的国家间,表面上春风和煦相敬如宾,又有哪一家不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就连季国,在被吞并之前,也一直没有停止过这方面的操作,虽然叶晨不恨蒲沣,但在推位让国之前,季国也是栽赃过叶晨的。 此时回想,自己屡建功勋,彖国上下有目共睹。但因为太过我行我素,飘飘然之间,确实有许多不明智的操作。细碎的不说,光是自己在推位让国那段时间的操作,就不是哪个君王可以容忍的。更别提直辖治政期间的种种自以为是的先斩后奏之行,甚至还有斩后忘了奏报的操作。 要办事就要有资源,所有的资源都是要养护和维系的,一旦有了这方面的操作,又免不了结党营私的嫌疑,实在是令人纠结。这些苦水,向赵翯吐一吐,算是对今后与各级势力建立关系的提前报备,免得到时候又扣上“密谋”的帽子。赵翯竟然爽快的答应了,虽然只是口头上的。 ‘莫说虞昊精于筹谋,就是换成先生为君,下面有这样的臣子,自然也会寝食难安。’这句话是方才偏殿之中,赵翯说的。除了这些提醒,还有些针对蒲沣的“嚼舌根”。经过赵翯的点破,叶晨现在细思极恐,甚至蒲沣推位让国的操作,也不能排除季国借彖国的刀,除掉叶晨的一步险招。当时的叶晨,无意间表露出那种对君权的蔑视,完全是肆无忌惮,无法无天。自己在彖国当差期间,没有被虞昊杀掉,已经是万万之幸。 叶晨出了皇城,随便找家小店坐下吃茶,还要了纸笔。书毕,于茶馆中,时而感叹虞昊赵翯的恩威之城府,时而念至景冲何云峰的心机之谋算。又想到立足简国的军功,只觉烦闷,还有许多事情要抓紧准备,十一士那边还需多加用心,会账后疾向万言斋而去。多多参加光华寺的晚课,对于明心见性,破迷开悟,自然是有所裨益的。 叶晨取走了程高藏好的密信,待光华寺晚课散场方离。越来越多的信息显示,简国南面正在积蓄着一些变故,冉国。 叶晨的担心,在几天后得到了验证。这一日,景冲派人传话:“冉国反复,与离国对简用兵,遣使谈而不同,社稷有倾覆之险。凡府中宾客,皆需为国用命,限三日之内,纳策进言,谏良策者,加官进爵。” 很明显,景冲很早以前就预料到了这个危机,于是派人往冉国增进关系,现在看来,和谈肯定是崩了。冉国贸然翻脸,绝不会为了一城一地之类的蝇头小利。有了上次与赵翯的会面,加上从十一士得来的消息,叶晨心中已有计较。 就在传话当日,景冲便召集十巳和几位有名望的门客相商,期间众说纷纭,十巳则一言不发,议事不欢而散。第二日,景冲更命人一早一晚两次,于府中通传纳策谏言的进展,其事若决,这些动作便是多余。到了第三日,有几人的谏策还在景府内的几个道口贴了告示。有建议增加谈判筹码的,有不切实际主张硬刚的,还有向景冲进献攻守战策的,更有提出愿以身报国,要组队去刺杀邓睿和邢任的。 这些纷杂的谏言当中,只要简单梳理一下,无非上中下三策。景冲不但让众多门客纳言谏策,对于一部分赏识的人,还组织了定策,十巳这样的角色当然不能缺席。 上策伐交。其实就是谈,与离国谈,与冉国谈,以不用打仗为目的。这是最理想的解决方案,大军一起,日费千金,简国当下两面作战,犹如身体被插了两把尖刀,加之连年征战,简离两国都在苦苦支撑,疲于应付。冉国再从南面上来加一把刀,简国被把血放干,就只是时间问题了。这个方法结果最好,但最难实现,其实傻子也知道,要是和谈能够解决问题,简国便不用如此慌张,景冲更不必到府中来让所有门客搞什么谏策纳言。 退而求其次,伐交还有一途可行,搬救兵。议到这里时,十巳差点“噗哧”笑出声来。彖国与简国近几年合作十分愉快,求援是必然的,但容国也在援军之列,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容国于洗马大败,伤了元气,现下又会同胡砥,与彖国对峙于怀德,肯定是无兵可发,就算有兵,估计也是帮助离国来给简国添乱。向容国求援一途,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也不知是哪位名士想出来的,正儿八经的馊主意。 中策论谋,或言各色阳谋诡计,或空谈兵法战阵。不论还好,简国能施计策和几个用兵之地,全被这些家伙数了个磬净,诸如丢营骄兵、诱敌深入、偷袭粮道、重金哗变,三十六计都不够用的。 下策言勇,更是叫人大开眼界。这些门客,个个腰圆膀阔,其中亦不乏陈词激昂者,誓与仇寇拼个你死我活,连田里还没开始收割的粮食都不管了。全民皆兵这种理论,比叶晨预期出现得不知早了多少年。 莫说景冲摇头,这次定策之前,叶晨就打听了一些,也摇头不已。简国自称人杰地灵,景府上下的门客,看来也不过如此。叶晨心里则明镜似的,老头这是故意露拙,大计早已开演。 第178章 共谋天下 三日之期很快即过,平日很能说的十巳先生,这次未出一策,未言一字。平日里与十巳走得近些的几位门客,都深表不解,叶晨只是装糊涂,静待时机。 定策已过,实无良策可用,简国如何能抗得住离冉两国的联军三路来犯。第四日未时一到,景冲又于府中,召集门中德望拔萃之人议事。叶晨一早就出了中霄,据说独自往天龙山游玩去也。 值此国家危难之际,不但不思报效,还能心安理得置身事外者,尤其可恨。在几个别有用心之人的挑唆下,景冲震怒,命人往天龙山,传十巳速速来见。 景府派去传唤的人,本来还以为要在大山里转悠几月,没成想,一到松沁观,就把人找到了,这趟差使竟然如此容易。叶晨遁迹于天龙山修道的“宏图”,才刚开始,就这么结束了。 叶晨在观里又磨蹭了一天,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来人,返回了中霄。景冲的心情不好,却只有叶晨知道,老头这些表现,都是装给人看的。一通呵斥后,叶晨依旧波澜不惊,正宗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 既然景冲要演,叶晨当然要帮老头把戏做足,任凭训斥,不时点点头,依旧不出口一字。反正景冲骂的是十巳,一个连叶晨自己都不太喜欢的存在。骂到后来,景冲准备散场,叶晨抓住时机,回了几句:“十巳以为,无论修道或学法者,集大成者,具为一体,并无分别。一定要找出些分别的话,也就是方式方法的不同,其目的是完全一样的。” 围观的众门客看景冲演了许久的独角戏,此时十巳竟然顶嘴,一个个豁然来劲。景冲也没想到叶晨闷葫芦似的被骂了半天,此时突然开始表达自己的观点。“朝廷要的是安国之策,破敌之法,你想的却是自己成仙修道!” 众人只见十巳自顾自说着:“道说万法自然,这个自然,在下理解为没有区别的,佛说万物是一,那么也没有区别。十巳嘴上说的是修仙成道,诸人有一人识我破敌之策呼?” 听说有破敌之策,想挑拨离间的也只得暂时闭口,且听有没有用再说。景冲面露一丝赞许,问道:“你且说来听听。” 十巳道:“此间人多嘴杂,望能独禀。” 景冲一个眼色,厅上便没几个人了,留下的门客中,当然是景府的几个上宾,名望和才学都出类拔萃的几人。叶晨环顾一圈,言道:“此番冉国弄险,阁老心中早有上上之策,十巳揣测一二,今日斗胆说与阁老,且看说得中也不中。” 此言一出,景冲抬手止住叶晨的话,十巳当然是闭口不语。景冲走近叶晨缓缓绕了一圈,仿佛这样端详一下,能够看出什么端倪似的。 接着众人退下,堂上只余景冲与叶晨两人。“说说看,本阁心中的上上之策何来。”景冲心中其实有些惊讶,但不会表现出来。如果叶晨确实知道自己心中所想,那么就有必要确定一下,知道这个所想的人还有哪些,这可是直接关系到大计成败的关键。 叶晨确认左近再无旁人,说道:“天下皆知简离相争,斗了百十年,不共戴天。此番冉国趁火打劫,阁老缺的不是退敌之策,而是成就大计的将帅”叶晨这么一说,景冲凑近了些,明显是被叶晨说中了。 “你是从彖国得到的消息吗?” “当然不是,彖国肯定不知道这个消息。叶晨不敢想瞒阁老,这个消息是何云峰的人告诉我的。阁老与列国做买卖,把消息瞒得滴水不漏,在下佩服,不过能出此计者,天龙陆再无旁人。冉国肯定是要中招的,不知阁老妙计得手之后,简国的国策如何。” 关于自己与十一士的接触情况,叶晨先前早已想好说辞,一些片段还是可以透露的,只是自己与十一士接触的深度,除了叶崇与花九畹,现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景冲自然知道十一士的存在,只是何云峰死后,这个组织还能如此有效的运作,表现出一些顾虑。 “十一士,何老鬼真是做鬼都记挂着本阁,本阁承诺过,他不会白死,要不了多久,便要兑现了。你再说说,于此谋划,还知道些什么。” “没了,就知道这一点,叶晨明白,阁老于府中和街市大张旗鼓,遍求退敌之策,属于计划的一部分,是迷惑冉国的必要操作,我就怕管不住自己的嘴,所以去天龙山逛逛。一来怕坏了阁老的大计,二来静一静,想想后面的路数,若有建树,也算是略报阁老的知遇之恩。” “还有哪些人知道?” “这个就不好说了,此计既然是阁老与何云峰共同定下,而且何云峰把性命都赌上了,离国断不会让这些努力和代价付诸东流。” “好,好。”景冲今日看叶晨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叶晨一度是景冲拉拢名单上的排在最前面的对象,或许是沐世身上发生的事太让老头寒心,所以叶晨投奔景冲后,老头一直不冷不热。 此时没有旁人,若有几个景冲的熟人在场,那还不得惊掉下巴。担得起老头两个“好”字的人,一个是赵翯的死鬼老爹赵炎,还有一个就是沐世,虽然最后沐世背叛了景冲,那可是几次救过景冲性命的人。或许这就是命运讽刺的地方,一个救过你许多次的人,竟然会有反过来谋害你的一天。 景府的薄酒,与叶晨在外面喝得到的,也差不多。能否尽兴,便要看对饮之人是否洒脱,还有席间谈吐之事是否能提人兴致。叶晨与景冲今日这场小酒,喝得晚了些,却不算迟。 景冲与叶晨聊一会儿时政,又聊一会儿风月,聊一会儿谋略,又聊一会人心。时而各抒己见,时而针锋相对。但不论话题跑得多远,景冲所关注的,依旧是筹谋了许久的对冉作战。 “对方如何会来?” “我国三线作战,正面一触即溃,骄其心,另一边同样示以溃败,做饵相诱。” “有何利益?” “生力军十万,辎重无数。” “决战的关键点是何处?” “南霄虚张声势,东平以逸待劳。” “需要多少人马?” “贵精不贵多,主力只需敌人的一半不到,另外几个地方,坚守为上,只需兵精粮足,无需重兵。” “明日我便向圣上举荐你,至于这枚帅印最后由何人执掌,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叶晨谦虚了几句,心中明白,要完成这次的任务,简国还有其他人选,但综合各方面因素,自己是才是最适合去完成这一任务的人,至于朝廷或者景冲最后的决定,叶晨反而显得十分淡然。叶晨同样明白,赵翯的朝堂上要是有合适的人选,哪里还轮得到景冲今日与叶晨喝酒。简国堪为此用的人,也就三五个,基本都是景冲的门下,能不能抽身前来,还得两说。 看似不经意的几次问答间,叶晨将自己对景冲全局谋划的认知情况,已表达得十分清楚,另外还加入了自己对整个作战的一些思路。景冲的反应虽然有些不温不火,但从心里已经十分认可叶晨此次表现出来的实力。 又三日后,朝廷宣十巳进宫面圣,才学的考验是必须要通过的环节,十巳于政于军,所答均有不俗表现。虽然没有像当年虞昊为叶晨拜将那样的风光,同样还是惊掉了许多朝臣的下巴。十巳赐兵部三品左侍郎,封镇南将军,总领南霄及丰宁两郡兵马,亦负筹集督运粮草、锻造军械之责,供东平关伐离调遣。 十巳就是叶晨,赵翯分明知道,却装成了真的不知道。天下人只知道彖国曾经有个叶晨,或许今后还会有人知道,简国还有个十巳也很厉害。但若叶晨出现在简国,或者十巳出现在彖国,充其量就是个有才学的人,这个有才学的人在为他国效力,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一个敌人。 如今的十巳,比之当年的叶晨,更加名不见经传。而实际上,历经诸事洗礼之后,今日的十巳,比之当年的叶晨,强了何止一星半点。 景府的门客之中,又出个出类拔萃之人,景冲当然不想低调,为十巳摆了一日的筵席,大宴宾客,景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喜庆了。 根据各方面的奏报,时间有些紧迫。十巳火速走马上任,如今的冉国,或许就等一件事了。再三商定过的计划,十巳执行起来也不费什么劲,估计自己赶到南霄之前,冉国就会动手。 五日之后,叶晨还在前往南霄的官道上,前方一骑飞报。一如所料,冉国十万大军,不宣而战,南面各郡虽县有些准备,但敌众我寡,失掉的城池不在少数,大有卷地之势。南霄郡以南相邻的丰宁郡,官民损失甚重,情况相当危急。 这个消息,验证了冉国与离国的暧昧,也更加验证了国与国之间,所谓的“交情”,在利益面前是由多么的靠不住。冉国在这个时间点出兵,很显然是从离国应证过一些形势的。早在五天前,景冲便亲手写了帛书,命人发往备徂。催促备徂兵马西进,以围魏救赵之计,解简国北线之急。很显然,备徂已经在积极的响应朝廷的西进之命。要不了多久,这支西进的兵马便会遭到离国的伏击,损失惨重,然后铩羽而归。离国则乘胜追击,甚至夺还备徂。简国北线战况僵持不下,西线又大败亏输,哪里还有能力应对南面发生的变数。 冉国对简国,可谓蛰伏多年,精打细算,这一次,看来是下定了决心,要同离国一起,把简国彻底灭掉。如今的局面,就是冉国出手的最佳时机。就像两年前一样,与离国和恒国一起,把聂国灭了,让自己的国土壮大不少。 这是一场复杂的作战,为了某些关键情报的获取,叶晨甚至安排十一士暗中行事。 叶晨祈祷着,冉国最好一直沉浸在这种幻境当中,何云峰与景冲定下的计策,天龙陆恐怕还没人能够破解,何况,这计策中还搭进了何云峰的老命。随着时间的推移,叶晨似乎也看得透彻了,何云峰的死,并不是原来以为的操作失误,而是计谋中不可或缺的关键一环。 第179章 冉国大军 叶晨带着从人,快马加鞭赶到南霄,已然又过了几日。对于持有圣旨和虎符的人来说,各级官吏配合得很好。当然也不乏于此国难当头之际,醉心于前程的人,对于这些人,叶晨早已见惯。从某种程度来说,叶晨也需要进化出这种能力,不为别的,就图做事方便。 随叶晨前往南霄的大队人马当中,一人同是景府客卿,柴望,与叶晨还算交厚,离开中霄前,刚封了个吏部五品。另一人名叫楚涂,朝中兵部从五品侍读,奉参将之职,听候叶晨调遣。其实楚涂自己也承认,赵翯并不完全是派他来跟着叶晨东征西讨的,话说到这面上,彼此心领神会便好。表面上楚图禀一声十将军,其实叶晨那点老底,赵翯那边早就交待过了。 数日兼程赶路,一到地方,叶晨便召集南霄文武官员,调来籍册,一一验看,并命各级积极陈策。南霄各地,当前可调士卒、民夫共约五万之数,人员尽数到位,至少半月。可用于战者,充其量也就两万,唯独军器及粮草充裕,这让叶晨心下稍安。只有这点人马,战力估计也不怎地,要胜冉军,还得再蓄些军力。再南面的丰宁郡就比较麻烦了,许多地方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从南霄派去的联络,能回来的,基本都是坏消息,没能回来的,估计也差不多。 南霄郡已向丰宁郡派出两拨援军,冉军势众,锋芒正盛,这种添油战术,又缺乏有效的指挥,并没有多少作用。 对于敌人的行动,汇各路消息分析而下。战前获悉,冉国在东面的兵马不足五万,这样的情报,定然是在“混淆视听,制造假象”。五年前,冉季两路攻打彖国,冉国号称兵马二十万,那时的人数肯定有虚夸的成分,更加掺杂了民夫与杂役充数,实际的可作战部队肯定不足十万。叶晨事后分析,冉国当年蓄意夸大战力,或许是因为事先准备不够充分,又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作战考量,故而即便对手弱小,也要虚张声势。现如今,冉国为了实现作战的突然性,隐藏作战实力就是十分必要的动作。冉国向简国发难,已有半月,果然是侵略如火,锐不可挡。 至于敌人的实际投入的人数,作战部队绝对在十万以上,加上后勤输送、临时征召和俘虏壮丁等,估算也在十万之数。其实不用叶晨忙着加减,邓睿又不是缺心眼,随便派出几万人马就能灭了简国的话,冉国早就荡平天龙了。 这一次,冉国与简国翻脸,当然不会为了些蝇头小利。叶晨获得多方信息,若所料不差,离国与冉国的约定,必然是先分了简国,至于后面共分天下之说,那都是镜花水月。冉国唯一不能料到的,就是离国对于先来后到的处置,何云峰与景冲的格局,若是只聚焦于互相伤害,那么离简两国,注定只是其他国家的陪衬而已。 简国情况确实很不乐观,离国盘踞于北霄,简国也无力夺还,战事胶着不下。为了缓解北线压力,又让屯驻于备徂的兵马向西出击,深入离国腹地,虽不失为一记狠招,更加是一记险招。持续两线作战,简国兵力捉襟见肘,空有丰足的物资储备而不能尽用。简国南线本就防备薄弱,北西两面持续作战,情况持续恶化。邓睿纵然不是贪心之辈,这样好的机会,冉国肯定再也遇不到了,于是对简国大举进犯。 冉军的作战目的很清晰,直逼南霄,一举拿下,简国便再无翻身之力。若战场优势明显,就是直逼中霄也不在话下。至于简国的反制,叶晨只能见机行事,总之,此行的目的,根本不单是什么击退冉国的进攻。简国所有的算计,都围绕战场胜负之外的维度进行成败的考量。 因发生战事,又有御旨在手,叶晨抵达南霄后便有了事后再奏之权。有赵翯和景冲这两股简国最强大的势力做后盾,叶晨行事大刀阔斧,既不急功近利,也不左顾右盼。为了战略目的达成,所必须出现的一些战术失利,非但不可避免,甚至要努力促成。只要不做得太露骨,不会把冉军惊跑就行。了解了各地情况之后,十巳也发出过一些军令政令,但对于冉军卷地而来,除了做一些动员和防御提示,以现在的条件,并不具备大军主动出击的条件,更加没有决战的本钱。丰宁郡大部土地已为冉军所占,或许这次并非往常的掠夺性质作战,加上冉军补给物资还算充分,冉军进行抄掠的强度很低。几处重镇,冉军统帅甚至命令禁止抄掠,将战争对经济和民生的破坏,控制在了很低的范围。 叶晨向柴望和楚涂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全天下你都可以抢的时候,只有一类人你不会去抢,这类人是什么人?”这其实是一个脑筋急转弯,全天下都可以抢,说明全天下都不是你的,所以你会去抢。当全天下都是你的囊中之物,你还会用抢这种方式去获得吗?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自己人。”冉国没有对所占大部领土实行抄掠,说明冉国已经将这部分区域视为自家的的国土,这后面的潜台词就是,冉国认为简国已经不可能再对这些领土进行收复。冉国高层已经考虑到将来的治理成本,避免抄掠,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冉国军队的基本作战目的,是与离国几路并进,攻占简国的领土,让简国政权灭亡,将攻占的领土转化为战争利益。随着时间的推进,如果冉国的将帅发现获取简国的领土十分容易,那将帅们极有可能在原来的作战目标之外,增加一些战争收益。此乃人之常情,毕竟将官们也有豢养私军的习惯,连一点点自己可以掌控的力量都拿不出来,需要办事的时候,岂不是很不方便。最近叶晨的脑子里,都是这些东西萦绕不去,若能逢机而用,或有不菲收获。 诸事尚未安排停当,斥候已传来西线消息,姚助率军从备徂西出,西进二百余里,克数城,却被离国断了粮道,如今正奋死向东突围,以期返回备徂整军再战。叶晨知悉之后,消息立即转往中霄,征战并非儿戏,姚助此败,更是令简国雪上加霜,离国怎会放任简国主力安然退却。 此乃多事之秋,简国西线失利,南线亦战火纷纷。丰宁郡狼烟四起,四顾不暇,叶晨交待好文武诸将增兵筹粮,操练兵马,点了两千轻骑,亲自带兵援驰丰宁郡。这点兵马,当作救兵,自然是杯水车薪,只是叶晨有意,要去会一会冉国大军,与当年永安道相遇之时,有多少长进,近阳攻略之后,冉军又吸取了多大程度的经验教训。 叶晨带兵疾行几日,便入丰宁郡地界,沿途流民北往,皆疲惫凄惶。再往南行一日,流民队伍甚重,伤兵残伍北撤人数令人震惊。叶晨拦住细问,南二十里三水城下,冉军鏖战数日。冉国大军三面合围,故意留了北面生路通畅,这些流民和伤兵方得逃离,叶晨暗赞冉国将帅,如此攻心之术甚是厉害,对于简国军心士气,不是打破压垮,而是抽丝剥茧。看来,三水城乃是丰宁郡辖治下,为数不多还在抵抗的地方了。 伤兵队伍中,一年老将官身负重伤,由人抬在担架上缓行,身上几处都是渗血的绷带。叶晨见状心中钦佩,不觉抬手见礼,年老将官向旁人一问,得知眼前这位将军来自南霄,负痛滚拜于地,疾首禀到:“求将军救救我家郡守!” 叶晨下马,扶起再问,老将官见得人垂听,忙叙言道:“冉军初犯时,郡守便定下战策,冉军势大,不可坐以待毙,故挑选精锐人马,对冉军主力一路袭扰。后来冉军围了丰宁城,设计引郡守去战,郡守护城心切,中了计谋,兵马损失大半,老儿我也身负重伤。郡守领着儿郎们又战了几日,袭扰的兵马也越来越少。后来冉军攻下丰宁城,分作几路占我城池。郡守四处转战,援军迟迟不见,终是死水不经瓢舀。如今郡守退入三水,将士不降,誓以死战,望将军顾同袍之宜,念我家郡守忠烈之义,去一趟三水,救救我家郡守,老儿愿往引路。” 叶晨感概之余,问清状况,好言劝老将官随队继续北撤,与柴望楚涂定下计策,只要冉国继续上演大仁大义,救回郡守并非难事。 这位郡守叶晨曾有耳闻,是景冲门下一位远房表侄。叶晨也犯了那个老毛病,乍一听闻是景府之人,脑子里全是什么沾亲带故,关系户,任人唯亲之类的定义。但刚才与那老将官多聊了几句,这位景维行郡守,还是个实力派。因为比较注意名声和影响,与景冲的关系还有些许隔阂。叶晨豪情泛滥,前方纵是刀山火海,不管能不能救下,这三水城是必须走一趟的,遇上若是个性情中人,把酒言欢,再杀个三进三出,岂不快哉。 叶晨计议已定,传令便行。据说三水城中已不足千余兵马,而冉军至少有两万人马在此,这郡守也算硬气。 兵马有序而进,至三水城十里,叶晨止住队伍,笑问楚涂:“这次可算是单刀赴会,真要跟本将军进去一趟?” 第180章 景行维贤 叶晨与楚涂整装而行,楚涂手中还多了一枝幡,幡上的字号,乃是“简国镇南大将军十巳”九字,此幡乃是十巳于朝受命时,朝廷钦赐。 以叶晨的风格,冉国既然洞开三水城北面通路,自己又如何不能光明磊落的进出。各色阵仗自己经历的也不少了,今时今日,颇有几分当年永安道所感。不论效命彖国,还是效命简国,还真没太把冉国的这点兵马放在眼里。若是弟子规候命于侧,今日真想为简国将士,好好出一口恶气。 胯下座骑行得不急不缓,一路来人只见由南向北,此时见两员战将精神抖擞由北向南,身着乃是简国戎装,一些受伤的士兵还喝起彩来。待交错而过,皆在嘀咕,“这姓十的将军,大张旗鼓,虽只两人两骑南去,却不曾折了简国儿郎气魄。” 先前那老将官说得不假,叶晨一路行去,三水北面的道路,冉军果然不曾染指。虽然说兵不厌诈,但冉军的行为,令叶晨对其印象大为改观。这等看似无关紧要的事,都能轻松做到令行禁止,仅此一项,冉军的军纪严明便可窥一斑。 叶晨随口向楚涂问道:“景维行此人怎样?” “将军若救下此人,此次出征便多了大功一件,若救不下此人,不论与冉国作战胜负如何,还朝必定差些交代。”楚涂没有回答叶晨的问题,或许他对景维行的了解,也和那位年老将官差不多,但这番话,叶晨再傻也听明白了。人必须救下,否则赵翯那边必然怪罪。有这么一层意思在里面,说明在赵翯眼中,景维行反而是制约景冲的重要砝码。叶晨也更加明白,简国君臣间这些勾心斗角,或许才是制约简国壮大的最大阻力。 叶晨和楚涂一路抵达三水城下,并未受到冉国任何势力的阻拦,向城墙西面的一角远眺而去,隐约已能看见冉军营伍。三面合围,逃命自便,对于占据绝对兵力优势的冉国,确实是不错的战术。也就是景维行这样的奇葩还在负隅顽抗,若是一般的统帅,如此情况下,光是抵抗意志持续,便是一件难办的事。 两人来到城下,北门城门紧闭,或许刚才道上所遇的某一批百姓,便是最后一拨撤离的人。叶晨报出了十巳的名号,守城将士也不多疑,落桥开门放入。北门将官本应先报上官,依令行事,但景维行在南门督战,此事就算报去,恐反挨骂。反正此时战事吃紧,就算有人要出城离去,郡守自然是准行,自家人马要入城,就更没有拒绝的道理的了。再者,来人自简国南霄而来,坦坦然从大道一路行来,一共两骑入城,谅有何诈。 叶晨与楚涂入城,亮明身份,北门几名大小将官尽皆拜下。丰宁郡鏖战半月有余,南霄确实来过几拨救兵,却不顶什么事。冉军正在三面攻城,眼前的两人,一人怀揣朝廷上谕,生怕不够招摇,另一人还特意执幡而来。这样品阶的官员,也不带些亲卫簇拥,敢于战阵招摇而来,没点实力的话,坟头草应该比小树苗都高了。 景维行正在各门督战,叶晨不想打扰,便将旗幡插于北门城楼之上,任由将校奉上大碗茶,只遣人前去报知景维行,待其轻便,前来相见即可。 三水城三面苦战,狼烟籍籍,隐约还能听见军鼓和冲杀声此起彼伏。叶晨与楚涂坐而闲聊,却似游山玩水一般惬意,若不是旁边旗幡招展,案上圣旨顾奉,还道是何方高人洞破了观想。 及至日头西斜,冉军偃旗息鼓,这一日恶战又没能如愿破城。景维行延城墙过来,一行大小将校十来个,人人面有疲色,汗水流过面颊之痕尤可瞥见,相必身上衣甲已尽湿。静观其容,颇有几分儒将仪表。叶晨简单报了家门,对方脱盔卸剑,净手恭拜圣旨而阅。一身衣甲不肯脱下,或许是近几日冉军逼得太紧,连夜袭也使过了。 纵观丰宁一郡,真正让冉军感到麻烦的,也只有现在的三水城了。然而,丰宁城高大坚固都守不住,何况这郡北一处不算什么战略要地的弹丸小城呢。 见礼叙过主次,叶晨道:“陛下命十某总领南霄丰宁两郡兵马,那么十某乃是将军上官,将军是否应严行我令?” 景维行答:“末将势必严行将军将令!” 叶晨嘴角一挑:“听说,你要死战冉军,死守三水,以死殉国?” 景维行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禀道:“是,末将正有此意。” “听说你德才兼备,加之文武双全,不想你死得太过急躁,所以我给你个命令,你不得死战冉军,不得死守三水,更不得以死殉国。” 反正大权在握,要留条性命谅有何难。叶晨一边说,顺便瞟了一眼楚涂,那厮微微低头,脸转向另一边,应该是在偷笑。 对于叶晨来说,今日一切都可随缘,方才所说也是随兴。但对于这些常年谨小慎微之人来说,嘈点实在太多。偌大的官,开口就是听说,没有一事不是听说。再者,动不动就是晦气的死字,一说就是三连。况且,话还说得很是词不达意,哪有“死得急躁”这种逻辑,人家好端端的忠义之举,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成了没脑的等不得,没器量的输不起。俗话说早死早投胎,景维行就是那个赶着要投胎去的。 景维行却道:“将军之命,末将自然遵从,只是末将肩负一郡之责,如今国土沦陷,愧对君上,将士们杀身成仁,此城若破,丰宁一郡尽失,末将有何颜面苟活于世,请将军收回成命,景维行誓与三水城共存亡!”景维行说得激昂,身边几个亲近的将士也身同所感,誓与城池共存亡之呼顿起。 叶晨不知从哪里抄来棍子,近处的几个,一人赏了几下,呼声方息。“你等是要逼迫本将军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举不成?” 景维行接道:“末将不敢,还望将军......”后面要说的话,直接被叶晨打断了。众人不明所以,叶晨道:“你等不遵将令,本将军自然是军法从事,不用冉军杀你们,你们都被我斩了。朝廷不但不会承认大家的忠义,只会对各位违背军令的行为加以清算。这样一来,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景维行又待开口,这次还没吐出半个字,就被叶晨拿棍子指住:“你闭嘴,若再开口就是扰乱军心!” 景维行只得抱拳垂首受训,叶晨问道:“你等战死于三水,能杀得几万冉军?” 众人不语,其实各自心中皆知,此时的三水城,已是强弩之末,莫说冉军骁勇,就是排队等着杀,以三水城这点兵力,又能杀得了多少。冉军对简国发起攻击之前,在情报方面可是做足了功夫的,简国各方所探,均无实数,加加减减充其量不过五万。这便又回到叶晨曾经问景冲的那个问题,五万兵马,即便全是作战部队,便能把简国灭掉?就算简国表现出可疑,以邓睿的精明,这也是无稽之谈。 近几日冉军逐渐攻克各城,冉军已分三路取道向北,另外两路的作战已经进入第二阶段。留在此处的这一路,是三路兵马中最弱的一路。三水城守了多日,各处兵马在此越汇越多,起初几日只有万余人马,到了今日,整合各方情报,城外兵马约在四万至五万之间。冉军若是强攻,破城最多只需半日。所以,叶晨觉得,冉军是有意消耗简国的抵抗意志。三水城有你简国的英雄是吧,别急,看我大军,慢慢将其碾为齑粉。这还只是冉军的次要意图,从三水城的位置来看,此地于守方来说,除了一座弹丸之城,也没什么特别的优势。对于这样的作战环境,就没多少将帅斗智的空间,胜负的直接因素,就是战力的消耗,甚至,冉国就是在此等你冉国增援,以逸待劳嘛,对方的增援是多多益善,最好是举全国之力,一战定胜负,大家省事。 叶晨将以上思路说开,景维行更是汗颜不已,实在是没想到,自己为了一个为国尽忠的名声,将国家和更多的同袍置于险地、死地。一时茅塞顿开,拜服于地,请求发落,众将无不应合。 楚涂于中霄任事之时,无论对叶晨,还是对十巳的实力,均有些耳闻,总觉或有言过其实和刻意夸大的成分。今日这一局小小的劝退,也算是有幸对叶晨的“辩才”见识一二。方才还在死战杀敌的将军,被他三言两语一顿数落,居然自行请罪,将守城死战,视为对自己国家犯罪,是在坑害同袍。说得再夸张一点,叶晨若是想取这几位将官的性命,亦然无需什么斧钺刀剑,唇舌足矣。这还不是楚涂最恼叶晨之处,试想,这家伙要是冉国派来的奸细,一番口舌,这曾是敌人眼中钉、肉中刺的三水城,兵不血刃的就没了。 众将再无异议,叶晨便开始安排后面的行动。顺风顺水,十巳大将军的能耐,就从三水城开始传扬。 待众将领命而去,叶晨特意叫住景维行,对其小声言道:“这么跟你说吧,留你一命,也是因为陛下惜才,我才多废些唇舌。将军与众部下只管跟我走,咱们好好活下去,誓灭冉国鼠辈,才对得住将军满腔忠义,和丰宁全郡捐躯的将士们。” 景维行听罢不住点头。简冉近几十年素无战事,简国南线本就薄弱,加之冉国不宣而战,兵戈所至,简国猝不及防,损失的土地先不说,单是丰宁一郡,受战祸波及的人口便不止百万。死于乱军者甚重,更有流离失所者无数,背井离乡者无数。还有许多侥幸活下来的百姓,会饿死在北逃的路上,即便成功逃到安全的地方,想要重新开展生产,若无赈济,几乎所有的人家,都熬不到收获。 所谓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之类的人道主义灾难,就是这么发生的,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情况并不是最糟。 第181章 兜兜转转 当夜无话,两军皆安。次日一早,冉军造饭食过,列阵攻城。与往日大不相同,今日城上一支弩箭都不曾射下。冉军先锋顺利登城,城上哪里还有半个简国士兵,疾开城迎大军入,城中各处皆探,唯恐简国耍诈。 待弄清楚状况,冉军分出一支轻骑追击。有将谏策道:“简国兵马,一夜间悄无声息尽退,行事周密,路上恐有埋伏。” 其主帅如何听得进去,困城多日,本欲围点打援,简国既不中计,岂有失饵之理,誓要全歼这支残兵。遂出轻骑五千,后有步卒一万,要追着这支残兵,一路北进,乃顺兵败如山倒之意,欲直捣黄龙。 冉军中路乃是大军主力,由太子邓之曦统军稳进。一东一西两路兵马,数日前便已攻入南霄郡地界,往北疾进,意图包夹南霄城。冉国三路大军誓取南霄,再与离国兵马南北夹击,攻克中霄,共分简国,则大业必成。邓之曦执意派兵追击,只因中路大军被三水城阻隔多日,已然迟了些期限。再者,既为将帅,当以军功服众,岂有东西两路兵马出尽风头,唯独中路兵马捞不到军功的道理。 冉军行动迅速,不到一日,便追上了景维行留下殿后的一队骑兵,两军追追打打,一路北去,简国哪有像样的抵抗。不是叶晨不想打,是手头哪点部队,实在不敢硬碰,人数处于劣势还在其次,部队的战力实在不好恭维。说来也不奇怪,简国的精锐,起先都在北线,后来又强分一部增援西线。现如今,南线哪里还有什么精锐可言。说到老兵,三水城跟着景维行出来的队伍中,还有那么几百,大都是冉国动手后刚成长起来的。 冉军轻骑一直咬着景维行不放,已经追了三日。看样子,要是景维行跟着叶晨一路逃到南霄,这支兵马便要一路追到南霄,基本把叶晨原来的计划打乱了。要不是叶晨进三水城捞人前布置了几个后手,这支从三水逃出来的部队,被冉军追也追死了。 叶晨无奈,于道旁留书一封,以作缓兵之计。不料对方还真被缓了一道。那信中,叶晨称对方为“露腚将军”,说对方只顾着追击残兵,也不看看自己身后的部队,打得是哪家旗号。待对方搞清楚情况,便耽误了半日,再追来时,又于道旁醒目处收得叶晨第二封留书。这次更是极尽调侃之能,称对方为“秃头将军”,只要对方再追百十里,定把对方的头上秀发砍成秃瓢。 或许这支追击的冉国轻骑也是看破了简国空虚,更是每日快马加鞭追击,再往前百十里,便是谭夜,此城乃北去南霄的要道。冉国早知简国空虚,若是有机可乘,拿下此城池,何尝不是大功一件。 这支冉国轻骑驱兵大进间,一声号响,一侧树林中冲出一支兵马,二话不说,直接掩杀过去。冉军调转方向正欲迎战,又一声号响,另一侧山道旁又转出一支人马,两下夹攻,战做一团。正拼斗间,接着又是两声号响,每次均有一支简国兵马出现,接着便加入战斗。经此四下夹攻,冉军队伍大乱,骑兵本就是冲阵利器,如今四下皆与简国兵马搅在一起,没了冲击方向,有组织的冲杀也组织不起来,更兼中伏,纷纷折往南逃。自己反而成了穷寇,一路人仰马翻丢盔弃甲,损失甚重。 冉军的势如破竹,到此,被叶晨迟滞了一下,简国的将士们,实在太需要这样的鼓舞了。 冉军的“秃头将军”孤军深入,纵然简国战力薄弱,此败也是早晚必然。叶晨清点兵士,战果不俗,看来“十巳”之名,注定还是要在天龙史官们的笔下,多写一些,至于最后能写几行,还是几页,就看冉国的表现了。 而现在,叶晨能做的,就是继续撤退,尽快撤退。让叶晨感到威胁的,不只是邓之曦中路的兵马,还有东面的汪一坤,和西面的龚卓然。南霄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战略目标,在拿下南霄之前,冉军不会冒险北进。这一点,除了各路细作的工作成果汇总,诱敌深入的伏击战中,抓来的一些俘虏,也进一步验证了冉军的意图。叶晨离开中霄之前,类似的情报和结论已经反复推敲过,再结合景冲计划的内容,以南霄为战役核心区域,来实现战略目的达成,依旧是最优策略。 小胜之后,叶晨不敢懈怠,带着队伍直往谭夜。进入南霄郡的范围之后,作战就不能再那么漫不经心了。预计冉军会逐步向几处重镇集结,随着这些重镇的陷落,南霄会面临空前的压力。 叶晨很想向身边的人说一说自己的不得已,却如何能够开口。这次战略,必须先向冉军示以简国虚弱,进而实现引诱冉军围困南霄的战略意图。至此意图实现之后,叶晨才能对冉军进行反击,而且还不能打得太用力,待时机成熟之后,方可与冉军决战。而这个时机,景冲也是有过交代的。 十巳和全军上下,此时又收到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西线备徂陷落。这将意味着,如果东平关陷落,南霄肯定是守不住的。那么,朝廷定下的大计,无异于一场自杀。叶晨率领人马在谭夜小做休整,随即继续北撤。 十巳能够调动的兵马都还在南霄,做最后的整训。说白了,这最后的整训,也就是让这支部队具备其本该表现出的作战力量,这样的部队,与叶晨心目中的精锐,还有着遥远的差距。若是有得选,叶晨也不用这么憋屈了。 景维行请命,要留在谭夜与冉军血战,十巳将军毫不犹豫地,就否决了这个请命。为了安抚景维行的情绪,十巳和楚涂又废了不少唇舌。大道理说来说去,也就那样,但叶晨心中明白,为了实现大的战略目标,不论谁留在谭夜,最后都是个死。像景维行这种,属于朝廷的心头肉,坚决不能出现招呼不周的失误。而叶晨率领人马北撤之时,留下守城的将士们,基本已是永诀。 除了谭夜,南霄大部分城池都会是这种情况,或许,这就是对兵法中“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最佳诠释。这一次,叶晨心中也有些没底,唯有相信景冲的判断。 备徂失陷的消息,不仅让简国将士很绝望,也让冉军更加疯狂,更加亢奋。冉军由南向北三路并进,西路挺进得尤其快速。叶晨带队刚返回南霄,冉军西路的前锋部队,也到了南霄外围。这支前锋部队的将官很老练,既不急于进攻,也不把自己藏的太远,就在南霄外围兜圈子,叶晨几次定计要赚这支队伍,都没得逞。 又过三日,冉军西路的人马越集越多,南霄简国兵马养精蓄锐多时,叶晨在西门外列阵与战,双方杀得有来有往,难分胜负。本来有人献策,南霄兵马应全力守城,不应阵战,叶晨却有着独特的考量。这支兵马如果永远放在城里,靠冉军攻城的时候杀伤一点冉军的部队,当然是很不错的战损比。但是,如果冉军围而不攻,这支没有上阵拼杀过的部队,那点士气可以坚持多久。冷兵器作战,士气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若南霄的士气垮了,南霄城再坚固,又有何用。所以在条件相对有利的情况下,该冲杀的时候,就应该冲杀。叶晨手中的兵马若是再多一倍,叶晨考虑的就不会单单停留在冲杀层面,而是吃掉冉军左路兵马。结合现实的情况,叶晨所做的决定,已经最大程度的发挥了简国这支新军的作用,也始终将朝廷的战略贯彻,放在了第一位。 再过三日,冉国东路兵马陆续到来,叶晨向几位主要将领交待好战策,带了几名亲卫,于夜中悄悄出城。艰难的日子才刚开始,冉军合围南霄,至于可以守多久,就看城中将帅的能耐,和士兵的意志了。景维行这次如愿以偿,坚守南霄城,城若破,则丰宁、南霄两郡的官印,尽落入冉军之手。也就是说,简国基本可以注销营业执照了。在如此血腥的对抗中,活下来的才是王者,没人会在意,你是不是天龙大帝家族嫡系的血脉。 叶晨离开南霄之后,一路向南,当年锦浩宫烧成废墟的地方,如今已恢复了许多自然的形态。虽只匆匆路过,叶晨也依旧佩服赵凌塔选风水的眼神,这一带山林,即使是冬日,也不失翠郁。 叶晨领着兵马继续南行几日,便途径当年鸢超之地,追忆过往,时如白驹过隙,纵然感概,亦如大江东去,终不可还,如今另事新主,惟叹思绪万千。 叶晨手头两万兵马,经过月余整训,各级将官又得叶晨亲自指点,不敢说战力有什么飞跃,但士气和精神头已不是月前可比。若有机会接敌实战几次,战力的成长肯定很让人期待。 冉军三路兵马北进围困南霄,这支两万人的兵马,便是龚卓然兵锋触及南霄时,简国与冉军城外阵战的那支部队。此部队现身后,便在冉军合围南霄城之前,分几次悄悄撤出,而南霄城的守备部队,实际不足万人。以叶晨对南霄城池防御作用的评估,这一万人马,在冉军每日发动攻击的情况下,可守城池一月,即三十天。加上天气和袭扰等事件的发生,南霄可以守得更久。或许是因为南霄城上火炮太厉害的缘故,冉军似乎不太舍得频繁进行强攻。 说到火炮,南霄城几十年素无战事,城上并无火炮。叶晨投效于景冲门下之后,景冲与叶晨说起过几次,对于简国当前火炮做过相对客观的评估,其使用方式和场景的建议,也主要是叶晨提出的。最先知道景冲有意向用火炮守城的人,不是赵翯,更不是朝堂上的各位大佬,而是叶晨。 叶晨引军到达鸢超,算算所带粮草,转而西行,先干一票大的,再与冉军周旋。 第182章 生死之局 叶晨领军一路西进,离开各处城池,不打旗号,隐秘而行。 数天之后,兵马尽伏于谭夜道。这日中午,阳光正好,所谓冬天的骄阳是大补药。昨日有斥候探得过去了一队,粮队规模不大,今日又有冉军运粮队伍,约在二十里外。押粮军士不多,粮车却不少,车队行进缓慢,斥候那句“一眼望不到边”,叶晨振奋不已,疾令上下抖擞精神,全军待战。一条不太宽阔的山道,绵延数里之内,伏兵设了许多点。 这样的机会怎能放过,待粮队过得大半,叶晨一声令下,伏兵尽出,冉军粮队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前面的队伍还以为得了生机,头也不回的跑,怎知一路过去,还有许多埋伏相侯,哪里跑得了。叶晨不但尽得粮草,俘虏也不在少数,其中一部分民夫乃是简国百姓,降之为己所用,这位十巳将军操作起来,显得那么的顺其自然。只管登记在册,下发编制即可,这部分劳力,连甲胄或者兵器都不必配发。至于不愿降的,令饱食一顿,南来的南去,北来的北去,不伤性命,更不做为难。 谭夜道设伏得手一次之后,叶晨将所部兵马和粮草一分为三。柴望领五千人马,于西扼守斜傥道,楚涂领五千人马,于东扼守回雁道,叶晨自领一万兵马于中,断谭夜道。三条可北送粮草的队伍相较而言,此道最宽,最为平阔,路程也最短。冉军若想高效足额的将粮草北送,就算明知有伏,派兵力战,此道也是必选。而粮草事关重大,不能尽破此地伏兵之前,另外两条道,再不好走,也必然会用一用。对于冉军而言,简国成建制的部队,在已经陷落的丰宁郡一带活动,与作死也没多大区别,反正冉军势如破竹,等攻下了南霄,这些简国部队,要么饿死,要么乖乖投降。 叶晨早已和军中将领商议妥当,各路广出哨探,每次得手,必换地方。又选了百十个精干校卒,以为疑兵,南至牢哀山口附近,每日只管游荡,但教冉军发现,便往山逃遁,万不可与战,令行一月。 叶晨到达的地方,为牢哀山脉地势相对平缓区域。山脉东西绵延千里,若于万言斋威虎堂查之,山脉极西,可至曾经的聂国,往东也需过鸢超二百里,才逐渐平坦下去。山脉有东西中三处不甚险峻,东者便在简国,叶晨现在用兵的地方即是;中者位于离国之境,叶晨曾入离劝和,也走过一回,咕咕林勉强可算一处;西者便在聂国,亦君山之地,便是这牢哀山脉西面的一隅。 简国这段牢哀山脉,可行大队车马的地方,也就这三条,乃是斜傥道、谭夜道、回雁道。每条各长百余里,每道之间又有百余里路程。任凭粮队规模大小,车马配比如何,粮队至此,一般需行三日方能出山,往后一路向北,多为坦途,一些地方粮草北运之后,还可从水路返回,颇省牛马之力。叶晨可以得手,只因冉军尾大不掉,在牢哀山以南的几个地方运来并囤积了大量的粮草。昔日永安道之役,估计已经被烧出心理阴影,是以留下重兵看护,却不愿贸然进山清剿。 十数日间,叶晨袭击粮队得手四次,又成功伏击进山清剿兵两次,伏敌数千。不但军中粮草充沛,多余的粮草还运往山中储藏起来。除了粮草,叶晨麾下的队伍也日益壮大,凭借“天下是人民的天下”之说,叶晨收揽人心无数,不论简国还是冉国的士卒,闻言皆降。其中一部分士卒,已经被叶晨抓了何止一次,感恩戴德力行效命,触叶氏民主者,无不欢欣鼓舞。叶晨所部兵马很快又突破两万,反正不缺粮草,养兵也并不费事。至于西面的斜傥道、和东面的回雁道,情况估计也不差,三队人马分散前便有约定,若非战力受到重创,不必合流,连互通消息都不必。 这十数日时光,叶晨所得粮草估算,冉军前线就算没有断炊,也必然粮草吃紧。冉军缺粮,便会急攻南霄城。以南霄城的守备力量,冉军肯定吃瘪,出现大量伤亡无可避免,士气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比起牢哀山里的这三位,这段时间,同样十分幸苦的人,想必只有景维行了。南霄城的得失,现在直接关系着简国的存亡,而发生牢哀山的“游击截粮作战”,则直接关系南霄城守城的压力。 随着截粮任务的持续,冉军方面也做出一些变化,护送粮队的战力明显增加了许多,但并没收到明显效果。敌明我暗,叶晨只觉游刃有余,若是要在这山里屯驻个一年半载,自己酿点小酒也不在话下。另外两路的柴望和楚涂,想来也过得同样滋润。 这一日,叶晨截击了一支来自北面的冉国部队。从行军方向来看,这支部队由北向南,分明就是来歼灭盘踞于牢哀山一带简国军事力量的。冉国还是轻敌了,待再派一支部队赶过来清场,前线将士估计都饿得走不动道了。这一次没有伏击到南面来的粮队,反而打退了北面的来的援兵,实在是侥幸。看来截粮的地点天天换,还是很有好处的,要是一直在某个地方蹲点,就做些拦路抢粮的勾当,这次丢盔弃甲的人,自然是叶晨。 再有几日,就是牢哀山这三位约定的北还之日。这个日期的计算,景冲嘱咐过叶晨,叶晨则按要求进行对应调整。诸如“截粮几日、所获多少、破追兵几何、伤亡比例”等等。总之,出奇兵袭扰冉军粮道的作战目标,算是超额完成了。 冉军久攻南霄城不克,本因整势而退,就算只得丰宁一郡,冉国也是赚了。冉国当然想不到,简国还有后招,既然来了,怎忍轻易放尔退去。一些刻意被简国藏起来的端倪,冉国想不到也算情有可原,一些冉国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当然可以要了冉国的老命。 完美的时机,完美的条件。冉国当然来不及去想,离冉三路共击简国,简国就一定空虚?离国有没有可能,与简国联合起来算计冉国一次呢?就像现在的自己,正与离国一起,看似亲密无间的欺负着简国一样。 何云峰与景冲的身后,是天龙陆的两个最强阵营,说得玩笑一些,这两个最强阵营的聪明脑袋,估计比列国所有的智囊加起来还要多。所以,这两家合力定下的计策,列国几乎无法破解。 冉军因为粮道受阻,又不愿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还有一个不错的选择,与离军东西夹击,攻克东平关,便能从离国得粮。只要粮草的问题解决了,十几二十万的冉军,随便再加几万离国军队,当不得虎狼之师,天下便再无虎狼之师了。根据景冲的推演,只要离国和简国把戏分演足,冉军必取璞城,而后取东平关。冉军和离军东西夹击的话,东平关再牛,也是死水一潭。简国便是利用这一点,引诱冉军将主力转移到西面的东平关下,冉军仅靠一己之力强攻东平关,自然是飞蛾扑火。璞城无险可守,加之四周平阔,冉国大军到了此地,纵然军神再世,也无力回天。对于断了粮草的冉军来说,届时无论东平关下,还是璞城弹丸之地,均为用兵之死地。昔日简国以璞城为前哨,是因为璞城后方还有巨大的纵深,冉军若以一孤城相抗,还不如化整为零,遁入深山。 若冉军发觉简国串通离国使诈,便会第一时间向南突围,面对差不多二十万冉军展开向南的突围,简国并没有实力在广阔的国土上进行包围或者歼灭,战事如此发展下去,无论结果如何,简国得到的,都是一场失败。所以,吸引冉军攻击东平关,便是战役进行到现在,最为关键的一环。这一环的操作,景冲早已运筹帷幄,叶晨现在的任务,只要让冉军的粮道不那么可靠就行。 何云峰与景冲,早已定下共分冉国之计,只要冉国对简用兵,那便是大祸之始。待其大军深入简国之时,离国早有蓄谋,想必于国境暗自陈兵已久。如掘池积水于山,一旦决堤,其势不可挡也。而冉国大军在外,首尾难顾,必有急退之需,急退则必生乱,此时便是简国大破冉军的最佳时机。两个老头,一家垂涎冉国的大片土地和资源,一家相中了了冉国的千军万马。此役,于简国可谓生死之局,于冉国又何尝不是,两国对离国的信任都极其相似;觉得对方必死的想当然,也极其相似;就连赌上国家生死存亡,从刀口舔血的神情,似乎都一模一样。 想要赚得冉国大军,简国当然要付出些代价。冉军粮草紧张之时,抄掠必为非常手段,民间被大量劫掠在所难免。除此之外,简国的许多城池,早已下发了死战的御旨,抵抗越是激烈,城破后杀降屠城的概率也更高。别的城池先不说,璞城一地,绝对会空前的惨烈,简国不付出些代价,如何能圆成大计。 叶晨本来觉得,景冲这一决策赌博的性质太重。离国若是可以与简国一起挖坑埋人的话,离国当然也能与别人一起挖坑埋掉简国。事态一直发展到如今的形势,说明景冲对整个事件的掌控还是相当到位。近几日来,叶晨一直在琢磨一件事:离国是否已对冉国发起进攻,从冉国的西面,在冉国最空虚的时候,在冉国最薄弱的地方,发出致命一击。 对这一事件最关切的人,比起赵翯与景冲,叶晨就有些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意思了。离国的军事动作,直接关系着简国或冉国的生死。不知从何时开始,叶晨偶尔会从心中升起一丝对景冲的佩服之情,老头不但心大,胆也挺肥,要是离国的真实意图中,实际针对的是简国,那么简国所作的一切,就都成了被人卖掉还帮着数钱的笑话。 当然,离国切实按照约定,针对的对象是冉国,事情就万分轻松了。一旦离国兵马从冉国西北攻入,那么这一场蓄谋已久的强强联手,简国和离国暗中化敌为友,打破了百年仇怨禁锢的这一举动,将震动整个天龙陆,冉国也将为贪心,和不曾料到此举的失误,而付出最为惨痛的代价——亡国。 第183章 兵无常形 叶晨在山中又“游击”了几日,冉军的粮队不见,与进山清剿的冉军交锋了两回。叶晨并不力敌,每次都主动撤退。算算日期,叶晨准备转而北上。曾有偏将谏策,既然离开,需破坏道路,一防冉军追击,二绝此道运粮之便。需知牢哀山之南,冉军二三线战力的部队,也有将近四万,南坪、浦陵两地屯粮甚多,以为防护。 叶晨正要拒绝,忽然心生一计,便从其言,掘断道路,向北而撤,撤一截,掘毁数丈乃至数十丈,又命斥候把军令传至柴楚二将。 行军者,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若不把谭夜道掘毁几里,那都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断绝粮道。就连谭夜道北的出口,也掘了几下,要是时间充裕些,当然要完全挖断。派往柴楚二将处传令的斥候回报,各军依令行事。 三日时光,叶晨在谭夜道之北,尚未离开牢哀山的地方,等来了冉军的追击队伍。最近三日,叶晨边撤边毁路,乃是真心搞破坏,独有谭夜道北出口这一段,掘得十分敷衍。简国部队仓皇北撤的假象基本实现,冉国斥候见路毁得不太彻底,又确定了简国兵马撤退的意图,便将此情速报牢哀山南的冉军将帅。此将身负督运粮草之机,便有沿途荡寇之责。被简国不知哪里来的三路人马,在大山中作弄许久,如今简国兵马尽退,还特意掘毁道路,定然是怕遭到追击。如此转瞬即逝的战机焉能错过,于是点起兵马,火速追击而来。 冉军将领若是不贪功,沿路稳扎稳打还好,偏偏是冒进。将至谭夜道山口之时,听得一声号起,左右飞石乱箭落下,亦有大火,一路兵马烧成十几段,前后道路被阻,如何冲得出去。主帅死于乱军之中,副将一人,偏将生擒十来个,尽皆乞降,更有统领小校,兵卒万余。 叶晨留下一部人马整顿降军,随即挥军向南。又派人传令,斜傥道、谭夜道、回雁道,三路南击,冉军屯粮关键所在南坪、浦陵两地。次日一早,叶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南坪发动了突袭,冲破冉军大寨,烧毁粮草辎重无数。 大军不计疲乏,又转攻浦陵,冉军已有准备,坚守不怠。叶晨又命撤退,与柴望、楚涂定下计划。此二将本是简国朝廷特意安插在叶晨身边监工,三人皆心知肚明。经此一役,萌生惺惺相惜之感,彼此更加坦诚了些,俱按叶晨所令行事。 这几日冲阵拼杀,兵马疲惫,叶晨休整半日,便火速北往。毕竟牢哀山中这一来一去,也不是一段易行的短途。 出得牢哀山,叶晨带队日行八十里,除了足额的粮草和作战基本之需,其他辎重,几乎都留在了牢哀山的几处山洞中。紧赶慢赶,急行八日,已抵南霄附近约三十里处。派出的斥候回报,冉国大军将南霄城围得是水泄不通,根本就无法靠近,至于城池战况,更是完全不得探知。 冉军将帅或许是充分吸取了几年前永安道的教训,叶晨兵马还未下寨,冉军便有兵马早早列阵,叶晨远远止住队伍,就地休整。还没准备安营,对面冉军便主动靠了上来,不战也不走,搞得大家神经紧张。叶晨连日赶路,兵马疲惫,加之对方有些来势汹汹,故而不敢力敌,干脆撤退。冉国那支兵马便一直跟着叶晨的部队,不时便虚张声势一波,又是擂鼓,又是摇旗呐喊,却不攻过来。 本来打算援救南霄城,或者缓解冉军攻势,谁料还有三十余里,便被冉军卯上了。叶晨行军作战,对于袭扰颇有心得,本想借十巳之名,上演一番建功立业的好戏,却被冉军占了先机。只得又退数里,广布哨探。挨晚时斥候回报,对面那支冉军是退走了,另一方向又出现一骠冉国兵马,叶晨为了取稳,又退数里。 次日叶晨又进,又遇冉军。这支兵马所用战术,与昨日完全不同,只于大道坚守不出。叶晨恐有埋伏,不敢强攻。有偏将请命,愿领兵绕道而击,叶晨果断拒绝了这些建议。冉军困住南霄城围点打援,简国兵马只宜摆出前来援救的架势,却不能真的往里送人头。 如果南霄失陷,确实是简国无法承受之重,但既然是博弈,不到关键时刻,焉能乱放大招。再说了,叶晨手上除了烂命一条,人马不足两万,还是简国军伍中的非精锐力量,哪里有什么大招可放。冉军围得铁桶一般,除非南霄城真的守不住了,否则,就算冉军让开大道,叶晨也不会往里钻。南霄城外只要有简国兵马积极活动,就是对南霄最好的支援。防守有防守的道理,兵力明显占优的冉军都能主动采取守势,叶晨手里这点杂牌队伍,又为什么不能低调些呢。总之,冉军一来,叶晨就退,冉军不追,叶晨便跟在后面恶心别人。一次冉军追兵冒进,叶晨还成功打了个小伏击,手头兵马要是再精干些,估计追上去再胜两阵也不在话下。 叶晨自信打伏击还是挺有一手,只是部队疲惫不堪,不敢恣意妄为。于是又改策略,绕着冉军的部署而行,走走停停,转眼又过两日,对于南霄外围的冉军,居然没有可乘之机,期间当然又被冉军追赶了两次。几条小道看似可以渗透进去,其实比强攻大道上驻扎的冉军更加凶险,感觉都是有去无回的路。因为不具备试错的条件,叶晨干脆连试错也免了,只于几处山岗,暗伏斥候观察,既观察冉军,也观察南霄城。 叶晨所做的事情也不白费,一处暗哨来报,昨日辰时刚过,南霄城中升起蓝色信烟,也不知何意。而今日,约在巳时三刻,城中升起了红色信烟,似是万分危急,请叶晨决断。叶晨点起兵马,列阵于道,擂鼓摇旗,喊打喊杀,却不冲锋。安排了两次试探性的进攻,冉军箭雨一来,前进的部队便马上撤了回来。劳师动众,却难得寸功,到了挨晚一些,叶晨又引军远远撤开。总之,停留于某地绝不超过半日,不求决战,也不求胜败,不被包了饺子就算烧高香了。 叶晨深知,这样跑来跑去,队伍确实很疲惫,对面的冉军肯定也好不到哪里。若是对面调度不利,自己便有机可乘,小胜一两仗也是可以的。几日看下来,冉军各方面都似乎井井有条,这都不是典型的围点打援,鬼都不信。 叶晨又绕了两日,还会合了一支约两千人的简国部队。叶晨不疑,只因这支部队的将领来自柏江,军中大部将校皆是柏族口音。柏江的部队出现在南霄,叶晨除了些许欣慰,更多的还是思考。这支部队何时动员,何人之命动员,一路过来战况如何。细问之后,得出两个结论:第一,简国朝廷早就对南霄城现在的情况做出准确的判断,和充分的准备。第二,彖国那边很平静,至少,对简国是平静的,这一点,不太符合自己对虞昊的认知。 这支柏江部队的统领名叫柏栋,得到的军命是“进驻南霄城听候调遣,务必保全人马进驻南霄”,部队到此不足半月。在高处的时候,似乎可以远远看到城池,即便是这点距离,却始终无法逾越,只因冉军围得太紧。柏栋几次想在夜间带队拼杀进去,终觉诸多不妥,特别是军命的后半句,还从没见过如此婆婆妈妈的命令,是以一直在外围转圈。若不是遇到自家人的部队,柏栋本来打算明日便从东面向内冲杀,反正粮草也快没了。 柏栋当然也提到城中的信烟,因为没有特意派人了望,不知是何时开始。至于南霄城,则每日皆有烟起,或红或紫,或青或蓝,有时候干脆就是黑漆漆的那种。虽然时辰不定,但冉军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 城中信烟,其实是在向外发送信号,信烟采用不同的颜色,其实是故布迷阵。不管颜色如何,只要城中有烟,便是告知外面的简国部队,能够守住城池。只要能够守住城池,简国在外围的兵马,便不必妄动,以避免不要的牺牲。冉国一心要围点打援,而实际情况是战国寥寥,除了几支不足千人的队伍,稍微有点规模的简国部队,都是一触即溃。围不着,追不上,偶有列阵拼杀的情况,更是光打雷不下雨。 叶晨和景维行都曾预料到联系完全中断的情况,于是想了信烟之法,至于那些冲进去被冉军吃掉的部队,规模都不算太大,南霄城也确实需要城外发生一些此类事件,以减缓守城的压力。简国不但料到了冉军会将南霄城围成个铁桶,也料到了冉军根据战况所采取的策略。这一点,一定让邓之曦或多或少的沮丧了一些,城中的信烟若是再多放几日才被识破,那便是更大的沮丧了。 冉军毕竟有兵力人数优势,也有兵力集中的优势,从这一日起,冉军加强了攻城的力度,并且冉军也开始放烟,动不动就在城外放烟,以扰乱简国部队的信息交换。如此一来,南霄的实际情况如何,外面就很难判断了。 景冲那边,叶晨也不能确定有没有南霄城陷落的后手,但若南霄城真的陷落,一定是简国最不愿发生的事件。但就凭叶晨手中这点人马,强攻冉军营寨,就是送人头。 第184章 不露圭角 都说“好的不灵坏的灵。”就在次日,叶晨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叶晨驻扎的地方,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人被叶晨布下的哨探发现,随即展开追逐,这一追,那人胯下战马直接跑死了,人也摔昏过去,才被拿至营中。此人身着简国轻甲,浑身是伤,叶晨急命军医医治,伤裹到一半,此人转醒,只见周围军士皆是简国装束,急称禀事。 叶晨来时,这小校的来历已问清楚,说是从南霄城出来,一行两百骑人马,趁冉军攻城之间歇,从四门同时出来,冲出一段距离后四处散开,只为出城求援。而且,这已经是第二批出城求援的将士,至于是不是第二批将士里唯一的幸存者,就不得而知了。 叶晨又命人给水,此军士灌了一碗入口,便问起叶晨军伍的来历,防范意识还挺高。叶晨也不相瞒,军从何来,自己何名,都与之说了。军士得知眼前这位将军便是十巳,自然不假。那日冉军一路刚至南霄,叶晨便集结兵马出城与战,其目的就是要让冉军亲眼看到南霄城中的兵力,使之不敢强攻。接着,又在敌人合围南霄之前,将大部人马悄悄转移出来,绕至牢哀山脉一带,阻截冉军粮草。此节冉军不知,一开始的时候,连南霄城中的简国将士也不知,就是为了暗渡陈仓,对冉军的补给线打一个措手不及。在冉军的意识中,南霄城以南的地方,尤其是挨近南霄的地方,哪里还有简国一兵一卒,至于远一些的地方,不但无法有效组织部队,就算临时拉了点人马,又如何能与大军相抗。 如今,南霄城困守一月有余,景维行为了鼓舞士气,才把十巳将军截断冉军粮道之计告知各将。事情很自然便传至全军,“郡守十巳将军运筹帷幄,早定下妙计要大破冉军,我等只管守住城池,简国必胜!” 此小校现在印证了景维行所言不虚,竟流下泪来,拜告于叶晨,“冉军一改套路,现在日夜攻城不息,南霄守御兵马困顿不堪,只恐难守!求将军救援!” 这小校禀得是舒坦了,叶晨心中“咯噔”一下。‘现在你知道老子叫十巳,是简国南霄防御抗敌的第一责任人。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是冉军派来的奸细,就为诱我入瓮呢?’ 叶晨心中有些焦虑,此小校出自南霄城或许不假,但手里这点部队,要是可以胜得冉军,何须纠结。正踌躇间,叶晨心生一计。玩儿阴谋的话,时间上可能不允许,不如阳谋来得爽快,若冉军坚决不上当,再拼杀不迟。况且,即便景冲那边没有南霄城陷落的后手,不代表简国拿不出相应的补救办法,都把冉军放到南霄城下了,只要离国肯对冉国动手,叶晨也有自信吃掉冉军这波主力。 叶晨唤来文书,一念一写。身边众将皆不做声,看样子,叶晨是准备用一封书信,要退南霄城下这十五万冉军。这事也就叶晨敢想,若是换了其他将帅,光是担心通敌一项,便不会有此操作。 书言“简镇南将军十巳,拜望冉太子曦。古人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殿下一路南来,锐不可挡,我军望风披靡。然,实乃冉国军威之能呼。吾于牢哀断殿下粮道,又约离国共举大事。时至今日,殿下不查,殿下军中亦无人查知耶?十巳斗胆相问其一,将军缘何久峙于南霄而不得续往北进?其二,若离兵已入冉地,更直逼朱雀,殿下足可自保呼?或殿下能全朱雀呼?吾临危受命,甚期军功,却不忍以人命而欺天,望殿下查之。” 叶晨选了四名得力将校,执旗而去,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一封书信,短短数行,若真能解得南霄之困,十巳之名,必名扬天龙,更胜昔日叶晨者也。 次日,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冉军不再于城外放烟,而南霄城内的守军,也没有任何动静。从冉军营伍的布置变化来看,南霄并没有陷落,但那奇怪的平静,又让人心中十分不安。 又过一日,派往东面的一名斥候来报,城东冉军去向不明。同时,另外几路的斥候却不见回来。斥候的损失,对于运动中的部队来说,乃是十分寻常之事,但最近两天,派出去的数量比以往多得多,回来的,以及有发现进行了禀报的,却很少。叶晨心中很急,却没有什么办法。通常,大军在有所动作的时候,为了保证行动的隐秘性和突然性,会安排反侦察用得斥候小队,着重对敌人的斥候进行埋伏打击和清剿。叶晨的焦虑,正是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同样的时间点上。冉军有动作是必然的,但自己却两眼一抹黑,外加无能为力。 到了第三日,又有斥候来报,冉军出现西进迹象,而且人马数量“不在少数”。叶晨差点想命人将这些个斥候拉出去砍了,总不能每派出去一拨斥候,都要自己亲口去传授一遍“斥候要诀”吧。能发现敌人有所动静是好事,但只能探知动静,却不能探知动静的规模和程度,是十分危险的,极有可能因为不准确的信息,导致己方将帅的做出被敌人预判的决策,而成功落入敌方陷阱之中。叶晨甚至不敢逼问,因为这些斥候并不十分专业,不论逼得多紧,二次三次报上来的信息,只会让一次上报的信息更加模糊。这一点,叶晨手头的资源,比起弟子规,乃至彖国旧部,实在差得太远。 南霄城那边一片死寂,叶晨不敢再拖,带了几名校官,亲自前去查探。与其临阵磨刀,不如亲自出马。就这么来回一耽搁,叶晨连目睹“多数”或者“少数”的机会都没了。从地面的行迹判断,冉军明显往西去了,正值午未相交之时,十几万大军焉能像人间蒸发一样没影了。除了证明冉军行动高效之外,同时也反证了简国侦察部队的低效。 再次派出的斥候,短时应不会有报,若有,叶晨所部兵马必被偷袭。叶晨心中十分矛盾,但事实摆在眼前,叶晨驻扎的地方,乃至南霄城方圆十数里,没有冉军的存在。整个南霄城在风雨飘摇之中,居然守住了。叶晨不敢贸然追击,就连准备进一趟南霄城,都像做贼一样,一惊一乍的,哨探派了一拨又一拨。 在确认实际情况之后,叶晨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对于简国来说,冉军转而西进,这边瞬间少了许多麻烦。而对于冉军来说,无非是在南霄城下崩溃,还是在东平关下崩溃的问题,只是冉军上下,事到如今,依然还没弄清楚状况。如此糊里糊涂,岂有不败之理。 叶晨高兴归高兴,但已不是当年的傻缺青年。一如当年永安道之役,总觉得是自己劳苦功高。而实际上,永安之役时,冉军退却的原因是相当复杂的,更不会因为叶晨烧了一点粮草,就导致整个战役失败。时过境迁,叶晨再狂,也能清楚的意识到,冉简之战的攻守发生变化,当然不会因为南霄附近有一支简国的杂牌部队。远在中霄朝廷的景冲,一定在很久前,就做出了许多反应,反应导致的变化,正好在这个时间点,奏效了。 探知冉军去得确实远了,叶晨方准备入城。待至城下,却进不去。冉军退却,城上城下的简国将士们再高兴,也无法会师,进不去就是进不去。 原来,自第二拨求援的兵马发出后,景维行就从内部,用土把各城门给封了。当时事急,景维行一心只想守住城池,其他的完全不在考虑之列,所以把门封了。若非如此,有一次冉军趁夜于护城河上支了几根独木,着死士过壕,欲炸门而入。结果爆破了三次,才把门炸坏,门是坏了,门洞下的冉军顿时傻了眼。里面的土都堆到了门洞顶上,如何进得去。 冉军死士炸门之时,自然惊动了楼上的守军,虽当时夜黑风高,城楼上以麻布裹油,丢几只火把下来又有何难。冉军行动暴露之后,那批死士只得撤退,城上箭雨齐至,冉军死士在撤退中损失惨重。不撤也没办法,因为这次偷袭的手段,本来就是破门而入,为了有效达成目的,作战计划和对应装备特地做过精简,这也就是说,这次行动并不具备附带其他方案的可行性。再者,这些死士要是可以徒手攀得上南霄的城墙,两军如何能对峙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更不用舍近求远搞什么城门爆破,直接上城去砍杀,只需能控制住几丈的城墙,大军就可以源源不断的攻上城去,破城乃是必然。 虽然有些尴尬,叶晨还是与城楼上的景维行打了个照面,两军皆摇旗呐喊,高呼冉军威武。喊到后来,城下喊成了“景将军威武”,城上则在喊“十将军威武”。叶晨很满意景维行守住了城池,景维行也知,若没有其他简国兵马在外牵制,南霄城还真不一定能守得住。 叶晨留下两千人马,与城中守军挖通各门。这南霄城可算是简国的经济中心,始终把门顶着,让巨贾小贩们如何做生意。留下的两千人马,对于强弩之末的南霄城,可算一支不小的生力军,就算冉军使计,杀个回马枪,也不至于被翻了盘。经此一役,叶晨脸上的面具和十巳的名字,自然是得到了一部分简国将士的认可,对于今后立足简国,也算没有白辛苦。 叶晨无意兵马驻扎离南霄太近,转而带队往西,算是远远跟着冉军,形成一场奇怪的博弈。冉军到了简国地面,后面有一支不俗的战力,完全可以回头吃掉,冉军偏偏无视。而作为简国的将帅,自家国土上的敌人如入无人之境,自己却只敢跟着,就像只是到某地散步时偶然碰到一样,本应不共戴天的敌人,居然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冉国大军开始陆续西进,前后分了好几拨,最后那队只有三千人马,沿途皆有埋伏。能探明这些,叶晨已经心满意足了。叶晨跟了两天,与冉军始终保持着几十里的距离,人家慢,他也慢,人家停,他也停,人家跑,他就追。 眼看距离璞城只有两百余里,一名斥候由北而来,拜至叶晨马前,怀中取出一叠白绢,揭了一张,单手递与叶晨。叶晨接下白绢,帛上印鉴乃是简国左丞相景冲印。顿时惹叶晨笑出声来,把手一挥,那斥候转瞬便被拿下。一叠白绢内容一模一样,叶晨于书法最是业余,也能看出乃是一人笔迹。 几名小校将那奸细拖到路边树下捆紧,叶晨看了白绢内容,赶紧跟了过去。才将那奸细口中粗布取出,对方便赶紧招了:“将军明鉴,小人来自中霄,受命于丞相府,不知哪里冒犯了将军,还请将军恕罪!” 肯开口就好说,叶晨也懒的绕弯子,“景府门下多有忠烈,纵然门吏令卒,也极少有贪生失节之辈,更不会传这么个没头没尾的消息。” 第185章 他山之石 叶晨正愁消息闭塞,如今有现成的送上门来,怎舍得错过。审一场自然免不了,能问出多少内容来,就全靠实力了。 奸细道:“在下并非贪生,实乃不曾防备自家人,不瞒将军,若不是将军突然发难,将军身边的三五个小校,也拿不住在下。” 叶晨听了此言,赞许道:“听起来好像有点本事,看在你还算爽快的份上,这样吧。我给你一次机会说服我,等你说完,如果我依然觉得你是奸细,那么,就算你真不是奸细,我也把你杀了,此树,且当你葬身之地。”叶晨说完,微微抬手,示意对方可以开始陈述。 这奸细也不含糊,张口就来,似乎真怕被杀了,说得是有头有尾、有鼻子有眼。对方既然肯配合,叶晨也不矫情,几处关键的地方叶晨打断陈述相问,皆如实而答,叶晨故意挖的几个坑,对方直接回答不知道。来来去去,叶晨点头,上前给松了绑,赏了些酒肉压惊。 此事还真是一场乌龙,这斥候本事不差,至于那一叠军令,一共十张。如果发放对象包括冉军的部队,这人从此地一路向西,最多明天也就发完了,至于有没有命发得完,应该由安排事情的人来考虑。 据此人交代,这一批斥候一共十五人,就按每人十张算来,这一份命令可以下发到一百五十个作战单元。若是大军行动,在不考虑被敌人截获的情况下,一个斥候,一纸军命即可。一个命令要发给这么多的作战单元,说明简国在南霄郡的兵力很分散,因为分散,所以人数也不弱,聚合起来应可与冉军决战。 叶晨待此人吃喝了一阵,又邀其过招,对方也不含糊。三招五式一过,对方居然是锦浩宫的路数,这样的斥候,单论武功的话,不弱于弟子规队员的中流水平,至于综合能力,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比起前几日军中来报“不在少数”的那几个蹩脚斥候,不知强了多少。 叶晨心中当然还有疑问,顺手制住此人后,便开口道:“最后一个问题,阁老人在南霄?还是南霄附近?你若不说,就算明知你是自己人,本将军一样杀了你。” 方才问过景府的亭台楼阁,廊道水景,此人在景府时日不短。又问了白绢内容,有此一问也不奇怪,就算景冲通晓周易、抑或玄天数术,能掐会算,又如何算得准中霄到南霄的天数,每一个斥候是否尽心尽责赶路,更不可能算准哪匹马跑得快慢。说白了,这一次战斗的指挥太过精准,而通过马匹传信这种传递方式,却根本不可能实现精准的信息传递,更谈不上指挥和发生变数的应对。战役一路发展下来,简国始终稳稳控制着局面,就连景维行堵门这事儿,也不能简单看待。那么,既然景冲实现了对整个战役的精准指挥,只能说明,景冲距离战场很近,甚至就在战场。 叶晨不会杀了这个出身锦浩宫的斥候,他绝对是景府之人。别的先抛开不谈,单单信息的内容,与叶晨所想,便有着不容置疑的相似。叶晨对于军令的内容,思考时间有些久,是因为自己的国学文化水平太糙。 每一张白绢上,除了那方丞相府的相印之外,仅有四字:“他山之石”! 此乃《诗经·小雅》里的一段名句,整句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意思是其旁边山上的石头也很多,可以用来打磨自家的玉器。这句话隐含的意思,也包括其他国家的人才,也能用来为本国效力;他国发生的事情,也可以成为本国施政,提供经验和借鉴的参考和铺垫。简国上下,能发出这一信息的,只有一人,景冲。这才是叶晨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位斥候身份的真正原因。 这些斥候,带着盖好相印的重要文件,却像发传单似的在战场兜圈子。把白绢当作传单,发给冉军同样是很好的策略。 兵书云“上兵伐谋,”然两军既已交战,虽歼敌亦可攻心,实攻心更胜歼敌。----《东卫志》 叶晨的脑中,此时闪过的,便是李永孝书中的一段记写。战争的目的,是让敌人降服,从而实现自己的利益,通过谋略解决争端,能实现自然最好。歼灭敌人,同样也是在对敌人的心理进行打击。但是两军交战之后,以攻心的方式取得胜利,比从物理意义上消灭敌人的取得的胜利,可以获得更多的好处。 聊聊数语,缅怀李永孝的同时,叶晨也很钦佩景冲的手笔。冉国号称二十万大军,俘虏得越多,则简国的胜利越辉煌。若把这二十万大军逼入血战,就算尽数歼灭,一场惨胜,于简国而言,同样是得不偿失。景冲则切中此役要害,攻心!攻心才能获得更多的俘虏,简国不仅能获得更多的战力,更加可以减少自己的损失。 对景浩宫那位的“逼供”,很快就结束了,景冲果然就在南霄城百里范围之内。若是继续追问下去,此斥候可能会自行了断,这并不符合叶晨的风格。 此时的叶晨,正开动脑筋疯狂的思考着、揣测着,景冲将用些什么样的手段让冉军溃败,溃不成军。也在思考着另外一个无可回避的问题,列国之间的平衡,很快将被击得粉碎,失去了平衡的列国,彼此之间将会发生怎样的较量,生死之争。 信息提到“他山之石”,其目的就是后半句“攻玉”。“璞”者,含玉之石,待琢之玉也。此令可谓毫不掩饰后面将发生的军事动作,进攻璞城。简国方面发出的这个命令,或许连东平关下的冉军也收到了。我们简国现在就是打璞城,你知道了又怎样,继续攻击东平关吗,还是撤回来防守璞城,反正都是死,深入简国腹地,而且断了补给,纵然百万大军,不还是个死字。 冉军要是突围,就更有意思了,合力突围成功性高一些,弊端也很明显。各兵种相杂,机动和快速肯定是谈不上,加之突围时变数丛生,必然乱作一团,一旦发生混乱或者士气崩溃,不就是典型的努力作死吗。 若是分散突围,难题似乎转移了一部分给简国,得看简国对各部队的调度指挥能力。时代大环境因素的原因,指挥肯定不可能做到精确及时,那么这个时候,就看各部将官的机变之能。从某种程度来说,冉军主力选择突围是必然,除了分散突围之外,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以景冲之智,明知你要突围撤退,又怎会毫无针对的任你施展。能尽识景冲之智者,又岂会落入这天大的陷阱之中。何、景这两个老鬼,不是一般的坏。 景冲既然发出了这个命令,离国必然如约展开了对冉国的攻击。叶晨的第一反应是“冉国完了。”不但国都岌岌可危,深入简国的将近二十万大军,被鲸吞蚕食殆尽,也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冉军把离开南霄郡定义为冲出包围圈,那么一部分冉军还是有希望的。但是叶晨能想到此节,景冲又如何会想不到。冉国将近二十万人的部队,有多少能冲出一层又一层的包围圈,除了简国兵马的包围圈,补给因素和自然因素的包围圈,似乎更要命。冉军经历千难万险之后,冲出包围圈的这一部分兵马当中,又有多少是能够活着回到冉国的。即使真有人能活着回到冉国,他们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在距离璞城约百十里的地方,终于遇到一支简国部队。这支部队人马不多,不足千人,是从南霄城发出来的,奉命向南迂回百里,伏于某道。叶晨试探性的向对方下了军令,人家根本不给面子,说得好听是婉拒,说得直白一些,管你几品,上头给我的任务,才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事,就算带队那位偏将与叶晨官阶差距很大,对方也没有表现出要迎合一下的意思。 简国现在虽然占了上风,但兵力有限也是客观存在的问题。景冲既然有此安排,说明击破冉军的作战,简国已经有了深远周详的安排。具体的内容,叶晨或可揣摩大部,然而,揣摩不到的剩下那部分,更加令人心痒。试想,景冲若为敌手,来往较量之时,揣摩不到的那部分韬略,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距离璞城约五十里地方,叶晨又遇到了一支简国兵马。叶晨见到人时,开口叫了声“卫将军”。此将卫凌,乃是天齐兵栈得力战将之一。 卫凌早就远远看清了旗号,抬手回礼道:“参见十将军。” 这一声十将军,叶晨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对方居然没认出本尊,而是看了看旗号,以对待陌生人的方式打了个招呼。若是两人在大街上遇到,对方说不定还要问一句,“阁下贵姓。” 叶晨初次结识卫凌,是在北霄城。那时刚救了赵扩,正被张锐追杀,造访北霄的那段时间,没少与天齐兵栈的弟兄吃喝,卫凌自然是吃喝过许多次的。之后,在金汤镇上又有交集,那次,可算是同心协力血战离生门。 今日相见,叶晨戴了半张面具不假,对方认不得面相,连声音也没分辨出来。这只能说景冲对叶晨的改造成功了,至少对面容和声带的改造是成功的。那个叫叶晨的家伙,似乎已经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为了掩饰心中的失落和不安,叶晨以十巳的身份,与卫凌叙谈起来。卫凌所领一部兵马,两万有余,同样收到了“他山之石”的军令。北霄失陷之后,天齐兵栈也进行过重大改组,卫凌率领的这些人马,自然重新扩充过的。出于尊重,叶晨没有追问太多天齐兵栈的调动情况。天齐军调来了多少人马不知道,但绝对不止卫凌一个,也绝不止这点人马。从北霄陷落这个角度去审视,叶晨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在北霄陷落之前,离简两国,就开始了对冉国的算计。叶晨不能确定天下有没有不偷腥的猫,但冉国,最终还是上当了。 第186章 人皆为贼 卫凌出现于此,说明天齐军的兵马已参与到对冉军的攻击当中。在简国,天齐军战力最强,有此军参战,何愁冉军不破,有此劲旅不用,放在北边做戏,岂不是处事不明。其实事情的这些变化,恰恰验证了叶晨心中的假设。什么北霄吃紧,都是做戏,再者,简国拿下东平关这件事,也有些说不过去,怎么看似乎都太容易了。 到了现在这档口,除了吃掉冉国主力,其他都是多余。想来也是,简国与离国暗通款曲,若能共分冉国,如此大买卖,牺牲点名声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想当年,叶晨报效彖国之时,曾有虞昊裸泳为信的念头,现如今简离共谋冉国,若上天许与必成,景冲老头一高兴,裸奔为信,又有何不可。 景冲行事,历有谨慎和精算之实,天齐军都能调到南霄,北线必然无忧矣。各方条件汇集一算,岂不是妥妥的简国大利,冉国大凶。 卫凌此将,叶晨在北霄相交不长,又于金汤共历危难,彼此赏识不在话下。加之同朝为臣,又能谈兵论武,所谓英雄惜英雄,皆是性情中人。 与卫凌一番叙谈,叶晨的一些设想得到证实。璞城确实被冉军夺下,据说战况惨烈,简国守城的将士战至全灭。为了不让冉军发现简国的真实意图,璞城的百姓完全没有迁移,军民合力抗敌,百姓的伤亡也很大。城破之后,冉军毫不意外的进行抄掠,能抢的都抢了,可以带走的,也一样没放过。 璞城百姓被杀掉几万人,一方面是报复简国的奋力抵抗,另一方面,据说是为了节约粮食。关于这一点,卫凌还特地为叶晨解释了几句。城中被扫荡一空,百姓所携任何可以糊口之物,皆被劫掠一空。本来放其自生自灭即可,冉军偏要痛下杀手,只因为,不论离开还是留下的人,只要没饿死,就一定会继续消耗粮食。野外的飞禽走兽,树果草根,不一而足,总之可以吃的东西,就会被逃难的百姓消耗掉。而冉军对于粮食的定义,已经提升到了可食用的一切东西这一层面,若非情势紧迫,为将者一般不会出此下策。须知,战争过后,不论胜败,仁义总是要拿出来擦一擦屁的,否则失了人心,战争得来的好处便会很快蒸发。就算是败的一方,也不敢轻易扯下那点仁义的遮羞道具。 卫凌的一番话,见地独特,言之在理,也丝毫不做什么人性的掩饰,让叶晨多出几分敬意。从这番话的另一个角度来看,冉军着急了,他们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在璞城和东平关的联系被切断之后,估计冉军也无心继续攻城。 冉军寄希望于攻克东平关,不但能打通粮道,还能与离国会师。冉国战略成功的话,简国再无回天之力,只能等着离国和冉国恣意瓜分。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冉国一直处于梦幻之中,且尚不自知。在坑害冉国这件事情上,离国比简国,可凶残得多,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与叶晨的队伍相遇之前,卫凌也收到了那份“他山之石”的军令。大的方向上,叶晨与卫凌的思路差不多。向璞城集结是当然的,但不会力攻璞城,完全没必要。这样的孤城,尽管放着,粮尽则自破。至于东平关下的十几万冉军,只要不是抽风,便没有向璞城靠拢的理由,有那点工夫,不如向南突围,早溜一刻,便得一刻的生机。 基于以上见解,叶晨与卫凌一致决定,到璞城打个照面后,向西南方向驻扎,一定要将冉军阻隔在南撤的道路上。 率军继续西进,到达璞城时,叶晨几乎惊掉了下巴。璞城已被简国夺回,坐镇此处的将领,是詹天齐。看样子,詹天齐没有要挪地方的打算,每一支向此集结的队伍,受命将辎重粮草的重新分配后,将得到一个唯一的指令,不论东南西北,依令而行。 由此可见,简国对于可控资源的掌握,完全到了恐怖的程度。有道是:“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表面上看,简国的这些队伍到达的时间有先有后,有些队伍甚至不是全建制抵达。部队一旦到达璞城,立即就会接到新命令,获取相应的补给后,立即出发。至于“他山之石”这道命令,很显然,战场上发生的变化,与景冲的预期,出现了一些偏差,景冲还有些高估了冉国兵马的战斗意志。 战争的进程似乎被加速了,这一点,叶晨从各部队昂扬的斗志中也可以感受到,简国太需要一场漂亮的胜利。如果继续最近几年的用兵状态,估计简国的所有士兵都会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打胜仗。记得去年秋天,怀德之变发生后,和均不顾简彖之盟,急着带部队去追击容军,便是迫切希望获得胜利的直接表现。现如今,简国全军上下,终于有机会从一场硬仗中获得胜利,全军士气空前高涨。 相比之下,冉军的情况,就十分糟糕。快速向西转进没有问题,只是主力前脚才离开璞城,璞城就再度易手,丧失了所有的支撑点,冉军陷入彻底的被动。至于强攻东平关,不但会造成惊人的伤亡,更加会对士气造成一次次重击。 叶晨到达璞城之后,卫凌领命带队西进,叶晨则没有接到什么任务,兵马也交出去了。詹天齐的出现,或许也意味着,镇南大将军十巳,将不再独自矗立在舞台的中央,甚至舞台中央的位置都不太合适。因为,高光时刻,即将来临。对于新人而言,能沾些光就不错了,给你个头功,汝敢受呼? 叶晨立于璞城西门,远眺所及,茫茫然,空荡荡。此时遥远的东平关下,应该是一片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的景象。叶晨对于杀伐,突然感到有些厌倦。心之所向,乃是身后的城中,去岁的此时此刻,与虞婷的那场久别重逢。 ‘真正关心我的人不多,婷儿算一个,兰儿也算一个。’ 次日,景冲出现在璞城,还将自己出现的消息也发给了冉军,叶晨莞尔一笑。这一顿操作,恐怕是浪费表情,冉军不是离生门,不会做出朱文那种“只要干掉对方的老大,我依然可以赢”的搏命行为。 简国胜券在握,而冉国,终将输得彻彻底底。接下来,就剩如何吃掉冉军,以及哪个时间点之前吃完的问题了。景冲和詹天齐都在,像十巳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家伙,当然应该乖乖去低调,做些端茶递水的活。邀功这种低情商的操作,只会遭到大佬们的嫌弃和打击。 惊喜当然也有,璞城虽为简国城池,但从十一士的效率来看,何云峰在此地经营的时间并不短。景冲不想透露的一些消息,叶晨花些工夫,同样能如愿以偿。叶晨心中还是很自负的,在离开中霄之前,就布下了自己好奇求知的小局,今日果然应证了自己的猜想。 次日一早,叶晨跟着詹天齐率军西行,决战的日子,看来不远了。詹天齐不摆什么架子,就是事情太多,基本没工夫与人闲聊。叶晨抓住时机还是攀谈了几句,听得出来,对于牢哀山的作战效果,詹天齐还是很认可的。 叶晨心中好笑,詹天齐知道得很清楚,那么景冲必然知道得同样清楚。在璞城的两日间,叶晨虽是十巳的身份,也一直在旁听候调遣,景冲对牢哀山只字不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叶晨有意探问了离国主力的动向,两次都没得到任何回答,连提示和鼻音都没有。叶晨心中发笑的原因还有一个,两位大佬不但对牢哀山发生的战事了如指掌,就连牢哀山北返,乃至叶晨在南霄城下遇敌几何,周旋几何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叶晨似乎明白了另一个道理,“用人不疑,”此为用人之道不假,但“用人不疑”与“用人必防”并不冲突。至少简国很流行这个,不把你像防贼一样防着,都不好意思用你。人皆可用,人皆为贼! 随行的队伍中,有四辆车盖得严实,毡布之下,盖着的是天灯。无论用来斩敌首脑,还是抛撒传单,都能向冉军营造一种插翅难逃的心理暗示,“不信抬头看啊,天上都是简国的玩意儿。”叶晨在中霄期间,曾有一些相关的心理战谏策,书简上称之为,一网打尽式劝降。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景冲真是个能活学活用的好导师,只是不知,军功有没有十巳同学的份。 大军向西行军四日,加上已经沿途驻扎的部队,以及后续赶来合流的兵马,詹天齐这里的队伍中,光是作战力量,就在五万以上。加上东平关,和关侧远近各处的兵马,简国投入的兵力,已不弱于冉国。再算上粮草、伤员、兵器损耗、以及兵力分布态势等要素,冉军是强弩之末,而简国则是尚未离弦的箭。 简国大军距东平关二十里下寨,其实就是围得更加严实一些而已。简国在东平关之外,各军距离都在数里之间。冉军确实很憋屈,就算要决一死战,想出营列阵的地方都没有。无援无粮,唯一还在战斗的地方,是北面的几条山溪。十多万大军,这点水的补给,也就够冉军把命吊住。 简国的包围圈一点一点的缩小,最近几天,每夜更是轮番鼓噪,搞得对面神经兮兮。这不,詹天齐一来,立马落实了叶晨的天灯晃荡之策。 冉军一路转战,早已疲惫,还得放着简国兵马发动突袭,现在更热闹,还要抬头看着天。冉军惧怕的,已不是上面会掉些什么奇怪的东西下来,而是上面老不掉东西下来。 詹天齐于夜升帐议事,击破冉军时机成熟,今夜常规戒备,各营养精蓄锐,明日动手。叶晨从璞城一路过来,闲得像条废柴,百无聊赖之余,想好了许多计策,有计不献,岂不是不义。 第187章 天龙计划 有书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有一些计谋,对方纵然明知是计,也不得不中,这就是施计者算无遗策。一如当日冉军围困三水城,故意留了北门任景维行撤退,若不是景维行王八吃秤砣似的,铁了心准备死战殉国,正常点的人,虽明知是计,也绝不会在城中坐以待毙。一如《三国演义》中麦城之败,都走到了孤城绝地,突围中伏也在情理之中。 “哀兵者,苟一胜之勇,再战必败,况久战呼。”此乃李用孝《东卫志》书中不起眼的某页所记。出城突围的变数,肯定好过留在城中的不变之数,但既然是哀兵,对方将帅只需稍微有点脑子,又如何算不出剩下那一丁点所谓的变数。 时过境迁,詹天齐也对冉军摆了这么个架势。北面按兵不动,东面大军集结,西面是只能望而兴叹的东平关,南面却空着,不见一兵一卒。 就像一头猛兽,盯着眼前的猎物,大家面对面的时候,缺个可乘之机,一旦猎物转身要逃,这个可乘之机便有了。狮虎如是,狼亦如是。 如今的态势,冉军当然知道被离国耍了。最要命的,是断了粮草,军心士气皆溃,要么撤退;要么战死,做毫无意义的牺牲;最后一个选项,就是投降。但凡有点血性的将帅,根本不会直接考虑第三个选项。 冉军大老远一路拼杀,本是为开疆拓土,大破简国而来,就算如今中了算计,岂有直接束手就擒之理。即便冉军将帅都是贪生怕死之徒,象征性的抵抗和挣扎,同样是少不了的。抵抗之后再投降,多少还能留一块遮羞布。而叶晨的计策,就是希望把冉军统帅的注意力,提前转移到第三个选项上。遮羞布当然是要给人留的,冉军挣扎得越轻微,简国损耗就越小,胜利价值也就越大。 詹天齐敲定了次日攻击的计划,还是同意让十巳去一趟冉营。因为这家伙说得有道理,只要不透露明天的攻击计划,若真能让冉军放聪明些,走这一趟又有何不可。再者,就算泄露一些攻击计划也无妨,说不定,还有惊弓之鸟的作用。 十巳领了军命,拜辞而去。詹天齐则早已发觉十巳有些不对头,倒不是这人可不可信的问题,而是言行仪态,实在太像曾经的叶晨,虽然样貌和说话的声音有明显的差别,但那也只适合哄一哄不会武功,或者武艺低微的人。另外,对天灯的作用和操作能了如指掌的人,除了彖国那位小叶,这天龙陆还真没几个。詹天齐十分清楚,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神秘家伙,以及兵部突然冒出来的三品大员,就是曾经那个叶晨,只是不好贸然戳穿。因为,朝廷的军籍和名册认定此人叫十巳,那么这个人,就叫十巳,有苦衷也好,有不得已也好,有些事,看破尚可,说破则不可。 话说十巳带了几名随从,乘马缓缓向冉军营伍驰去。詹天齐与叶晨说不上交厚,但种种蛛丝马迹,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除了背叛彖国之外,差不多一年多时光,没听过叶晨其人,有什么令人惊艳的表现了,既然肯为简国出力,实在令人期待。 入夜,十巳从冉军营伍返回,算是完成了向冉军将帅传达“不要用力抵抗”的任务。明日决战结果如何,就是看大家默契几何了。十多万人马,想要兵不血刃拿下,岂不是赤裸裸的通敌,赤裸裸的背叛。即便冉军已至万劫不复之地,宁站死,而不跪生的将士,也不在少数。 当夜,从北方来人造访十巳。东平关方圆百里,简国早已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进来时容易,想要出去可不简单。叶晨自然不会声张,好生接待,简短一会,又发了个通行文书。十一士之人,给叶晨带来消息,又带走一些任务。这一次,叶晨需要有人去一趟近阳。 记得还在中霄之时,景冲与何云峰联手坑冉国这件事,就是金无海告知叶晨,言犹在耳:‘此乃左相天龙计划。’简国有多少人知道此事,取决于景冲,离国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当然取决于邢任与何云峰。 次日卯时,两军列阵,简国一北一东两面合围,鼓声一起,场面蔚为壮观。东平关上同样军鼓擂动,还放下几条标语,生怕冉军看不清楚,每个字都比人还大些,标语上书“缴械不杀”,亦有“跪于关下不杀”之书。 此情此景,面对东平关的方向,冉军干脆封了辕门,免得真有士卒贪生去投降。丢人,真的不能丢到姥姥家。 詹天齐手中大刀一扬,全军冲锋,一时万马奔腾,杀声震野。 冉军的抵抗很敷衍,比叶晨预想的还弱,几乎等同于一触即溃。简国兵马所到之处,放眼尽皆降者,亦有残部南逃。冉国的骑兵在列国之中本不算弱,而今日之战,叶晨几乎连对方的马匹都没看到。一开始还产生了冉军分兵而击的担心,随着简国大军推进,叶晨心中笃定,冉军确实已无力再战,就等着与简国交锋,一战而败,顺理成章的投降。要是简国再不打过去,不出十日,这十几万人都得饿死。冉军军营中,随处可见牛马的骨架,不但无肉,明显还烹煮过,放眼望去,地上无草,树上无叶,尽皆伤败毁摧之相。哀兵或持一胜之勇,那也得吃饱喝足,站着都冒虚汗,还是早降为妙,早降早吃饭。 冉军缺粮,此败早在预料之中。简国准备也挺充分,朝廷派下来官员早已候命多时,这些官员之中,有许多与十巳一样,都曾是景府的门客。这些官员的使命,俱为攻心。说白了,就是把天下大同之说粉饰一番,拿来忽悠人,让这些投降的士兵,今后死心塌地为简国效忠。只是这些官员,做得并不专业,稍有难啃的“硬骨头”,直接就把人砍了。比起叶晨在北铁郡和季国的效果,那可差得老远了。 这场大戏演到今日,失意者落寞,得意者风光无限,已然尘埃落定。冉太子邓之曦下落不明,左将军龚卓然战死,右将军汪一坤下落不明。其实会有这样的结果,叶晨心中早已一清二楚。 冉国的主力灰飞烟灭,冉国的疆域同样是万里烽烟。十一士曾有消息,景冲之所以敢于放心大胆的让冉军一路直逼南霄,其实还有一个后手,彖国。冉国大军兵锋直逼南霄之时,也就是离国大军对冉国出手之时,之后,不论简国如何对付冉国大军,彖国理应向冉国动手。远的不说,六年前冉国与季国两面夹击,彖国几有灭国之险。没事儿的时候大家台面上笑一笑,有事儿的时候,要么顺势借个针头线脑,依旧一团和气。要么,就是真刀真枪,白的进,红的出。 冉军大败,全军覆没。至此,天龙计划一路顺利的执行了下来,被何云峰与景冲算计的对象,怎一惨字了得。 天龙计划乃是何云峰与景冲所布,虽然何云峰死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何云峰死前,将十一士隐晦的托付给叶晨,也正是希望,叶晨能够秉持自己的意志,将计划进行下去。在何云峰的心中,不论离国的强大,还是十一士的强大,都能够尽早结束列国间的战乱,就算最终的二分天下,也好过诸侯并起的纷乱局面。 天龙者,八部众之首。八部者,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睺罗伽。天龙八部,是佛教的护法神,受佛感化而誓愿护持佛法。又名八部龙神,因为天众与龙众居于首位,故称天龙八部。 天龙计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离国与简国相互攻击,逢场作戏,以混淆视听,有意让博弈力量发生明显的强弱变化,引诱冉国出兵取利。 计划的第二阶段,简国继续保持无力阻挡遭到三路攻击的态势,南线洞开,利用纵深引诱冉国大军进击。简国方面在备徂的失陷,又会刺激并加速冉军北进的意愿。就像给你一大块牛肉,任军朵颐,最后却只能吃到两个指头掐下来那一丁点,岂不令人痛惜与愤恨。冉军初期以极小代价换来的胜利,加上简国缺乏有效指挥的事实,会让冉军各级指挥对战场态势产生误判。这种误判即使过了牢哀山脉也将继续存在,直至南霄城下的僵持。另一方面,由于冉军一路高歌猛进,势必造成国内的空虚,离国便在此时乘虚而入,直捣黄龙。 到了第三阶段,冉国补给线又长又脆,简国很容易就能造成破坏。再者,离国攻入冉国之后,冉国整个国家运作系统的重要功能都将受到巨大影响,当然也包括筹措粮饷和输送的功能,冉军积累的问题将全部暴露出来。冉军困于南霄城下,是否能攻克南霄城,对于战争结果来说,已经没多少意义,无非是在哪里被歼灭,以及时间早晚的事。为了避免这种结果,冉军选择转向西面,与离国友军两面夹攻东平关,便成了最优选项。冉国战术目标一变化,简国之困自解。 待吃掉冉军的主力之后,才是天龙计划最为惊艳的部分,均利。说白了,分地、分人、分利。一个怎么看都不弱的国家,将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从历史舞台消失。这种事,叶晨那颗获得千年代差的脑袋,也没曾想过。 简国负责吃到冉国的生力军,为了公平起见,简国不得攻入冉国,否则视为离国与简国的合作“决裂。”两个老头儿的这一点共识,叶晨理解得尤为透彻。决裂的后果,就是彼此都拿住了对方的要害,除了拼命的互相伤害,也没有其他解决办法。那么战争带来的红利将迅速消耗在恐怖的彼此消耗之中,基于这一点,决裂当然不能发生。就像简国无法承受北霄易手一样,东平关对于离国,也是同样的要害。彼此该归还的城池,和平互换,彼此互信,才好分人,分地。之后背靠背,各谋东西,便是真的二分天下。至此,列国纵有不服,又有谁敢造次,这两家可是号称天龙大帝家的嫡系,最正统的天龙陆合法政权。不但政权合法性无可置疑,偏偏还是胳膊最粗的两位,各位轻量级选手,不服的话都可以一试,人家可不是没给机会。 不是叶晨不够聪明,确实是格局不在一个量级。 第188章 不期而遇 天龙计划中的博弈,除了那两个老家伙,试问天下还有谁,玩得起这局棋。棋盘中的胜负着实精彩,而棋局终结时,却是棋盘外吃瓜的人丢了性命。 北面的容国,其位置与南方的冉国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北方相对荒芜,不如南方水道纵横、气候宜人,关键是种啥都好活,还动不动就丰产。说起来,冉国也真够倒霉的,一年多前还在攻城掠地,好不容易找到了做大做强的感觉,转眼就成了别人釜中羹。 叶晨刚得知这个计划的时候,还以为金无海在做某种试探。反复与金无海确认之后,确实惊得一愣一愣的,还多次寻机与金无海推敲计策的可行性。其实可行与否已经不是叶晨够资格判断的,关键是推敲计划执行中可能出现的一些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比如离简两家貌合神离怎么办,另一国能不能应对;又比如,冉国不中计怎么办。叶晨也没想到,似乎总能有说得过去的缘由,能将计划继续推演下去。如今事情近了尾声,叶晨顺着两个老鬼的思路,以不同的角度,想去尝试“决裂”的玩法,豁然明白,这局棋若是真的出现决裂的情况,乃是鹬蚌相争之果。是以,即便在何云峰死了的情况下,两边的配合依然十分精准,硬是玩废了冉国。至少在接下来的分赃环节,离简两家,依旧会同心同德一段时间,直至固化了胜利成果。等列国明白过来,想做点什么的时候,舞台上表演的,已经是另一部戏了。 叶晨转而发现,到了那时,离简两国,就更没有理由相互攻击了,东边的简国收拾东边,西边的离国收拾西边,还真是把天下分得匀匀称称。两个老家伙,要是年轻的时候不怄气,早用此计,天龙陆早就一片太平盛世之相了。 当然,离简两国因为有此一计,便能一直同心同德下去的话,也太过孩子气了,根本就是对权谋和政治的无知。 收拾完冉国之后,简国找离国分地,装模作样攻打北霄,然后就像当初莫名其妙丢了北霄城一样,又莫名其妙的夺回北霄城。离国也一样,找简国分人,然后同样莫名其妙的夺回东平关。但是,在何云峰已经死了这件事情上,叶晨觉得,景冲做得并不厚道。十一士曾有消息传到叶晨这里,就是简国假意与冉国和谈那个时间点前后,景冲也向彖国派遣了特殊的使团。当时看来,简国与彖国走近些,并无什么不可,彖国可以作为简国的保险手段,防止离国主动决裂。 现在看来,似乎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简国也可以唆使彖国,在冉国最虚弱的时候西进。整个计策中,本来只存在简国与离国之间的利益分配,并不涉及第三对象。若彖国发现冉国空虚,于是乱中取利,这一部分利益,属于天龙计划之外的权益,彖国想同谁分享,那是彖国的权利。要是实在不愿分享,胆敢独吞的话,岂不是向列国示威“来打我呀”。那样的话,景冲更加乐见彖国作死。不过,彖国好歹也是从不死不活的三流国家,一跃而起的希望之星,人家本来就是信息战和情报战的高手,发觉冉国空虚,顺便搞点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离国与简国,若一直真诚相待,自然是二分天下的大局。若景冲有其他的打算呢,实际情况是,同样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邢任不会有别的打算。叶晨暗中安排了十一士的人手前往近阳,便有打探彖国意图的考虑。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从东平关下溃逃的冉军,绵延百里,终无法逃脱简国的追击。此役,简国俘虏冉军十三万有余,一鼓作气,以雷霆之势,克复牢哀山以北诸城。转眼冬雪纷纷,行军愈发艰难。 牢哀山脉以南,浦陵、南坪两城实为要冲,南坪已降,唯浦陵一城未克,却能阻简国数万精锐不能继续南下。就算景冲无意攻入冉国,但也无意失去简国的一城一地。十巳奉命再次南下,需尽复简国疆域。 叶晨至浦陵城下,简国大军里里外外围了好几重,城池内外,却是泾渭分明,一冉一简。大军已围城数日,每日力攻而不克,再这么围下去,南霄城下的上演的困局,将在此重现。简国也不能老这么耗着,现在才刚进入冬季,大军这么一直耗下去,于简国大不利。此地为冉军北进屯粮之地,就这么耗下去的话,就算叶晨的部队把简国吃空吃尽,浦陵城中的粮草,依旧充足。但若强攻,几日下来,除了损失惨重,力攻并无成效。 叶晨第一想到的,当然是弟子规,一次周密成功的夜袭,便能解此难题。现在身处简国,并不具备进行非对称作战的条件。本来可用天灯及火炮攻城,当时景冲催得急切,就算手里有这些东西,也没有使用这些东西的专业人士,若现在去请调,一来一回,岂不是贻误了军机。 原来还以为,冉国已溃不成军,殊不知还有浦陵城这样的硬骨头。再问攻城将帅,这仗打得糊涂,连对方坐镇将帅是谁都没搞清楚。叶晨心里清楚,简国向南边输送的粮草不会太多,若不能尽快收复疆土,且不说军功泡汤,不被冠以贻误军机之罪,就是朝廷开恩了。从某个角度来审视,或许这根本就是景冲特地下发的另一次考验。若是百炼才能成钢,那么少历练敲打一次,也终还是铁。 不爽归不爽,该干的活还是要干好。十巳将军故技重施,镇南将军大旗一扬,带两个小校跟着,亲自到城下喊话。对方还算礼遇,没有还以箭雨,只是回以讪笑,搞得叶晨小有几分不悦。 如此一连三日,简国兵马没有攻城。十巳再到城下,对方居然有了回应。虽然需要仰视对方,叶晨还是认了个清楚。镇守浦陵的将领,不是冉国朝堂威风八面的的武将,居然是鸽派的施需田。果然应证了那句话“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管你文官武官,只要到了不怕死的境界,这哀兵的战力,同样不可估量。 叶晨此时想起了李永孝兵书中,关于哀兵的后半句。“哀兵者,退绝则死志,尚若一餐之足,可敌百夫。”浦陵城中,那可是一城的哀兵,还有或许能耗到地老天荒的粮草。兵书有云:“最下攻城。”现在,还远不是叶晨摆谱的时候。 第四日,叶晨写了书信,射上城去,邀请施需田一会。对方也不含糊,干脆邀请十巳上城奉茶。正门当然没法走,叶晨带几名亲卫,扛了两把梯子,第一把架在护城河上,第二把架到了城墙上。好端端一个将军,硬是装得像个文官似的。按原来施需田的建议,城上会放个篓子下来,像贩卖人口似的,叶晨蹲进去,然后以绞盘把人吊上城去,无论叶晨还是十巳,当然不能允许这没没面子的事情发生。 叶晨只身赴会,连个兵刃都不带,也不是什么艺高人胆大。以叶晨对施需田的了解,对方并非下作之人,不用刻意以小人之心猜度。只是城墙下那叫一个熏,几乎让人眼睛都睁不开。 为了不让简国的使者产生些不必要的担心,奉茶的地方就在城楼上。冉军对叶晨的防备算不上严苛,并表现出基本的尊重,想要展开外交,看来叶晨还得等一等。城墙上站满了精神饱满的士兵,还堆放了许多应对攻城用的投石、擂木,每隔一段距离还有沸釜、油罐。就是这些东西,让简国攻城的部队损失惨重,士气打击也很大。上一刻你才见到有人被滚烫的液体浇熟了,下一刻另一边又有人浑身是火的惨叫,直到被活活烧死。这还不是最绝的,守城的冉军当然不会用清水烧开了浇下,城上浇下的滚烫液体,通常呈黄色,异味浓重。被烫伤的士兵,创口很快就会腐烂,并进入高烧状态,很快就会丧失作战能力。如果那一釜正好没烧开,攻城的士兵就是幸运的,洗一洗依旧能跑能跳。 比起上次相见,施需田沧桑了许多,高冠博带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甲胄。儒生的气质隐而不发,眼神和冷峻的面容,隐隐散发着杀气。 施需田或许巡城归来,一行人面上微有疲色,前面几位,口唇似有些干裂。施需田也不废话,看见城楼上这个简国装束的将军,随意抬手作揖,脚下却不停。待到了桌边,倒了几碗水,叫身边几个将官自便。 几位将官也不讲什么虚礼,上来一人一碗喝干,不够的自处,有的喝了几碗,匆匆忙忙顺阶下城公干去了,有的则往旁边一站,明显是护卫着施需田。 “阁下就是十巳,十将军吗?”施需田一屁股坐到上首的椅子,顺势抬手比了比,招呼这位简国的客人就坐,叶晨点了点头。 对方接着道:“将军身为南霄郡守之尊,竟能以身犯险,着实令人钦佩。”钦佩之余,施需田给叶晨倒了碗水,所谓奉茶,也就是说说而已。一壶清水,何须强分主客,你死我活的战争状态下,这已经是不错的礼仪了。 “十将军军务繁忙,不辞辛劳到此,必有要事,直言即可。”施需田虽不冷不热,说得还算客气,也算是给足了面子。两军交战许久,突然开始交流,如今简国占尽优势,不是来劝降的,难道还会来投降不成。 叶晨回了个笑,“在下不才,想与将军换些信息,咱们彼此说得通透了,施大人再做决断不迟。” 听对方这么一说,施需田似乎有些兴致,说道:“十将军不以真面目示人,莫非脸上有伤?” 叶晨一听有戏,随手摘下了面具,“施大人见谅,我也不喜欢这玩意儿,实乃身不由己。” 第189章 天佑将军 浦陵城上,叶晨与施需田喝着白水,仿佛彼此都是路人甲,两人没有谈及具体的兵事,也没有发生沟通上的不愉快。 施需田落得个自在,只要简国不攻城,比什么都好。简国这位要是愿意,完全可以在城楼上吃喝个几天几夜再回去。两人你来我往,互相吹捧,而且还不是凭空吹捧,吹得都有凭有据。气氛和戒备之心,也不似才见面时那么浓重。 说着说着,叶晨说到了冉国的鸽派。冉国也确实够奇葩的,喜欢打仗的鹰派跑光了,留个鸽派在此守城,还是守到死而后已那种。 十巳对于冉国朝廷的一些认知,勾起了施需田一些谈话的兴趣。反正简国这家伙说自己不是来劝降的,还说要换些信息。施需田心中早已做好打算,垃圾信息管够,关键信息只字不提。而实际上,施需田身上还算有些价值的信息,无非是浦陵城中有多少人马,粮草还够支用多久。这两个信息当然不可能透露,但除此之外,还有哪些信息可以用来交换,就很让人费解了。当然还有一个前提,十巳能拿得出施需田觉得有价值的信息。 只听十巳问道:“施大人可知,右将军龚大人现在如何?” 施需田冷哼一声:“龚大人战死沙场,为国家尽忠,死得其所!” 十巳叹道:“东平关之侧,将近二十万冉军,败得那叫一个惨,说龚大人对冉国的忠诚是有的,却算不上尽忠,更算不上死得其所。”施需田不语,十巳接着道:“以在下愚见,龚大人若是尽忠,至少也得干掉简国二十万兵马,否则,只能算是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分明是冉国的罪人,不必刻意捧到天上说成英雄。不知施大人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十巳这番话,让施需田有些不悦,对方干脆也不接茬,只是静静听着。简国的这位使者若是喜欢表演,任其表演就好。就算这位使者说得在理,施需田也无需在意,毕竟,浦陵城现在不足五千人马,不但干掉的简国士兵不止这个数,还面对着于己十多倍的敌人,到现在为止,简国想要拔掉浦陵城这棵钉子,依然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 见对方不语,叶晨那叫一个开心,顺口又问道:“施大人又可知,左将军汪大人现在如何?” 施需田随口道:“莫非被简国抓了?还是又一个不必言勇的败军之将?” 叶晨听得此言,几乎已经证实了自己的推断,那么后面的两个问题,施需田一定会很感兴趣的。“不如,接下来我替施大人提问,施大人若有兴趣,在下一并回答,施大人若没有兴趣,我回营整军,明日再战即可。” 施需田对十巳的提议很有兴趣,不管怎么玩,自己都不吃亏,点点头算是允了。看十巳那副表情,还嫌周围人多眼杂,于是又摆了摆手屏退左右,算是展示一点玩下去的诚意。 十巳开口道:“第一问,施大人可知,贵国太子殿下现在如何?” 此话才出,施需田脸色刷一下就变了。刚才坐得吊儿郎当,此时恨不得一个鲤鱼打挺挺到桌上。不等施需田开口,十巳接着道:“大人可知,冉国那边的情况如何?”施需田眼神凝重,十巳又补了一句:“确切的说,是朱雀的情况如何。问题到了这里,除了施大人之外,我猜全天下都想问,离国什么时候和简国搞在一起的,这两家算计冉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此时的施需田,犹如五雷轰顶,十巳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是自己迫切想了解的。困守孤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一切消息,仿佛都断绝了。施需田有督粮之责,本来有机会可以全身而退,但顾念前方十几万大军,怎能为了一己之安,而置国家和大军于不顾。 这些问题的答案,当然可以给你,但施需田手中有价值的东西,不是什么情报,而是实实在在的浦陵城。 此时十巳占尽主动,似乎到了摊牌的时候。十巳道:“简国只想收复失地,如果需要,我可以保证,简国兵马绝不踏上冉国的土地。如果觉得十巳其人,不足取信,那么,加上个叶晨,分量是否足一些。” 施需田大惊,上下打量一番,十巳接着道:“我烧了陛下的一点粮草,却为陛下擦亮了眼睛。”说完又换了位置道:“当年永安之失,乃是我国军中上下不睦,并非我家君上用人不明。”这两句话,乃是两年前叶晨出使冉国,在朱雀皇城的偏殿,觐见邓睿时的场景,第一句是叶晨回答邓睿的话,第二句,则是出自施需田之口,神情仪态,可谓一字不差。 施需田继续端详着眼前此人,身形与叶晨差别确实不大,仔细看来,好像瘦了一点点之外,不就是一个人的身形吗。只是这面容和声音,要不是主动报上家门,此情此景,无论如何是不会把叶晨与十巳联想起来的。令施需田惊讶的,不仅是因为叶晨外貌上的变化,更是因为叶晨身份的变化。上次相见,叶晨还是彖国的使臣,也正是因为叶晨的出使,彖冉两国间的和睦得以实现,国家间的经济往来和科学技术交流得到很大提升。 “叶晨!你不会是简国派到彖国的奸细吧!?”施需田脑筋转得很快,倒把叶晨问懵了。或许在施需田心中,每个人都具备从一而终的忠诚。 “现在可以谈了吧,要是我没猜错,施兄,不,田兄,不......好吧,浦陵应该有段时间没有冉国的粮队输送粮草过来,更糟糕的是,得不到朝廷指示的时间,比没有粮队到来的时间还要长。” 施需田点点头,有太多的疑问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那么,施兄,不如听听我的建议,从浦陵撤退,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天龙计划的深度和广度来说,除了何云峰与景冲,叶晨的视野同样独特。离国和简国配合得十分完美,计划执行得很到位,冉国被坑惨了。冉国那边,最精明的人只有一个,汪一坤。他察觉到冉国不妙的时间点,是冉军打到东平关下的时候,那个时间点,已经根本不可能改变大局的走向。于是这家伙,带着几千精锐连夜跑了,就在简国包围圈合拢之前。既不向邓之曦打招呼,也不向龚卓然打招呼,这件事对于冉军的打击很大。 汪一坤过了牢哀山之后,也没打算停留,比来的时候还要快,同样不打招呼。直到南坪被简国收复之后,守城的冉军似乎才明白过来,战事发生了很大的变故。而施需田,虽然是冉国鸽派之人,对于使命和责任,却丝毫不比冉国鹰派们逊色,即便是真的到了战场上,同样是敢于斗争,不惧牺牲的血性汉子。 叶晨对天龙计划的独特经历,直接决定了其对当前局势的判断精度,给施需田提供的建议和要求,也十分客观,多少有那么点“无所住而生其心”的感觉。施需田有了足够客观的事实做支撑,重新审视并指导尽量多的冉军部队做出合理反应,这才是冉国将帅当下最该做出的决断。 施需田恭送叶晨下城,约好了明日“真的奉茶”,而不是白水。而叶晨也承诺,在明日谈判之前,简国兵马不会做出任何攻击性的动作。 对于浦陵,叶晨本来打算强攻的,简国突然俘虏了冉国十多万最精壮的力量,瞬间战力爆棚,如果简国决定向哪国翻脸,一对一的话,对手毫无胜算。天晓得一贯奉行平衡战略的景冲,思想会不会突然发生变异,强权导致的铁腕统治,对于民生可不一定是好事。换句话说,具备了称霸天下的军事实力,并不等于治理天下的政治实力会得到对等的成长。 次日,叶晨顺着旧路,在约定的时间又到了城上,这回真的有茶可喝,而且还是上品。叶晨向施需田做出了众多的保证,大家谈得很融洽。从某种程度上说,不单是施需田,就是冉国现在整个风雨飘摇的政权,也要感谢叶晨的提醒和建议。这一次,叶晨离开时,走得是南面的正门,而不是北面城墙上搭着的一条竹梯,和血水粪水浸淌过的犄角旮旯。护城河上的板桥,经历长期的对峙后,终于放了下去。并不是叶晨刻意迎合冉国,而是叶晨觉得,这样的官吏,无论投效于哪个统治集团之中,对人民都是有好处的。 城内城外又消停了两日,简国移开了浦陵城南门外的军事部署,叶晨领了十几骑亲到南门之外相送。按照约定,冉军可以带着兵器离开,还可以带走城中一半的粮食。施需田和他的部下们,只要承诺不再对简国刀兵相向即可。 叶晨若是用计,来个笑里藏刀,此时痛下杀手。冉军在简国剩下的这五千人马,要么做鬼,要么做俘虏,总之无人可以幸免,但叶晨还有一些军事之外的考量。好人做到底,什么叫当仁不让,叶晨给自己一个很好的机会,可谓过足了瘾。 冉国这些将士,本来已觉得没有了活下去的机会,如今活蹦乱跳的离开浦陵之地,所有人都表现出无可掩饰的感恩戴德,并临时给简国这位十巳大将军,起了个非官方的名号,希望这位地地道道的大好人得到上天的护佑——天佑将军。 第190章 迎来送往 十巳虽然定下了不废一兵一卒的收复大计,却休想消停半日。景冲从南霄发来的军令,时刻关注着叶晨在牢哀山以南的进展,情况每日一报告,还不得有误。不是叶晨不想回去受赏,实在是受赏之后还有太多的事。 大量的冉国俘虏需要开展思想教育,早日完成三观的转化,就能早日形成战力。与离国利益的分配也很棘手,说好的北霄换东平,怎么个换法,啥时候换;一半的俘虏需要转移到离国,几万人的部队,早晚一天,就是一座山那么高的粮食。一边要迎合景冲,另一边还不能让赵翯不悦。 光是以上的三项,叶晨就拖延症爆发,怎么也抬不动腿。再者,叶晨虽挂了南霄郡守之职,上面文有景冲督辖,武有詹天齐坐镇。无论做什么,都得请示汇报,一不小心还可能冲撞了上峰,于是干脆歇在浦陵。从叶晨上复景冲的公文中可以看出,收复失地,那可是一份“苦差。”催也没用,越催越崩溃,阁老既知民生多坚,当抓紧时间落实仁德之政。 从浦陵撤退的冉军,得到了叶晨充分的关照。几个营的简国队伍相杂而行,不必作战就能顺势收复失地,犹如吃饭喝水般轻松。两军彼此还十分友好,每日行军路线和预估行程都彼此商定,就像可靠的战略合作伙伴,组织了愉快的行军一样。简国这边收复失地不用作战,冉国弟兄们还能避免与简国提前穿插拦截的部队发生冲突,实乃化干戈为玉帛的时代最优策略。 若没有叶晨与施需田的“深入交流”,两国交兵,兵马所到之处,除了遍地狼烟,就只剩尸横遍野或者满目疮痍。如今的结果,不但叶晨和施需田偷着乐,将士们也发觉,这应该是全天下最有意义的“和为贵。” 到了旧时简冉交界之处,两军上下,还有些不舍。不是舍不得彼此,而是舍不得那份生死相搏化作手足之情的感动。打仗可不是开玩笑,两军真刀真枪的干起来,没有伤亡是不可能的,今天你砍了别人,明天就有可能被另一人砍。现在这样挺好,彼此都成了对方的救命恩人。尤其是一些打了几十年仗的老兵,要不是十将军和施将军英明,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家乡,这事还得两说。 施需田和回到故土的所有冉军将士一样,接下来的命运,依旧多舛。离国大军围困朱雀,已不是什么秘密,从冉国的东边大老远赶回去,肯定于事无补。都说叶晨运气好,沾了叶晨的人运气似乎也不差。在施需田离开浦陵之前,叶晨就为其找好了去处,不但名正言顺,还很符合施需田忠诚于国家和社稷的性子。 叶晨在浦陵度假般的过了一个月,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舒坦了。大战刚过,将士们也颇受十巳照顾,比起十巳刚刚挂帅之时,现在“天佑”将军的威望还是有一些的。 按叶晨的预想,简国无论如何都应该打一打冉国,趁你病,要你命。就算抄掠不到什么东西了,占点土地,再以低赋税吸引些流民,过个三五年,赋税不就上来了吗。有了人口和粮食,称霸什么的都不够看,必须一统。趁着两军刚刚建立的一点友谊,叶晨有把握以最小的代价去获取攻冉的胜利。但不管叶晨怎么想,上头似乎总有别的打算,看如今的形势,简国并没有向冉国动手的意思,无论机会多么难得,叶晨几次发往中霄的请战书都如石沉大海。 叶晨还想不通的一点就是,彖国居然也没出手。按理说,彖国和冉国之间,也是有着深厚旧怨积累的国家,虽然一年多前叶晨到朱雀签了个和睦的盟约,但因此就不出手的话,彖国还是很划不来,不管叶晨效力于哪国,叶晨都是这么想的。 若叶晨有幸身为彖国之君,天龙计划进行到目前的程度,必将演绎完全不同的决策。而虞昊,似乎有着更加深不可测的样子。冉国发生的内外惊变,对于任何一个邻国,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机,此时的彖国,偏偏没有任何动作,周边的列国,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在这个冉国最菜的时候,明明可以获得更多利益的简国,也突然停止了对冉国的攻击。叶晨想不通,但并不代表,这后面没有一套合理的逻辑链条,更不会代表,发生了什么巧合。 虞昊治下的彖国,曾经数次抵抗季国和冉国的攻击,也曾在最合适的时机对季国出手,加上每次不失时机的点到即止,直到季国崩溃和臣服。整个过程中,彖国几乎没有对冉国出手,即便如今强弱力量已经发生显而易见的更迭。虞昊一定在准备着什么,他眼中的目标,比起吞并一部分冉国的土地,还要大得多。 叶晨在南丰郡的拖沓,很快便招来了相应的结果。朝廷诏命如约而至,在大家都很卷的时候,小样你居然敢猫在边地而无视朝廷鸡血,那就给你点教训。 “封十巳为三水县刺史,辅佐丰宁郡郡守楚涂,安抚地方,稳定民生,兼修文武,传承懿德,钦此!” “臣领旨谢恩!”叶晨恭恭敬敬的跪接,不管这是景冲的意思,还是赵翯的意思。 传旨的公公可不敢得罪,叶晨赶紧奉上见面礼,好吃好喝的侍奉着。朝廷的诏命要是都这样下,天下不是应该乱套了吗,感觉什么都没说清楚,动不动就一德二德的。两三个月前,楚涂和柴望都还是叶晨的跟班,就算战功卓着,也不至于一下子就飞到天上去。叶晨也向景冲和朝廷送礼,得来这么个结果,那一定是这两个家伙送得更多,而且不是多一些,是多太多,太太多。这本事,叶晨在彖国可没使过,都是到了简国现学现卖,这不,学渣和三好生的差距顿时就显现出来了。 在打听了其他的人事变动之后,叶晨心中又宽慰了些。同为景府门客的柴望,好像连刺史都没做成,继续回景府当门客;景维行从原来的丰宁郡守,迁调为南霄郡守;詹平章封朝廷从二品东平将军,镇守东平关,这是简国朝廷最年轻的二品官员了。 叶晨不明一事,为何偏偏是身为郡守的楚涂,没与诏命一起到来。多动乱神,多思扰神,反正不能改变什么,干脆随便。叶晨把事情安排给随宦官到来的一众文武官员,来了一个帅气的转身。三水县就三水县吧,丰宁郡与南霄郡的交接地带,至少不是前线,不管离国还是彖国打过来,还有机会往南霄跑。叶晨心中无量草泥马奔过,过而不息。 叶晨卷了铺盖从浦陵北返,实在是不愿想象楚涂的嘴脸,更不愿想象自己作为下属参拜上官的嘴脸。有了彖国积累的经验,简国朝廷的资源若是足够,叶晨本来有信心把丰宁郡,变成一个比彖国北铁郡还要繁华富足的地方,要经济有经济,要兵马有兵马。而现在,叶晨同样可以把三水做大做强,至少还可以比一比彖国的近阳。 叶晨在浦陵时,表面上是向朝廷磨洋工。而实际上,从冉国撤退的第一时间起,叶晨便迅速开始了战后秩序恢复和生产重建工作,不单浦陵的百姓,就连南坪和丰宁城的百姓,都表里如一的高呼吾皇万岁。除了与民生有关的各项积极政策,叶晨应该是老毛病犯了,在没有请示朝廷的情况下,下发了免除赋税的政策。 十巳大人调任的消息,在浦陵迅速传开,离开的时候,居然形成了焚香而拜的场面。人民发出的欢呼,难道是幻觉?一个政体,在人民最艰难的时候,除了赋税,就没有活下去的能力了吗?叶晨北返的途中,一直在纠结这些问题,或许楚涂不但向上面“孝敬”得多,人家也更识时务。 就连叶晨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脑子是不是生病了,有几次刚开始赶路,突然一想到问题,就能停在路边思考一整天。叶晨这一趟北返,走了一个多月,回到三水城时,怎料又是一番沧海桑田。还没在三水城上任,叶晨便离任了,回中霄,以兵部三品侍郎之职入朝,入朝议政。从一个外放的野官,摇身一变为京官,看来该囤该备的东西,还是要积极的囤积和准备,免得用到的时候,两手空空,别人尴尬,自己也尴尬。 叶晨又一次谢恩,感觉自己差点就能成为一个思想家,在创造了一个漂亮的思想体系之后,正准备将其付诸于行动之前,又被人猛的一下,从山居陋室,拉到一个喧嚣的饭局当中。前后两道诏命,从中霄发出的间隔,也就十多日。叶晨一度在计算,是不是自己那些“孝敬,”刚好位于两到诏命的时间点之间。随便一算便知,这个设想并不成立,但又想不出发生这等狗血破事的缘由。 这一次,叶晨不敢再耽搁了,免得又发生时空的错觉,也免得一回到中霄,又发生什么预料之外的重大变局。一路快马加鞭,先至南霄城,继而北上返回中霄。 数日后,叶晨和几个随从,到了南霄城下。小年未至,每日早晚还冷得紧。叶晨驱马而入,不去驿馆,找了间客栈住下。从时间上说,叶晨并不打算在南霄停留太久,若景维行在城中,明日拜会之后便离开,这老哥的人品和实力,还是值得去“钦佩”一下的。之所以不去驿馆,就是怕住进驿馆之后,惊动了地方,叶晨的这一习惯,可是在彖国好不容易才养成的。景维行与叶晨相识不长,却有生死之情,若知叶晨来到,迎来送往乃是必然,请吃宴乐一开,免不了又是三五日时光。 晚饭过后,叶晨安排从人打听下南霄的近况。这不去打听还好,问到些情况回来一说,叶晨缓缓低下头,大手捏住了半张脸,‘内部的变数,看来比外部的变数,要猛烈得多,有些让人应接不暇。’ 第191章 父爱如斯 简国和离国,在天龙计划中大获全胜,冉国兵败如山倒,朱雀被围。这个消息从前线传到南霄,再从南霄的执政者那里传到民间,半月的时间是少不了的。那么,半月前朱雀就被离国大军围困,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叶晨心中的问题,便不再是‘能守住吗?’而是‘能扛多久?’或者很快,叶晨、乃至整个天下,就能听到朱雀被离国攻克的消息。 在曾经的彖国面前,冉国已经可以算是庞然大物了,却是说倒就倒。现在的离国、简国、或者彖国,是否又会面临相同的命运。 让叶晨陷入焦虑的,不是朱雀城被围或陷落的外部情况。景维行也调往中霄了,就像一个专业人士的障眼法一样,简国上层统治体系中,精英们的官职变动如此频繁,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佐证这一焦虑的事件,除了不讲章法的调动之外,那就是詹平章的死。民间所说的,是因为詹平章丢掉了东平关,让国家失去了打击离国的西线桥头堡,被朝廷治罪。但叶晨却清楚的知道,离国夺回东平关,是天龙计划的一部分,是离国和简国干掉冉国之后,合作向天下表演的一出戏而已,就像詹天齐夺还北霄一样,根本只是一场国家间的交易。 詹平章是詹天齐次子,叶晨与虞婷在近阳大婚时,曾一起喝过酒,畅谈过天下。大婚前的几次宴饮,詹平章颇有儒雅之风,谈及天下和人心,亦有清晰见解,不嗜酒、不贪女色、不好逸乐的士族子弟,除了虞喆,叶晨还真没见过几个。这样的人,就算不是天齐兵栈未来的继承人,也属于简国接受过精英教育培养的人才,居然说杀就杀,弃之如敝履。 叶晨心中瞬间闪过许多念头,若是遭到暗杀,还情有可原,偏偏是朝廷的雷霆之怒。莫非詹平章的政见与赵翯的想法出现了严重的对立?这个猜测显然站不住脚,就算詹平章有什么特立独行的政见,也会按合理的谏策形式来表现,再者,还有詹天齐在上头把关。詹天齐乃是武将,但绝不是武夫。 莫非是詹家父子之间出了问题?叶晨继续联想,这个猜测同样显得那么的不靠谱。叶晨在简国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对简国的了解也不是几年前那种停留于表面的程度。詹天齐父子二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从未听闻过不睦的消息,嫌隙之说就更加无从谈起了。 剩下的可能性,就是景冲。假设景冲与詹天齐之间出现矛盾,隐秘而激烈的矛盾,以景冲对天龙计划掌控,顺手牵羊排除异己又有何难。杀不了詹天齐,那就除掉他的继承人。叶晨猛然想起,春雨行动时的金汤镇,叶崇那句“做买卖。”表面上景冲有天齐兵栈相护,如果那只是貌合神离的假象,似乎勉强还是说得过去的。景冲对叶崇的拉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春雨行动之后表现得很是迫切。 其实就算说得通,叶晨也还是不太相信,景冲与詹天齐算是简国的老搭档了,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搞得水火不容。再说了,除掉詹天齐的心头肉,就不怕詹天齐瞪眼呲牙把脸来翻? 这是叶晨在南霄城辗转反侧的一夜,天色微明,叶晨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等到了中霄,一切自有分晓。叶晨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一路北上,到得中霄之时,正值二月,又是一年草长莺飞。 叶晨还朝觐见,赵翯年轻轻一个人,精神状态却一般,脸色尤其难看。赵翯一顿恩威并施,叶晨大呼誓死效忠。这些话当然也不全是迎合奉承,赵翯还是很体恤叶晨的,居然在叶晨没有主动要求的情况下,准叶晨休养半月再入朝履职。瞬间把叶晨高兴坏了,本想开口探问心中的好奇,也在谢恩中烟消云散。反正有了三品的衔职,只要肯花银子,中霄城内外明里暗里的事,应该能补上。 在隔着景府两条街的地方,叶晨得了座宅院,虽然也就不到十丈长宽的小院,叶晨一个人住,空荡得有些瘆人。尤良领着叶晨认了地方,宅中冷火秋烟,更无酒肉。为了庆贺,尤良邀叶晨一醉。以尤良的身份,他可以不避嫌疑亲近的人,自然是分得清楚,这个被亲近的对象人物,脚是站在哪路队伍中的。 尤良选的地方在城南,很不错的烟花之地,街道很宽阔,而且打扫得干净。两人进了家门庭不大堂口,里面别有洞天。尤良的表现,叶晨还算满意,并非一个不能控制自己欲望的货色。两人酒足饭饱,在叶晨的多次抛砖引玉之后,心中的疑问解开了一些,但遗憾的是,叶晨心中的疑问没有减少,而是更多了。 简国和离国的买卖,除了冉国的国土之外,其他方面已经交割完毕,这效率让叶晨着实一惊。景冲与何云峰之间的互信,形成了简国与离国的互信,这两个大家伙拉帮结派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诸事顺遂之时,天下昌平,要是一句谈不拢,又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绕开了詹平章的事叶晨不问,尤良不愧是接近简国中枢的龙尉,消息不但准,而且知道得很快。朱雀已被离国攻陷,邓睿死了,据说是在宫中自焚,宫殿废墟中很多烧焦的尸体,也没人会去认尸。叶晨心中惦记的,是邓睿还欠自己一千两黄金,这回是真的死无对证了。要是当年邓睿大方些,给叶晨兑足了杀贼的赏钱,再付出足够的尊重,邓睿应该不会以这样的方式走完自己的余生。只可惜,时间无法逆流,也不能重来。 冉国穷途末路不假,也没有显现出投降的迹象。天龙计划第二阶段快要完结的时候,汪一坤逃回了冉国,在冉军之中,汪一坤的威望不低,而且私藏了冉国的虎符。邓之曦在战乱中,同样从简国逃回了冉国。两人一东一西,都自称是冉国政权的新领袖。对于一个刚回到中霄的人,这些可都是大新闻。而对于叶晨,这些新闻则只是对自己消息获取途径可靠性的论证。 尤良不敢纵饮,叶晨却喝得尽兴。出了热闹的街市,尤良返归皇城去了,叶晨则漫无目的的游荡。阔别已久的中霄,叶晨总能动不动就撞到人。不是酒喝多了路宽,确实是让都让不开,叶晨往墙上一靠,“靠!” 叶晨眼神看得准了,转身想跑,那人冲着叶晨腘窝就是一脚,叶晨单膝一跪,正要爬起,已被锁住后颈。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叶晨活像一个泼皮无赖般求饶,叫得杀猪一般,对方的手劲才松了半分。说来也巧,旁边一家酒楼中说书的那位,不知今日说得是哪一段,同样是“大侠饶命!大侠饶命!”的词,楼内楼外引来不少看客的喝彩。 叶晨和尤良选的这个地方,爱惜名声的人一般不去,就是这附近的地方也不怎么去。也算难为花九畹了,叶晨刚回中霄就找了过来。作为人父的花九畹,在花嵘月长大后,便逐渐很少干涉花嵘月的事,确切的说,应该是太过溺爱,于是很多事情都顺着千金的意思。就连花嵘月随军出征,或者跟着景冲四处游历,花九畹也没太过苛责。反而是对叶晨,这个名义上的倒插门女婿身上,费了不少心思。说白了,若不是自己的女儿看上了眼,以叶晨对待花嵘月的态度和方式,花九畹早把叶晨屠杀几十遍了。 叶晨不敢造次,认了几句错,把花九畹请到宅中。在花九畹眼中,这三品侍郎龟儿的宅院,怎一寒酸了得。要是女儿嫁到这里,当爹的心里,岂不是万箭穿心的痛和苦吗。花九畹想到此节,冲叶晨挥手便打。叶晨只顾闪躲,还是挨了好几掌,震得几欲呕酒,若不是求饶得迅速,怕是要被花九畹打死。翁婿两人最终达成和解,花府安排几个仆役来打整此宅,但成婚时,叶晨必须入赘花家。根据惯例,叶晨可以不现身,但必须在三日之内买些礼物送往花府,以缓花嵘月相思之苦,叶晨赶紧应下。 叶晨从离开中霄,到回来的这段时间,先前特意准备的那点传情之书,并没有发挥花九畹猜想中的作用。花九畹早年也常常有离家不归的情况,便写了书信存在花福林那里,不时来一封家书,女儿脾气就会好一段时间,百试百灵。如今突然不灵了,花九畹便开始抓狂,是以叶晨一回到中霄,就被老丈人追打于市前。 花嵘月久久没能见到叶晨,思念愈发泛滥,吃不香,睡不甜,日渐消瘦。花福林一世行医,也真的治不了相思的病。可怜花九畹手眼通天,昏招迭出也无可奈何。 叶晨不知道的是,自己离开中霄期间,花九畹给花嵘月策划并安排了几次相亲。最后一次被花嵘月识破后,反而让父女俩产生了更大的隔阂。如此一来,花九畹纵然爱女心切,也是乱了章法,就怕把花嵘月惹毛了,横眉冷对自己这个热肠老爹。 当晚,花九畹便放了狠话,叶晨若是不听招呼,或者负心,就把叶晨做成人彘放到花府院子里。说起这个,以花福林医字一科的泰山北斗之尊,把叶晨做个不死的人彘,只当是开展对人体的实践探索罢了。想到此节,叶晨一个激灵“爹爹放心,绝不,绝不。”又惹来花九畹一顿好打。 花九畹离开之后,叶晨挑了间干净的屋,倒头欲睡。‘公家的事固然重要,心里始终装着我的人,不是更重要吗。’叶晨睁着眼,直勾勾的望着屋脊出神,除了花嵘月,虞卿兰和虞婷,也受着相同的罪,吃着难吃的苦。 ‘唉,最难消受美人恩。’ 第192章 纯阳典故 次日,叶晨还没起床,就有人叫门。连叫带敲的,虽然不算急切,任由这么敲下去的话,叶晨还真怕来人把门敲倒了。 叶晨来不及洗漱,吼着应了两声,下床把鞋套上,转下去开门。门外是一对中年的农人夫妇,不问也知道,花府安排过来的。叶晨没想到的是,连宅子的零用和月钱都不用给,花府这条大白腿,实在太好抱了。 这对夫妇姓钏,叶晨比划了老半天,终于写对了人家的姓氏,还无意间想起了化学元素周期表,虽然自己能排号叫出的元素绝到不了第二十一个,但是对于万言斋来说,这绝对是可以亮瞎人眼的里程碑。 不知花九畹是不是有意要砸了叶晨的饭碗,钏叔和钏婶一进门时的称呼,是“叶公子。”叶晨赶紧解释了老半天,钏婶才很不情愿的改称“十公子。”看来叶晨的十巳之名,也瞒不得几个人,更像是一个不得不背着的壳。为了受困于彖国的虞卿兰和虞婷,叶晨连容貌和声音的变化都可以接受,背一个假名又有何不可。 叶晨随意盥洗之后,随即出门。花九畹的要求并不过分,叶晨不敢怠慢,先把花家的事情处理好,其他的事再紧要,也不能再插队了。 中霄城中,姑娘们喜欢的东西,很多地方都可以买到。花嵘月可不是普通的姑娘,虽然同样不喜欢舞枪弄棒,却又与普通的女性,在喜好上有明显的差异。花嵘月是一个极其好动的女性,喜欢游历,喜欢新鲜的事物,喜欢经历冒险。在机缘巧合的作用下,两人相处的过程中,叶晨不知不觉的与花嵘月分享了许多,甚至连分享都是无意识的,而这些,偏偏都是花嵘月的中意。 送些东西不难,想把东西送好,却一点也不简单。叶晨苦思良久,索性直奔乐容阁,还好一路没再被人撞上。叶晨怀着愧疚与歉意,在乐容阁门口转悠了许久,生怕进去后遇到花嵘月,既害怕被花嵘月识破身份,又害怕对方没认出自己。 踌躇再三,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因为心中有事,所以眼神有些飘忽,接待的侍女几次探问需求,叶晨总是不言语,让人感觉像是个进店偷东西的贼,看装束又完全无法把此人与窃贼联系起来。高俊挺拔如斯的一个男人,专门跑乐容阁小偷小摸些胭脂水粉,无论简国还是中霄,世风还没堕落到那个地步。 叶晨终于还是开口了:“我想请你家主人,给我买一坛好酒。” 接待的姑娘一脸呆了半天,才缓过神来,乐容阁什么时候干起跑腿办货的买卖了。就算是跑腿办货的买卖,一些珍稀奇物,或者上品女红还可以商量,这家伙居然是来买酒的。 本着服务为上的宗旨,接待的姑娘还是吞吞吐吐且礼貌的问了一句:“不知这位大人,要买的是什么好酒?”可能说完这句话时已经在后悔,很是玲珑甜美的一个姑娘,笑得已经有些不自然了。要是这姑娘没看错的话,这个戴着半张面具阴阳怪气的家伙笑得也不自然,这种人一看就不是爱喝酒的人,却偏偏要买酒,绝对是很可疑的怪叔。 招呼着叶晨喝茶之后,招待的姑娘作礼而去。只要肯出价,办货买酒的事也是可以做的,至于出多少才合适,这姑娘显然没谈过类似的买卖。 不一会,来了个年纪稍大的女子,巧得是叶晨认得此女,那日在龙氏的玥璇楼,龙闵请来为叶晨易容的人,正是此女,黛眉。 两人一照面,似乎都有一点惊讶和迟疑。叶晨镇定自若,心中就一个“巧”字,也不知此女识不识得小叶的庐山真面目。黛眉好像认出一些,总之没有贸然说破,连试探性的问一问都没有。对于在玥璇楼遇到的那个叶晨,颇有儒雅之风,虽富贵而不轻浮,具备这个时代的女性,所公认的好郎君特征,虽然当时共处时间不长,也曾暗自留意过叶晨。今日突然的撞见,几番观察,纵然多了半个面具,下颌和阔唇的特征,精于容颜之术者,分辨何难,是以心中一念闪现。 遇到了熟悉的人,叶晨的笑真实了几分,仿佛瞬间回到几年前的时光。比起现在,总觉得那时风轻云淡,所有人都率直真切。忽然间,有一股以真面目相示的冲动,实在是不忍花嵘月独熬相思。 叶晨按下心头的冲动,黛眉则为乐容阁接下了“十”先生的置办。叶晨出价一千三百一十三两银子,要一坛柏江自酿的地道艳阳春。这个奇怪的出价,便是叶晨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向花嵘月发出的一个强烈提示。数字与一生一世关联的梗,叶晨心爱的人都知道,那个数字是一千三百一十四,偏偏差着的那一两银子,是希望花嵘月知道,还不到时候相见,但是应该很快,便能相见了。临走之际,叶晨看中一串碧绿的珠子,还有个叶晨很喜欢的名字“念非念”。叶晨不太懂这些东西,只觉观之似透非透,光润均匀,每颗有蚕豆大小。随口一问,黛眉笑嘻嘻报价五百两。叶晨差点一个冲动要再加价二十两,只觉俗气,砍价之后,以四百两之数拿下。 在乐容阁耽搁了这大半日,终未等到花嵘月,心中多少有些遗憾。但未见到花嵘月,心中又有几分庆幸。叶晨来时太过冲动,中霄城中,若是传出十巳就是叶晨的巷议,估计简国也呆不下去了。叶晨南征归来,朝廷赏了些银票,瞬间花得见底。若没个公干混些俸禄和油水,叶晨根本没有资格谈家庭。除了乱花钱,叶晨还算有点过日子的样,大肆采购之后,多少混了些赠品,从乐容阁拎走许多档次不一的茶。 从乐容阁出来,叶晨又去了光华寺,赶紧把手中的新茶奉上。无识大师还是那个老样子,很喜欢同叶晨聊一聊天下事,顺便领会一下真水无香、抑或禅茶一味,随兴而不住,觉而无觉。 又过一日,叶晨到景府拜望,从景冲的语气中,叶晨听得出来不满。对赵翯的不满,还有对叶晨的不满。作为简国的新人,夹缝中求存让叶晨倍感不适。只要叶晨还在认真的使用十巳的名号,景冲当然知道叶晨的态度。 出了景府,叶晨又去了光华寺,混了顿斋饭之后,又转进万言斋。十一士虽然不用叶晨承担薪俸,但还是需要用心去经营的,何云峰以毕生之力,就留下这么个精神层次很高,组织却很散漫的组织,为了向何云峰的在天之灵有个交代之前,可不能不明不白的散了伙。 转眼半月即过,叶晨以十巳的身份入朝,议政什么的还不是时候。作为新人,三品已经是极高的官阶了。 朝堂上不在状态,回家也没好到哪里。钏婶做的菜很不合叶晨口味,也不知钏叔是怎么熬到今天的。叶晨上次与尤良去的那个地方,虽然价格贵些,菜是烧得真的好。短短半月之间,叶晨成了上馆子专业户,那片烟花之地附近,哪家的酒菜什么水平,叶晨烂熟于胸,再继续吃上几个月,估计编纂个中霄城胡吃海喝的册子也不是问题。 在那片繁华之地的一隅,还有一个不错的去处,德华园隔壁第三家的“水茶会馆”。小吃很有特色,说书的先生们讲得更是精彩,赶场听书的闲人废士,把个不大的茶馆坐得水泄不通。叶晨莫名其妙地,就主动成为了会馆的一员,连张会员卡都没领过,得空时还总会绕过去光顾生意。好像有了个去处,压制想见花嵘月的冲动,也就容易了些,对于彖国的虞卿兰和虞婷,却还是想也苦,不想也苦。 叶晨像一个被各方力量抛弃的可有可无之人,却不得不在复杂凶险的环境中艰难求存。叶晨体会到了一个成年人生活的艰辛,越是繁杂的责任,好像就越是需要消遣和调剂。除了练功和拉关系混人情,叶晨又有了新的嗜好,听水茶会馆的先生们说书。 在这里听书的时候,叶晨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规律,也没有特意区别哪位先生讲得是哪套书的某某章节。杂在人群中混一份闲暇,也混一份无为与平淡,同样让叶晨获取到一份特别的满足感。 今天这位尹先生说书的内容,提到一个名字时,叶晨顿时抖擞振作。 尹先生惊堂木一拍,继续说道:“此时的吕岩,已至不惑之年。正所谓时也命也运也,半生不第,又到长安,不知此次能否入闱。安顿已毕,吕岩于宿处的馆子点了酒菜准备打牙祭,只见对桌一道人,袒胸抚扇。时已秋凉,独不惧冷。络腮满须,头上左右却梳两个三岁童子的抓鬓。” 尹先生说到这里,茶馆中许多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叶晨笑得慢些,因为不知“抓鬓”是个啥样。回首望见街市过来的孩童,也跟着笑了起来。接着往下听,就越来越玄幻了。 吕岩点的菜陆续上齐,那道人便上前称自己的菜已吃完,偏有酒剩,是为不美,欲蹭菜下酒。吕岩本是洒脱之人,索性邀而同饮,更吩咐店家,加两个菜助兴,道人亦将黄梁米付与店家,命其做熟。两人话匣一开,聊得更是投机。酒酣耳热,吕岩感叹自己身世,一心闻达,祖上更位列三公,屡试不中,甚为愁苦。无意间酒尽,吕岩欲催酒,道人止之。或许是那道人蹭吃心中有愧,便将自己葫芦中的好酒付与吕岩,吕岩接酒而纵饮,心付此酒甚烈,不觉而醉,伏桌而眠。待得吕岩酒醒,送别道人,临别之时,道人坦言,今次科举必中。 怎料道人一语中的,吕岩这次金榜题名,一举考取了状元,并且官运亨通,一路平步青云,几十年间做到朝廷宰相的位置,子孙满堂,极尽荣华。但因权倾一世,引起奸臣的忌恨,处处受到陷害,接着就失去皇帝的宠信,并且被判了很重的罪,最后落得个抄家流放,妻离子散。发配充军的途中,吕岩于风雪中发抖,穷苦潦倒,垂头感叹,正要叹息之际,忽然惊醒,原来只是一梦! 吕岩回神之后,只见道人正坐在对面笑而不语,但问睡去多久,只言黄粱米尚未煮熟。乃是“黄粱一梦”的故事。 尹先生滔滔不绝的继续说书,这个故事同样来自中土,故事中叫吕岩的读书人,原来是中土《东游记》中,八仙过海的吕洞宾,号纯阳真人,也是中土全真教的祖师爷。叶晨一时听得出神,这完全就是梦中悟道,并且成为神仙的真实案例。尹先生这篇书说了一下午,茶馆中的众人,便似成仙得道一般,梦了一下午。 至此,尹先生好像说得还不过瘾,又给茶馆中的众宾客来了一篇纯阳真人的满庭芳之词: 大道渊源,高真隐秘,风流岂可知闻。先天一气,清浊自然分。不识坎离颠倒,谁能辨、金木浮沉?幽微处,无中产有,涧畔虎龙吟。 壶中,真造化,天精地髓,阴魄阳魂。运周天水火,燮理寒温。十月脱胎丹就,除此外、皆是傍门。君知否,尘寰走遍,端的少知音。君知否,尘寰走遍,端的少知音。 以叶晨的诗词造诣,词中机缘不见,高深不识,苦思亦无果。不管缘升道还是靖武道,都是源自中土道家一脉,突然想起了鬼大师的六六歌,不知这位说书的尹先生,能解得一二否。 第193章 魂牵梦萦 六六歌,其歌一共六句,每句六字,是以命名。六六歌的内容,叶晨记得很清楚。保守的说,此歌是对天龙陆时运走向的一种预测。反之,此歌乃是对天龙陆时运的精准预言。 十月九九得一,重临双弓半丝。 世有离奇含充,木山金鬼缺二。 日晶太阴绝人,辰巳未未真龙。 叶晨准备起身,一抬头,却不见了尹先生。一条不粗不细的树枝,落在自己肩上,还紧紧的贴着脖颈,挑衅和警告的意味浓重。叶晨没有回头,不知是哪个冒失鬼。叶晨顿觉玩兴大起,坐着不动,半转上身,旋腕一格。除非对方的实力高于自己,否则的话,就算这条树枝是一把刀,对方也是杀不了叶晨的,所谓挑衅,当然是自取其辱。 格开了所谓的刀,叶晨顺势一带,用树枝挑衅的人,直接把叶晨撞了一个满怀。叶晨没料到来人的武功如此之弱,顺手一托,免得那人跌到桌上,把不太结实的桌凳撞坏了。 叶晨的眼中,托住的这个人,身形有些熟悉,托住的手却所触柔软。此人身上的气息,瞬间冲入叶晨的脑海,横冲直撞激荡不已。 “你!”叶晨没有过多的言语。怀中狼狈的人挣扎着起身,褐色的粗麻衣裳,一股明显的鱼腥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其他味道。 小二看见这一幕,急忙喝骂着上前,免得这些穿着像小偷的人,打扰了茶馆的客人,同时又向各位客官点头哈腰,着实不易。叶晨随性一笑,左手从桌上取了茶具,又继续倒了杯茶。小二再傻也看明白,都是客,惹不起,忙把肩头白巾扯下象征性的掸了掸桌子,赔个笑招呼别处去了。 叶晨的右手却稳稳扣住了那个狼狈的人,“花老板好兴致,不知何事要指教十某?” 此言一出,狼狈的人更加狼狈了。眼前这个身形与叶晨有些相像的人,姓十,戴了个奇怪的面具,遮住脸的上半部分,鼻子和嘴露在外面。或许是一个部分面庞遭到了毁容的人,又喜欢吃喝,所以才会使用这种奇怪的面具。声音也完全不一样,甚至很难听,说话的口音有些像容国或者恒国人士。最糟糕的是,自己身上的鱼腥味,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这个姓十的恐怖面具人,十分清楚的知道,做出用树枝挑衅这种无聊操作的人,就是乐容阁的老板,是花嵘月。 花嵘月的眼中十分复杂,歉意、愤怒、委屈、失望,还有打转的泪水。虽然故意弄脏了脸,这并不影响叶晨将其还原出心中阿娜娇美、跋扈嚣张的那个印象。孤独许久的心,忽有佳人相伴,叶晨心中乐开了花,直到对方挣扎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牢牢扣着粗麻坎肩外腰间的布绳。 叶晨赶紧松了手,很有礼貌的奉上那杯粗茶,然后真的像个贼一样的四处打量。偶尔欺负一下这个心中的傻丫头还是可以的,但坚决不能被花九畹知道。花家老爸教训人的时候,下手可丝毫不留情,对于欺负花家心头肉的人,以开碑裂石之力出手,亦不解恨。 叶晨很幸运,没有发现花九畹的踪迹。说来也巧,或许是花嵘月闲来无事,把自己扮成阿腥,于中霄城瞎转悠,居然可以从这市井茫茫人海之中,一眼便发现叶晨的存在。叶晨的心中就是这么以为的,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花嵘月得知有人酷似叶晨,已到这附近转悠好几天了,只要叶晨在这附近出现,今天不撞见,未来几天也一定撞见。 看得出花嵘月有些失望,面具下的叶晨不便坦言相告,这是与景冲的约定,男儿立于天地,信不可失。两人没东没西的叙谈了几句,花嵘月简单致歉,赶紧告辞离开。对眼前这个叫十巳的男人,冷漠得像冬天。就连那两句致歉的话,听起来都让人觉得,像失去了灵魂似的。 叶晨不好挽留,任凭花嵘月就这么去了,娇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叶晨无数次按下心中那个“追上去”的念头,也无数次想扯下脸上的半张面具。深爱自己的人,都已经认不出自己,那么现在的隐忍和目标,究竟有没有意义呢。叶晨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的观察过自己的面容,脸上发生了多大的变化,自己也不清楚。但叶晨知道,如果是现在这个样子,在自己不主动说明的情况下,虞卿兰和虞婷都不一定能认出自己,实在很让人悲哀。 叶晨确认周围的情况后,在桌上放了点碎银,起身离开。叶晨与花嵘月发生接触的事,叶晨并不担心被花九畹知晓,而是担心景冲和赵翯。十巳的身份是景冲赋予叶晨的,因为这个身份,叶晨得到了景冲的认可。只有维护好这份认可,叶晨才有机会在简国建功立业。叶晨的隐忍,除了维护这份认可的姿态,更重要的,是为了虞卿兰和虞婷的安全。虞昊的心性不易为人猜度,要是叶晨明目张胆的给简国出力,天知道虞卿兰和虞婷能活多久。 景冲也不止一次的承诺过,到了合适的时候,将为叶晨恢复真实的身份。得到了叶晨这样的人才,景冲其实很乐意在天下人面前招摇一番,这对于简国吸纳天下人才,会有很大的帮助。 或许花嵘月最近对乐容阁的生意不太上心,她要是见到了黛眉,就会知道,有一个戴面具的家伙,出了一个奇怪的价格,请乐容阁采购一坛柏江地方的酒——艳阳春。在那里,是叶晨与花嵘月第一次发生交集的地方。 看来水茶会馆也不能来了,如果一不小心被花嵘月识破了身份,岂不是功亏一篑。以花嵘月和景冲的特殊关系,为了叶晨下落的事,花嵘月也曾求助于景冲,既然景冲没有直言相告,那便说明景冲认为的时机还没到,是以叶晨也不敢贸然与花嵘月相见。虽然有些失落,叶晨心里还是很欣慰的,花嵘月心里一直有他,一点消退的痕迹的没有。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叶晨不但不近女色,更是心无旁骛的练功,甚至开始努力学习人文知识。投奔简国之后,叶晨时常审视自己,自己的优势与不足也得到了客观的界定。想要平定天下,除了军事能力之外,自己欠缺的还有很多。 除了自身的修炼,叶晨也时刻关注着列国的风起云涌。天龙计划之后,离国和简国现在很融洽,离国收复了东平关,简国则夺回了北霄。俘虏交付的事情充满了戏剧性,简国把俘虏整顿好之后,五万俘虏浩浩荡荡的开入东平关,一路到了东平关西面,然后把东平关交给了离国。简国急于将这五万俘虏交给离国,一方面是兑现天龙计划中的承诺,另一方面是,这些俘虏每天的粮食消耗大得惊人,简国家底再厚实,也扛不住如此巨大消耗。东平关下一战,冉军投降十余万人,要是俘虏全都能吃饱,简国早就破产了。 这五万俘虏刚从冉国投降了简国,现在又投降给了离国,这便是简国对外宣称的“大军西进,章失东平,以致尽没”。最关键的是,詹天齐居然可以坐视自己的亲儿子,死于一场毫无深度的政治阴谋。叶晨到现在也没搞明白,詹平章是怎么卷进此事之中,然后就丢了性命。 现在看来,天龙计划也并非完美,冉国的分崩离析一如预期,东面西面两个政权的出现,不知在不在何云峰与景冲的预料之中。离国尚未实现冉国政权的清除,更没能尽数占领原来冉国的土地,以致天龙计划最后的土地分配环节迟迟无法推进。 除了朝会,叶晨有资格参与和接触的讨论也更多了,有民生和新政方面的谏策,也有列国制衡和攻伐的假想, 但朝廷的注意力,依旧紧紧盯着冉国还没被离国控制的土地。就算是半残的流亡政权,也不会自己死掉,达到这个层面的认知不难,但如何解决问题的决议,还有些众说纷纭。朝廷的内部,似乎总是存在分歧,或是决策方向的分歧,抑或用人方面的分歧。 彖国一直恪守与冉国的盟约,没有在冉国倒霉的时候趁火打劫,但这改变不了冉国消亡的命运。容国和恒国似乎意识到了现在的处境问题,做出一些抱团取暖的举动。现在是简国最好的机会,一旦离国把自己内部的问题解决掉了,简国便是坐失良机。 简国的满朝文武,似乎也察觉到了朝廷风云涌动。叶晨也不傻,知道现在需要藏锋露拙,反正水茶会馆也不能去了,散朝之后,没事就猫在家里,钏婶做的饭菜,也不像一开始那么令人难以接受,只要叶晨肯花钱,钏婶做菜的风格,发生一些变化,还是可以的。 因为上朝不能戴面具,朝会之前,可与朝中的大人们混个脸熟。叶晨现在闲职一个,等到朝鼓一响,就是进去三呼万岁而已。景冲也很少来人唤叶晨议事,尤良不时会拉着叶晨出去吃喝。除此之外,叶晨每天就是三点一线,家、皇城、万言斋。 叶晨在万言斋的活计可多着呢,于玄科闻法问道,于兵科指点操演,于文科学习些三教九流之见,从沙盘和诸多文献中纵观列国人文地理,与馆中将官切磋武艺,还可以找程高获取些关注的信息。在得到的诸多信息中,每次得到虞卿兰和虞婷情况的消息,叶晨总能长舒一气。 叶晨去万言斋还有另外一个目的,翻墙去花府。花嵘月虽未过门,但叶晨早已将其当作自己的女人。叶晨每次去之前,总会写好纸条,上有土味情话,诸如“很想你哟”、“唱柏江的老歌”、“九鼎崖下渔”之类。再于纸条上,压一颗从“念非念”分出的珠子。一串珠子用完之时,若还不能以本来身份示人,便顾不得对景冲的什么承诺了,就算换地方重新开始,或是像花九畹要求的倒插门,只要花嵘月乐意,叶晨都可以接受。 叶晨数次从万言斋翻墙到花府,有一次撞见花九畹,还得到了一个赞赏的眼神。花嵘月装脂粉的匣子里,已经放了好几颗从“念非念”拆下的珠子。叶晨对花嵘月发出的联络很密集,这种风格的联络,天龙陆找不出第二人,这让花嵘月心情大好。趴在花府墙头远远看着花嵘月梳妆,成了叶晨的一种享受。所谓春心多萌动,近段时间的花嵘月,精神得简直一塌糊涂。 叶晨与花嵘月两情相悦,领悟能力一百分的花嵘月,就算不认识自家小店的商品,绝不会不认识叶晨的笔迹,那可是蝎子拉屎——毒一份儿。 咫尺天涯的感受虽然不好过,但比之生死两茫茫,已经好太多了。每每入夜,花嵘月不时会对着天上的月亮发呆,有时攥着碧绿的珠子傻笑。叶晨,则忙碌于各色人物之间。‘为天下!呵呵,也为红颜、红颜、和红颜!’ 第194章 戮力同心 俗话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春花一去,还有夏花来。 叶晨看着自家院中墙角枯萎的花,想起了弘远城中浮生茶楼门口的联子,“浮华过眼皆荡尽,生如夏花无短长”。第一句是说,虚浮的繁华,似过眼云烟,看破与否,亦是空无。第二句提到了花,其实无论春夏秋冬,花开花落终有尽时,纵然年年复复,终是个又来又去,偏是无常,成了常常。 不知从何时起,叶晨对这些感悟的轮廓,清晰了许多。不管是不是常到光华寺听无识大师说法缘故,无常的道理,总是那么灵验、冷漠、没有例外、也无法撼动。简国的命运,在波折与辗转中,到达了又一个路口。 赵翯与景冲之间的君臣博弈,已推进到一个全新的高度。叶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朕命你,杀掉景冲。” 尤良的性格谨慎,也很洒脱。每次找上叶晨,要么喝酒畅谈天下,要么不为人知的去觐见赵翯。这天,叶晨随其到了以往觐见赵翯的那处偏殿,除了赵翯和叶晨,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与以往不同,这次的谈话很直接,赵翯弯着腰,在叶晨耳边一阵低语,这阵低语,是给叶晨一些承诺,听起来简单明了,叶晨在简国几乎可以一步登天。作为交换条件,叶晨需要完成赵翯的命令。赵翯说清楚任务目标后,便直起身,缓缓离去,再无多话。纵然叶晨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此时只觉错愕,几度认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赵翯离开这个偏殿,也没等来那句臆想的“和你开个玩笑”。 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赵翯想要向臣子兑现一些承诺,实现起来当然很容易。对于叶晨而言,寻机收割景冲的老命,也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但整个任务,前前后后有太多需要顾及的地方,另外,除了明面上的问题,必然还有很多难以尽料的连锁反应。从皇城出来,叶晨一头扎进了酒楼的雅间,点了好菜好酒,却没有半点食欲,只是静静地,独自饮茶。赵翯给的任务,没有时间限制,没有计划,没有支援,没有后备方案,更没有选择的权利。 叶晨纠结着,任务的成败和自己的生死,这些都无所谓,叶晨放不下的,是那些为叶晨而活着的人,当然,还有那些为叶晨死掉的人。 渐渐地,叶晨从纷乱的思绪冲突中沉寂下来。只是完成任务的话,叶晨有很高的把握,但是,任务完成之后呢?如果有一支弟子规一样的队伍,叶晨可以用极小的损失,实现自己的全身而退,然而现在,叶晨并没有这样的资源。十一士当然可以调动,却不一定能达到弟子规的作战效率。除此之外,叶晨当下最为纠结的,是执行这次任务,是否有意义。 赵翯与景冲之间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必定是积怨深厚。叶晨不知道这对君臣之间什么时候开始积怨,更不知两人为何积怨。有些事情,一如覆水难收,一旦发生,便再无化解的可能。 叶晨回到宅中,浑然无视钏叔钏婶的存在,自己泡了茶,陷入了阔别已久的沉默。叶晨知道,自己的路,只能自己选。若不是现在的选择关乎简国,乃至关乎整个天下,便不会如此焦虑和慎重了。 不单是叶晨到了一个选择的路口,简国也到了同样的路口。简国或者列国的某一家,叶晨的心里,始终有一个深切且不为人知的念头。大家不要打打杀杀,更不要互相攻伐,百姓安居乐业,政治安定太平,那是理想中的天国,也是天下无数百姓的愿望,却根本无法实现。要往天国,必经地狱。 简国刚刚解决了外患,如若君臣一心,则中兴可期。偏偏是这个时候,到了合久必分的节骨眼吗。 事物皆因缘生化,渐而败坏,故曰无常。在佛教理论体系中,如果需要将无常的事物加上范围,这个范围便极广,乃是“一切”。莫说一个简国,就是整个天龙陆,又如何不在“有为法”的集合之中。 简国又有什么理由,不会发生变乱呢。佛法不可说,因果亦不可说。无论简国变乱与否,则必有变乱与否的缘法。想通此节,叶晨似乎也不再那么纠结。 既然赵翯没有规定时间,那么事情先放一放又有何不可。不论景冲还是赵翯,叶晨没有找到他们该死的理由之前,是不会乱来的。 次日,叶晨照常参加朝会,照常在朝会前后,与大人们聊些高瞻远瞩和好高骛远的事。赵翯于大殿之上,龙案旁便是景冲阁老的台席,君臣二人恪守礼教,哪里看得出水火不容的样子。在叶晨投奔简国以来的观察,赵翯并非专横之君,景冲也非谋逆之臣,这两个家伙本应是中兴简国的最佳搭档,也不知怎地,却成了彼此的眼中钉和绊脚石。 待散朝出了皇城,叶晨一如既往地去万言斋溜达一趟。今日没打算翻墙去花府,主要是与程高见见,金无海和十一士的资源,一定能在本次事件中 帮上大忙。叶晨的心中已有计较,只是还需要些时间。 又过了几日,叶晨这天下午,刚从万言斋出来,就被尤良找到。接着去了一处不大的酒家,点了小菜。平日尤良找叶晨吃喝,都是到叶晨宅子上找人,今日找到万言斋来了,自然是有公事。 一巡酒过,尤良凑近说话,叶晨则俯耳相闻。果不其然,赵翯嫌叶晨效率太低,这是让尤良催工来了。 “那位大人让你办的事情,进展如何?” “请回复那位达人,正在准备,请再给些时间。” 尤良又道:“兄弟,你这次办的什么事,兄弟我不知道,那位大人还特地说了,不让打听,若需要帮什么忙,尽管说。” 叶晨点点头,客气了几句。以尤良在中霄的人脉和武功,叶晨杀不了的人,他基本都能搞定,偏偏是景府内外,尤良的身份太敏感,这件事他还真办不了。叶晨则不同,虽然景冲最近有些疏远于他,但并不怎么防着。景府现在当值的统领叫做陶渡,早先也是景府门客而已,因武功不错,又有上进之心,逐渐得到了景冲的认可。向朝廷举荐之后,一路攀爬到了从四品的统领,协同负责中霄治安。自从沐世背叛,景府的护卫统领换成了陶渡。陶渡在朝廷的衔职,其实就是挂个名号拿俸禄而已,人还是照样在景府当差。一般情况下,中霄的治安也轮不到陶渡介入,如此机要之职,赵翯有的是人手,比如与景冲同门但不同道的景维行。在景府大大小小的统领队伍中,除了陶渡之外,大部与叶晨颇有交情。 叶晨与尤良吃喝了一阵,对中霄城的暗流涌动也只能彼此互赠一句“保重”。最近花九畹一直没有找叶晨麻烦,叶晨还以为是翻墙留书之策大显神威,看来并不是那么回事。两天前,赵翯在皇城中遭到行刺,且十分凶险,若不是花九畹救驾及时,估计赵翯已经仆街了。行刺没有成功,但刺客也没留下活口,刺客一共四人,全是被花九畹结果掉的,大战之中,尤良还受了点小伤,可见这次的刺客武功极高。若不是赵翯让尤良出城向叶晨传话,最近风头正紧,尤良也不敢轻易离开皇城。 暗杀一旦演变成正面冲突,以花九畹的身手,加上宫中禁军和诸多龙尉,要生擒这四人何难,但花九畹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灭口。据尤良所说,为了此事,花九畹还遭到了赵翯的斥责。 花九畹身为卫尉和御前统领的头号人物,身负皇家安全之责,在这方面是专家中的专家。至于刺客被尽数灭口之事,以叶晨对这位未来岳丈的了解,花九畹必然是出于某些方面的考虑。至于具体的原因,叶晨瞬间化身成好奇的猫,不问个清楚,怕是连觉都睡不好。 临别之际,叶晨向尤良问清楚花九畹的点卯,遂各自散去。心中就是再好奇,也只能明日登门,未来的岳父大人,今夜还在上班呐。花九畹虽为朝廷武官中的要臣,身上的江湖山野之气尽在,于功名利禄和宦海沉浮看得极轻。若是换了别人,刚刚发生了行刺大事,休沐简直就是欺君。对于花九畹在生产任务大内卷期间勇于维护并享受自身权益的做派,叶晨心中肃然起敬。 这次,叶晨一大早就请钏叔送去了拜帖,誓要与花九畹畅饮。这也是叶晨化身十巳之后,第一次走花府的正门。 申时前后,叶晨特地去德华园拎了坛好酒,大摇大摆的转往花府。幸好没见到花福临,否则以老爷子的眼力,叶晨只戴个面具,想糊弄过去的概率不高。 这顿酒喝得很是尽兴,叶晨旁敲侧击之间,确认了花九畹对自己的认可,还意外的解开了最近一段时间对于朝廷的种种疑问。叶晨没有系统的学习过心理学知识,但叶晨知道,某人若肯把心里的秘密,分享给另一人,那么这位另一人,在某人心中,一定是得到肯定的。而且,花九畹分享的那些内容,景冲也未必能窥全貌。 一顿酒,从下午喝到夜里,要不是花嵘月的出现,叶晨都没打算离开。 在花嵘月眼中,这些戴面具的人多少有些见不得人的行径,所以花九畹对面那个家伙,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那家伙说话时嗓子有些尖,听起来令人很不舒服,比叶晨差远了。 花嵘月的出现,是花九畹故意安排的,更加在饭桌上名言“相亲”。平日里,只要入得了花九畹眼神的年轻小伙,组织或发起类似的饭局,花九畹基本不打击年轻人的热情。花九畹认可叶晨,但并不代表花九畹愿意把女儿放心的嫁给叶晨。在花九畹看来,女婿可以建功立业是好事,但可以建功立业的女婿,不一定能让女儿幸福。尊重女儿的意愿当然好,既能尊重女儿的意愿,还能照顾到他这个老丈人的情绪,那就更好了。 叶晨戴了半张面具,花嵘月就认不出了,可见花嵘月对叶晨的喜欢,有可能是记忆和印象的作用。如果叶晨不能恢复身份明媒正娶,就让时间冲淡一切。作为老爹,花九畹重新给女儿在“找对象”的问题上把把关,乃是天大的荣誉和责任。究其原因,叶晨突然出现在花嵘月的世界中,并且事先没有征求花九畹的意见,花家老爹不服。就算换了张晨李晨,花九畹也一样要针对针对。 而叶晨这边,从花嵘月出现之后,酒不但喝得快了许多,还喝得很不是滋味。倒不是受了花九畹的刺激,现实真的很残酷。上次在水茶会馆与花嵘月相遇时,如果说事情太过突然,不便多言也在情理之中。今日同桌而坐,居然做实了花九畹“对面不相识”的坦言,这让叶晨很受打击。叶晨主动攀谈了几句,花嵘月对于现在这位十巳将军随口赞扬了几句,剩下的,就是拒人于千里的冷若冰霜。 叶晨心中那一丝表明身份的冲动,消散得无影无踪。心中除了郁闷就是懊悔,在合萨有机会的时候也没有好好问过,花嵘月到底看上了自己哪里。如果花嵘月心里喜欢的,是当年柏江小肆那个唱歌的叶晨,那么将是一个天大的悲剧,那个叶晨已经没了。 第195章 浮世虚名 林叔把这位十巳将军送到门口,此将军下了石阶,花府的门便关上了。叶晨踉踉跄跄离开,脚下亦虚亦实,心里全无方向,哪条道顺眼,就走哪条。 漫无目的的走去,叶晨时而傻笑,时而懊悔,或放歌而行,或自怨自艾。花嵘月在酒桌上的出现,让叶晨的酒盏难以自持,深一口浅一口,不知不觉连是醉是醒都无从分辨。抛开花嵘月不说,叶晨是真的思念虞卿兰和虞婷。偌大的中霄城,无边的孤独始终侵袭着叶晨,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威力,叶晨甚至怀念起,与贺亦君在弘远城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叶晨毕竟有一副天生洒脱的性格,走着走着,一路唱歌竟然不再停下,一曲接一曲,好一个快意回首、抚心莫停。 不论情感上得了什么样的便宜或者打击,这顿酒,叶晨喝的十分值当。当年在天龙山,叶晨用翼伞与花嵘月从九鼎峰逃生,于群山中相依为命半月有余,并不是什么运气好,而是花家老爹不为人察觉的在旁观察了三日。叶晨当时若有什么不轨之举,定被花九畹就地正法,外加挫骨扬灰。这事反正已经过去了,叶晨后怕也没用。叶晨现在怕的,是自己管不住嘴,要是一不小心把花九畹的事儿泄露出去了,那可死得比得罪了虞昊还恐怖。 赵翯的死鬼老爹赵炎,的确是离生门干掉的。景冲本以为简国在离生门安插下了杨青这样级别的细作,离生门乃至整个离国,都没有办法在非正规博弈中取得优势。但景冲还是大意了,简国朝廷一次错误的决策,几乎毁掉了整个苦心经营的奸细团队,花嵘月的母亲也因为朝廷的这次失误,而付出了性命的代价。而赵氏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忠良们的死活,花家与赵氏之间便多了一笔看不见的血债。 花九畹经过长期的思想斗争,似乎也已拆解了自己的心结,偏偏赵氏不肯善罢甘休,竟然让景冲策划一个圈套,借离国的力量除掉花九畹。景冲与花福临交厚,于所谓的忠义间,最终选择了良心,而照拂了花家。 花九畹得知赵炎要除掉自己的计划之后,新仇旧恨俱上心头。更将计就计,利用离生门的力量,毒死了赵炎。在用间战线上常胜不败的简国,因为一时的大意,便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赵炎的突然驾崩,打乱了景冲的制衡扩张计划,同时也揭开了简国长期动荡的序幕。 花九畹对国家的忠义之心,并没有因为赵炎而改变,相反,花九畹变的更加坚决。虞涛在彖国的失败,让离生门注意到彖国的存在,这个存在包括了虞昊、虞月华、鬼悟明,以及叶晨和魏翔等人。也就是那时,花九畹如此真切的听到了“民贵君轻”的声音。别的先不说,在花九畹的认知中,自己到离生门卧底这件事,本身就是“君权至上”的产物。民贵君轻的世界,自己就不用去当什么卧底,朝廷失误与否,也不会让花嵘月的母亲枉死。不管多么不切实际,花九畹恳切的希望可以自己看一看,那个民贵君轻的世界。花家经历的种种悲剧已然过去,但天下黎民还没有经历的悲剧,可以避免的,就应该努力不让其发生。 从那时起,花九畹对自己行为是非的判断,提升到了人民利益的层面。如果离生门没有失掉原来的本心,何云峰的那一套,花九畹是十分认同的。而何云峰在金汤镇的陨落,花与何之间,早已心照不宣。 叶晨心中的另一个疑问,也找到了答案。赵炎的死,是花九畹的复仇,也是花九畹蛰伏多年后,向君权发起的第一次挑战。花九畹的古怪,有时可以与叶崇一拼,但叶崇比不了的,就是花九畹的单纯。花九畹借离生门之手除掉赵炎之后,对赵氏也不再敌视。赵扩的命运,本来不应该断送在九鼎峰。赵扩归国登位之后,借以清除胡忠贤逆党的机会,对景冲及其派阀也大肆打击,甚至产生了要除掉景冲的决策。九鼎峰会盟那日,简国内外的多支力量都有自己的盘算。在天龙山和中霄之间伏击景冲的那支队伍,就是赵扩安排的。赵扩丧命于九鼎峰,确实是离生门所为,其中同样包括景冲的默许,甚至说成暗中配合也不过分。 景冲是简国第一权臣不假,但景冲并没有谋逆之心,这一点不单是叶晨所感,花九畹也有同样的观点。对于景冲行事的争议,花九畹的评论是“忠勇两全,空累虚名。”叶晨对于这个评论肯定是认可的,至少到目前为止,在花九畹面前,叶晨还不够资格去评论景冲。或许正是由于景冲对“政烈”之名的执着,让其漠视了君臣间的红线,每每逾越,更让赵氏深刻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威胁和厌恶,最终只能用水火不容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乘着酒兴,叶晨在街头巷尾晃晃悠悠,如横行之蟹,有些肆无忌惮。除了行为上狂放的表现,叶晨心中也大胆的揣测着景冲以及简国的错乱复杂。比起这些,思念自己的家人,只觉无限美好。叶晨今晚特别想念家人,或许是受了九畹对妻子思念的影响,抑或许,是对接近真相的速度和时机,产生了不适应。 叶晨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今天这次旷工已不可挽回,朝廷大殿之上,少了一个十巳,丝毫也影响不到什么。前日尤良传来的密旨,叶晨知道,赵翯的耐心和自己的时间,都不多了。只要完成了赵翯安排的任务,叶晨就能自己决定在什么时候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还能掌管简国的兵权。简国兵权在手,便有了与虞昊谈判的筹码,虞卿兰和虞婷的安全便不再是问题。一切看起来是那么诱人,但叶晨依旧有自己的想法。 择日不如撞日,叶晨思量已毕,吃过中饭之后,打整精神信步出宅。景冲在午饭过后,通常会小酣一会,时间不长,但那个时间,最好不要打扰。时间充裕,叶晨一路游荡过去,有几分大姑娘逛街的风采,不同的是叶晨把柴米油盐的店也逛了一遍。 景府的门客众多,许多有机会出人头地的,无论在外如何风生水起,回来拜望阁老,或者时常出入景府效犬马之劳的,也不在少数。像十巳这种面具人,也就一两个,昔日与府中上下都相处得融洽,朋友怎会为难朋友。再者,十巳今日走得是正门,而不是去门客西院的侧门,此时阁老午睡已起,乃是议事的当口。叶晨与门口统领寒暄几句,大有他日联袂青云之情,不一会儿,叶晨自入景府。 一路见了仆役打听而去,景冲正在书房。叶晨拜入,口称破冉之策,景冲颇有些欣喜,命坐,更上了好茶。有些时间没到景府拜望,叶晨也很殷勤,主动遣退了仆役,亲自为斟茶递水,就连剥水果和研墨也显得十分在行。 叶晨提出的破冉之策,其实也没多少新意,尽管如此,景冲还是耐心的听取了叶晨的汇报。半个时辰转眼即过,叶晨觉得书斋憋闷,便邀景冲往园中走走。蜻蜓飞舞,鸣蝉几处,景府的亭台水榭,于此炎夏,别有一番景致和凉爽之意。 远处一队护院的兵士迎面走来,纷纷向景冲行礼。叶晨叫住那名伍长,求以一事。叶晨让那伍长脱去帽盔和甲胄,这大夏天的,那玩意儿穿在身上确实遭罪。景冲在侧,那伍长被叶晨搞得莫名其妙,依言卸了轻甲。叶晨以手,指池中假山,众人顺其所指而望。 就在此时,叶晨绕到伍长身后,双掌齐出,将那名伍长打入池中,溅起老高的水花。见有人落水,众兵士纷纷施救,叶晨是吃瓜不嫌事大,旁边捡几块砖石,向景冲展示了不错的大型暗器抛投手法,抛击水面荷叶,每击必中。 有人落水,恰逢景冲又在旁边,这片园子的明哨暗哨都围了过来。那伍长被弟兄们拖上岸来,呛了几口水,尤自咳嗽不已,眼中满是愤怒。不管十巳为何偷袭自己,梁子算是结下了。 便在此时,一人跃向叶晨,掌风所至,叶晨伸手化开,侧身避过。对方接着几式擒拿都被叶晨闪开。接着又进了几招,都是重手,普通人若是挨一下,也得回家躺一趟。那人徒手相攻不见奏效,转身向从人处抽了柄朴刀,正要进招,被景冲叫住。 “何事!” 那人朴刀垂下,双拳一抱,向景冲到:“启禀阁老,府中进了刺客,请阁老暂避。”叶晨此时仔细认了认,此人乃是投效景府多年的好手,唤作陶渡,据说武艺尤在沐世之上,叶晨以十巳的身份攀缘结交过两次,人家都没给面子。 陶渡禀完,景冲不语,陶渡又向景冲耳边低语几句。叶晨开口到:“让陶大统领见笑了,没有刺客,在下只是想给阁老提个醒,有人想对简国不利。” 景冲“哦”了一声,好像并不太在意刺客的事。叶晨接到:“在下绝非危言耸听,但又恐空口无凭,难以取信,于是出此下策,请阁老明鉴。” 陶渡到:“刺客当然是有的,你若识相,便把同党和幕后之人招了,也少吃些苦头。”言下之意,已断定十巳便是刺客。 叶晨到:“好吧好吧,若是不想招,我今天便不来了,不过,只能向阁老一人言说。” 陶渡冷笑一声到:“行刺不成,此时事败,还在梦中,就这点心思,还学人做刺客,真是贻笑大方。”陶渡才把话说完,今日门口当值的统领已被人倒缚双手押了过来。 叶晨本想给陶渡留点面子,怎奈对方越说越不客气,于是到:“在下若是刺客,今日已然得手三次,此时陶先生估计已因护主不周,而羞愤自尽了吧。” 第196章 投桃报李 叶晨今日造访景府,从正门而入。拜望景冲之后,两人在书房叙谈了一阵,接着在园中信步叙谈,走着走着,便来到这池边。景府的池水,有一南一北两处,此处南池小些,但池水也深些,就算叶晨的身高,在此池中也足过顶,加之水底淤泥深浅不知,不会水的人若不慎跌入池中,难免性命之忧。 门口的统领,名叫石羊,因与叶晨颇有交情,今日叶晨到访之时,只是随便安排了门口军士搜身。一般相熟的人要入府,石羊并不为难,便会安排门口军士动手,那军士跟随石羊许久,知道办事的规矩,所以象征性的收了兵器,至于搜身什么的,并不会严格执行。叶晨入府前,确实没有仔细搜检兵器,看今日的情形,陶渡早已留意着石羊和这个叫十巳的家伙了。 陶渡向景冲呈上一柄匕首,匕首上那个左边一个“口”,右边一个“十”组成的字,叶晨认得,景冲也认得。景冲问到:“十巳,这匕首上的字,你可认得?” 景冲既然不点破叶晨身份,已然说明并不怀疑叶晨行刺,只是叶晨当为此事有所交待。叶晨答到:“十巳认得,这是在下一个朋友的东西,在下一直贴身带着。今日入府时有意藏得隐秘,石统领当然搜不出来。” 叶晨刚说完,陶渡把手一挥示意拿人,却被景冲叫住:“慢,十巳留下,你们都退下吧。”说完把匕首抛给叶晨。陶渡还有话说,被景冲一个眼神,纵然心有不甘,只得唯唯诺诺退下。 众人还未散去,景冲接着吩咐到:“去请花老。”旁边已有人应下,景冲看看四下,接到:“给他把把脉,开个方子,晚间我要与花老小酌。”说着指了指那个被叶晨打落水中又救起的伍长,那伍长感激得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一个看家护院的下人,又无大碍,有何福禄敢劳国手把脉抓药。接着,叶晨向景冲讨了个顺水人情,割了石羊身上的绳索,既然虚惊一场,众人各自散去,陶渡安排了几个人在附近候命,自己则消失在老板的视线之中。 景冲在旁边石桌旁坐下,便有从人上前询问奉茶。此处荫凉,绿草融融,和风徐徐,加上鸣蝉鸟语,要是地上铺一大块凉席,高卧才是最美。景冲问到:“你且说说,得手三次是怎么得手的。”景冲此问,自然是相信了叶晨所说,同时也确定了叶晨入府行刺的事实,除了这个问题,后面还会问些什么,叶晨心中已有计较。于是答到:“在下不敢欺瞒,今日第一次得手,是在阁老的茶中,放了三颗红米,那放了红米的茶水,阁老喝了半盏,若换作毒物,在下已然得手。” 景冲呵呵一笑,点点头,示意叶晨接着说。叶晨又到:“在书房为阁老推拿解乏时,我故意将匕首刺在椅背之后,就是做个标记而已。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提个醒,刺客真想不利于阁老的话,府中的防范,最多,也只有亡羊补牢之用。”叶晨犹豫再三,还是把亡羊补牢这个词用上了,亡掉的羊,当然是说景冲。 景冲到:“第三次得手,就是在池边将那伍长打落水中。” 叶晨点点头:“阁老可记得一年多前的冬天,此处有人落水?” 景冲微笑不语,一年多前的冬天,这里落水的人,正是叶晨。那时,叶晨遭逢彖国的惊变,感怀魏翔等人的死,只得借酒浇愁,自怨自艾,连花府的劝告都听不进去。是景冲惜才,用得快刀斩乱麻之法,于生死之间逼叶晨醒悟。 叶晨没时间勘查景府哪里可以淹死人,但南池此处水深,确曾亲证。于是便有了那名伍长落水的事故。其实严格说来,叶晨若真想取景冲的性命,今日入府会面之后,时刻皆是机会,景冲就是猫变的,也得把命用光了。一年多前,景冲对叶晨投之以李,今时叶晨可杀而不杀之,算是报之以桃。 以景冲的性格,当然会承认府中防范方面存在的问题。但景冲的做事的深浅,就不是叶晨可以随意揣测的。 不一会儿,人报花福林已至景府,正为那伍长诊病,待开好方子,便来与阁老叙茶。叶晨真没想到,景冲让花福林赶来为一个并无大碍的伍长诊病,弄得煞有介事。 叶晨心中一动,莫非,景冲是对自己今天表演的三次成功行刺,有想法了,于是敲打敲打自己?毕竟自己和花府有婚约,一旦成了亲,花家的人和自己,可都是一家人,敲打的目的,自然可以轻易实现。叶晨心中嘀咕,今日怕是摸了老虎屁股,还不如听从金无海的建议,干干脆脆把老头做了,有赵翯暗中相助,逃到离国并没什么难度,大不了去离国发展。 景冲与花福林毕竟半生相交,见面后总是相谈甚欢,叶晨则蹑手蹑脚伺候两位大爷,不敢有丝毫怠慢。言谈间,听景冲算起日子,说花九畹今日当回,稍后有事相商。叶晨心中继续嘀咕着,这几天没见花九畹,原来是景冲安排公干去了。说来景冲果然手眼通天,他家大王的御前统领,安排个出差说走就走,怕是比赵翯安排得还干脆。 说了此节,景冲叫来一人,命其去西门相侯,请花九畹大人进府。那人多话不问一字,诺下转身去了。叶晨在景府做过门客,府中办事的效率确实很高,这位说去就去,事情一定是早先就安排妥当的。只需到了西门,见到花九畹,道一声“花统领请跟我去景府”就解决了。 话虽如此,叶晨却越想越不对劲。花府与景府走得很近不假,但花九畹并不谄媚于景冲,更不会因为一些无关的事擅离职守,何况前段时间,宫中还发生了行刺之事。花九畹若离开中霄,不论大小事,当然是受赵翯指派。而景冲则算好了花九畹公干回来的日子,在花九畹回宫复命之前,还要插队办事儿。也不知花九畹这趟出去,又去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景冲与花福林聊了一会儿,便往北池小亭弈棋,叶晨傻傻跟着,心中越想越没底。景冲打算在花九畹入宫之前,把人请到景府,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借花福林的金面,老子让儿子来问安,天经地义,花九畹必至。就算接风洗尘什么的,也应待花九畹复命出宫之后才合道理。景冲有些反常的把花家这两位请到自己宅中,有什么目的呢?叶晨心中没有答案,但肯定不是什么下个棋,或者喝酒吃饭这么简单。 酉时前后,花九畹还真来了,扫了一眼叶晨,没有多话,与景冲也是平常的参见。对花福林倒是恭恭敬敬,这爷俩父慈子孝,一直是中霄城的忠孝之典范。花九畹几句话问过,便要去宫中复命。一如叶晨所料,景冲并不希望花九畹离开,试着留了几句,见花九畹不肯,便借用了花福林的面子。这一招果然奏效,看来不到饭后,大家都别想走。另外,吃饭时花九畹若不喝点酒,那就是不给面子,把人家的美意当狗屎的不识抬举。而要是喝了酒,估计也只能明天再去复命了。 几个人将就着坐了一桌,都是些家常小菜。叶晨猜想,这应该是景冲最近几天之中,最为简单的一顿了,老头特意留人,却用这等菜肴。再者,桌上放的是小盅,客人的酒倒好了,唯独景冲酒盅里空空如也。叶晨还以为是新换的丫鬟脑筋脱线,比划了两次,丫鬟只是笑笑摇摇头。叶晨自取酒壶给景冲斟酒,老头把酒盅一捂,“坐下吃菜,吃菜”。 景冲没打算喝酒,也没劝人喝酒,只是不停的劝大家吃菜。花福林口淡,桌上的菜肴正合其意,花九畹和叶晨,则只能暗中眉来眼去,根本说不清一二三。 饭差不多吃完,外面天色微暗,屋里屋外都掌起灯。一人拜入堂来问安,此乃景冲四子景德。所来不为别事,当然是请花福林去景府的药房观摩指导。花福林很少来景府,只因景冲位高权重,避嫌而已。是以一般有事,多是景冲往花府叨扰。今日花福林难得驾临一趟,景德怎会错过良机。进来对众人一阵好拜,拉着老师的手就去学术研究了。 花福林随景德去后,景冲发话:“老夫今日确实有事相请于二位。”花九畹和叶晨不说话,景冲才接着说到:“自禄安帝驾崩,时至今日已历八载,我国几次大位更迭,于国于民,均非所宜。老夫一生悾憁,只为社稷,只忧黎民。本以为君上年幼,我等循循善诱,尽心竭力辅佐,必能中兴国家,更能攘取天下,克复天龙,终能成就一代明君,千古传颂。而这一切,不过是老夫和几位旧臣的一厢情愿罢了。” 景冲开始往自己杯里斟酒,然后举了举,邀花九畹和叶晨饮了一小盅。酒是啥味儿,叶晨根本没喝出来,灵机一动,居然想不出景冲刚才说的这段话,到底何意。 叶晨深知,景冲是那种越老越精的典型,他就是某天突然挂了,挂之前最后一秒,也一定是七窍玲珑心闪着光。这番话,到底是埋怨赵翯,还是埋怨苍天不肯借他五百年,就不好说了。但以景冲的做派,既然身负“政烈”之名,和政治有关的事,老头要是真烈起来,叶晨没见过,但肯定也不属于那种劝一劝,拉一拉就能消停的对象。 第197章 仁义兴德 景冲干了小盅里的酒,叶晨顺势接过酒壶,给老头满上,又给花九畹满上,自己的也没空着。这种时候,千万不能乱说话,只要开口,就可能站错队,甚至站对了地方也是死,因为别人想干掉的,也有可能是急于站队的人。 叶晨打定主意,今晚就干脆装聋作哑,向未来的岳丈大人学习。 “你今日没打算对老夫动手,说明你分得清是非。” 下午南池边那番闹剧,景冲当时只是让身边的护卫们退下,似乎没有追究什么,此时提起,似乎也没有放过什么。叶晨不知这话要如何接,傻傻愣了一会儿。景冲又道:“本来把你留在丰宁郡,是想让你远离是非之地,可有人偏要把你弄回来,也罢,这些历练,果然还是你的造化,老夫捡个顺水人情。”景冲说着,抬酒嘬了一小口,叶晨赶紧还了一盅。景冲说的顺水人情,当然是说赵翯安排叶晨行刺,叶晨非但没有动手,还主动警示的行为。 景冲伸手拍拍叶晨的肩,继续说到:“不过,老夫果然没看错你。” 花九畹不说话,自顾自饮,自顾自吃,自顾自发呆。刚才花福林在的时候还好,现在只觉气氛尴尬,偏偏没有提出散席。叶晨想起了那句段子,把心一横‘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反正咱家阁老高兴,尬就尬一会儿咯。’ 又过了良久,景冲开始感叹,这突然说起的,是自家的子女。景冲古稀之年,膝下四子三女,一代传一代,四个儿子都早已成家立业,也为景府添丁增口,可谓儿孙满堂,承欢膝下。本应享尽天伦之乐的景冲,似乎从今日的变局中感悟着什么,居然向花九畹和叶晨这两个石头似的存在诉起苦来。一会儿说次子不才,辱了门第,一会儿说四小子志短,空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只想着救死扶伤。景府四位公子的事,在中霄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在众人口中,那可是佳话。景冲的四个儿子,天生就是做学问的好料,不仅能做学问,还一个个都长得峻峭英武,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四个儿子均非纨绔子弟,德行方面,更是为中霄百姓津津乐道。 叶晨不知景冲的思想为何如此跳跃,刚才还在说下午行刺的事,一转眼,怎就就说起了家门不幸。再者,景府都算家门不幸的话,寻常百姓家岂不是都应羞愧得悬梁自尽才好。叶晨不理解景冲今日的表现,也很正常,花九畹则十分清楚景冲哀叹的原因。 简国号称天龙大帝嫡系血脉,朝廷的结构也不仅仅是彖国那种,只要有个“六部”,剩下的事情临时分一分就都能摆平的。简国和离国,可都是正儿八经的“三省六部”制,有“三公九卿”职,虽然有些位置空着,但礼法和朝制井然有序。 国家的繁荣,当然少不了统治集团的上进和人民的勤奋。景冲作为国家首辅,景府的家庭情况,也是全国人民的表率。景府长子景仁,空得景冲悉心栽培,不惑之年将尽,如今仍旧是户部一位侍郎。别人或许看不明白,景冲又如何看不清楚。景仁这一辈子,充其量混到个户部的尚书,已是极限,而且还有可能是景冲拿刀逼着他,他才肯无奈高就的。景仁要是有得选,他宁愿做道士,也不愿做官。在景仁的眼里,三公九卿,皆是云烟,只有精神的世界,才值得毕生探求。景仁和花九畹的交情,同样是中霄城百姓们的谈资,不论缘升道还是靖武道,系出同源。天人合一,万物自然的理论,永远不会缺失信众。 次子景义,性情更是狂放,醉心于武功,好恶分明,犹有锄强扶弱之心,一副游侠心性,最好每天的生活都充满意外和刺激。景冲的四个儿子之中,景义乃是文武全才,用景冲的话讲“其才深不可量”。可惜偏偏缺了承父志的心,什么家国天下,皆是技巧之术,不如劫富济贫爽快。景冲呕心沥血将其带入仕途,不料一朝其言:“得天独厚者,天地独薄之。”景冲振聋发聩之余,景义已辞官游历去了。景冲也知强求无益,只盼他日浪子回头,父子同心,共辅社稷。怎知景仁从此浪迹天涯,数年才回中霄一趟,每每携妻儿拜谒高堂,始终不眷权贵,不恋荣华。 景冲每每谈及景义,多有叹息,为父酷严,亦毁其子。待景冲明其理时,已过生儿育女之龄,纵能生养,育之教之则力不从心,若有不慎,更有溺爱纵杀之忧,恐留后人耻笑。 言及三子“兴”、四子“德”,皆属差强人意,景兴好结交朋党,三教九流不分,尊卑无差,行行有染,营生甚广,每每点到即止,却不深耕。景德淳良敦厚,着意于医道,不为机巧,不谄人情,仿若下凡渡世的菩萨。 人言景家积了大德,才生了这么些好儿子,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四个儿子中没有一个败家的。景冲却有苦自知,几辈人心血开创出来的事业,到了现在有可能面临无人接班的窘境。某天若是自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之时,谁来主持国家大局,赵翯吗?还是詹天齐? 在景冲的眼中,无论赵扩还是赵翯,比起他们的父亲赵炎,都太过稚嫩。若是自己的时间再多一些,不论辅佐赵扩还是赵翯,简国都大有希望。现在看来,这些都不过是景冲的一厢情愿罢了。 景冲与花九畹的辈份,乃是叔侄。谈及天下大事的时候,两人却像朋友。景冲今日絮絮叨叨话特别多,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若至坊间异地而处,这分明是市井之间的升斗小民在喝酒聊天。就如寻常巷陌两隔壁的老邻居,花九畹终于肯开口了,不时安慰一下景冲,不时也念叨两句对花嵘月母亲的思念。这两人来来去去,总是绕不开简国这个大圈子。叶晨遣退仆人,自己服侍这两位,两位肯讲人情的长辈,就算再讨厌,又能讨厌到哪里去。 赵炎死得蹊跷,赵扩登位之后,便大肆清理朝堂,一发不可收拾。除了胡忠贤的逆党,许多并无干系的良臣能吏都受到牵连,景冲和詹天齐也在“不正常官员”之列。为了简国几代人的事业,也为了简国的黎民百姓,景冲在明知离国对赵扩有所行动的情况下,默许了离国的斩首计划,赵扩就此殒命。赵扩在位的时间虽然短,却像一位资深的暴君,其对简国朝堂政治生态的破坏,让景冲和几位老臣心如刀绞。 接着,二次登位且更加年轻的赵翯,在经历了诸多变乱之后,变得无比谨慎和小心。在获得一些证据,且掌握了一些实权之后,赵翯义无反顾的开始治理这个国家,按自己的自由意志执政。年轻的君王,有想法、又有热血是好事,但赵翯的自由意志,早已因环境变得畸形。离生门毒死赵炎事件,如果还能被视为老臣们的“过失”。那么,赵扩九鼎峰遇袭事件,则是赤裸裸的背叛和阴谋。赵扩再邪恶,也是赵氏一门的血浓于水,臣子表现得再恭顺,也是外姓的狼,他们都有企图。 赵翯本来可以选择等一等,只要再隐忍几年,这些老不死的死掉几个,那些半老不死的也能逐步削夺权利。但患病一事,让赵翯彻底失去了忍耐的资格。胡忠贤作乱期间,为了控制和迎合赵翯,利用了大量的非正常渠道,向宫廷大量输送女色,对于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抗拒的。胡忠贤也没料到,这些操作对于简国赵氏,无异于挖坑埋雷,其中只需要有一个不安定因素,最高权利的掌握者便高概率进入了中道崩殂阶段。当赵翯认识到事情的真相之后,纵然追悔莫及,也只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万言斋医字一科都治不好的病,连求神都不好意思开口的病,让赵翯体面的九五至尊外表,薄得像一层宣纸。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既然再也上不了天堂,那就拉着那些坏人一起,冲向地狱! 景冲举杯向地上倒了一盅酒,眼中充满了慈爱和惋惜。就在半月前,他收到了景义的死讯,景义是被人故意杀掉的,死得很惨,连最后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景义再也不能带着他的妻儿到中霄来向父亲请安了,而景冲,也再不能见到那个自己最喜欢的儿子。 当提及景义的时候,叶晨才赫然发现,今日景冲腰间这枚玉佩,以前未曾见过。自从叶晨接触景冲,老头身上能看到的,是一块古朴的玉璧,周边如意祥云环绕,山川水泽尽有,云中及天地间群龙腾跃,乃是满朝皆知的“群龙同德璧”,以映周易乾卦用九群龙无首之上上大吉。景冲当年为了肃清朝堂,与简国旧势力针锋相对、力挽狂澜,几次命悬一线,最终放倒了赵炎的亲叔,简国朝堂之风一时清正无双。除了加官进爵和封赏之外,赵炎亲手将此玉佩送入景冲掌中,君臣四拳相握,结下吞吐天地之志。 然而今日,景冲腰间乃是一枚四喜合寿的玉佩,大小与群龙同德璧小了一点,非但镂空,色泽更是青碧有别。《礼记》的典籍中,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之说,虞卿兰对叶晨便有赠玉之实,两人当年在双屏山下时,虞卿兰也曾聊过些玉的轶事。叶晨此时发现了景冲身上所戴玉佩的变化,却没能洞察其他变故,看来是神经刀的老毛病又犯了。 以景冲的实力,追查真凶,并没费多少周章。报复与否,才是最艰难的抉择。因为背后那个指使行凶的恶人,不是离国或者离生门,而是赵翯。 赵翯,一个十九岁的孩子,简国至高无上的君王。重新登位之后,赵翯拒绝了胡忠贤的趋炎附势,甚至差点抓住胡忠贤这个逆贼,这让景冲眼睛一亮。赵翯得知天龙计划之后,更是君臣一心,破天荒的与离国合作,骗过了天下。这让景冲对这个年轻的国家继承人,充满了信心和希望。但赵翯转变的速度,完全超出了世人的认知,更加超出景冲的认知。 简国在天龙计划蓄意丢失北霄的时候,詹于合本可全身而退。结果,詹于合还是率军死战,问题就出在赵翯的密旨中。按计划,赵翯会降旨,保护好国家的重要人才,以君命的形式让这些人员离开北霄。在景冲和詹天齐的预料中,这道密旨当然是命令詹于合撤出北霄的命令。事情发生的时候,赵翯十七岁。那时的叶晨已经是彖国风光无限的人物,在这件事情上,居然没看出半点端倪。 同样没人能料到,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在足以震惊天下的天龙计划中,另外设下了一个小小的局中之局,利用正常执行的天龙计划,巧妙地除掉了詹于合。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赵翯除掉的,是詹天齐的最佳继承人。那道本应命令撤退的圣旨,成了不能撤退的圣旨。 天龙计划第二阶段的后期,詹天齐终于有机会证明了这一点,却为时已晚。次子詹平章,被同样的手法,在奉命丢失东平关之后,斩立决。除了詹平章之外,还有一大批隶属北霄的忠臣良将,他们已经提前丧命,为赵家陪葬。 在谋害臣子方面,赵翯的才华已属绝岭独峰。而作为臣子,詹天齐对国家的忠诚令人钦佩,却不值得效仿。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礼教言传,不过是统治者对于潜在反叛者的一种本能的防御性麻醉而已。 数天前,景冲收到詹天齐的书信,詹天齐对赵家的政权,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更有杀昏君,然后解散天齐兵栈的想法。景冲左右为难之际,宫中传来消息,赵翯已数次向不同人等下了密旨,内容很简单“杀景冲”。这些人当中,便有一个叫做“十巳”的名字。 叶晨今日入府,府中确实有些准备,但并不算周全,陶渡比起沐世,做事还不够细致。 “自从你来到简国,老夫一直对你有所防范,看来是老夫多虑了,应该给你些机会历练历练。”景冲所指的防范,当然是用人方面的防范,今日本应发生的行刺,景冲早就备好了筹码,根本由不得叶晨抉择。至于叶晨进入景府上演的三杀,确实给景冲今日的时光,增添了一点点乐趣。 景冲又嘬了口酒,转向花九畹到:“九啊,过去的事儿不提了。” 话音刚落,陶渡忽然跳进堂来“禀阁老!出大事了!” 第198章 不共戴天 陶渡行事是有些不细致,但并不缺心眼儿,反应失态,事情应该确实很严重。 景冲与人说话被打断,此事并不多见。景冲对陶渡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随口问道:“何事?” 陶渡似乎也发现了自己很失态,但事情确实很急,早报早安心,于是禀到:“禀阁老、禀郎中令,君上在宫中遭刺客行刺,伤势不轻!现下四处缉拿刺客,全城禁严!” 花九畹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本想核实事件原委,心中已经明白了一切。 景冲看起来十分焦急,“备车,我随郎中令一起进宫,立即派人向卫尉和中郎将核实事情原委。对了,花老就在老四那边,请他与我一同进宫。” 陶渡诺下,赶紧办事去了。叶晨赶紧收摄心神,拍打着脸,一不小心,居然喝得有些过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叶晨赶紧起身,冲景冲磕了个头,“事发突然,于缉拿恶徒若有驱策,请阁老示下。” 叶晨这个动静一出,花九畹顿时侧目。一是因为,这个傻女婿原来还真不傻,对于朝堂和国家大势看得如此分明;二则是这家伙的反应也太快了,快得自己几乎完全跟不上了。 景冲一直很欣赏叶晨,也包括叶晨这股机灵劲儿,景冲到:“今日不便再饮,景府本就是十将军的家,有时间多到府上来坐坐,老夫与花老进宫看看,郎中令也一起吧。”说完出堂而去,有花福林在场,花九畹只得跟着。 离开客堂时,景冲自言自语到:“王侯将相,不能寒了人心。就算简国,也是需要几个恶人的。”门外并无杂人,这句话叶晨听得清清楚楚,难道是说给花九畹的? 景府离皇城也就几条街,若花九畹想要速去,只怕景府的车还没备好,花九畹就到皇城了。既然景冲发话一起去,花九畹也不好多说什么,身为皇帝身边的核心警卫,发生这样的事,怎么说都是失职。 景冲出门前那句自言自语,今日赵翯遭到行刺之事,定然大有文章。叶晨方才跪下去之前,似乎便想通了事情的原委。花九畹身为郎中令,总管宫中龙尉,更总领君侧护卫之职,皇帝老儿被人行刺,郎中令难辞其咎。另外,卫尉和中郎将两职,一人是执掌皇城禁军尤良,一人是统领京都卫军的景维行,多少也逃不脱干系。事已至此,这三个人,要么找棵大树好乘凉,要么,就做自生自灭的孤魂野鬼。 事已至此,不如早早回家。待叶晨出了景府,城中果然已经禁严。叶晨的宅邸离景府很近,有意绕了段路,路过花府之时,花府大门口那架豪华的车仗,明显是宫中之物,不知在此等了多久,却不知要接的人已进宫去了。叶晨心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就是明白,宫里发生的事情,必定是凶多吉少。 好好的简国,又是一场变乱。叶晨十分庆幸,自己没有打算对景冲动手,人家干掉一个国君尚且不慌不忙,干掉几个叶晨,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同时,叶晨心中惊叹着行刺事件的许多巧合。几天前,花九畹受命公干,离开中霄一去就是几天。花九畹要是不离开中霄,刺客也没什么机会,赵翯当然知道最近中霄不那么太平,到底什么事可以让赵翯心甘情愿的调走身边第一高手。这一下午,花福林不是在景府做客吗。叶晨算是明白了,景冲那份随意的焦急,那句似乎听不出来去的自言自语,还有下午那份简单的赏识。景冲早就知道赵翯安排下来的刺杀行动,今天之所以没防着叶晨,是因为景冲清楚的知道,叶晨不会乱来,也不敢乱来。 赵翯与景冲,这一对贤君能臣,连干掉对方的时间点,选择都如此默契。这对君臣之间,什么时候发生冲突的,叶晨不会知道。但叶晨知道,任何一位君王,都不会容许臣子的背叛;叶晨也知道,景冲极其看中那个自己赋予自己的“政烈”之名。赵翯的老爹受景冲教训尚且服礼,对于年轻的赵翯,简直是“竖子焉敢造次”的训教。 至于赵翯必须死的原因也不少。詹于合的死,或许就足够让詹天齐逆鳞倒竖。如果说詹于合的死是一场意外,那么赵翯毫不掩饰的又干掉了詹平章。就算詹天齐能忍,把天齐兵栈的发扬光大当成毕生抱负的那些人,如何忍得了。这方面的故事和典籍,相信天龙陆还是有的,中土史书的陈桥兵变一事,赵家,那可是主人公光环套满一身的存在。 撇开天齐兵桟不说,赵翯居然连景冲的儿子也没放过。景义死了,只因那是景冲最心疼的儿子。无论从君臣之道,还是恩仇之道。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赵翯当然不会放过景冲和詹天齐。在赵翯心中,景詹等辈,皆是乱臣贼子,花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定要看谁顺眼一些的话,也只剩胡忠贤了,没什么理由,仅仅是老胡真心扶天子上位而已。 赵翯或许早已看透,赵家的东西,赵家不要了,姓景的和姓詹的也休想。断子绝孙这套路子一使出来,事情便再难有什么转机。景冲和詹天齐确实无意篡国,但更不想被人抄家灭门,估计中土宋朝那位赵老哥也是这么想的。人家真的不喜篡逆之名,但是和性命比起来,只能二选一的话,那就让我用性命来背负所有的名吧。 不知景冲会不会自嘲,所谓的“政烈”,到头来杀了自家的君上。也不知詹天齐的“兵烈”,烈到哪里去了,天齐兵栈的十六字豪言,以后还有没有脸再读一读、念一念。 ——列国不战,百姓乐业,天下息争,永不篡立。 赵翯太年轻,需要太多的试错,看来还不能适应每一个课题都生死攸关的环境。景冲老了,再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机会去进行无意义的消耗。若是天下太平之时,这君臣二人问题不大,如今列国环伺,简国动荡衰落,这一对贤君能臣磨合的环境,一开始就是地狱级别。 在残酷现实的挤压下,君臣间,拔出了锋利的剑,本应背靠背对外的君臣,浑然不觉自己和国家的迷失,只知道,死死盯着那个手里有剑,且离自己很近的那个人。上次有人刺杀赵翯的时候,花九畹把参加行刺的刺客全灭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那是因为,花九畹知道主谋是谁,花九畹希望凭一己之力,化解简国尖锐的君臣矛盾。怎奈计划赶不上变化,预期的正向变化都没发生,负面的事件却一个没避免,费尽心思出力不讨好。 这一次刺杀,是景冲第二次反击,毫无保留的反击。赵翯的生命已结束,被抢救一下的资格都没有。他在位的时候,可以埋怨臣子们办事不力,甚至可以侮辱,但不应把别人的过错和问题,轻易便迁怒给他们的家人。 即便如此,叶晨还是对赵翯生出一些怜悯,生在帝王家,除了锦衣玉食,也不知赵翯过了几天好日子,那种打心眼儿里会蹦出快乐的好日子。叶晨猜测着,或许赵扩和赵翯在光华寺,听无识大师说法的那段日子,才是兄弟俩短暂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吧。 次日一早,百官着丧服入朝,众皆悲恸,亡君已矣,殡葬从礼。 景冲以丞相之尊,暂代监国,百官祭奠国殇,亦各司其职,不得懈怠。赵翯在位的时间并不长,也没为简国做什么大事,百官之中悲痛欲绝者却不在少数,这多少让叶晨有些费解。花九畹和景冲之间,形成了某种默契,叶晨也很自然的卷入了这种默契。不愉快的事都过去了,大家齐心协力建设国家,便是对曾经的执政者们,最大的告慰和尊重,也是对黎民百姓最大的尊重。 叶晨也在百官之列,虽披麻戴孝,心中何止颇有微词,简直是微词不断,想断都断不了。便在叶晨微词横行之际,景冲的一份政令被太监念出来时,叶晨只觉菊花一紧。 “着宗正择赵氏王侯贤良才俊,至万言斋太学履课,复与地方划治,德能俱善者,是为仁君,以证天道昭彰。” 以景冲的才学,这么重大的事,当然不会如此草率,至少行文不会如此草率。但实际情况就是这样,这次简国君臣的生死博弈中,赵翯下了死手,却被臣子们反杀。胜负可谓干净利落,好戏落幕之后才发现,简国没了合法的政权代理人。离国受惠于天龙计划,尚在消化之中,这一次还没来得及落井下石。但不管列国态度如何,只要大家还想在简国这杆旗下吃伙食,就必须立好这杆旗。于是,拥立新君的大胆创想,就这么滑稽且隆重的出来了。 既然摄政,那么除了打击谋害君王的恶徒,还要惩治保护君王不利的失职官员。景冲的“政烈”之名,果然一点也不输其他三“烈”。简国朝廷许多朝臣,挺过了胡忠贤的排挤,又挺过了赵扩的清剿,能熬到赵翯这一关的已是凤毛麟角,过了,还要接受景冲的洗礼。简国的能臣善吏要么归隐,要么殒命,乱站队和站错队的也洗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这部分,能力几何不好说,景冲用之,必有如臂使指之效。散朝后,叶晨特意找了交情好的同僚,解读阁老的文章大义,差点把自己噎死。景冲那几句话的意思,就是让宗正府去全国各地,把有赵氏血脉的正统皇族之人找一些来,这些人有才学有抱负更好,都放到万言斋学习学习,然后再放到地方历练历练,干得好的直接捧上龙椅。也只有这样,才能顺应上天为简国主持公道的天意,才能体现简国的善恶报应分明。 叶晨用脚想也知道了,赵家在简国各地的那些“王侯”,充其量也就是放养的富家翁,有理想有抱负是极度危险的,宗正府这次去,无非选几个年轻人到中霄深造一下,有没有才能另说,关键是,不能向“朝廷旧臣”翻旧账,因为账上都是血。只要铁了心不算账,就教你治国,就让你子孙绵延、享尽荣华富贵。 类似选贤任能的想法和倡议,叶晨刚到彖国时有过类似考量,却没敢开口,不知景冲哪里来的灵感,百官居然还有人附和,且大赞古训之妙。 几天后,詹天齐也来到中霄,在赵翯的灵堂面前随意做了做样子。他没把赵翯的棺椁破开,便是给足了赵家面子。景冲当然知道赵翯怎么死的,也知道谁下的手,詹天齐同样知道,但有些事还是得向天下有个交代。 简国已经找到了足够的证据,这一次赵翯的死,是离生门针对春雨行动失败,做出的报复计划,铁证如山。至于事件中是否掺杂第三方势力,目前还没有找到任何证据。简国在这次的调查中,十分客观的撇清了离国和离生门的关系,客观得令人瞠目。接下来,景冲把简国朝廷的目光,转向了冉国尚未被鲸吞蚕食干净的土地。天龙计划一路行来不易,把冉国的土地和人口收拾干净,划入自家地盘,也算是对先君在天之灵的一种告慰吧。 第199章 出言不逊 随着赵翯的死去,简国的一切,似乎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四海升平,就连整个天龙陆,都显得不那么躁动似的。而平静的表象下,则是另一场风雨的酝酿。 冉国自从遭到离国突袭之后,领土被一分为二。朱雀城以东,是在简国作战失利后流亡的邓之曦;朱雀城以西,是在简国作战时提前跑路的汪一坤。目前的形势有些怪异,离国军队占领朱雀之后,并没有急于追击或者消灭冉国剩下的作战力量。突然的偃旗息鼓,肯定不代表离国对冉国广大的土地失去了兴趣。相反,邢任十分清楚,急功近利通常是大败亏输的主要原因,要想稳稳当当的将朱雀以西的巨大版图划入离国疆域,还需要许多条件的完备,其中一个,就是国家周边环境的稳定。对于离国而言,恒国和容国基本搞定了,做为天龙计划的共同参与者,简国没有对冉国领土发动攻击,实在大违常理。此次离简两国的合作,虽是百年来破天荒的举动,两家首脑却默契十足,一举干残了冉国。 天龙计划一切进行顺利,到了享受红利环节突然停下,岂不可惜。为了除去心中的顾虑,加之时间紧迫,离国请动龙氏从中传话,并与简国约了赌赛。 简国突然发生的变化,不但让景冲有些应接不暇,也使得离国警惕起来。简国诸事纷乱,景冲当即满口答应下来。简国出兵攻击东南方向的邓之曦,离国则从朱雀向西,打掉汪一坤。天龙计划的收获满满,看来早已满足邢任的心理预期,邢任更加大方的将朱雀城做为天龙计划收尾的筹码。 两家赌赛的大致内容,叶晨理解得很清晰。冉国的一切都成为历史之后,哪家消灭冉国的效率高,便得朱雀,立秋之前,若两家均达到战略目的,则离军让出朱雀,将此城定为中立,以示两家盟好,及共分天下之诚。东平关以及北霄的归位,对于两国都是一剂强力的定心丸,但是,如果离国大军倾巢而去,简国的态势又以收缩防御为主,那就太不正常了。所以离国会邀约简国一起出兵,大家的刀都伸出去了,在彼此都能看到的地方,这样一来,彼此都安全。 冉国主力在攻击简国时尽没,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儿怎么恢复得过来。加上离国突然发难,国都朱雀陷落,百官或死或降,邓睿不知所踪。汪一坤和邓之曦两人,一东一西各自为阵,全天下都看得出来,此时冉国的政权,无非在苟延残喘而已。 离国的兵马,已有将近半数打到冉国去,现在既然按兵不动,简国势必要响应一下的。简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南下统兵的人选了。无论军心士气,给养或者装备,简国全方位占优,兵力和精锐程度更是碾压冉国那些老弱残兵,两军若接战,简国必以摧枯拉朽之势。 叶晨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便宜的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了。像叶晨这样聪明的人,当然不需要景冲赘述其中利害。但是景冲也是万万没想到,叶晨狗胆包天,如此天大的美意,居然拒绝掉了! 叶晨拒绝带兵南下,而且想都不想,理由还不算太过牵强。其实叶晨说得在理:“阁老明鉴,小叶主要是担心与彖军在战场上相遇,届时人情旧故放下不说,自己亲眷还在彖国手上,若为一己之私让我国蒙受损失是为不忠,若为国家而不顾妻子死活是为不义。既然左右都是错,那还不如当几天市井匹夫,或者山林野人也行。” 这番话一出口,差点把景冲胡子都气歪了。若不是景冲真的看中叶晨,这种托大之徒有多少,那便杀多少,杀了又何妨。景冲本来还想再质问一番,‘不是有十巳之名给你挡着吗?’话到嘴边,硬生生吞了回去。诚然,当初叶晨拜入景府,也正是考虑到将来会发生对彖国的行动,不方便以叶晨之名行动时需有个遮掩,才煞费苦心让叶晨又戴面具又易容,连嗓音都没放过。这么多保险工作都给上了,到头来,这家伙居然不肯对彖国出手。更可气的是,这叶小子拒绝也就罢了,还掂声气。 “市井匹夫和山林野人?”景冲明显不悦,话音中带了一丝寒意。 叶晨发觉自己失言,然而覆水难收,此时不敢再言,只是一拜,心中默祷今日能够幸免。 “那么,老夫何不成人之美,市井匹夫和山林野人并不适合你,你去光华寺禁足反省些日子,偌大个万言斋,总有适合你的地方。”景冲说完,拂袖而去,就像叶晨刚才拒绝带兵南征一样干脆。 叶晨惊出一头冷汗,不知道为何是光华寺,恭恭敬敬的应承下来,认错的态度还算合格。景冲没说让叶晨剃度出家,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了。今日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以后肯定还有机会,眼下忍一忍也是必须的,千不该万不该,口舌之快是真要不得,不带兵就不带兵嘛,好好说话,也不至于触怒景冲。 叶晨连带兵出征的命令都可以拒绝,当然也可以拒绝这个所谓的禁足反省,但完全没有必要。每天上朝做做样子,还要每天到景府报到,这样的生活风格完全不适合自己。离开景府之后,叶晨也没耽搁,回去收拾几件衣服,和钏叔钏婶打个招呼,就往光华寺禁足反省去了。既能不去那些为了做样子的而不得不加入的活动,又能不受个性放纵的累,还能参研妙法修习武功,何乐而不为。 其实还没到光华寺,叶晨就开始反省了,不是后悔顶撞了景冲,而是后悔自己有些冒失。这一次是幸运的,对自己将来的影响应该不大。到了光华寺,叶晨向无识大师说明来意,然后便安顿下来,西院一排禅房,叶晨住在上首一间。 此处檐牙高啄,清净别致,无识还特意向叶晨说明了一句。当年赵扩、赵翯兄弟入寺修缘那段时光,住的便是这一间。兄弟两住寺期间,精进不殆,持戒严谨,还得了无识大师所与法号,一名五戒,一名十重。现如今,曾经集简国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兄弟两人,已先后夭折。随着兄弟两人从历史舞台上的消失,简国则走到一个路口,颇有些进退错,不进退也错的尴尬。 既来之,则安之。叶晨行事向来磊落,如今禁足自省还能住在当年天子住过的禅房,心中甚慰。回首游历天龙,曾几何时有过现在这样的机会,可以如此清净的驻留于沙门。叶晨本也是惜福之人,每日听经闻法,自得法喜充满。心一静下,也就一两日时光,《心经》居然记下了,偶尔自查,居然真的背诵自如。 又过几日,叶晨浑然忘了寺外还有一个凡尘。于闭目凝神间,正妄图探寻寂灭门径,偏偏无识大师唤去吃茶。到了地方才知,原来是程高作怪。叶晨心中本就挂着些事,就算程高不来,再过几日,叶晨也打算往兵科一叙。庄严国土之上,两人就真的吃茶,叶晨问到了自己想问的,程高则汇报了自己该汇报的,这两个家伙完全没发现已经霸占了无识大师的方丈之地,而无识大师,干脆与香客诵经忏罪去了。 叶晨这次触怒景冲,果然事出有因。此事说来确实有些狗血,一如满朝皆知,统兵南征乃是一件美差,不用太辛苦,还能赚来满满的军功。这样的事,一来就落到叶晨头上,确实不合情理。叶晨与程高叙谈之后方知,这件差事一开始的时候,是落到詹天齐头上的。 叶晨对詹天齐拒绝带兵南征的原因,做了好几个假设,全都没沾边。如此说来,景冲对于此事判断失误也就不奇怪了,这已经不是能不能料到,而是属于典型的万一事件。当满朝文武乃至世人全都认为詹天齐有无数的理由带兵南征的时候,詹天齐果断地拒绝了南征挂帅之事,毫无征兆,不合情理,不讲道理。 于是,景冲一脑门子混沌,又找上了叶晨。在叶晨这里,景冲遭遇了传说中的二级侮辱,明明是一件美差,却像垃圾事件一样遭人嫌弃。做为简国第一号智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惑和愤怒之中。偌大个简国,怎会缺一个南下扫荡冉国残寇的将领呢。除却詹天齐和叶晨不说,这样的将领,完全可以用一抓一大把来形容。但凡是朝廷有点带兵打仗经验的将军,这次南征都是必胜之举,再说得嚣张一点,随便叫一个朝堂之外五品的偏将挂帅,这次南征也没有什么悬念。 为了此事,景冲确实挺郁闷,叶晨拒绝的时候挺爽快,现在估计也和景冲一样郁闷。经过几日佛法的熏陶,叶晨虽身处寺中,却完美的实现了身不在寺中的壮举,似乎以实际案例验证了“色不异空”。还没悟出点什么,又见景冲造访。景冲当然不可能是来看望叶晨的,简国的新旧两位能臣只是打了个照面,叶晨不卑不亢,表现得像是有人很急于求他出山似的。 叶晨寸步不离光华寺,却不曾放过天下事,不知不觉间,竟然发现了景冲和詹天齐之间发生的一些微妙变化。这两位令列国最为忌惮的文武搭档,在一些事情发生之后,显然已不再是曾经的铁板一块。 在这个动乱纷争的年代,同一件事情,对于列国来说,一旦带上“积极”和“有利”的标签,那么对于简国,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第200章 丧心病狂 在光华寺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叶晨持续的吸收着佛学的知识。从其记事开始,从未享受过如此静怡的时光。这本来应是叶晨做给外界看的一场哑剧,而实际上,叶晨将自己演成了世界,也把世界当成了自己。于动静之间,叶晨终究是取得了一点点精神上的突破。 偶尔会到光华寺与无识大师一叙的达官显贵们,除了景冲和龙氏,詹天齐也来了一次。叶晨平日要么参禅,要么读经,多数时候总与无识大师在一起,是以詹天齐的到访,也不曾错过。 两人的交情一般,但詹天齐的两个儿子,比赵扩和赵翯更早的时候,便曾在光华寺修行,一则磨练心性,再而端正身品行德,这是简国皇室和贵戚们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无论看作圈子也好,资源共同属性也好。尤其是年轻人,不入光华寺修行,今后便休想在简国出人头地。 因为两个爱子都已殉国,詹天齐这次到光华寺的目的,就单纯得多。希望无识大师能为爱子诵经超度一番,毕竟,两个孩子还小的时候,也曾在寺中洒扫,有模有样地虔诚修研过一年半载。 詹天齐到访的那天,看见叶晨的时候并没打招呼,而突然立在原地,向叶晨投去了所有的目光。叶晨的年纪,与詹于合、詹平章没差多少,都是正当少年狂的金色年华。而有一些命运,注定在这样的年纪,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天龙计划第二阶段的后期,詹天齐收复北霄之后,率军一路对离国败军追追打打,本来也就做做样子,以塞列国之口,却在追击过程中俘虏一名特殊的军士。此军士年老,名为仇厘,也是天齐兵桟有辈分的老将了。原本詹天齐以为,仇厘已在北霄失陷之时与詹于合及众忠烈一起壮烈殉国,却在这演戏一般的追击途中,再逢旧部。仇厘的出现,对詹天齐的人生是一场巨大的讽刺,詹天齐配合景冲全力推进的天龙计划,让自己成了屠害亲子的愚夫蠢父。从仇厘重新拜在詹天齐帐下之时,詹天齐停止了天龙计划中应该扮演的一切演绎,并以绝对警惕的目光重新审视那个自己效忠的朝廷,也重新审视着景冲。 北霄陷落之前,仇厘已跟随詹天齐戎马半生,并以卓绝的经历和不凡的武功,照顾辅佐着詹家的少主。凡习武带兵之人,最惜“忠勇”二字,冉北霄既失,却非战之罪。詹于合死战不退,守御的不仅是自己的忠勇,更是父亲与整个詹家的名节。仇厘深明詹于合所念,故于城破之时忍下一切,扮作一老卒降了离国。仇厘忍辱偷生杂在军中,只为今生今世,将一份帛书承与詹天齐,让詹于合沉冤得雪,自己则一尽顽忠。 两年前北霄城破之时,仇厘本决定随詹于合一同战死,乃是死得其所,但只为大公子不平,是以苟活两载,又复拜于詹天齐帐下,事毕自刎而亡。 詹于合殉国那日,北霄城中尚有天齐军精锐一部,突围尚可。众将虽苦劝詹于合,却被严辞以拒。只因詹于合数日前收到一份帛书,纵有热血报国之心,亦对朝堂失望之极。最后只命众将突围,自己则与北霄共存亡。彼时危情之下,众将哪里肯听,以致成了全军死战的局面。 若是天齐军完备之时,莫说驻守一个北霄,就是至于旷野无坚可守,纵人数差距巨大,亦足以与离国杀得来来回回。只因简国和彖国联手,在东北方向大败容国,扩土近千里,为能尽快安民戍边,朝廷稀释掉了天齐军战力。加之为了天龙计划的推进,詹天齐又秘密抽走了天齐军骨干,往金汤伏击何云峰与离生门。是以离国大军突袭北霄之时,詹于合手中并无足够战力,加之朝廷本就不会增援,詹于合困守北霄之时,已尽失其利。而朝廷更早前发去的一份帛书,便成了詹于合的绝命书。 那帛书乃是朝廷下发的密旨,上落国印,只言北霄对于国家的重要性,并若隐若现的提示了如果不能以北霄震慑相邻列国的恶劣后果。詹于合拒绝了众将的突围建议之后,在私下里,将帛书交给仇厘,并拜托仇厘,一定要将朝廷的险恶告诉给父亲,自己则义无反顾,以身报国恩,以身报亲恩。 詹于合的死,是一场地地道道的政治阴谋。叶晨在光华寺与詹天齐对望之时,大家都以不同的方式验证过了。但在詹于合死去之前,除了赵翯之外,所有人都对此一无所知。赵翯虽然年轻,却并不影响其表现出那份独特的阴毒、大胆、和周全。 那份直接导致詹于合只能死战的帛书,的确是朝廷落印,但还不足以把詹于合的性命钉死在北霄。赵翯厉害的地方在于,这个事件中成功的利用了景冲。 景冲常年与各色势力交手,当然有自家的情报组织。那份帛书的签发,赵翯以机密之名,成功借用了景府的信息传递途径,也成功利用了景冲背后那个“比国君还可靠”的暗影之名。景冲不会去预料赵翯会不会阴自己;所以也不会料到,赵翯会利用自己去削弱赵氏统治的国家;景冲当然更加预料不到,赵翯那稚嫩无力的外表之下,藏着怎样一头嗜血的凶兽。 詹于合的死,警醒了詹天齐,却远没突破事不过三的怪圈。詹平章在东平关事件中,这些将政治和兵法把玩了一辈子的巨吏,再一次领略了赵翯的乖戾。朝廷派出去几个龙尉,手中拿一道朝廷的黄卷,扣上个丢失城关的罪名,便直接杀了。无论景冲还是詹天齐,震怒又怎样,赵翯就是喜欢看这些权臣吹胡子瞪眼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詹天齐从爱子的死,看破了朝廷的昏庸无道。景冲也因为赵翯明目张胆的刺杀令,而颠覆了毕生奉行的君臣之礼。可以说,简国朝堂的主要和大多数力量,不得不干掉赵翯,干掉简国最高权力的丧心病狂。 大事落定,即公且私。 詹天齐望着叶晨,从那停留的眼神中,叶晨能够发现深沉、凝重,还有关切和叹息。相距丈许,单纯又复杂的短暂对视,皆无言语。 光华寺禁足自省一事,对于叶晨来说,是一次十分矛盾的体验。简国唯一不应该被招惹或者触怒的人,现在只有一个,就是景冲。叶晨有可能会彻底成为光华寺僧众的一员,因为并不能确定景冲是不是真的翻脸了。叶晨也有可能经过这次的际遇,成为获得简国上层普遍认可的那一类人。 叶晨给自己定了个时限,若是除夕之前景冲依旧没有让自己出去的意思,那么就自己出去。就算简国再无容身之地,还可以去离国或者容国。这两个去处各有优劣,总算是不错的退路。最优的选项,当然是留在简国,辛辛苦苦在简国混出点基础,白白放弃掉然后重新开荒,除非脑袋被驴踢了。 叶晨不会坐以待毙,在寺中一有机会遇到相熟的人,总能成功放些悔不当初和知错就改的风声出去。在简国内部,景冲和詹天齐的不愉快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在简国外部,列国所有的焦点都转向了冉国的生死。 简国南征挂帅的美差,最终便宜了姚绝。这家伙带着大军以迅雷之势一路南下,一鼓作气杀到了冉国最南端的海角,接着转向东面扫荡过去,邓之曦要兵没兵,要粮没粮,根本无力与之抗衡,可以说是连滚带爬的逃到了乌蓝,再往东跑不到二百里,那便是近阳地界了。 自从叶晨入寺自省,十一士传递消息的效率明显改观了许多,这让叶晨很是欣慰,叶晨有些想不通的是虞昊。简国这次南征,很早的时候就向彖国发出过共同出兵的邀请,对着奄奄一息的冉国,彖国居然没有任何动静。抛开阵营不说,叶晨都觉得彖国浪费侵吞冉国的天赐良机,是严重的决策失误。 这一日,叶晨刚从花府墙头那边翻回来,便有小沙弥前来传话,命往方丈一叙。此时已是酉时,叶晨陪了个笑,只推腹痛请小沙弥回话,自己则赶紧回到禅房洗了把脸,又灌了两口浓茶,才往方丈而去。原来这一顿,已是与花九畹从中午喝到将近晚饭,既然是无识大师有事,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无识大师不管束叶晨翻墙出去喝酒,但不代表叶晨可以在寺中肆无忌惮。 叶晨到了无识的方丈之外,已有小沙弥引入。叶晨对于这个场景,一如既往的熟悉。无识根本不在方丈之中,方丈中的相侯之人也时常变换,有时是花九畹,有时是程高,有时是龙氏有关的某人。这一次在方丈中等候叶晨的人,无疑来自景府。叶晨想猜一猜今日所为何事,却想不出个由头。 此人斜靠在椅子上,假寐已成了酣睡,寺中这些小沙弥也真是有趣,见客人睡着了非但不叫醒,还怕人着凉拿了件僧衣给盖在身上。再看桌案上包袱旁,放了好几册经书,少说也等了半个下午。 叶晨轻手轻脚想将杯中冷茶换了,那人却已转醒:“叶晨兄别来无恙。” “呵呵,景义兄别来无恙。” 第201章 发挥余热 在光华寺的这段时光中,叶晨逐渐发现一个情况。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些奇特的缘分,貌似总能与寺院建立起某些联系,当你刻意去连接他们,又觉得似是而非。长时间的置身于权利与得失之外,很难让叶晨不联想起这个阔别已久的缘法怪论。 纵然叶晨算得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人。今日迎来的这位特殊访客,也着实让叶晨有资格惊诧一番。来人乃是景府二公子,景义。理论上来说,景义应该已经死了,把死讯传递给叶晨的人,正好是景义的父亲,也是罚叶晨禁足自省的景冲。以这两父子的关系,景冲怎舍得将自己儿子的生死,用来开无聊的玩笑。 叶晨得知这个消息,正是赵翯被干掉的那天。叶晨把自己一进入景府,到晚上景冲急匆匆入宫整个过程,认真的回忆了一遍。景冲当天的言行举止,是有些演的成分,但那并不是演绎和作秀的性质。恰恰相反,那天的景冲,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即便是说到景义的时候,也是想向外界表现,一个老头儿那种独有的波澜不惊,就算丧子也可以喜怒不行于色的波澜不惊。所以,那时景义的死讯,骗了太多的人,包括景冲,也包括叶晨。 而今天,叶晨见到景义之后,并没有被吓到,只是表现得很意外。世界上有些胆小鬼或者做贼心虚的人,在内心中是十分惧怕鬼神的,叶晨并不属于这两种人。况且,叶晨还真没找到在寺院里怕鬼的理由。 叶晨在投效景冲之前,也曾多次做为彖国使臣出入景府,与景义也算有些交情,既不熟络,也不陌生。景义并没有因为干等着叶晨而表现出不快,两人寒暄过后,很快就进入正题。与其他的访客不同,景义的到访,有着清晰的目的性。桌上的包袱里,景义拿出几支箭矢,有长有短。 长的自然是硬弓所用,短的一般为弩用。叶晨一看见这些箭矢,顿觉景义带着这些东西来到,隐隐有些醉翁之意,又不好说破,只得暗自提醒自己,今日说话,定要留神。 景义道:“叶将军可认得这些东西?” 叶晨甚至不用细看,拨开上面这几支,确认自己的眼光经过了每一支箭关键的地方,回答道:“当然认得,彖国的产品。” 景义点点头,叶晨接着道:“这些箭不单是彖国的产品,更是我在合萨治政的时候,由铭庆殿工坊所制。” 景义对叶晨的自信,显示出一些兴趣:“何以见得?” 叶晨把手中的箭矢轻轻放回包袱,说到:“这套模具的改良是我亲自监督着弄出来的,这已经是最终版,不是说这些箭头没有瑕疵,而是那之后我就没时间再跟进这个事,铭庆殿生产的这类产品,本来可以更完美的。” 看景义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叶晨接着说道:“镞的两面你都能看到不太规则的突出,一面有一个,另一面是两个。这是我没能攻克技术难关而留下的,为了将箭杆穿入镞中而不易脱落和发生摇动,特意在镞的内壁留了三个用于增加摩擦的突出点,铭庆殿的匠人,称之为‘銎突’,镞与箭杆紧密且稳固的连接,是箭矢稳定飞行的重要条件。” 无论叶晨怎么专业,景义也并非五谷不分的纨绔子弟,所以,‘箭矢飞行的稳定是命中目标的基本条件’这后半句话,叶晨带着一脸大师的自信,硬生生吞回了肚里。 除了铭庆殿生产的箭矢,两人还有很多需要深刻交流的东西。话匣子一开,叶晨想起太多往事,有弟子规、有北铁郡,还有后来与季国争锋的经历,也想起了怀德的承心寺,与合萨的一叶方寸。那时的自己何其幸运,又是何其逍遥。而现在,只能端起茶来深深的品上一大口,然后继续装出一副不冷不暖的自得。 景义道:“将军既然如此确定,在下也不必再隐瞒什么。” 一听这样的话,叶晨知道自己好像有些冒失了。景义找叶晨辨认兵器的出处,当然不会是为了好玩。可以对叶晨直呼其名而不是以“十巳”相称的人,叶晨基本上都得罪不起。这些箭不会凭空出现在景义手里,而景义更犯不着去偷去抢这些东西。 叶晨微微低头,思索片刻之后,抬眼道:“是彖国,用这些箭偷袭了姚将军吗?” 景义点点头:“这些箭矢,都是从姚绝身上取下来的。” “姚将军他!”叶晨脱口而出,不单单是担心姚绝。叶晨已经意识到一些问题的严重性,所以自己不肯带兵南征的事,不仅没有简简单单的让事情过去掉就算了,现在反而变得很复杂,如果姚绝丧命事件具有针对性,詹天齐和自己,恐怕都成了简国最招人讨厌的阴谋家。 南征之时,首先是詹天齐拒绝挂帅,接着叶晨也拒绝了。然后,这个肥差才轮到姚绝,这家伙居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倒霉鬼。铭庆殿生产的箭矢,相当一部分是向在编部队供给,其中还有一部分上品,则是向弟子规、隼目派、锦浩宫这些特殊作战单元供应的。姚绝死就死了,让叶晨不安的,是这些箭不单单属于彖国而已,更是来自彖国的特殊作战单元。如果真是彖国动的手,那么彖国的动机是什么?叶晨根本想不出站得住脚的依据。如果彖国也是遭人嫁祸,幕后真正的敌人,已经让叶晨深刻领略到了兵法中“难知如阴”的真髓与可怕。 叶晨迫切的想与景义长谈一次,既要了解景义死而复生的原因,也要了解姚助殉国事件的内幕。简国的水实在太浑了,如果情况不对劲,要做好充分的自保准备。 叶晨思索片刻问道:“姚将军遭到伏击,彖国攻击了咱们南征的部队?” 景义摇摇头:“不怕将军笑话,今日来此叨扰,正是为了拜求将军高论。”说完起身又是一揖。叶晨赶紧客气了几句,一边说着谦虚的话,一边回礼,心中却道:‘高论小爷我确实有,就看你们有没有诚意了。’ 先放下其他事情不说,叶晨的第一个疑问是,景义素来以江湖散人自诩,缘何突然给朝廷当起跑腿问话的人来了。 景义等了叶晨一个下午,想与叶晨交流的诚意满满,加上叶晨态度明确,两人便将无识大师的方丈霸占了,连用斋饭都没离开,一直聊到很晚。 据说景冲又病了,叶晨判断,这回老头儿是真病了,身上的病和心里病都有。要不是老头儿病得不轻,景义也不会轻易便收了放荡不羁的心性,来了个百八十度的大反转,弃了热血与江湖,来当个政客。不管世人能不能理解,叶晨只觉得这家伙与自己还有几分相似,都是向世道低头的主。 要不是景冲以病相胁,估计景义还不会过早就范。在景冲的软硬兼施下,景义现在挂着个刑部的闲差,听起来他对这份差事很满意。叶晨还听出点名堂,景义是真的经历了一次生死大劫,通过这次生死劫难,已将人生看得更通透,才遂了景冲之愿,一不再闯荡什么江湖,二是心甘情愿地,投入到为国为民的奋斗中来,一句话:俯首甘为孺子牛。 对于景义的行为,叶晨借用了这句鲁迅的诗,景义听了之后,眼中散发出的光芒,比连吃了一个月的烧烤都得劲儿。景冲家里的事,那可是简国的大事。也算皆大欢喜,简国内部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这爷俩自己解决了。 但叶晨发现,好像上天给这爷俩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景府内部问题的解决,给简国带来了一个更大的问题。景冲之所以狠下心来干掉赵翯,是因为赵翯干掉了景义,结果景义没有死,甚至赵翯是不是曾经安排过这一事件都存在疑问的时候,做为一位年轻有为的国君,赵翯岂不是死得很冤。难怪景冲生病了,千错万错,错杀君上,任你心肝日月可鉴,终是铸成千古之恨,绵绵无绝期的恨。 在赵翯被行刺身亡事件面前,姚绝的死,显得有些无足轻重,甚至是无聊,但叶晨终于发现了其中的意义。赵翯的死,朝中文武官员都是知道背后利害关系的,锅虽然让离生门背下了,要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还为时尚早。在这个时候,姚绝的死,完全是上天赐予简国一剂良药。姚绝是简国向南征讨冉国残部的主帅,会对简国主帅下毒手的,当然是不共戴天的敌对势力。 所以,不论是谁干掉了简国的这位南征主帅,事件都将为简国构建一个有利的导向,一致对外。赵翯虽然死了,简国还是在的,简国活着的人也有尊严。国家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出凶手,为姚绝将军报仇,顺便灭了冉国,外加震慑下周边不太礼貌的邻居,比如彖国或者容国。条件允许的话,再敲打敲打简国内部的敌人,又有何不可。 叶晨都懒得再往下想,姚绝事件的作用之大,就连目前尚有盟约的离国,以及远在西北吃瓜的恒国,都没有自证清白的可能。简直是货真价实的“万能胶”,什么都能粘,粘谁谁怀孕。 “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的发展过程中。”姚绝的牺牲既然带来许多坏处,自然也是要带来些好处的。景冲没说叶晨可以离开光华寺,景义却成功传达了希望叶晨到景府探病的意思。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叶晨与景冲有些许误会,简国的百姓,都还指望着朝廷带领大家奔小康呢。 第202章 一厢情愿 景义投身公门,让叶晨多少有些意外。景义进入角色的速度,就让叶晨相当意外了。因为今天景义前来,肯定不是为了让叶晨鉴定凶器那么简单。偌大个简国,若连这些兵器的出处都弄不清楚,怎么可能在列国间称雄称霸?景义的到来,当然也不是给叶晨个台阶那么直白。 夜中,叶晨于榻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始终想不通景义提出的请求。景义的请求十分奇怪,让叶晨不惜动用叶崇的关系,就为查一查,两个月前是谁救了自己。施恩不望报,本来也无可厚非,但是,这一事件当中,偏偏能找到阴谋论的影子。因为有人直接或者间接地,让詹天齐与景冲之间产生了明显的嫌隙,甚至是隔阂。更加不妙的是,两人之间的嫌隙,向着不利于简国内部和睦的方向发展。或者说,所谓的嫌隙,仅仅是对立前的表象而已。 景冲和詹天齐的组合,是简国不可或缺的压舱石,这两位之间一旦发生斗争,简国恐怕比冉国去得还快。 夜已经很深,叶晨依旧无法入睡。且不论叶晨对简国的兴衰关切与否,叶晨都迫切的想找到景义想找的答案。因为有人用这个计谋,借景冲的手,杀掉了赵翯;与此同时,还让简国发生了将相争斗的局面。最恐怖的是,景冲知道自己中计,却不知道对手是谁。 叶晨把思路理了一遍又一遍,从离生门到龙氏,还有大陆上的每一个国家,甚至把自己放在叶崇和花九畹的角度去进行一些假设,这些没有理由和动机的假设,根本经不起什么推敲。除非大陆上还有另一个影子联盟,实力比叶晨接触过的所有势力或者国家都强,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平日引以为傲的结果论、排除法、逆人性思维,在景义这个十分随意的请求面前,好像全都失去了作用。抓耳挠腮、自言自语、踱步、傻笑。这一夜,叶晨亲自上演着“论一个正常人如何沦为神经病”的现实版。 叶晨期盼着天亮,这是脑海中仅存不多的理智。他要通过程高,确认一些对十一士的疑问。虽然大半夜的也可以去找程高,在经历了诸多变故之后,如果连这么点成长都没有的话,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同时,叶晨也迫切地想与景冲印证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甚至萌发了去一趟西来寺的想法。叶晨虽然资源有限,但绝没有无能到又聋又瞎的地步。而面对景义提出的请求,叶晨清晰的发现,自己是名副其实的既笼且瞎。在这样的乱世,这种状态是极度危险的。 叶晨的心里,确实很不踏实,却装得相当踏实。第二天,叶晨半步未曾离开光华寺。到了第三天下午,往大雄宝殿蹭了些供品,信步往景府而去。探病嘛,基本的面子和礼节还是要注意一下。 叶晨到了景府,门吏却是不认识的人,报了名号,便有人进去通禀。景府之大,这一去一来,就算景冲同意见一见,怕是也要等上好一会儿。以叶晨的脾气,往门口凉处一坐,也是情理中事,可这一次,叶晨偏偏收敛了,退向旁边静立。心中则把景冲想听的一些谏策,又嚼了嚼。 也没等太久,景义居然特地来迎,多少让叶晨有些受宠若惊。 “有失远迎,十将军请。”景义与叶晨的照面,可谓很有诚意,门吏赶紧擦亮了眼睛,多看了这位“十将军”几眼。虽然自己只是个守大门的,见机行事当然也是本领的一种。 从大门到景冲书房,约摸走到一半,周围也没有旁人,景义便不再遮掩:“叶将军今日才来,想必已准备得周全。”叶晨随口应过,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反倒让景义有些不舒服。 拜入景冲书房,书案上堆得小山一样,而景冲,已不知在小山一样的文件堆里埋头苦干了多久。叶晨恭恭敬敬的拜见了一番,景冲气色确实不好。 叶晨还没来得及奉上那些嘘寒问暖的话,景冲先开了口:“既然来了,就多坐会儿,老夫有事相商。”自从叶晨投效简国,这可是少有的客气话。 叶晨恭恭敬敬的喏下,立于一旁,瞬间充当起高级杂役。手脚没停下,脑袋更是转得飞快。拜访景府之前,叶晨已将今日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在心中推演得熟了。 景冲给几分面子,便是其中一类。就连“有事相商”的内容,叶晨也提前揣度过。 从国家层面来说,摆在简国面前的问题,无非对外、对内。所谓对外,也就两方面,一个是南面用兵问题,一个是与列国战略平衡的调节问题。对内的话,同样是两个方面的问题相对突出,一个是詹天齐在北,与景冲貌合神离的问题,剩下一个,便是赵翯暴毙,景冲摄政的合法性。景冲摄政看似明正严顺,其实朝廷上下非议纷纷,还有政变即成功又未遂而逃遁掉的胡忠贤,有足够的信息显示,这老小子在离国和恒国活跃得很,人家和景冲一样,同样是摄政王的名头自居,差别就在于手中大印没能握稳。 经历了许许多多,叶晨的性格正逐渐变得很适合这片职场。越是不喜欢的事,越要认真应对。就像现在的状况,对景冲有情绪,就越是要表现得没有情绪,即便需要有情绪,也必须是正面的情绪。连自己情绪都管不好,只能说格局太小,而格局,基本也决定了你的终极高度。 景义把人领入书斋之后,便告退而去,不管是不是景冲刻意安排,叶晨终于有机会表现一下。不但在旁端茶递水,亦需奉卷捣墨诸事,还真有几分资深太监的风范,就差了几下尖声尖气的临摹了。事已至此,如果还舍不得放低姿态,那才是极不明智的。 景冲埋头批阅公文,个把时辰转眼即过。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叶晨也把需要揣测的上意,揣测得差不多了。 对外的事,现在并没有太棘手的,而十巳的身份,也干不了外交。南面剩下的问题,叶晨认为并不急迫。姚绝的死活,虽然迟滞了简国在南面的进程,但对南面格局基本不构成什么影响,邓睿持鼎盛时期的冉国,与列国数次较量之后,尚不能保全,邓之曦领些残兵败将偏安一隅,又如何还有力挽狂澜的条件和可能。叶晨对自身的资源和状况认知,一直都还是比较靠谱的。剩下对内的事就繁琐些,百官那边还可以打打马虎眼,若是被安排去北霄,无论做为监督性质,还是和解性质,都是十分尴尬的差事。这事着实不易办,如果景冲真安排下来,如何能完美推脱呢。上一次自己推掉了带兵南征之事,不就被弄到光华寺思过了吗。 近两日,叶晨最担心的就是被这样安排,看现在的情况,景冲是真准备拿叶晨没信心考及格的卷子,让叶晨考出必须及格的成绩。 于叶晨不经意间,景冲的考评已经悄然开始。几句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几句似是而非的探问,接着又是几句看起来很真挚的赞赏。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叶晨的收敛和低调,终于换来一些成果。看得出来,景冲今日心情不错,特别允许叶晨摘下面具。在平日里,叶晨只有洗头洗脸时才有摘下面具的资格。就算这次与景冲闹得很不愉快,叶晨在光华寺期间,也依旧遵守了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约定。 叶晨推辞不过,终还是摘了下来,若不是叶晨天天要和这张脸相见,面庞上发生的变化,足以让叶晨把自己认成另外一人,保守看待的话,充其量是一张与原来那个叶晨有些相像的脸。 景冲象征性的与叶晨分享了一些最近发生的大情小事,两人逐渐进入正题。这一次,叶晨猜错了。景冲想让叶晨去办的事,有一些对外的性质,却又不能简单的界定为外交活动,因为事情不方便拿到台面上讲。如果是叶晨以前的性格,今天非把景冲砍了不可,但现在,叶晨只能笑着接下任务,并心甘情愿的展现自己对任务的决心和意志。 叶晨接下的,当然是一件脏活儿,非常的脏,就像扒开刚刚痊愈的伤口,然后用粪水无死角涂抹一样。因为耍小聪明的缘故,又浪费了昨天一天的时间,所以,叶晨接下任务后,立即动身。带着景冲刻意安排的四名龙尉,离开中霄,快马加鞭一路向南,誓要追上那一行人。 无论叶晨多么痛恨自己,都已于事无补。曾经的彖国,才是自己的最好的归宿,命运偏偏为彖国安排了任性的君上,和任性的臣下。于公来说,若虞喆真有个三长两短,彖国必然在那条不归的路上狂奔到死。于私,叶晨的余生,乃至自己死后,良心都将无处安放。 自从虞喆一年多前入简,事情阴差阳错,虞喆一直被景冲囚禁在南霄附近。虞喆当时跑到简国来,自然是为了劝解叶晨。做为一国的太子,虞喆对于朝政的风云变幻,不但有独特的认知和处置方式,因为距离风暴最近,感受也比其他人清晰。但是很遗憾,那次仓促的行动,很可能是许多个别人的正中下怀。因为彖国崛起的速度,真的让列国感到无可名状的压迫,不认真打压一下,难道等着将来被彖国干掉吗。 再者,虞喆是彖国太子身份,现在虽无些实权,却肩负了彖国的未来。如今的虞昊,不论犯下怎样的错误,只要彖国不亡,虞喆就还有机会去修复。就算叶晨彻底从彖国消失,有了那套曾让彖国上下都已看到希望的政策和经历,彖国又怎会缺乏信心。 但是,为了亲自劝说叶晨,虞喆半路遭人暗算,险些点丢了性命。虞喆的这段经历,叶晨是知道的,而叶晨却不知道,景冲用养伤之名,把虞喆扣留在南霄,成为简国手中的筹码,直到现在。而叶晨今天接到的任务,是去阻止彖国的使者,将虞喆带回彖国。 叶晨一直以为,凭借彖国和简国的战略联盟利益,景冲并不会为难虞喆。叶晨甚至觉得,景冲为了彻底斩断自己与彖国的关联,所以在虞喆伤愈归国后,有意对自己封锁了虞喆返彖的消息。事实证明,这些都是叶晨一厢情愿的想法。叶晨数次惨遭打脸,不知这一次,对国家博弈的认知,会否更加深刻一些。 第203章 麻木不仁 叶晨在脑海中努力梳理着事情的脉络,景冲的行为太过直白。虞昊的年纪和身体状况,虞喆上位的时间不会太久了,简国当然不希望虞喆能回到彖国。如果说原来的情况和环境下,简国做这件事还会遮遮掩掩,那么现在,景冲好像已经掌握了足够的主动,表现得简单粗暴一些,好像也没什么不妥。所谓的简彖联盟,不过是另一场表演,而整个天龙陆,列国类似这样的表演,从来就未曾停止过。 更深一些的揣测,叶晨想得并不少,只是没有证据。比如当时袭击虞喆的人,离生门确实有那个实力,却没有很站得住脚的行为动机。这还只是叶晨细思极恐的一个片段,因为,整个事件的起点,也有太多太多种可能。叶晨似乎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被人玩弄于股掌,如果这是凤凰涅盘重生必须反复经历的洗礼,叶晨甚至要考虑,面对这样的洗礼,自己曾经坚持的信念和意义,是否会发生预料之外的动摇。 彖国那边,就算虞昊再昏,也当然会知道虞喆出问题了。鉴于时代通讯效率的因素,等彖国弄清楚情况,再拟定好对策,又派人前往解决,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当然用不了一年多,这段漫长的时光,只是恰好说明了,有人希望把事件再拖延拖延。因为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虞喆好像可以返回彖国的时候,景冲表面上做出了诚挚的决定,而背地里,却做着完全相反的动作。 景冲将扣留虞喆的事件,描述为“维护彖国太子的安全”,情理上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因为春雨行动的缘故,简国和离生门结怨。加上赵炎、赵扩、赵翯的命,简国朝廷迫切需要一个可以去针对的敌人。所以,简廷和离生门的恩恩怨怨,好像才正式进入白热。 彖国的使者,从景冲这里,得到了“带人回国”的手书。以叶晨对彖国的了解,事件处理发生进展之后,彖国的使者会通过山水阁的暗线把消息传回去。现在景冲有意要废掉这张放人的手书,依旧是拖字诀的老套路。 景冲的岁数,与虞昊差不多,这两个老家伙的生死,决定着自己国家截然不同的命运。如果虞昊先挂了,加上国家没有合法的继承者,现在的彖国越强盛,国家分崩离析的进程反而会越快。彖国现在的版图,就像一个厚重的回旋镖,东有群山,南为瀚海,西南面突出部接壤的,是冉国零落成泥的残余势力。除了北面的突出部与容国接壤外,彖国剩下的地方,具与简国相接,颇有天狗食月之势。在不知不觉中,彖国扮演了天狗的血盆大口,而简国,则一不小心,成为了那个随时要被吞噬的月。莫说景冲这种能臣巨吏,就算岁数打个对折的叶晨,也能洞明其中利害。若不是虞昊发神经逼得叶晨另觅新主,彖国崛起似乎就在眼前。而叶晨对彖国的背叛,成为了简国反客为主的契机。 但凡上了年纪的人,血压都不太好控制。没有人会知道,彖国朝堂之上,要是突然出现几个劲爆坏消息,虞昊的心脑血管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叶晨没有证据来证明,这就是景冲的预期,但只要虞喆还被简国扣着,叶晨便无法用君子的思考方式,去面对这个问题。 叶晨没当过爹,但徒弟和丈夫是当过的,要是有人用叶崇或者虞卿兰来要挟自己,任督脉流决炼得境界再高,也免不了血压飙升。要是关键时候,再传来个什么人质被虐死的消息,恐怕血管和经脉爆裂,也不在话下。叶晨对虞昊的生死,心中产生了无可名状的矛盾。 叶晨领着人,一路南下疾行数日。再走得两天,便是淮泉地界,再往南到了南霄城周边,就不好动手了。 在简国地面上,景冲想办的事情,又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呢。叶晨今日留宿的地方,叫“上马岭”,简陋的驿站,叶晨等到了从南向北的眼线。彖国的队伍,还在“上马岭”地界,距此地半日路程。要不是彖国的队伍加紧赶路,估计今日便歇在此处了。 “彖国的队伍,一分为二,东路十人,强者有四。西路二十人,强者亦四。” 叶晨从景冲那里接下任务的时候,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如今目标近在咫尺,还玩起了花样,叶晨只觉体内弟子规的记忆和血液瞬间苏醒。人马休息了个把时辰,叶晨带队星夜南去。叶晨的计划,不是追上就动手,而是到目标前面去打埋伏。目标要是不分开走,叶晨在人数方面还有所顾忌,现在看来,彖国简直就是派来了猪队友。若是一击不中,彖国使团这三十人,一个都别想回去。任务,必须完成,而且要完成得漂亮。 叶晨带队一路赶去,在当天夜里,便从目标队伍旁边驰过。次日酉时,叶晨已带人在埋伏地点休息了一段时间,此处名为“下马岭”,一段十几里的路,宽处还可以,就是土石坡子一个接一个,乘马难行,马车根本就走不了这条道。 叶晨曾数次来往于中霄与南霄之间,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条路属于最短路线,但肯定不是最优路线。叶晨并不寄希望于,走这条路可以把任务完成,但景冲就给了四个龙尉,加上自己也就五个人,不花点儿心思,搞不好把自己搭进去。 叶晨埋伏的地方,两侧都是石头山,植被不算密集,结合叶晨的伏击方式,这里是十分绝佳的伏击地点。 诸事安排妥当,叶晨已在树荫下躺了很久,看起来还算悠闲。山风吹过,叶晨似乎听到些许动静,一滚身便自然地戒备起来。便在此时,叶晨听到一个曾经十分熟悉的声音,这种尖锐的声音,来自于弟子规的穿云箭,属于遭到攻击后的示警信号,有时也用于反馈战术行动得完成。 今天这个穿云箭所要表达的具体意思,叶晨已无从得知。但是,这支穿云箭,完美的完成了暴露,甚至不需要叶晨招呼,山道对面的三个龙尉也第一时间进入了做好了行动准备。 不多时,目标出现在叶晨的视线中。看起来对方有些狼狈,在这样的山道,居然纵马疾驰,若不是穷途末路落荒而逃,那便是无知嚣张主动作死。实际情况看来,肯定是前者无疑。 前队两骑驰得飞快,叶晨按照弟子规的行动标准,这貌似前队哨探的两骑也不能放过。对方的目的是传递文书,看似不起眼的哨探,同样不能轻易放过。 叶晨挪了挪地方,不失时机地用镜子的反光,向山道对面埋伏的三人发出信号。从叶晨的位置仔细看去,那阵若隐若现的青烟说明,对面毫不犹豫的动手点燃了药引。叶晨已经很久没从事类似活动了,感觉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变慢了似的。 在反复测算距离后,叶晨也终于动手,点燃了自己这边的引线。随着第一声爆炸,道路远的一端碎石乱飞,狂奔的两骑当中,一骑直接摔成了狗吃屎,另一骑马背上的人狼狈跃下,堪堪没有摔到。前方本来就崎岖不平的路,已变得更加坎坷难行。彖国这支队伍,今天要是想过去,必须把叶晨和这几个龙尉都干掉。 “轰!”的又一声响过,对方最前面的两骑,管你再厉害的高手,不死也是重伤。叶晨本就无意力敌,可以不近身搏命的情况,就一定不会下场动手。两次爆炸,是叶晨精确算计的结果,先用第一次爆炸把山石炸塌一些,待来者停下来观察动静,再用第二次爆炸杀伤敌人。要是对方不派两骑探路,叶晨本打算用第二次爆炸,对敌人实现最大程度杀伤,然后随便收割一下,这队人就没了。然后再去南霄把战果飞鸽传回中霄,顺便去金汤弄酒,占些束青山的便宜。 叶晨依然没有下令现身,对方的后队明显放慢了速度,向这边的山缓缓走来。叶晨和身边这名龙尉使个眼色,四枚燎子向山道落下。扔下去的燎子,明显起到了极佳的杀伤效果,叶晨却像炸到了自己一样,愣在当场。 “当身。”这是弟子规训练科目的一个特有词汇,指护卫任务过程中,目标人物无法回避危险的情况下,护卫的队员,要用身体做为类似盾牌的障碍,以保证被护卫人员的安全。用自己的身体去覆盖爆炸物,就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种,“扑雷”。若换成其他编制的人员,挡刀挡箭或许也说得过去,但“扑雷”这种形式的当身,为弟子规独有。因为弟子规作战规范当中,有一部分非器械室内杀伤的课程,课程内容就包含“使用爆炸物在封闭空间内的杀伤方式”,以及“遭遇类似杀伤方式时的应对策略。” 今日遭到叶晨伏击的这支队伍,充当护卫任务的,当然是叶晨亲手带出来的“弟子规”。护卫过程中出现了惨烈的“当身”,那么护卫程度自然是最高的级别。通过现场发生的这一情况,叶晨已轻松辨认出队伍中的“核心人物”,虽然大家都穿着一样的服饰,但这个核心人物,肯定不是什么高手,甚至应属于老弱病残的范围。 刚才主动“扑雷”的那人已然不动,叶晨也来不及伤感,剩下的四名队员,已护卫着核心人物向道口移动。叶晨此处看得十分清楚,确切的说,应该是搀扶着核心人物。 叶晨听见弩弦之声的时候,弟子规的队员又倒下一名。对面山坡埋伏着三名龙尉,放了四把机弩,按叶晨的要求,一人开弩装箭,另外两人着机射杀敌人,力求最大限度消减敌人战力,同时还能留下活口,以获得行动进展的情况确认,为可能发生的二次行动进行先期积累。 又几声弦响过后,山道上剩下的两个活口,已被压制在一处大石之后,已然没有脱身的可能。叶晨四下观察了两遍,短时间内肯定也不会有什么援军,便向对面山上打了手势,一东一西,稳稳向大石推进。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大喝,一柄金背大刀,已砍死一个龙尉,只听两声弦响,那刀客中箭,腿一软,已栽倒在地。 来不及瞻前顾后,叶晨及三名龙尉继续前进,很快便包围了大石。躲在大石后的人也不再躲避,其中一人站直了身子,正对着叶晨,一阵朗笑,继而恨恨地说到:“死在叶头儿手里,不算太冤。不过,我和其他兄弟,会在下面,等你给一个交待。” 叶晨已不太记得这人的名字,但队里的兄弟,都称其“六郎”,因为此人在弟子规的编号,是六十六号。叶晨张口想说点什么,但对方已将兵刃,插进了心窝,如此自行了断,毫不拖泥带水。六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剩下那人也没什么好顾忌的,扯下蒙面,满脸的沧桑,或许是变故突起,手脚有些不受控制的颤颤巍巍。那人走到六郎身边,看得出来,面上是无尽的哀叹。 第204章 冷若冰霜 叶晨身边的龙尉或许不认识眼前这个老头儿,叶晨却与之十分相熟,此人正是彖国重臣,吏部大员穆可为。或许是行事风格相近,这老头儿在圈子里,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名号“彖景冲”。 叶晨当年初到彖国,曾有过些与这老儿针锋相对的经历,几个来去,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干戈化为玉帛,一起为彖国尽心尽力,也算美事。怎料山高水长,今日这般相遇,事情怎好干休。 穆可为很是惋惜这些殒命的队员,拍了几下六郎的尸身,用手为其抹下双目。便在此时,六郎的血,还在汩汩地往外流,顺着斜坡流出好远。 “叶晨,太子殿下是为了你,才以身犯险来到简国,你若还有点良心,当护其归国。”穆可为自顾自说,语重心长,话音沉沉。叶晨只觉脸上的面具,是那么多余。不但穆可为可以一眼认出自己,刚刚自裁的这名弟子规队员,也没有任何犹豫。这些,还是在自己没有开口说话的情况。反正都被认出来了,继续装,岂不是显得太过小气。 穆可为受命出使简国,肯定知晓此行凶险,虞昊那边,想必也有相同的见地,都是命。叶晨努力给自己找寻痛下杀手的理由,一边试图在心中罗列穆可为的罪状,均是徒劳,索性冷言道:“穆大人别来无恙,你我也曾同朝辅佐彖君,算是有些交情,你把文书交出来,我便给你最大的方便。” 两人交情不错,数年不见,本来有很多话要说,但今时不同往日,各为其主的买卖,不应该掺杂过多的交情。 听叶晨这么一说,穆可为还算配合,伸手入怀拿出一卷白娟,或许就是景冲说的“文书”。穆可为随手一扬,白娟飘在空中,叶晨身边一人跃起,兔起鹘落,文书已攥在手中。摊开简单用眼扫了几处,冲叶晨点点头,双手奉上。想来大家都清楚,这张白娟,叶晨是要亲手交给景冲,用来复命的。当然,叶晨复命时,要交给景冲的东西,还有另外一样。 穆可为甚至没有多看叶晨一眼,大概看了看方向,就地坐下,一如老僧入定。虽蝼蚁尚且偷生,像穆可为这样一把年纪,又活得明白的人,在最后的时刻,已无需再言语些什么。 此时,叶晨想起的,是两人上次喝酒吃茶,乃是霞城相聚,礼部那个连一盆炭火都抠抠搜搜的行堂。叶晨与虞昊论政之余,便有机会与穆可为交交心,同朝为臣,臣子间的默契,往往对提升政令执行效率,有着不可或缺的润滑之用。那日两人叙谈时间很长,火盆中的炭火都烧成了灰,添了些炭火后,老头曾小酣片刻。不知是不是有些相见恨晚的冲动,叶晨一时兴起,将穆可为的几缕白须,以浓墨涂成了花须。老头儿虽为朝中重臣,却非酷吏,醒来未发觉异样,沿途宫人及兵士所见,无不讪笑,进而两人还在宫中上演了老少追打嬉戏的闹剧。 但到了今日,这些过往,无非徒添烦恼而已。几人僵持了一会儿,叶晨猛然发现,穆可为面对的方向,是东南,那方是彖国,或许正好是霞城的方向。本来想等老头一句求饶的软话,或许能想想办法,将人带回中霄,保住一条老命。此时看来,已是叶晨自作多情、枉费心机。 旁边的一名龙尉准备下手,却被叶晨止住。叶晨摘下面具,以真面目相示,穆可为却似入定一般。叶晨握紧了手中的刀,向穆可为兑现刚才的承诺。让穆可为死得不那么痛苦,或许就是叶晨能给予的,最大的方便。 叶晨早已料到今日会遭遇些难以割舍人情,却没能料到,这次出使简国的使臣,是穆可为。叶晨揣好了白娟,这可是景冲同意让虞喆离开南霄的手书。按照景冲的三个要求,第一,叶晨要把这份手书带回去。其二,穆可为不能离开简国,因为穆可为如果回到彖国,简国与彖国之间那层纸,便算是捅破了。至于第三点,叶晨将其理解为另一个阳谋,使团的人不能活着离开彖国。当然,在叶晨为现在效命的国家,尽心竭力办事的情况下,这个阳谋是不存在的。 景冲安排任务给叶晨时,当然知道彖国使团是谁带队。甚至,这张文书本就是景冲亲手交给穆可为的。叶晨受命之时,景冲对使团人员的情况只字未提,只是反复强调了任务执行目的。 非要让叶晨动手的原因很简单,穆可为是彖国重臣,且对叶晨引导发起的新政全力支持。叶晨杀了穆可为,那便是真的走投无路,算是彻底断掉叶晨再为彖国效命的可能性。同时,彖国的新政也会受到不可估量的影响。这一点别人不一定能看到,景冲却算得很准,“爱屋及乌”是存在的,那么“恨屋及乌”也在所难免,对于昏聩老头虞昊,“恨屋及乌”的发生,完全是必然结果。 穆可为的惨死,会在彖国朝廷里引发怎样的联想,此事全看景冲后面的安排。虞昊因些可大可小之事,干跑了叶晨这样的奇才,又一边打压虞森淼这样忠臣,全天下可都看在眼里。如今偏偏选个吏部的大员,来干外交的活计,事没办成,人还死得不明不白,彖国朝堂人人自危的恐慌情绪蔓延,想不蔓延都难,谁还敢乱出头,指不定就成了下一个叶晨,或者下一个穆可为。 对于简国来说,春雨行动时与离生门撕破了脸,朱家兄弟那可是天下凶恶的典范,要报复简国的话,逻辑上是完全可能的,用来笑里藏刀外加强词夺理,简直无懈可击。 众人清理了现场,确定再无活口。然后的工作是,最大程度的消除尸体的可辨认性,但凡与身份有关的饰物、兵器、以及一切的文字或图案,全部要做处理,最后,全部做到身首异处。穆可为的头,用革袋装了,另外七个人头,由四名龙尉各自分散处理,丢弃在四周的荒山。 下马岭东道伏击成功,虽然文书已经拿到,叶晨多少还是有一点点的好奇。根据之前的线报,东道这边走的,是十人,且还强调过,强者有四。这也就是说,彖国使团走东道的十人中,有两人并没进入叶晨的伏击圈。被叶晨伏击干掉的人中,最前面两骑,从兵器和随身物品判断,是雄刀门的人,既然有江湖人士参与护卫,这两人的武功应强于大多数龙尉。剩下五人身上带的东西,是弟子规队员无疑。加上穆可为,一共八具无头之尸。 理论上,下马岭东道这边,有两个应该出现的人没有出现。因为这支队伍出现前,叶晨在伏击的地方听到了穿云箭的声音。那么,这支队伍当时应该已经遇敌,被迫留下两人垫后,夺路而来的八人,才毫无防备的着了叶晨的埋伏。弟子规队员在兵器和拳脚功夫上,战力虽不及龙尉,但倚仗团队连携能力和作战工具的优势,遇到江湖上一般的高手和龙尉,并不落于下风。叶晨所好奇的是,究竟还有哪股势力,也能从彖国使团在简国遇刺的事件当中,获得利益。 叶晨身边几名龙尉各自散去,是为了处理无名之辈的七颗人头。叶晨此时落了单,也不宜在现场过多停留,便往南而去,按照之前的计划,下马岭西道那边,走的是二十人。西道是正宗的官道,相对平坦,而且宽阔得多。西道那边,景冲早已安排左近驻军至少设了三道关卡,故意阻挠彖国使团南归,一旦彖国使团被逼急了动起手来,最差的情况是,简国和彖国各执一词,都不失所谓道义,且可以将此事当成误会,继续今后的合作。好一些的情况,就是简国依旧扣下了虞喆,彖国什么办法也没有,还得笑嘻嘻的合作,甚至以被要挟的形式,在外交和国家利益方面左支右绌。 一路南去,叶晨想得整个人都郁闷了。自己被卷入春雨行动的主要原因,是虞婷被离生门掳走。看似是离生门策划的春雨行动,不过是各色势力的一场豪赌。这场豪赌中,简国有着独特的规划,除了推动天龙计划的实施,简国还成功附加了更为深厚的寄托,比如:对彖国的影响和控制。 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叶晨投奔了简国。而这一点,只是体现了春雨行动对彖国的影响。虞喆成为人质的事件本质,才是控制彖国的体现。叶晨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能力去推翻这方面的假想。叶晨玩味着,这个好像想明白了的问题,也玩味着,列国首脑令人惊骇的算力和布局。就算自己拥有着跨越时空的知识和见地,在景冲或者虞昊的面前,也只是拥有了成为工具的资格。要是某天一不小心,栽到了邢任的手里,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都说活在当下,叶晨不再继续胡思乱想。过了下马岭,往南至南霄,约二百里,大小道路和线路的选择就多了,并不利叶晨执行任务。所以叶晨会在下马岭的赵家堆,与驻扎的地方力量汇合,组成最后一道阻止彖国使团继续向南的防线。 次日晚些,叶晨及当地驻军,在傻等了一天之后,早晨派出的斥候已回来报信。西道前面的一个哨卡,已经被干掉,没有活口,就连事先准备的信烟草堆子都没来得及点燃,就被人全灭了,现场还有彖国使团要员遗弃的一辆马车。再往北的第一哨卡,甚至不用探,肯定在更早的时间,也被同一拨人处理过了。 叶晨早就预料到这一情况。这些被干掉的兵马,加起来也就不到百人,还被分散布置在两个点,前后相距那么远,还无法相互支援,当然不可能达到“抓捕彖国奸细”的作用。这百十个人的作用,从一开始,就是坐实彖国使团在简国胡作非为的口实而已。只要足够令人发指,就能把水搅浑,简彖两国浑水涌动的情况下,虞喆的事就必须放一放。伴随着两国随时可能迎来新的蜜月期,说不定哪天来个背刺也未可知。 简国安排在下马岭西路的这百十号兵士,彖国当然不会赶尽杀绝,大多数都是教训一下而已。毕竟,虞喆还在对方的手里,这些所谓的摩擦,都会最大程度的保持克制。要是这种克制保持不住了,彖国付出的代价,一定是巨大且惨痛的。 相比之下,简国在下马岭东路的行为,就相当的过分。连穆可为这种级别的重要人物,都是说杀就杀,毫不手软。据此,简国对彖国的真实态度,叶晨已料到八成。至于人质和屠杀使团这两个事件的后续,简国还有所掩饰,也只不过是三个方面的原因,一是简国还没有做好彻底决裂的准备工作;另一方面,或许是彖国现在还没有到达预期的混乱和虚弱;最后一点,便是列国间微妙的平衡。三个方向的作用力一旦趋向共同,简国会在第一时间,对彖国动手。基于这一逻辑,叶晨似乎明白了天龙行动的最后阶段,简国对邓之曦雾霾一样的态度,喊叫着要消灭冉国残余势力,却光打雷不下雨。最后实在憋不住,派姚绝下场,不但没成功,还把姚绝赔进去了。 简国和彖国,从来都不是善茬。随着季、甄、聂三个国家的覆灭,加之冉国突然的分崩离析,天龙陆早先的平衡已一去不复返。剩下的彖、简、离、恒,要是谁依然对目前的国际环境抱有一丝的天真,谁就是台面上的下一个菜。 第205章 茫然自失 叶晨带队等了一天,下马岭的最后一道关卡,再也没有见到所谓的彖国使团。或许彖国的人,已经知道了下马岭东路发生的事,并及时对计划做出了调整。 景冲下派的任务,完成起来很容易。彖国使团的人,连虞喆的面都见不到,又如何能将其带回彖国呢。无论回程多么凶险,至少也要先得到人,后面的行为才会有意义。很可惜的是,使团还没能到达南霄附近,使团已七零八落,穆可为身首异处,景冲亲自签发的公文和关牒,也已被叶晨成功回收。彖国想用正常些的方法把虞喆弄回彖国,已完全不可能。在叶晨看来,即便彖国想尝试些不正常的方法,那更加不可能把虞喆弄回去了。 叶晨本次行动目的已然达到,本应立即北返复命。但叶晨就是叶晨,不知何时开始,心中那片权贵与名利的暗影,已扩散得无边无际。虽景冲不曾明言,要杀尽使团活口,但叶晨早已心领神会。要是心思还只放在使团层面,叶晨又如何有机会在简国崭露头角。 叶晨没有立即返回中霄,除了追击彖国使团的残党,叶晨想到了一个更加容易得到景冲赏识的办法。景冲当然不怕列国的老顽固们,相比之下,列国的年轻人,尤其是像虞喆那种没什么大毛病的年轻人,却是景冲最为忌惮的存在,否则的话,景冲也不必明面上演一套,背地里做一套了。 所以,叶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景冲既然又想虞喆死,又要爱惜自己的名声,那么,不如叶晨主动些,帮主上把事情做了。如果杀个穆可为,算是叶晨真正地纳个投名状,那么等干掉了虞喆,便不会再有人怀疑。那时的叶晨,当然是简国第一大忠臣,必能名垂千古。 叶晨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同行的龙尉,众皆称善。看来这几个家伙,在朝廷方面也缺个投名,可谓一拍即合。叶晨又在关卡虚度了两日,没等来彖国的漏网之鱼,却等来了花九畹。 叶晨并不是傻子,花九畹从南面而来,说不定大家这次的任务,根本就是同一个。起初大家还谈笑风生,等叶晨分享了战绩之后,花九畹面色一沉,这曾经的未来岳丈和准备登门的贤婿,顿时便疏远了许多。再往后些,花九畹只言公事未毕,连夜就北去了,叶晨招待得一顿好酒也无济于事。 人虽然闪了,却没白来,因为花九畹验证了叶晨先前的猜测。说来也巧,要不是花九畹先在下马岭遭遇了彖国使团,干掉穆可为这件头功,是轮不到叶晨头上的。虞昊或许早已预见使团此行的凶险和困难,特地从鬼悟明那里,借来无缺和一双,以策穆可为周全。怎奈这两位年轻的好手,终是分身乏术,未能护得穆可为周全,更加未能完成迎太子归国的壮举。 下马岭伏击那日,叶晨看到的穿云箭,便是穆可为一行的弟子规队员所发。当时所谓的遇险,便是使团遭到了花九畹和几名龙尉的攻击。无缺和一双的能耐,当然能测出花九畹的实力,是以发出告急的穿云箭,便与花九畹缠斗起来。本以为可以成功掩护穆可为逃脱,怎料后面还有其他埋伏,穆可为终究在劫难逃。这一点,叶晨未来几天到达南霄后,从尤良那里,也得到了验证。为了干掉彖国的使团,景冲安排了多少批人手,估计只有景冲自己知道了。 彖国的使团是没了,但彖国也不能算是完全失败。毕竟,有实力能留住无缺和一双的人,只有花九畹,他老人家无意开罪于武林,那么无缺和一双,便能将简国所历,尽报于彖廷。只要虞喆依然被扣为人质,彖国就不会贸然翻脸。 前往南霄暂住几日,并不是叶晨突发奇想,反而是长期的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对于简国来说,一个不那么强大,又能为其所用的彖国,是大后方最理想的形态。在这样的憧憬之中,彖国的朝堂上便不应出现任何贤明的领导者。虞昊的怪异和孤僻,叶晨领教过,虞喆身上散发出的谦和与明睿,终究还是给他带来了麻烦。这样的领导者,绝对不能出现在彖国朝堂之上,简国还没糊涂的官僚集团,对此有着不明觉厉的认识。 叶晨到了南霄,便将穆可为人头交由驿臣送往中霄,更飞鸽传书一封。叶晨毕竟年轻,缺乏等着别人来赏识的心性。既然是国家用人之际,我便好好纳个投名,然后上下一心轰轰烈烈的把事干出来。若景冲始终对自己的忠诚有所顾忌,不若早早换了门庭,免得大家浪费表情。 传书的内容也很简单,叶晨知道景冲对于虞喆的顾虑,所以叶晨主动请缨,由自己亲手了解虞喆,非但不会影响景冲盛名,又能消其心头大患,当然是瞌睡遇到枕头的默契。对于叶晨来说,也是展示忠诚的绝佳机会,叶晨早已厌倦了朝廷不亲不疏的套路。以叶晨的实力,想在简国做个权臣,谅有何难。是以叶晨想得通透,若是杀一个穆可为依旧不能说明问题,那就玩一把更大的。同样,如果牺牲虞喆或者牺牲自己,是实现自己心中那个理想世界的必由之路,那就坦荡些。 叶晨与几个出任务的龙尉,在南霄舒坦了几日,终于等来了景冲的回复。传书的言辞看起来很含糊,既不认可,也不拒绝。不过从传书的回复效率来看,这还真是一个只有贴心人才有资格去执行的任务。 次日,一名六品寺卿找上了叶晨这一行人。简国果然很缺人,这名六品寺卿的手背上,明显有一个常见于离生门之人身上的刺青。既然大事为重,叶晨也不去计较这些。离开南霄东行十余里,大路边一条清澈的溪水,从此处改为步行,走得是一条若隐若现,人迹罕有的小径,逆流而上走了个把时辰,一行人终于来到一处僻静的庭园,怎么看都有一种荒芜破败之感。 门口的杂草和败叶,几乎把一条还算宽阔的青石路全部盖住。那名六品寺卿从身上取出一物,从门旁的小悬窗投了进去,便与众人一道安静的等。不一会,大门开了,发出深沉且刺耳的摩擦声。可惜了这么幽静的园子,有人落脚,却没人打扫。开门的是个老头,不说话,没有眼神交流,也看不出什么深浅。几人前脚进去,老头就把园门又闭了。 众人都很上道,没有人说多余的话,更没有人问不该问的问题。跟着老头一路进去到了中堂,梁上和檐角都是蜘蛛网,桌椅上的灰尘也很厚。就算有人奉上热茶,这种地方,也是万万坐不下去的。 叶晨心中正犯嘀咕,引路的老头一屁股,便坐在了几案旁的椅子上,腰间歪歪斜斜的插了柄短剑,不慌不忙地点上了旱烟,吞云吐雾中,脸上除了惬意,还有几分悠闲。上首老头坐着的那个位子,是整个大厅里,唯一干净的一把椅子了。 这时,只见另一头过来三人。很明显,旁边两个是这黑狱的狱吏,即便是在这深宅之中,也蒙着面,一边把人押进来,一边打量着叶晨等人。虽然这两名狱吏的眼光,只是从叶晨等人的身上一扫而过,却显得十分专业,不是老江湖,可炼不出这等犀利。 而中间那个,则被人用黑布把头脸罩了个结实,大概在嘴巴的地方,还有些突出,自然是嘴里塞了布团之类的东西。从身形和走路的动作判断,除了狼狈,居然真有几分虞喆的仪态。蒙着头的人一声不吭,被按坐在几案旁的另一把椅子上。就算受制于人,依旧努力坐得端端正正,还算有几分傲气。叶晨心中暗忖,应该是来对地方了,不觉手心微微出汗。 一时,四周安静得瘆人。老头几口旱烟吞吐过后,见几人不动作,便道:“此人的面,不能让生人看见,这是东家的意思,几位既然能来到此处,就按东家的意思,何不麻溜些,完事之后,我放把火烧了这庄子,大家从此各奔东西。” 规矩说得有模有样,但那是你老头儿自己和自己玩,别人给不给面子,还得看玩规矩的人,手段如何。一个简单的眼神,与叶晨同来的一名龙尉,对着那个头脸罩了个结实的人,伸手就揭。老头一扬手,一柄短剑的剑鞘已打在那龙尉胸口。那龙尉被打得气血翻涌,一时咳嗽连连,而老头旁边的桌上,也多了一柄短剑,剑刃一尺来长,看起来很锋利,剑身有暗色流光,算是一柄不俗的隋刃。 老头方才右手一点一勾,化开了龙尉去揭头套的手,接着从腰间连鞘抽短剑,摆手就冲龙尉胸口点去。桌上的短剑,自然是老头攻击龙尉之后,剑才放到桌上的,以老头的身手,要放一把剑在几案上,就算是与那龙尉打斗之中,也没有放歪了的道理。但是那短剑,却偏偏是斜着的,剑尖直直的指着几案另一侧的囚徒。 老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道:“小娃儿,再敢乱来,老头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又吧吧的吸起烟斗。叶晨没见过老头,却把老头的来历猜出几分。春雨行动的时候,在顾城停留的那晚,叶晨应该闻过相似的、不招人喜欢的旱烟味儿。所以,这老头要不是离生门的人,简国又是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些阴阳怪气的江湖之人呢。 叶晨不但叹服景冲的手段,同时也惊讶离生门朱某人的格局,有生意一定做,就算有杀父之仇,也可以先放一放的那种。此时并不适合开小差,叶晨收摄心神,不紧不慢说到:“在下受阁老所托,特来了结此人,既然到了先生的地头,我等也不敢造次,在下借先生的好剑,这就把事儿办了。”被绑着的那人,听到叶晨的声音,身体却颤了一下,别人没注意,叶晨却着实看在眼里。 另一边,对于老头放在桌上的短剑,叶晨早已会意,这是一柄隋刃,那就是为了防止杀人的人瞒天过海。可见,眼前这人,是必死的命。叶晨不是没有过救人的念头,但是,现在贸然出手的结果,一定是把两条小命都留在这。与其走到最坏地步,不如换一个好一些的选项,看来虞喆的人生,也就只能走到这里了。 第206章 残酷无情 老头听了叶晨的话,脸上挤出一丝笑,笑而不语,算是默许。叶晨也不再啰嗦,稳稳走过去,反手握住,把短剑端详了一眼,赞了声“好剑”。 “噗”一道血线喷出。叶晨话音方落,一剑已钉入虞喆的身体。剑从大锁骨下两寸刺入,冲断两条肋骨,然后一剑穿心。 因为堂中很安静,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的听到了金属切割骨骼时两者摩擦发出的声音。老头半转过脸来,斜眼看着叶晨,表情稍许有些复杂。此番出手干净利落,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也包括叶晨自己。因为叶晨十分清楚,这笔买卖,只需犹豫一秒,便完全可能无法继续,以致所有的付出和牺牲,付之东流。 虞喆身体喷出的血,叶晨并没有丝毫的回避,溅到脸上的那部分,也同样没有要擦拭的意思。 望着创口涌出的鲜血,叶晨才开口道:“阿喆,你安心的去吧,曾经向你许诺的太平盛世,一定会到来的。”已经没人知道,叶晨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对着虞喆的尸体,诉说着冰冷的祭文。便在此时,叶晨终于忍不住眼中的泪水,眼泪冲刷着脸上的血,噗噗的滴落,又重新流淌过虞喆的尸身。老头不但知道,今日来的是什么人,更加清楚来的人要做什么。行走江湖,“义”字当头,但若是一心只守着这个字,便会失去行走江湖的资格,能走到这一步的人,一定是品鉴了江湖真正味道的人,也必然是狠辣的人。 叶晨抽出剑,又一道血线喷出,众人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四处飞散的鲜血上,叶晨已正握剑柄,膻中穴偏右两寸,第二剑从胸前直刺而入。两剑都是致命的攻击,就算放到医学水平爆炸的中土,集合最顶尖的医疗资源,虞喆这条命,也休想救得回来。 老头叭叭的咂着旱烟,对今日这个年轻人的行为,既赞赏,又鄙夷。 “事情既然解决了,老头也不便留客,阿三阿四,你们替老夫送送几位。一会儿见身后烟起,也不必回来。”两名黑狱吏同时应了一声,便作势请叶晨等人出堂。 对方逐客,叶晨又岂有赖着不走的道理,天大的买卖都做了,难道还好意思讨价还价,再弄些便宜才走吗。叶晨领着几名龙尉,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这几名龙尉也还不错,许多时候,居然可以说点掏心窝子的话。 叶晨等人未走几步,不知老头哪里弄了把砍刀,已在堂中肢解虞喆的尸体。叶晨走得不快不慢,正是耳畔没有风声的速度,隐隐听得老头一边咔嚓,一边吟诗。老头的口音,叶晨不太听得惯,其中两句“妖下宝决青山湖,可怜王孙弃路遇。”颇有些令人空耳。 叶晨可以接受虞喆的死,却很难接受虞喆的尸体被不明变态用于做些变态的事,于是加紧脚步,离开此地。老头念诵的诗句,叶晨虽然没听过,大概是感叹虞喆虽然尊贵的王孙身份,最后惨死,也只能被化作碎块状,丢弃在路边的悲惨结局吧。 叶晨本想从阿三阿四这里打听些什么,看到两人那不善的眼神,干脆作罢。现在还真没心情打听什么信息,知道几位是离生门的,已经足够了。 想起离生门,叶晨是越来越佩服朱文的为人,不愧是成大事者。景冲成功的利用了春雨行动,干掉了何云峰,又重创了离生门,到了最后,居然还可以让离生门为简国所用。这就不难解释,为何那日金汤镇围得水泄不通,离生门居然还是逃出生天了。原来,是学奉先广拜义父之由。 出得庄来,行了不久,众人果见身后烟起。此处虽然有些荒僻,但也可算山清水秀,经此黑烟腾起,加之老头疯狂肢解尸体的所作所为,让人顿有饿鬼追命之不适。到了溪口,叶晨领着龙尉,与阿三阿四各奔东西。想来他日与离生门一起,共为简国效命,实在是有些让人,提不起兴趣啊。 叶晨返回中霄时,已是一个月之后。第一件令人错愕的事情,是叶崇。老怪不但踏踏实实的霸占了叶晨的小宅院,更在叶晨完全没有介入的情况下,接受了景冲的招揽,成为了景府的一位上卿。纵然叶崇不会在意景府上卿的什么三六九等,叶崇俨然已经是景府门客中最高荣耀的存在。 第二件事情,便是离生门对景冲的归附,已摆到明面,连番号都任何改动。 在景冲不懈的经营之下,景府,或者说简国,成为了众多矛盾的集合体。叶崇与离生门,可以说是众多矛盾集合体的代表,完全刷新了叶晨对景冲的认知,也刷新了天龙陆黑白两道对景冲的认知,包括这些矛盾集合体自身。 一如叶晨所期,自己获得了进出景府不报的特权,同时也附带一些平日根本不可能染指的权利和工作,景府但有重要议事,叶晨都会受邀。同样的邀请,叶崇则根本不需要,因为,叶崇基本不用干什么,要么在景府晃荡,要么,就在景冲身边晃荡。说不定,叶崇只是晃荡几下,便已实现景冲的许多预期。 离生门,果然还是成为了叶晨的同袍。都说“狗改不了吃屎”,叶晨依旧很难适应自己的新同袍。除了大方向的配合,该内斗的,也不用家丑不可外扬似的藏着掖着。彼此间几次试探底限之后,叶晨也在努力隐忍着,因为要是某天与朱文对上,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若不是叶晨在治军治政方面有着超凡的见地和实力,离生门早就替景冲清理门户了。 “一叶三花五离生,二渔四猎六指鬼。”江湖上流传的这两句偈语中,景冲只有一个“政烈”的名头,由此看来,景冲对于自己的描述,实在是有些太过低调了。现在的简国,完全拥有了第一句偈语中的所有人物,也获得了第二句偈语中的“四猎”,从数量上来说的话,“二渔”加上“六指鬼”,也就三个人,比之“四猎”还差了一个。于是,从此两句偈语便知,论格局的话,景冲当为天龙第一。 不过,偈语中的另外三人,都出自彖国,也绝非偶然。叶晨所能接触的所有公务,都指向一个结果——用兵。至于用兵的方向,也几乎可以确定,彖国。 让叶晨错愕的事,远不止这两件。或许是景冲出于制衡离生门的需要,景冲授意叶崇和叶晨组建一支比肩“弟子规”的作战单位,并在特权和财政方面给予了很高的支持。这支队伍只需具备一定的规模,叶晨便不用再顶着十巳的身份,结束这一年多营营苟苟的叹息之人生。是以,叶晨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这支队伍的建设中。虽然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但是时不我待,叶晨对仕途的进展,表现出无法抗拒的兴奋。 很快,叶晨就遭到了叶崇的无情打击。要不是景冲强烈要求叶崇挂名,就算叶崇归附于简国,也决计不会参加什么拉队伍,搞派系这些活动的。以叶崇的习惯,整件事当然是叶晨去策划、组织、执行、维系。要是叶崇真的有心思拉什么队伍,这天龙陆上,哪有叶晨露脸搞怪的机会。 人这种动物,或许只有在忙碌到焦头烂额的境况之下,才能体会到曾经闲逸的时光中,可贵的一切。人的一生,是巨大轮回中的一个环节,也是无数个小的轮回所组成的一个集合。此时的叶晨,对于这一段新的轮回,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深刻认知。 叶晨将这支新组建的队伍,取名“竹门”,得到景冲的高度赞许。因为这两个字,是“简”字的组成部分,颇有象征意义。同时,因为“简”字中间的的“日”,也是“景”的一部分,叶晨取个这样的名字,所表现的意义,不仅仅是这支部队的归属,更加体现了要维护中间那个太阳的坚定决心。 景冲思量了半日,亦觉“竹”者,很能体现简国儿郎的气质,又改了一字,这支完全由景冲独立管理的队伍,名为“墨竹”。墨者,隐而大用,传承文字,乃慧之精华。又有其行静动,沉稳晦暗的隐喻。 一个多月的时间,叶晨为墨竹招揽选拔了九人,里面还包括了黑白子的三个弟兄,程高赫然在列。叶晨选拔出的九人,如果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愿意吃苦,更愿意吃叶晨那张褪色的饼。之前组建弟子规的许多经验,和一些未能实践的想法,如今为叶晨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可谓厚积薄发。叶晨这次有了清晰的规划,首要的任务,是构建这支队伍的灵魂,也就是把吃下去的饼,认认真真的消化掉。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牢牢打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觉悟,并强化使其达到不可动摇的地步。 “乱世的荒原,从不缺乏收割性命的斧钺,更不会缺乏被收割的性命。一切都是没有价值的,除了划破黑暗的思想。”这句话是叶晨从李永孝《东卫志》中看来的,原话太拗口,就被叶晨篡改成了更多人都能听懂的说法,然后在墨竹进行无差别精神投喂。 第207章 始料未及 经过三个月不懈的努力,墨竹的队伍已有三十多人。在简国雄厚资金的加持下,要不是叶晨把门槛定得很高,估计城西天龙山脚下划给叶晨用的那片地方,早就不够用了。如果能有机会团队实战几次再磨合积累些经验,叶晨有信心,带着墨竹与巅峰时期的弟子规,较量一下,虽然叶晨对于墨竹的用途,产生了许多以前没出现过的想法。 也许是当年九鼎峰上,弟子规给列国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此时的墨竹,已逐步开始装备简国最新的打造的陌刀。景冲对这支队伍的期待,从一开始,就绝不是比肩“弟子规”的存在。 队伍初具规模,叶晨功不可没,景冲当即授意,要求叶晨用回原来的身份。叶晨震了一下,毅然领命。这就就意味着,虞卿兰与虞婷的生死,对于简国接下来的行动,已经无足轻重,叶晨更加不能让个人情感,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从景冲隐藏叶晨的身份开始,这就是一场以简国利益为核心的演出,与关心叶晨没有任何关系。更何况,还有花嵘月的存在,有了简国宗亲的接力,叶晨也不再有理由,对原来身边的女人,念念不忘了吧。 除了叶崇和景冲带来的错愕,幸而花九畹没给叶晨整活儿。花嵘月就很上道,不愧是精确传承了简国血脉的人,在“出人意料”方面,有着独到的天赋和造诣。这一次,她拒绝了一切,朝廷的封赏、亲情的束缚、整个世俗的理教,所有的拒绝都源于,她拒绝了朝廷的赐婚,这段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与叶晨的婚姻。不论景冲还是花福林,甚至花九畹,在这件事情上,也并没能改变什么。或许,花嵘月喜欢的那个叶晨,已经不存在了,又或许,花嵘月从虞卿兰和虞婷的身上,看到了始乱终弃的凄惨归宿。毕竟,人都是活在现实中的。 叶晨突然发现,好像完全失去了为简国效命的理由。在简国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之后,自己,仍旧是那头叫声凄惶而尖厉的丧家之犬。颓丧之余,叶晨从花九畹那里,得知了一丝冰释前嫌的希望,必要条件是,先找到蒲沣。 在叶晨的再三追问下,叶晨遗憾的发现,这盘棋,依旧是一个死局。记得自己上一次与蒲沣小酌,是乃夫妇到不远千里来到简国,为自己证婚。一别两载,本应各自安好,却不料人有旦夕祸福,蒲沣夫妇在回到翠园后,竟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蒲沣夫妇若想摆脱列国的窥伺,本来也无可厚非,但蒲沣的身份特殊,彖国又怎会轻易让这样重要的人脱离自己的控制。于是,就算习惯用脚思考的人,也会明白其中的问题。蒲沣当然不会与世人玩什么归隐的二次方游戏,非但主观条件不允许,残酷的现实更不会允许。 蒲沣夫妇的消失,肯定不会是什么江湖中人搞个恶作剧或者敲诈勒索什么的。季国大量版图纳入彖国,是天龙陆历史上罕见的和平演变案例。但彖国经营时间还不长,如果这些国土从名分上有第二种说法,并且能够得到蒲沣的肯定。那么,这些国土最后插上哪家的旗帜,尚有变数。 随便打个比方,不论简国还是容国,一旦拿住蒲沣并让其就范。那么,彖国怎么把季国吞下去的,就得怎么吐出来,蒲沣倒贴性命一条也是极大概率事件。叶晨知晓其中的利害,列国惯于斗争的老家伙们,又怎会不知。想到世代生活于那片疆域的人民,可能又要经历各种变故引发的苦难,叶晨又是一声叹息。 对于蒲沣夫妇失踪一事,叶晨确实没工夫去防范,如今花嵘月已然发难,还不有所行动的话,那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花大小姐都不高兴了,那就从花大小姐这里入手。叶晨保持了一贯的调性,再往花府求见花大小姐,大不了,又被花九畹打一顿便是。 这一次,叶晨可谓拎清了位置,端正了心态。花九畹一拳打来,叶晨不闪不避,被轰得摔出老远。叶晨咬着牙,半跪着顺了口气,又站了起来,这一下可让花九畹的立于火上烧烤的境地了。叶晨若是出手对拆,花九畹便越打越兴奋,比起单方面扁人,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要是单纯想扁人的话,找恶绅或者匪人出手,绝对更加酣畅淋漓。这老丈人打女婿,是一种介于周瑜打黄盖,以及狗咬刺猬之间的尴尬。打轻了会暴露自己的心理弱点,打重了,更是等同于自欺欺人,万一今后闺女找自己算账。莫说算账,就算只是不经意提起,如何现世的一出诛父之心惨剧。 花九畹当机立断,不再为难叶晨,这小子今天表现得正儿八经,或许真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来,放他进去又如何。若进去后不知所谓胡搅蛮缠,那么干脆杀了,就算他日叶崇认为处置欠妥,这些操作也是替叶崇清理门户,属于维护着叶崇堂堂一代大侠的威名,并无不义。退万步讲,叶崇若为了不肖之徒要战一战,花九畹又如何会惧。 或是上天注定,今天花府的所有人,都与以往不同。花福林生病了,人不太精神,叶晨前去拜见,老头儿表现出些开心和赞许,叶晨背叛了彖国,除此污点之外,在花福林的眼中,这都是一个接近完美的年轻人。 之后,叶晨如愿见到了花嵘月,没有什么儿女情长,也没有什么利害掺杂。一个问了心中疑窦,一个答了些前因后果。叶晨本来或将冷死的心,却因为花嵘月的那份持重,彻底的跳动起来。叶晨豁然发现,那份持重的尽头,包藏了自己无力肩负的悲悯,也蕴含着自己智慧未能实现的细腻。 蒲沣夫妇上次到中霄证婚之后,不但夫妇二人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其中的危机,花嵘月也觉察到一些危险的征兆。于是,花嵘月与陈皇后定下了,每隔三月互通书信的约定,表面上看来,无非嘘寒问暖,聊些妇人言见。而实际上,却是建立了一个信号标志,信号的内容很简单,是否有人依旧对季国曾经的版图心怀不轨。花嵘月这边当然不会有什么变故,这个约定,完全就是用来验证蒲沣夫妇人身安全,一个笨拙的机关而已。 危机也好,危险也罢,对于蒲沣这种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还可以赔上列祖列宗名誉的人,是不会有多大影响的。蒲沣所担心的,是生活在原来季国那片土地上的百姓。无论官僚的盘剥、豪强的掠夺,或者战火的蹂躏,都是蒲沣最不愿见到的景象。或许是时机的逼迫,蒲沣选择了彖国,比彖国各方面条件更加优厚的列国首脑,当然有权利重新争取一下,毕竟,奖品是一个国家。 花嵘月本应在数月之前,收到陈皇后的一封回信。花嵘月担心之余,便提前发了一信,平日的信件都有顺路的商队传递,最后这次的信件,却是安排了乐容阁的人去办,办事的人将书信送到翠园,却未能见到陈皇后。花嵘月做出第二次确认的时候,当然是送信的人已传回了消息。若不是办事之人机敏善变,于此敏感时期出现在翠园,险些被彖国扣下。又经多方打听,从翠园的一个丫环那里得知,蒲沣夫妇二人,于半年多前,便没了踪迹。 事发之后,寝食难安、坐卧不宁的,当然是彖国。令叶晨意外的是,如此劲爆的消息,彖国居然可以瞒这么久。黑白子和叶崇这两道情报网,虽算不上天龙陆顶尖的信息获取单元,但对蒲沣失踪一事毫不知情,属于相当业余的表现了。 就算花嵘月不要求,叶晨也会着手打探消息,并全力营救。所以,事情被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次日找了个机会,叶晨就将此事安排了下去,眼下可以调动的资源有多少,叶晨就准备投入多少。墨竹暂时不能派上用场,但墨竹的存在,叶晨已经可以接入简国兵部的情报网。 另一部分可用的资源,需要一定程度获得叶崇的首肯,那就是以西来寺为首的“佛系”网络。这张网平日似有似无,但真有需求之时利用起来,说不定还会收到奇效。对于寻找和营救蒲沣的行动属性,叶晨将其定义为标准的“正确用途”,甚至显得有些理所当然。遗憾的是,叶晨一连几天没见着叶崇的面。叶晨手中的几张情报网,但凡能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就有条件顺藤摸瓜。 蒲沣是一个异类,无论做为君王,还是一个众生。他把偌大的季国,托付给叶晨的时候,所看中的,不一定是彖国的崛起,也不一定是叶晨的实力。说不定他看中的,恰恰是叶晨随手描绘的那张天下太平的饼。 为了救下这个异类,叶晨是舍得的。 第208章 大幕沉沉 就在叶晨将注意力转到营救蒲沣一事的时候,另一件事也已发生,叶晨所有的计划全部打乱,虞昊终于打破了最后的底线。虞卿兰和虞婷,成为了官妓,生不如死,却生不能死。 叶晨惊闻噩耗,犹如五雷轰顶,就算气得浑身发抖,亦无能为力。事已至此,景冲也只能好言相劝。自从叶晨投效简国以来,景冲一直关注着此事,知道此乃叶晨最大的一块心病,也曾尝试营救过一次,却与叶崇那次营救的结果一样,无功而返。于是,每有使节或商贾往来,景冲都会安排暗中调查。最近一次出访彖国的使臣,是在天龙计划局势已定的时候,前往商谈共同出兵攻冉之事。怎料彖国态度忽左忽右,具体所议之事改了又改,使团便在彖国耽误了许久,最后出兵的事情没谈成,其他的事反而办了不少。也就在那时,简国已然获悉二女的所在,以及具体的情况。景冲本想待叶晨与花嵘月成婚之后,再择机相告,怎奈成婚之事又出突尤。时至今日,叶晨已得委以重任,景冲将所知和盘托出,乃是为了大局着想。 在虞卿兰和虞婷身上可能发生的事情,叶晨不是没做过最糟糕的打算。只是打算了又如何,毫无主动权可言的情况下,真到事情来临之时,自己又能做什么呢?此时的叶晨,与贩夫走卒、市井小民又有何区别。 叶晨得知这一消息时的反应,出乎景冲的预料,也出乎自己的预料。叶晨竭尽所能的保持呼吸平稳,保持合适的仪态和礼节,并对景冲的如实相告表示感谢,然后尽量让自己保持在一个人的环境中,生怕外界一点点的波动,会让自己失去理智。 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叶晨保持着沉默,除了这点点沉默的变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天下无争,世间无恶。 或许是上天想给叶晨一点补偿,又一日的朝会,景冲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堂堂正正地,为叶晨正名。“十巳”这个名字,已成为过往。像流星一样,在简国史书的天空中划过,然后又重重的砸向地面,注定是一场鬼哭神嚎的天崩地裂。 此时的叶晨,不但肩负着壮大墨竹的使命,更秘密成为了一支队伍的统帅。叶晨太需要这支队伍,这是展开一切清算的基石。加上魏平的商队和黑白子的存在,叶晨感觉到,是时候履行自己的使命了。 “在简国名将姚绝被暗杀的事件中,更多针对简国的邪恶计划被发掘出来,事件涉及之广,甚至包括了几次专门针对简国国君的刺杀行为。”简国已经掌握了充足的证据,令人发指之余,简国上下一致决定,讨伐简国的敌人,报仇雪耻,匡正天下! 天龙历897年夏末,简国向彖国发动进攻。两个和睦了百余年的国家,终于还是踏上了刀兵相见的道路。 彖国猝不及防,南北两路损兵折将,疲于应对。好似戏文中唱的“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正所谓兵败如山倒,彖国情势之混乱,比近些年先后消亡的季、甄、聂、冉四国,有过之而无不及,彖国一度已经十分广大的疆域,在四起的狼烟中,显得丑恶、狰狞起来。 北线容军十万,分为三队南下。战绩最耀眼的队伍,乃是胡砥所部。彖国虞森淼部,经数日苦战,与容国大军对峙于洗马河。因为容国突然发动攻击,彖国仓促应对,洗马河以北城池和领地,尽归容国。若非虞森淼亲率北融府精锐血战夺回南岸渡口,恐怕怀德已不在彖国版图之内。情势虽暂时稳住,却兵马不足,粮草不济,就算神仙来守,洗马河也是岌岌可危。 南线简国士气旺盛,大军十万,一路攻破近阳、龙盘、六华、宫渡多处要地,直逼永安。最为传奇之处在于,统兵的主帅,乃是姚绝。数月前,姚绝遭彖国埋伏的杀手暗害,不幸寡不敌众战死在当场,后来简国亲兵杀到,战退了杀手抢回尸体,又验明正身,全军悲痛之余,已封棺祭祷。怎料皇天眷顾,这姚绝却在气绝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强势还魂,就连被害当日已戳瞎的眼睛和一截断腿都完好如初,更得名“不死将军”,实证天道。 一南一北两路大军攻杀,彖国已应接不暇,景冲却为叶晨准备了最隆重的登场演绎。由叶晨统兵三万,最后由中路出击,从羊丘道,直插合萨,将彖国拦腰斩断。此时彖国首位不能相顾,中路可轻易得手,再顺势南下,只需袭破霞城,昏君虞昊,便可人人得而诛之。叶晨所部人马,数量看起来不多,却是简国真正的精锐,新组建的墨竹,全员渗布于军中,闲时锤炼素养,战时勇士当先,可谓虎狼之师。 景冲深知山水阁在情报战上面的厉害,所以特意在中霄大张旗鼓的集结着中路进攻的队伍。而实际上,叶晨及所部精锐,早已暗度陈仓往东而去,兵马不足万余,不足的人马,被安排在一路东去的路途上,一边行进,一边归拢。至于粮草,则已在一月之前,便在屯储于柏江左岸。是以叶晨轻装简行,兵马日行百里不在话下,山路很少且天气晴好的那两日,甚至创下了简国军史日行二百一十里的壮举。于公于私,程高现在都是叶晨的左膀右臂,叶晨能在简国军史中留此一笔,程高功不可没。叶晨虽然用回了本来的名字,却没能改掉戴着那半张面具的习惯。这一点,就连程高也不多过问,虞卿兰和虞婷的事,放到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是精确的毁灭打击。 一如计划,不到十日时间,叶晨已至柏江,兵马暂歇,稍事休整。左岸粮草充足,若按三万人马配给,从柏江杀到霞城,一个来回绰绰有余。兵马暂不过江,因为对岸一定有山水阁眼线。 叶晨此战的第一任务,是拿下合萨,只需牢牢控制住合萨,便可算死死掐住了彖国的咽喉。扼此要地,可攻可守,占尽战场主动。不是叶晨过于自信,彖国南北两线同时面对的窘境,加上内部长期堆积的矛盾,彖国短期内根本没有能力,于北铁郡组织一波像样的战力。 从合萨北进,便是班邑、秋丰等一众小城,取之不难,这条进攻路线,对于叶晨来说,属于旧地重游,并无难度。叶晨深知,景冲授予择机而动之权,是对自己灵活作战风格的认可。北进固然可取,但对于简国来说,充其量只算中策。就连墨竹队伍中懂点兵法的队员都知道,倘若叶晨北进,那一定是合萨以北战事胶着的情况,需要前后夹击虞森淼。当然,能把合萨以北的彖国战力包个大饺子吃掉,无论如何都是大胜。 从合萨南下乃是鹤塘要地,此处一破,彖军便无险可守,叶晨若敢出奇兵,十日之内便可闪击霞城。无论怎么看,叶晨都更倾向于向南攻击。抛开所有个人动机不说,对于向南攻击,叶晨最担心的,是彖国没了,虞森淼在怀德自立。毕竟怀德城的规模和城防实力,非霞城可比。 叶晨的担忧,自然有其道理。在座的大小将领中,有谁比叶晨更了解彖国呢。当然,这些都是袭破合萨之后的战策,今日叶晨军议的重点,主要在听取一些是否需要击破楼萨建议。同时叶晨深知,过了羊丘关,要么凯旋而归,要么,就剩马革裹尸的结局。 当晚用饭过后,叶晨遣退左右,命有事来报,便寂坐于军帐。天空中月明,照得柏江中星星点点。门口小校入帐有事要报,见叶晨正襟危坐,又似闭目养神,犹豫了一下,便转身向外走,打算劝退来人。叶大帅一路从中霄过来,路上就没有今日这般情形的时候。 小校刚要出帐,却被叶晨叫住:“说了有事来报,你等要试试本帅军法不成。”那小校大惊之下,慌忙转身半跪报到:“叶帅息怒,有巡营将官禀报,营外两人夜访,自称是将军恒国来的故友。”小校双拳抱得老高,惊魂未定的样子,生怕叶晨拿自己示法。 叶晨沉默了一会,冷冷问到:“那么,你觉得本帅该不该,见见这两位故友呢?” 小校此时估计吓的够呛,赶紧改了跪姿,伏拜于地“叶帅饶命!小的看叶帅正在休息,本想不宜打扰,叶帅饶命!叶帅饶命!”一个劲儿的求饶。 叶晨也并非刻意为难,只是这些新来的年轻人,太过单纯,于是随便指点几句:“这么说吧,阁老谨慎是我简国上下的福气,若你们办事不利,我向阁老要几个脑袋出气,阁老会给我吗?”叶晨所说的办事不利,指的是自己挂帅之后,景冲依旧安排了人监视自己,因为太过明显,叶晨都有些不耐烦了,所以随便敲打一下这些碍眼的家伙。 小校唯唯诺诺似是而非的应承下来,叶晨又道:“好了,把人叫进来吧。此战若缺了这些故友,还真有些为难本帅了。” 第209章 图穷匕见 小校领命而去。不一会,从门口进来两人,小校识趣的退了出去。进来的两人均为江湖打扮,并无太多特别之处。其中一人比叶晨矮了半头不到,身形健壮,颇有些英武,面色古铜,五官俊朗。另一人身材略胖,平日总背在身后的两把剑,今日一并别在左侧腰间的位置。叶晨对其性格甚为了解,这人今日已经相当低调了。 两人走近叶晨,便单膝跪了下去。叶晨急欲扶起,却扶不起来。那精壮汉子道:“未能护得嫂子周全,情愿领死,惟愿本次办完大事之后,再行处置。” 叶晨闻听此言,心中如何不悲,眼眶湿润亦不能言。索性拭泪,缓了口气方道:“不要自责,欲成大事,付出些代价,是必须的,大家都付出了很多代价,起来吧。” 当晚,叶晨有的放矢的在军中干掉一批人,人数超过三百,杀伐之果决,处理之迅速。要是在白天,柏江水流缓一些的话,应该可以看到,就连江心的水,都一度是红的。肃清了眼中的奸党,全军士气振奋。次日一早,叶晨又简短的做了个誓师小会,誓要“一路杀到霞城”,随即全军开拔。“兵贵神速”是叶晨这次作战得胜的根本保证,全军尽速渡江之后,向羊丘行进。因为对行军效率要求极高,本次大军改用最新的行进方式,即分为许多小队,各小队都分发有作战地图,且各队统领十分清楚作战目标和各自的任务。获得了程高等人持续的提醒和帮助,极大的提升了指挥效率,行军诸事,还算顺利。 三日之后,叶晨获得的消息显示,在简彖战争北线的洗马,由于和未的部队突然出现在怀德附近,虞森淼完全溃败,洗马至怀德间的两百里地,成了彖军的地狱,到处是彖军的尸体,和丢弃的物资、装备,虞森淼能不能活着逃进怀德都成问题。对于叶晨,这些都在计划之内,自己要做的,就是继续行军赶路。 又过三日,最新的消息中,怀德已被简国和容国合力攻破,两家兵马已合兵一处,商讨继续南进的策略。丢掉了怀德,意味着彖国在北线的全面失利,叶晨若能尽快拿下合萨,只需一路向南,便可以直捣黄龙,彖国已然命悬一线。北线的情况一如预期,南线的情况,也发生着变化,本来充当彖国第一道防线邓之曦,临阵倒戈,向简国投诚,一同加入到攻击彖国的行列当中。实际情况是永安城已破,洪滑生死不明。 天空中飞着细雨,叶晨离自己的目的,只剩半日的路程。数日间变局迭起,叶晨心中却毫无波澜。 雨过天晴,斜阳灿漫,此地依旧是那么熙熙攘攘。守城的士兵刚才就发现了从东边过来的这支队伍,却没能发出任何示警,便丢掉了性命。叶晨把手一挥,三千人马尽数冲入中霄。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景色,却发生着完全陌生的事件。就算年纪大一些的老人,也从未经历过,有哪国的军队,能对处于简国腹地的中霄城,发动攻击的情况。但是眼前的一幕,真真切切的发生了。简国国都中霄城,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遭到了敌国的攻击。然而,官员和百姓一样,这个所谓的敌人,到底是谁,都没弄清楚。 叶晨手中的三千人马,主力是蛰伏锤炼了两年的弟子规,其余则由彖国三军中的精锐组成,另外还包括了墨竹队伍中,叶晨的一部分铁粉。 到了这当口,这次彖简之间的博弈,便是一决生死的局面。长期以来,叶晨除了有山水阁的暗中支持,魏平和魏长生经营多年的商队,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中霄各处城门的控制,便是他们的杰作。叶崇和黑白子的作用,就属于更加完美的存在。简而言之,叶晨就是棋局中发动“将军”的那颗子。 凡事都得付出代价。叶晨此时心情复杂,打入简国策动和平演变的计划,经过两年多的忍耐和虚与委蛇,如今终于摇身一变,成了天龙陆历史舞台中央的华丽演出。一个完整的棋局中,就连弃子,也同样是胜利所不可或缺的存在。整个过程中,叶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彖国又何尝不是。 彖国的力量按计划控制住中霄各处城门、武库、还有皇城,接着便是全城禁严。魏翔和王伟跟在叶晨身后,一路来到景冲的书房,西院那边燃烧着冲天的火光。景府的门客中,多有武艺才学方面的佼佼者,可惜他们识人的眼光太差,导致自己站错了队,最终只能玉石俱焚,将自己葬送在一场乱世常见的灾难中。这些门客的死,虽然可惜,却是没有办法的抉择。要不是西厢火势凶猛,这些门客的血,流到大街上去,淌满门口那条街,也在所难免。 叶崇很尽职,这应该是他守卫景府的最后一天。手中金色短刀多了一层暗红,显然今日已饮血无数。对于简国的忠臣良将,叶崇的金色短刀,是魔鬼一样的存在。 叶崇的身边两人,一个是金无海,见到叶晨总是那个不冷不热的照面。叶崇身边的另一个人,此人与叶晨只有过一次交集。叶晨向叶崇和金无海三言两语了解清楚情况,心中暗自庆幸,局面控制得十分稳固,最令人担心的花九畹,算是顺利搞定了。 “叶公子请。” “詹公子请。”叶晨重新打量着詹平章,上次相见,乃是自己近阳大婚之时。今日惊变突起,花九畹左右为难,上有年迈老父,下有未嫁之女,亡妻嘱托历历在目,终是未离花府半步。同时,花府成为了中霄城中,相对安全的避风塘。能影响花九畹决定的人,詹天齐算一个,詹家的二公子与叶晨一同出现在景府,或许就是最好的说明。 景冲书房的这进院子早已被控制,能进去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晚辈”。 书房的门敞开着,房里的灯火比往常还明亮了许多。景冲依旧坐在那把做工讲究的楠木椅子上,面无表情,额头一侧坠下的几缕银发,搭配着书案后佝偻且有些枯蒿的身形,让人本能地会从心中涌起一阵同情。 跨过门坎,叶晨同以往一样,躬身作揖“叶晨参见阁老。” 对方只是嘴角一翘,缓缓抬起了眼神,将眼前的几个后生,扫视一番。眼神定在某个后生身上的时候,想都没想,就问到:“你,如何会出现在此处?” 那后生的反应与叶晨一样平静,回答道:“命不该绝,恰恰逃过了景伯伯的毒手而已。”景冲比詹天齐年长许多,两人却是平辈论交,詹平章这声“景伯伯”,叫得一如往常般恭敬、自然。 就这么僵了一会儿,景冲又望向叶晨问到:“你如何能够出现在此处?” 叶晨道:“心中疑问太多,想请阁老开解,故而出现。”叶晨答得冷冷,景冲闻之,亦笑得冷冷。叶晨登门,自然是有事要办,出于为大局着想,又补了一句:“今日机缘巧妙,不如彼此以诚相待,各自将心中的疑问提出,冰释前嫌,各遂所愿,也免得许多事情被天下人妄自猜度,岂不是大大的美事。” 景冲脸上的笑意,不再像刚才那么僵硬,右手翻掌作势示意叶晨继续,算是勉强认可叶晨的提议,因为景冲也很好奇,叶晨将怎么让自己“遂愿”。其实莫说遂愿,景冲之愿若能遂得,今日的中霄城,今日的景府,又怎会是这般光景。 叶晨自己说的“以诚相待”,诚意当然要有,于是便主动表率,认真回答起景冲的发问。 叶晨道:“那么,我重新回答阁老刚才的问题。”景冲一声不吭,将叶晨所愿算了一算,静静看叶晨表演。叶晨接着道:“数日前,我终于发现了戴面具的好处,所以找了个朋友,替我在军中戴几天面具。阁老安排的眼线,都被我干掉了,加上有程高他们帮忙继续表演,所以,不是连阁老您都被我瞒住了吗。” 景冲缓缓地点着头,不知是对叶晨瞒天过海这一精彩表现的认可,还是对叶晨以诚相待的回答表示满意。对于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除了赏识,景冲还有太多的情感掺杂思绪中。便问道:“今日为了逼宫而来?” 所谓“逼宫”,乃指臣下逼迫君上退位之意,虽然叶晨的确是为了让景冲交出大权而来,是真没想到,景冲连大忠臣需要的避讳都省了,直接将那个本来需要隐形的位子,显露了出来。 叶晨迟疑了片刻,答曰:“正是。” 景冲又问:“你将如何达成目的呢?” 叶晨道:“顺天应人,成全简国百姓,与各阶层达成共识,便达目的。” 景冲续问:“如何可为?” 叶晨答:“轻徭薄赋;充寡利均;刑德并举;简吏政;精武备。无论赵钱孙李的朝代,只需做得实这五项,内能安,外无惧,厚积薄发,乃跬步千里之势,王霸之业不刻而自成。”聊聊几句,已是叶晨打出生以来,对于理想社会规则的终极总结。 叶晨的这几句话,就像一记闷棍,将景冲打入混沌且旋转的次元中。景冲的眼神,直勾勾看着前方,却没有任何聚焦的东西,口中反复念叨着“轻徭薄赋;充寡利均;刑德并举......” 景冲反复念叨的这十八个字,叶晨身为简国朝臣之时,也是提出过的,甚至不止一两次。在朝堂众人眼中,这都是不切实际的空谈,于施政毫无实质作用,不但不能解决国家内部矛盾,对于长年争霸的恶劣外部环境,更加没有任何意义。最重要的,是这短短四句,每一句都直指贵族和官僚集团的利益,只扣以“空谈”的帽子,已算是相当客气了,因为这些言论,对于简国的既得利益者们来说,真的是“不切实际”。文治走不通的路,就用武治,权贵们肯定不情愿,但权贵们不傻。应该选择向革新妥协,还是抱着既得利益走向灭亡呢? 寥寥十八字,当然不能直接用来解决问题,但这些观点,是亲身经历过人类先进文明,又反复目睹社会问题的人,持续深入地对社会矛盾进行思索,才总结淬炼得来。 在叶晨眼中,一个君王口中整天喊着“民贵君轻”,然后心安理得的为所欲为,才是真正的没有意义。把人民的要缴的税和徭役降下来,才是对人民最大的实惠。将造成社会分化的经济金字塔铲平些,才是对人民最大的尊重。至于“刑德并举”,叶晨认为,这是一切政体维系稳定的关键举措,这一条做到了位了,才算具备了人心安定的基本条件。人民的心安,国家就四平八稳,再恪守吏制不冗,精兵强武的路线,这样的国家哪有不强大的道理。同时,这十八字纲领,对于中土治国平天下的诸多古训,也是完全契合的。 至于“开拓进取”和“发奋图强”的操作空间,若没有前面深入到每一个国民心中的根基,终是空花幻影而已。 叶晨对于中土那位伟人的着作,所读甚少,但并不影响叶晨对于“人民战争”和“阶级斗争”这些词汇的理解和认知。且不说叶晨总结得算不算精辟,有人认可,就是最好的说明。从叶晨被迫逃离恒国开始,首先是魏翔和魏家村的一帮子年轻人信了。接着从虞卿兰开始,彖国的整个统治系统开始逐渐相信,这个过程花了好几年,随着北铁攻略的成功和季国内乱,彖国深切感受到中土理论的震撼和神奇,进而开始自己的崛起之路。 列国的执政者之中,简国的执政者对于革新的愿望最为强烈,但受制于复杂的内外环境,始终裹足不前,反倒被不起眼的彖国崛后来居上。彖国的迅速崛起,很快便冲击到简国一直奉行的制衡战略。简国不断修改和应对的同时,等觉察到国家力有不逮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叶晨敲了敲桌子,打断了景冲的喃喃自语,事情还没解决,时间不是无限的。叶晨问到:“简国在这个时候,向彖国发动攻击,原因是什么?” 景冲重新认识着叶晨提问的表情,这个表情,颇有些不可一世,景冲从来没见过。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心中虽有答案,却不知这个问题应如何来答。 等不来回答,叶晨又道:“是因为彖国崛起的速度,影响到简国的核心战略了吗?”叶晨半歪着头,眼中透出好奇的样子,生怕错过景冲表情的什么小细节。 不知是不是被叶晨说中,景冲也注视着叶晨,却没开口说什么,或许,默认才是景冲的标准答案。 叶晨继续说着:“所谓的制衡战略,只是不得已的低调而已,阁老心里一直装着的,是整个天龙陆吧。” 景冲依旧不语,叶晨要是再不下点作料,景冲如何肯就范。于是叶晨道:“泰安侯唯阁老马首是瞻,他跑到恒国去了,就是打算挑拨恒国和离国干仗,然后简国乘机取利,是也不是?” 景冲闭目不答,叶晨续道:“无奈彖国日益强大,已经成为了超越离国的麻烦。于是,正好利用与离国短暂的和解,以及彖国内部混乱的时机,阁老果断掉头东顾,又一次漂亮的三路出击。”说到此处,叶晨叹口气,略带调侃的说到:“阁老的英明,天下人共知,只是总感觉,您对三路出击这种作战风格,是不是有什么执念啊。” 景冲自己也不知道,叶晨所说的执念是否存在,但知过必改的习惯,还是令其忍不住问到:“放下中路不说,彖国南北受敌,敌强彖弱,彖国如何觉得自己可以绝处逢生?” 景冲此问,多少有些问计之嫌,叶晨似乎有些犹豫。既然以诚相待,告诉他又何妨。不是叶晨托大,而是对于局势的掌控有着绝对的自信。想要将景冲所问描述得尽量清楚些,还真不是三言两语的事,叶晨思考片刻说道:“就从南线说起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叶晨会如此轻易地,把列为最高机密的战略,在没有达成预期进度之前,便透露给敌人。景冲对叶晨会透露些什么,并不抱期望,只是想通过刚才以诚相待的约定,再一次确认叶晨的信用。 “想必阁老已经收到了姚绝将军传来的讯息,简国在南线的军事行动,可谓势如破竹,就连前冉的太子邓之曦,也审时度势,从彖国阵营,投入了简国的怀抱。其具体的表现,是配合简国从内部瓦解了永安的防御,导致永安失守。” 叶晨说得津津有味,景冲则不露声色。叶晨接着说道:“永安的重要性大家都知道,不过,我还是很佩服虞昊的气魄,如果虞昊铁了心想把彖国都城放在中霄,阁老是否有同样的气魄,搬到霞城去从长计议呢?” 景冲若有所思,但不论其反应如何,在场的人均已知晓那个答案。景冲这辈子,对虞昊进行换位思考应该是发生过的,但肯定没进行过“换主场”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战略推演,就算灵光闪过,也是刹那之念,如何会深究。不论是互换身体,还是互换灵魂,都需要极高的想象力,更需要对“无我”二字的极深刻认知。一生醉心于权力与利害得失的人,无明最重,哪里肯分心去思考“无我”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 景冲终于要打断一下,忍不住问道:“虞昊真的舍得下霞城?若事有不济,岂不是将彖国拱手送与别人。” 叶晨点点头。“一如阁老所虑,以都城为代价换取另一个都城,实乃下策。更优的方案有很多套,不断优化的过程中,彖国便找到了合适的策略。不用把霞城用来做交换,但是把霞城做为筹码,调动一下大家博弈的兴趣,还是可以的。” 听到此处,景冲把头点了点:“书中确有‘投壶立筹为马’之说,其源无非一个‘赌’字,实在想不到,虞昊处国之生死大事,犹有市井腌臜匹夫之闲情,不得不服。不过,霞城做为筹码,份量可不够,老夫看上的,难道不应该是整个彖国吗。” 从景冲言语中,叶晨听出了重点,本来还担心景冲此次沟通采用避重就轻的方式,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这老者。于是哈哈一笑,搬了把椅子坐在景冲书案对面,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南线我说了一半,后半阁老已然自明,那么,蒲君又在什么地方?” 景冲与叶晨的对视,既是试探,又是交锋,两人斗得不亦乐乎。“北霄。老夫最近虽与齐子有些误会,但像蒲沣这么重要的人,在北霄才是真正安全的。” 叶晨接道:“这么说,阁老打算收拾完彖国,再对蒲君物尽其用,将原先季国的土地,划入简国版图?” “有何不可,届时简国有了广阔的后方,列国迟早是囊中之物。” 第210章 痛彻心扉 对于景冲的战略构想,虞昊在很久以前,便演算得十分精准,算是典型的预判了对手的预判。叶晨感叹虞昊实力的时候,也一次又一次验证着自己的眼光。 叶晨一直担心蒲沣的下落,此时心里终于有了着落。景冲又问到:“蒲沣的下落你知道了,彖国太子的下落,你知道吗?”景冲这么一问,反而把叶晨的思路打乱了,叶晨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回轮到景冲发笑:“彖国还有其他人可以接手虞昊的志向吗?你若懂审时度势为自己打算,彖国的条件,是最差的。” 如果说,景冲问起虞喆是亮明筹码,那么挑唆叶晨为自己打算,就是更为高深的谋略。诚然,叶晨要是野心再大点,早已开始为自己打算,那么景冲今日放出这一点火星子,定然能引爆些什么。 被景冲这么一提醒,叶晨自嘲了一句“为自己打算吗?”世人都会为自己打算,在叶晨的世界中,也确实有一个“打算”的优先级,排在最前面的,从来都不是叶晨自己。叶崇和虞喆,虞卿兰和虞婷,还有许许多多看似和自己无关的人,都在叶晨“打算”队列的前端。 在景冲的提醒下,此时的叶晨,脑中闪过一个严酷的问题,一个纯粹私人的问题。“有人在霞城欺负了我的女人,是你安排的吗?” 景冲摇摇头:“老夫有时的确会安排些下作之事,但你说的这事,是上天......的惩罚,是姓虞的一家子自作自受。”景冲说这段话的时候,叶晨在眼中贯注了全部的精力,希望从景冲的表现中,洞察出哪怕一点点的造作,然后便有机会报复景冲,算是向自己最爱的人,做出一点点的补偿。可是直到景冲说完,叶晨也没能如愿,难道真如景冲所说的那样,是上天?的惩罚? 景冲的眼神似乎总能看破些什么。此时景冲看叶晨的眼神,带着一丝掩饰不掉的鄙夷,以及一丝悲天悯人的同情。这次彖国和简国的较量中,就算叶晨控制住中霄,胜负之说,依旧是充满变数的。景冲当然看得出转机所在,更不会甘心,让彖国表演一两次弄险,就成为这次生死局的落幕。既然叶晨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告诉他又何妨。 现在,轮到景冲注视着叶晨,眼中满是审判的味道。“老夫知晓,你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也一直觉得,要让你安心为简国效力,就必须把你的两个女人弄到简国来,最不济得话,也应该让她们丧命于彖国,免得被恶徒侮辱。我国多有使者往返于中霄和霞城,老夫便暗中安排人寻找。本以为虎毒不食子,可没成想,人是找到了,却是两个已经脏了的人。如你这般的年轻人,老夫最是爱才心切,于是对你委以重任。在此之前,老夫几次犹豫着是否要把真相告诉你,在犹豫的过程中,却从那边传来些别的消息,虽然上天给了老夫提示,可惜老夫没有在意,终是中了虞昊奸计。” 此时堂中安静,叶晨更是气血上头。约是两年半之前的那个冬天,虞昊给自己定下了潜入简国的计策,虞卿兰和虞婷周全的,虞昊是保证过的。除了虞昊的保证,对于弟子规的几位统领,叶晨也特地嘱咐过。万万没想到,二女终没能逃脱悲惨的命运。事件前后的因由,魏翔已经解释过,现在听景冲说来,似乎另有隐情。 景冲也想把此事道个明白,随手捋了捋白须,继续说到:“我简国的密探也不是吃素的,那两个女人被充到官妓营中不假,每日做些粗重的苦力。公子王孙都垂涎欲滴的尤物,到了那种地方,居然可以只做苦力,不是很奇怪吗?” 听到此处,叶晨脑中一片空白,景冲接着道:“当然,她们被人糟蹋了也不假,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们被人糟蹋一事,也都是......” 此时只听“当当”两响,叶晨、魏翔、王伟三人,各自兵器在手。此事事关重大,弟子规的几位统领皆知,本想为叶晨保留些颜面,是以编了谎,说是任务在身,没能关照嫂子周全。怎料今日逼宫,反倒被景冲将此事挑破。方才叶晨听得怒火中烧,突然注意到兵器即将出鞘的声音,来不及细想,现在这屋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死。于是抽刀格挡一气呵成,荡开了魏翔的刀,又架住了王伟的剑。 这两年间,众人刻苦修炼,王伟的剑法早已大进。叶晨架住王伟左手的剑,右手的剑已直奔景冲,叶晨索性旋身一靠。“噗”一条血线,叶晨左臂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就淌下一大片,叶晨和王伟都明白了。 叶晨明白的是,若非王伟全力撤招,小叶就会和老叶一样,变成独臂的残叶。所以,这两个家伙,想杀景冲灭口,是真。有事瞒着小叶,也是真。 王伟明白的是,叶晨想知道的事,不好瞒,费力不讨好,还伤了和气。说实话,王伟心里也不是滋味,双剑往地上一投,咬着牙,叹口气,离开这屋子,到外边透气去了。 詹平章也很识趣,前后脚就出了书房,免得叶晨尴尬。魏翔则扯破叶晨袖子,赶紧给这不省心的家伙裹伤。 景冲则在叶晨质问的目光中,说完了后面半句话。“都是,都是虞昊安排下去,演给世人看的。”景冲说得有些语重心长,又补了一句:“也包括你。” 叶晨素知两位妻子的品行,被人玷污一事,若真是演戏,且连自己的几位兄弟都没能改变什么。那么这出戏,也只能是虞昊安排的,要说心如刀绞,这几个兄弟束手无策,哪个的心里,都不好过。至于虞昊这种能成大事的老人精,其感受如何,叶晨全无心情去体会。 叶晨是了解虞昊的,所以对景冲的话,连怀疑都省了。况且,刚才景冲一提及此事,魏翔和王伟不约而同出手的情况来看,就算虞昊在这儿,也不会否认什么。 “行凶的人呢?”叶晨这一问,却是问向魏翔的。 魏翔正给叶晨包扎手臂,不但是弟子规的二把手,也是最了解叶晨的人之一。魏翔很清楚叶晨的意思,反正瞒不住,何必错上加错,却生怕回答的方式又刺激到叶晨,一时竟然语塞。 景冲随口嘲讽到:“何必为难魏统领,难道每有奸情,他还得帮你记录下来?” 这次想杀景冲的人,换成了叶晨,要是虞昊在场,叶晨甚至有杀掉虞昊的冲动。就算虞昊是为了所谓的天下人,用这样的方式,也实在令人不齿。 这次的潜入大计,说白了,是为了解决一个很大问题,即天龙陆少数人的利益凌驾于多数人利益的问题。但如果反过来思考,多数人的利益,就应该凌驾在少数人之上吗?叶晨依旧站在少数人这边,感触不可谓不够深刻。 叶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惑之中,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又如何去保护什么苍生。这一次,反而是叶晨沉默了,进入书房时的英姿飒爽,变成了无边的狼狈和落寞,恰似被彖国放逐时那副丧家之犬的样子,呆在原地,忘了自己想要站,还是坐。 眼看大事将定,没料到景冲来了这么一手。“要不就杀了这老儿,咱们上备用方案。”魏翔尝试征求叶晨的主意。说实话,要是备用方案真的好用,哪还用得着废话这么半天。 直到今日,叶晨算是体会到了杀人诛心这个词的真实意境。被别人诛心,极为不爽,然而,诛别人的心,又是极爽。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魏翔从叶晨的眼神中,找回了那个熟悉的叶晨。魏翔长舒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卷黄卷,卷中空无一字。魏翔又从怀中摸出一张满是小字的白娟,打开放在景冲书案上,对景冲命令道:“照着抄一遍。” 景冲将白娟上的小字看了看,抬头向魏翔问到:“老夫若不肯就范,尔等当如何?” 叶晨接口道:“换个方向说,阁老应该问,‘若好好的配合,能得到什么好处?’这样才符合阁老的习惯不是吗。”霞城发生的事,魏翔是向叶晨知会过的,为了不辜负所有人的付出,叶晨没有追问过多细节,而魏翔和王伟,同有难以启齿之困。便直接导致了今日被景冲怒揭伤疤,并疯狂撒盐的一幕。 纵然心头滴血,叶晨终于劝服自己冷静下来。否则,这两年多来,所有人遭的罪,就白挨了,自己吃点苦没什么,但虞卿兰和虞婷所遭受的,恰恰是对于女人的终极打击。数日前柏江与魏翔会合时,知道两女现在已回山水阁居住,生活安好,也不知她们坚持到这一天,经历了多少无奈和屈辱。 叶晨的眼中重新出现了光彩,比之刚进书房的时候,还多了些戾气:“内容很简单,还是我继续说明吧。”景冲刚才的表现,叶晨以明显的不悦进行反击,若不识趣,就敲打你,甚至毁灭你。 彖国方面为了最大限度的求稳,叶晨带来的条件,对于景冲满门,乃至整个简国的上层人士,十分优厚的条件,也就是叶晨提过的“与各阶层达成共识”之说。其一,所有已经发生的对彖国不友好行为,不予追究;其二,简国各阶层所享受的特权不变,但要认可并支持新政的推进,新政逐步向彖国现行政策看齐。当然,还有另一方向的选择,其三,逆我者亡。关于这一点,说明的内容越少,威慑力越强,识时务者也越多。大家都是专业人士,手段什么的,说多了伤感情。 彖国开出的两个条件,具有相当的诚意,第一条就是不算旧账。以景冲为例子,就策划并执行了多起对彖国不友好事件,还是得到了极为宽容的赦免。景冲的不友好行为很多,包括绑架彖国重要人物,谋害彖国重臣,为彖国制造外交障碍,煽动对彖仇恨情绪等,还有一个策划刺杀彖国最高领导人。山水阁原先的两大长老之中,虞涛虽是离生门的人,就其暗中与简国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来说,这一条也是成立的。除此之外,在虞昊看来,对于景冲适用的特赦条款,其实对大多数彖国的敌人,都是适用的,罪名是否十分准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表现出彖国有杀伐之权,却没有轻易动用杀伐手段的容忍心态,从而起到震慑作用,避免、或者减少对彖国的不友好行为。否则的话,景府上下,单单一个景冲,便能引发诛灭九族的血流成河案例。 第二个条件,同样简单巧妙。其实就是分化简国各阶层,分割各色势力的一记高招。就像现在的景冲,一旦失去天齐兵栈和龙氏的支持,便完全失去了与彖国较量的资格,因为彖国随时可以展开全方位的打击,军事思想和战术方式的代差、外交方面的政治影响力、国家动员能力、经济循环体系、舆论引导效率、甚至针对景府一个下人,或中霄城所有普通百姓进行意识形态置入的全方位打击。 所提到的新政,更是一记当头棒喝,历史的车轮都搬出来滚滚向前了,君识“齑粉”否,敢挡在历史车轮前面的人,一般都是死无葬身之地,死后还要被唾骂的对象。彖国的新政,是资源和利益以人民为中心的政策,是人民当主人的政策。从该新政的开始,彖国人口的增加,与列国人口的减少,形成鲜明的对比。不是彖国的百姓能生,而是天下的百姓都不傻,他们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也能够分辨忽悠的政体,与实干的政体,然后自己用脚做出的选择。 当政当不好,把政绩吹得再好听,又有什么意义。反之,一个欣欣向荣的国家,其背后的实力,绝不仅仅体现在百姓吃饱了没,更体现在人民觉悟的层次上,通过上下一心的坚决,克服困难,冲破历史的桎梏,从而达到新的文明高度。 叶晨将劝降两惠道出,加上解释和说明,又一个时辰眨眼即过。本来叶晨还有所保留,被景冲拿虞卿兰的悲惨经历一激,本来打算循序渐进好言相劝什么的,被叶晨统统抛开。 景冲已经没有多少发问的意愿,但许多事,叶晨却一定要说出来。 第211章 心狠手辣 叶晨心中饱含着愤怒,正如方才景冲让自己置身地狱一样,叶晨打算亲口向景冲描述,简国在各方向较量的战场上,如何一路在彖国的算计中越陷越深,直至完全失败的过程。叶晨稍稍振作精神,平静的展开报复。 “之前把南线的事说了一半,剩下一半我也说了吧。”叶晨说得和气,对方却没有拒绝的权利,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拒绝的意思。叶晨道:“永安,就是姚将军的顶点,再往前走,就只有下坡路了。设下计谋干掉冉国的,是简国,欲将冉国从历史中抹除的,是简国。国恨家仇放下不说,邓之曦有什么理由必须要投奔简国呢?”说到这里,叶晨凑近景冲,意味深长的嘱咐道:“阁老,站在人民一边的感觉,真的好极了,很可惜,你一直没有体会到。” 叶晨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景冲已然知晓,姚绝深入彖国,一计骄兵,二计倒戈,虽然攻克重镇永安,士气正旺,却架不住三计围魏救赵,中霄告急,还有一个更糟糕的情况就是,姚绝虽然一路凯歌频传,却始终没能重创彖国的部队,每每蓄力重拳出击,总是打到棉花堆一样。南线的一切,皆在彖国计算之中。姚绝的作战选择,无非进、退、守,三策。本来随便选哪个选项,姚绝都占据绝绝对的主动,可谓游刃有余。但是中霄的突然陷落,情势已完全逆转。 中霄的陷落,代表简国指挥中枢的崩溃,代表不再有持续的粮草供给,没有军械和战马的补充,更不会有援军,姚绝人马虽众,却像一个被遗弃在时间缝隙中的孤儿。 姚绝也是简国一代名将,虽然没能亲眼目睹后方发生的事件,但一定能从身后突然的寂静中,觉察到大祸临头的端倪。随着时间的推移,姚绝的决策难度会持续增加,决策的风险也会不停上升,直至突破临界。而对于彖国,却没多少压力,几乎只要静待简国大军崩溃即可。当然,简国大军崩溃之前,姚绝还有可能做出一些预料之中的军事行动,但那无疑只会加速崩溃的发生而已。 南线的处境不乐观,北线的情况,可以说是更加的糟糕。因为南北两线的战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他国太子突然发生的倒戈。北线的简国部队,除了要对付虞森淼,还有一个很大的变数,容国。胡砥所部突然对简国刀兵相向,让战场情况顿时变得极度混乱。在和未的主力绕后并对虞森淼发动奇袭之后,和未豁然发现,自己兜了一大个圈子。却绕到了虞森淼的正面,强行发动所谓的奇袭,已经没有意义,要不是及时察觉战场变数,果断进行撤退,损失会相当恐怖。在撤退途中,又遭到了敌人的埋伏,和未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埋伏自己的人,居然是容国兵马。更要命的是,几次攻杀之后,和未已然充分验证,并非敌友识别出错,人家容国的兵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和未惊怒之余,果断向西突围,一路又恶战数场,身后已不足百人。从绕后攻击虞森淼开始算起,全军血战一天一夜,剩下不多的几匹军马,腚上满是鞭子抽打的血痕,不堪乘骑。和未本欲以死殉国,偏偏胡砥亲至劝降,这降得还不是容国,竟然是彖国。俗话说得好,死也得死个明白,是以和未切齿而降,就想把事情来龙去脉弄个清楚,免得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联系一词,本就包含“彼此”相通之意。就在叶晨逼宫之时,中霄与和未的北线大军断了联系,算来已有数日,景冲当然能想到许多的可能性,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结果,更别提所谓的解决。彖国与简国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博弈中,就算景冲算到许多的细节,却怎么也想不通,这些一个个曾经的太子,不为了复国,也不为金银美女,都铁了心给穷酸的彖国卖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叶晨讲到虞喆之后,景冲已开始研墨。因为已无法改变这次简彖争霸的结果,所以,不如在还能体面收场的时候,体面的收场。 虞喆正在从南霄赶往中霄的路上。景冲要面对的事情太多,即便从春雨行动取得可观的胜利,居然也没发现,何云峰在南霄布下的局。南霄城属简国三都之一,在繁华的经济滋润下,已被何云峰麾下的黑白子,渗透得彻彻底底。别处不好说,发生在南霄的事情,黑白子的视线,比简国朝廷还清晰。将虞喆囚禁在南霄附近,本身就是巨大的错误。 “阁老可记得下马岭的彖国使团?” 景冲正不紧不慢的按要求抄写文告,被叶晨这么一提,于是反问道:“这么说,你杀了穆可为,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是啊,不然以阁老的精明,小叶继续在中霄飘荡几年,也休想跟着您老上朝议事。” 景冲啧啧称奇:“虞昊不得了,弃功臣,杀良臣,毁女儿名节,不顾儿子生死,把弄人心,这桩桩件件,老夫是望尘莫及,望尘莫及啊。” 景冲一边感叹,一边断断续续的写,又过了一会儿,看似随意地问道:“南霄东边那庄子里,你怎知道杀的不是彖国太子呢?” “当然是赌了一把,我觉得,无论对于哪个国家,活着的虞喆,比死掉的虞喆更有价值。” 景冲接道:“所以,无论安排多周密,你都会毫不犹豫的下死手,因为你知道,罩着头的那个,一定是假货。” 叶晨答:“阁老说得是。不过,就算阁老把真的阿喆不罩着头带出来,我一样得遵照阁老的指示,对其杀无赦。” 景冲智计卓群不假,能谋善断不假,却不可能万事算尽,更不可能算无遗策。简国需要叶晨这样的人才,但偏偏是叶晨这样的人才,不可能毫无顾忌的启用。所以在长期观察和多次试探后,景冲最终让叶晨手上,沾了许多彖国的血,也坐实了叶晨杀彖国太子的事实,虽然杀掉的是个假货,但普天之下器量再大的君王,也不会容得下哪个臣子行此大逆之事。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况人者,终免不了伤败毁摧,生老病死。景冲如是,虞昊如是,叶晨亦如是。 夜风习习,偶尔夹杂着从西厢飘来的残薪烟气。今夜的中霄城,已经很久没人听到打更的梆子,但是大家都知道,夜已经很深了。景冲缓缓将手中那支狼毫,往笔架放好。叶晨识相地凑过去,把景冲亲笔所写的摄政诏扫视了一遍,协助景冲将朝廷的大玺和景冲小印规规矩矩的落印。又将此物交与魏翔传看。魏翔也有些迫不及待,将诏中所书一字一句核对无误,飞身离开书房。 在景府东厢的一进院子里,数十个儒生已静候多时,他们要将景冲写的这份摄政诏,尽快誊抄完毕,然后由魏翔,安排人带着朝中的一些大人物,送往简国各地。之所以要朝中的大人物们亲往传诏,就是为了最大程度地证实诏书的真实性,而景冲亲写的原件,将放在万言斋威虎楼,供天下鉴。 魏翔逼景冲抄的那张白娟,上面所书内容,称为“和天下书”。前半部分的内容,主要是帮景冲表达些情怀,诸如倡导天下一家,希望列国摒弃成见,不分彼此,和而共生,还有最重要的人民万岁。后半部分的内容,则是以景冲的口吻,正式颁布了简国最高权力机构的最新行政命令,接着又从季国、甄国、冉国百姓的角度,陈述了彖国人民生活情况的积极转变,并对彖国社会现实的幸福成果表示高度的向往和认可。 景冲当然可以不配合,但结果也是完全可以预期的,不但景府这百十口人,整个中霄的大小官员,还有简国千千万万的百姓,要遭多少劫难,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是无法估量的。不得不承认,彖国在和平演变这档子事儿上,完全应定义为“相当专业”。只有像景冲一样,被放到历史路口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身后滚滚洪流澎湃的巨力。万幸的是,在叶晨的不懈的努力和诚挚的引导下,景冲做出了不得已,却十分正确的选择。 有叶晨参加的演出,戏份通常都很足。这次和平演变大戏中,景冲尚且十分配合地热烈表演起来,简国的王公显贵们若不识时务,那就是典型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叶晨的阶段性任务,算是圆满完成。诸事已毕,便唤来好酒好菜,与景冲互诉平生。如今两人没有了立场限制,不管谈论阳谋巧计、还是政见人心,彼此均是性情中人,酒不过三巡,便有饮谈甚欢之象。 景冲根本没料到,自己本将圆满的人生,会出现这样离奇的转折。景氏在简国,本已大权尽握,只需自己百年之后,演一出赵氏无才的戏码,次子景义,便可名正言顺荣登大宝。偏偏是万事俱备之后,来了个峰回路转,回首前尘往事,莫不是渺渺云烟,触之即散,不触,亦散。 对于景冲的野心,就算景冲不说,明眼人都能看出个七八分。窃国的名声当然不好,所以,要做窃国的事,就总要遮遮掩掩,弯弯绕绕,免不了处心积虑,神疲思焦。景冲若不是图谋窃国分了心,彖国就很难从一个严防死守的简国,讨到什么便宜。 景冲败了,这一次败得一塌糊涂。两年多来,叶晨对简国的渗透和拉拢诸事,一个闭口不谈,一个坚决不问。直到魏翔重新出现在景冲的书房,叶晨知道,大事已定。 景府的酒,历来都是上品,叶晨飘飘然,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叶晨投靠景冲的那个冬天,叶晨被扔到景府院子的池塘里,这是叶晨放在心里很久很久的问题。“阁老悉心栽培,小叶万分感激,可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诚然,景冲对叶晨爱惜和关照,远胜景冲身边的所有人,仅仅用“爱惜人才”的解释,并不能说明问题。 叶晨有此一问,因为自从投奔简国,景冲对叶晨试探,就未曾停止过。这或许是景冲要对叶晨委以重任的正常表现,但景冲醉中所言,却出人意料。 都说悲喜易醉,书案两头的人,恰是如此。一人忍辱负重,历经磨难,苦尽甘来;一人大梦成空,洞破生平,返璞归真。 景冲也已喝得老眼昏花,胡须打结,随口反问了一句:“老夫,老夫给你铺好了路,你自己不走,却来问我?” 第212章 歧路亡羊 两人推杯换盏,一个年轻洒脱,气势无双,但凡来酒不拒;一个老迈执着,洞破沉浮,唯恐千杯不醉。 叶晨和景冲两人,醉中又喝了许久,该说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好在都醉得不轻,至少这俩醉人之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叶晨隐忍数年,时时提心吊胆,苦尽甘来算是拨云见日;景冲经营半生,刻刻算计机谋,鸿图壮志终是梦幻云烟。反倒是魏翔持重,一夜非但滴酒未沾,服侍好这二人的酒肉之外,城中大小事,城外大小情,尽在掌握之中。 次日午后,叶晨还未睡足,便被叫醒,只觉头痛欲裂,昨夜与纵情豪饮甚爽,酒醒之后只觉漫漫无边的失落,一时懊恼不已。 叶晨的懊恼,不是醉酒事件本身,也不是昨夜喝醉引发了什么不良后果。主要还是因为,昨夜把盏间,景冲很细致的回答了叶晨那个“为什么是我”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叶晨在心里揣测过无数遍,但还是想从景冲的口中,亲耳听到,为什景冲会对自己青眼有加。简国和彖国可不一样,叶晨有才不假,但简国绝没有缺人才缺到少了个叶晨,这个国家就不太行的地步,即便分解到用兵或者改革的方向,叶晨对于简国来说,也同样是有你锦上添花,没你亦无伤大雅的存在。 叶晨有此一问,也情有可原。自从投奔简国以来,叶晨始终在“即将被重用”和“继续边缘化”的细线两端来回游走。不是叶晨不上进,只因景冲手段精巧,叶晨纵然有心,却始终未能突破景冲的掌控和拿捏。当然,叶晨也是游戏于别人之股掌间做戏的高手,打入别国去做内鬼这种事,过于急切,很容易就会适得其反。一旦失败,势必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叶晨伪装得太久,也压抑得太久。于是,就在昨晚,不再需要伪装和自我压抑的第一时间,向景冲提出了这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在经历了很多一如预期,又颇有些意外的事情之后,叶晨偶尔也会抬头望天,向深邃的苍穹,提出同样的问题。苍穹或许回答了叶晨,但叶晨却听不见,也听不明白。 还是这个问题,叶晨也问过虞昊。虞昊的回答很中肯,也很务实,却过于缺乏叶晨期望的内容。 这次与以往不同,景冲十分认真地回答了叶晨的这一提问,并为叶晨认真地解释了“六六歌”。可惜,叶晨喝断片了,啥也想不起来,只能根据魏翔的描述,适当还原了昨夜喝酒后的场景。如今大事已定,有的是时间向景冲讨教,今日计划要往玥璇楼与龙鳞议事。叶晨定了定神,便一股脑翻身下床盥洗方毕,只听得院外哭声悲恸。冲出院子一看,景府乱麻麻一团,一个个哭天抢地,当先被院门口侍卫拦着的一人,正是景府排行第三子,景兴。 景兴双眼红肿,见叶晨来到,奔到叶晨这里跪下就拜:“家父方卒,不及备丧,便急于相告,拜请将军不怪,但求将军通融,府中置办后事,景府上下感恩戴德,必为将军效犬马之劳。”景兴一边哭泣,一边诉说,叶晨闻言,如五雷轰顶。昨夜与景冲把酒言欢之境,尤在眼前,怎料一觉醒来,人就去了。 人死为大,景兴也已有些年纪,一把鼻子一把眼泪,胡须上都沾挂着好几缕液态的悲痛,连胸前都湿了一片,见者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叶晨夺下了中霄,城中戒严,各处城门也闭了,府中吃喝还可以坚持几天,这丧葬之物却所缺甚多,故而向叶晨求情。叶晨当即给了令牌,景兴谢过,命管家尽快采办,又拽着叶晨到了中堂。只见景冲遗容素静,面似含笑,算是走得自在。 叶晨此时酒醒,也不由的落泪,只得好生安抚几句,心中实在有些内疚。叶晨不单是内疚景冲的生死,而是昨夜逼着景仁和景义,往简国各处传“和天下书”去了。 景兴虽得了令牌,依旧围绕在叶晨之侧哭泣,哭得叶晨多少有些心慌慌。又哭得不多时,叶晨已明其事,偌大的景府,些许吊唁之物,只要肯找,并计划用度,是不会缺什么的。景兴死缠烂打,无非想让叶晨批准,把离开中霄还不算远景的仁、景义叫回来。但传书事关重大,莫说拖延十天半月,就是多拖一日,也是一日的风险,简国要是打仗打成了一锅粥,自己当卧底还有个卵用,彖国付出的许多代价和牺牲,便没了意义。 叶晨干脆把心一横,说道:“两位家兄外出公干,皆我之罪,但传书事大,不可因私而废公,天下百姓迟早会明白,景府大悲之时,亦执顾于民生大义,也算是对阁老的一点告慰。若是这样依旧不能让三公子平息心中愤懑,三公子可每日取我血肉,祭与阁老灵前,算是小叶聊表歉疚。”言罢,将随身携带的匕首取与景兴,命人取碗盘,接着褪下半边衣袍,示意景兴动手。 祭拜的诚意,叶晨还是有的,但今非昔比,血肉的取与,并不解决问题,而是制造问题。景兴恨不得一头撞死,哭得撕心裂肺之余,竟晕厥过去。 “丧尽礼,祭尽诚。”此乃《弟子规》里的词句,其道理之浅显,普天之下,三岁小儿亦晓。景冲去得突然,确实让叶晨很为难。若将景仁景义半路召回,传书之事便废。若不将二人召回,景府这丧礼,真可谓“不礼、不诚”。想景冲一世英名,最后这点事儿,却难免被天下人对以讪笑。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叶晨按礼祭拜一番,往玥璇楼同龙鳞议事。 这次彖国和简国暗中上演的争霸大戏,彖国能得以全胜,龙鳞麾下的整个龙氏,暗中的大力支持,是少不了的。龙氏对简国经济的影响,无非“循环”二字。做为商人,龙氏并不生产商品,只要让商品流通起来,就是对经济最大的贡献。 龙氏之所以能成为天龙陆首屈一指的巨商,乃是眼界格局使然。只要合法的买卖,龙氏的基本都涉及,同时,就算不合法的买卖,只要龙氏想做,也一样能呼风唤雨、全身而退,不显山露水,总能雁过拔毛。 在叶晨的认知当中,交易就是货币和商品发生的价值交换,也是社会活动的正当方式。这一概念与龙氏一直奉行的商道有着高度的契合。相比之下,列国的朝堂就不是这么认为的,总有些不太懂经济的人,要在“交易”或者“经营”的行为中,捆绑些稀里糊涂的东西。对于资本,进行监督和制约,是必须的。但很遗憾的是,朝堂上那些不太懂经济的人,因为不够专业,总是会将“资本”和“经济”进行错误的关联和标记,结果资本每每遭到唾骂,最后挨刀的,却总是经济。 龙氏则不同,因为对自身位置和属性的清晰认知,龙氏是那个最想向天下人澄清“资本”和“经济”,这两项定义的人。但是,做为特定时代的商人,想要突破所有阶层的封锁,那将是一场永无休止的博弈。 其实,只要能顺顺当当做生意,背着些骂名,也是可以接受的。更糟糕的是,龙氏将交易发展成贸易的时候,那些老古板又会跳出来冠以“祸国殃民”或者“居心叵测”的头衔。龙氏的经营只有在他们的认知范围之内,才属于商人的本分。否则的话,就是狗改不掉吃屎的奸商本性,就是失德于天下。在大多数斯文的眼里,“商”就是“奸商”,谁见过“善商”、“德商”?就算有,也只是向天下人做做样子,属于办事需求而已。 畸形的价值观,便造就了畸形的价值环境。龙氏表面风光无限,实际的运营处处受制,还有数不清的“孝敬”。风调雨顺的时候,大家都过得去,但逢灾荒或战乱,除了龙氏自己以外,简国朝堂之上,谁会在乎龙氏“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困局。 简国朝堂上的景冲,不属于不懂经济的“迂腐流”,也不属于歧视商业的“古板流”,但也仅此而已。景冲的不打压,甚至只是少打压,便成了上天给予龙氏的恩赐。这一切本也无可厚非,直到彖国鼓励商业的新政出现,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改进和推动,列国的大小商人们感动得一塌糊涂之余,龙氏偏偏又搭上了叶晨这样的“思想进步人士”,于是,龙氏与彖国的丝滑,就再也没人能够阻止了。 如果龙氏与简国朝廷,属于同床异梦的孽缘,那么,龙氏与彖国朝廷,就是两情相悦的一拍即合。放眼列国,彖国几乎是龙氏的必选。加上这次千里夺城反客为主,龙氏几乎无条件的支持着彖国,冒着失败即抄家灭门的风险,燃情执着上演“死了都要爱”。所以,在这中霄城中,叶晨此时最应拜访的对象,当然非龙氏莫属。 对彖国崛起大业的支持,除了中霄龙氏,当然还有北霄天齐。 景冲与詹天齐,一直是列国眼中最理想的文武搭档,所谓“将相和,平天下。”若此二人的配合实至名归,即便龙氏有心相助彖国,又怎敢毫无顾忌。 普天之下,能算计景冲和詹天齐的人,要么还没生出来,要么,已经做古。在何云峰看来,景冲的众多标签之中,赫然有一个“外宽内忌”。这个标签,实际上是何云峰强加于景冲的。任何一位觉得自己器量很大的人,如果遇到真心想要丈量你器量的人,“外宽内忌”的标签,基本都是适用的。 有的人,可以视钱财如粪土;有的人,可以淡泊明志;还有的人,可以在前面的基础上,再做到任劳任怨,鞠躬尽瘁。 除非达到所谓的超凡入圣之境,否则的话,但凡是人,便有不能触碰的红线为“忌”。景冲的红线,就是膝下的四子,尤其是景义。对于简国的内部问题,何云峰不但看得通透,更做到了完美利用。无论景冲的四个儿子,还是詹家的两位公子,都与赵氏的继承人一样,有过光华寺修行的经历。而在简国统治集团内部,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国家的继承者,必须在成人之前,在光华寺进行过修行。“成人”之前,这一点很重要,血脉是用来奠定统治基础的,这才是帝王之术高明的地方。反之,像叶晨这样,成人之后被责令到光华寺反省或思过的人,则是以极为特殊的形式,向整个朝廷发出特别的通告,“此人的前途基本完了,走得太近,小心被殃及池鱼”。要不是景冲始终对叶晨青眼有加,叶晨在简国的仕途,早就可以追悼了。 简国问题的爆发,并没有叶晨多少事,是本来就存在的内部矛盾,被进行了刻意但有效的引导、积聚。完成了前面这些环节,同时也因为缺乏疏导和消化,爆发就仅仅是一个时间问题了。何云峰的高明就在于,被布局的人,会在合适的时候意识到自己被布局了,而大部分警惕,也会因为何云峰突然的死,而放松警惕。然而,放松警惕这一行为,恰恰是布局中最精巧的那个环节,也是布局得以实现的核心要素。即使是景冲这样的老玩家,也没能逃过这个连环局。 简国另一个方向的主要矛盾,原本是简国崛起的主要动力,那就是文官集团和武将集团的通力合作。但是,从某个时间点开始,一切突然发生了变化。 詹于合的死,是詹天齐人生经历的最大悲剧,也是简国悲剧中,具有代表性的一个事件。简国文官集团和武将集团,从此彻底撕裂。至此,詹天齐对简国的期望,被敲得粉碎。 两年前的初春,也是春雨行动的关键时间点。詹天齐为了配合景冲行动,从北霄抽调了大量精锐,到南方围剿离生门与何云峰。抽调精锐的同时,加上情报保密需要,詹天齐刻意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以至北霄遭到离国攻击时,没有有效的指挥和充足的作战力量保证。 按理说,北霄的陷落,也就是天龙计划进程中的一步,并不应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但事件中偏偏出了问题,导致詹于合殒命。沙场之上,将帅战死本也是情理中事,但若有心之人,将此事放到简国君位空缺的大背景下,事情总是很难简单下去。再往后,天齐兵桟那位一生跟随詹家,忍辱不死的老卒,以及丢失东平关后,朝廷对待詹平章的严酷,将詹天齐对国家的忠诚,再一次敲得粉碎。糟糕的是,这一次除了诞生更多的粉碎,还诞生了一个新的存在——憎恨。 各色事件看似无甚关联,但凡一经点拨,像詹天齐这样文武双全的人,又如何会找不到那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景冲变了,他要做《三国》里的司马家。就算景冲能够顶住诱惑,他的子孙,他的幕僚,他身后的庞大利益共同体,会允许他对赵氏从一而终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任凭简国朝堂上的官员们衣冠楚楚,满口仁义道德,那里,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江湖罢了。 简国的内部矛盾,与季国的樊霍之争,有着高度的相似,也注定了,这两个不同的国家,最终将走向相同的结局。 第213章 如日方升 这一日,是叶晨拿下中霄城之后,平稳驻扎的第三天。以中霄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派出的斥候,返回后的汇报内容显示,中霄城附近方圆百里,没有发现非彖国武装力量,连百人左右的小股力量都没有。中霄附近的大小镇甸和村落,也没有发生什么恶性暴力事件和冲突。 中霄附近的各色大小情报网,几乎从来没有这么繁忙过。所有的迹象表明,中霄是安全的,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发生叶晨预期之外的事件。 又过了三日,叶晨等来了第一支彖国的增援,由虞喆带队的一千人马。虞喆整个人都晒得黑了,精瘦了一些,一改原来风流倜傥的穿着风格。 两人见面,也没有叶晨想象中那般热切和熟络,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君臣之礼,和象征性的寒暄。叶晨并不知道,在虞喆被扣为人质的那段时间里,虞喆经历了些什么。叶晨很想问,又觉得唤醒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太过残忍。 送达“和天下书”的过程虽然顺利,毕竟还只是开了个头,要将彖国和简国融为一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彖廷的当务之急,是消弭战争带来的影响,尽快将国家恢复到非战时状态,保证正产。到现在为止,曾经的简国,这片辽阔广大的疆土,近期都没有发生过战争。而彖国的疆土,则完全不同,南北两线都是战火纷飞,并发生了激烈的、你来我往的死斗。 如果说,国土之上的战场,是国家的伤痕,但战场之外呢?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地区失去的劳动力,以及后面必然引发的一连串社会问题,都会成为国家看不见,也挥之不去的剧痛。虞昊清醒地知道,战争对国家和百姓的危害,并不仅仅局限于进行战争的那段时间,征战停止之后,才是真正的难题。这也正是吞并简国的整个过程中,虞昊极力避免彖国一切军事消耗的根本原因。现在的彖国,已不是几十年前可以想象或者比较的,但虞昊依然十分努力地,去避免国家不需要发生的一切消耗。 相比之下,叶晨就轻松得多。当前的任务,一方面对上,增进原来简国各色势力关系,另一方面对下,是传播新政的种子。说直白一些的话,那就是画饼,稳定人心,然后带领大家做饼。叶晨与血腥资本的有着天然的不同,他真心想把画中的饼做出来,越大越好。并且,在做饼之前,就想尽办法弄来些小小的饼,算是先给大家一点“底气”,也丰富着大家对“饼”的认知和感受。 没有阶级的社会,那已不是社会,是天国。 花九畹和许多原来的简国大臣们不一样,他完全有更多的选择,以及不做选择的权利。俗话说得好,“生意不成人情在。”江湖上“三花”的名号,抛开花九畹不说,花老爷子,那可是一世救人,厚德载物的存在,仅此一点,不论彖国还是叶晨,都不会有半点为难花家的念头。花福林则获得了万言斋为数不多的“阁老”身份,不需要什么实权,带好头,搞研发治病救人,彖国朝廷不但鼓励搞研发,也十分注重研发人员的培养,包括花嵘月。彖国很好的继承了万言斋,甚至继承得有些难能可贵,条件允许的话,万言斋的作用一定会被发扬光大,造福苍生更多的苍生。 花九畹在江湖飘零半生,对于“家”,有着更复杂的情感,和更深的执念。所以,他将虞喆的邀请应承下来,充当这次北行护卫的首席剑客,表现出花家对新政权满满善意的同时,也慎重观察着彖国的首脑们,看看这些家伙的行为,和嘴上说的,到底一样不一样。除了护卫彖国太子的安全,在面对詹天齐的时候,还能充当一名不用开口的说客,也有相当独到的价值。 彖国对简国的和平演变,现在还不能用“取得胜利”来形容,但整体情况乐观。用叶晨的话来说,那就是“趋势稳定,进展有序。” 列国的躁动当然免不了,却不一定能改变什么。 容国主动签定了城下之盟,胡砥大军在距离庆都三百里时偃旗息鼓,凯旋班师,将容国约三分之一的国土,划入彖国版图之中。容国国土最盛之时,便在从现在的地图边界线,向东两千里,直到曾经甄国的国都绥同,向南则有千余里,直至简国北霄。原先庆都至白鹿这近千里地,因为大多不适宜耕种,都不入朝廷的眼,现如今,这片地方成了容国显示存在感的主要区域。 连年的战争失利,对容国的财政造成了几乎毁灭性的打击。财政的崩溃,也是人民生后的崩溃,未来几年间,容国无法果腹难民,将疯狂流向周边列国,就算过着最劣等公民的日子,也比饿死了强。 容国在等,等着离国招呼,离国一招呼,就可以对彖国群起而攻之。如果有必要,容国现在想把白鹿城送给恒国,那样的话,彖国将与天龙陆所有国家相邻,一旦再次交战,那就是四打一的局面,只有这样的局面,容国才有机会从中捞到好处。 然而此时的离国,则采用了一个十分安静的策略,不管外面动静搞得多大,离国都没有任何反应,对自称简国的人没有反应,对彖国也没有,对容国也一样。当然,没有反应,是做给别人看的,真正的反应,从来也没停过,比如联络原来简国的官员,煽动地方情绪,借机囤积居奇等等,至于联合作战,现在表现出任何意图,都是不明智的。 除了容国、离国和暂时没搭上边儿的恒国,还有冉国的残存力量,汪一坤。在冉国太子向彖国请降之后,他毅然决然地,拉起了冉国不灭的大旗,心里却想得比任何一个国家都多。汪一坤所部的作战力量,不超过十万人,盘踞在天龙陆西南一角,占有约两郡之地,可谓活得巧妙。算起来两郡之县,不过二十,偏偏养了十万兵马。攻之,代价大而利益小;不攻,其地养耗不足,必出而掠,就成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一阵比较下来,龟缩在西南一隅的汪大人,不称王霸,不与邻交,反而在这片混沌中,活得最自在,只是苦了那一隅的百姓,本就朝不保夕,现在更是雪上加霜。比起彖国的百姓,还有正逐步将户籍编入彖国的百姓,那片不足二十个县的百姓,其苦不甚言表。 中霄一地,现在的最高地方长官是虞喆,叶晨属于二号人物。虞喆亲往北霄,可见詹天齐在整个事件中的重要程度。 叶晨位高权重,却不得闲。几乎每天都有来自彖国各地的官员,找叶晨报到,这些人在中霄短暂停留后,便会前往地方,他们不干涉原属地的地方官员,只做协助和引导工作,为新政的推行打基础,并评估当地的官员。评估的内容,对于评估人,和评估的对象来说,都是件新鲜又有意思的事情。除了官员的细致的基本情况和执政表现,还包括一些带有悖论性质的条目。叶晨不擅长搞什么大数据,天龙陆也不具备这个条件,但趁变局之东风,对简国原来的吏制和官场进行清理和洗牌,是必须做、而且一定要认真做的功课。 中霄的情况越来越稳定,各地的情况却问题频出。 有一个县的县令,称自己是天王降世,将大部分百姓培养成虔诚的信徒,一不造反,二不劳动,叶晨只得派几个能文能武之人前往戳穿。戳穿倒是简单,恢复当地治安和生产才是老大麻烦的事。 另一个地方的县官,被当地衙门班头杀了,斩首示众,然后暴力聚集了全县大多数公人起兵,表示坚决要替天行道,维护终极的正义。叶晨本来打算派人持虎符,到就近郡县调兵,一想问题太多,干脆从中霄发了支千人的轻骑奔赴。 又有一地,城将指责朝廷断了粮饷,然后直接哗变,声称要推翻彖国,尊护那城中的赵氏后人登位,以顺天意。这个要是派兵的话,反而很麻烦,叶晨派了弟子规的人,打算擒贼擒王来个斩首行动,然后威慑一下不明真相的群众,大家就散了,回去该干嘛干嘛。等摇人的时候却发现,中霄虽有整整两营弟子规的弟兄,在中霄且身上差事较少的,连十人都凑不齐。只得心生一计,不就是斩首嘛,干脆雇离生门去办这事,只要结果实现,也不失为好办法。雇离生门去斩首,然后弟子规去威慑。 又一日,魏翔事毕前来回报,叶晨终于有空去回想起景冲临去那晚,为自己讲解六六歌的事。这回,魏翔不说完的话,哪儿也去不了,恐怕连跑厕所和睡觉,叶晨都在旁边用眼神将其围绕。没办法,叶晨都快成神经病了,忙得眼眶都是黑的,再不来点精神安慰调剂调剂,就立马原地分裂,分裂后还会爆炸。 第214章 六六大阵 叶晨的要求并不复杂,魏翔却不太想提起此事。魏翔委婉的拒绝了叶晨几次,发现完全没有用,叶晨对于那晚景冲说的话,有着志在必得的执着。本来这事也非如何急迫,偏偏景冲说过之后,第二天人就去了,加上叶晨当晚醉到断篇。那么,魏翔听到的话,就成了逆时空情景再现。对于叶晨来说,就像给一只饿了两天的猫,同时发放鲜煮小石头鱼、烤鸭、还有爆炒猪肝。 虽然魏翔也很忙,然叶晨之急切,闻着莫不能逆。于是,魏翔细致、清晰、完整地,将那晚在景冲书房中,两人喝醉后的所问所言,向叶晨全部交待。叶晨听完之后,毫无意外的疯了,甚至要放弃自己今晚可用于睡觉的两个时辰,去为景冲守灵。 此时未过七七,景冲的棺椁已下葬有些时日,考虑到景仁和景义公干未归,故而除了棺椁下葬之外,府中灵堂一如当日,全府上下也依旧继续披麻戴孝。 当夜,叶晨在景冲灵堂独坐,不时烧点麦秆,不时烧点纸钱,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对着景冲牌位发问。魏翔在庭院边上看见,只是摇头,要是那晚自己不在景冲的书房,或者也参与到两人的豪饮当中去,今日就省去好多麻烦了。 那晚景冲对所说,魏翔在一旁静听,也觉所言有理。六六歌的六句词中,景冲数出一大串人,上至简国的短命国君,下到景冲身边被安排的奸细,当然还包括了简国的能臣猛将,以及叶晨的名字。 歌谣中有叶晨的名字,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地方,最糟糕的是,歌谣里面的人已经挂了一些,而挂掉的,都是非正常死亡,至于叶晨,已经是歌中某一类属性暗示中,最后的活口。 叶晨不怕死,但是,更不可能喜欢去死。当年鬼悟明把六六歌说给叶晨听的时候,可没现在这般诡异。 叶晨给景冲烧着祭奠之物,一边期望能有所悟,一边反复的念叨着六六歌: 十月九九得一,重临双弓半丝。 世有离奇含充,木山金鬼缺二。 日晶太阴绝人,辰巳未未真龙。 魏翔对叶晨描述的内容,几乎完美再现了那晚景冲的所说。六句歌词中,每句各有一人之名,这六人景冲知道,叶晨应该也知道,从一句至六句应有六人,除了第三句未解,剩下的五人分别是花九畹、一双、无缺、姚绝、和未。景冲鬼悟明有过些交情,所以也知道一双和无缺这两个年轻道人,至于这两个家伙对未来走向的影响及其方式,凡人再聪明,又如何能够参悟。 这五人还算不上关键人物,因为景冲发现,关键人物的名字,在歌词中是以另一种形式组合出现的。前两句起头两字,乃是“十重”,此为死鬼赵扩在光华寺修行所得法名。中间两句开头,虽颠倒了顺序,但“世木”之说,怎会与沐世脱得了干系。五行中金木的关系,乃是金克木,但金生水,水生木。所以景冲将三四两句倒过来看,第四句开头是水和木,为“沐”,第三句一个“世”,已经赤裸裸的放在那里,自然就是另一个被寄予厚望,却又未善终之人,沐世。 歌词解到此处,叶晨颇有些魂在飞、魄在散的无奈,因为,把最后两句的开头合起来,就是一个“晨”字。从白天到现在,叶晨几乎把所有认识的人,名字都翻来覆去找了几遍,除自己之外,没有人适合“日”字加“辰”字的组合,一个都没有。 叶晨差不多要脱口呼出“牙埋汰”的感叹词,却发觉自己无力。根据魏翔转述景冲的描述,景冲除了从中找到许多人的名字之外,在几年前,景冲又有了突破,在最后三句的结尾,景冲发现了“天龙”二字。而在机缘巧合之下,景冲发现,六句歌词每句结尾的字,是一个列国都想解开的谜。景冲也不确定自己推敲的正确性,但如果把六句歌词每句的结尾,写成四个字,不管有多少种解法,其中的一种,那便是“一统天龙”。 在景冲的构想中,赵扩几乎已经是那个即将完成“一统天龙”大业的男人。至于沐世和叶晨,一定是辅佐圣主的文武英才。就在叶晨看来,景冲这么推敲也是合理的,因为沐世的确得到了景冲不遗余力的培养,不但武功出众,凡有大小议事,沐世都能全程参与。换句话说,只要沐世不是个智障,景冲已经是用简国最顶流的资源和实战,在培养一个足以辅佐明君的下一代良臣,加之沐世武功出群,必然是世上不可多得的文武俊杰。至于叶晨,就算景冲不去刻意培养,同样已成为了列国趋之若鹜的治国安邦之才。年轻有为的君王,加上能单挑又能开团的卧龙凤雏,还不够臭屁,还不能横扫天龙陆吗? 歌词中另外的六人,要么是连接因果的关键角色,要么是贯穿事件独特之选。总之,景冲想把这些人聚起来,聚到简国来,一定是最顺应天数,也最接近正确答案的上上之选。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各色事件的发生,赵扩死了,沐世死了,就剩下叶晨,身份还是个彖国的驸马。皇位上,景冲每日跪拜的那个孩子,对残酷的大争之世一无所知,也不知从哪里学了些幼稚谋划和草头王术,便敢于对景冲打击清算。景冲相信了一生的东西,突然成了空无一物,景冲动摇了,也不再执着于什么天意、或者什么六六歌。要知道,如果不是六六歌的影响,景冲早早便自行布局的话,简国就不会遭受那么多无谓的损失,简国本来完全可以从容的改革和发育。那样的话,待景冲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之后,也可以放心地将这个国家交给下一代,然后,由他们去结束这片大陆长期的战乱。 但是很遗憾,历史没有假设,景冲也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彖国,才是现在最有机会终结这场数百年纷争的国家。所谓的六六歌,也可能正是上天故意给那些自命不凡之人编织的,一个残酷的玩笑罢了。 景冲死了,就算不经历最后的闹剧,他也活不了多久,因为他已经老了。那么,虞昊呢?同样是老家伙,会不会在彖国最关键的时刻,突然掉链子。这并非叶晨杞人忧天,因为就算叶崇这样的武功卓绝之人,最近也不时会身体有恙。那么,何况是年纪大出去许多,勤勉操劳的虞昊呢。 等待虞昊死掉,或许是列国维系政权的最后希望。就在列国苦苦煎熬的过程中,虞昊又做出了一个惊人但并不意外的重大决定----迁都中霄。 天龙历898年中秋的前三天,虞昊那嶙峋佝偻的身姿,站立在中霄皇城大殿外的高台上。十年前的彖国,是名副其实的人穷志短,喻以苟延残喘也毫无不妥。十年后的今天,彖国几乎已囊括大陆上一半的土地。 迁都的决定,没有半点仓促和草率,反而是经过多方考量并结合实际情况的最优操作。从霞城迁往中霄,也就意味着,中霄的治安标准已经很高,人心稳定。这也间接反映,曾经的简国力量,并没有对新的统治集团产生明显排斥。除此之外,迁都也是彖国表现自信、实力、决心的高光时刻。 要知道,在中霄指挥向西面的作战,与在霞城指挥相同的作战,效率的提升可不是一星半点。也就是说,彖国的国策战略,已经从原来的偏安一隅,进化为雄据天下。更令人振奋的是,这个统治集团敢于向所有人昭示:“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从古到今,敢于自我否定的,除了佛法,便只有眼前这个政权,这也是叶晨对其惊叹、和忠诚的原因。或许很久以后,这个政权会忘了最初时立下的誓言,到那个时候,另一个肯种善因的政权,又将重新取代腐朽。 迁都庆贺的祭礼,没有任何国家的使节前来祝贺,这不单是彖国行事低调,也是彖国行事效率的体现。行事效率高的国家,或许能够在中秋前几日得知这一消息,却肯定来不及派什么使节,更别提使节能不能用翅膀飞到中霄的问题了。行事效率低的国家,则中秋过后也未必能听到些什么,比如龟缩在西南方向的冉国残部汪一坤。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孟子的这两句教诲,放在彖国身上,再贴切不过了。彖国穷的时候,被打得一脸老血,只能自己擦拭,纵然狼狈些,却真正履行着独善其身的信念。如今彖国富强了,天下的百姓,应与彖国一起过上好日子,其他的堂口,迟早会完全失去存在的必要。 战争已经不可避免,甚至不用去猜测,数年之内,必有血战。为了重新统一天龙陆,虞昊和他的列祖列宗,经历了许多代人的奋斗,若得功成,必是黄天不负,亦乃苍生有幸。 国都新迁,诸事繁杂,叶晨并非不识大体之人。如今国事稍定,叶晨对虞卿兰和虞婷的思念也愈发强烈,因为魏翔和王伟那边什么都问不出来,应该是确实不清楚详细情况。今日虞昊稍有闲暇,乘禀事之机,叶晨终于见缝插针,开口相问。 虞昊闻言,看着叶晨,愣了一愣。不知是觉得叶晨过于拘谨;还是责怪叶晨,对彖国的公主太过薄情。 虞昊这一愣,叶晨也愣了。虞昊可以愣,因为年事已高,表现得老态龙钟也情有可原。叶晨就愣得很尴尬,总不能推说自己得了中年痴呆症吧。此时便只剩那句话:不管场面多尴尬,只要自己不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两人愣了一会儿,虞昊露出一丝笑意,语重心长地道:“两个孩子都好,在山水阁,有月华陪着呢。” 叶晨心中大石落下,岳父大人既然都这么说,那就真的没什么问题。噩梦都过去了,白头偕老什么的,对于叶晨来说,并没多大难度。叶晨一口气还没舒完,虞昊却问到:“你和花家女娃的亲事,是不是该想想了。” 叶晨点点头,又摇摇头,心里没个所以然。 想,是人之常情,因彼此皆非草木;不想,乃是忠于夫妻之义,有始有终,方能善始善终。叶晨并不贪心,与贺亦君同甘共苦之时,是叶晨情感的黄金时代,乐而无忧。直至变故突起,叶晨的情感也经历了生死磨砺,之后,在近阳与虞卿兰立下相携此生之誓,叶晨已无他求,彖国又硬生生将虞婷塞进叶晨的生活。幸得三人不争不戾,通过不断的努力,这一夫二妻关系平稳融洽之际,叶崇又为叶晨带来赵怡的烦恼。任你蹉跎纠结,一不留神,花嵘月又闯了进来。观者只见叶晨艳福不浅,姻缘广茂,却不知缘生缘灭之苦,非艳福或姻缘能解之厄,徒增烦恼,更使为业,非福德也。 虞昊突然这么一说,叶晨反而有些为难起来,我到底要向哪个方向想呢?您老也不给点暗示,再说了,天下竟然还有催着自家女婿娶别人家姑娘的丈人? 叶晨沉默,虞昊当然发现了眼前的僵局。“寡人知道你想念她们了,接人的文书已在去霞城的路上,相信很快她们就会启程。” “谢陛下挂怀,叶晨不甚感激!”叶晨赶紧谢恩,果然自己还是太沉不住气。 到简国潜伏的这两年时光,经历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反而有些患得患失。叶晨不贪心,也没欲望去占有太多,但认定是自己东西的话,也绝对不会大方。比如虞昊将景府一分为二,划给叶晨一半这事,就被叶晨拒绝了,此为无欲占有之相。叶晨坚持住在景府对街送的那套小宅院,花九畹几次看叶晨不爽,要叫回替叶晨管家钏氏夫妇,叶晨死活不肯,一副就算翻脸也不行的样子,此为绝不大方的我执之相。 做为和平演变简国政权的头号功臣,叶晨拒绝了大多数封赏,包括景府一半的宅院,和中霄东边约三百里,一片不止万户的封地,那片封地的中心,还有一座不小的城池。叶晨的拒绝,不仅仅是得失方面的考虑,更是害怕牵连他人。 叶晨投奔简国的时候,为了能骗过景冲,虞昊给叶晨所定的罪名,是谋反。并且亲自下旨将铭庆殿被抄了个底朝天。那些对国家有用的工匠还好些,查无疑罪者发配往各郡,还能得个工部的差使活下去,府中的亲信和佣人,就远没那么幸运。叶府上下,男丁都成了罪囚苦力之身,女性基本都进了官妓营或发配苦恶之地为婢,自杀和惨死的不计其数。就连和叶府关系亲近一些的人,如上门送柴送菜的农民,卖布卖炭的商人,都下大狱审讯洗礼了个遍,几乎无人幸免。试想,虞卿兰和虞婷都没能自保,何况别人。 所以,在接受封赏的问题上,叶晨这次保持了绝对的克制。能推的推掉,推不了的,就捐给万言斋,自己只留下为数不多的金银,以备用度。见叶晨坚决,虞昊也并不勉强,又将叶崇封了个“武成侯”,加爵而无禄,才算未被拒绝。 纵然经历了风风雨雨,一小家子人总算要团聚了,叶晨心中跳动着说不出的喜悦。 第215章 君圣臣贤 天越来越凉,不过看样子,今年的第一场雪短时还不会来到。 虞喆带着好消息回到了中霄,一同前来的,还有詹天齐。詹天齐对彖国的归附,让简国本来还有些想法的人,彻底放弃了手中的想法,也为彖国这片新的疆域,埋下了安定和平的种子。北霄势力对彖国的归附,本就没什么悬念,否则的话,虞昊怎会那么轻易将国都迁往中霄。 北霄势力与彖国的关系的突破,还真少不了叶晨的功劳。天龙计划中,离国攻占东平关引诱冉国北进合击中霄,詹平章丢失东平关乃是计策推进的一部分,景冲却突然失心疯似的,冠以丢失重镇之罪,且以雷霆手段要夺其性命。叶晨属于旁观者清,从那个时间点开始,景冲对简国态度的转变,已经完全不做保留的暴露出来。从原来的维系壮大国家,转向了拥有和完全控制。 如果有资格的继承者很多,而且大家都各有所长,景冲当然有必要为自己的派系清理下竞争者。至于更早的时候,詹于合在丢失北霄事件中丢了性命,是不是真与景冲有关的疑问,叶晨也没法弄清楚,除非景冲没死。 总之,北霄一地,现在成了彖国对外的屏障。叶晨想起北霄军府中的十六个大字,不由得哑然失笑。 “列国不战,百姓乐业,天下息争,永不篡立。” 詹天齐这水平,老板和搭档换了一茬又一茬,人家还能做到“从未违背初衷”,真神人也。 詹天齐来中霄觐见,实乃国之幸事,但在叶晨心中,还有一事未得其解,蒲沣。 据景冲所言,蒲沣一直在北霄,因为这么重要的人,只有交给詹天齐,景冲才放心。之所以重要,当然是蒲沣原来的身份。不论季国那片广大的土地插上谁家的旗号,想让那片土地改换门庭的话,蒲沣是捷径,高效,且不可替代。 蒲沣是一个人,一个有德行的人,叶晨一不小心,把蒲沣变成了工具。叶晨虽然愧疚,但自信能照看好这个变成了工具的人。事实证明,叶晨过于天真了。 叶晨的良知,让其迫切地想解决这个由自己的错误,而引发的问题。叶晨一直运气不错,今日中霄皇城之内,同德堂落成,虞昊主持了群臣祭祷,仪式完结之后,特意留下了叶晨。像三年前一样,君臣二人联袂而入。也正是三年前,在霞城的同德堂中,虞昊和叶晨商定了和平演变简国之大计。 方才群臣祭祷,那可都是在门外的空场上,莫说进门,离门近些的几个,也都是彖国劳苦功高的老臣。 君臣进入同德堂中,此情此景,叶晨但有所求,虞昊又如何会不允? 除了虞昊和叶晨,做为彖国首席龙尉的丁业,也寸步不离的跟虞昊进了同德堂。做为鬼悟明的关门弟子,丁业的为人和武功,得到彖廷的肯定,当然比叶晨更。 正前方是一张供桌方正华丽,上面点了香烛,烟火无声。左右两边都有架子。左边供奉牌位的架子上,已摆上了许多牌位。叶晨注意到,最上一层赫然有穆可为的牌位,除了顶头放着的四个牌位盖着黑布,架子上还有几个牌位,一样用黑布盖着。翁婿眼神一碰,叶晨恭敬上前,揭开一块黑布。 牌位上的名字是“李永孝”。叶晨眼眶一湿,便跪了下去。自白鹿结义一场,李永孝兄弟四人,又与叶晨结拜,几人亲如手足,相待似一母同胞。只叹天命难违,缘法辗转。叶晨于近阳立足之后,便于近阳西面,建修缘寺供奉,以寄哀思。 叶晨断然不会认错,眼前李永孝的牌位上,这几个文字乃是自己亲手所刻。如今出现在这里,定是虞昊或者虞喆体恤臣下,特意命人从修缘寺取来的牌位。叶晨忍辱负重近三载,这样的奖励,才是真正的天恩浩荡。 见叶晨跪下不起,丁业替叶晨揭去另外三块牌位上的黑布。虞昊则轻声念了念牌位上的英雄之名:“陈思悌,冯忠,孔信。”虞昊赞许着:“好,孝悌忠信!” 叶晨还没开口,虞昊又说道:“办事的人也算机灵,据说修缘寺中还有一个牌位,因为不适合放在此处,东西已交给卿兰保管着,你不必担心什么。算算日子,大概还有三五天,她们也该到了。” 叶晨感激之余,起身对虞昊重新拜下:“谢陛下隆恩!” 此时,叶晨近三年所有付出,似乎都是那么的值得。如果说叶晨历尽艰辛为国家成就了旷世奇功,那么虞昊现在为叶晨所做的种种,除了算作补偿,也可以视为丰厚的赏赐。无论世人将其理解为对赘婿的关爱,还是对臣下的体恤,这都是有意义的事情。 叶晨虽有面圣不跪之权,但对于虞昊细致的关怀,从心里表示感激。叶晨对虞昊,抛开君臣不谈,对方可是虞婷的爹,也就是自己的爹。平时翁婿虽互有算计,是真的对事不对人。叶晨五体投地拜谢圣恩,真诚恭敬,不知是否平日不跪的缘故,叶晨觉得今日却跪得有些久了。出于对礼节的尊重,在虞昊开口让叶晨起身之前,叶晨还真的没资格自己去决定什么。 虞昊说道:“你在彖国的时候,为国家建立了弟子规这个组织,为国家屡立奇功,就连这次你从柏江奔袭中霄,弟子规也功不可没,寡人甚慰。” 叶晨依旧伏跪于地,这段话听得齐齐整整,虞昊所言确为实际情况,这同德堂中,除了李永孝四人的牌位,其他的牌位的一部分,就是历次任务中牺牲的弟子规队员,还有一部分,则是山水阁向整个天龙陆各色势力展开的潜入行动,包括在行动过程中暴露或者潜入过程中失去联络,后核实牺牲的人员。甚至还有几个牌位没有刻上名字,那是因为时至今日,这几人已经牺牲的人,对于被潜入的势力来说,对方依然不知道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潜入计划的对象很广泛,有针对列国的,也有针对离生门的,甚至连锦浩宫或者鹰眼派这些大小不一的江湖门派,也曾被列为行动的对象。这些潜入计划中的人员,在虞涛引发山水阁之乱的时候,大多数出事了,他们的牌位就在此处。虞涛被就地正法之后,弟子规也参与过潜入计划,不知虞昊为何提起此事。 叶晨直起身,抱拳禀奏道:“国家知道他们有功,并让后人瞻仰,便是为他们证道。” 虞昊点点头,接着说道:“听说你在简国又组建了‘墨竹’,其精锐程度甚至超过弟子规。” 叶晨似乎听出点虞昊的意思。“回陛下,确有此事,景冲精明多疑,臣在这方面的表现,如果不能胜过在彖国的表现,臣的潜入计划一定会被识破,就算侥幸能瞒得住景冲一时,又如何瞒得了整个简国朝堂。” 虞昊缓缓背过身,又问道:“四年前,你救下了蒲君,为我国彻底解决了季国之患,海慧大师的牌位就在那边。”虞昊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稍远处的架子。虞昊所指之处,丁业便将黑布揭下,虞昊则继续问:“这位海慧大师,与西来寺可有关联?” 叶晨此时脑中一片茫然,回答道:“据臣所知,海慧大师应该未见过明增大师,但同属释道一脉,臣实不知,承心寺其与西来寺是否有关联。”叶晨答得理直气壮,刚才跪下谢恩是真,现在除了理直的气壮,还有一分不悦的气壮。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算有失,也不至于用上了演变简国这一贪天之功,来将功折罪都抵不过吧。 不知刚才的回答虞昊是否满意,但提问似乎并没有结束。虞昊又问:“离国有一位左相,他死得轰烈,孤也为他立了牌位,你可知缘由?” 叶晨心头一震,此时说的当然是何云峰,至于缘由,自然不是一情一事所致。但又一定与春雨行动或者天龙计划有关。此事颓长复杂,说得多错得多,干脆不言,听君上指教就是,大不了,再责罚一二又能如何。 虞昊并没让叶晨等太久,看出叶晨无意作答,便道:“他死的时候,给了你两颗棋子,也一并把他身后暗处的组织,托付给你。对了,叫什么来着?” 叶晨心中好笑,虞昊似今日这般阴阳怪气,还是头一回遇到,看来只能尽心奉陪一下。令人不爽的是,刚才意气用事,给这老儿跪了,又不能翻脸,现在身高矮了半截,关系矮了半截,应对方面更是毫无准备,看来今日,少不了被好岳父拿捏敲打一番了。 “叫黑白子。”叶晨毫不掩饰的表现自己的不悦,什么尊称敬语,全都免了。 ‘你没遮没拦的对一个有功之臣进行怀疑和问询,本功臣便给你安心,让你如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仇寇,只要你不仁,我便能不义,是孔夫子还是孟夫子说的来着。’ 虞昊没有继续追问黑白子的问题,也没对叶晨的小脾气有什么反应,还是接着问到:“合萨有一个招揽天下人才的组织,你到简国以后,我把铭庆殿拆了,仁泽汇没有受到任何打击,原封不动的放到了山水阁,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他们给国家招揽的人才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失水准。” 叶晨完全不知,要如何才能通过自己的回答,来解答自己三年没参加管理的一个挖人组织,挖不到人的问题。再说了,这三年间,彖国刻意对外展示的,是虞昊的昏昧,和整个彖国的混乱、衰落。天下的有识有志之士都不傻,谁会主动往屎坑里跳呢? 叶晨沉默,虞昊接着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包括商队的获利和资金积累储备形式;叶晨和龙氏的关系深度;因为叶晨命令黑白子救下了詹平章,叶晨与北霄的关系也是十分敏感的;再之后,就是叶晨与简国陈旧派系的关系,这个问题最复杂的地方,是既包含花嵘月的情况,又不包含花嵘月的情况;最后,还有叶晨与简国民生主义派系的内容,因为叶晨将彖国粮食增产的方式,向束青山分享过,这是绝对敏感的国家战略问题。 到了后来,叶晨的双腿跪得只剩下痛感,几乎完全没有了痛感以外的一切知觉。在这同德堂中,叶晨咬紧牙关,苟到了最后,没有所谓的翻脸,因为翻脸就是死,死无葬身之地,还会连累身边许多许多的人。 苟住看似没得选,其实也是最高明的策略。虞昊肯问,便是对叶晨最大的爱护。否则的话,经历潜入计划之后的叶晨,身份之复杂,关系网隐秘、涉及广、深度几不可测。不论是为了国家现在的稳定安全,还是崛起的长远考量,杀掉叶晨,都是最有效的上善手段,没有之一。 大致问过,虞昊带着丁业离开此地。并没有下令让叶晨在此跪省,但叶晨在同德堂中,足足跪了一天一夜,思绪万千,但身体上,却一直静静的。叶晨愤怒、失望、不安、感激、还有释然。 第216章 偿报之日 面对同德堂中供奉的百十个牌位,叶晨感激老天爷让自己活着,也感谢这些真正的忠义之士的付出。空着的架子显得落寞,而放了牌位的架子则是孤寂。虞昊的敲打,时机很恰当,叶晨自己也承认,屡建功勋不假,但屡建功勋便飘飘然,也不假。 叶晨的功绩,对于彖国来说,确为不世之功。而功高盖主则不受臣或君控制的,而是一个客观环境形成后,必然发生的事件。事件一旦发生,无论君臣,就一定有人会因此而受伤,甚至丧命。所以虞昊的敲打,也包含着善意和无奈。以往涉及机密的谈话,是不会有不参与谈话的第三人出现的。这次不同,丁业始终在场,却没有参与虞昊和叶晨的任何谈话。叶晨注意到,丁业的左手,始终压在腰间兵刃上,为的是第一时间能够利刃出鞘。于此大内禁地,难道还能突然杀出几个刺客不成。所以,丁业防范的对象,除了叶晨,便再无他人。 无尽的沉思,比起刚到简国开展潜伏工作的时候,更加复杂的状况。前者,要是失败了,或许还逃一逃。而现在,叶晨觉得,要是一不小心触及红线,甚至来不及发现什么危险,就会被干掉。 叶晨想到了死亡。闯荡这么些年,有许多次,叶晨曾直面死亡,但从未像现在思考得这么认真。叶晨也一度儿戏般宽慰自己,假设着死了之后,或许可以回到中土,假设着眼前的世界,是佛经中描绘的梦幻泡影而已。 跪坐在堂中思考一天一夜之后,叶晨离开同德堂。尽管已经在堂外坐了个把时辰,恢复了步行的能力,膝盖还是无比僵硬的感觉,且伴随着无法忽略的痛。比疼痛更糟糕的,是迷惘。 在朝廷每日忙得不可开交的情况下,叶晨仍旧向朝廷报送了告假三日的文书。理由很直白:“臣放荡粗疏,愚鲁轻狂,既食君禄,愧不能为陛下多多分忧,实属没脸没皮,特此请罪,往光华寺忏罪三日,誓要洗心革面,不负陛下同德之信,罪臣叶拜启。” 奉上了忏罪书,也不待批复,叶晨一头扎进光华寺,在大雄宝殿一侧的角落盘膝坐下,宁息静念。结束潜入计划的叶晨,本欲邀请各路友人比剑斗酒,纵情于就算不喜欢也必须安排上的舞乐,不料迁都后,诸事缠身更胜往昔,又遭虞昊无情敲打,叶晨确实需要停下来,静一静。心中斗争来去,总是理性占据了上风。 世上不会有绝对的自由,也不会有绝对的快乐,做为众生,大家有权对人性所欲进行追求,但若不能出世,终会困在世中,更无法避过烟消云散的铁律。 道理叶晨都懂,就是心存侥幸,此乃世人通病。叶晨这个年纪,于“空有”便有所悟,可算福缘非浅。偏偏是这非浅的福缘,与虞昊的敲打,如出一辙。若不能驾驭禀性,福缘也会成为祸事。 三日间,叶晨困了就去僧房蹭塌小酣,饿了就狂扫素食,虽起起落落没个定数,却未有懈怠之相。至第三日,叶晨引内息加速周天循进,每一道经脉都许久未曾享受这般酣畅的澎湃。正恣意间,身后有人传话,说第三遍时,身后的人推了叶晨两下。直至此时,叶晨才发现身后一脸关切的钏叔。遂合意归元,一问方知,已至酉时,宅中有归人。叶晨入寺前交待过自己的去处,没想到还真被钏叔找到了。所谓的归人,当然是虞卿兰和虞婷,到中霄了。 叶晨原地弹起老高,落地险些摔跌,握着钏叔的双手,喜形于色得有些不知所云,也不等钏叔,头也不回地便往家奔去。有女主人的家,才是像样的家。叶晨早知道虞卿兰和虞婷要来,却没准备什么礼物,属于典型的直男,直归直,这份率真也算世间可贵之物。于是沿途有没相干的胡乱买了些东西。一路上放眼街市,人人浓眉大眼,世界如此美妙。 飞奔回到宅中,钏婶已在准备晚饭,厨房炊烟滚滚,切菜剁肉之声传来,宅中有些日子没这么热闹喜庆了。 叶晨冲到楼上,向光亮处一望,两位佳人于轩窗前,一站一坐。站着的背影窈窕,玉手芊芊,正在给另一人梳头,坐着的长发及腰,端庄婀娜。两人衣饰朴素,不用穿金戴银,亦无需华服锦玉,自带青莲之妖娆,本有天仙之神韵。 叶晨舍不得打破眼前美景,轻轻放下手中礼物,蹑手蹑脚的贴上去。虞婷安静地坐着,虞卿兰站在虞婷身后,为虞婷梳理着已经十分顺滑的青丝。叶晨对准虞卿兰一个熊抱,只觉虞卿兰身子一震,对方不言不语,羞得低垂螓首,这老夫老妻的,居然依旧可以羞得像刚认识的情侣。叶晨用鼻子挑开虞卿兰后颈的秀发,将面庞深深地埋了进去,长长吸了口气,仿佛享受着这世上无可比拟的美好,这是叶晨化成灰都认得的气味。将近三年,终于团聚了。 叶晨将眼光顺着虞卿兰的手向前推移,着落在虞婷的秀发上。这个名字,叶晨在梦里呼唤过,独自清醒时也呼唤过:“婷儿。” 虞婷没有回应,或许正专注于即将与叶晨见面的喜悦中愣愣出神,抑或许,是叶晨生怕惊扰了相思中的佳人,呼唤的声音太小。叶晨一手依旧抱着虞卿兰,腾出另一只手,落在虞婷香肩之上,这次,还特意大声了一点:“婷儿。” 虞婷显然已回过神来,抬起柔弱的拳头,对着窗户说道:“叶晨不怕坏人,叶晨打坏人。” 叶晨似乎发现了什么,但直觉告诉自己,不要去确认! 虞卿兰和虞婷,就像僵在原地一样,同时,又把僵硬传给了叶晨,三人就这么静静地。叶晨感觉到虞卿兰身体不时的颤抖,却没发现自己抱着虞卿兰的那只手,被滴落的液体浸湿了。液体是滚烫的,里面却包裹了无尽的冰冷。 叶晨此时才发现,虞卿兰和虞婷身上的衣服,是那么的破旧,虞卿兰头上,除了木制的发钗,别无饰物,就连脂粉的香味,都淡得难以觉察。 叶晨放在虞婷肩上的那只手,缓缓的动了起来,给虞婷拿捏了几下,这是夫妻之间多年恩爱的默契之一。以往叶晨无数次从虞婷的身后和她打招呼,就是这样的不紧不慢的揉一揉,然后在肩胛的几处穴道拿捏几下,虞婷简短的享受一小段时光,便会欢喜地招呼归来的夫君,给叶晨卸甲更衣、沏茶倒水,然后再为叶晨的肩背,以大致相同的手法,拿捏伺候一番。 虞婷再次开口,这次语气温柔了许多,说的也缓慢些:“叶晨,不怕坏人,叶晨打,坏人。” 无论叶晨多么不愿向上天妥协,此时也只能面对残酷的事实,虞婷的精神已经崩溃,支撑她以行尸状态一直活到今天的动力,是那个不怕坏人,还能打坏人的叶晨。叶晨就是她割舍一切之后,唯一不肯放下的东西。执着,是苦。 叶晨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在快速的充血,红得吓人。 站着的虞卿兰,纵然在抽泣,却显得格外坚强,到现在为止,她终于可以靠到叶晨的怀里。叶晨的手,将虞卿兰抱得更紧,脸庞也紧紧地贴到虞卿兰耳后,稳稳地问道:“兰儿,你没事,对吧。”叶晨意识到自己对两位妻子的亏欠,这是近乎恳求的语气。多一分亏欠,便是多一份对良心的凌虐,叶晨不怕什么生死,但对眼前的生不如死,无比恐惧。 虞卿兰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不等她回答,叶晨赶紧安慰了几句。“没事了,兰儿没事了,有我在,你们再也不会有事了。”叶晨不仅是在安慰,更像在发毒誓。 “我没事。”虞卿兰哽咽的哭泣声中,叶晨清楚的听到了期盼的答案,就像听到了上天的救赎。叶晨想狠狠地亲一亲虞卿兰的脸,希望这微不足道的方式,可以表达哪怕一点点的歉意。 叶晨收回了放在虞婷肩上的手,将虞卿兰转了过来。像当年近阳小院中,两人私会时那样,伸手将佳人的俏面抬起,然后重重的,向额头吻去。 叶晨眼中不断的有东西流出,叶晨恨不得,那不是眼泪,是血与火。叶晨的嘴唇不敢有丝毫的动弹,因为嘴唇的下方,是一指来宽的伤疤。这样的伤疤,在虞卿兰的脸上,一共有三条,每一条,几乎都贯穿整个脸庞。 曾经倾国倾城的面庞,沉鱼落雁的容颜,统统成为了恐怖与狰狞。 虞卿兰摆脱了额头上的亲吻,反手也将叶晨抱的紧紧。在叶晨怀中哭喊着解释:“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短短七八个字,虞卿兰反复哽咽着,好几次才说完,等到说完的时候,叶晨的当胸的衣襟,已经由外到内,湿透了大片。 “都是我的错。”叶晨知道自责无用,但还是不断的自责。叶晨还知道,要是从来没有向兰儿提起过贺亦君的事,她就不会用这么笨拙、惨烈的方式,来保护虚无的名节。要知道,虞卿兰所保护的,同样是那一份对叶晨的执着。虞卿兰的想法很纯粹,就算自己粉身碎骨,也要全力维护心中那个英雄的赫赫之名。那个英雄,就是叶晨,虞卿兰早已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尽数交付,一如当年卯阳初见之言,绝无违背。 《心经》云:“色即是空”。佛不诳语故,亦可视作天堂即是地狱,无二无别。叶晨明白,自己从来没有坠入地狱,只是自己太过幸运,便导致了一份天真,进而让自己误会了这个世界。世界,或许不是地狱;世界,绝非天堂。 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金刚经》 第217章 秘密武器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中霄的风雨,也只差一点,就几乎能摧毁叶晨的小宅。在叶晨和虞卿兰相互安慰勉励的作用下,叶晨和他的小宅,似乎挺住了。 叶晨没有傻到去向虞昊质问什么,因为无论从皇室的记录还是面相上判断,虞婷都是虞昊的亲生女儿,也是名正言顺的公主。虞卿兰和虞婷在霞城受到非人的侮辱,是潜入计划中绕不开的关键环节,这是景冲检验叶晨忠诚于简国的有效手段,也是方法。为了能骗过简国,叶晨身边的一切都有可能被打击,与叶晨越是亲近的单元,遭到打击的概率越接近“必然”。遭受打击时也必须真实、全方位、甚至是以摧毁为目的的打击。是否能承受得住打击,则完全不在彖国的考虑范围。 在日复一日的凌虐之下,虞婷没有挺住。如果不是与叶晨有一个“为了我,活下去”的约定,虞婷应该不会疯掉,而是在疯掉之前便已自我了断。为了约定,虞婷坚持、忍受,为了叶晨,活着。 虞卿兰似乎更坚强,她并没有特地和叶晨约定什么,彼此的心里却有一份超越任何约定的默契。虞卿兰知道,如果继续经历惨无人道的凌辱,无论精神或是肉体的崩溃,也只是时间问题。于是,在形势可控的情况下,通过自己的努力,主动改变了事件的发展轨迹。虞卿兰很清楚世上的男人喜欢什么,以及不喜欢什么。在亲手毁掉自己的容颜之后,虞卿兰发现,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虽然自己的面目看起来恶心、可怕,甚至是可憎。 虽然心中的不安无数次袭来,虞卿兰始终用自己的顽强将其击退。这样的面目,叶晨也一定很嫌弃,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可以默默离开,包括默默的死去。毕竟曾经的叶晨,兑现了让彖国强大的承诺,而自己与叶晨初见时的承诺,也理所应当的去兑现。 庆幸的是,叶晨的良心,和原来一样。他不会嫌弃容颜尽毁的兰儿,更不会冷落失了心智的婷儿。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苦日子已经过去了。”叶晨缓缓亲吻着虞卿兰额头上可怖的伤疤,温柔且反反复复擦去虞卿兰脸上的泪水。“婷儿也一定会好起来的,走,咱们吃饭,吃完咱们赏月。” 次日,叶晨像以往一样参加朝会,参拜君上。然后处理各项政务,安排并解决问题。一定要说有什么变化或者不同,那就是,叶晨主动开口说话的情况少了。 叶晨的脑海中,不时会回荡起景冲那段话:“是上天......的惩罚,是姓虞的一家子自作自受。”也回荡着当时景冲嗔恨且意味深长的眼神。 老头儿倒好,一顿好酒痛饮之后,撒手人寰。留下简国的烂摊子,叶晨还得屁颠屁颠的收拾。自从莲台山遇到叶崇之后,叶晨以不同的身份,目睹了这个时代太多的悲哀,也包括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乱世,必须终结。 又过几日,虞喆回到中霄,詹天齐也来了,简国北霄势力的归附,是一个标志性事件。这个事件说明,彖国对简国的和平演变,已经可以进入收尾阶段,持续推进意识形态同化,顺便再打击下那些仍旧有想法的人,简国便会彻底成为史书中的一段文字。 为了避嫌,叶晨甚至没有出席虞昊为詹天齐准备的“同德宴”。叶晨只想把时间,用来陪陪自己的女人。陪伴,如果能安抚这两个可怜女人的灵魂,那么,叶晨的灵魂也会得到安抚。 虞喆看着自己的妹妹,年纪轻轻就成了废人,也承受着不亚于叶晨的悲痛。都说物以类聚,虞喆与叶晨有着几乎相同的感性神经。在虞昊和叶晨不知情的情况下,虞喆命人编写了“铭庆德赋”。这是一篇记录虞婷生平为彖国做出贡献和牺牲的诗文,诗文中自然也免不了“风雨侯”或者“某叶”的内容。最夸张的是,虞喆亲手将此赋,挂在了万言斋中,就挂在“和天下书”旁边的位置。 朝廷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而叶晨,则吓了个半死。如果虞昊想找叶晨的麻烦,这篇“铭庆德赋”,叶晨只能大喊一声“百口莫辩”,然后自裁。 叶晨现在显得有些贪生怕死,因为事实证明,割舍容易,守护却很难。除了虞卿兰和虞婷,叶晨现在十分担心另一个人,蒲沣。 据叶晨所知,蒲沣现在仍在北霄,就像完全被人遗忘了一样。当然,虞昊是肯定不会遗忘了蒲沣的,除非蒲沣死了。没有人能保证,蒲沣不被下一个野心家利用。因为蒲沣,始终代表着季国那片疆域的政权合法性,而政权合法性,是统治得以延续的根本。远的不说,十年之内,蒲沣对曾经的季国那片疆域,依然有着独特的影响。 叶晨能做的不多,但叶晨希望,就算身在乱世,也不能让蒲沣这样有思想和觉悟的人,过得太差。从自身经历来说,虞婷也是有功于国家的,但凡有良知之人,也不会让其在官妓营中任由摧残,然后腐烂,死去。所以,叶晨希望能改变蒲沣被软禁于北霄的现实,回到中霄过上相对自由的生活,免得好人总被欺负。 经历诸多变故之后,虞喆对叶晨有所疏远,但性情使然,对于叶晨的所想所求,虞喆并没有拒绝。虞喆知道帝王之术的威力,也知道“仁”治的要义,但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 列国及各色势力,基于自身的情况,都有着各自的考量。离国看似毫无动静,其实是十分善于隐忍的对手。离国在等待时机,只要有合适的时机,随时准备对彖国发动致命一击。 盘踞于西南的汪一坤,采取了比较圆滑的策略。不得罪离国,也不得罪彖国,依靠“上积”、“当辉”、“泽州”三郡之地利,不时在朱雀郡西面搞搞破坏,占点便宜。朱雀郡东西横贯四百里,离国占了靠北的大半,却偏偏占领了朱雀之后,又退了出去。从这一点看,邢任是懂得割舍的,汪一坤也深谙进退之道。 彖国始终没有向朱雀逼近,主要是担心逼急了,离国和汪一坤抱团,没想到邢任和汪一坤更绝,分明是两只馋猫,硬是对朱雀的诱惑视而不见,集体选择欲擒故纵,足见此计之妙,人皆乐之。 相比之下,北方的容国就缺乏南边那些家伙的悠哉游哉之情。战场上连续数次惨重的失利,容国对生死存亡的恶寒,感受清晰且强烈。丛林法则的弱肉强食铁律,无论怎么定义,容国都是那块又弱又肥美的大肉。现在的容国,就算单挑曾经软弱的恒国,也会深感吃力,估计还没打,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所以,现在容国最弱,也最不安分,就像中土三国时代的蜀国对魏国,真不是诸葛好战,恰恰是因为,不战,则必亡。这与识不识时务,完全没有关系。 容国对彖国的策略,表面上议和不战,背地里,一直在怂恿离国,甚至挑拨离国与彖国关系。为了增加彖国的防御压力,更不惜主动向恒国割让白鹿及信固一线,离国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彖国的迅速壮大,已经完全打破天龙陆沿袭了百年的力量平衡。 然而,彖国所经历的痛苦,又如何是容国可以比拟的。除了同德堂中牌位上的那些名字,沙场之上那些无名无姓的将士,已经牺牲的,以及还没有牺牲的,一个农人,一个采矿者,甚至像虞卿兰和虞婷一样的人,都用自己的身躯和灵魂,分担着国家的痛苦。要想结束这份痛苦,就必须改变时代的状态,天龙陆的大一统。 和平演变简国之后,在南霄和北霄多地,都发生了大小不等的哗变,幸亏彖廷早有准备,没有发生严重失控的情况。列国没有可乘之机,不代表列国放弃了乘虚而入,这个世界,总有人在修修补补,也总有人在打洞钻孔。 列国一直死死盯着,彖国实力的突飞猛进,是因为新政的作用。但真正决定彖国成败的原因,是新政诸多条令中,占比毫不起眼的一项:公肥。 这一条令,隶属于新政的耕田令,在整个耕田令的篇幅中,“公肥”只是了寥寥数行文字。这一条令规定,所有由国家分配土地的耕种者,田亩所种植指定农作物的比例不得低于八成,并且,这些田亩,必须定期使用官府提供的肥料追肥。如果这些田亩的产量低于朝廷制定的标准,官员和种植者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对于瞒报或者谎报产量者,定欺君之罪,造成严重影响的,可灭族。同时,朝廷政策的一些好处,总会在国人不知不觉当中,向耕田令倾斜,甚至将地方衙门与农人和耕地进行了关联。 列国所有研究彖国新政的官员和学者,几乎都没有发现其中的奥妙。该条令表面上看,是一条关于田亩使用性质和使用比例的说明,其实,虞昊和叶晨,骗了所有的人。这一条令的核心,在于“必须定期使用官府提供的肥料追肥”。 国家提供肥料给农民,既能保证肥料质量,又能合理推动税收。列国是真没人能想到,彖国依靠这一秘密武器,解决了粮食产量的问题,进而解决了人口增长问题,又通过几乎全年龄段发生的人口增加,解决了彖国的经济问题,以及可以用经济解决的一切问题。 全年龄段的人口增加,确实发生在了彖国,这是天龙陆上的国家首次出现的奇观。因为大家都能吃饱,便有流民不断的涌入彖国,然后定居,开展生产,壮大这个值得信赖的“组织”,就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再也不用饿肚。 自从农民们开始使用这些肥料,田亩粮食的产量不断提升,有的地方甚至屡创新高。不仅如此,就连原来很多贫瘠的土地,也能耕种粮食,并获得不错的产量。 这些神奇的肥料,还有另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字:鸟粪。 许多年前,叶晨在近阳安了家,就一直想着发财致富,没想到,在南面开设盐田的时候,得到了几张近阳南面的海图。海图的话,也没什么紧要,可叶晨仔细探究后发现,许多离海岸不远的海岛,都是无人的荒岛。一开始,还想着开发这些地方以提升人口容量,结果发现岛上的条件恶劣,并不适合人类居住。经过实地考察,叶晨发现,这些荒岛几乎都被鸟类占领,且应该已占领了无数年月。在岛上跌一跤的话,就算跌在岩石上,也一定是满身的鸟粪。可以说,这些无人的荒岛,全部都被鸟粪一样的雨,洗礼和堆积了十分漫长的时间。 本来,这要是别人去探岛,探完也就完了。偏偏叶晨是来自中土的科学爱好者,叶晨知道磷肥和氮肥对于耕种的意义。于是,近阳除了大兴土木建设赌场和娱乐场所掩人耳目之外,几乎是日夜不停的秘密采集着这些荒岛上的宝藏,又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农民将这些良肥,撒到彖国的土地上。 之后,彖国在隐忍和低调中,完成了争霸天下所需要的粮食积累。而列国,在模仿和泥泞中,被甩得越来,越远。 这天下,大势已具其形。叶晨,则尽力陪伴家人,除了虞卿兰和虞婷,还有叶崇。彖国很快将在霸业的下一个路口,蓄势,然后突进,叶晨是彖国的福将,为了国家,必须时刻准备着。 第218章 叶木归土 冬日的雪,零零落落的飘洒在中霄城。叶晨的宅院迎来了一位稀客,花嵘月。 花嵘月这次前来,并不是谈婚论嫁的事,更不是犯什么花痴。花嵘月只是希望,将虞婷接到花府。一方面,就彖国疆域而言,花府也算是全国医疗水平最顶尖的地方;另一方面,以虞婷的状态,整日将其关在叶晨这个小宅院里,对病情并不会有什么好处。 叶晨想要拒绝,却找不出什么理由。为了能够妥善的照顾虞婷,虞卿兰也一起搬到花府的别院住下。叶晨表示感激,这样一来的话,就算朝堂有新的安排,也可以更加专注的投入。 花嵘月的这一举动,看似人之常情,其实是一段时间以来,对彖国在社会安定、民生保障等许多方面观察并认可的结果。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花福林,以及整个花家的认可。像统治集团变更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彖国将一切处理得井然有序,人民生活所受到的影响被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内,就连一度惶恐不安的士大夫阶层,只要是遵纪守法的,也没发生什么损失,更不用说盘剥和清算了。花福林没见过这样的统治集团,几乎所有人都没见过。远的不说,就与上一个政权相比,彖国的统治不但高效,且威德并重。彖国使简国新旧势力的更迭与融汇,精细地保持在某一平衡点,在无需动用严刑峻法和酷吏的情况下,持续消解着简国旧势力的能量。相对漫长的一段时间之内,甚至没有哪个阶层表现出一点点儿对彖国的质疑。 统治集团所谓的强大,无非对外坚决,对内调和阶层,化解矛盾,并竭力保证自身的良性运转。虞昊深谙此道,已是天下不争的事实,但列国却不会这么思考,本该发生的战争,靠忍让和妥协,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天龙历897年冬,彖整军五万南出,向西而进,清缴冉国残匪汪一坤。 骠骑将军叶晨,屡建功勋,望不负天恩,荡寇擒贼,归安乐与民,还天地与苍生。 叶晨持虎符,带副将五员,参军若干,以及偏将数十,另有弟子规山岳、水影两营四百精锐直奔丰宁郡,点兵两万,南下会合永安及近阳兵马三万,大军取道朱雀,誓要平定一方匪祸,为民澄清天下。 自冉国覆灭,朱雀一郡反复易主,不是争夺激烈,而是如敝履一般,被周边除彖国之外的各色势力轮番掠夺,朱雀城更是惨不忍睹,成为了难民流窜的场所,繁荣和文明,似乎只留下了破败的痕迹。 由于特殊的战略价值,彖国、离国、以及西面的汪一坤,都没有主动进驻朱雀城。原因很简单,谁占了此地,便会成为另外两家针对的对象。说白了,人人都不想做螳螂,而又个个都想当黄雀。 大的势力不来,小的势力来了又占不住,还打得头破血流大伤元气。好好一座巨城,终成为无主之地,一城凄凉破败,一城悲痛叹息。 叶晨奉命讨伐汪一坤,朱雀当为要冲。大军在朱雀驻扎已定,便安排往西送去战书,又遣使向北,与离国知会。离国的态度,当然不是一方文武可以决断,但叶晨就是要离国知道,彖国要往西打,朱雀是我进退及屯粮的要地,眼下两国和睦不易,大家看着办吧。 汪一坤自称冉国老臣,要光复冉国,中兴天下。其所占三郡,为“上积”、“当辉”、“泽州”,大小共二十三城,彖军由东向西攻击,乃是仰攻,不得地利。 虽是冬日作战,但地理在南,有雨不冻,天干不寒。彖军此时兵强马壮,补给充足,叶晨不焦不躁,稳扎稳打历时一月,已攻克“上积”郡,损失轻微,唯一的遗憾,是未能重创汪一坤。 继续向西前进,“当辉”一郡地势最为复杂,时有崇山峻岭与河川水流交错。其地之名,亦由千山万仞,共担日落之辉而来,足见此地险峻。若能攻克此地,“泽州”几乎无险可守,取之水到渠成。 而此时,叶晨虽有重兵利器,冉军不聚,散于四处破坏交通,日夜袭扰,战况一时胶着。若说第一月叶晨打得顺风顺水,那么今月就是裹足不前。 直到昨日山岳营来报,叶晨微微点头。今日又一骑自东而来,急报离国大军欲偷袭朱雀。此信乃是五日前发出,想必今日,离军已然展开攻击,若朱雀防守不利,则城池已失,此间大军与汪一坤胶着,进退皆是凶险。 叶晨迅速召来各部军议,正逐一安排之时,东面又一飞马来报。叶晨老远便见令卒头上系了素白布条,乘在马上,于风中飞舞,格外刺眼。帐中无论官职大小俱知,此为报丧之信,只是不知,噩耗何来。 叶晨心头一震,朱雀最为紧要,城中除了一万兵马,另有水影营驻扎,军械粮草充足,就算离军神勇,也不可能数日间便破城,况且,只收到一次禀报,离军准备攻击朱雀,连告急都没收到过,此报必不是朱雀战况。 思量间,令卒弃马已奔到帐前:“大将军亲启!” 望着令卒头上的白色布条,叶晨问道:“信从何来?” “禀大将军,从中霄来!”令卒禀完,便又把头低下。 叶晨此番西进,因志在必得,故沿途进军,一路设置了几处驿站,专为传信之便,虽也有几个地方车马难行,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信虽从中霄来,但此令卒,应来自新克的上积。 此信用的革袋,并非军情所用木匣。取出信来也是普通油纸封装,开口落了火漆。揣测间,叶晨已取出信件,此信确来自中霄,却是刑部所发。叶晨目之所及,阅读之迅速,看到一半,天旋地转,一声呼喝晕厥过去。从人赶紧扶住,王伟取信又看,一时泪如雨下。 刑部报丧的信件,不远万里从中霄派到了大陆西南面的最前线,就一定有派到此处的缘由。信件上提及两个人,皆是不详的讯息。第一,花九畹奉命刺杀容君“陈慎”,事未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已下落不明。 叶晨左右思量此信为何由刑部而发,花九畹受朝廷之用,封京畿龙尉统领。再者,下落不明的话,叶晨虽没有合花嵘月成亲,但对这位岳丈的武功和人品,是十分认可的。 如此说来,信中尚有第二。刑部叶崇武功卓绝,请缨同往,不幸中伏,虽力斩群贼,却身受重伤,归北霄不治身亡,享年五十一岁,朝廷痛惜,厚葬于北霄。 过得许久,叶晨醒转,赏了那吓得半死的令卒,又宁心静气,安排完各军部署,遣退左右,一人于帐中哭泣。想不到中霄一别,竟是永诀。莫说此时战事紧要,就算叶晨可以抽身而去,再跋涉两千多里,也不能令叶崇复活,独自黯然神伤。军中简陋,只得砌土为案遥遥祭奠。 朝廷特地将信送了过来,事情定然不假,只是如今天下形势向好,估计要不得几年,便能天下大同。且不说叶晨尽心奉养如何,当年叶崇肯为彖国朝廷效力,究其原因,便是为了能亲眼见证叶晨许诺的太平盛世。叶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叶崇陪自己走到了这一步,便是天命的大限。 叶晨悲痛之余,亦安排诸事不乱。次日于中军大帐,约见了一人,以彖君之名犒赏安抚一番,兵马依计行事。为了悼念叶崇,叶晨和王伟等人的头上,多了一条白布,出发前又于土案前祭拜,率军向北而去。 叶晨固然伤心,却不能因私废公。汪一坤于彖国,早已暗中获得封侯赐爵,叶晨今日的约见,则是汪一坤名正言顺成为彖国臣子的标志。天龙陆西南一隅,根本就没有什么冉国残部。叶晨之所以在此鏖战不息,便是要诱得离军南下,于动静劳逸中,彖军方有可乘之机。 这次彖国的阳谋,是魏翔所献,依旧沿袭了景冲的三路攻离之策。兵马分北、中、南三路,基于对进攻态势的反应,离国兵马也需要分为至少三路。因为纵深和要冲的地理格局使然,南线对于彖国来说,是压力最小的一路,也是离国兵马相对较少的一路。叶晨只要在南线造成轻敌冒进的假象,引的离军乘虚而动,则计已成。 彖国的三路兵马,尽无虚兵,只需一路于机变中得益,能重创离国主力,牵一发而动全身,则离国可破。 叶晨率领的南路兵马,人数虽不多,却是动静最大的一路。无论离国南军是否攻击朱雀,在整个南面尽为彖国势力之后,离国本来很轻松的防御态势会发生巨大反转,叶晨每向西推进百里,离国就面临防线增长的困局,若不能增兵以待,漫长的防线只需击溃一口,同样是倾覆之祸。反之,若离国南线得以增兵防御,非但驰援劳顿,也势必影响另外两路的防御强度,彖国自然有机可乘。 魏翔与景冲的想法,本就如出一辙。魏翔的想法行得通,是因为彖国实力比起曾经的简国,已不可同日而语。并且,魏翔的谋划另有一妙,彖国非但军力强于离国,在动员能力、行政效率、后勤基础、兵员素养等诸多方面,已完全优于离国。魏翔这一分,是诚心想把离国本就薄弱的其他环节,拉扯出更多问题,离国疲于应对已是必然,所谓的区别和变数,无非是压死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究竟是哪一根而已。 叶晨率军突然折返向北,是冲着离国兵马的后路而去。以朱雀的防御强度,离国南军这点实力,很难打得下来。因为一直在努力表演的,不仅仅只有叶晨,还有整个彖国。换句话说,离国南军夺取朱雀的行动,是在彖国诸多烟雾和假象的诱导下发生的,几乎属于按照彖国的设想在行动。 五日之后,叶晨率部到达指定地点,并对该处城池进行强攻。 “酉闩”这个名字,对于这座城池,是十分贴切的。做为离国的边防城池,酉时闭门,然后上闩,也很符合此地的人民生活习惯。 叶晨率领大军,猛打一天一夜,攻克酉闩,第一时间便进入了防御状态,意图牢牢控制住酉丙道。抓来俘虏一问,离国南军十万,向朱雀而去的,足足一半有余,其余的兵马,则分布在整片防线的各处。这位离国的郭金贵将军,真是与叶晨想到一块去了,难知如阴,动若雷霆。 叶晨与郭金贵都想着断了对方的后路,然后困死对方。但是,在预判相同的情况下,同样充满了胜负的变数。汪一坤驰援朱雀去了,他的部队,是这片狼烟之地的重要筹码。 第219章 望穿秋水 攻克酉闩城的第三天,王伟像前两日一样,四处抓舌头。叶晨和郭金贵一样,都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彼此都在疯狂打探对方的消息,也在尽力防止自己的消息被对方打探。双方互相博弈,一转眼,叶晨在此地已驻守将近五日。 从时间上算,叶晨到达酉闩的时间,和郭金贵兵临朱雀的时间差不多。汪一坤这老小子还算老实,每日都有从当辉方向送来的粮食,虽然不多,足见其归附彖国的态度。 据叶晨获得的情报,朱雀的战况并不正常,时而大张旗鼓攻城,时而拔营而走的样子,当然也有真实的后撤,但撤不得十几里,又重新驻扎,一副不像要攻城又不像要撤走的样子。离军的表现令人不解,郭金贵似乎并不太关心后路被抄的问题,更令人不解的是,对方好像根本没有粮草方面的担忧。因为这么些天过去了,郭金贵要是还不知道叶晨夺了酉闩,岂不是成了糊涂透顶的猪头将军。 叶晨攻占酉闩时,保密工作做得很仔细,按理说,前方大战,离国的物资应该源源不断的向前线输送,明明是一座有着咽喉要地性质的城池,偏偏平静得像一座被遗忘的边城。将近五日之间,虽然干掉了一支由北而来的运粮队伍,但规模并不大,所获物资不算少,粮食占比却不高。 夺城时府库内不多的粮草,加上可有可无的辎重部队,让叶晨警觉起来。第一,离国的郭将军肯定不是猪头将军。第二,对待汪一坤,或许并不应该像虞昊说的那样,“勿生猜忌,徒增是非。”每天送来百十石粮食,却不曾与离国厮杀。 想到此处,叶晨几乎可以断定,事情不妙,但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叶晨一时还不能参透。 叶晨立于城楼之上,遥望着南面平静的官道。凉风阵阵,头上的白色的孝带不时在眼前飘舞,当叶晨捉带于掌细细思量,顿觉恶寒侵袭,险些再次栽倒。事情若真如此,大军的处境可是谓不妙。 很快,叶晨的猜测就得到了验证。魏翔从朱雀发来的消息显示,汪一坤也在向郭金贵运送粮食。至此,叶晨不得不重新划分敌我,并计算战场实力的变化,然后制定新的策略。这些都不是最困难的,最困难的是,叶晨需要的策略,不能局限于战场的胜负。 当前局势迷离,叶晨十分珍惜能够获得的每一个信息。魏翔既然从朱雀发来这样的信息,叶晨自然会无条件的相信。只不过这种规模的信息,可以提供事件参考的依据,却不能完整描绘事件的全貌。汪一坤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还有郭金贵,他又打算怎么解决身后彖国这几万兵马呢? 正思量间,小校禀事,中霄来人报信,以及中霄来人报信。 第一个报信之人,乃是朝廷兵部信使,为叶晨带来朝廷对战况的关切和期望,顺便带走叶晨对当前战况评估与汇报。第二个报信之人,虽同样来自中霄,却是一身江湖行头。此人叶晨并不认识,但叶晨认识对方展示的一黑一白两枚棋子。 此信来自黑白子,看笔迹应该是金无海亲手写的,至于内容,就更加让叶晨有些琢磨不透了。金无海来信一共八字:“不可胜甲,不可战乙。”金无海安排人跑这么老远,肯定不是来关心叶晨是否吃得饱穿得暖,文中的内容太过隐晦,自然是为了安全,也恰恰是这个安全,让叶晨警觉起来。相比之下,信中“甲、乙”所指,反倒不太纠结了。 经过再三思虑,为了弄清楚这片战场上大家的想法,也顺便效仿效仿汪一坤和郭金贵的谜之操作,叶晨下令大军出城,在酉闩南面运动。而自己,则有必要借用一下汪一坤与郭金贵的暧昧,去验证心里的一个猜测。 于是,天龙陆上足以载入史册的神奇一幕又发生了。在酉闩、上积、当辉三郡地界内,聚集了三股来自不同方向的作战力量,他们时而进行战术运动,时而进行战术休整,但就是不动手。叶晨的理由很简单,分不清谁是甲、谁是乙,那么干脆不动手。为了能够不胜,叶晨同时也希望汪一坤和郭金贵不要向这边动手,免得自己一不小心获胜,反而坏了大事。闲暇之余,叶晨也试图揣测一下为什么不能胜甲,也不能战乙,但终是徒劳。 三路兵马就这么僵持着,彼此也都能看出其他两股势力下定决心要过苦日子的决心。渐渐地,汪一坤也不再给别人送粮草,叶晨则与郭金贵达成了某种默契。那就是,叶晨靠打劫离国的粮队为生,郭金贵则靠打劫彖国的粮队为生。这两家不但彼此打劫,还形成了不夺车马,不伤运粮人的高尚行为,粮队也照样送粮,就像叶晨要是某天打劫不到离国的粮队,那么离国的兵马就会挨饿似的。 来自中霄的作战督促越来越频繁,口气也越来越严厉,叶晨算是明白了,只要这些督促一直发生,那么自己就能一直安全。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898年的春季,叶晨也验证着自己先前的猜测。 汪一坤虽然接受了彖国的爵禄,但兵权在握,并未真正归服。彖廷模糊的态度和阴晴不定的诚意,让汪一坤觉得,无论自己坐拥两个还是三个郡,独霸一方肯定比俯首称臣更划算。因为,俯首称臣的最坏结果,与独霸一方的最坏结果是一致的,但两者的最好结果,却有巨大的差别,其中所谓的生死概率,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真正的有效概率。 经过反复渗透和查探,郭金贵又与汪一坤完全不同。离国下达的命令也十分有趣,居然是“相机行事”,基本可以理解为:国土防御是基本条件,更要结合实际情况,找机会去进攻,无论消灭敌人的主力也好,攻克敌人的城池也好,由前线主帅自行决定。不得不说,郭金贵也是相当有头脑的一位战略家,他算定了汪一坤,又算定了叶晨,然后自己向朱雀进攻,形成在外的孤军,既可以真正实现“将在外”的指挥自由,又可以在情况不利的时候,进行弃暗投明、甚至割据一方的疯狂操作。当然,郭金贵这么盘算,也是有其充分条件的。离国正面与彖国对抗的话,结果几乎没有什么悬念了,所有人都应该为自己打算一下,尤其是对“家族”和“所谓国家”有着充分认识的既得利益者们。 可以说,叶晨现在所处的这一片战场,三股势力中想法最简单的,除了自己,再无他人。虽然叶晨也在努力向相对复杂的考量靠拢,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如果说金无海特地从中霄发来的信,引发了叶晨的思考,那么,虞昊从中霄发来的督战令,则是不断地验证着叶晨的推测。 谁说,这个战场上,就只有三股力量呢?当叶晨明白,这个战场的力量可能会小于三,更可能远不止三的时候,叶晨就已经开启了新的成长。 在两个多月的默契对峙之后,所有人都期待的变局,似乎是来了。在北线,彖国从北霄出动的劲旅,突破了离国的防线,使得离国整体的防御情势急转直下。彖国北线挂帅的,正是詹天齐。或许是刚刚加入彖国的缘故,詹天齐这样的表现,几乎是必然。虽然此时大家更关注的,不会仅仅是詹天齐一人。 突破离国的防线后,詹天齐麾下大军没有步步为营,而是凶猛地向泰郅突破。或许詹天齐觉得,战争的进程如果太过缓慢,会淹没掉来之不易的胜利光辉。又或者,自己的戎马一生,从来没打过这么酣畅淋漓的仗,攻克泰郅,那可是埋在詹天齐心里几十年的夙愿,更是天齐兵桟每一名老兵的共同志向。 叶晨这边,堆积的督战令变成了问罪旨。前来接替叶晨的,是老友马元斋。按照问罪旨的要求,叶晨因怠慢军心和贻误战机,将被直接押往中霄。就算能够到达中霄,轻则打入大牢,重则满门抄斩。 叶晨在彖国乖巧了许久,这次的表现多少有些出人意料。叶晨亲自写下了伏罪书,并要求戴罪立功,在酉闩前线,马元斋或者军中的什么大小将官,就算圣旨在上,也根本不会为难叶晨。最终,叶晨将问罪旨看作了上方剑,单枪匹马北去,要往苍沧,去与离生门,了却江湖上的恩怨,为了叶崇和许多许多的人,也为了自己。 叶晨牛性一上头,熟人通常是不会阻拦的。王伟决意带领弟子规同往,遭到叶晨的严厉拒绝,因为,叶晨现在做的事,算不算戴罪立功不好说,欺君和谋反,已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如此严酷的情势之下,就算与叶晨称兄道弟,都是极度危险的。 王伟苦劝无用,只得提出无法回避的那个现实:“你想清楚这样做的结果了吗?” 叶晨不语,但肯定的点了点头。 王伟接着道:“你可以生死看淡,弟子规可以生死看淡,但是生死看淡,不代表牺牲都是有意义的。” 叶晨撇眼看了看王伟,然后说道:“我向北去,或许正是为了寻找避免牺牲的方法,别忘了,我是叶晨。” 在叶晨的命令下,水影营留下大半,听候马大帅的调遣,继续完成叶晨没能完成的任务。水影营留下这大半的人,已是叶晨的极限。当年王伟全心追随叶晨,不为荣华富贵,不求功名利禄,只因叶晨与离生门同样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叶晨要和离生门死磕的目的不假,王伟牛性上头则真得不能再真。这一次,就算是去赴死,王伟也绝无丝毫含糊。 万般无奈之下,叶晨将伏罪书交与来使回彖廷交差,自己则带着十几骑大摇大摆的乘马北去。唯独剩下来使在风中凌乱,虞昊盛怒之下,或许依然会舍不得杀掉叶晨,但肯定不会顾虑一个负责跑腿,传递书信的无名之辈。 第220章 得心应手 拒绝回京面圣请罪,反而自行其是,要找离生门死战,还称曰将功折罪。 叶晨清楚的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彻底得罪了虞昊。令人安慰的是,就算这次的行为被定义为“任性”,依然有人不思得失的与自己站在一起,令叶晨甚感欣慰。 在天龙陆的日子,叶晨享受了很多认知之外的喜乐,也体味了许多刻骨的苦楚。如果死亡,是回到中土,自己会不会即将迎来注定的命数。叶晨不敢多想,更没有勇气去赌,坚强的活下去,并将此信念传给身边所有的人,其他的所谓选项,全都是扯蛋。如果有包括虞昊在内的任何人,要逼着叶晨扯蛋,那么,叶晨就只能先扯为敬。 “苍沧”位于泰郅以东,约三百里,群山环抱,又名大苍岭,沧江则由北向南,将大苍岭群山一分为二,苍沧之名,乃是整片区域的统称。苍沧中央之地,名苍目,亦名沧目,只因此地不仅立于群山之中,更矗于沧江之上。苍目岛上大小山峰七八处,在大苍岭众多峰峦之中,既不是最挺拔,也缺些雄浑之气,离生门以此为据点,只因地势独特,虽处大江中称之为岛洲,却保有地形奇峻,幅员开阔的特色,俨然有些国中之国的样子,也决然易守难攻。没人知道朱家兄弟有没有看过《水浒》,但苍沧一地,与水泊梁山的地貌特点,多少有些神形相似之处,不愧是各色反政府武装大本营选址的不二抉择。正是因为此地的地理特征优势,就算离国朝廷在与离生门翻脸之后,也没有向此地兴师剿讨。另外,针对来自东面的攻击,大苍岭可谓泰郅东面的绝佳天然防御屏障,加上沧江南北贯通,兵家多得出奇用计之机。 叶晨独自赶路,到达大苍岭南面之时,已是大半月之后。幸运的是,叶晨在沧江南端,果然遇到了彖国兵马。彖军这中路兵马自南霄出,克东平关,过备徂、经曲迥、巍通,到大苍岭以东。中路兵马由虞喆总领,为求稳便,中军又分南北,分取沧江在大苍岭的南北两渡而进。 叶晨在沧江南渡遇到的,是杨德全所率兵马,闻听叶晨要借兵攻打苍沧,杨德全哪里肯依,好说歹说,叶晨才终于答应,等中路军南北合兵后,向虞喆借兵,再从大苍岭西道,由陆路攻向苍目岛。 再说彖国北军詹天齐部,前锋距离泰郅也就三四日路程,而离国兵马则连吃败仗,元气大伤,退守各处。离国各部之中,战力保存相对完好、尚有斗志的一彪军马,居然是叶晨本该在南线早早解决掉的郭金贵所部。 战场态势到了这步田地,离国可谓日薄西山,大势已去,若何云峰未死,不知能否力挽狂澜。 虞喆在彖国中路大军中,看到叶晨时,好像并不惊讶。时过境迁,彼此都成长不少,偏偏缺了一份家人和手足应有的诚挚与热切。叶崇在世时,虞喆喊一声叔,叶崇不与金玉,也不曾教虞喆几招武功,只觉虞喆率真明理、天性纯良,待之与叶晨无二。仅此一点,虞喆与叶晨纵有嫌隙,却不会有什么意见分歧。更何况,虞喆被简国秘密扣押期间,要不是叶崇暗中保护并屡屡与彖国通气,单凭默默支持彖国的缘升道,想以一己之力保住彖国这位太子,也定然力有不殆。 叶崇于容国中伏不幸殒命,虞喆心中同样愤然悲苦,此时叶晨要替叶崇报仇雪耻,虞喆纵有征战军务在身,也没有犹豫推辞,反而将身边可用的优质资源,划了大半交给叶晨。想要攻打苍目岛,用普通的士兵纯粹靠数量的优势取胜,风险和代价,一定是极大的。 此时的彖国中路大军,已经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三军。 风痕、雷光二营在叶晨潜入简国期间全部隐入山野锤炼,战力今非昔比,作战方式更显多样,放眼天龙,也是首屈一指,从东平关一路过来,彖军屡克雄关坚城,弟子规这两营弟兄功不可没。 同时,虞喆军中尚有一侠义营,由彖国疆域各大小江湖门派抽调佼佼者组成,人数虽只几百,却于叶晨曾反复提出的非对称作战屡有建树,正应了那句“或为鸡鸣狗盗之辈,亦是定国安邦之才。” 除此之外,虞喆特殊的身份,虞昊也必然在虞喆身边聚集大量的龙尉,甚至是表面上与彖廷并无关系的缘升道好手。无缺、一双、丁业等人看似年轻,辈分和实力却不容小觑,缘升道不专于战,但是,有一个傻子都明白的道理,“库无备兵,虽有道,不能伐无道。”要是缘升道没点实力,莫说所谓匡扶正义,就算只在彖国那片江湖苟住,也是天真的空想而已。无缺和一双救过叶晨的命,每次相逢,叶晨总会盛情相邀痛饮一番,这一次也不例外,例外的是,叶晨的酒量中,似乎没了以往的狂傲之气,亦少了平日之放纵豪情。 误会也好,不愉快也罢,虞喆能够给予叶晨的,从来不会少于给予自己的。非但兵强马壮,粮草器械更是应有尽有。叶晨有半月的时间去踏平苍目,虞喆的考量很有道理,若詹天齐半月内不能攻克泰郅,那么半月后,彖国的援军,就有必要出现在泰郅,以达到消灭离国政权的目的。反过来说,半月内詹天齐可以攻克泰郅的话,自己毕竟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完全不需要去跟作为臣下的詹天齐抢什么功劳。一个能完全驾驭詹天齐这类名臣的君上,哪里还会有平定不了的天下。 虞喆借兵给叶晨,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苍沧之地的问题,现在不处理掉,打完泰郅也同样要处理的。而且,表面上看,离国朝廷与离生门是决裂了,但是于此生死存亡之际,指不定离国朝廷和离生门重修旧好,抑或离生门本就是离国朝廷为了绝地翻盘而准备的底牌也说不定。这一点,离国和离生门可以真真假假,偏偏彖国不能赌。所以,就算叶晨不来借兵,虞喆至少是要将苍沧一地的非己方战力,处理到一个相对安全的程度,才能真正放手去攻打泰郅。 关于苍沧的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说,叶晨与虞昊,也包括虞喆,又想到一块儿去了,不愧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叶晨在酉闩游荡的时候,就已经做了许多功课,此时颇有些轻车熟路之感,率领大队人马一路向东,哪里要快,哪里可以慢,行军作战收放自如。由于存在巨大的实力差距,向苍目推进的过程中,叶晨几乎不需要取巧,步步为营一路碾压而去。完美体现了中土那支地表最强战力的座右铭,“穷则战术穿插,达则给老子炸”。 彖国目前的实力,已不需再在新武器的技术保密工作方面花太多工夫,反之,新武器的威力越是骇人听闻,其对于敌人的心理压制效果,就越是出色。 即便在中土也能冠以“神器”之名的妖零柒火,让离生门沿途的据点和所谓的险要,完全丧失其防御意义,只用了四天时间,叶晨便率军稳稳推进到沧江之畔,与苍目岛隔江相望。 叶晨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但决计没能达到淡忘仇恨、化仇恨为甘露的境界。离生门,是诸多“恶”的源头,而离生门成为这个所谓源头的因,叶晨不会去想。叶晨只知道,许多人吃下的苦、受过的罪、忍下的辱、饮下的恨,很快就能清算,至于自己的那份嗔慢,是否包含在清算的范围,已经不重要。 离生门经营多年,苍目岛上暗道机关无数,更有三寨四门、五壑五峰,六滩七险。占得水陆天险,加之突出的单兵战力,从理论上来说,列国若单独面对这样棘手的非官方武装组织,最明智的选择,是招安,而非用武死磕。 苍目三寨者,由北向南而设,均为险峻,名之“天”、“地”、“人”,天人两寨相隔数里,分于东西临江处各辖制码头,人地两寨亦同。四门所指,不单是码头所在,这四个地方最为特别之处,非但是港湾,更可泊大舰,船坞各有大小。四港之名出于周易,属八卦坎宫四象,乃是“泽节、水师、明夷、雷屯”。岛上大小山峦,五壑乃是“阏逢、旃蒙、柔兆、强圉、着雍”,五峰则为“屠维、上章、重光、玄黓、昭阳”。五峰者,既非绝岭,因险而奇也,五壑者,亦非洼地,比峰为壑也。 宽阔的沧江,一直是保护苍目岛的最佳屏障,但在武器代差的绝对优势面前,反而成了离生门的牢笼。彖国大军在沧江两岸扎下营寨已然三日,除了封锁和妖零七火的洗礼,还有天灯的无死角覆盖。对面有几个头铁的水军头领,占着对地理的熟悉和舰船巨大的优势,要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彖军一点颜色看看。结果轻则灰头土脸铩羽而归,重则自己下江喂了鱼鳖。 彖军因为资源有限,也没有时间和其他条件建船坞造舰。叶晨便制定了简单有效的战术,走舸足以渡江,那么就用走舸,携妖零柒火数枚,每日来回游击不停。彖军专拣大的搞,离生门小船若来,各自于江上见机行事,但绝对不允许短兵相接。离生门水军在此占尽优势,彖军都不是傻子,要是有不听叶晨命令,欲在沧江上与离生门短兵相接,叶晨倒是省心,连军法处置的环节都可以省了,因为根本就不可能回来。 彖国除了人数优势和武器的代差,还有另一个优势。沧江东西两岸都在彖军控制之下,相当于为彖国这支临时客串的弱小水军,创造了无限的战略纵深,首先便已立于不败之地。 经过几日的博弈,离生门似乎放弃了争锋于沧江之上的念头。彖军的走舸则向苍目岛游弋得越来越近。自从叶晨到来,岛上的火焰和黑烟,便没有止歇过,加上最近几天没有雨水,原本的秀丽隽拔之相,已沦为末世狼烟之地。隔着大江,叶晨仿佛看到了朱武和朱文兄弟,在缭乱的烟火中怒不可遏,狼狈又毫无办法的场景。苍目岛上的防御力量,每天都在被削弱,比起所谓的战力衰减,岛上加速崩溃的,则是人心。 叶晨像一只猫,看似顽皮的利爪,每每拨弄,都能让眼前的玩物陷入更深的恐惧和绝望。只有离生门,才配得上叶晨特意发挥的这点猫性。最近几天,叶晨每天都很得意。如果用“军心”来描述苍目岛上的战斗意志,就只剩下“涣散、崩溃、一蹶不振”这些字眼。三日之内,彖军将发起总攻,大军登岸誓要踏平苍目岛,并荡平岛上的鼠辈。 第221章 所向披靡 离生门引以为傲的水军和大舰,在面对远程火力和空中打击的时候,丝毫没有用武之地。彖军没有大船,已经最大程度的避免在江上与离生门发生近距离交锋。若非彖军以兵器代差碾压,想要强攻此处,非人数三倍可战,或人数十倍可胜。 时机已然成熟,叶晨下令,向苍目发起总攻。 由于船只数量的原因,叶晨麾下数万大军,甚至来不及尽数登岸,首批登岸的兵马,便有杀红了眼,停不下来的部队。王伟和同来的水影营弟兄,以及随虞喆一路征战而来的弟子规另外两营人马,近几日都以天灯精确打击为主,今天没有战斗任务的队员,个个装备精良,弩不论轻重长短,悉数按最优策略配置。弟子规如此大规模的向一线作战投入,尚属首次,其战力与作用也在实战中得以呈现。而在离生门眼中,也分不清什么武卒还是精锐,只知道对方战力很强,想测试或者发挥近战优势的意图,很难实现。离生门也有杀红了眼,悍不畏死之人,对于这样的人,叶晨心里既佩服,又惋惜。叶晨佩服的当然是这些江湖汉子的气概,叶晨惋惜的,则是这些有气概的汉子,却把性命丢在毫无意义的,甚至助纣为虐的事情上。 离生门本来好手众多,彖军今日却不讲什么武德,清一色长弓短弩,硬生生把离生门的冷兵器作战,拖入了叶晨所谓的“半冷兵器”作战节奏。数日的降维打击,离生门本就伤患众多,士气低落。如今,本来寄予厚望的近距离白刃战,也被彖军无情的规避掉了。 针对苍目敌人的特点,叶晨在战前,已调整攻击队形并练兵数日。调整后的攻击队形简单,变化灵活,虽没有脱离平原战阵的组织结构,但在人数和规模已进行重大调整。每队重盾开路,轻弩十到二十支不等,再有中弩四五支,重弩二三不等。如此一来,每个作战团队根据大小不同,人数在二十至五十人之间,攻守俱佳,且能够互相支援。岛上不会有大规模骑兵作战,叶晨大胆的取消了长兵的携带,各队之中所有的近身兵器,仅配匕首。 彖军每一路攻击队伍,都对应着一队人数可观的运输队伍,这些队伍几乎不带箭矢以外的辎重,除了定时向攻击队伍运输弩箭,该队伍也具备人员替换和补充作用。因为各色大小十字弩的投入,彖军攻击队形的战斗效率很高,战损却很低。 相比之下,离生门虽然高手林立,擅用的却是暗器和弓,暗器就不用说了,打击射程有限,杀伤效果更加有限。剩下的弓,尤以硬弓为主。能开三石弓的人物,自然会对只能开两石弓的人形成鄙视。反之,只能开两石弓的人,通常会主动无视开三石弓之人的弓术,而是刻意在格斗的武功方面一较长短。离生门内部有如此潜规也不奇怪,行走江湖依靠的,是综合实力,弓术佼佼者若武功一般,对综合实力的提升,也十分有限。那么,对门派的作用和影响,也就十分有限。毕竟大多数时候,离生门的买卖都是刀光剑影打打杀杀,很少有必须依赖弓术才能完成的买卖。 正是考虑到敌我的长短,叶晨才特意制定了小队单元战术。规避离生门近战优势的同时,最大限度的提升自家远战优势。只要能努力避免近战的发生,离生门单兵战力的高低,便不再拥有过多意义。 单就纯粹的弓弩对抗而言,弓箭本身具备制作工艺简单,携带重量轻,打击范围远的优势。但叶晨有备而来,且人数占据绝对优势,弓箭唯一的打击范围优势,被叶晨用重弩抵消掉了。弩箭的优势,则被彖军努力放大开来。彖军之中,身强力壮之人不少,却没那么多武林高手,弓术的培养,不论身体条件还是经验,皆非朝夕可成。弩箭则不然,使用和训练可以系统化、标准化,比起弓的使用,弩的培养成本低廉。例如木兰诗中备晨炊的老妪,在极端情况下,如果想要使用弩这件武器,也是完全可以的,就算是中弩,大不了两人一把,只需可以合力完成上弦,便成为了战力的一部分。弓箭则完全不可能,在通用性上的优劣,弩箭完胜。 另外,在火力的持续性方面,弩的优势,更加是弓所完全无法比拟的。就算是离生门的高手用弓,无论堂主还是长老,气力拔群着,连续开弓十余次至数十次,就算期间能够休息和放松,射击精度也会持续下降。彖军则不同,不论是两人一组的中弩,还是三人一组的重弩,不但具备了与离生门精锐远距离对抗的能力,更具备了对方完全无法比拟的数量优势和火力持续输出效能。在需要远距离精确狙击的情况下,离生门的一名精锐,相当于在与彖军一整支小队对抗。结果就是离生门精锐对彖军小队数次杀伤,最后自己累到无法再战,也没能让彖军小队彻底丧失战力,这还是作战单元一对一的对抗。 彖军的短弩,则更加丧心病狂。彖国在解决季国之后,便攻克了短弩机括上弦的课题。从理论上说,只要有充足的弩箭,这些持弩的武卒,即使是单兵,也具备火力的持续出性,并能覆盖相当大的一片作战区域。加上小队作战的形式,既弥补了输出存在空隙的不足,又解决射击精度的问题。各小队间又相互配合支援,面对纯碎的冷兵器作战对象,这已是无敌的存在。 在苍目作战中,彖军将弩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而离生门,则因为缺乏战术的前瞻性,而裹足不前,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这场有距离的作战中,双方的实际作战效能,通过手中的兵器和作战方式进行了二次核算,这些差异又被人数差距再次放大,其结果就是完全一边倒的局面。就算离生门用尽了一切的手段,也没能遏制,甚至影响彖军的攻势。彖军登岸前,便用同样的方式,完全压制住离生门。从彖军准备登岸开始,号称四门的码头先后丢失;接着,离生门的作战就呈现出鲁莽和相当不专业的表现,三寨陆续被攻破,战力损失严重;仅仅半天的时间,五壑五峰又丢了一半,剩下的地方,成了困瓮残笼。什么六滩七险,什么单兵战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全都是泡沫。 彖军得以迅速攻克苍目各处据点和险要,除了地面战术的有效针对,还有空中力量的支援。近几日天气晴好,都是清一色西北风,风力柔和,风速平缓,十分适合天灯的使用。加上彖军于两岸围住苍目后,便每日用天灯进行侦查和打击,在苍目区域驾驶天灯执行作战任务,与猫在彖国秘密训练比起来,还轻松了许多。 天灯存在的意义,不仅是实施空中打击,其出色的侦查效果,也功不可没。如果说离生门占尽地利,那么天灯的出现,则将离生门的地利优势清了个干净。离生门数次策划埋伏和反击,几乎都被天灯提前探知,除了以旗语向地面通报战场情况,更加会主动进行打击。有的时候,天灯甚至啥也不用做,只要从敌人头上飘过,或者停留一下,就能让对方不战自乱。 叶晨走在苍目的滩涂之上,地面殷红且凌乱,兵器、残肢、尸体、还有未烧完的建筑。原本郁郁葱葱的五壑,和挺拔苍翠的五峰,大部都看不清,取而代之的,是混沌扭动的黑,狰狞且张牙舞爪。今日本是晴天,进入苍目后,即使举目四望,天空中也几乎没有一片纯净的蓝。 据俘虏交待,朱文下达了焦土的防御政策,近岸和码头这一片,有许多燃烧的建筑,还真不是彖军干的。越向岛上的纵深推进,就越不难发现朱文的气急败坏,离生门靠点燃树林来阻止彖军的推进。所以,剩下几个还没被彖军攻克的地方,烟火也就格外浓烈。 离生门不断的失利,也表示离生门的防御收缩。为了防止离生门精锐的过于密集的聚集,五峰五壑剩下的三峰两壑,叶晨下令围而不攻,困而不歼,四平八稳的摆下一副准备长期围困的样子。离生门大势已去,说得夸张一点,就算叶晨大军尽数退去,顺便焦土一下,苍目就会成为一座监狱岛。即使离生门还有藏匿的粮食和交通工具,也很难再以苍目为据点,为祸一方,更别提什么称霸武林。 彖军的攻势减缓,叶晨自然有这么做的原因和道理。道理有很多,怎么说都是圆的,至于原因,如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叶晨要会一会朱家两兄弟,条件允许的话,叶晨会尝试以杀人诛心的方式,了却一切缘劫。 自从光华寺思过之后,叶晨阅读的各类书籍,逐渐向佛经转变。从“无分别”的角度来说,离生门直接或间接死在叶晨手里的人数,已远不是叶晨背负着那点恩怨,所能称量。所以,不知从何时起,叶晨对离生门的报复,似乎已转变为,江湖对离生门的报复。有人说,江湖就是人情世故,人情世故就免不了你来我往,少不了睚眦必报,少不了滴水之恩。 估计用不了,彖国就能完成对天龙陆的大一统,只要彖国施政得体,这些大大小小的民间组织,便会归附或者烟消云散。执迷不悟且还有强烈武装意愿的,就一定会被剿除,这也是中土史书中,朝代更迭后一定会发生的规律。反过来说,这些民间组织的影响力越大,就越能激发统治集团进行针对性运动的决心。最关键的是,运动对整个国家的发展,大多都有着良性刺激和影响的作用。 人性本就是矛盾的集合体,更加糟糕的是,发现矛盾,只是解决矛盾的第一步。今世若有一佛成就,则此佛自无始来,至少已历三大阿僧只劫。 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彖军攻势暂缓,让离生门得到了休整,也得到了内部瓦解的契机。围了两日,只剩一峰两壑负隅顽抗。从各处防御力量的强弱判断,要推断出朱武兄弟的藏身之地,又有何难。 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孙子兵法》 朱家兄弟从不令叶晨失望,离生门最后的三处据点。一峰为“昭阳峰”,遭重兵围困据险而守,进退不得。两壑为“阏逢”以及“着雍”,尤以阏逢抵抗最烈。天干有十,阏逢者,甲也。 叶晨本来不太看好的火炮,这回终于可以派上用场。或许是因为天灯的名气太大,让这一真正的神器痛失彖国火器排行之冠。就彖国现下装备的火炮来说,打击精度肯定不及天灯精确,但火力强度和密度,就完全不是天灯可以比拟的。既然新战术的弓弩小队不太适应丛林和半山地作战环境,那就用火炮开路,然后视情况而定。对于离生门,叶晨并不打算手下留情,所以还得替朱家兄弟祈祷一番,祈祷自己见到朱家兄弟时,对方至少还有口气在,便于进行口头羞辱。 火炮运输和布置,足足又准备了一天一夜,弹药充足。为了能造成最残酷的心理打击,叶晨特意将攻击时间放到夜晚。子时,是每天的第一个时辰,今晚参加作战的士兵,都在两天前,就开始倒时差,人员分拨已定,叶晨一声令下,全军先欣赏烟花表演,睡得着的,也可以先睡觉。 这一场烟花,是所有彖军都没见过的盛宴,伴随着落雷般的轰鸣,先后响起好几波。时而疾如骤雨,时而如军鼓进退,时而远近不一。驻扎在沧江两岸的营伍,更是可将这夜中闪映到天际的红光,视作傍晚的红霞。 第222章 各取所需 今夜的苍目岛,炮声隆隆,叶晨心中不免惆怅。这些花火,就当做向恩师的告慰吧。 连续的炮击,是彖军和离生门都未经历过的极端情况。很多离生门的人,在炮击中丢掉了性命。剩下一些,则暴露出易怒、不理性、甚至是无知的反应,这些反应,同样让他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断断续续的炮击,直至深夜,似乎有些停止的迹象。早已蓄势待发的彖军,紧接着就发起了攻击。彖军有效推进,离生门则溃不成军,退无可退。 叶晨很快就收到急报,在“阏逢”发现朱武,彖军的攻势也一度受阻,并出现了大量伤亡。叶晨调集预备队,纠集军中好手便疾往阏逢。此地并非严格意义的“壑”,而是两山之间的一处高地,较之两山为壑。如果只以道路进行评判,这里依然是山。进入此地的道路,整体是上坡,但又夹杂着不时有一段下坡的情况。面对彖军火炮的方向,上坡的地段都被火炮洗了个遍,植被还燃烧着火焰,但背坡的地方,彖军的火炮并不能有效进行打击。况且,彖军的火炮,还远远不能与叶晨认知中的火炮,相提并论。加上彖军几日大胜下来,弓弩小队战术效果良好,便在夜间也采用了类似的战术,遇到对方绝对的主力,吃亏便在所难免了。 叶晨及时纠正了这一错误,大队人马以刀盾和长兵结阵而进,离生门便无取巧的机会。经过多日鏖战,离生门主力已消耗殆尽,此时硬碰硬的话,彖军人数的优势,足以弥补单兵战力的问题。况且,叶晨这边还是有些实力的。因为提前就做好了要和离生门作战的准备,虞喆的部队中,不但有北融府调集的一批好手,也有彖国治下,“求贤”而来的各门派江湖人士。正面对抗的话,这点实力肯定不能与离生门相提并论,但按叶晨的打法,恰恰很好的保全了这部分战力,而现在,则是时候最大限度的发挥其作用。 人数的优势,不仅是对抗时攻守力量的叠加。对于战斗力的保持和替代,还有更加关键的作用。这一波攻击的开始,是一天一夜之前,彖军用人数和武器的优势,让离生门陪玩了一天一夜,因为人数优势,彖军疲劳的人,可以休息整顿,离生门则完全没有这个条件。对付强弩之末的离生门,弟子规便基本能够胜任。 战斗一直持续到天亮,阏逢的核心区域,是依山而建的石屋。其实这些石屋,只能算是这片建筑的大门。这些门虽然不像城池的门洞,其工程和规模,也可勉强算是雄伟了。待叶晨领头杀了进去,才对建筑的内部有了新的认识。如果现在不来攻打苍目,数年或者数十年之后,离生门这些家伙怕是要把岛上的山,挖成镂空的城池。 叶晨咆哮着,也狂喜着。刚才轮流和朱家两兄弟交了手,两个家伙的战力,恐怕只有平时一半不到,显然已经累得够呛。战力一流的朱家兄弟尚且如此,其他那些所谓的精锐,战力早已崩溃。当然,叶晨也不能断定,对方不是在诱敌深入,所以未敢缠斗,也不敢贸然甚至追击。 其实,就算叶晨不下场,肯花些耐心再等候等候的话,便会有人将此地清理干净,然后将几个罪魁祸首的首级,陈列在堂中,请叶晨前来论功行赏。离生门此时强弩之末的特征,在苍目岛上,已几乎无处不在。 在战场情况一边倒的情况下,离生的机关还是对彖军起到了一定的杀伤作用。从整个苍目岛上的战斗打响,彖军最近两天的损失,用“暴增”来描述,是贴切且客观的。 又经过不到一个时辰的血战,离生门教众或死或俘。这组从石头中挖出来的庞大建筑,几乎尽在彖军掌控之下。剩下的部分,是几条密道,有的入口已封闭,彖军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打开的办法,有的入口还没有封闭,但进去探路的人,无论武功如何,都没能回来。 叶晨和王伟,在某一条密道口外,打量起来。这些密道看起来都差不多,漆黑、幽长,在道口向里面看,甚至看不出尽头会往哪个方向转弯。如此狭长的封闭空间,要安排点石墙后的黑手或者机关,肯定不是难事。 最简单的例子,只要回头看看山体内巨大的空间,就知道离生门这些家伙,到底有多能挖。不愧是曾经得了一枚天龙令的组织,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叶晨和王伟正窥视的这条密道,俘虏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算在离生门有点衔职的家伙,也没人进去过。稍微知情的俘虏,也只知道此道称为“作道”,属于先探测山体结构的一种方式,至于通道另一头的实际情况,这些家伙一无所知。知道里面情况的匠人和苦工,几天前就全被杀了。 叶晨和王伟顶着这条密道的另一个原因,是有人看见朱家兄弟先后从这里进去了。王伟拿着火把,才把脑袋往里探,就被叶晨一把拉住。 “你这身材还是算了吧,要是你卡在里面,会把自己笑死的。”叶晨是真不想王伟进去,而王伟,等这一天已经很多年了,双剑门灭门的仇恨,他才上岛时已在拼命燃烧。 王伟和叶晨相交多年,知道叶晨嘴上说的,其实和心里想的是什么,叶晨阻止自己进去,是真的为自己安危担心。王伟于是争辩道:“耽搁了那么久,要是那边有出口,这些龟孙岂不是都跑了!” “你说的有道理,但你真的被卡住,他们一样都跑了。”叶晨的话,让王伟仿佛已被卡住一样,说不出话来。 王伟察觉到叶晨今天的表现有些不一样,终于没忍住问到:“你平时不这么说我的。”后半句却始终没问出来。 似乎两人心里都清楚对方想的什么,叶晨也不辩解,又道:“我进去,半个时辰,我叫你们进,你们再进,我要是不出来,你们把这道炸了。” 闻言,更多的人表示愿意先进去查探,都被叶晨拒绝掉了。“岛上的情况我比你们清楚,况且我是戴罪之身,谁也别争,按我说的办。”叶晨面上冷冷,一手抓了个小盾,一手拿了根火把,便进去了,不顾身后的人如何劝阻和恳求,情急之下上手来抓的几个,每一个都重重挨了好几脚。 说到比别人更清楚岛上的情况,叶晨也并非瞎编。四个天龙藏中的文献,叶晨有幸接触过三个之多,对这些跨时代的产物,叶晨理论基础强。刚才那个俘虏提到过“作道”,加上该通道没有用于封闭道口的机关,便大大降低了该通道“危险重重”的可能性。另外,这石室相关的信息,从何云峰与花九畹那里,叶晨是真的有过耳闻。 前一段不长的地方,还能猫着腰步行,再往前些,便只能匍匐前进。火把噗噜噜的吹响,火苗向前吹动,叶晨知道,离生门这些密道的通风系统,应该是天龙陆最专业的了。就算刚才在石头大堂里,那么多人也没觉得憋闷,离生门这挖坑打洞的水平,真是天龙陆的一枝独秀。 又爬了一段,叶晨手中的小盾已相当影响爬行,叶晨便将小盾靠在一边的壁上,自己轻装向前爬。这么长的通道,必须由尖兵先来探路,若几十人一起爬进来,长长的一串,憋死的情况先不说,随便哪里停下一个,全队都进退不得,除了陪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也不知拐了几个弯,叶晨取出磁针确认了一下方向,也只能继续往前爬。不知道是不是离生门故意而为,这样的通道,算是人为制造最成功的,“一夫当关”隔离器了,这边的过不去,那边的也过不来。不论多少人马,说分割,就分割,也不知离生门挖这样的密道,是否真有什么明确的用途。 半个时辰的时间不长,岛上有些地方的打打杀杀也还没有停下来。但对于在未知封闭空间中爬行的人来说,有限的时间和距离,却有着近乎无限的压迫。或许,在外面焦急等待的人,也会有相似的感受。那是真正的窒息,和对灵魂的挤压,叶晨一度认为,自己可能会因为这条密道,而一不小心回到中土。 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叶晨回到了原点,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叶晨爬回密道的出口,第一句话就是“安排快船,分别往沧江南北追,东西两岸驻军,呼,扩大沿江布防区域,别让贼子跑了。”这半个时辰间,叶晨自己也不知道在山体里爬了多远,在密道的另一头,是更多的通道,只要有一条可用于逃生,便很难将离生门一网打尽。朱家兄弟或许早已预见今日的情况,早早便布下这狡兔之局。 叶晨也不甘心,索性将这石头殿堂,设为自己的大营中枢。苍目岛剩下的作战命令,都将从这里发出。经历了十几日的作战,离生门经营几十年的老巢,已被连根拔除。可惜的是,彖军没能抓住朱家兄弟。 离生门尽没,于公于私,叶晨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释然。如果一定有什么缺憾,那便是亡者已矣。叶晨将大军带回苍沧西面交还给虞喆,更西面的泰郅,彖军也即将攻破离军的防守。 虞喆对叶晨挽留了一下,希望叶晨可以在对离国作战的最后阶段,参与到作战中来,至于朝廷那边,虞喆愿意为叶晨承担一切。 叶晨委婉的谢绝了,上次两人一起痛饮的时候,简国尚在。如今时过境迁,简国没了,离国也快没了,若彼此间真有些情义,下次聚首纵情而饮,说不定是在中霄的大牢了吧。 由于特殊的身份,叶晨得以夜渡沧江。向东而眺,望江水滚滚,浊浪滔滔,残云孤月,寂夜绝山,喜乐荣辱、悲欢凄凉历历现前。如今最亲的师傅没了,最爱的女人毁了,曾经的大权在握尽已烟消云散,往昔的无限风光只剩独往中霄黯然收场。 即便如此,叶晨依然要回到中霄。要是自己不回去,以虞昊的习惯,许多的人又将遭到莫名打击。虞卿兰和虞婷,自然免不了牵连,其他方面的关系,景府、龙氏、束家,还有蒲沣,无论多么无辜,都逃不脱悲惨的下场。叶晨不敢再多想,因为还有太多的人与自己有关,西来寺、胡砥、弟子规、墨竹、黑白子等等,在国家机器面前,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第223章 食不甘味 一路东去,沿途所见,百姓生活虽算不上富足,但能温饱,尚有余力耕种,足见彖国治下有度。百姓无需卖儿卖女,更不会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已经是变乱时代莫大的幸事。这其中多少有一点点自己的功劳,不由得心中安慰。想来前线彖军攻克泰郅也只是短期的时间问题,他日彖国彻底终结这乱世,叶崇于九泉之下,定能安然瞑目。 将至东平关,沿途商贩渐多,看起来交易内容还比较简单,却是该地商业萌芽的真实体现。东平关一地,本来诸多战祸,周边方圆几十里,鲜有村落。按市集规模来说,此地周边已有村落,朝廷不但大幅压缩了此地驻军的人数,驻军也开始进行屯垦,正是叶晨当年提出的“耕战策”。即国家战争状态向非战争状态的转化行为和效率要求,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连东平关都已转入非战争状态,并且进行了相当规模的人口迁移和转化。假以时日,东平关的发展,定会超过东面的泰郅。 再继续走,叶晨顺道去了一趟金汤,刻意没有叨扰束青山。金汤的情况,则更加喜人,田里的播种看起来已有条不紊的开展,原来一些荒未开垦的地方,也有农人已开始耙地和播种。 都到了金汤,酒当然是要喝的。喝下去的酒,几乎没有叶晨对酒的欲望,很大的一部分,是对叶崇的怀念。另一部分是思考,思考叶崇对酒的享受和执着之因,也思考叶崇做人度世之风格。 叶晨在金汤逗留的时间不长,让叶晨意外的是,如此偏僻的荒村野岭,居然还遇到一次当地的例行治安盘查,不但查,还查得相当仔细。叶晨身份特殊,自然不会在意什么,只管恣意饮酒。酒酣耳热之际,叶晨向店家要来笔墨,用自创的“爬虫爆炸体”,在墙上写了半截无题的永遇乐:老怪若度,奈何不搭小叶同舟。西来一寺,竟得苦集灭道修行法。恒冉故人,季简朋友,何故将心比心。此还宫,哀衰驸马,难知亨煞吉凶。 又半月后,叶晨至中霄,不扰邻,不归宅,悄悄进了一趟花府。避于廊道花窗外旁,窥见花嵘月和几个侍女,正与虞婷在园中玩耍。虞婷依旧素容布衣,与众女嬉戏间言语顿挫有情,多有闺秀风范,显然已恢复心智,叶晨心中大慰。又见虞卿兰挽着一篮子糕点,叫大家品尝,同样是一身色不起眼、饰不辉光的朴素打扮,颦笑端然,容颜清淡。家人俱安,叶晨心中铭感,从天地神鬼到花福林,再到花嵘月和虞婷身边的每个人,心中都谢了一遍,转身即走。 一回头,却被花九畹遇了个正面,“你急着离开?” 叶晨点点头,不说话,刻意低下了头,一身的谦恭。 “月儿先不说,你两个妻子怎么办?”花府当然养得了虞卿兰和虞婷,花九畹感觉到叶晨的变化,这一问,是真的关心叶晨。 “我先向陛下请罪,若不能再来花府,就麻烦花伯伯了。”叶晨以往都是前辈前辈的叫,这一声伯伯,已不自然的将已故叶崇的老脸都使上了。不过话说回来,管你是不小心丢了的,还是刻意舍掉的,此时的叶晨,除了人情,什么都没了。倘若花府与叶晨的来往带有过多的利害考量,那么这点所谓的人情,非但是云烟,更是笑话。 称呼的改变,让花九畹身心一震。毕竟,要是没有叶崇掩护,自己也同样回不来了。相比之下,叶崇倒是逍遥,孑然一身,生死无顾。如果一定要给叶崇找点牵挂出来,无非就一个徒儿叶晨,条件再放宽一些的话,赵凌塔临终前的托付,也可勉强算些羁绊。 花九畹才一出神,叶晨转身已去。花九畹知道,叶晨故意来去不留,是怕朝廷翻脸之后,无辜的人受到牵连。但叶晨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安邦定国的功臣尚遭无情清算,朝廷若真想敲打敲打谁,又岂会遍不出个口实。 叶晨此番进宫,做好了死的准备,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以及其他的诸多准备。叶晨太了解虞昊,以至于太过专注,忽略了太多可能发生的变化。既然这是一个变乱时代向安定时代过渡的时空,变化这一要素,又如何能轻易忽略。 叶晨大大方方的觐见虞昊,万万没想到,虞昊的表现,比自己更大方。好像叶晨以往种种忤逆的表现,都莫名蒸发,全部消失不见了一样。或许只是叶晨运气太好,朝廷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 先发生的一件,是汪一坤。对于彖国大局来说,这一西南方向的不安定因素,消失了。同他一起消失的,是叶晨的左膀右臂“魏翔”。叶晨本以为自己进入了佛家修行者才能进入的“观照”之态,这才刚一进宫,虞昊就告知了令人悲痛的消息,叶晨十分清楚,自己错了,自己一直所处的那个状态,是实实在在的“无明”。 魏翔的死,叶晨当然要问,就算背上君前失仪或者欺君罔上的罪名也要问,站在水里的人,本就不惧雨淋。但是很遗憾,虞昊不想回答,甚至没心思给叶晨治罪。因为发生的第二件事,虞昊就像被人按住了死穴一样,不敢,也无法反抗。虞喆也消失了。 叶晨只知道,虞喆消失得很突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在彖国攻克离国都城之后才消失的。如果说两年前那次虞喆消失,是彖国精心安排策划的惊天大计,那么这次虞喆消失,则是彖国乃至整个天龙陆最大的意外。 天龙陆最强的两个国家,简国和离国都不存在了,彖国拔除了统一道路上的一切阻碍。现在仅剩北方虚弱无力的容国,以及始终蜷缩在西北的恒国。这两个国家成功阻止彖国统一天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反转,虞喆的失踪,就是这个微乎其微。 天下似乎发生了一件滑稽的事,恒国和容国,此时也在发疯似的寻找虞喆。因为在他们的眼里,彖国刻意制造了太子失踪的假象,然后便借口发兵相攻。若能找到虞喆,便能避免战争,甚至捞到更多的好处。要是找不到虞喆,那就真的是万劫不复,天龙陆现在已经没有谁可以和彖国这样的国家较量,连苟活都是奢望。 虞喆失踪是为了制造战争借口。叶晨也这么假设过,但又觉得这种想法实在幼稚。如今的彖国,根本不需要这么拙劣的演出。彖国要实现的一切,用武皆可解决,并且,彖国现在最充沛的,就是“武德”。 叶晨没有如预期一样,遭到虞昊的打压,虞昊甚至丝毫没有打压叶晨。明孝公、风雨侯、当朝兵部一品、骠骑大将军,一切都还在,但一切又都不是那么个样子了。朝堂之上,如果总有人心不在焉,虞昊便是;若还有人心不在焉,叶晨便是。 叶晨还没有来得及,从叶崇去世的思念中爬起来,魏翔的死,又是一记无法承受的重击。没有变故就没有成长,人性的脆弱便在于,渴望成长,却又心存侥幸想躲开变故。 据说,魏翔用自己的命,换掉了汪一坤和郭金贵的命。这两个家伙都是手握兵权之人,又雄据一方,故国尚在之时,没有机会窥伺王器,冉国和离国陆续亡国之后,这两人终于有了放手一搏的机会。巧的是,两人有一样的本性,一样的实力,也遇到了一样时机。在上积、酉闩、朱雀周边,三股军力相互牵制,本已形成一种平衡。但这种平衡是彖廷所不愿看到的,于是新的命令便到了马元斋手里,不出成果,是要人头落地的。还是那句话,朝廷可能会舍不得杀掉叶晨,又怎么会舍不得杀个马元斋呢。 如果要凭实力硬来的话,本来也是可行的,偏偏时机不便,彖国无意、也无暇向南线增兵,魏翔在朝品阶虽然不高,在军中却是仅次于叶晨的存在。加上叶晨突然离开南线,整个南线的战略压力,几乎都落到魏翔肩上。在万分不得已的情况下,魏翔拟定了“擒贼擒王”的计策。之后的一段时间,魏翔表现出,与汪、郭二人高度相似的人格属性,即“乱世出英雄,没点野心和想象力的人,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三股势力平衡的构建,使汪、郭对魏翔的提防戒备之心也慢慢隐去。三家约定了会盟之期,当日共戮马元斋为信,在天龙陆西南各自自立,并形成军事同盟,从此同荣辱、共进退。此见识在中土范例不多,在天龙陆却由来已久,万言斋的典籍中便多有所记,曰:“每有王师,必有阀寇”。 为了顾全大局,魏翔和马元斋假戏真做,会盟之前的一段时间,便绑了马元斋。并几次刻意于汪、郭的使者面前演绎,为囚于笼中的马元斋“沐浴斋戒”,以显会盟之诚。马元斋也没少受罪,反复多次遭受以污秽泼洒,以狗食投喂的离谱羞辱,魏翔也算是成功去了汪郭的戒心。 随着彖国和离国战况的不断推进,汪、郭会盟之心愈发急迫,终是成全了魏翔和马元斋的苦心经营。于会盟之日,魏翔和马元斋成功斩杀汪、郭,却于追击二贼残部之时,不幸为流矢穿喉。终年三十有二,为表其功绩,朝廷追封南远侯,设牌位于同德堂,列名传于万言斋。 时光如梭,即使半年之后,叶晨回顾此事,亦免不了心中悲戚。时898年秋,叶晨呆坐于万言斋,膝盖上放的,是一卷还未打开的《叶崇传》。手中捧着的,便是读了许多遍的这卷《魏翔传》。虽已读许多次,不时仍旧忍不住落泪,感慨生死无常,命薄如卷。叶晨正出神间,一龙尉来传,“君上请风雨侯进宫议事,此事与武成侯有关,即刻请往。” 叶晨一惊,不知今日君上召见,所为何事。 第224章 断狱新手 叶晨拭去泪水,不顾双眼红涩,命人送还书卷,整衣肃冠,随龙尉径往宫中。 自半年前回到中霄,叶晨始终没有再离开过,一来陪伴妻子,二来避功藏拙。所以主要负责些新政相关琐事,一改往昔风格,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造型。入得宫去,又在偏殿候了许久,虞昊方至,叶晨赶紧作礼相迎。君臣寒暄一阵,虞昊向叶晨提起北方之事。 北方之事,无非容、恒,充其量还有些离国残部或者列国旧势力盘踞,搞点小破坏,或者蛊惑人心,唯恐天下不乱。派系纷繁,但这些人实力有限,对于新政影响也十分有限。从迁都到现在的时间,彖国上下一心,内外承平,民生和经济发展势头良好,各地秋收大丰便是最好的证明。如果说彖国一定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始终没有虞喆的消息,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就像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容国和恒国,本来最为可疑,任凭彖国名捕暗探尽出,找了半年有余,竟毫无线索。 虞昊苍老,却神志清明,一副佝偻的残躯,始终肩负着整个国家。虞昊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召见叶晨。今日单独召见直接入宫,感觉有些仓促,此时却又显得不紧不慢。叶晨端立一侧,不言不语,静候圣命。 直到虞昊又批了几本奏章,才又与相候的叶晨叙谈开来。那些寒暄的话,刚才已一模一样说过一遍。 ‘或许是天龙令?’叶晨目前只能做出这样的揣测。 很快,叶晨又推翻了这一想法。传说集齐了四枚天龙令,便可以找到天龙陆最大的宝藏。就算传言是真的,难道朝廷现在很缺钱吗?彖国借由叶崇之手得到的一枚,以及从简国得到的两枚,加上推平苍目岛得到的一枚。彖国半年多前就集齐了四枚天龙令,要取宝藏的话,早就取了,为何要等到现在。况且,从万言斋的各类文献中查阅,并没有集齐四枚天龙令后,还有更大宝藏存在的任何记载。看来“传说”这个东西,还是讲求一个出处的,完全找不到出处的传说,其本身大概率就是谣言。而面对谣言需要考虑的,无非造谣者的动机而已。 叶晨想不出虞昊要做什么,干脆不去想。半年时间,叶晨未曾踏出中霄一步,行动轨迹始终在朝堂、万言斋,和小小的叶府之间。可以不参加的集会,一概不参加,可以不会面的人,一概不见。不为别的,只因虞喆下落不明,避嫌,不被别人连累,也尽量不连累别人。 自迁都中霄以来,朝廷吏制与人事更迭甚多,加上这段时间叶晨有意无意将自己边缘化,虽有公卿显赫之荣,三省六部诸多官员之中,不认识的居然不在少数。虞昊注意到了叶晨的这一变化和特点,为官中正低调,不特意维护关系。除此之外,叶晨有着极高的行事决断能力,还属于影响大,但存在感很微弱的类型。以上三个特质,最适合完成虞昊接下来的工作。 于是,彖国迁都后,国家公认的第一大案,叶晨有幸能够参与其中。叶晨从虞昊那里,得来一个牛皮纸袋,在纸张生产有限的时代,还用特制纸张封装的文件,必然是低调奢华有内涵的。袋中是薄薄一本案卷,卷宗封头书有“武成侯”小字三个,又有“叶崇案”大字三个。叶晨在彖国混迹多年,也干了大半年的工部,第一次从六部跨到九卿,隶属廷尉,封右监。叶晨一时还没回过神来,便又一次告别了热火朝天的改革和新政,摇身一变成了断狱阎罗,果真一如无识大师平日所言,“一切诸行无常”。天才晓得,会不会才干熟点儿,又被调往什么奇怪部门。 廷尉署的衙门里,“叶崇案”因为正在审理,很多相关的案卷记录,专门放了一间屋子。屋子又空又大,特地摆放了许多书案,靠边那张高一些的案上,案卷已堆得老高,显然朝廷追查此事已有些时日。叶晨心中一阵宽慰,记得叶崇的人,果然不只自己一个。 叶晨最近看书不多,于兵法武功之类的书籍,已经很久没有翻看过,平日里若有所研读,基本都是经书和些风土传记。此时见到这小山一样的案卷需要自己阅读,真是沮丧共亢奋一体,不能自处。 经过几日对案卷的参研,叶晨大概明白了虞昊的良苦用心。花九畹奉命对容国国君展开暗杀行动,只因这位国君是“地地道道的好战分子”,凡是能靠武力解决的问题,基本不会考虑其他方案,属于实实在在的穷兵黩武。以天龙陆现状和彖国的实力来讲,解决容国需要考量的,也就一个时间问题和付出多少代价的问题。虞昊特地进行了针对容国狂妄统治头目的斩首行动,是因为在容国内部,有一股相对有力的主和派。这支力量经过多年的积累和拉锯,对所谓的统治和人心,有着更加客观的见解以及稳健的处理思想。当然,若彖国能够通过战争以外的其他方式,来实现通常只有战争才能达成的结果,这也会成为彖国史书当中光辉满溢的又一页。 斩首行动是向花九畹下发的,或许正是考虑到任务难度和太多的不确定性,诸多机缘巧合之下,叶崇决意同往。而那个时候,叶晨还在满脑子惦记汪、郭之流。叶崇固然不会在意什么史书中的光辉一页,但通过避免战争来减少人民所承受的苦难,这样的尝试,对叶崇而言,似乎有着天然的使命感,和吸引力。 再往后,花九畹和叶崇终是功亏一篑,关键时刻,为了保全交情不算深厚的花九畹,叶崇选择主动牺牲。用无识大师的话来说,叶崇依正见除恶为救苍生,舍生忘死,无论结果如何,这便是现实中的菩萨行。关于无识大师的这一见解,花九畹本人也是完全认可的。 甚至可以说,虞昊也是认可叶崇这一行为的,所以对事件进行了反思和调查。不查还好,这一查,还真查出些问题。廷尉署那房间里的书案上,就是该案件中,已查和待证的一部分问题。从斩首行动的策划和组织,到筹备和执行,消息走漏就是此次行动失败的主要原因,而消息走漏,肯定少不了内鬼作祟。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走漏消息的人已经落网,出自怀德樊氏,经过审讯和取证,增骧的霍氏的名字也陆续出现在卷宗之中。叶晨愤怒之余,怎么也没想到,樊霍两家,曾是季国的顶流,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先是背叛了曾经的季国,现在又背叛了彖国。如果说,背叛季国是迫不得已发生的,那么背叛彖国,就必然掺杂了更多复杂的东西。樊霍两家许多面孔和人物似乎出现在眼前,每一个拘揖作礼的瞬间,每一个把酒言欢的场面,都是那么令人作呕,充满了恶。 叶晨看着案卷,思路逐渐清晰起来。在国家利益面前,各人的得失不值一提,所以在这样的案件中,个人情感应忽略掉,严格意义上来说,个人情感是需要主动屏蔽掉的。因为自己与叶崇的特殊关系,这很可能是虞昊精心安排的另一项锻炼和考验。 大概半个月的光景,案件没取得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廷尉大牢的情况也不乐观,从原来偶尔抬出去一个,到每天都有,再变成现在的每天都要拖出去好几个。叶晨不禁在想,出卖叶崇也好,出卖国家也罢,说这些人无所畏惧肯定是不对的,因为叶晨分明可以看见他们对于死的厌恶和恐惧。但要说人可以为了点利益,可以无良到完全忽略某一事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这又是极其奇怪的情况。这些人大多都读圣贤书,最起码,这些人都是在圣贤书为道德行为规范的环境中生长的。圣贤书的价值和意义当然是可以肯定的,但从结果来看,圣贤书的存在,仿佛仅仅只能将世上的恶对比出来,而已。 廷尉的一号人物,是彖国老臣石羊,虽有“廷尉正”的衔职,这位大爷却一直都不太有存在感,在叶晨的印象中,此人即不像穆可为和廖锻炼一样勤奋,也不像汤温一样混日子。无论彖国忍辱负重之时,还是意气风发之刻,人家都是刑部的中流砥柱,现如今更是身兼刑部和廷尉最高长官,真能人也。 按官制,廷尉正之下,有左、右监各一人。因为叶崇案引得虞昊震怒,朝廷额外又设左右监各一人,专司此案。叶晨最后入局,职右监。左监是老熟人尤良,叶晨也不知这家伙怎么从一个负责保卫的部门,混到另一个负责审理案件部门来了。或许尤良也会有同样的疑惑,叶某人怎么从带兵打仗的武夫,混入到必须文武双全的部门来了。 郎中令和廷尉虽同属九卿,其职能作用是完全不同的方面。其实也不难理解,只要“人头熟”,又有什么想干的专业是跨不了的呢,但凡天下专业,又怎少得了人情世故。三公九卿之流,乃是世间人情世故的最上之境,凡欲畅游宦海者,无论贤德,莫不以此技傍身。 在一片迷茫中,叶晨很快就见识到了尤良的能耐,如果辩证的看待这个人,叶晨应该得出这样的评价:尤良在保卫部门的时候虽无佳绩,亦无大过,表现一般,的确一般得很,月月是全勤奖的主要得主;然而,其在审理案件部门之时,却展现出独特的天赋和极高专业素养。最牛的地方是,尤良怀揣圣旨,审案拿人完全做到了“宁枉勿纵”的地步,若是小强与旺财能语,则强旺亦不可免也。 没过多久,廷尉署的大牢中,除了从樊霍两家抓来的那些叛徒,又有了新的过客,来自北融府的三个人。这三个人都是北融府的门客,叶晨也参与了对他们的审讯,令叶晨宽慰的是,虞森淼对这些门客的所为,这三个家伙劣迹斑斑,招认了许多杀人越货之事,却对通敌一事三缄其口。 令人惊讶的是,这样的犯人竟然不在少数,加上尤良超卷的表现,叶晨再也不能碌碌无为。叶晨这颗至少领先了千年的大脑,随便晃一晃,花样就少不了,“无睡眠审讯法”怦然登场。这一审讯方法,叶晨早在弘远的时候就用过,只可惜,当时离生门那两家伙很菜,完全体现不出这一方法的厉害。在后来,弟子规有时也使用这个方法从俘虏身上获取一些情报。至少,叶晨还从未见过这一方法失效的情况,更没有见证过这一方法的使用极限。现在,叶晨名正言顺的将其分享到廷尉署,誓将正义进行到底。 又过得半月,廷尉大牢中出现了更多北融府的人,还有一些大小江湖门派中人,也牵涉进来,廷尉署简直忙得不可开交。叶晨开始出现疑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彖国机密泄露问题,会有这么多的人参与其中。就算周边列国对于获取彖国情报给出了相当可观的价码,就真的值得这些人舍生忘死,前仆后继的背叛吗? 叶晨想到了一个叫司徒秋的人,此人原是冉国龙尉,后来为了钱,背叛了冉国,对冉国朝廷的皇家动了歪心思,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后果。叶晨还因为干掉了司徒秋,用那家伙的一把斧子,找邓睿换了一官半职和许多银子。那时冉国富足强盛,对于这样的恶劣事件,开价也就千两黄金,而最后实际兑付的价值,大概也就是开价的五分之一左右。 再看看如今廷尉署里乌泱乌泱这么多涉案囚徒,如果分到每个人头上,那点利益够不够一顿好酒都是问题。 这些人,在狱中不死不活的被审问着,同伙和有关联的人,又拉出来一大串,个个都打得鲜血淋漓皮开肉绽,无论男女。 早些年叶晨也到廷尉串过门子,要么品茶聊天,要么喝酒吃肉,何其快活。如今天天走进廷尉署的牢狱,就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甚至从监窗射进来的阳光,都像来自是另一个昏暗的太阳。 第225章 凛冬将至 快乐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不快乐的日子,过得却很煎熬。牢里的人,和牢外的人,过着完全不同的日子,却一起迎来了天龙历898年的立冬节气,也注定要一起经历冬日的寒。 中霄之地,四季甚为分明,要是比冷的话,霞城和近阳绝对没机会,就连多山地为主的合萨,似乎都比今年的中霄暖和些。其实此冬并非独冷于中霄,整个天龙陆都没有错过这个说不清是多少年一遇的情况。理论上来说,中霄肯定是比合萨是要暖和上许多的,今年中霄尚且冷得难耐,合萨就更是可想而知了,更加靠北的一些版图,则仿佛正经历着一场寒冷的考验。这个冬天,不但寒意凿凿,并且寒意早早。 气温的下降只是开始,若到了小寒、大寒时节,那些来自南方的大小官员,势必都得重新定义一下真正的严冬。彖国统治集团在中霄面对的第一个冬天,势必风雪凛冽,严寒刺骨。 外面的人不好过,大狱里的人,就更不好过了。习练过武功身体素质好一些的人,还能勉强撑一撑,命不够硬的,则很难在廷尉署的大牢熬过一个月。寒冬的到来,尤良审案似乎更加积极了,可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从廷尉署开始查办叶崇案,到现在已审了三个多月,情况并不乐观。案件牵连很广,不但又有一些大小门派的人查出问题,最新入狱的那一批,邓之曦也赫然在列。叶晨不太喜欢这个人,但也并不讨厌他。从更广的角度去观察和评价邓之曦的话,在冉国残余势力向彖国靠拢的问题上,此人是有功的,在审时度势并慎重取舍这一点上,此人甚至也丝毫不输胡砥。但这并不能证明他对彖国是忠诚的,反而只能做为背叛彖国的原因。叶晨始终找不到邓之曦出卖叶崇的动机,更想不通驻守在南方的地方官员,应如何向北方的敌人出卖情报。邓之曦进来了,想必施需田也不太可能幸免,至于是到中霄来受罪,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受罪,叶晨虽然心焦,却无暇顾及。 邓之曦毕竟是前冉国的太子,在审讯的过程中终于还是暴露出一些潜意识态度,表现为辱骂廷尉执法形式,并恶意诅咒国家及上层统治者。邓之曦的身份很特殊,这让他获得了更多的“招待”。对于邓之曦而言,案件的审理核心,从来就不会纠结于“奸细”这种无聊的级别,更不会简单止步于“谋反”这样的事件,可以令人兴奋的话题,总是会牵绊于“同党”这样的词汇。 三五日的时间,邓之曦很快就失去了很多“人”的外貌。哀,莫大于心死。在尤良的各色手段面前,记录邓之曦言词的供状,居然能够一直空着。 叶晨从未如此认真严肃的看待过此人,但毕竟很难改变什么。因为酷刑对邓之曦作用不大,很快,他将进入“无睡眠审讯”环节。前面试过这一审讯方法的人,大多如实招供,没有招供的两个无名之人,一个暴毙,一个疯了。 从官阶的来说,尤良职左监,叶晨职右监,乃是同级。叶晨在彖国立下不世之功,有公侯之爵,就是石羊,也敬让叶晨三分。偏偏在廷尉署这个地方,“公事为上”这条铁律执行得最好。另一条“左右有诤,从于左”的潜规,也在此处表现的淋漓尽致。尤良没有比叶晨大半级,就大了零点一。 叶晨越来越看不惯尤良的积极,却又没法阻止。如果叶晨介入了尤良得审理,并阻止了什么的话,尤良总能从其他囚徒那里,把没有得到,或者没有心理上没有释放出去的,加倍表现一番。尤良这方面的天赋,不但得到了叶晨认可,就连朝中的许多大人,都陆续夸赞起来,可谓朝堂风评日高。 无奈之下,已经很久没有上疏的叶晨,还是忍不住向虞昊进言。虞昊似乎也意识到廷尉署的问题,向原来不负责叶崇案的另外左、右监官员两名,张大人和王大人,下达了一起负责审办的诏令。案件审办的进度和事项细节,石羊也更加关注,并定期向虞昊呈奏。这是叶晨近几个月听到的,最为糟糕的消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另外那两位大人,倒是很在意叶晨廷尉署之外的身份。 上疏的结果是,邓之曦如期进入“无睡眠审讯”程序。另外两位本来不负责叶崇案的官员,带领着大批的手下也加入进来。原来还能见到一部分嫌疑不大,且有点家底的囚徒交钱洗白,然后活着走出廷尉署。现在人多口杂,闲话多,吃的多,水涨船高。竖着离开廷尉署的人数,比起横着离开的人数,十鲜有一。 后悔如果有用,叶晨宁愿打断自己的手,也绝不去写什么“叶崇案弊端”的奏疏。木已成舟,叶晨只得另觅他法。邓之曦的身体情况,能撑几天就不好说了。也许三天,也许五天,若能撑到七天,叶晨估计都能下定决心为其劫狱。不是叶晨与其交情如何,纯粹是叶晨在质疑“叶崇案”立案动机不纯,加上自己头脑发热搞了个助纣为虐的无睡眠审讯,这必将坑害更多的人,既然警醒,焉能一错再错。 三日之后,邓之曦殒命,不是这家伙不能扛,实在是因为近段时间密集的酷刑,使其身体异常的虚弱。“无睡眠审讯”如果有所谓的注意事项,那就只有一点,被审讯的对象坚决不能进入睡眠状态。在审讯的过程中,为了全力避免被审讯对象进入晕厥的状态,不会进行太强烈的其他刑罚,在这一审讯方式下,所有刑罚的作用,都只是为了让被审讯者不睡觉。在饮食方面,甚至会保证犯人的一日三餐及饮食质量。这一逼供方法,一般只用在极为特殊的情报获取情况,即被审讯对象掌握有极高价值情报信息,且无法从其他途径获得该信息的情况。并且,此方法具有情报获取高概率成功性和情报内容高真实性的特点,但情报获取需求时间较长,令其使用并不广泛。在面对廷尉署审理叶崇案的时候,这一方法的不适用条件,等于完全不存在。 又一个从大牢里横着出去的,算是一种解脱,但何尝不是一种悲哀。邓之曦除了刚进大牢时的辩解之辞和不时的怒骂之外,在后面半个多月的各色审讯过程中,便再无一字出口。知道自己无辜,便努力做到不连累其他无辜,也算是将这场大戏看得通透了。 万事万物,都具有其两面性,邓之曦做了有气节的人,那就一定有人去做那类没有气节的人。在诸多供状中,尤良很快锁定了下一个目标,蒲沣。 天气越来越冷,尤良准备拿人的呈奏,几乎毫无延迟的批复下来,“准”。 很快,蒲沣夫妇便进了廷尉署大牢。叶晨想也没想,在廷尉署大牢过道上,就给自己弄了张床,并找石羊批了份别人不得提审的公文,才勉强能护得这夫妇二人暂时免于刑罚。叶晨很愤怒,彖国用叶崇的名义,来消遣这些善良的人,而像尤良这样的恶人,却在时代的浊浪中狂欢。 叶晨努力的思考,也和蒲沣交流,如何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很显然,并没有什么建树。相比之下,尤良等悲辈则是八面来风,四面玲珑。景府的人、龙氏的人,先后踉跄入狱。叶晨很清楚,这里进来的任何一个人,很快就会像一个被病毒控制的细胞,迅速感染离他最近的一切。廷尉署的大牢,恨不得盖满半个中霄城。 不但中霄城的廷尉署乌烟瘴气,廷尉署在各地多有大小分署,听说各地的情况也差不多,胡砥或许已经在押往中霄的路上,还有许多原先简国的和冉国的旧臣,也在陆续收审之中,不论在朝为官的,还是已经隐退之人。 朝堂上,不时便有人呈奏叶崇案的看法和意见,事情却始终见不到什么转机。劝谏是否可行,还有待观察。但人心的变异,却不一定可以从容放任。 需要叶晨“照拂”的人越来越多,叶晨也没日没夜的猫在廷尉署公干,家里当然放心不下。所以,叶晨这里,不但有从叶府送来饮食,偶尔还会有来自花府的饮食。廷尉署摆放此案案卷的那间屋子,所有的书案上,都已堆得老高,凌乱、窒息。 廷尉署后墙外的街道,空气清新得多,路上早已堆了厚厚的雪。这条街最近行人很少,大概是因为总能隐约听到瘆人的惨叫。相较而言,整个中霄城,乃至更远的地方,无论民间还是官场,总能听到些廷尉署的特色风评。 天空阴沉沉的,基本没有什么风声,只有鹅毛大雪静静的飘落,望之迷蒙无际。今天来给叶晨送饭的人,居然是花九畹。据说,食盒中这些小菜,都是花嵘月亲手做的。虽然都快凉透了,叶晨还是感激地享用着美味。 花九畹特地前来,自然不会为了什么牵线搭桥、儿女情长之事,这个又当爹又当妈的人,为叶晨带来了特别的消息。春天出兵攻击容国的战略,已经敲定,各项物资的准备都在进行中,战略目的很明确,天龙陆这些多余的旗号,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最关键的是,给叶晨传来这一消息的人,有着其他的打算。因为叶崇案,几乎所有的国人,眼光都在向内张望,谁还有心思去开疆拓土。消息是从很远的北面,传到北霄,然后才传到中霄。叶晨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叶崇案刚开始查的时候,线索指向的,是北融府。既然线索指向了北融府,那么不针对一下虞森淼,岂不是很不符合逻辑?况且,彖国许许多多的功臣们,不是身在大牢,就是前往大牢的途中,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发生的,又有什么人,能够幸免呢? 叶晨的猜想,很快就得到了花九畹的印证。虞森淼在几个月之前,就被朝廷秘密拿下,囚在何处也不为人知。考虑到如果虞森淼身死,可能会对彖国造成巨大的不安定后果,所以,人肯定还在,但一个不受辖制管理的北融府,其潜在危害一旦爆发,对彖国将是一场无法承受的冲击。 消息的终点,正是叶晨。那么消息的发源,就一定对叶晨有所期望。甚至,传递消息的人,应该也同样对叶晨报以了奇怪的期许。就连花九畹,说不定也和发出消息的人一样,急切的希望着,看到朝廷的一些变化。 花九畹的消息还有另外一些内容,一月前廷尉署抓来一批江湖人士,半月后又抓来一批,其中就有赵怡的名字。这一点,叶晨立即便从廷尉署的籍册中得到了想要的证实。就连叶晨也不得不感叹,这是一个苦命的女人。不管怎么说,锦浩宫曾经有恩于叶崇,老怪也答应过赵凌塔会尽力照顾其儿女,事到如今,叶晨岂会袖手旁观。 中霄城里里外外许多人都知道,必须做点什么了,再不然,这个正在冉冉上升的国家,就将重新摔回去,重重的摔回去。国家会摔得粉碎,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则是粉碎中的粉碎。 第226章 梅开二度 叶晨与中霄的许多人一样,大家都很迷茫,有想法是好的,但不能凝聚起来,便毫无力量。不能形成力量的想法,不但没有用处,还会招来祸端。 在翻看了锦浩宫相关案卷后,叶晨单独提审了赵怡。酷刑对她的折磨,远超其他的人。因为赵怡曾经有晕厥的毛病,后来被叶晨治好,不知是不是矫枉过正的缘故,赵怡比起其他人,更加不容易晕厥。所以,在酷刑面前,赵怡是完全清醒的,所有的疼痛,都会时刻传递到大脑,及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赵怡之前被拷问时,公差所问的问题,主要分为两方面。即锦浩宫和北融府的关系,以及赵怡和虞森淼的关系。面对叶晨的询问,赵怡很坦然,她并不在叶晨面前,掩饰自己和虞森淼的关系。得知不用再为赵怡的婚姻背负什么,叶晨心里轻松了些,但看到赵怡如今的处境,又让叶晨感到窒息。他和这个女人是有交情的,抛开叶崇的关系不说,叶晨也绝不愿看到无辜的人,被政治斗争折磨得不人不鬼。 再看朝堂之上。正当大家还在纠结叶崇案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这里似乎又有了新的焦点。这一日的朝堂,有人奏曰:“国家爱惜忠臣良将,则人心所向,必至天下承平。”朝堂上顿时沉寂下来,侧目者甚。 此公名柳勤,乃是前冉旧臣,众人鲜闻其绩,又非勇将,更无军功。一时疑窦丛生,此公缘何要突然甘冒奇险,在朝堂提起此事,前面曾有人先后几次提及此事,都到廷尉署大牢“交待”去也。境遇最好的,无非叶晨而已,虞昊不迁怒,不降罪,但火上浇油之过,你一定得背。而今天,平日藏头露尾的柳大人,这是准备极限挑战天威不成。想来也难有成效,只能于心中,默默恭祝这位大德,一路走好。 时至今日,朝堂上的诸多问题,都是虞昊的问题,而虞昊的问题,则来自虞喆失踪一事。自从事件发生以后,彖国如今国力强盛,情报搜集什么的更胜往昔,结果精锐尽出,四处查探,竟然毫无头绪。待得春夏交替,虞喆失踪便有一年之久,专司此事的官署衙门也越来越多,管事的换了一茬又一茬,依旧毫无进展。这疾风骤雨的大半年,朝中大臣们终于明白两件事:太子没有找到前,君上天威反复乃是人之常情,万不可近,更不可妄测;君上每每大兴刑狱之事,必是寻太子事依旧一无所获而至。 叶崇案疯狂如斯,本就事出有因,群臣多有知其症结者,独独缺了最妙的那味药引,只得日日苦候张望,有如狐獴。 因有前车之鉴,今日柳大人所奏,无人附和。群臣皆猜度不息,莫非,此公见旧主罹难之冤,良心不昧,故不惧生死意图力行鸣冤昭雪之事。 柳大人奏完议题,朝堂上声音寂静,若有天耳神通之人在场,必被众人心跳震聋失聪。这样的奏议,怎么会有人反对呢,廷尉署的大牢中,忠臣功臣良臣还少吗?天下未平,各路兵马将帅已是人人自危。虞森淼的事既然能传到叶晨这里,自然也能传到其他得大臣那里。最北的胡砥一军、北霄天齐军、驻于前离之兵马、以及前冉之兵马、还有后方各处驻备兵马。若御外敌,这些兵马是国家有力的屏障,若有内患,这些兵马则是国家最后的希望。如果统御这些兵马的将校也不再是忠臣良将,国家必将坠入深渊。再退一步,若这些将帅都成了乱臣贼子。那么,彖国所开启的,就绝对不是什么盛世,反而是真真切切的乱世。这样的话,如今朝堂上的每一个大臣个,每一位公卿,都是罪人。不但是国家的罪人,更是历史的罪人。 叶晨平心静气,左脚踏出,举笏而奏。“臣,有异议。”这一表现至少惊掉了一大半人的下巴。 虞昊端坐上方,须眉一动,叶晨便得所准,继续奏道:“柳大人的意思含糊不清,敢问国家现在到底是爱惜忠良呢?还是不爱惜忠良呢?” 群臣皆知,禀奏叶崇案弊端的大臣不在少数,叶晨自己也曾奏过,只是可惜,那次奏了个适得其反。更早些时候,还有几位老臣也奏过,结果要么告老还乡,要么推病不朝。最近两次有人奏议此案,均遭大难,一人依旧身陷囹圄,一人已捐身失命,更祸及家门,怎一惨字了得。 群臣亦知,叶晨有功于国家,但最近一年行事低调,显然在竭力避让什么。今日所为突然一反常态,惹得朝堂一阵躁动。 叶晨问得直率,柳勤愣了一下,亦举笏而奏:“叶大人何必此问,在下的意思,当然是在肯定朝廷对忠臣良将的爱护。” 柳勤这一回话,朝堂直接就爆了。前面说这话的人,希望国家回到正确的发展路线,舍生取义。话,还是一样的话,就连奏议的题目都一字未改,却已倒转乾坤,变黑为白。 被这么一回答,叶晨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本想善意提醒,让其知难而退,免得惹火烧身,怎料柳勤今日玩的这手借尸还魂如此犀利,令人猝不及防。 既然现在国家的表现已经属于“爱惜忠臣良将”。那么,后面的“人心所向,天下承平”自然也有个玩法,还嫌彖国凉得不够快吗? “肃~静!”朝堂礼官一吆喝,群臣渐渐安静下来。 柳勤继续举笏而奏:“南远侯魏翔,军功卓着,忠勇卫国,征战四方,平定汪郭一役,为乱臣所害,冥冥中托梦于臣...” “住口!”叶晨喝止,回首怒目而视。这柳勤所言,分明有话外之音。如今朝纲不振,正是奸邪猖獗之时,也是宵小借题发挥之机。叶晨忍得了自己受辱,如何忍得了已故的兄弟之名,被此等腌臜之徒用来为祸天下,转身便走了过去。 众人见大事不妙,纷纷有人拦阻。了解叶晨为人的人都知道,风雨侯这姿态,恐怕是要当朝杀人了。纵有旁人苦苦劝阻,叶晨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朝仪。于嗔怒中,千叶掌法静流涌汇,一分慈悲十分力,十分慈悲则无上力。叶晨只觉诸穴动静随心,力有外引之相,这一掌过去,寻常高手也休想接住,至于柳勤,怕是五脏六腑尽碎,熬得过今日,也熬不过今夜的命。 偏偏此时,叶晨灵台一点澄明,一丝清凉坠下,气海不迎不拒,愈发澎湃自如。一呼吸间,身边诸人皆被震退,叶晨右掌坠凝不发,柳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眼神之间,已现慌乱,如此的贪生怕死之人,当然是为人所用,不得不奏耳。 虽然方才慌得一匹,见叶晨终究没有下手,柳勤只虚张声势,强忍冒汗之实,继续奏道:“故臣启请陛下,为南远侯主持公道,查究恶逆,实人心所向,天下承平之圣恩!” 几乎所有的人,都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尽管朝会的队伍已经乱如菜市。一个叶崇案,看来还不够畸形,还得来个魏翔案,才能纵情变态,还天下与天下。如果用叶晨所知的中土历史做个比较,彖国现在在做的事,等同于把秦朝推向战国时代的一次演进,是逆向演进,俗称退化。九五至尊的那张龙椅,无论赵钱孙李,不想干可以滚蛋,但绝不能拖着人民下水! 叶晨心中那股被长期压制的反意骤然而起,汹涌无边,忽然又像刚才的那运足十成慈悲掌法,具无上力,却凝而不发。 叶晨走回自己的位置,稳稳立定,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虞昊旁边的礼官,此时已得了圣意,清嗓唱道:“准柳勤大人奏,退朝。” 在从人的搀扶下,虞昊走入后殿,对于堂上的凌乱,都懒得多看一眼,什么上朝退朝的礼仪,也仿佛从来不曾出现似的。 叶晨没有离开,身后乱哄哄,那就任其纷乱,心中寂然,便由其寂然。当年贺亦君曾告诉叶晨,慈悲就是爱,说得也不错,只是叶晨理解错了。贺亦君所说的爱,并非男欢女爱那种狭小的范围的情爱,而是没有差别的大爱,于亲人爱人可为,于仇人敌人亦可为的大爱。《金刚经》有云:“般若波罗蜜,即非般若波罗蜜,是名般若波罗蜜。”爱或慈悲,又何尝不是。 叶晨并没有悟道,只是往悟道的方向,跌跌撞撞的滚爬了几步。虽然狼狈,若肯精进,则近道矣。 叶崇案的发生,如果达成了某人一半的目的。那么,魏翔案的发生,则一定能完成剩下的目标。果不其然,三日之后,马元斋被押入廷尉署。一年前,魏翔与汪、郭同归于尽之后,马元斋就是彖国南方军的最高统帅。因为战事的解除,南方军一部调往泰郅,但建制不变,显然是为清理恒国留了一手。如今一南一北都有动作,那只能说明,虞昊终于还是对武官下手了。除了兔死狗烹,叶晨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奏议呈报才三日,人就拿到牢里了。试问,热一热冷菜用的那点火,要怎么煮熟一只鸡呢。 尤良也好,柳勤也罢,不过是虞昊随手抓来的一枚棋子而已。叶崇案和魏翔案加在一起,迟早把叶晨和更多还在岸上的官员也卷进去。并且,即便是尤良或者柳勤这样的角色,也休想得到什么好下场。 偌大的国家,走些弯路在所难免,但动不动就走向灭亡,是极度不负责任的。叶晨可以理解虞昊的爱子之心,但也能洞见虞昊帝王之术的那点心思。减少国家功臣的数量,确实可以对国家未来的稳定起到一定作用,但从道义的角度出发,这是令人难以接受的行为。中土历朝历代此类范例不胜枚举,叶晨知道自己力量有限,但总是难以放任自流。“仁义、忠孝”这些字眼,既然可以成为统治工具,若不善用,也一样会成为破坏统治的工具。 是夜,叶晨不顾常礼,不请而自往,求见虞昊。朝堂上人太多,很多话不好直说,单独会面多好,直来直去。叶晨的隐忍,是成长的体现,不论是否有所成长,那却是别人的观点。同样,于夜中入宫求见,在旁人眼中,属于担心殃及池鱼的正常反应,但对于叶晨,心中安若泰山。 记得八年前,叶晨也有一次夜访深宫的行为。那一次,叶晨救了虞昊的命,又为彖国解决了山水阁之乱。八年前那次深夜入宫,从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彖国行进的轨迹。所以这一次,虞昊并没有拒绝叶晨的贸然觐见。 中霄的内城很大,比起霞城那边,一点都不热闹。虞昊的御书房,依旧叫做谦敬殿,大概是叫惯了的原因。老头还是那么忙碌,让人看着心疼。这种性质的会面,宫人均已回避,除了翁婿二人的冤家组合,丁业也得履行护卫之责。 廷尉署查不到虞喆的下落,但这么长的时间,虞喆的去处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已经掌握确凿的证据,绑架虞喆的组织,确实是离生门。对方不肯提条件,就让事情十分棘手。虞昊肯定都想不到,强大如简国、离国都不在话下,偏偏被一个离生门,搞得束手无策。当然,叶晨找虞昊,不是去邀功,也不是去诉苦,更不是求饶。叶晨要的,是尤良,及尤良之流的命。必须拿到这些人的命,才能向朝堂传递拨乱反正的强烈信号,才能尽快把国家从混乱中带回正轨。 将原来上不得台面的话,拿到台面上来说,对于说话的人,和听人说话的人,都是是需要勇气的。尤良之流,本就是弃子,或许他们自己也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作恶之时,才敢肆无忌惮,才能丧心病狂。为此,叶晨准备了有力的说辞,以及一手虞昊无法拒绝的底牌。无需大动干戈,也无需狂风暴雨。 觐见的时间不长,翁婿二人也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叶晨如愿拿到了虞昊亲写的手谕,径往花府求援。叶晨单挑尤良不是问题,但贵胜不贵久,有花九畹相助,事情就轻松多了。 第227章 切莫贪功 亥时前后,叶晨造访花府,实在不巧,花九畹刚好不在府上。叶晨正要离开,却被叫住,这声音叶晨当然认得,花福林。 叶晨毕恭毕敬转身拜问,要不是花老爷子相助,虞婷的病,肯定不会有太大起色。“小叶深夜打扰,影响老爷子歇息,还请爷爷见谅。”叶晨说得诚挚,却没讨到好果子吃。 花福林道:“廷尉署这次是,要拿花家开刀了吗?”老头白须随风而动,言语间颇不客气,虽不会武,却自有一番威严。 “爷爷误会了,小叶有事想请花叔叔相助,是以登门求见。” 花福林道:“花府没有助纣为虐的狼子,你快些离去吧,免得仆人们费力打扫门庭。”老头儿说完转身走了,显然对廷尉署和叶晨,有很大的意见,半点好脸色没有,说话还十分难听。如此刻薄的言语,花府林怕是很多很多年没有说过了。 自从叶晨当了廷尉署的差,遭到类似的白眼一天比一天多,平日就算到相熟的摊子吃碗汤食,老板也就当着面时笑得热切些,其他时候,除了嫌弃,就是敬而远之。受到如此礼遇,当然与最近大半年,廷尉署官爷们的所作所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名利富贵于我如浮云,则误会污名亦如是。叶晨本不在意。但今日事还真需要花九畹援手,方能万全。叶晨手上持有最新的上谕不假,而尤良的怀里,也揣着相同作用的御旨。尤良善结朋党,所能号令的手下众多,莫说叶晨要拿他,就算石羊要拿他,估计也得提前暗中准备。叶晨拿到的上谕固然不假,却不会有人发现,叶晨脖子左侧,动脉上的两条血痕。故,事不可拖,拖则有变。 若是时间再充裕些,叶晨本来也可用黑白子之力,可是自从虞昊上次在同德堂敲打叶晨之后,黑白子便被叶晨散往各地,当做彖国力量暗中行事,他日天下无争之时,这些兄弟于彖有功,就算不能功名显赫,至少能得个安生。便在此时,忽听城中梆响,声音急促,叶晨跃上院墙辨认,这梆子的声音,分明来自廷尉署那方。 今日事急,叶晨也解释不了许多,冲花福林背影抱拳相告:“小叶已得上谕,想请花叔叔相助除贼。”话到此处,正待走远的花福林停在了原地。叶晨接道:“若花叔叔今夜归来,烦请往廷尉署助我一臂之力。”叶晨说完,自往廷尉署而去。 花九畹不在府中,叶晨难得助力,廷尉署那方有变,这怕是今夜最好的机会了。若能趁其不备干掉尤良,则余者不足虑也。 叶晨一路奔去,显然那方失火。待奔近廷尉署,不但听得呼喊声,更听得刀剑之声。叶晨心中甚喜,不知哪路好汉劫狱,若能说明利害,得助一臂之力,实乃心想事成也。 廷尉署大门洞开,差人进进出出,却不救火。叶晨叫来一个问明,廷尉署果然进了刺客,正在中庭厮杀。顾不上吐槽许多,叶晨直奔而入。越往中庭越不对劲,这些刺客莫非是来踢馆的,不去行刺、也不去劫狱救人,偏往中庭厮杀是为哪般。 进到中庭,内外围了两层,也不乏官署好手,定睛一看,热闹之心顿时凉了半截。刺客只有一个,蒙面遮得严严实实,足见专业,此时正力战三人。战圈外躺了不少,都是廷尉署的差人,能动的都在往外爬,爬远一些的马上就有人上前抬往廊下医治。叶晨若能早到一刻半刻,此地定然恶战激烈。 叶晨回神再看,剩下的半截热闹之心,算是全凉了。围攻刺客的人,正是尤良和左右监同僚,张王两位大人,这三人,算是廷尉署中最顶级的战力了。旁人围而不战,想必是尤良要活捉刺客,又顺手收了这拿贼的功绩,所以下了命令,不让众人下场。 再看得片刻,叶晨心中连呼不妙。这刺客方才一个人打翻了半个廷尉署,现在又力敌廷尉最强战力。再斗些时光,不用刀剑加身,只怕累也累死了。叶晨连呼不妙,其实情有可原,别人与这刺客不熟,叶晨却熟得很。某段常常拜访花府的时光,叶晨可没少挨他的打,那些精妙绝伦的招式,化成灰也是有人认得的。 叶晨心中感叹,不知花爹今日哪根偏筋岔了,在毫无征兆的情况,竟然偷袭廷尉署。先放火引开注意的策略值得赞赏,把偷袭玩成硬刚却不可取。再说了,早知道您老有这台大戏要上,不如爷俩相约,上馆子吃顿好的,然后一起觐见逼宫,再组队到此砍人,岂不美哉,还免了登门遭花爷一通斯文奚落。 就现场的情况来说,就算旁边随便一个狱吏应该也看明白了,刺客肯定不是来劫狱的,大有一个人便要扬了廷尉署的气质。 叶晨正自调侃间,尤良出招由猛转快,张王招式徒变,花九畹架开尤良来剑,张王前后招式又至,一让一接堪堪化解,未料尤良剑招未尽,不慎被尤良剑柄重重砸了一下,虽就地滚转,张王刀剑一先一后又至,架开钢刀,重剑便只能闪避。“嗤”一下,衣襟被划开一大条口子,见红难免,若不是夜行服里穿了内甲,这一剑得手,万事便休。 花九畹武功不输叶崇,却一样已非壮年,若论招式,再来三个家伙也奈何不得他。怎奈天道不可违,英雄总有迟暮,即为人身,生老病死所苦,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的。 叶晨也不敢迟疑,再不动手,只怕遗恨。只听叶晨大喝:“尤老哥,功劳留我一份!”纵身便向花九畹跃去。叶晨的声音,尤良当然认得,这一嗓又呼得洪浑,尤良哪里肯将到手的功劳,分与这政见不合的傻冒,想也不想,向花九畹疾刺一剑,背对叶晨,横身便将叶晨进路拦得死死。 纵观整个中庭,敢与抢功之人,也只有叶晨一个。就算眼前刺客身死,也不能让叶晨从刺客这里获得寸功。 待尤良似有所觉,已然回天乏术。叶晨短刀从尤良后腰而入,自左腹穿出。叶晨没有丝毫犹豫,全力拔刀,不顾血溅满身,第二刀又入,穿心而出。因为尤良肯定也穿了内甲,叶晨这两刀求稳,刀尖均从尤良身体易着力处刺入,上下相隔一尺有余,刀背均贴脊椎而过,力求尽快毙命,且兵刃不困,是为续战。 事发突然,张大人回头错愕间,叶晨第三招使完,短刀过颈,算是将尤良斩首,虽然砍头只砍了一半。花九畹毕竟老道,见惊变突起,强忍创痛,错身避过重剑,将王大人劈了个肝脑涂地。 惊变突起又忽止,花九畹欲言又止,叶晨取出上谕,举过头炫了一圈,开嗓唱了个宣,“廷尉署上下接旨!” 众人纷纷拜下,叶晨随即朗声而诵:“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尤良滥权独行,阴毒残暴,戕害忠良,祸乱朝纲。今革职查办,听候天罚,咳!若敢抵抗,就地正法!” 宣读完毕,叶晨合旨高举,又于中庭环示,哪里有不懂事的傻冒敢抬眼来看。众皆三呼万岁,莫敢拂逆。 花九畹则管你什么上谕下谕,赶紧大口喘气,继而坐下调息。随后,叶晨恭恭敬敬将上谕卷好纳入怀中,抬手比划,几个头头赶紧上前听命,叶晨则任意驱使。 少时,花九畹终得以治伤,伤得着实不轻,叶晨若不及时出手,要么丢掉性命,要么成为新的案件素材,然后连累更多的人。至于花九畹力战三逆,也被当成了奉上头口谕行事之举。火烧廷尉署的行为,通常都会自动归属于“坏”的一方,反正也没人亲眼看见放火之人是张三还是李四,罪有其主就行。 没人能够想到,在国家危难之际,叶晨居然可以从虞昊手中得来一旨上谕,或能让国家悬崖勒马,实乃朝堂之福、亦百姓之福。 于无声处听惊雷,叶晨今日所为,是否能轰破笼罩彖国一年之久死寂,尚不可知,但一定可以让全国上下为之一震。石羊乃是彖国老臣,忠于虞昊本无过错,但罔顾是非,不辩黑白也是事实。虞昊会不会找他背锅不好说,满朝要寻他算账的人,定然不少。真是前不做亏心事,后不怕夜敲门。 待得诸事稍定,叶晨以特权直接释放了伤重的赵怡。至于赵斌,同是热血男儿,叶晨不想让其感到有什么亏欠,反正案子肯定不审了,早晚一两日释放,也没什么不妥。待车马备好,叶晨亲自护送花九畹和赵怡离开廷尉署。路程不远,天亮之前,马车就能驶到花府。 赵怡沉默,叶晨和花九畹则无所顾忌,一路畅谈,若非花九畹受伤不便饮酒,非得斗酒十千不可。今日种种凶险,现在想来,英雄亦不免后怕。花九畹独闯廷尉署,乃故人家门因叶崇案落难,花府千方百计想救人,却未得其便。花九畹气愤不已,只得出此下策。巧的是,花九畹特意挑了叶晨不在廷尉署的时间动手,是不愿有所牵连。花九畹打算先暗中除掉尤良,再观其变。若朝廷依旧昏不自省,就算迟早要对虞昊动手,也是可以考虑。怎料今日事有差池,险些酿成大祸。 当然,花九畹绝口不会提及,叶崇弥留之际的求请。叶崇向花九畹所托,一是不能续行赵凌塔之诺,照顾赵家儿女,二是叶晨仁善,命中却坎坷多艰,望花家有所相护。 花九畹所说故人家门,其实正是赵斌、赵怡。廷尉署的这趟浑水,花九畹本可远远避开,偏偏在容国遭了算计,若非叶崇舍命搭救,花府的天,早已塌了。如今尚能享受阖家欢乐之福,如何能够不念叶崇之德。英雄相惜,乃为一个“义”字,叶崇磊落仗义,花九畹又岂是徒务虚名之徒。 快送到门口,已是四更将尽,花府仆人赶紧出来招呼,将两个“伤员”抬了进去。花嵘月虽属闺秀,却思想激进,当然不会在意世俗眼光或市口闲言。深夜未眠,自然是知道父亲所行,望其安然归来。长夜虽暗,犹有炬明。花嵘月感谢之余,深深望了叶晨一阵,目光沉沉,又隐有灼灼之焰。叶晨客气两句,一时无话,便行离开。 叶晨且行且思,心悸难平。所幸寒冬将尽,天亦破晓,正应《周易》否极泰来,万物复苏之吉,令人欢喜。 第228章 九字假言 中霄于一夜间,发生重大变故。叶晨锄奸杀贼,涤荡中堂的事迹,一日便传遍了中霄城。百姓是纯朴的,他们不敢说得太明白,所以用了“中堂”这样的字眼。叶晨所涤荡的,分明就是朝廷。至于叶晨匡正朝纲的手段,更在市井间传得神乎其神。 叶晨为了躲清净,一连告假几日未入朝会。几日间,小小的叶宅,宅门都险些被敲倒了。每日均有廷尉署释放的无罪之人,络绎登门拜谢,更有朝堂百官为究其因,而借各色托辞急欲相见,而不得者。 到后来,叶晨干脆于宅门外挂了木牌,上书“叶晨远游,归期不定”。更有甚者,买了香烛,对着叶宅虔诚叩拜,略表感激搭救之恩。叶宅虽小,却足够叶晨及双妻容身,虞婷赞叶晨积功累德,始令全家安康,虞卿兰则夸赞自己眼光卓绝,终身所托非人。 对于发生在宅外的这些奇异举动,叶晨也很迷惑。廷尉署陆续释放的疑犯,多以官家或各色大小势力之人,鲜有庶民。后来请进宅几个,细问方知,叶崇案牵连之广,许多和官家稍微有些联系的人,如卖炭的翁、送米的夫、织布的娘、或者贩酒的贾,无论大小,不问多少,尽有受牵连者。而这些与官家有牵连的人,又会牵连更多的无辜,已形成病毒传播效应。整个中霄的生产生活,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百姓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突然反差一下,对好日子的憧憬和眷恋更是难舍。 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百姓们对叶晨之所以会有这样狂热的举动,与叶晨一贯正业正精进,也是有很大关系的。 百姓们不知道的是,叶晨自称远游,也是有苦衷的。杀贼当夜,叶晨宣读圣旨之时,凭空多读了九个字。按律法处置的话,此为欺君之罪,当斩,罪在不赦。 此罪干系甚大,叶晨何尝不知。上谕上写的是要将尤良“革职查办,听候天罚”,至此,上谕已落印。叶晨早有所想,尤良早晚都是死,绝对不能妇人之仁。故于上谕到手之时,便想好了实操的对策,只是没料到花九畹的忠义之情,才是真正的无法抑制。及至花九畹受伤之时,叶晨心念电转,若对尤良的贪嗔痴行所料不错,就可以连恶战都省了。是以出奇制胜,果然得手。 事后,当着众人的面,叶晨只得编了“若敢抵抗,就地正法”八个字。否则,虞昊再不情愿发此上谕,也不会把江湖语气写在朝廷最严肃的公文上。不仅如此,叶晨那声“咳!”也必将千古流传。 九字真言,乃是中土道家秘术,为“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出于中土东晋葛洪的《抱朴子内篇·登涉》。天龙陆道家一派传承繁盛,门人或能用之,但叶晨肯定是不懂的,是以临时编了个九字假言。 朝廷并没有追究什么,比起叶晨掷下的筹码,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请旨当夜,叶晨脖子上的血痕,也并非猫抓狗咬。会家一见便知,那伤乃是利刃所至,从伤口形状来看,伤口前后粗细均匀,且角度平正,并非拼斗中受伤。此伤口若是被叶崇或者花九畹这样的高手见到,定能将当夜宫中情境推演个七八。不过,关联甚大秘密的这道剑疤,叶晨是不会轻易让人发现的。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做飞花。”没有冬寒,何知春暖。 待得叶晨重新入朝议政,已是半月之后的事了。天天入朝的官员,便不难发现,朝堂上敢谏能言的力量,正缓慢的恢复,堆积的问题也逐渐得到处理。 对外方面,朝廷已经确定针对容国用武,大有扫清六合,席卷八荒之势。在简国和离国陆续从历史舞台上消失后,剩下的容国和恒国,还能有什么作为呢。要么投降,要么死,都无法改变灭亡的结果。如今的彖国,几乎不可能被外力打败,然而,那股可以从内部打败彖国的力量,也悄然被叶晨化解掉了。 对内,仁慈而合理的政令陆续向各阶层传递,人民充分感受到了施政者的关爱,对即将到来的盛世充满期盼和憧憬。经历了数百年的战乱,所有的人,都殷切的希望,能够尽快看到,乱世终结的那个句号。甚至有的地方,已经出现了史书中记载的各类祥瑞,就连鬼悟明结束闭关,即将到中霄觐见一事,也成为了国家即将中兴的话题之一。 叶晨还对刚刚消弭的酷寒记忆犹新,“瑞雪兆丰年”这句俗语又一次得到印证。朝堂上各地报来的奏章,都显示着今年的风调雨顺。立夏节气将至,鬼悟明便如约出现在中霄,只有鬼悟明知道,这是盛世即将到来前,天下必须经历的波折。 虞昊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他一直在等待鬼悟明的到来。彖国从立国开始,缘升道就一直暗中守护着这个国家,他们信念坚定,从不曾计较肩头担子的重量,和不可计量的遥远路途。彖国的建立者,则把缘升道名号中的半个字,用做自家国号,以此表达对缘升道一脉信任和感谢。 鬼悟明还没到中霄的之前,叶晨便提前一天,在城外五十里迎接这位能够洞见天机的智者。面对叶晨的倾诉和忏悔,鬼悟明一言不发。在鬼悟明眼中,道法自然,一切均为天数。正所谓: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未可逃。 鬼悟明此来,自称探望虞昊,众人心中,却不一定相信。虞昊确实生病了,至交前来探望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两位相见后,彖国中央连续发出好几道特别的诏令,组建内阁,又特别组建了一个名为“不摄”的部门,紧接着又对许多政令和吏制进行调整。 所有人还在狐疑猜度之际,中霄传出了虞昊驾崩的消息。这个带领彖国从泥泞和黑暗走出来的老头,终于没能坚持到彖国的如日中天。他身上有太多的故事,有令人高兴的,也有令人很不高兴的。不过,做为孤家寡人,临终时尚得故友相送,也算是福德匪浅。 因为虞喆不知所踪,国家失去了继承者,内阁的作用,瞬间凸显出来。本来应由天子决断的国家大小事务,用另一种方式实现了正常的运转。 刚刚成立的部门“不摄”,也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不摄”存在的意义,是维护内阁的正常运营,又完全不参与政策。“摄”者,含“取、代、捉”之意,此时的彖国,就像一个元神出窍的修行者,即便是元神游遍三十三重天,在到达修行目的地之前,躯壳还得找点啥护着。丁业作为不摄的都护,背靠缘升道,树大根深,四平八稳。 内阁的名单很长,自然少不了彖国的元老功臣们,诸如虞森淼、詹天齐、胡砥、石羊、马元斋、叶晨等。同时还吸纳了许多出自不同朝廷的贤能之人,以及社会各阶层的德行出众者。蒲沣、束青山、龙鳞、无识、花嵘月等,甚至还给见不着面的朱文留了一席,毕竟,离生门的存在,也是社会的客观形态,形态的存在,自然有其成因和结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特殊的元素,不是非此即彼的利害算计。 经过叶崇案的洗礼和澄寂,军队更显武备充足,士气旺盛。立夏一过,叶晨觍着老脸,努力在内阁争取,如愿当上北征的大帅,一时喜不自胜。彖国大军蓄势已久,终于挥师北进。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还不到庆都,容君便毒死了大将陈子训并罢免国内一些主战官员,随即便派人送来降书。这反而让叶晨有些吃惊,记得在廷尉署办理叶崇案之时,花九畹接到了刺杀此君的任务,原因阐述方面的记录,乃是此君属“地地道道的好战分子”。 容君虽然不算有气节,还不知不觉被迫背负了人格分裂的罪名,却颇识时务,为自己和家人换了个相对圆满的结局,更为容国的百姓,免去许多磨难。叶晨没有纠结于叶崇受伏殒命之事,这又为容国,省下了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天龙历899年夏,容国灭。 户部的新政小队,已甚有规模,迅速且专业。叶晨在容国驻留期间,闲暇时还大力为工部着想,向北开发狼元山脉,开路数条,大小部族和村落,收服归附不少。 待得北方安定,叶晨求得军令,整顿大军折而向西,经信固,围白鹿数日,守将吴匀接受劝降,带领城中兵马向彖军投降。此人乃吴光彦之孙,叶晨自然爱护有加。叶晨又问关内情况,只言王为远窃国。那厮素有司马之心,若非列国震慑牵制,恐怕早已篡位自立。吴氏纵使兵权在握,也仅能偏安于卯阳,与王为远各守本分,共尽臣职。 又至白鹿,叶晨感慨万千,曾经住过的小院,落寞孤寂。便在此处,叶崇传授了春秋二十四路刀法,如今苔痕如旧,师恩如旧,却不见了那个时常苛责自己的人。 军府中那两株白鹿果,居然养活了,枝叶有些凋零。李永孝兄弟当年救了叶晨的命,错失了追击容国兵马的机会,而今叶晨虽为彖国臣子,却即将实现兄弟几人的救世之愿。复观这两株白鹿果,本为山颠崖畔之物,不料也能苟活于园中,与娇花为伴,纵然他日茂盛,结了果实,恐怕也失了大部药用。 趁得丝毫闲暇,叶晨独往归雁楼小酌,又去城楼下,往昔斩贼之处,指拈溅血之土。十载辗转,非梦非醒,亦不辨假假真真,待得大事完满,必以心力,研实相之本,归大自在。 休整数日之后,叶晨率领兵马继往西进。卯阳雄关,激英雄气概;弘远都古,候河山一统。 第229章 卯阳旧谊 卯阳关下,斜阳灿漫,一边雄关巍峨,一边营伍壮阔。中间广阔的地面上,多出了一个小亭,亭中摆放了一张不高的暗漆小圆几,还有两个带靠背的折叠小木凳。乍一看让人觉得想笑,因为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物什,但如果是疲惫的旅人途经此地,到亭中小坐,一定会感到无比放松和惬意。旅途劳顿,如有些杂粮配上几口清泉,饥渴尽消,便是浮生之最,若天色尚早,倚栏小酣片刻再行赶路,或能藉此悟天地之悠悠。 小木凳是叶晨随军带来的,这个小圆几着实花了些功夫,比建设这个小亭还费些事。大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若经要道而不得地利,筑城起垒也不在话下,建个丈许的亭子,简直轻而易举。 要在亭中摆这么个小圆几,属于叶晨临时起意,才特地安排人到白鹿甄选而来。圆几台面的高度有要求,款式有讲究,一切的安排,就像当年自己随孔信初至卯阳那段时间,受到礼遇一般。当年吴光彦看好这个少年,有心为国家揽才,与叶晨私交之诚,亦是性情所致。如今各有立场,城关内外,人如旧,心如故,却免不了互相厮杀。 卯阳厚重的吊桥缓缓放下,接着士兵们嘿嚯着号子,打开了大门。门洞中一骑健马出城,不急不缓驰来。马背上骑者,远观只见白须飘飘,银盔锃亮。待驰近些,又见铠甲下几分瘦骨嶙峋,老眼神固,目光犀利,仗剑抚须,不怒自威。 叶晨好整以暇,把带来的菜肴,一样一样铺满了大半个圆几。 一人一骑来到亭边,叶晨也不相迎,吴光彦栓好了马,嘟囔着进来,念叨着啥听不清楚,一屁股坐了下去。 “光彦。”叶晨说得也缓缓,“别来无恙。”一面说着,一面提壶给对面斟满了小盅。 进入亭中之后,吴光彦一对阅人无数的老眼,便始终盯着叶晨,听了这招呼,拿起酒盅一饮而尽,口中啧啧,却不说话。 叶晨也陪了一盅,“恒国的事,今夜便能办妥,光彦既然来了,我便不在信不信任这方面多说废话了。” 对方一言不发,叶晨揭开小几上菜肴的盖子,一样样介绍着,有冉国的醋鱼,容国的鲜蔬,离国的山菌,简国的牛柳,各有特色,搭配也很巧妙。菜市不错,吴光彦根本就懒得听,大快朵颐,好吃的点点头,不中意的也毫不掩饰。两军阵前,叶晨能搞出这些名堂,确实得花些功夫。 三巡酒过,叶晨提及当年卯阳夜宴,吴光彦终于开口,“那时嘱咐你跟着‘孝悌忠信’四人好好为恒国干一番事业,如今怎么反过来对付恒国了。” 吴光彦故此一说,或是多年不见,有心探探叶晨的性情。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叶晨离开卯阳一别,已近十载,说到实力以及对天下的影响,已经不是王为远之流可以比肩的量级。叶晨此时也有苦恼,若要把自己在弘远经历的事情,桩桩件件翻出来说个清楚,三两日的功夫只怕不够支使。吴光彦这把年纪,加上在恒国的位置,这点事情的原委,定然是弄得清楚的。 又提到李永孝兄弟,叶晨也是心中一酸,关前邀战之时,专门派人送了书信进去,就是把十年前弘远发生的事,以自己的角度向吴光彦陈述了一遍。信使入城去,老头为了避嫌,一个亢奋,直接把没拆的信烧了。叶晨无奈,又派人传了话,邀吴光彦在关前吃酒,只要吴光彦答应,两军便休整三日。虽然区区三日时光,聊慰卯阳威名。 往前的几十年间,恒国与容国也曾数次兵戎相见。因为容君的迅速投降,容国那些曾在吴光彦眼中的险关雄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卯阳关缘何可以例外,吴光彦心中清楚得很,时代变了,叶晨身后这支军队,攻打这样的城池关隘,并不费什么事儿。吴光彦深知自己时日无多,这守了大半生的雄关将破,心中感慨无限。 两人来来去去,所谈之事始终都在围绕着某个圆心绕圈圈,却又刻意与圆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当年叶晨区区白身造访卯阳,吴光彦不但以礼相待,而且待之甚厚,叶晨心中十分感激,只要老头儿愿意,叶晨绝对保证对方满堂荣禄,清福绵长。但是,吴光彦有着自己的想法,或许老头自打第一天镇守卯阳开始,心中便有了那个印记。那个印记无关忠诚,也无关什么名节或者颜面,就是一份简单的执着而已。 叶晨提出继续到小亭吃喝三天的要求,被吴光彦拒绝了。两人约定,三天之后,展开决战。双方都不使用火炮,叶晨也不使用那些收割人命如同草芥的玩意儿。做为交换条件,恒国士兵不再据险而守,全军于关下列阵而战。吴光彦倒也豁达,人心思安,自己又何苦拦着彖国大军血战。 三日之后,时辰将至,两军已于关下列阵,旌旗列列,狼烟茫茫。三通鼓过,两军各出一骑,东面是叶晨,西面是吴光彦,各执长兵。 英雄相惜,皆持兵刃远远拱手作礼,更无多话,两人两骑随即冲杀在一起。一时只见黄尘滚滚,来往铿锵。一刺一搅,寒芒闪闪,一枪一戟,龙虎相搏。两人若是十年前单挑,吴光彦虽老,叶晨几无赢面,无论长兵还是步战。今时今日,叶晨虽不至无敌,像吴光彦这样的老将,自能轻松应对。两人来来去去冲了数合,叶晨一戟劈下,吴光彦年事已高,化力不及,硬接之下,坐骑亦软了前脚,一人一马栽翻在地。吴光彦触地借力,弃马一跃而起。叶晨不愿明让,一戟又去,吴光彦横枪迎戟一推,后跃数尺险些跌倒,急用长枪后杵,旋又跃起,动若脱兔直取叶晨。 数十合过,吴光彦双手虎口迸裂,鲜血如洒,尤自猛攻叶晨。又进三招,叶晨亦借力纵下马来,两人有来有往,杀的军阵儿郎跃跃欲试,助威呼吼之声盈野。再数招过,吴光彦气喘更剧,不慎又弃了长兵,拔剑而战。叶晨亦弃了长兵,以剑相御,吴光彦哪里还有多少气力。老头儿解了帽盔,皓首如雪,白须飘摇,朝阳下华光如彩。吴光彦举剑一声呼喝,身后鼓声擂动,对面彖国军阵军鼓亦起。叶晨心中一阵哀恸,犹记得,此剑名为“绝情”。 叶晨双手握剑,进步斜劈而去,吴光彦不退半步,抬剑迎向叶晨剑锋,满是皱纹的面上,只有坚毅与决绝。 从兵力来说,吴光彦这点兵马,还不及叶晨的十分之一。战术和装备方面,彖军更是彻底碾压,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吴光彦乐于死在叶晨剑下,更乐于死在卯阳关前。 叶晨想起三日前,吴光彦离开时最后说过的话:“求仁得仁,何憾之有?” 叶晨身旁的大军,如潮水般向前奔涌,冲向一切阻碍。卯阳依旧,城头的两门亢龙雷吼炮寂静无声。即使是天下公认的不破雄关,卯阳也仅仅让彖军的进攻迟滞了三日,再向西去,恒国非但无险可依,更大的问题,是军心涣散。 躲在弘远城中的王为远,若能预见今日之事,便悔当年未与李永孝四兄弟同心理政。更恨不得追杀叶晨之时,只用了区区几个龙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叶晨返回弘远的这个时间点,踩满了杀人诛心的节奏。 天龙历899年,九月二十六,霜降。彖军破例,没有展现天灯最为暴躁的作战方式。困顿的恒国将士,斗志和天气的温度一样,无心振作,亦避不开寒意的侵袭。 彖军的火炮技术,虽然仍旧属于相对原始的阶段,但足以轰塌护城河上的吊桥,也足以轰开弘远的城门。除了地面部队的冲击,彖军还将天灯用途做了新的扩展,伞降。很遗憾的是,当伞降的高手们落地准备执行作战任务的时候,弘远城中,彖军的旗号,已纵横穿梭于各处,就连皇城,也没有发生太过激烈的抵抗。 叶晨整冠肃甲,一队几十人的亲卫姿匀神武,紧随其后入城。彖军军纪本严,在攻击弘远之前更加三令五申不得扰民,是以为城中百姓消弭了兵匪之祸。更有甚者,见彖军秋毫无犯,纷纷前来慰劳,或赠干粮,或与饮水,亦有见叶晨军威就道而拜者。 叶晨未去皇城,也不去王为远长胜侯府,直奔李永孝府第。待到得目的,原先的李府,不知何时,已摘去门上匾额,目之所及,颇感朴旧斑驳。门外站了几个仆人,见叶晨如获天恩,恭敬相迎。 叶晨进城之前,程高已至此处,向李永孝遗孀尽释当年误会。是以叶晨到此,才有这般礼遇。十年间,李永孝偌大的将军府,从李府变成了李宅,再后来,干脆撤了门楣隐了门弟,又将大部宅院割而卖之,勉强做个小康人家。现如今,只剩下这高阔的大门,自诉曾经的风光。 十载复临,李老太已过世多年,刘氏则尽力撑持着李家。幸得天佑,李永孝之子“瀚”,奋健好学,虽方及弱冠,然身形健硕,勤于武功,立于叶晨身前,如镜自影。又喜李永孝之女“嘉”,窈窕知礼,待字闺中。此一子一女,与叶晨以叔侄相称,叶晨欢喜之余,誓要承担晚辈婚媒之事。叶晨不拘常礼,况且当年真相大白,彼此尽弃前嫌,两个年轻人便与叶晨聊得十分投机。不料眼前这位父亲的结义兄弟,果然并非凡人,不但能统军打仗,还与国家皇帝相熟。为了证明这一点,叶晨甚至夸下海口,待帝归来,定为嘉儿求个公主封号,让其中意的才俊小伙,将来以驸马之名相伴,引得府中大小娃娃们欢呼不已。 除了李府之外,听闻陈思悌也算家族无恙,叶晨随即心安,取香烛拜了李府列祖列宗及四位兄长牌位,方往皇城理事。数日间,叶晨忙于调查籍册,库点银粮,出榜安民,广布政令。心头大愿将成,不顾神疲心劳,只期诸事安定,得闲以后,定往西来寺,拜谢明增大师。 不觉已然十月,恒国之内,四方平定。叶晨算算日子,那二位,怕是也该来赴约了吧。 第230章 大好河山 弘远之地,叶晨还是有点群众基础的。恒国虽亡,其臣仍在。除了可以常去李宅与年轻人们逗乐辩学,还有鲁开霖、徐升等人可以穷究工器机巧。另外,还有叶晨做梦都想杀之而后快的长胜侯,王为远。 如今看来,叶晨对其虽有怨恨,却下不去杀手。当年此人与李永孝兄弟政见不同,难免有所矛盾。矛盾既生,又不能调和化解,冲突便是迟早的事。此人谋害了李永孝等人,也是自保之行。在李永孝等人遇害之后,剩余家人不再构成行事之碍,便不再加害,也算是恶得有底限。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王为远尚有此根器,叶晨常习经典,又怎能光说不练。 明白了这个道理,叶晨也就明白了,当年孔信于西来寺殒命之后,明增大师为何不向王为远出手的原因。只是当时叶晨血气方刚,也不了“无我相”之理。如今缘法轮转,既然有所悟,则当有所舍,正应了《金刚经》中“法尚应舍,何况非法”之妙。 过日子的人,需常读时历,以知节气,晓天时,依律而作。弘远诸事顺遂,人民安泰。叶晨虽不是农人,也并不例外。转眼十月过半,飞鸽传书收了许多几小卷,叶晨等的人,总算是到了。 自苍沧一别,已历一年又有半载,无缺和一双既至弘远,则虞喆已归王都,中霄大典想必盛庆完满,叶晨虽未能亲历,亦能观普天同乐之感。向弘远发来的昭告,估计不日将临。 无缺和一双特地奔赴弘远,表面上看所来为了传旨,实为互履旧约。传旨的内容,当然是夸赞叶晨劳苦功高,然后叶晨如约交出虎符,之后想在弘远游乐,还是要回中霄养老,完全可以自便,此为叶晨与虞喆的之约。既然大业已成,鬼悟明自然归隐,叶晨心中疑惑,需得有人解开。除了缘升道门中之人,这六六歌,别人是解不了的。 虞喆自与叶晨相交,多少又受叶崇影响,获善知识,于释道慈悲多有善通,遂于苍沧与叶晨约定,以变相激,望能对虞昊有所震慑,若能网开一面,少害些性命,也算国之幸事。当然,叶晨不知道的一面,是鬼悟明早算准了天数,曾告诫虞喆,天下即将大统,才是最为凶险之时,必以趋避。虞喆一度疏远叶晨的原因,多少也有些,是防止叶晨卷进莫名的危险之中。 记得去岁,叶晨于苍沧之地,与三人饮。尔时,但凡有点见识的人,也知天下大势将定,虞昊见识深远,于帝王之术中,兔死狗烹非但是必修,亦有行而深浅之分。彖国功臣虽众,虞昊驭之如驭孩童,但是,虞昊一旦驾崩,虞喆能不能搞定这些家伙,就不一定了。若处置不善,天下复乱就并不只是简单的概率问题,而是程度问题。届时也不仅是有无颜面见列祖列宗的问题,是没有颜面见天下的问题。虞昊了知自己时日无多,要脏就脏自己的手,好让虞喆有一个顺风开局。所以,虞昊觉得时机已至,先前的准备当寻机而动,对国家的功臣们依次调教,功劳越多的,权势越大的,更要着重关照。 虞昊与虞喆,父子恩重,更不逊于平常家庭。故心性相感,于微言薄辞中,虞喆也已查知虞昊杀意,劝而不得,苦无解法。这最先要收拾的,自然就是叶晨和虞森淼,于是虞喆派人传了口信给叶晨,正值叶晨出兵南征之时,所以叶晨于征战间,多有令人不解之怪异行为。后逢叶崇殒命之事,叶晨已看得通透,虞昊当然有祸害叶崇的嫌疑,但虞喆亦有解祸之诚,故贸然离开大军,往苍沧。挑了离生门的老窝,也是借机向虞昊布下疑阵。 苍目最后的大战,叶晨早已花了十二分的心思,朱武朱文兄弟根本逃不掉。阏逢石窟一战,叶晨早已从俘虏口中得知朱家兄弟所在,于是亲往一会,是要请这二人办个差事。叶晨舍了生死之虑,便是要请这二人绑了虞喆,做为交换,除了他们的性命得以保全,彖廷今后对离生门绞杀,也会有人暗中相助。 由于虞喆和缘升道的配合,后来,朱家兄弟果然在泰郅得手,当然是绑了个假货。但虞喆是玩起了真的消失,以至天下震动,更加激化了虞昊向臣子们动手的决心。虞喆消失半年不到,“叶崇案”便横空出世。本来叶晨是虞昊一定要打击的对象,但那时的叶晨毫无破绽,一不邀功,二不揽权,三不结交朋党,四不贪财货,日子过得十分自律且清贫。虞昊也知道这是表面现象,但是连这样表现的人都杀,对国家道统的破坏是不可估量的。所以先对一些自以为是和威胁重大的人下手,其中就包括了,立下不世之功的权臣,富甲一方的资产拥有者,列国旧势力,顺带也清理了有些名望的士族公卿,以及江湖豪强。接着便成功引发“疯狗效应”,那些想要收拾掉的人,便陆续付出了代价。案子查了大半年,许多需要打击的对象都打击了,却丝毫没有虞喆的消息。虞昊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于是暗中授命没有什么背景的柳勤,利用魏翔的死,掀起新的风雨,目标当然还是叶晨,以及那些依然幸免的家伙。 魏翔案的出现,像一个开关,叶晨觉得时机已至,便入宫向虞昊摊牌。既是对暴君的当头棒喝,又唤醒慈父的舐犊情深。纵观列国王室,又当爹又当妈的君王,也只有穷困潦倒的彖国之君了,要说虞氏父子情深,真是山海可比,性命可换。 当夜,叶晨告知虞昊,虞喆消失的前因后果,虞昊震怒,只当叶晨欺君,是刻意编造的谎言,当即命丁业将“斩于殿上”。叶晨若惧生死,何以能成大事,丁业宝剑出鞘,置于叶晨颈侧,始终没有下手。叶晨便有了机会给虞昊温习下父子情深,自己也算逃得一死。待虞昊问及虞喆所在,叶晨俱以实相告。虞昊是舒心了,丁业却按捺不住,险些结果了叶晨。丁业虽效命朝廷,却也是修行之人,喜怒有度,突发嗔怪的原因也简单,叶晨说虞喆在鬼悟明那里隐修,逻辑上太过乖离。丁业本为缘升道一派门人,又是恩师关门弟子,如此大事,鬼悟明岂会相瞒。所以,定是叶晨编白造谎,更有嫁祸之恶,便拔剑欲斩。 可怜叶晨那条洗得白生生的脖子,丁业剑锋太锐,可谓吹毛断发,两次剑锋着颈,便是两道伤口,后来也就成了长长的两道疤。那时若要取叶晨性命,只需轻轻一拉,或者手腕一抖,便能一泄心头之恨。可惜天数既定,小灾而非大劫,叶晨终得如愿,请旨拿贼,才又有了廷尉署夜战之事。 再后来,鬼悟明算得虞昊寿尽,虞喆趋避之期未满,只得亲赴中霄,一解老友之惑,二顾全大局,组建“内阁”与“不摄”,短暂维持国家运转,便全其功。唯一不足之处,乃是虞昊父子二人,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或许冥冥之中,这便是虞喆成为孤家寡人统御天下,必须要经历的苦、也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叶晨与虞喆在苍沧谋划之约,救下许多性命是实,毕竟没能按虞昊的计较,牢固国家统治基石。除了能卜善卦的鬼悟明,恐怕没人敢轻易断言此中吉凶。 “叶崇案”前前后后,斩首及死于狱中何止数千,有些影响的派系,如旧冉邓之曦、故简龙氏、原季国樊氏霍氏,所受打击甚大,家族首脑均死于非命。又如虞森淼,虽得保全性命,终是废了一足一臂,受命于朝廷,散了北融府。胡砥、詹天齐则交出兵权,远离国政。朝中无论资历,许多弄臣也蹲了大狱,有命出来的,若还看不破功名利禄,自有来人相磨。就连不权不争的景府,只因家族过于庞大,便贬为庶民,散于各地而居。剩下的一些江湖大小门派,则受到朝廷更加严厉的管束。 离生门经过苍目的打击,短时再也难以振作。詹天齐则把兵桟的规模,缩得不到原来十分之一。马元斋告老还乡,杨德全遁世修仙。胡砥则心系北地人民艰苦,请了上谕北去修路垦荒。旧的豪强全都趴下,新的士绅还没起来,这大概是每一个历史阶段中,人民最幸福的时候了。 天下还是那个天下,气象却是新的气象。人民安居乐业,百姓丰衣足食,说起来简单,牺牲也是巨大的,愿天下人知足常乐,勤修道德,“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则太平长久,福德绵绵不尽。 天龙历899年十月,天龙陆一统,虞喆登位,国号“大西”。 叶晨请辞不得,交了虎符官印,准备在弘远小歇一阵,好好体验体验,寻常百姓的日子,然后往翠屏山,拜到明增大师门下,像叶崇一样,做个俗家弟子,参禅修净。待缘法至,再回中霄不迟,若妻子挂念,虞婷向虞喆请个旨,弄些护卫搬到弘远小住几年,又何尝不可。 至于无缺和一双,叶晨还有意无意的躲着点儿。这二人亲来弘远,尚有一事,乃是受了师命,要为叶晨开解六六歌之义。叶晨先前苦求不得,为此也曾心心念念,此时有如车到山前,路自然是有的,叶晨却反而无意进退。 当年小叶我请你们相告,你们遮遮掩掩神神秘秘,如今你们特来“放公鸡”,小叶我轻易就范,岂不是很没面子。 第231章 六六乾坤 无事一身轻,叶晨花了许多银子,盘下了当年李永孝的浮生茶楼,雇了个掌柜,还有两三个小二。让自己在弘远有个落脚的地方,住公家的毕竟不是常事。 以叶晨的人缘,这茶楼的生意不会太差,但也不用抱有发家致富的念头。茶楼保持了一贯的风格,没有刻意在门头挂个招牌,以彰显经营的名号,不过一提起“浮生”,当地的人都能给你指指路。 今日天色已晚,叶晨抱着最后一块门板准备打烊,正端详门口那两句对联,无缺和一双已在一旁作礼相见。 前几天一双说漏了嘴,除夕前二人要赶回中霄。在此之前,还要完成鬼悟明嘱托,将六六歌之义,为叶晨尽数解读,以完成鬼悟明与叶晨的约定。这二人对鬼悟明的要求,历来做的细致,莫说完成一件事,就是鬼悟明嘱咐的一个时刻,他们行事也从不大意。 现在来见叶晨,想必是知道叶晨打烊了,一来叶晨不便推脱,二来也没人打扰。 有时候,叶晨这人就那样,牵着不走,赶着倒退,属驴的。见二人诚挚,便抱着门板顺嘴问了一句,“要不请二位,先帮我解解门口这对联的意思?” 两人也不多话,对视一眼,似是同意,再看那对联。上联写的是“浮华过眼皆荡尽”,下联为“生如夏花无短长”。文笔并没甚精彩之处,对仗也谈不上工整,寓意和气度还勉强,这有何可解。 叶晨则一脸得意,解六六歌的约定,那可是和鬼老鬼的约定,这二位于我虽有过救命之恩,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要是连这都解不了,那就是瞎子传话,越传越瞎,不如不解。 无缺道:“上联说的是,尘垢不沾,俗相不染。” 叶晨不置可否,出于尊重,还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静待一双解下联。一双则走到门口细看,叶晨正于满脑歪点子的时候,一双抬手一甩,上联断成两截。那手法叶晨自然识得,再平常不过的背掌。上联的半截“咣当”掉到地上,叶晨的下巴也差点掉到地上,再看一双,正向叶晨合十作礼。 这茶馆没有名字,全靠这副对联,开头的“浮”和“生”两个字撑出个名号,现在上联没了,叫“生茶楼”那是大大的不妥,若依然延用下联两个字称名,岂不成了“生如”茶楼。到此喝茶的客人不看破红尘,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再说了,“如”与“汝”音近,听起来容易听成“生汝”,便是“生下了你”的意思。这么一来的话,还不如取名叫“你老木茶楼”直观。 但是,此时的叶晨,对于一双对门口对联的解释,表现出终极的认可。同时,一双也从叶晨的反应中,看出了叶晨对于解释的思考和明了。叶晨手中抱的门板也不要了,任其脆脆的倒在地上,扇起一阵风尘。“皆荡尽”,是看破,是放下,若连块木牌都舍不得,还荡尽什么,岂不成了“浮华过眼,然后狂惹一身臊”。 叶晨再无多话,请两人二楼小坐,小点清茶奉上。 寒夜来客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传遍天下的六六歌,每句六字,一共六句,故名。据说此歌谣,藏圣人救世之秘,天龙陆许多才学之人参悟过,无人得其究竟。歌曰: 十月九九得一。 重临双弓半丝。 世有离奇含充。 木山金鬼缺二。 日晶太阴绝人。 辰巳未未真龙。 想来无缺和一双,若不得鬼悟明亲告,本也解不得此歌。此歌兼具十一要,即:藏头、隐尾、辰刻、示地、势态、明劫、眷历、时德、障目、成歌。 景冲曾参悟此歌,费尽心思,走了许多弯路,也仅仅解了藏头和隐尾的部分。此时有正主解歌,叶晨干脆取来纸笔,将这“十一要”写在纸上,听由两人一一说来。 ‘藏头’,就是将每句的第一个字相连,得到的内容;‘隐尾’也一样,将每一句最后的一字组合,得到的内容,就是歌诀所表达的基本信息。竖着念来,藏头六字并无意义,但若看作拆开的文字,拼合起来,无非“叶晨”两字。这两字,叶晨也没发现的原因在于,叶晨于中土来时,所用汉字经过简化,而天龙陆的那个字,草字头分别写作两个小小的“十”字。所以,草字头下面一个“世”,再下面一个“木”,是为“叶”,即“叶”也。晨字以“日”和“辰”上下而成,虽没多大难度,但文中类似的可以组合的文字很多,便成功藏而不露。 藏头所表达的两个字,用得是四加二结构,隐尾则换了顺序,六尾隐四字。半丝和充,为“统”;二人为“天”。故隐尾的谜底,乃是隐的“一统天龙”四字。 歌诀第一句‘辰刻’,乃事三素之一,即叶晨一统天龙的时间,于“十”月,至“九九”年。虞喆定国号“大西”,也正是天龙历899年。 第二句‘示地’中的“双弓”,亦为三素之一,“弓”与“厶”发音相同,便是弘远的“弘”,此为示地。 到了第三句‘势态’,则是说国家虽然统一了,却依然有其他的势力存在。十二地支有“冲克害刑”之法,歌诀之“充”,便为“冲”意。“离”者,离生门也;“奇”者,天齐也。即便是流传于天龙陆的《孟子》,书中也有“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的道理。这也就不难理解叶晨为了成全国家,放下私人恩怨也要找离生门办些“公事”,去绑架假虞喆的原因。办事是假,放生是真。有了离生门和天齐兵桟做为威胁国家安全的存在,才能有效保持国家的活力。 待无缺为叶晨解到第四句‘明劫’时,叶晨虽有大彻大悟之根性,亦忍不住潸然泪下。叶崇所命,五行属“木”,“山”者,崇字一部。魏翔所命五行为“金”,“鬼”字出于“魏”。《中庸》有云:“喜怒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提及叶崇和魏翔,叶晨从不遮遮掩掩,一人如严父慈母,更有再造之恩;一人虽为异姓,却生死不计,有兄弟过命之情。 五、六两句,‘眷历’所表,叶晨为阳,命中三女为阴,“晶”与“三个月”字异体音同。说到此处,任叶晨手眼通天,此时也不得不服,天命凿凿,不认也得认。第六句‘时德’,乃是圣人生辰,鬼悟明为叶晨卜卦时,那枚滚落于案下的铜钱,也应证了这个时间。按中土历法,叶晨生于龙年为“辰”,四月为“巳”,在“未”日,于“未”时。并非这一时间如何独特,只因缘法数定,故此非彼。第六句歌诀中,还刻意强调了“真龙”二字,亦有其意。《周易》乾卦爻辞用九云:“见群龙无首,吉”。此吉乃是上上大吉,意思也可以理解为:很多龙聚在一起,却没有一个自以为是要号令群龙者出现,为德行之最高要义。反过来说,人若没有至高德行,便没有资格将其比喻为龙,又如何能出现在龙这个团体中呢。所以群龙这个团体,也是对最高道德的比喻和赞美。叶晨本就淡泊名利,又经诸事洗礼,属有德有能之人。德者之乐,小乐当仁不让,大乐众生有情。所以,就算有人明里暗里劝其自立,虽然本身也具此实力,叶晨却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亦为释家八正道中,“正思维”之正。 六六歌十一要中,剩下的两要,则与叶晨没多大关系。‘障目’的意义,本是告诫世俗之人不要妄揣天命,更不可巧言惑众。景冲便是最好的例子,只因身边诸人名字缘巧,便以妄为妄,入万劫之地,作茧自缚,终是可惜了一身本事,辜负了苍天之德。‘成歌’之用,在于歌诀易于传唱记颂,又利于孩童学习文字。 不知无缺和一双何时离开,叶晨也不知自己在楼上坐了多久,回头只觉窗外阳光刺眼,再低头看看光影,已至午时前后。桌上纸笔记记写写,多有缭乱,只记了缘法绵绵,又写了缘法森森。感叹生于天地,万法自然,却又完全不自然,经书里写的“生死轮转”,让叶晨如芒在背。 本来就是闲人一个,何不去西来寺住上几月,只要明增大师不嫌弃驱赶,就于寺中参研经典,不解所惑,实有些食不甘味。 恰巧刘氏登门相托,希望李瀚可以跟随在叶晨左右。这孩子大了,有人管束,又能得些教诲,诚为美事。曾经身为彖国少傅的叶晨,此时虽换了国号,亦有过“先生”之实,加上李永孝恩义在先,叶晨怎拒绝得了。只得先放下满脑子问号,任由海风吹腚,收了这义兄的孩儿,名分上算个师徒,实际则以同行共旅的友人相待。 叶晨其实很喜欢李瀚这孩子,十年前刚到弘远的时候,就觉得与之投缘,不料十年转眼即过。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叶晨似有所悟,那个报仇的君子,那个淡如水的君子。管他三七二十一,斋戒沐浴,备些香烛及供养,过几天找明增大师开心去。 当然,叶晨独自赖在弘远,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虽然一直没有人对叶晨直说,但事实证明,长期和叶晨太近的人,想要安然渡过命中的大灾小劫,都异常困难。许多年前便已经去了的,一如李永孝兄弟四人、贺亦君,近些年的话,连叶崇和魏翔都没能幸免,便是叶晨猜想的应证。虞卿兰和虞婷虽然保住了性命,也经历了非人的折磨,一人亲手毁去自己的绝世容颜,一人精神创伤险些不治。所以,不是叶晨对双妻没了感情,恰恰是命咒缠身,只得刻意保持距离。 算是为了家人能得其安,自己所尽的一点绵薄之力吧。 第232章 或无来去 翠屏山下,西来寺前,重游故地。 弱冠少年,沧桑汉子,天涯沦落人。 法相庄严,千年古刹,话从染血中秋。 十载后,岁月如歌,缘法轮转依旧。 始拜恩师,广交友朋,平定山水阁忧。 假虢北铁,展武怀德,九鼎二争峰。 间伏中霄,对酒卯阳,乱世复断离愁。 现如今,笑谈因果,何论。 ——永遇乐·会明增师 山门清幽,门外石阶上连一片枯叶也无,打扫得十分干净。这让叶晨不免心中一震,莫非,明增大师有天眼通之方便,居然又知道了自己今日要来敬香? 叶晨和明增大师有着特殊的交情,本不必通报。正好阶下有名扫地僧人,僧袍颜色尚新,头上六根清净异常。叶晨不知何因便止住李瀚,向那扫地僧人见礼,想烦劳通禀一声。 叶晨上前合十,恭敬说到:“这位师傅,我等特来拜会明增师傅,不知可否...”话没说完,叶晨楞在原地,这位师傅,居然与王为远长了十二分的相像! 那师傅抬眼看了叶晨,一手扶住扫把,一手合十回礼:“贫僧义岩,施主有理,师祖就在寺中,两位请便,贫僧的地,还没扫完。” 这就奇了,义岩师傅连说话的声音,都与王为远有十二分的相像。大家以礼相待,对方也说得明白,叶晨也并不为难,恭敬作礼,领着李瀚登阶入寺。身后,还是那扫把的哗哗声,照此扫法,门口这片青石地面,岂有不净的道理。 前往方丈的半路上,叶晨问李瀚,可曾见过门口那位义岩师傅。李瀚摇摇头,并未多说什么。看那僧外表,僧衣色新,头上也剃得干净,又是义字辈的,决计是刚刚出家不久。再辩样貌和声音,除了王为远,他还会是谁。 一时之间,有两件事叶晨是怎么也想不通的。王为远难道因为人生大起大落,竟然看破凡尘悟了?说到大起大落,叶崇案被牵连的许许多官员,哪个不是大起大落。再说了,自己经历的起落,可一点儿也不比王为远少。 第二个不明白的,是大嫂对杀夫之仇的处置态度。叶晨攻入弘远之后,王为远已成了阶下囚,叶晨本来可以随意处置。因为刘氏乃李永孝发妻,叶晨便征询了刘氏的意见。此时的刘氏,自然也知道叶晨是李永孝的结义兄弟。刘氏并没有自居女流而放弃处置王为远的权利,非但接受了叶晨的意见征询,更做出了十分肯定的回复。不知算不算妇人之仁,刘氏的表态,是让叶晨不必执着于仇恨。叶晨本来还在纠结要不要让王为远去得不那么痛快,或许是受了刘氏的影响,叶晨似乎获得了释然,又似乎并无所得。或许贺亦君,也能理解叶晨的抉择吧。方才叶晨还替王为远担心,怕李瀚突然暴起,自己来不及阻止。但事实是,李瀚从杀父仇人面前走过,也如路人一般。 总之,叶晨的确遵从了刘氏的意见,放了王为远。却不知是何机缘,这厮跑西来寺出家来了。 转眼到了当年叶崇教训龙尉的那进院子,明增已立在阶上,慈眉善目,松风鹤骨。和上次一样,案上放了两副茶盏,壶嘴处尚有热气往外冒出。叶晨在阶下站定,拜了六拜,前三拜是替叶老怪拜的,后三拜是自己的,这让旁边的年轻人很是尴尬。 李瀚或许不知道,义岩与自己有杀父之仇,但明增肯定知道,寺里每一个僧人的来历,如义岩一样的特例,就更没有理由不知道了。李瀚不在场的情况下,叶晨当然会提出疑问,明增还是那么爱说话,让叶晨瞬间找到了老朋友的感觉。 十年前那个不平静的中秋,叶晨和孔信到了西来寺之后,寺中当夜就派了明光前往弘远。一来震住了王为远,防止其一错再错,二来安顿了李府。家里的孩子,只道父亲因公殉职,甚至不知道父亲是被人所杀。 今日,得明增亲口解惑,叶晨不得不佩服西来寺“明”字辈这些老僧的智慧。本来出家人不打诳语,实不应破戒,但从结果来看,事无绝对。明光的处置可能并不“圆满”,但已然是最接近圆满的存在。刘氏也很配合的对孩子们撒了谎,却是真正的保全了孩子。若所有人都对孩子以实相告,娃的心理出问题不好说,若恶果现前,又种恶种于心,终又复收恶果,正所谓冤冤相报。 明光的处置,对错并无定论,但叶晨未来在西来寺的日子,不断的论证了其合理性。往昔叶晨于中霄光华寺闻法,知般若有五。于西来寺翻阅经典时发现,般若实有二、三、五、六之分,比起先前的五种般若,又多出个“方便般若”。明光大师的处理方式,恰有方便般若之慧,这也间接实现了,王为远不再继续对李永孝兄弟的家眷进行打击的事实。试想,若李瀚整日想着找王为远报仇,又势单力孤,结果大概率是仇报不了,还要赔上自己的性命,甚至还会牵连很多本来毫无相干的人。再往后看,王为远皈依门下,也正是受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影响,打打杀杀的嗔恚之种坏灭,看破、放下的定慧之种萌芽,缘何不是美事。 此番入寺之前,叶晨本是想着能与明增论法,以证所学所悟。待真见了明增,便知此相虚妄。叶晨入寺后,明增又给了武功典籍,叶晨统统谢而不受。是故,明增又从经阁取出《圆觉经》一部,叶晨受而读之。 起初,是觉得经中阐述“无明”甚妙,才读至“本起因地”便一发不可收拾。巧得是,寺中亦有大德修读所注释和心要的副本,叶晨得了方便,怎肯懈怠。一遍堪堪读完,只觉文辞华绝,叙义深邃,爱不释卷,复又读之。如此数遍,似得其妙,某日僧人早课一过,叶晨也出现在寺门之外,与王为远一样,于山门前打扫起落叶。自那日起,便再无中断。 时,天已渐寒,落叶日少,但这两个家伙,却依旧自扫。一僧一俗,互无言语,互不相扰,却又互乐于此。明增看了只作未见,心中却明白,这二人于无上正觉颇有灵感,扫地便是他们的方便,更不去打扰。李瀚则完全不同,索性问叶晨是否打算出家,叶晨做出了明确的否定,然后继续扫该扫的地,看想看的书,思考该思考的问题。 此经末章,记其名称,只因一名不足涵盖其内容,故用了五个名字,足见其高深。这一日,叶晨扫地归来,近几日似有沉浸于经中“奢摩他”之像,明增劝其不可执着贪爱,只是不听。正入定间,寺门口进来一个龙尉,规规矩矩拜见了明增,又往叶晨客宿所在寻来。 叶晨那张老脸,大西哪个龙尉不识,想来此龙尉对叶晨仰慕已久,待进了客宿,便朗声拜见。名号是报了,叶晨不但没记下,差点吓得三魂不聚、七魄飞散。若换了以前,叶晨跳起来至少得怒骂几句,现在修行少有所悟,心性已平和许多,只当小渡一劫,心中反而安慰。 既然大老远来人传话,叶晨觉识不动,便知这西来寺,怕是呆不了多久了。“一切诸行无常”乃三法印之一,随着每日读书和思考,叶晨似乎正逐渐明白其道理。无论叶晨多么想留在某个地方,无论叶晨多么留恋某一事物,无论叶晨多么想过平静的日子,终是镜花水月,求而不得,得而得幻。 问明了龙尉所传何事,叶晨从座而起,便开始收拾东西。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收拾停当,得了明增大师首肯,又往经阁借了几册抄本的经文,便与龙尉行。至于李瀚,则被叫上,顺路带回弘远。有叶晨的老脸照拂,这年轻人要寻个有些历练的差事,又有何难。 在弘远别了李瀚,折而东行。如今大西统了天下,出卯阳只需一路往东,走原来容国的官道,不至庆都向南,便可至北霄。叶晨一路走,一路看,凡民生有所起色,皆欣慰不已。虞喆果然是有一套的,虞昊传下来的大好局面,到了他手里,得到了更加亮眼的发挥。 新政推行得很顺利,其中很很重要的一点,是国家可以用极低的税收标准,给人民足够的恢复时间。而税收标准可以定得很低,与大西相邻环境又有着很大的关系。天龙陆西面和南面临海,在航海还属于经验而不是技术的时代,海洋的意义,无非盐和海产,再者,就是屏障。天龙陆东面和北面,是无尽的山,几百年的战争,除了避难的百姓,谁又愿意放弃相对稳定的农牧生活,而去山野和野兽争地盘,像曾在甄国北山遇到的阿花和阿山那样。 北方的寒冷,似乎让叶晨想起点儿什么。今年的冬天还算好,去年冬天可是冷到夸张了的,就算是常年定居北方的百姓,也几乎从未遇到过如此寒冷的冬天。或许正是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天,为北地带来了新的旅人。 据身边这名龙尉所说,那些被带到中霄的人,有的人头发是灰色,有的人头发是褐色,棕色的眼睛,鼻梁很高,毛发卷而浓密,说着听不懂的言语。 整个大西,都没人见过这样的人,就连万言斋也完全没有相关的记载。虞喆特地传旨让叶晨返回中霄,或许是对来自中土的叶晨,抱有一些希望。 第233章 左邻右舍 中霄城的繁华,在一系列战乱和动荡平静之后,被毫不掩饰的展现出来。和古今天下所有繁华的大都市有着一样的特点,中霄的街市也挤满了人,即便是夜里,城中也有许多灯火通明的地方。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这些灯火就能连到城外去。 大型的城池,除了中霄,还有南霄、北霄、以及列国曾经的都城,和一些军事与交通的枢纽城市。战争结束之后,朝廷的主要目标就是安定民生,而恢复生产和发展经济,便是安定民生的基础。因为不再有大规模作战的需求,大量的劳动力得到释放。加上国家并不急于兴建大规模的工程,徭役降到了极低的标准,这又进一步释放了更多的劳动力。生产恢复的速度快而喜人。 一个廉洁积极的朝廷,是一个国家的灵魂。列国的灭亡,除了某一势力壮大的原因之外,自己灵魂的消亡,是有着根本联系的。相比之下,大西朝廷的灵魂,则充满活力。 虞喆虽然是名副其实的“新君”,却和叶晨是老朋友,实打实的患难之情,君子之交。叶晨在上殿之前,被重新赐予了“不跪”的权利,这一点,叶晨并不惊讶。虞喆还将这个权利赐予更多的大臣,并且已经在同内阁商榷,中土旧法人跪人的合理性。这一点,虞喆有着令人惊讶的表现,也有着相当叛逆的表现。 在弘远的时候,叶晨交出了所有的印信,现在又有了新的。用虞喆的话说,朝廷只是给叶晨放了个假,并且把印信代为保管了一段时间,而已。 天龙陆的官制源于中土,于是出现了特殊的现象。三公九卿制和三省六部制并存,有时是相邻的两个国家用着不同的体系,有时则是一个国家内同时存在这两套体系某些部分的集合体。一定要评价其优劣的话,几乎不可能得出结论。无论这两套制度本身,还是其衍生变化出的混合体,都有着特殊的时代背景,有其不同的需求和作用。天下的大一统,让虞喆和他的大臣们,有了更多的选择,他们甚至可以选择一个前所未有的组合,或者直接创造一个从来没人见过的新东西。 叶晨的新职称,称为大学士,是正二品的大官。因为朝堂之上,现在并没有一品的官员。新的朝廷,不同于诸侯割据的过去,列国不但衔职混乱,官员职责也很混乱,更有荣誉和爵位泛滥的问题。现在国家大了,再混乱的话,就算自己人写历史,也会很不好意思落笔。所以优先梳理了吏制,严格意义上说,应该是优先对吏制进行了洗牌,是完全的推倒重来。叶晨到弘远躲过了国家最混乱的时期,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既然回来了,就算虞喆肯放过他,众多官员又怎会任由其肩上空空,不扛一物。 说到具体的职责,就是万金油,平时没你什么事儿,一旦有事,谁都要问你,你还不能不答。用中土的话说,就是“顾问”,也可以理解为“专家”。这次不仅是虞喆的顾问,而是整个朝廷的顾问。税收起不来要问你,粮食减产要问你,新政落实不下去要问你,兵器的改良和制造要问你,道德的沦丧要问你,人性的扭曲,估计也不会例外。 唯一庆幸的是,问你的人,是向你要解决问题的思路和办法,而不是问罪,这也让叶晨如释重负。因为手里没有实权,便不用再担心有人参你功高盖主或者意图谋反什么的。新官上任,叶晨还没来得及认识手下各领域的顾问人才,便被鸿胪寺请去供了起来。那些异域来客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 据说,异域来的人一共有七个,因为一开始没把对方当人看,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之下,被囚死了两个。因为那两人的死,粗暴的官绅也意识到,这些家伙虽然头发和眼睛与自己有所不同,但一样是人,如果不按律法把尸体埋掉,非但不卫生,并且更不人道。于是动了恻隐之心,挂了的埋掉,活着的以礼相待,并将事件上报朝廷。 等这五个活口到了中霄,彼此都很诧异。整个朝廷都诧异,从没见过长成这样的人,高鼻梁,眼睛是灰色的,当然也有两个是蓝色。他们毛发很浓密,还卷得厉害,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毛发是天生的卷。同时,观察的官员也通过其他感观,发现他们浓烈的体味,既不像牛马,也不像狐狼。除此之外,这些家伙对“青子”有着近乎疯狂的热爱,青子开的花,青子的枝叶,并且还在驿馆能够活动的区域,种了许多那玩意儿。 叶晨努力了解着这些人的一切资讯,以期相见时尽量不那么尴尬,如果能弄清楚对方的来路,那么便能对自己所处,进行有依据的推论。无论是时空或者位置的消息,都能让叶晨那颗沉静很久的心,重新好奇并躁动起来。毕竟,自己来自中土,是铁一般的事实。 从官员们口中能够获得的讯息,除了体貌特征之外,其他简直少得可怜,只知道抓住他们的官员,属绥同编制,此官负责绥同北面一些区域的治安和税收。抓住他们的时间,是今年的初夏。而抓到这些人的地方,地名是“能雪”,此地已经不属于有意义的税收区域。那个地方又偏僻又冷,即使是和原来甄国的其他地方相比,也属于苦寒之地,罕有人迹。其地本无名字,传说有猎人曾往北穿过群山,于冰海边上,见到过白色的熊。官员们没查到这些人的来历,“能雪”地方的来历还真查到了一些,“能雪”地名,本有出处。据万言斋所藏典籍载:熊者雄也,其字篆文象形,《述异记》又云∶在陆曰熊,在水曰能。 叶晨的结论是,这些家伙从北面来,却不一定本来就生活在北面。白色的熊叶晨自然知道,但那也太遥远了,以大西目前的航海技术,根本不用奢望什么。 到了鸿胪寺公署,叶晨终于见到了所谓的“异类”。他们的体貌特征,一如先前相关官员描述的那样。天龙陆从未出现过其他人种,大家有些惊奇也很正常,对于我们的叶大学士来说,这并不算什么稀奇事。 一见面,叶晨张臂拘揖,对面一前四后,领头的这个,就是那个奇怪又好笑的名字,“坡拉·土瓜”。对方也不是傻子,到这片大陆王化大半年,早已学会这一套,见叶晨虽面孔生疏,亦拘揖回礼。趁对方笑容可掬,叶晨站直,走近两步,伸出了右手。或许就是一个条件反射,对方的手也伸了出来,叶晨就势一握,土瓜眼中顿时闪烁起“相望故友”的光芒,后面那几个也一样,仿佛看到了神迹般激动。 叶晨接着来了一段标准的国际问候用语,土瓜的眼神又陷入了迷茫和沼泽。显然,这不是他们的语言。叶晨虽然基本能猜到自己并不会土瓜的语言,还是不太死心的又用倭语进行了问候,结果,果然还是浪费了表情。不过,对于土瓜他们来说,握手这个动作,正是家乡的问候方式,这已经是上天极大的恩赐了。 身后,鸿胪寺的官员们惊叹不已。不愧是中央来的二品大学士,居然懂得土瓜他们的习俗,还从嘴巴说出了从未听过的语言。鸿胪寺是朝廷专司外交的部门,多有各地语言专家,可以说,天龙陆无论南北西东,无论民族大小,都能从鸿胪寺找到专业的翻译。但大学时刚才讲的,是从来没人听过的语言。虽然不太记得大学士大人刚才具体发了哪些音,但所有人都知道,大学士并非浪得虚名。 叶晨并不气恼,更不会着急,而是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了友好的沟通。如果是在大街上这样沟通的话,世人一定会将其称为“一场傻子对傻子的手语大战。” 朝廷并不关心能不能进行有效沟通,朝廷的态度,只是纯粹的好奇而已。对沟通表示出迫切的,只有叶晨和土瓜他们几人。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叶晨只是将自己介绍给了土瓜和他的仆人。这并不算成就,因为大半年以来,土瓜已经学会了一些汉语,诸如“我是,名字,吃,好吃,水”这样的词汇,对方是已经掌握了的。 叶晨并没有辜负自己,并将土瓜称为“阿瓜”。因为,叶晨已经把名字的事,弄得很清楚了,人家的全名是“坡拉乌土,瓜厄”,却被鸿胪寺那帮傻缺,给人安了个“上坡拉土瓜”的名字,是对阿瓜人格的严重侮辱。但是,“厄”和“儿”的发音很近,叶晨故意称其为阿瓜,是生怕哪个好事之徒又给人取些什么“耳刮”或者“哈儿”的名字。至于发音习惯上那个“乌”,若不学两门外语,还真是不易发现的一个发音习惯,干脆由他去了,上坡拉土就上坡拉土吧,直称“阿瓜”哪里不妙。 过了两日,叶晨又往鸿胪寺。这一次,叶晨甚至请动了花福林同往,试图破解这些家伙对“青子”狂热喜爱的原因。当然,请花福林来干这件事,实在是大材小用了。所谓的“青子”,那不过是原甄国地方的叫法,这玩意儿在中霄,叫“橄榄”,南方则更加普遍。花福林还没来得及阐述橄榄的药用价值,阿瓜就彻底暴露了他的来历。大家都是粗糙汉子,有着男人共同的开放和豁达。阿瓜把院中还没开花的橄榄枝,折了几截,插在自己的耳朵后面。不但自己插,也给叶晨插了,加上看花福林年长而尊贵,也给花福林插了,并称叶晨为“噢飞螺丝”。 这回,轮到叶晨展示自己的卓群之智,教给阿瓜一个汉语词汇“朋友”。虽然建立有效的沟通,看起来还需要很长时间,但叶晨和阿瓜都还年轻,说不定,今后还能往返于阿瓜的家乡,就算搞不清楚地理,通商做点小生意,或者通个婚什么的,有利于人种进化和民族融合嘛。 第234章 无问西东 回到中霄已经几月,春暖花开,叶大学士不但忙,人缘也好得一塌糊涂。群臣都知道大学士没有什么实权,相互走动会很安全,于是小小的叶宅,逐渐喧嚣起来。要是远在弘远的浮生茶楼有这么多人造访,开茶馆一定是十分赚钱的买卖。 有的时候,这些访客还会带着家眷一起来串门,叶晨和两位妻子一起吃饭的时间也多起来,一家人也越来越有样。这一日的访客,可把钏叔吓得不轻,阿瓜和他的两个仆人。就连虞卿兰和虞婷这两个见过大世面的皇家人士,也好奇的躲在屏风后,观看这几个奇怪的人。 经过几个月的交流和学习,阿瓜已经可以初步使用汉语进行交流,并开始学习汉字。在阿瓜学习汉字的过程中,叶晨不时会表现出狂喜,因为终于有人写的字,比自己写的丑了。阿瓜的活动空间也不仅限于鸿胪寺,不但包括万言斋,整个中霄城里,大众能去的地方,他们也都能去。考虑到今后可能会建立通商关系,朝廷每隔一段时间,还会发放一些钱粮,免得他们沦为乞丐或者饿死。 交流的效率提高了,叶晨想了解的问题,也有了点眉目。只是很可惜,阿瓜的文明,现在还仅仅停留在语言文明的阶段。阿瓜之所以认真的学习汉字,正是因为孕育他的文明,文字还没有出现。阿瓜的世界,也有热天和冷天,以及不冷不热的天气。他们的主要食物,是粗糙的大麦和相关的简单加工品,阶级条件好一点的贵族,则可以吃到小麦做的面包,阿瓜就属于权贵阶级。除此之外,主要的食物就是土豆和鱼类。 “能雪”官员抓到阿瓜他们的时候,是去年的夏天,那时这片广大的土地还没有一统,大西也没有建立,属于彖国的统治时期。据阿瓜的描述,他们应该是前年的秋冬交替之际,从很远的东边出发。一开始,他们有二十几个人,都遵从阿瓜的号令一直向北走。走到实在冷得受不了的时候,他们转而向西,又走了很久,翻过了许多山,这个过程中,队伍死了很多人。经过阿瓜的考证,万言斋书卷中描述的那种白色的熊,他们也在这趟旅途中见过了。只是那段时间特别冷,每天都有很大的风雪,所以他们改变了行进方向。因为没有见到冰海,所以也没有见到白色的熊在冰海里游泳的情况。等路好走些的时候,他们就被抓了。 阿瓜的故事很长,但叶晨最关注的,还是阿瓜来到大西的路线。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凑巧的是,叶宅刚好有三个好奇的灵魂。每每谈及此事,有了虞卿兰和虞婷不停在旁边“如果”、“假设”。让叶晨的推导,在不经意间,发生了重大突破。 天龙历898年的那个冬天,是一个极度寒冷的冬天,属于寒冷气候的极端情况。因为气温极低,于是冻住了某些海域。阿瓜他们,则是从这些结了厚厚冰层的海域,用雪橇一路滑过来的。阿瓜的家族一直有一个想法,只要一直向北,或许能找到,通往那一串组成勺子形状星星的方法。阿瓜正当壮年,这是他人生中第三次向北,在冷得受不了的那个时间点,他发现大海变成了无边的冰,既然不能继续向北,又不甘心直接回去,所以拼了性命,踏足了那片本来不可能踏足的方向。 大西没有经纬仪,叶晨将脑子里残存的,有关地球板块形状的记忆都快翻烂了。一想到类似的问题,叶晨总会无缘无故的生起那个希望。只要这里是那颗记忆中的蓝星,即使是死,也能瞑目。如果不是那颗蓝星,无论此地多美妙,也终究是自己精神被放逐的牢笼。 唯一能给叶晨安慰的,是月亮。在叶晨眼中,月亮一直就那样。这一点,叶晨与阿瓜有着惊人的相似。阿瓜虽然还不会写诗,但已能表达那个“故乡和我,都能在夜晚披其光芒”的意思。 叶晨与阿瓜,有着相同的情感,却又有着不同的认知。这种不同的认知,并不仅是来自科学方面的认知,更有来自科学以外的认知。在叶晨的意识中,那是超越科学的认知。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犹如迷人,四方易处,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譬彼病目,见空中华及第二月。” ——《圆觉经》文殊师利菩萨章 数年后,叶宅的又添了几进院子,因为家中增加了不只一个的新成员。大学士武功没有荒废,写的字也逐渐有筋有骨,终于有点学士的样子。随着国家政策的不断推进,大学士需要回答的问题也减少了很多,这就导致叶晨终于可以带着家人们,前往天龙山放荡的玩耍。 小叶子是叶晨孩子们共同的别称,叫着叫着,就有了“小圆叶子”、“小酸叶子”、“笑嘻嘻叶子”之类的进化形态别称。虞卿兰和虞婷自从变故后,已不能生育,于是全力为叶晨撮合了善良健全的女性。家里的每一个小叶子,母亲们非但欢喜,更会爱孩子胜过自己,此为每一个正常女性不变的德能,亦如经中所云“空华虽灭,空性不坏”。 松沁观的清幽和雅致,与中霄的喧嚣和热闹,有着天然的反差。有了吵闹的一家至此,恰是动静相宜,阴阳相济。无论僧道,叶晨总能与近之,去繁就简,学有所证,证有所用。 这个下午,四下静逸,叶晨找了张藤编的躺椅,于偏院树荫下乘凉而卧,偶闻观中叮铃,不见青烟缭绕,百骸舒驰,渐渐睡去。 不时转醒,睡眼惺忪,发觉自己伏于一石桌之上,这一桌四凳的布局,无论古今,设计就是那么的和谐与科学。待悠悠神定,叶晨侧目一望,阿饼手捧一本经书,正自看得专注,封面之上,乃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不远处一位僧人,不紧不慢的扫着地,大扫帚来来去去,好像扫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扫到。 叶晨则吓的傻缺一般,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惊坐而起,抬手一望,因久卧于石桌,卧处已压得通红一片,且石桌之凹凸之痕,尽印与压处。再看自己穿戴,不觉哑然失笑,从上到下,这身运动款阔别十来年,便是梦中,也已许久许久不曾穿成这样。 ‘我在梦中?’叶晨有意识的给自己提了个醒,只觉脑中“轰”的一下,久久不能平静,不知是否所历太过真实,这个世界,反而有种梦中的感觉。‘到底哪边是真?哪边是假?’就像背了一遍几千几万字的晦涩文章一样,叶晨深感吃力,却将许多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短暂的整理思路之后,叶晨继续推导着,身边发生的一切,分不出彼此,只觉真实。看似平整的石桌上,每一处凹凸,每一点苔痕,可见,可触,硬邦邦,凉冰冰,只要摸一下,什么睡意都成了实相。叶晨一边继续思考,口中一边念叨着“色、声、香、味、触、法......” 叶晨的觉识,就像回到了宇宙大爆炸发生的时候,缭乱且狂暴。但不论做梦还是清醒,平静或是纷乱,秉持于中,则究竟不动。接着,叶晨再次定了定神,只要逻辑能理清,梦中,或者非梦中,又有什么关系。 经过反复确认,叶晨自觉六根无碍,所处六尘六识具为实有。叶晨的耳朵,则听着大殿那方传来的磬声,甚至不远处僧人扫地发出的刷刷声,每一下都听的真真切切。叶晨的眼睛仔细从石桌上扫过,不愿错过石桌上的每一处细节。叶晨的手,则与眼光一道,追逐着这张石桌的触感,那抠抠索索的动作,像一个不可救药的变态。 虽然叶晨的思绪回不到宇宙大爆炸的时间点,回到自己记忆的开始,还是可以的。‘就算一切都是假的,母亲总假不了,没有母亲,人怎能出生在世上。所以,天龙陆是梦?’叶晨看着石桌,但眼里,都是自己的童年和家人们的身影。这是叶晨生而为人的基本逻辑,说了也没人信,所以肯定解释不了,天龙陆发生的一切,是怎么回事。 ‘不对,假设梦中可以学到知识,但绝对学不了这许多。天龙陆的十几年时光,经历了各种阴谋阳谋,生离死别无数。十来年的起伏跌宕,甚至参悟了许多哲学道理,明明已经发生。人的大脑确实具备开拓新知识的能力,但绝不可能如此神速且高效,我在这石桌上睡了半个下午。半个下午的时间,就算讲故事,十多年的点点滴滴,也决计说不完。再者,武功可不是听一听、看一看,在脑袋里比划比划就能学会的,还有那些嗔毒迸发之时,夺人性命的所作所为,更不会只是身临其境的臆想或者梦幻而已。’ 叶晨低着头,努力用大口的呼吸来稳定自己的状态。叶晨清楚的知道,今天与阿饼进入圆通寺之前,对于眼前这个世界,自己对儒家和道家的了解,还知之甚少,即便是对佛家或者对人性的了解,也绝不像现在知道得这么清澈与空明。 ‘弘远、怀德、中霄,每一座城池的街巷都历历在目,西来寺、承心寺、光华寺,具皆法相庄严,发生在这些地方的每一件事情,亦历历在目。’思及中霄,叶晨心中闪过一念,水茶会馆那位说书先生,某一日所说纯阳真人的典故,“黄粱一梦”,居然在自己身上重新复刻!? 既然身在圆通寺,又见到阔别一下午的阿饼,叶晨只觉甚是亲切,心中确确实实生起了,生离死别的激动。叶晨停下对于石桌触感的探逐,但天龙陆漫长而简短的经历,已让他习惯性的收敛,并表现出足够的沉稳:“我,睡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