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烟雨录》 第1章 风华阁主 云淡风轻,万里无云。 天机城坐落于东海之滨,是大楚重要的通商港口之一。这里没出过什么朝廷大官,更没出过什么开国皇帝。百姓们茶余饭后讨论的无非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谁家员外又纳了一房小妾,又或者谁家的女儿嫁人了之类的。 这里作为通商港口,来来往往人流很多,各国各地的商贾与小摊小贩层出不穷。小贩们的吆喝声,孩童们的嬉笑声,以及各种各样讨价还价的声音应有尽有。 当地官府还算清明,至少近几年来,还从未出过一起刑事案件。有也只是一些街坊邻居的小矛盾,还都是以调解为主。当然这也只是个例,毕竟天机城内民风淳朴,热情好客。街坊四邻相处的极为友善是远近闻名的。这也是为什么各国各地商贾来大楚国做生意,大多选择天机城的原因。 “李文绝你给我滚出来!” 天机城内的一座阁楼前,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双手插在水桶腰上,满脸的横肉搭配她凶巴巴的表情,活脱脱的母夜叉。她的身旁还跟着一条大黄狗。只不过大黄狗似乎生了病,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挺结实的骨架却快变成皮包骨,与它旁边的中年妇女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一人一狗加在一起,让人有种莫名的喜感。 母夜叉面前的阁楼名“风华阁”,阁楼一共四层。一层是给那些贩夫走卒们歇脚的地方,一些过往商客也会在此处喝些小酒品品香茶。二层是一个练武堂,一些拳师或者江湖好汉在这里切磋武艺,比拼拳脚。第三层则是阁主休息的地方。至于第四层,似乎长年空置在那,从未有人上去过。 母夜叉口中的“李文绝”就是这风华阁的阁主。他虽不是本土人氏,但这座阁楼数年前他便花大价钱买了地皮在此搭建。完成后却从未进去住过。直到五年前他带着襁褓中的女儿回到这里,就此安顿下来。 没人知道李文绝的过去,只知道他没有妻子,只有一个女儿。精通武艺,而且本领不凡。并且略通医术,一些寻常小病小疾也能医治,关键是还不收钱。 母夜叉进门这么一吼,整个一层的人全都愣住了,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了她,以及她身旁的那只大黄狗。 “王大娘你家大黄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今天怎么病怏怏的。”一名小贩笑道。 王大娘呸的一声,没去理会他,而是又吼了一声。“李文绝!你给我滚出来!” 李文绝会武功王大娘自然知道。不过王大娘这次占着理,若真敢动手,她直接往地上一躺,非要讹他几百两银子。 过了一会,里面终于走出来一名男子。男子差不多二十三四岁年纪,剑眉星目,仪表堂堂。颌下略有几根胡须,身着一袭蓝衣。阳刚之气中又透露出几许儒雅。此人便是风华阁阁主李文绝。 李文绝本在阁内与一江湖浪客畅谈,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唤他。起先以为又是有闹事的人上门,所以没去理会。后来听阁内的小二过来禀告,说是坊里的王大娘来寻他,李文绝便知道又有麻烦上门了。 “李某在此,不知王大娘……”李文绝上前拱了拱手,话还未说完,目光落在王大娘一旁的大黄狗身上,声音顿时越来越小。 王大娘气的指着李文绝骂道:“姓李的!你看看你家闺女干的好事!小小年纪下手忒歹毒了,我家大黄招她惹她了,被她折腾成这样!”说完指了指那条瘦成皮包骨的大黄狗,大黄像是听得懂人话似的,连忙夹着尾巴呜咽了几声。 李文绝揉了揉额头,神情无奈。他略通医术,一眼便看出大黄是被下了泻药。这种事旁人未必干的出来,十之八九还真是自己宝贝闺女下的手。 李文绝自知理亏,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递给王大娘,歉意道:“小女年幼顽劣,王大娘何必与她计较。这些银子权当是李某的赔礼了,待小女回来后李某自会教育。” 王大娘接过李文绝递过来的五两银子,见李文绝态度诚恳,心中的怒火早已消去大半。更何况这五两银子对她而言可不算是小数目了,一条大黄狗才值几个钱?于是乎,王大娘立马又挤出一副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李阁主说的哪里话。盼盼这丫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虽说平日里淘气了点,但毕竟还小嘛。我一个做长辈的哪会跟一个小丫头计较呢。” 从一开始直呼其名,到现在的“李阁主”。变脸速度之快即便是川剧里变脸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家里还炖着汤,李阁主请便,我先走了啊。”王大娘说完,拉着大黄急急忙忙的便离开风华阁。生怕李文绝忽然反悔似的。 本以为会是一场泼妇骂街般的好戏上演,谁知这李阁主出手甚是阔绰,直接丢了五两银子就将此事私了了。在场的众人纷纷顿觉无趣,该喝酒的喝酒,该干嘛的干嘛,一如先前一般。 李文绝回到之前的座位上。他的面前坐着一位浪客,此时正喝着酒,吃着花生。见李文绝回来了,忍不住笑道:“你女儿又闯祸了?” “闯闯祸也好,不然长大以后成了大姑娘,可就没太多机会闯了。”李文绝自嘲一笑,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徐兄此番出海归来,途中可曾遇到一些趣事?” 浪客道想了想,道:“趣事倒是没有。不过我倒是听到一则消息。” “哦?”李文绝微微凑了上去,问道:“愿闻其详。” “东海琼灵岛岛主唐焱的宝贝儿子唐枫,数月后就要成亲了。现如今琼灵岛广撒喜帖,届时江湖不少英雄好汉前去赴宴贺喜。据说就连宫里都派了人。嘿,这琼灵岛现如今面子倒是不小。” 李文绝神色不变,慢条斯理的品着手中的酒。只是眼眸中不经意间露出几许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徐兄,敢问唐枫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姓徐的浪客并未注意到李文绝的眼神冷冽,自顾自的说道:“江南韩家的韩小姐。如今朝廷鼓励百姓出海经商。韩家若要在东海这片海域分到一杯羹,那必然要得跟琼灵岛攀上关系。如此一来,琼灵岛海域的航线与韩家的商船合二为一。届时将商船里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卖到琉球、东瀛等诸国,这其中的利润,非同一般呢。” 李文绝听罢,眼中的寒光渐渐退去,又恢复起往日那波澜不惊的模样。 “子义……” “嗯?” “你说如果我突然去琼灵岛,那岛主会不会接纳我。”李文绝忽然问道。 “贤弟欲往琼灵岛?”徐子义顿了顿,说道:“只怕贤弟晚了五年。若是五年前去往琼灵岛拜师学艺,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如今……”说到这,徐子义摇了摇头不再多说,只是自顾自的吃着花生,留给李文绝一个苦笑。 李文绝忍不住问道:“如今怎么了?” 徐子义愣住了,不由得重新打量起李文绝来。“贤弟当真是武林中人?当初琼灵岛发生那么大的事武林之中人尽皆知,时至今日依旧有好事者口头相传。你既是要拜师学艺,这点江湖传闻也未曾听过?” 李文绝从一旁的柜台上又端来一坛老酒,给徐子义满上,随后笑道:“小弟当初年少,武林之中的事情哪会记得清。徐兄是老江湖,知道的自然比在下多得多。还请徐兄不吝赐教。” 徐子义轻轻的摇了摇碗中的好酒,又见李文绝真真切切的模样,终于决定有必要给这个初入武林的菜鸟上一课。不为李文绝死缠烂打的询问,也要为面前的一坛上好美酒。 “此事说来话长。话说那琼灵岛初代岛主唐太公,医术剑术堪称一绝。只不过后代弟子青黄不接。到了唐焱夫妇这一代,医术差不多已经失传。而唐焱本人武功虽说不差,在武林高手榜上也算有一席之地,但终究算不上一个‘仙’字。” “仙?” 徐子义白了他一眼,似乎不太喜欢李文绝这个时候打断他的话。 “所谓‘仙’,指的是武林之中德高望重,所使兵器最为杰出者,且此人身怀绝技,功法超群,称得上一代宗师,如此方可称之为‘仙’。此类人如当年的慕容云、洛千浔、季舒玄、上官蔚然等人,便可称之为‘剑仙’。只是如今时过境迁,四位剑仙皆以作古,如今武林之中可称之为‘仙’者,不超过三人。” 说道此,徐子义喝了口酒,又道:“不过那唐焱倒是有识人之能。当初他游历山川之时收养了一名孤女,见那孤女是个天生的学武奇才,于是将她带到琼灵岛收为弟子,传授武艺。果然那女孩没让唐焱失望,年仅十五岁便一人破了琼灵岛的四象阵,完成唐焱对她的考核,提前出岛游历江湖。从那之后,江湖上便流传着‘神医’唐清焰的名号。” “停停!”虽说有点不太礼貌,但是李文绝还是有些忍不住打断了徐子义的话。 “徐兄,为何那位唐姑娘称之为‘神医’?你不是说她是唐焱的徒弟吗?难道唐焱夫妇还会医术?” 徐子义晒然一笑,似乎早就知道李文绝会有此一问。 “那唐焱夫妇哪有什么医术传授与她。只不过是琼灵岛初代岛主生前留下的医书,加上唐姑娘的天赋异禀,自行领悟,这才习得医术与剑术的精通。不得不说,唐焱那家伙确实是捡到宝了。” 李文绝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徐子义又道:“唐姑娘入江湖游历,虽多以医者身份行事,但剑术与武功也未曾落下,偶尔也曾露过几手。比如荡平天绝山,剑挑风波楼……而且听说唐姑娘相貌极美,只可惜极少有人见过她真容。往常都是带着一张面具。不过光看身段,便能看得出是个绝色佳人。” “那个时候入琼灵岛拜师的人层出不穷,有真心实意来学武的,自然也有为唐姑娘而来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琼灵岛因位于东海,甚至不少人因为海上起风浪,乘船落水丢了性命。只是可惜五年前唐姑娘为了救一个人,遭奇毒反噬落下病根,一身武艺十去七八,自此闭岛不出,就连岛上弟子也极少见过她。一代女神医就此退隐江湖。”说到此,徐子义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唐清焰感到惋惜还是感慨世事无常。 李文绝与徐子义一样,也不自觉的长叹一声。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忽然想去琼灵岛到底要干嘛?总不会真的是拜师吧。”徐子义喝了口酒,忽然问道。 李文绝笑道:“如果我跟你说,我去琼灵岛接我娘子,你信吗?” …… 送走了徐子义,李文绝回到桌前收拾起碗筷。徐子义饭量大,酒量也大。一桌子摆了不少坛坛罐罐和盘子碗筷,收拾起来颇费功夫。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弯着腰偷偷摸摸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边走着,一边抬头望了望李文绝,就像是做贼似的。 李文绝头抬也不抬,说道:“又去哪里疯玩了,还舍得回家?” 娇小的身影顿时一怔,继而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走到李文绝跟前。 “爹~” 女孩约莫五岁大,皮肤白皙,粉雕玉琢。肉嘟嘟的小脸蛋上一双杏眼漆黑灵动,活脱脱的一个小美人坯子。 女孩小名叫“盼盼”,是李文绝的独女。理论上说是这风华阁的少阁主。李文绝无妻,多年来都是与女儿相依为命。如果说李文绝这人有什么弱点的话,一个是怕没银子,另一个就是面前这个宝贝女儿了。 “今日王大娘又来找我了。你猜猜是什么原因?”李文绝放下手中的活儿,瞪着盼盼。 盼盼蹦蹦跳跳的上前抓住李文绝的一只胳膊,撒娇般的摇来摇去。“爹,这事不能怪我。谁让她家的大黄每次看见我都追着我叫。好几次差点咬到我。我一时气不过,这才……这才稍微给大黄下了点泻药。” “你管那叫一点点?大黄直接被你药的上吐下泻,本来挺壮的一条大狗快被你折腾成皮包骨了。气的王大娘今天闯到咱们阁内闹事。”李文绝狠狠地瞪着盼盼。 盼盼眨了眨眼睛,弱弱的问道:“后来呢?” 李文绝伸出五根手指头,说道:“五两银子。足足赔了五两银子。你要知道五两银子可以买多少只大黄?或者说可以买多少个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盼盼自知理亏,嘟了嘟嘴,低着头玩弄着衣带。“女儿知错了,爹爹你不要生气了。” 李文绝见女儿乖乖认错,心头的火气渐渐消去大半。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走到柜台后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然后将小盒递给低着头正在反思的盼盼面前。 “天机城城东御尚坊的桂花糕,听说味道不错,远近闻名。你爹我托朋友排了好久的队伍这才买到的。” 盼盼接过李文绝递给她的小盒子,还没打开便闻到一股沁人心扉的桂花香。芳香扑鼻,回味无穷。犹记得那日她只是听小伙伴们提起过,于是回到家顺口一提,谁知道爹爹竟然真的帮她买到了。 盼盼一扫适才的闷闷不乐,开开心心的捧着小盒子跑到一旁的桌椅前吃了起来。李文绝见她吃的小嘴边都是糕点屑,忍住笑给她倒了杯水,顺便拍了拍她的后背,免得小丫头噎到了。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李文绝几乎从来没离开过天机城,仿佛这里生了根一般。这五年来也不少媒人上门给他介绍媳妇儿,而且大多都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不过李文绝总是以“年纪已长,女儿尚幼。不敢误了姑娘青春”为由婉拒了。久而久之,这事也只能作罢。 喧闹的风华阁随着黑夜的到来逐渐宁静了下来。在送走最后一名客人后,李文绝伸了伸懒腰,嘱咐小二把门窗关关好后便准备上楼歇息了。他刚走上楼梯,忽听“砰”的一声,小二一声惨叫,整个人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大门直接被硬生生的踹开。 李文绝扶了扶额头,喃喃道:“为什么今天总有人上门闹事呢。” 第2章 故人到访 李文绝自认为还没有人敢随便来风华阁闹事。当初他孤身一人带着襁褓中的幼女来到天机城定居,若无一些防身的本事又怎会安安稳稳的一住就是五年。 风华阁里闹事的、打架的、斗殴的事情不是没有,但每次都被李文绝轻而易举的解决了。所谓的“解决”,动作自然不会很斯文。毕竟抡起一根木棍往人身上抽的模样的确有伤风雅。 但此时李文绝确实很想抡起墙角处放着的木棍往眼前的少年脸上抽去。想了想,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 “十两银子。”李文绝毫不客气的朝少年伸出了手。 少年很爽快,直接摸出十两银子便交到李文绝手上。动作极其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你小子不是外出游历了嘛,怎么有空跑到我这儿来了?” 少年大大咧咧的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路过天机城,顺便来看看三叔。谁知刚到风华阁便看见你要关门了,我这不情急之下闯了进来嘛。” 李文绝哑然失笑。他与少年的父亲曾是至交好友,是以他与少年年龄相差不大,但少年依旧要称呼他一声“叔叔”。只不过这一声“叔叔”的叫唤,反倒让他觉得自己老了不少。 李文绝问道:“你爹他近来可好。” 少年摊了摊手,一脸无奈:“还是老样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就在家中打铁。家中大小事务全部交给我二叔打理,我二叔这几年头发都熬白了。” 李文绝愕然,“都过去五年了,你爹他还没放下呢?” 少年道:“我爹那倔脾气谁来都不好使。就连我找他都说不上几句话。倒是三叔你,这五年来不也将自己困在这天机城,你和我爹啊,谁也别说谁了。” 李文绝手中的茶碗一顿,似笑非笑:“谁跟你说我将自己困在这天机城了?这四海八荒各地,我想去想留谁拦得住我?” 少年哂然一笑:“你就吹吧。你若真有这本事,你怎么不去皇城的龙位上坐坐” 李文绝将手中的香茗一饮而尽,笑而不语。 二人相坐无言。过了半晌,少年放下手中的茶碗,问道:“三叔。眼下小侄确实有一桩事儿要麻烦你。三叔你既然能离开天机城,那你不妨跟小侄走一趟?” “我说我能离开天机城是不假,可我没说我愿意跟你走。而且你都说了是件麻烦事……” 李文绝最讨厌麻烦,更讨厌没事找麻烦。 “三叔三思啊。干完这一票,你这辈子可就不愁吃喝了。以后这天机城你想横着走就横着走,想娶几个媳妇儿就娶几个媳妇儿。试问这么划算的买卖三叔你不心动?”少年激动的抓着李文绝的肩膀,眼中充满了兴奋感。 李文绝一听,肃然起敬:“你想劫官银?” 少年脸色一僵,讪讪一笑:“这……这大可不必。风险太高,而且容易丢了性命。咱们要干的可比这个划算的多。”说完,少年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然后平铺在桌前。 李文绝端起桌旁的蜡烛,站起身凑上去仔细的看了看纸上的字,随后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诚恳的说道:“要不你还去劫官银吧。或许还能保个全尸。” 那张铺在桌上的纸是一张榜文。准确的说是一张通缉令。一张悬赏十万两的通缉令。而通缉令上只有一个人——“狂风刀”张浪。 “张浪本为皇城御龙卫指挥使。七年前因利用职务之便,私通敌国,贩卖军械马匹而被捉拿下狱。数月前不知何故从狱中逃了出来。如今各地都张贴了他的悬赏榜文,可至今都未将其抓获。”李文绝说完,斜了眼面前的少年,又补充了一句:“张浪擅使一柄大阔刀,重达五十斤。使将起来如狂风扫落叶,凶狠凌厉。顾名‘狂风刀’。张浪越狱后,原本收录在官库内的此刀也跟着一同消失不见。显然张浪不是自己一个人越狱出逃,他还有帮手。” 少年一拍桌子,一本正经的站起身子:“既然他还有同伙,那我更要捉他了。斩草除根,除恶务尽!” 李文绝一时语塞,说这些他本想让他知难而退。谁知适得其反,反倒激起他的好胜心了。“淮瞻,少年人血气方刚本无可厚非。可也要量力而行。” “三叔,他张浪无非也是一双手一双腿,两只眼睛一张嘴。单打独斗小侄自然不是他对手,但不是还有你嘛。当年三叔你能独自一人荡平水云阁,现如今咱们叔侄联手难道还拿不下一个张浪?”那个叫淮瞻的少年斩钉截铁的说道。 李文绝双目微闭,靠在椅子上,沉默不语。淮瞻没有多言,静静的坐在他面前等他的答复。 不知过了多久,李文绝缓缓的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尚显稚气的脸,正色道:“既入江湖,生死为疆。此去凶险异常,你可害怕?” 淮瞻闻言拍了拍胸膛,豪气冲天:“怕?我说是怕了,我就不姓裴了!” “也罢。你既已决,三叔也劝不动你。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去吧。咱们明日便动身。”李文绝朝他摆了摆手,站起身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这……算是同意了吧? “三叔……” “还有何事?” 裴淮瞻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今晚我睡哪。” 李文绝挑了挑眉毛,伸手指了指适才他躺着的那个躺椅。“大门都被你踹坏了,今晚你给我睡大堂!” “好嘞。”裴淮瞻爽快的应了一声,随后拿起包裹里的毛毯便铺了上去。 李文绝负手望向窗外。窗外天悬星河,繁星灿烂。一阵晚风吹拂过他的脸颊,使得他感到些许寒意。 “确实是好久没出去走走了。” …… 李阁主的办事效率很快。当天晚上就将自己一路携带的东西收拾妥当。次日他又跑到隔壁开字画铺的吴秀才店里说明来意,将女儿盼盼暂时交给他们照顾。吴秀才一家与李文绝交情匪浅,邻里多有来往。吴家娘子更是盼盼的奶娘。李文绝将女儿托付给他们夫妻二人照顾最合适不过了。 至于他的风华阁,李文绝提前给阁里的小二伙计们发了当月的工钱,然后又给了一笔银子以做辛苦费。吩咐他们阁内每日开张依旧。若是有人上门闹事,莫要与其争吵,一切等他回来定夺。 临走时盼盼哭着闹着拉着李文绝的袖子就是不肯松手,非要李文绝带她一起去。小丫头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只慌的李文绝连哄带骗,好说歹说这才稳住了这个小祖宗。一切安排妥当后,李文绝在女儿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背起包裹,拿起那根放在阁内墙角处的木棍,翻身上马。 清波门外,那个叫淮瞻的少年正骑在马上等候多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扭头望去,却见李文绝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飞驰而来。 裴淮瞻看了看日头,朝李文绝喊道:“三叔。这回你可是来晚了。” 话音刚落,李文绝那匹神驹从他身旁飞驰而过,从而溅起了漫天的尘土。裴淮瞻捂着口鼻咳嗽了几声,远远的便听见李文绝爽朗的笑声。声音从远到近,如在耳旁。 裴淮瞻见状,豪气顿生。一扬马鞭,“驾”的一声,朝李文绝追了上去。 此一行。正如猛虎出山,蛟龙入海。二人就这样纵马狂奔,朝风吟谷而去。 …… 一座凉亭,一盘棋。两盏好茶,两名弈者。 两名弈者一男一女。男的七十多岁年纪,身着一袭玄色长袍,鹤发童颜,丰神俊朗。女子则二十出头,一袭红衣,长发垂腰。一条红色腰带缠在腰间,勾勒出纤细窈窕的身段,令人遐想连篇。只可惜女子脸上带着一副面具,是以看不出容貌。 “唐师弟成亲尚有数月之久,如今尚早。老太爷怎么今日便赶到岛上贺喜了。”女子青葱般的玉指在棋盘上落了一子,问道。 老人呵呵一笑,端起那盏茶啜了一口。“早来晚来都一样。家中大小事务老头子早就不在过问了。与其在家中憋出毛病,倒不如来你这找你下棋解闷。”说完,随意的拿起一枚黑子,落了下去。 女子手持白子微微一怔,良久默默的将手中棋子放回了棋具里。摇头苦笑:“老太爷棋艺精湛,小女子自愧不如。” “非是老夫棋艺精湛。乃是你的心早已经不在这棋盘之中。老夫即便是胜了你,那也高兴不起来呀。” “老太爷此番入岛。可曾路过天机城?”女子并未继续深究下棋的事情,而是主动换了个话题。 “老夫知道你想问什么。那小子如今开了一家茶馆和武馆,又雇了几个伙计帮忙打理。每月也挣了不少银子,足够他们父女二人花销。不过话说回来,他对你倒是一往情深,五年未曾再娶。街坊四邻也曾多次为他做媒,却都被他婉拒了。这要是换成我家那小子,只怕是来者不拒了。”说到此,老者摇头苦笑不已。 女子带着面具,看不出是喜是忧。不过老者隐隐的看见,她似乎在笑,而且笑的很甜。 “适才老夫安插的眼线传来消息,七日前你那心上人离开了天机城,往风吟谷方向而去。与他一同随行的还有一个少年。” “少年?” “少年姓裴,是裴家堡的大公子。他们二人往风吟谷方向而去,却不知是为何事。” 女子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他既离开了天机城。家中小女……” “这就不必担忧了。临行前他早已将孩子托付给邻居代为照看,想来定是他信得过的人。” 女子默然不语,久久不言。 “你若挂念孩子,出一趟岛又如何。只是见一见孩子,唐焱并非无情之人,定不会横加阻拦。” 女子沉思了许久,缓缓的的摘下脸上的面具。面具下是一张极其精致的俏脸。水杏眼,柳叶眉。一点朱唇樱桃嘴。脸上未施粉黛,却天生一番风韵。 “也是该回去看看了。”女子喃喃自语,似是对面前的老者说,又似是对自己说。 一阵寒风吹过,吹起凉亭旁的树叶哗哗直响。几片落叶随着风吹落下来。落在女子适才坐着的位置上。 老者将一旁的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面前那名红衣女子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张面具以及半盏香茗。 第3章 小乞儿 “轰隆”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前一会儿还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眨眼间便乌云密布,天昏地暗。空中响起阵阵闷雷,紧接着,雨水滴落了下来。一开始两三滴,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到最后变成倾盆大雨,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一条古道上,两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旅客骑在马上,冒雨前行。这里算是荒郊野外了。周围并无人家,甚至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两名旅客只能自认倒霉,硬着头皮接着赶路了。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然而此时两位旅客却没有那诗句中渔翁那般怡然自得。更何况这也不算是“细雨”了。 不知走了多久,其中一名旅客眼尖,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废弃的寺庙。那名旅客大喜,对着身旁的同伴说道:“三叔,前面有一座庙,咱们暂且前去避避雨。” “三叔”点了点头,也不答话。二人就这样咬着牙,骑着马往那座寺庙跑去。 这两位旅客自然便是半月前从天机城出发,前往风吟谷捉拿张浪的李文绝、裴淮瞻二人了。裴淮瞻曾信誓旦旦的告诉李文绝,张浪曾经在风吟谷出现过。风吟谷位于大楚国与燕国国界之间。地处偏僻,山高路远。所以本着天高皇帝远的想法,这里逐渐聚拢起一些各国各地的亡命之徒。他们曾经有的是江湖游侠,有的是帝国要犯,还有的是一些流亡于此的罪臣亲属。两国都曾想过派兵征讨,但是因为风吟谷位于两国交界处,无论哪国先动兵,必然会引起另一国的警惕。如此来来回回,也曾造成过一些小摩擦。所以无奈之下,只得作罢。 叔侄二人进了寺庙,将马儿拴在寺庙的屋檐下。然后脱下身上的蓑衣和斗笠,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后便开始生火。外面雨虽然大,所幸火折子并未被雨淋湿。裴淮瞻找了一些干草和木头堆积起来,然后将火折子放到嘴边吹了吹,将火生了起来。李文绝看了看火堆旁的地砖,忽然愣了一下。 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停的意思。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房顶上,吵得让人心烦意乱。李文绝面无表情的坐在火堆前,望着面前火光发着呆。俊朗的脸上依旧还有一些雨水未擦拭掉。几丝头发因为被雨淋湿,凌乱的粘在他额头上,模样颇为狼狈。 裴淮瞻却心情大好。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能在如此滂沱大雨下找到避雨之所,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很不错。 “三叔,你怎么不说话了。从进屋到现在你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李文绝伸手用木棍拨了拨面前的火堆,面无表情道:“我说什么?夸你能知天文,算到今日会下大雨,所以硬拉着我走这荒无人烟的小路。然后带我体验一把雨中漫步?” “呃。”裴淮瞻挠了挠头,略显尴尬道:“这不是没料到老天爷不给面子嘛。咱们此行本身就不足对外人道也。若是堂而皇之的走大路,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李文绝继续拨弄着面前的火堆,问道:“张浪认识你吗?” “不认识。” “那他认识我吗?” “应该……也不认识吧?” “那你打的哪门子草,又惊的哪门子蛇!”李文绝气的咬牙切齿。英俊的脸庞在火光中变得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火光照的。 行走江湖,有警惕心是好的。毕竟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多留一份心眼总归没坏处。不过心眼一旦留的多了,未必就是好事了。就比如今日闹的这一出。 裴淮瞻自觉理亏。挠了挠头笑道:“三叔教训的是,是小侄虑事不周了。” 李文绝摇了摇头,修正道:“不,你不是虑事不周。你是虑事太周了。不过你口口声声说此事不能打草惊蛇,所以特意走这荒野小道。可谁知这事还是被旁人知晓了,而你却丝毫不知情。说到底,你终究是江湖经验不足。还得再练练啊。” “三叔,旁人?” 这时,李文绝头顶上方的房梁处落下了几许尘土。李文绝头也不抬,忽然将手中那根拨弄火堆的木棍朝他头顶正上方丢去。只听上面房梁上传来“哎呀”一声,一道身影从房梁上摔了下来。 眼看就要摔落到火堆上了,李文绝眼疾手快,拿起一旁自己随身带着的那根木棍接住了他,然后直接往边上一甩。那人直接脸朝地,摔了个狗啃泥。 从头到尾李文绝目光都未曾离开面前的火堆。仿佛相比较房梁上多出的一个人,面前的火堆才是最重要的。 一切就如同电光火石之间。裴淮瞻怎么也没想到如此倾盆大雨的情况下他们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寺庙里避雨,里面居然还有旁人。更让他不敢置信的是,这人在房梁上蹲了这么久,他却毫不知情。若非三叔是老江湖,那这人若是心生歹意…… “好个小贼,敢在房梁上偷听我们谈话!”裴淮瞻冲上去,不等那人站起身,直接将他压在身下,抡起拳头便欲做打。 那名小贼挣扎的便欲站起身,谁知裴淮瞻将他死死地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只能一个劲的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切莫动手。” “淮瞻,你先放了他。”李文绝瞥了眼一旁的小贼,说道。 裴淮瞻原本也只是吓唬吓唬他。适才这小贼挣扎着想站起来,裴淮瞻便察觉到他身上没有内力,应该真的只是寻常的小贼。 裴淮瞻站起身,放开了那人。那人挣扎着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头上稍微有些凌乱的头巾理了理,便乖乖的站在一旁不敢言语。 适才那人脸朝地便被裴淮瞻压在身下,所以看不出相貌。现在站起身,透过火光望去,这才看清楚他是何模样。 只见此人年纪很轻,差不多十六七岁,穿着一袭破破烂烂的青衫,不少地方还打了补丁。下身则穿着一条破旧的裤子。裤子一边长,一边短,像是被人剪过似的。头上则裹着一个同样是青色的头巾。不知怎的,这头巾裹起来,乍一看脑袋颇为臃肿,看起来滑稽可笑。至于脸嘛……适才因为是脸朝地,又被裴淮瞻拧在地上,一张脸鼻青脸肿、灰头土脸的。不仅如此,他右边脸颊上还有一道可怕的伤疤,看起来有些骇人。唯独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隐隐透露出一股子机灵劲儿。 李文绝问道:“看你这身打扮也不像是山贼。这里荒郊野外,寥无人烟的。你为何出现在此?” 那人干笑了两声,讨好似的说道:“小的只是一个沿街乞讨的乞儿,路过此地避避雨,歇息歇息。谁知道打扰到两位少侠的雅兴,恕罪恕罪。”一边说着,一边弯腰躬身赔罪。 裴淮瞻听他称呼自己是“少侠”。不禁有些飘飘然了。但又想起自己适才和三叔的对话,又板起了脸来:“那我们适才的对话,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那人吓得脸色一变,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没有啊少侠。你们聊天的时候我一直在房梁上睡觉呢,你们说了啥我一概不知。若不是这位大哥将我打下来,我估计睡到你们走后都不一定醒呢。” 李文绝看着他有板有眼的回答者,不由得冷笑起来:“是吗?既然你在此避雨歇息,为何要爬到房梁上去睡?还是说,你本身是在地上歇息,听到我们来了这才躲到房梁上,从而听我们谈话?” 一番话直接让那人吓得直冒冷汗,双腿直打颤。他又不傻,自然知道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道理。若是这位大哥把他灭了口,这里荒无人烟的,岂不是死的不明不白…… “哈哈,三叔你就别吓唬他了。看把这小子吓得,都快抖成筛子了。”裴淮瞻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上前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 李文绝收回凌厉的目光,转而继续拨弄着面前的火堆。“从我进屋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这里地处偏僻,这间寺庙更是一地尘埃。显然多年未曾有人来过,更无人打理。但是唯独我坐下的那一块地砖上,却没有丝毫的灰土。想来定是你原本坐在此处避雨,忽听屋外有动静,这才情急之下爬到房梁上去。”说完,指了指他身旁的一根柱子,柱子上隐隐约约还有几个脚印在上面。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少年脸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默认了李文绝的推测。 “大……大哥,我是听到了你们对话。但是我真的只是个小乞丐啊。你们江湖人的恩恩怨怨我又不懂。我就算说出去人家也未必相信啊。咱们只不过萍水相逢,这雨停了咱们便各奔东西,井水不犯河水。大哥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了。”说到最后,这少年几乎近乎哀求了。 李文绝倒也没有心为难他。正如裴淮瞻所想,这个少年毫无内力,而且身板瘦弱,根本就不是习武之人。他说自己是沿街乞讨的乞儿,看样子倒也不假。他们叔侄二人的一番谈话,无非就是关于捉拿张浪的话题,他一个乞儿哪会知道这么多。一念至此,李文绝便不在打算追问下去了。同是寺庙避雨人,大家和和气气也挺好的。 第4章 唐大姑娘 都说雷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可如今大雨下了近一个时辰,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寺庙内的三个人围在火堆前,一边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一边有一没一的攀谈着。 多了一个人的加入,聊的话题自然也就多了。经过一番询问,李文绝这才知道这个小乞丐姓穆,本没有名字。不过因为排行第七,所以干脆取名叫穆七。 穆七自称自己是常州人氏,自幼与父母失散,流落江湖,靠沿街乞讨度日。虽说有时居无定所,食不果腹。但日子过得也逍遥自在。 “常州……穆家?”李文绝摸了摸下巴,仿佛在想什么。 裴淮瞻对穆七印象倒是不错。适才穆七称呼他为“少侠”,少年人的虚荣心瞬间高涨,于是大大咧咧的将自己的干粮分了一大半给穆七。 许是真的饿了。穆七道了声谢后,便接过干粮,坐在火堆旁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这干粮本就是旅途中暂缓饥饿之物,并非什么美味佳肴。但是穆七吃起来却如同山珍海味一般,让人瞠目结舌。 “三叔。小侄有个问题……”见穆七正忙着啃干粮,裴淮瞻便想找李文绝聊聊天。 李文绝正在想心事,闻言瞥了他一眼,说道:“有话直说。” 裴淮瞻屁股挪到他跟前,勾着他的肩膀,朝他挤眉弄眼道:“话说盼盼到底叫什么名字。往日里都唤她乳名,大名却无人知晓。小侄也只是好奇,所以随口问问。” 李文绝一听,警觉的瞪了他一眼。“你想干嘛!” 裴淮瞻干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李文绝稍安勿躁。“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好奇。现在我喊她乳名倒也无事。以后长大了成大姑娘了,难不成我还喊她乳名不成?会被人误会的。” 李文绝这才收回瞪他的目光,然后伸手继续烤着火。过了小半晌。这才忽然说了一句。 “君迁。” “啊?”裴淮瞻一愣。 “李君迁。”李文绝望着火堆,不厌其烦的重复了一遍。 “李君迁?”穆七正啃着干粮,忽听李文绝忽然念出这个名字,不禁反复的咀嚼起来,喃喃道:“果然是好名字。” 裴淮瞻摸了摸下巴,仔细的想了想。忽然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三叔。你这名字寓意颇深啊!” 李文绝被他这莫名其妙的动静给吓了一跳。见他神情颇有些激动,不禁奇道:“你又明白了什么?” 裴淮瞻上前依旧勾起他肩膀,朝他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丝坏笑。“乳名盼盼,大名君迁。分明就是盼君见异思迁。是不是!” “噗嗤!”一旁的穆七忽然一时没忍住,抿嘴笑了起来。 李文绝闻言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抄起一旁随身带着的木棍,不轻不重的往裴淮瞻脑袋上来了一记。 寺庙外的雨下了约莫两个时辰总算是停了。此时天色已晚,二人当然不会傻傻的连夜赶路。于是乎裴淮瞻在庙里找了一些干草,打算铺在地上打算将就过一晚。 当他唤其余二人早些歇息的时候,李文绝称自己怀有心事,暂时睡不着。至于穆七,则表示还不困。裴淮瞻自讨没趣,直接大大咧咧的往铺好的干草堆上一躺,竟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睡着了。 看样子这一路上奔波确实是累着了。 李文绝依旧端坐在火堆前,百般无聊的拨弄着面前的火堆。火光在黑夜中照的他俊朗的面庞忽明忽暗,也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穆七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于是主动开口问道:“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李文绝瞥了他一眼,说道:“免贵,姓李。双名文绝。” “李文绝……”穆七反复的念叨着。 李文绝回过头奇道:“这名字你听说过?” “啊?没有没有。”穆七连连摆手,继而笑道:“李大哥,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既是不情之请。那便不必说了。以免伤了和气。”李文绝很不客气的将穆七接下来要说的话直接堵在了嘴里。 穆七一时语塞。这人是缺心眼吧,说话完全不按套路啊。你的好奇心呢?好歹让他说完再拒绝吧。 似乎是察觉到穆七心中所想,李文绝回过头忽然笑道:“开个小玩笑。你刚说不情之请?你且说说。” 穆七此时也顾不得计较李文绝开的这并不好笑的玩笑,而是激动的抓着李文绝的胳膊,眼睛放光,兴奋道:“李大哥,你们既然要去风吟谷去捉拿那个什么张浪,不如把我也带上呗!” “你?”李文绝一怔,看了看穆七激动而又期待的目光,似乎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 “穆兄弟,此次缉拿张浪,本就凶险异常。若非我这个傻侄子执意要来,我可不会大老远来这荒郊野外夜宿破庙。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交情不深。何必要随我们一同前去,若是到了危险关头,谁又能护你周全。” 李文绝这话倒是出自本心。且不说这穆七身份是真是假,单说此人毫无武功,不过寻常乞儿。风吟谷里皆是亡命之徒,若是动起手来,刀剑无眼,岂不是害了他。更何况这穆七…… 见李文绝不答应,穆七不由得有些急了。他看得出来,这个李文绝的身手绝对了得。光凭他身旁放着的木棍,便足足有婴儿臂膀一般粗。可他适才使将起来,却是轻而易举。若是此次有他相助,那他的计划岂不是更进一步了? 一念至此,穆七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般说道:“李大哥。如果我告诉你张浪在风吟谷居住的地点,那你可否带我一同前去?” 李文绝闻言头也不回,依旧自顾自的烤着火。“下次吹牛记得掂量掂量。可别牛没吹起来,反倒被牛压死了。” 见李文绝不信,穆七径自站起身,跑到庙里的菩萨塑像后面,摸索了许久,终于摸出一个小包袱。他走到李文绝跟前,打开包袱,气呼呼的将包袱里的东西递给李文绝。 李文绝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随后佯装不解的接过包袱里的东西,却见那东西仅仅只是一张羊皮地图。 李文绝略有些惊讶的看了眼穆七,然后将地图凑到火堆前,东看看西看看,却始终没能看出什么来。“穆兄弟,你这是地图?我怎么看不懂?” 穆七轻咳一声,提醒道:“你拿反了。” 李文绝闻言,不动声色的将地图转了一圈。 穆七见他脸上毫无羞愧之心,显然这种尴尬事应该干过不止一次了。心中不由得暗暗咂舌。莫非这位大哥是个路痴? 显然,穆七的想法是正确的。李文绝即便是拿正了地图,却依旧没能看懂地图上的布局,以及路线。不过这也不怪李文绝,这地图上的标识都是有各种说法在其中,李文绝一个外行人如何看得懂。 穆七脸上带有得意之色,挺了挺胸脯道:“看不懂吧。看不懂就对了,这地图上面的文字以及路线布局,只有我看得懂。怎么样李大哥,现在知道我不是在吹牛了吧。” 李文绝将地图默默地收了起来,然后交还给了穆七。忽然冷冷的问道:“一同前行倒也可以。只不过李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 韩家位于江南常州。至今已有数百年历史。说起来,韩家百年前也曾是四大世家之一,其家族子弟不少在朝为官,出将入相,风光一时。不过由于当时的韩家家主韩光祖卷入皇子夺嫡之事,站错了队伍。后新帝登基,清算旧账。韩家自然而然的遭受了不小的打击。 不过韩家毕竟是百年世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经过历代家主们的励精图治,虽不复昔日四大世家时的风光无限,但也逐渐恢复起元气。 时过境迁,如今的韩家的家主名叫韩子昂。老头今年已经七十岁了,但仍担任家主的位置。倒不是他对这家主之位恋恋不舍,只是数年前他的嫡子韩永英年早逝,而孙子又年纪尚轻,难以服众。老爷子虽经丧子之痛,却还要咬着牙主持大局。个中心酸谁又能体会呢。 韩老爷子此时正躺在躺椅上,一边由着丫鬟们为他捶着腿,一边伸出手腕,由一旁的一名红衣女子为他把脉。 红衣女子依旧是带着一张面具,看不出相貌。不过韩老爷子似乎早已习惯了女子的脾气,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老爷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许风寒罢了。我这边为老爷子开一副驱寒的药,只需命人煎好后服之,数日之后便可痊愈。”红衣女子放下韩老爷子的手腕,淡淡的说道。 韩老爷子叹了口气,说道:“些许风寒不足为虑。只是老头子这心啊,也感到心寒喽。” 红衣女子默不作声,任由他继续说着。 韩老爷子本打算红衣女子循着他话的由头问下去,谁知女子一言不发,反倒让他有些开不起话题来。老爷子老脸一红,轻咳一声,干脆选择换了个话题。 “焰儿数年未曾出岛,今儿怎么有空来我韩家了?” 那名叫“焰儿”的女子没有回他,而是自顾自的从自己药箱里取出几味药材,小心翼翼的用纸包好,交给一旁的下人。 “小女子在岛上待的烦闷,是以出岛走走。路过常州,却不想被韩公子撞见。非说老爷子身体不适,求我前来看看。如今看来,老爷子除了些许风寒,身体并无大恙。” 焰儿回答的不冷不热,不过话语中似乎不难听出有些许不满。 韩老爷子人老成精,如何听不出来。说来也气。自己那“孝顺”的孙子也不知是看上这位姑娘哪点了,遇到她跟失了魂似的。此次姑娘路过常州,结果这孙子想不到别的理由,竟说自己生病了。老爷子气归气,该配合还得配合一二。结果人家姑娘来了之后,一句话也不说,指着自己孙子让他先出去,然后直接就是望闻问切,把脉抓药一气呵成。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啊……焰儿啊。老夫有一事不明。”老太爷指了指她脸上的面具,不解道:“焰儿无论是行走江湖还是救死扶伤,都带着一张面具。虽说女儿家抛头露面行走多有不便,但老夫年已七旬,又怎会对你有非分之想。焰儿未免有些多心了吧。” 焰儿此时正用一条干净的湿巾擦拭着自己把脉的那只手,闻言顿了顿,说道:“老太爷多虑了。只是焰儿模样丑陋,若是让旁人看了只会徒增耻笑。倒不如以面具示人,眼不见为净。” 说完,还未等韩老爷子开口,焰儿便将收拾好的药箱斜挂在肩上,站起身朝他福了福礼。“老爷子既无大事焰儿也不便久留。伤寒之病只需按照我开的药方按时服药。不日便可痊愈。小女子尚有要事,先告辞了。” 走出老太爷居住的内院,唐清焰总算是吐出一口浊气。她此番从琼灵岛乘船来到常州本就是顺路。结果刚好在街上碰见了韩家的嫡长孙韩冕。韩冕倒是挺客气的,想邀请她去韩家坐坐,也好尽尽地主之谊。不过唐清焰有要事在身,更何况她对韩家并不感兴趣,所以便婉言谢绝。谁知韩冕却说老爷子身子不舒服,大夫却又看不出什么病来。唐姑娘既然号称“神医”,无论如何也不能熟视无睹啊。 唐清焰心知韩家与师门交情匪浅。老太爷的宝贝孙女又许配给师兄唐枫为妻,二人数月后便要完婚。若此时老太爷真有什么事来,而她又袖手旁观,难免不太合适。于是乎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韩冕的请求。再然后……便是适才发生的一幕。 唐清焰心中难免有些不悦。此番出岛并非游山玩水,乃是为了前往天机城探望一下宝贝女儿,谁知平白无故的在这常州耽误了时辰。要知道唐大姑娘的时间可是十分宝贵的。 第5章 面馆斗殴 “焰儿。” 正当唐清焰走出内院没几步,身后便传来一道很令人不愉快的声音。 只见韩家长孙韩冕正在内院不远处的一处凉亭内等候,见唐清焰走了出来,于是立即站起身迎了上去。 唐清焰正一肚子闷火没地方撒呢,此时韩冕忽然跑过来跟她打招呼,唐清焰不由得蹙了蹙秀眉,纠正道:“我姓唐。” 韩冕神情一怔,继而尴尬的点了点头。“焰……啊不。唐姑娘,不知祖父的病……”韩子昂身子如何韩冕自然清楚得很。适才所说老爷子身子不适无非就是想找个理由让唐清焰多留一会。结果唐清焰直接把了把脉,开了一副方子便直接走了,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这让韩冕有些不知所措了。 唐清焰斜了他一眼,道:“韩老爷只是偶染风寒,并无大碍。我已开了方子,按时服药便可。清焰还有事,先行告辞了。”说完,朝韩冕稍稍弯了弯腰,便从他身旁走过。 韩冕转过身,呆呆的看着唐清焰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 对于穆七的加入,裴淮瞻同样颇感到意外。不过他倒没李文绝想的那么多。除了第一次见面双方闹得有些不愉快外,他对穆七的印象其实还不错的。得知穆七身上竟然还有风吟谷的布局图,裴淮瞻高兴的勾搭起穆七的肩膀,一口一个“贤弟”的叫唤。更表示到时候领了赏金,少不了分他一些。 看着裴淮瞻两眼放光,眉飞色舞的模样,李文绝顿觉好笑。这小子,还真是没心没肺。似他这般天真单纯,真怕他哪天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经过昨日的一场大雨,天气逐渐凉爽许多。三人收拾好包袱,继续朝着风吟谷的方向进发。穆七和裴淮瞻共骑一匹马,二人一路上叽叽喳喳。说的内容无非就是大江南北的奇闻趣事,风土人情。裴淮瞻初入江湖,对外面的世界浑然不知,而穆七自称自己流浪大江南北,所以见识自然不凡。再加上两人年岁相当,竟一路上有说有笑,也算是为这枯燥乏味的赶路生涯增添点趣事吧。 李文绝骑在马上,见着穆七眉飞色舞的跟裴淮瞻东拉西扯,又想起那日夜里穆七回答他的话。不由得暗暗摇了摇头,苦苦一笑。常州、穆家……冤孽啊冤孽。 三人一路走了约莫五日,总算是到达了肃州。肃州位于边陲地带,出了肃州约莫十里地便是风吟谷了。因为临近风吟谷,又是边陲重地。此地的守卫格外森严。无论是进城出城,都要再三搜查方可通行。 三人进了肃州城,第一件事便是准备找最近的饭馆吃顿饱饭。由于穆七的临时加入,导致他们身上的干粮逐渐不够。所以这些时日是有上顿没下顿。等到了肃州,三人一个个饿的前胸贴后背,骑在马上都晃晃悠悠的。 一进城,他们很快便找到了一家面馆。当店小二笑呵呵的端上热腾腾的阳春面,还未放到桌上。李文绝和裴淮瞻就如同饿死鬼投胎一般,一人抢过一碗面便是一顿狼吞虎咽。看这吃相,恨不得将碗都啃掉才罢休。 “小二,再来一碗!”裴淮瞻将手中的空碗放到一旁,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对着小二吆喝道。 李文绝目瞪口呆的见裴淮瞻一旁已经摆着四个空碗,可他犹自觉得没吃饱,又叫了第五碗,心中暗暗惊骇不已。看不出这小子长的虽不胖,饭量却非同一般。 穆七吃起面来却斯文的多了。虽说饿得急了,但他依旧是慢条斯理的吃着面条,模样甚是端庄。俨然不似当初在破庙里吃干粮时的狼吞虎咽。 “过了肃州再走十余里路便是风吟谷了。此地位于边境一代,途中恐不太平。你们两个一路上莫要惹是生非,以免遇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李文绝一边吃着面,一边不放心的吩咐道。 裴淮瞻喝着面汤,嘴里还不忘回了一句。“三叔你放心,不就是低调行事嘛,小侄记下了。” 李文绝揉了揉额头,长叹一声。“但愿如此。唉,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正说话间,李文绝忽然肩膀被人重重的拍了拍。抬起头望去,却见周围不知何时聚拢了六个人。这六个人一个个凶横恶煞,面色不善,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而勾搭着他肩膀的那人,似乎是他们的老大。只见那人凑到李文绝跟前,狞笑道:“兄弟,我们哥们儿几个刚好今日手头紧缺。看兄弟你这包裹鼓囊囊的,不如救济一二如何?” 李文绝看了看店小二和掌柜的,却见他们已经吓得躲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却不敢声张。其余那些吃面的客人见状,匆匆的付了账便逃跑似的走开了。看样子这伙贼人在这里算是恶名昭着,人人避之不及了。 他慢条斯理的饮了口茶,默默道:“诸位缺银子,找在下求财本无可厚非。只是这君子求财,也当取之有道。” 贼人冷冷一笑,勾着李文绝肩膀的手,力气不由得重了几分。“少给老子谈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哥儿几个只要银子,老老实实把包袱留下,带着你的小命快滚,不然的话……” “我说这位老兄,你还是不要惹我三叔为好。”裴淮瞻放下手中的碗筷,笑道:“我三叔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脾气却是暴躁的很。你若把他惹怒了,下场可不会太好哦。” 那贼人看了眼裴淮瞻,见他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嘴角此时还残留着吃面时留下的油渍。他一边说着话,还不忘用手擦了擦嘴角。 贼人不免生出几许轻蔑之色。讥讽道:“你个奶娃娃口气倒是不小。我今日便是惹怒你三叔了,他又待如何?”说完,忽然狠狠的将勾着李文绝肩膀的手转而抓到他后脑,然后便欲将他脑袋朝桌上砸去。 随着旁人的一阵惊呼,待他们睁开眼定睛一看,却见李文绝依旧默默的端坐在那,喝着清茶,纹丝不动。而他身后的那贼人脸色涨的通红,两只手死死地握着李文绝的后脑,试图往桌上砸。手臂上的肌肉紧绷,青筋直冒。汗水甚至都滴在桌上,却始终未能拧的动李文绝丝毫。 李文绝无奈一笑,忽然笑容一收,伸出右手抓住那人的手臂,稍稍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那那贼人“啊”的一声惨叫,竟疼的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他挣扎着试图站起身,李文绝松开他的手臂,又抬起左脚,一脚将他踩在脚下。贼人双手支撑着想要站起来,但李文绝那只脚如同巨石一般,踩得他动弹不得。 “你们几个看什么呢!还不快上!” 贼人这一声吼,其余五人顿时如梦初醒。五人一拥而上,抡起手中的棍子便朝李文绝身上招呼。 穆七见状,拿起一旁裴淮瞻吃完的四个空碗便朝那四人砸去。裴淮瞻狠狠地将最后一缕面条吃完,然后将手中的碗连带着面汤也一股脑的丢了出去。 只听面馆里“噼里啪啦”一阵碗碟碎裂的声音。裴淮瞻趁势拿起李文绝随身带的那根木棍,有模有样的耍了个把式,随后抡起棍子便加入战团。 这伙人不过是城内的一些地痞流氓。平日里仗着身材高大,模样凶狠,这才得以作威作福。但论说武功却是稀松平常,唯一有点本事的此时正被李文绝踩在脚底下。一场打斗下去,没过多时五人便被裴淮瞻打趴在地上,惨叫连连。 裴淮瞻吐了口唾沫,狠狠地踹了脚下人一脚,怒道:“奶娃娃?我让你喊我奶娃娃!有本事起来接着打啊!刚刚不是挺有种的吗!” 脚下那人叫苦不遂,明明是老大喊你的,关我什么事。 众人正争斗间,面馆外忽然传来一道道急促的脚步声。只听外面有人喊道:“肃州护城卫在此!何人在此聚众闹事!” 裴淮瞻见竟然惊动到官府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棍子。未了觉得有些不甘心,又趁机狠狠地踹了一脚地下那人的屁股。然后像个乖孩子一般站在穆七身旁。 不多时,护城卫的捕头带着十几名捕快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进面馆便看见李文绝一只脚正踩在一个壮汉背上,地上碗片、筷子散落一地,一些桌椅也因打斗,未能幸免。场面一片狼藉。除此之外,还有五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躺在地上哀嚎不已,有的脸上甚至有一道长长的红印子,似乎是被棍子抽的。 捕头见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乖乖,这肃州城的太岁爷今天也遇到硬茬了? 见到捕头来了,李文绝脚下的汉子眼睛一亮,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拼命的呼道:“马哥!马哥救我!” 那个叫“马哥”的捕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指了指李文绝道:“那个蓝衣人,还不将腿脚挪开!” 李文绝这次倒是爽快,松开左脚便放了汉子。汉子挣扎着爬起身,捂着胳膊跌跌撞撞的跑到马哥身旁。然后指了指李文绝等人,忿忿道:“马哥!就是这伙人动的手。” 第6章 肃州知府 “你放屁!”裴淮瞻见那汉子睁眼说瞎话,气的忍不住爆起粗口。“明明是你带着你的狗腿子想抢我三叔包裹,学艺不精被我们揍了一顿。现在反倒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那汉子自觉理亏,却又不敢回他。只是低着头退到马哥身后,一副受了气的小媳妇儿模样。 马哥此时也头疼了。他这个兄弟他最清楚不过。平日里仗着和他的关系,在这肃州城内横行霸道,耀武扬威的。是当地出了名的太岁爷。想必那少年十之八九没说错,只不过今天碰上硬茬,这才找他出手相助。 正所谓帮亲不帮理。自家兄弟被人欺负了,马哥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他很不客气的指了指李文绝等人,怒斥道:“尔等在此聚众斗殴,寻衅滋事。给我拿下!” “你脑子被驴踢了?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问问这店老板还有伙计们,到底谁先动手的!”裴淮瞻气打不一处来。指了指身后的店老板和伙计。 谁知那老板和伙计早就吓得瑟瑟发抖。面对马哥投过来的目光,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却不敢发一语。 裴淮瞻没想到这群人竟然这么怂包,他冲上去揪起老板的衣领,怒道:“问你话呢。哑巴了?” “大胆!速速将此人拿下!押入大牢,听候发落!”马哥见裴淮瞻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心知再不把他带走,只怕要出事端。 裴淮瞻还待要说什么,一旁的穆七却是默默的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冲动。 裴淮瞻终于冷静了下来,逐渐也明白现在的处境。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捕头跟这伙人是熟人,铁了心的要护他们周全。自己若是继续大吵大闹的只会随了他们愿,落下把柄。倒不如先跟他们走,然后从长计议。 李文绝慢悠悠的将茶碗里最后一口茶喝完,然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也不理会准备上前拿他的捕快,自顾自的说道:“你们莫要动我,我随你们走便是了。”说完,一甩衣袖,潇洒而去。 裴淮瞻也一把甩开准备拿他的捕快们,恨恨道:“我自己会走!”随后小跑两步跟上李文绝的身影。 穆七意味深长的看了马哥一眼,也没说话。乖乖的跟在了裴淮瞻身后。只是路过马哥身旁时,有意无意的将一件东西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马哥看见穆七身上有东西掉下来,刚准备唤他。却见地上掉落的是一块玉佩,于是到嘴的话便又咽了下去。他弯腰将玉佩拾起来,刚一触手便觉得一阵冰凉,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略一思忖,随后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怀里。 ………… 肃州城的知府姓岳名迁,表字孝先。大楚太初五年进士,是个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岳知府来肃州赴任已经有五年了。再过一年,任期已满就可以入京赋职。当然,前提是这六年来他的考核优异,并无太大过错。不然便是再熬个六年也未必有机会入朝为官。 显然,岳知府是个有上进心的人。他如今四十三岁,却依旧有着想为大楚国添砖加瓦的上进心。为官五年,他自认为自己做的兢兢业业,尽忠职守。为当地百姓谋福,不辞辛劳,可谓政绩颇佳。 今日岳迁和往常一样,用过午膳便坐在厢房内处理公务。忽然有书童来报,说马捕头求见。 岳迁闻言,手中的毛笔一顿,继而叹了口气。无事不登三宝殿,马髦突然到访,想来又是他那不争气的兄弟惹了什么事,找他求情来了。 “让他进来吧。”岳迁揉了揉额头,无奈道。 不多时,马髦在书童的带领下来到书房。他恭恭敬敬的朝岳迁施了一礼,说道:“属下见过知府大人。” “免了免了。”岳迁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马髦不必多礼,随后也不等他开口寒暄两句,开门见山的问道:“你那兄弟又惹祸了?” “大人你怎么知道?”马髦几乎是脱口而出。但还未等岳迁回他,马髦便瞬间明白过来。他老脸一红,尴尬的轻咳一声,说道:“大人这次倒是说对了一半。我那兄弟虽说惹了祸,不过这次倒是遇上硬茬。他连带着其余五个随从都被三个外乡人给揍了一顿。如今一条胳膊被扭得脱臼了,其余五人或多或少也受了不少伤,如今正在医馆上药。” 岳迁闻言,手中的毛笔一顿,不由得笑了起来:“难得啊难得。这肃州城的太岁爷今天竟然反被别人给揍了。所以你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让本官治那三名外乡人的罪,好给你那兄弟出口恶气?” 马髦连忙摆了摆手,说道:“大人误会了。此事说到底毕竟我那兄弟惹事在先,小的岂敢让大人不分青红皂白乱造冤案。只是……只是毕竟被揍之人是我兄弟,属下就这么一个弟弟,做兄长的总要表个态。如今属下暂时斗胆以‘寻衅滋事’之罪将他们三人押入监牢。打算关个三日再放他们出来,此事便就此作罢。”说到这,马髦又补充了一句。“属下已吩咐牢内狱卒们莫要为难他们。说到底无非就是走个过场,给我兄弟出口气罢了。至于处置是否妥当,还请大人定夺。” 岳迁捋了捋胡须,心中暗暗冷笑。马髦这番“欲情故纵”他如何看不出来。既然是自己兄弟有错在先,那又为何将那三个外乡人拿下?出口气?说到底还不是护短嘛。 “马捕头,你那兄弟在城中作威作福惯了,这些年来若非看着你的面子上,本官这才多次暗中保他,否则他能如此高枕无忧?本官护得了他一时又护不了他一世,今日之事权且给他一个教训,劝他收敛收敛,莫要惹事生非。他日若是遇到亡命之徒,就不是手臂脱臼那么简单了。”这番话岳迁几乎是老生常谈了,马髦也听得一遍又一遍。他也不是没劝过,但自己那兄弟的脾气,稍微安分了几天,又忍不住出去惹事去了。时间久了,马髦也懒得劝了,出了事能私了就私了,不能私了便找岳迁帮忙处理。 “此事本官已经知晓了,便依你处置便是。”岳迁说完,略显疲惫的端起桌案前的茶盏,表明了送客之意。他身为肃州知府,日理万机。实在没这心思再去掺和马髦和他兄弟之间的破事。 马髦心领神会,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刚准备起身告退,忽然想起什么,于是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大人,这块玉佩是那三名外乡人其中一人的身上掉下来的。属下见这块玉佩似乎价值不菲……” 岳迁闻言皱了皱眉,冷哼道:“既是他人之物,你既拾到自当归还。送到本官这边作甚?” 马髦见岳迁似乎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大人息怒。那玉佩的主人身形瘦弱,衣衫破旧不堪,容貌丑陋,一身乞丐装扮。这块玉佩价值连城,又怎会在他身上。属下只是有些怀疑,这块玉佩莫不是此人偷窃而来……” 岳迁想了想,示意让马髦将那块玉佩呈上来。马髦连忙上前,将玉佩双手递给岳迁。岳迁刚一接过那块玉佩,便感觉触手冰凉,如同千年寒冰一般,让人感觉一阵寒意。 岳迁担任知府多年,奇珍异宝也见过不少。但手中这块玉佩,无论是材质还是样貌却是从未见过,更是闻所未闻。他抬手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却发现玉佩上刻着一个“昭”字。 昭?莫非玉佩的主人名字里有个昭? “那个乞丐姓甚名谁?你可问清楚了?”岳迁打量着手中的玉佩,随口问道。 马髦想了想,回道:“回禀大人。那人姓穆,家中排行第七。所以名唤‘穆七’。他自称自己原是常州人氏。自幼与父母失散,是以沿街乞讨为生。属下怀疑此玉佩并非是他所有,所以并未问他关于玉佩之事,以免打草惊蛇。” “姓穆……常州人氏……穆七……七公子?!”岳迁猛地一惊,手中玉佩险些未握稳,差点摔在地上。 “马髦!那个穆七现在何处?”岳迁“蹭”的一下站起身,瞪着双眼急忙问道。 马髦见岳知府如此激动,虽不解其意,却还是如实的回答道:“属下将他还有另外两个同伴暂时关押在牢房内。并未对他们用刑……” 岳迁打断了他的话,而是指着他说道:“你速速命人……不对,你亲自去牢房,将那穆七给本官请过来。态度客气点,若是敢怠慢了,本官唯你是问!快去!” 马髦没料到一个最不起眼的小乞丐竟然让知府大人情绪如此激动。这个穆七到底什么来头。 此时他也顾不得问这问那。带着满肚子的疑惑,马髦朝岳迁拱了拱手,转身离开厢房,抬脚便朝监牢奔去。 岳迁小心翼翼的将那块玉佩放到桌案上,态度恭敬,如同祭祖一般。那块玉佩冰冷无比,此时的岳迁额头也同样不住的冒起了冷汗。 难道那个小乞儿真的是七公子。但若不是七公子,这块玉佩又从何而来?此玉佩触手冰凉,材质不凡。如此贵重之物,七公子又岂会随意遗弃。可若真是七公子,他却为何如此装扮? 岳迁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心累感。他有种预感,今日之事若不能解决妥当,只怕他又要继续留在肃州。直至……告老还乡了。 忽然,岳迁脑海中想起一个人来。他连忙取出纸笔,脑海中稍稍的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郑重的下了笔。 第7章 七公子 肃州城,监牢内。 裴淮瞻仰面躺在一张床上,四脚八叉,望着牢房的房顶发着呆。按照计划,他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是躺在客栈的床上,而不是这暗无天日的牢房内。他实在想不通,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只是反抗的方式有些过激罢了。竟然不待他辩解,那个姓马的直接就大手一挥就把他们三个拿下,关在这鸟不拉屎的监牢里。 “天理何在,王法何在?”裴淮瞻越想越气,坐起身自言自语道。 李文绝端坐在一块干草堆上,闻言斜了他一眼,说道:“你气怎么还没消呢。” “我能消嘛!三叔,今天这事说到底还得怪你。”裴淮瞻说完,挪了挪身子,坐到李文绝跟前。 李文绝面露奇色道:“人是你打的,店里的碗筷桌椅也是你砸的。就连我带过来的那根棍子也是你拿过去耍的。怎么就怪我头上了?” 裴淮瞻瞪了他一眼,说道:“三叔你适才口口声声说让我们莫要随意惹事,结果转头就跟那汉子动起手来。若不是三叔你先动手扭那汉子的手臂,把他一条胳膊给扭脱臼了。他至于叫他那帮狗腿子动手揍你吗?他若不叫人,我也不会出手帮你,更不会闹这么大的动静。归根究底,三叔你要负全责啊。” 李文绝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个大侄子,意味深长道:“淮瞻,你这偷换概念,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颇有你二叔当年时的风采啊。我就问你一句话,今天你打的痛不痛快?” “自然痛快。”裴淮瞻几乎想都不想的回答了。“在家中,爹爹和二叔严禁我随意跟人比武,更不许我出去惹是生非。今日难得小试牛刀,权当是热热身了。” 李文绝欣慰的点了点头,显然对裴淮瞻这份答复很是满意。“三叔和你情况不也一样?人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能忍着?不要惹麻烦是一回事,但是麻烦找上了你,就是另一回事了。今天咱们动了手,如今被关入监牢蹲几天。气固然气,但你毕竟痛快了。若是你忍气吞声,乖乖妥协,即便你今日没被关进监牢,事后回想起来你心里难道就好受了?” “这……”裴淮瞻一时语塞。不得不说,李文绝说的还挺有道理的。那几个人被他揍得没有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而自己仅仅只是被关在监牢里蹲上几天,貌似……他还赚了? “对了三叔,刚刚那个姓马的客客气气的将穆兄弟请出去,这是什么情况?”心结解开了,裴淮瞻又开始纠结下一个疑惑了。 李文绝摊了摊手,无奈道:“我怎么知道,没准你那穆兄弟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二人见面不打不相识。最后身世揭开,带出监牢,认祖归宗,成家立业。最后穆兄弟带着妻儿回到他常州老家,开了家酒楼,过着逍遥日子。唉,徒留我们叔侄二人面朝铁笼,感慨人生无常。” 裴淮瞻笑道:“什么跟什么嘛,三叔你还真能扯。我还说我是名门之后,家道中落流落民间。然后某天跟仇人家世家千金巧遇,产生情愫,不离不弃,终成眷属。最后大仇得报,带着妻儿功成身退,当起富家翁?” “你这比我还离谱!” 叔侄二人随意的打趣了几句,又聊回了正题上来。 “三叔,那姓马的适才过来,对穆兄弟你态度你也是看见的,那架势可不像是见亲兄弟那么简单啊。反倒像是……见祖宗一般。而穆兄弟的装扮,却又有些……寒酸,怎么会惊动起知府大人?” “那也有可能他是知府大人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三叔别闹。”裴淮瞻拍了拍李文绝的肩膀,有些不悦了。 李文绝双手抱头,躺在铺好的干草铺上,懒洋洋的说道:“你这傻小子,你难道真以为那穆七只是个小乞丐那么简单?我估摸着那位肃州知府大人见到他,一定会十分惊喜。咱们就舒舒服服的躺在这儿,睡个觉,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过来将咱们请出去。没准还能好酒好肉招待着。” 裴淮瞻挠了挠头,有些不明白李文绝的意思。他还待多问,李文绝却已经闭上眼睛,竟浅浅的睡了下去。 ………… 李文绝说对了一半。实际上岳迁见到穆七的时候,更多的是惊,喜则未必。 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穆七,岳迁嘴角一阵抽搐。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原本他还存有一丝侥幸,只当那个叫“穆七”的小乞丐碰巧捡到七公子的玉佩。可当马髦带着穆七来到厢房面前他的时候,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也被彻底击破了。 场面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一个衣衫破旧,相貌丑陋的小乞丐,此时正负手而立,不怒自威。而坐在上首的知府大人此时却两股战战,冷汗涔涔。 马髦见岳迁有些失态,于是开口道:“大人,属下已将人请来,还请大人……” “马髦,你先退下。”还未等马髦说完,岳迁便挥了挥手,示意他先下去。 马髦一愣,见岳迁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见一旁站着的穆七面无表情的立在那,心中一惊,不再多言,自觉地退了下去。 马髦走后,岳迁站起身从书案前走了下来,走到穆七跟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不知七公子驾临肃州,孝先有失远迎。还请七公子恕罪。” 穆七冷眼瞥了他一眼,也未理会他,自顾自的走到岳迁适才办公的桌案前,撩了撩衣摆坐了下来。 岳迁见穆七没理会他,也不生气。低垂着头躬身站立在一旁,态度恭敬,不似作假。 过了半晌,穆七忽然开口问道:“岳知府,你来这肃州上任,也快满六年了吧?” 岳迁连忙回道:“今年已是第五年。” 穆七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当初家主将你送到这肃州赴任,曾有言若能将肃州治理妥当,六年任期已满,便想方设法送你入京赋职。如今看来,你恐怕是要辜负家主的一番苦心了。” “七……七公子。孝先……”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多年你没功劳也有苦劳。当初肃州正逢战乱初定,百废待兴。你花了五年的时间将肃州恢复元气。可谓是劳苦功高,这些所作所为家主自然也看在眼里。” 岳迁咽了口唾沫,心中暗暗一松。“此乃孝先分内之事。家主既委以重任,孝先自当尽忠尽职,岂敢怠慢。” 穆七转弄着岳迁桌案上的毛笔,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冷意。“是非功过家主自有定论。如今本公子只想解决一下眼前的事情。” 岳迁心中“咯噔”一下。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本公子和几个同伴结伴而行,路过你肃州城。面馆里吃顿面的功夫,竟遭一伙贼人打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岳孝先治下竟出现这等事来,敢问这‘尽忠尽职’从何说起?”顿了顿,穆七又道:“而那马捕头身为官府中人,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你却又睁眼闭眼,不予追究。莫不是你收了他们好处?” 这话显然说的有些过了。岳迁虽不是什么清正廉洁的清官,但也绝不是中饱私囊,贪污受贿的贪官。总的而言,他所获得的好处,都是在不损害他名利的前提下所取的。但穆七此番直截了当的就把话说开了,饶是岳迁这个在官场摸滚打爬几年的老油条,此时也有些老脸一红,说不出话来。 “下官……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岳迁不知不觉间,就连自称都改了。他不得不做出选择。看得出来七公子今日不出这口气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此时他也顾不得顾及他和马髦的情分了。若是今日之事追究下去恐怕就连他自己都要被牵扯其中。 穆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轻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负手便朝屋外走去。岳迁见了,忍不住问道:“七公子你这是?” “我那两个同伴此时还被关在监牢里。我固然是出来了,他们两个难保不被里面的人欺负。怎么,我去将他们二人带出来,岳知府有意见?” 岳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急声说道:“此事何劳七公子亲自前往。下官这就命人将那二位公子请出来。” 穆七食指点了点下巴,又补充道:“哦对了。我们几个如今盘缠也快用尽了,这居住之所嘛……” “下官府上多有空余的房间,七公子与同伴如若不嫌弃可在下官府上暂住些时日。” 穆七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岳迁跟前,伸出一只手。 “拿来。” 岳迁一愣,继而连忙从怀中掏出那块玉佩,小心翼翼的递还给穆七。 “七公子。下官还有一事不明。你既到了肃州,为何要这副打扮。若非七公子的这块玉佩,下官岂不是怠慢了七公子。”岳迁想了想,终于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穆七将玉佩收回怀里,闻言不冷不热道:“怎么,本公子行事需要跟你打声招呼?” 岳迁暗骂自己多嘴,连声道:“不敢不敢。” 这小姑奶奶脾气古怪,自己还是少说几句为好。 第8章 常州穆家 “两位公子,适才多有得罪。你们请便。”一名狱卒将牢房的锁打开后,点头哈腰的伸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裴淮瞻到现在都有些莫名其妙。白天他们几个还被人强行关在牢房里,到了晚间便又来一帮人恭恭敬敬的请他们出来。态度诚恳之至,如同家中祭祖一般。 李文绝倒是没想那么多,牢房门一开,他便昂首挺胸径自走出牢房,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裴淮瞻虽不知现如今情况,但还是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叔侄二人刚走出了监牢,迎面便看见穆七正负手而立,浅笑盈盈的等着他们两个。穆七似乎刚刚沐浴过,原本略显脏兮兮的脸蛋此时已经清洗干净,露出白皙的脸颊。那身破旧不堪的衣服也已经换下,改穿了一件黑色长裙。一根黑色腰带系在腰间,勾勒出纤细的身段。原本头戴的青巾,此时也已经摘下。那一头乌黑秀丽的青丝束成长长的马尾,显得干净利落。 “穆……穆兄弟?”裴淮瞻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人,嘴巴张的都快塞下一个鸡蛋了。 李文绝不轻不重的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道:“还兄弟呢,应该叫姑娘了。” 穆七笑着走到他们跟前,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对裴淮瞻问道:“怎么样。我这身女儿装好看吗?”她说这话时并未用曾经男子的音调,而是用起了她本音。 “好……好看……”裴淮瞻似乎还没从兄弟变兄妹这件事情上回过神来,一双眼睛依旧呆呆地盯着穆七。闻言也只是随口附和道。 适才天色昏暗,二人又离得远,没能看的清楚。如今穆七走到裴淮瞻跟前,这才得以打量起她来。只见她杏眼弯眉,樱桃小嘴。笑起来时,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得格外的俏皮可爱。 “你的脸……”裴淮瞻指了指穆七的脸蛋。他记得穆七右脸颊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可是如今那道伤疤居然不见了。 穆七摸了摸自己右脸,继而嘻嘻一笑。从兜里摸出一张贴纸放在裴淮瞻面前晃了晃。“喏,我不过是随便在脸上贴了贴,你还当真啦。” 原来就连脸上的刀疤都是假的。 “穆兄……不对。穆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被知府大人给唤去的嘛,他有没有为难你。对了,他怎么会这么好心的放我们出来,你又为何是女儿身。还有……” 话还未说完,穆七便伸出两根手指抵到裴淮瞻的嘴唇前,笑道:“你一口气问这么多,让我怎么来得及回答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随我来。”说完,若有深意的看了眼一旁的李文绝,轻移莲步,飘然而去。 一阵香风拂过,裴淮瞻咽了口唾沫,脚下如同生了根一般,怎么也走不动路来。李文绝没好气的走上前,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骂道:“傻小子发什么愣啊。你想继续在牢里蹲上几天?” ………… 岳迁的办事效率很快。不仅急忙命人收拾好三间客房,就连晚上的酒菜都已备好。他心知李文绝叔侄二人是七公子路上的同伴,所以特意叮嘱府上的人,不得有丝毫怠慢。 三人坐在岳府的一处凉亭内,一边吃着小菜,一边听穆七聊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穆七当然不叫穆七,这只不过是她的化名罢了。不过有一点她没胡说,她的确家中排行第七。说起来她穆家有些阳盛阴衰,七个子女就她一个是女儿,所以穆七的上面还有六个哥哥。 可以想象,如果穆七将来嫁了人。若是夫家敢随便欺负这个最小的妹妹,那他将面临六个舅兄们登门拜访。 “常州穆家?”裴淮瞻夹了块鸡肉丢到嘴里,仔细的想了想,奇道:“常州算得上是名门世家的只有一个韩家,未曾听说过穆家啊。” 穆七倒也不生气,解释道:“穆家并非名门世家。虽有百年历史,但若论家族实力以及人脉资源、背景确实比不过韩家。不过穆家却和另外一个世家大族有一些渊源。” 李文绝抿了一口酒,说道:“清溪慕容家?” “正是。”穆七点了点头,道:“慕容家为如今四大世家之首。而穆家则是慕容家的一个旁支。当年穆家第一任家主自幼与家人失散,流落民间,由一‘穆’姓人家收养。后虽认祖归宗。但为报答养育之恩,是以仍以‘穆’姓。此后初代家主辞官还乡,便在常州定居。虽与清溪慕容家脱离,但两家交往始终未曾断过。” “原来如此。”裴淮瞻摸了摸下巴。“与其说你背后是穆家,倒不如说是如今四大世家之首的慕容家撑腰?” 穆七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你也可以这么理解。我穆家虽处事低调,极少过问庙堂之事。不过背后也是有一股势力暗中培养,而这肃州知府岳迁,便是其中之一。” 李文绝听完,忍不住咂了咂嘴。如此说来倒是说的通了。这岳迁应该是抱了穆家这个大腿,指望能混个前程。穆家实力虽弱,但背后毕竟有慕容家撑腰。虽说不能官居朝中要职,但是安排一个京官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也就难怪岳迁对穆七态度如此恭敬了。 裴淮瞻想了想又问道:“既然你出自常州穆家,为何要装扮成一个小乞丐,害的我们误会了好久,一直以为你是男的……”说到这裴淮瞻有些惭愧了。他犹记得第一次碰见穆七的时候,自己可是很不客气的骑在她身上,抡起拳头便做出要揍她的姿态。 穆七显然也想起初次见面时,那段不愉快的经历,不由得晕生两颊,轻啐一声:“行走在外,若是穿的太招摇,只怕惹来不便。此次我独自一人离家,身边又没带护卫,只好装扮成小乞丐掩人耳目。谁知道遇到你……你们两个愣头青,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就欺负我不会武功是不是!” “咳咳”叔侄二人十分默契的咳嗽了两声,然后立马换了个话题。 “那也就是说,此番你与我们同路,其实目的也是和我们一样?”裴淮瞻问道。 穆七应了一声,叹了口气。“张浪越狱之事,家主也有所耳闻。说起来张浪当初也曾是我穆家一力扶持,这才当上御龙卫都指挥使之位。可后来张浪私通敌国,不顾家中长辈再三警告,竟贩卖军械、火药、马匹之物,从中谋利。后家主虽派出不少武林好手将其捉拿入狱,却不想数月前竟逃出生天。如今朝中不少眼睛往我穆家这边盯着,显然是怀疑此事是我穆家暗中操控。此事若不解决清楚,只怕我穆家也会遭到牵连。” 裴淮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所以那日你无意听到我们谈话,这才决定加入我们,一同前往风吟谷?可此事穆家既如此看重,为何却只派你一人前往?你不会武功,又是姑娘家。此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嘛。” “穆家自然已经派出高手暗中行动了,此事家主已有定夺,不劳我费心。不过嘛,我在家中憋的无聊,出来走走,权当是历练历练。刚好碰见你们,不妨顺路喽。若是咱们运气好将那张浪擒获,我在家主面前也好小小的出出风头不是?”穆七说完,双眼放光,神情激动不已。 这理由…… 李文绝很想告诉她此番风吟谷一行刺激归刺激,但是对于一个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来说,很有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但又见这位穆姑娘对此行志在必得的模样,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穆七忽然想起一事,又道:“哦对啦,我叫‘云昭’。穆七这个名字以后还是别叫啦,怪难听的。” ………… 夜,肃州城郊外。 此时已是三更天。虽说刚刚下过一场大雨,但天上却依旧传来阵阵闷雷声。 一匹快马飞驰而过,向北而去。 马上的骑手手持缰绳,神情略显疲惫,看样子是连日奔波未曾休息。他的肩膀上绑着绷带。许是这一路奔波不止,伤口逐渐迸裂,鲜血早已将绷带染红。但他犹自咬着牙,挥舞着马鞭,死死地硬撑着。 突然,一支羽箭从树林某处射了出来。骑手听到弓弦声响,立即弯腰伏在马背上。只见那支羽箭从他头上擦去,蹭破了头皮。 骑手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一支羽箭从黑夜中射来。那名骑士本就身受重伤,适才躲了一箭已是不易,此时一箭又来,如何躲得过去。 只见那支羽箭精准无误的射中他的喉咙,强大的劲道将他硬生生的从马上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路边的灌木丛里。 伴随着马儿的一阵嘶鸣,黑夜中一名手持弓箭的中年男子领着几名护卫打扮的人走了出来。一名护卫上前走到尸体旁将那支羽箭拔了出来,然后在那尸体的衣服上擦了擦箭上的血渍,最后恭恭敬敬的呈给那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接过羽箭,视若珍宝般将其放回背后的箭壶之中。 那名护卫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嘿嘿一笑。“二老爷神机妙算,这厮果真从此处逃窜,欲投风吟谷而去。今夜将其截杀,也不枉咱们冒雨在此等候多时。” 那位老爷冷眼瞥了瞥地上的尸体,然后将弓收回身后,吩咐道:“你等先将尸体处理掉,随后即刻启程前往燕来镇。” 一名护卫迟疑道:“二老爷,咱们是否先回去复命,毕竟家主……” 二老爷闻言随意的斜了他一眼,那人自知多言,连忙低着头默默的退到一边。 “家主那边我自会写信说明原委。毕竟我还有一件更头疼的事情要做。”二老爷说完,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几许无奈之色。 第9章 风吟山下 绿竹林,顾名思义。道路两旁皆是绿竹。 此时已是清晨,太阳高升。但在这竹林内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由于这几日接连下了数场大雨,官道上潮湿的很。三匹骏马在官道上缓慢的跋涉着。只见它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气喘吁吁。时不时喷出几丝响鼻声,貌似在宣泄自己的不满。 裴淮瞻懒洋洋的打着哈欠,在马背上晃晃悠悠的,看样子似乎还没睡醒。而与他并行的李文绝也好不到哪去,一大早顶着两个黑眼圈就如同一只熊猫一般。裴淮瞻适才见状问他缘由,却被他狠狠地踹了一脚。 前面的穆云昭指了指前方,说道:“李大哥,前方不远处就是风吟山了。再往前走就是他们的地盘。咱们得先商量商量,不然贸然进去只怕不妥。” 穆云昭此时又换回了一身男装。黑衣黑裤,头系长马尾,面如敷粉,唇若涂朱。虽未施粉黛,却有一种英姿飒爽的感觉。只是她和李文绝一样,也是顶着两个黑眼圈。 昨日夜里,裴淮瞻的呼噜声如同惊雷一般,那叫一个震天响。穆云昭不止一次将裴淮瞻唤醒,示意让他别打呼噜。可没过多时呼噜声又传了开来。穆云昭本身睡眠就浅,这一声声呼噜声吵的如何睡得着。有心想另寻个安静的地方歇息,但又觉得大晚上自己一个姑娘家不太安全,无奈之下只能咬咬牙熬过一晚。 倒不是他们三个没钱投宿。之前路过一家小镇,小镇内有一家“朋来客栈”。三人本可以在此歇息一日。可裴淮瞻却一心贪赶路程,马不停蹄。结果这一错过导致三人只能露宿野外。 肃州一事解决后,他们三人未做停留便离开了肃州。临走时岳迁更是客气的准备了不少干粮银两,就连李文绝随身带的那根木棍也还给了他。至于马髦兄弟以及那些狗腿子们如何处置,穆云昭也未去过问。七公子现如今很忙,这种小事自然交给知府岳迁去办了。 如今距离离开肃州已有五日。按照路程三日便差不多可以到达风吟谷了,只不过由于穆云昭将那块羊皮地图交给李文绝后,李文绝便“不负众望”的带着他们兜兜转转,基本上将肃州城城外转了一圈这才发觉走错了路。无奈之下穆云昭只好自己看着地图,亲自在前方带路。 李文绝顺着穆云昭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见前方山峰林立,层岩叠嶂。古道狭窄,山路崎岖蜿蜒,泉水瀑布湍急,如银河落入九天之中,端的是壮观。如今正是清晨,加上这几日下过一场大雨,群山之中雨雾缭绕,更增添几分神秘之意。 李文绝不由得暗暗喝彩。“好一处风吟谷。我只当此处只是那些亡命之徒逃难避灾的栖身之所,却不想此地竟如此气势磅礴。端的是一个好去处。只是可惜,被一伙强人占了去,倒是糟蹋了。” 穆云昭抿嘴一笑,说道:“世人对风吟谷多有误解。只知风吟谷专门收留那些亡命之徒、朝廷钦犯,是个名副其实的‘恶人谷’。殊不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风吟谷也自有他的一番规矩。” “哦?愿闻其详。” “若要进这风吟谷,得先如实说说自己所犯何事。一旦进了风吟谷,那就代表往日江湖恩怨一笔勾销。若是有仇人寻上门,谷内自有高手帮忙打发走。不过代价嘛……” 裴淮瞻问道:“什么代价?” 穆云昭道:“那就要看入谷之人所犯何事。若是寻常小偷小摸的,剁掉一根手指便罢。若是严重些的,卸下一条胳膊。再严重的两条。最严重的直接四肢全卸了。除此之外,若是有隐瞒不报或者避重就轻者,那就要被拉到往生狱,受尽折磨,最后丢到后山,曝尸山野。”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让李文绝和裴淮瞻不寒而栗。再看向风吟谷时,只觉得四下凶险,如同修罗炼狱一般。 穆云昭仿佛没看见他们脸色有些不对,继续说道:“所以如果要入这风吟谷,无论如何都要斟酌一番。若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平白无故丢了一根手指未免得不偿失。若是十恶不赦,人神共愤的大事,呵,被剃成‘人棍’,同样得不偿失。” 裴淮瞻摸着下巴,喃喃道:“如此说来,张浪勾结外邦,行不法之事,乃是犯了欺君叛国之罪。而后又从狱中逃脱来此避难。如此二罪并罚,岂不是十恶不赦?” 李文绝摇了摇头:“风吟谷并非我大楚治下,这欺君叛国之罪……只怕说不过去。” “如今咱们得先考虑如何进这风吟谷。若是堂而皇之的进去,最轻也要丢一根手指头。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穆云昭说完,摸了摸下巴,思忖片刻,忽然将目光投向裴淮瞻身上。 裴淮瞻见她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不由得浑身发毛,慌道:“穆姑娘你看我做什么?” 穆云昭抿嘴一笑:“裴小哥,要不我和李大哥化妆成你的仆从,随你一同进谷。到时你身为主人,只需砍你一人手指便可。如此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也算是你的功德了。” 裴淮瞻一张俊秀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一张嘴憋了好半天这才说道:“穆姑娘……莫闹!” “其实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久不做声的李文绝忽然插了一嘴。 穆云昭和裴淮瞻异口同声道:“什么办法?” 李文绝笑道:“只不过要委屈你们两个了。” ………… “裴小哥,你说李大哥这个法子能行不?我怎么总觉得有些不靠谱。”穆云昭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自己一身村妇的装扮,心中暗暗打起了退堂鼓。 裴淮瞻此时也换了身破旧的衣裳,听穆云昭这么一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呗。反正如果出了事有三叔暗中相助,不会有事的。”说完,将肩膀上的包袱提了提,继续徒步赶路。 “你对你三叔还真是盲目的信任。”穆云昭暗自嘀咕了几句,随后加快了脚步,跟着裴淮瞻一同朝风吟山走去。 ………… 风吟谷,议事大厅内。 一名老年人此时正坐在上首的虎皮座上,双目微阖,闭目养神。 老人年已花甲,发须皆白,乍一看和寻常老人并无差别。但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右手正盘着两枚铁球。这两枚铁球足足有两枚鹅蛋大小,显然重量不轻。但在这老人手中却如同玩具一般,盘弄起来轻而易举。 而在他下首的位置上,却也坐着一名男子。那人四十出头,七尺上下。身材魁梧,相貌雄异。端坐在那,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架势。而在男子身旁,还立着一把大阔刀。阔刀如同一扇门板一般,看起来颇有分量。此人正是裴淮瞻惺惺念念的“狂风刀”张浪。 二人静坐了许久,张浪终究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问道:“大长老,听我亲信常风回来告知,穆家已经派人前来……” “此事我已知晓。”还未等张浪说完,大长老便打断了他的话。“你与穆家颇有交集,此番你从狱中脱逃,宫里必然将眼睛朝穆家这边投去。穆家无论如何,表面功夫总要做做。”大长老转弄着手中的铁球,沉声道。 张浪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有些惴惴不安。“穆家既以派人,只是不知慕容家那边态度如何。” 老者依旧是闭着眼,说道:“据探子来报,慕容家如今尚未有动作。看样子是不打算插手此事。” 张浪暗暗松了口气。得罪了一个穆家就罢了,若是慕容家也跑进来掺和一脚,只怕这风吟谷也未必能护得住他。 似是看穿了张浪心中所想。大长老微微睁眼斜了他一眼,道:“如今楚国不少朝中官员与地方官皆是世家子弟出生。而皇帝又多启用寒门子弟入朝为官,所图为何?不过是互相制约,从中制衡。否则世家势力过大,难免危及皇权。虽说慕容家与穆家同气连枝,但这个时候过于掺和其中,难免引起皇帝的猜忌。” 楚国自太祖皇帝登基以来,便已形成世家与皇族共治天下的局面。楚太祖虽起于布衣,但当年若非世家门阀从中相助,给予粮草钱粮,又怎么可能数次击败暴秦大军?只是正所谓“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的道理,此后历代帝王或多或少都想摆脱这种共治天下的尴尬局面,但成效颇微。 直到后来武宗皇帝驾崩后,当时的第一世家上官家参与了戾太子谋反一案,仁宗皇帝登基后清算总账,施展雷霆手段,将上官家与韩家为首的两大世家抄家的抄家,灭族的灭族,流放的流放。牵连之广数以万计,如同将整个朝堂乃至大楚进行了一场洗牌。此案固然涉及皇储夺嫡之争,但同时也是皇帝有意借此削弱世家门阀实力的一种方式。 “听大长老之言,如茅塞顿开。适才是在下杞人忧天了。”心结一解,张浪的心情总算是稍稍宽慰了一些。他所担忧的是慕容家的态度。如今慕容家尚且自顾不暇,单凭一个穆家,又何足道也? 大长老见他有些不以为意,于是提醒道:“慕容家虽不出手,但你万不可掉以轻心。朝廷四处发布海捕檄文,重金悬赏。穆家想来也是精英尽出,以穆青山那个老狐狸的脾气性子,假戏真做也未可知。凡是小心为好。” 张浪拱了拱手,正色道:“多谢大长老提醒,在下记住了。” 大长老似乎说的有些多了,疲惫的朝张浪挥了挥手。张浪心领神会,自觉地朝大长老施了一礼,然后退了下去。 张浪刚出大厅,迎面便遇见一名青年人正朝他走来。张浪见此人,立即又是施了一礼。那人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却也未多话,径自朝议事大厅内走去。 待得那人走进大厅,张浪这才直起身子摇头苦笑。看得出来,这位谷主对的他印象不是很好。 第10章 谷主凌霜 张浪走后,大长老依旧靠在虎皮椅上,心中却暗暗思忖着。 张浪此人虽能力出众,但其野心勃勃,绝非甘居人下之辈。如今他走投无路,这才不得已投奔风吟谷。可一旦此件事了,张浪又岂会心甘情愿为他所用。此人狼子野心,阳奉阴违,若是久了只怕会生事端。 正念及至此,大长老忽然觉得胸口气血翻涌。他连忙一手握拳,抵在嘴上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待他咳嗽完,脸上早已露出了病态的潮红之色。 大长老苦涩一笑。自今年开春以来,他的身子便每况愈下。他年已花甲,对这生老病死本应逐渐看开,只是如今仍有未尽之事,难免心有不甘。 “大长老,谷主回来了。”一名守卫走进大厅禀报道。 大长老努力的平复了一下情绪,随后不疾不徐的缓缓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不多时,厅外走进来一名青年男子。男子容貌俊秀,肤色白皙。手持一柄折扇,腰间配着一把宝剑,俨然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此人正是风吟谷谷主凌霜。 见谷主前来,大长老却并未起身相迎,而是依旧坐在上首的虎皮座上,不冷不热的问道:“谷主此番北上游山玩水,可还尽兴?” 凌霜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他的阴阳怪气,倒也并未发作。而是径直走到他跟前,坐在他稍稍下首的一张座椅上,然后很没形象的翘起了二郎腿,懒洋洋的说道:“本该尽兴的。不过大长老三番五次派人前来唤我回去,这再好的兴致,也要被破坏的七七八八。” 大长老皱了皱眉,略显不快:“谷主,非是老夫要坏了谷主的兴致。只是谷主长期不在谷中,谷中之事……” “大小事务尽皆交给大长老处置便可,与我何干?大长老虽年事已高,但精力旺盛、老当益壮。便是再管个二十年也不成问题。”凌霜虽面带微笑,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 大长老闻言沉默不语,依旧盘弄着手中的铁球。而凌霜似乎也并不指望他作答,自顾自的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大厅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凌霜一边玩弄着手中的折扇,一边问道:“适才我进来时碰见张浪,不知他所为何事?” 大长老道:“常州穆家如今已有动静,朝廷那边也已四下发布海捕檄文,重金悬赏。张浪有些坐不住,生怕慕容家也跟着参与其中。” 凌霜哈哈一笑,笑容中尽是讥讽。“朝廷对世家多有忌惮。张浪叛逃之事牵扯到穆家,慕容家本就避之不及,又岂会参与其中。若慕容家真的出手了,宫里那位只怕坐不住了。” 大长老眼中难得露出几许赞许之色。“不错,老夫也是这般思量,是以替他分析了一番,这才让他安下心来。不过穆家既已出手,依旧不可掉以轻心。穆家那只老狐狸,精的很呢。”仿佛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经历,大长老说完,脸上逐渐浮现些许阴霾。 凌霜静静的看着大长老,思忖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长老,我有一事不明。那张浪虽说曾是御龙卫都指挥使,但其在位之间滥用职权,中饱私囊。甚至贩卖军械,通敌叛国。此等十恶不赦之人,即便入了我风吟谷,也当做成‘人棍’,为何大长老却对他网开一面,不予追究?” “通敌叛国?他判的是楚国,与我风吟谷又有何干?至于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呵,不就是贪财嘛,谁还没点小爱好。”大长老说的轻飘飘的,仿佛根本没当回事。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这个道理谷主难道不知吗?如今是用人之际,张浪虽德行有亏,但其本领不凡。又曾手握重兵,有领军之能。此人是把双刃剑,关键就要看如何用,怎么用。” 凌霜怒道:“大长老此番不予追究,只怕此间事了,张浪又会朝秦暮楚,叛离我风吟谷。我观此人鹰视狼顾,两面三刀。到时候这把双刃剑未伤敌,先伤……” “张浪如何处置老夫自有计较,谷主不必多问。谷主一路奔波想来是疲惫了,还请回去歇息歇息,其余诸事就由老夫代劳,不劳谷主费心了。”还未等凌霜说完,大长老便很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 凌霜闻言,俊秀的面庞瞬间涨的通红。他咬牙切齿,目光如电。双手紧紧地攥起了拳头,发出“咯咯”的声响。但大长老却视而不见,依旧是半阖着眼,如同快要睡着一般。 场面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大厅内站立在两旁的下人们纷纷低垂着,抖若筛糠,大气不敢出。 过了许久,凌霜双手的拳头缓缓的松开,脸上的潮红也逐渐褪去。他甚至朝大长老微微一笑。只是眼中依旧和先前一样,没有丝毫笑意。“大长老考虑周全,凌霜适才失言了。还请大长老恕罪。”他特意将“恕罪”二字加重,随后不等大长老开口,起身拂袖而去。 大长老缓缓的睁开眼睛,望着凌霜转身离去的背影,暗暗的叹了口气。 ………… “唉,虽说这人不风流枉少年。但这张都统干的确实有些不地道了。那位姑娘对他一片痴心,到最后他反倒吃干抹净溜了。这么多年也难为她一个妇道人家将他们兄妹二人抚养长大。也是苦了她了。” “可不是嘛。都说相由心生。那张浪长得就不像好人,干的事自然也是缺德事了。” “瞧你这话说的,搞得好像你是好人似的。你若是好人,又岂会在这风吟谷?” 两名风吟谷的守卫领着裴淮瞻和穆云昭,正朝山谷中走去。他们身后的裴淮瞻和穆云昭互相对视了一眼,双方互相露出苦笑。 适才他们两个谎称是一对兄妹,此番前来是为了寻亲。而寻亲的对象,自然便是数月前越狱而出,逃到此处的“狂风刀”张浪。本着做戏要做足的想法,裴淮瞻硬生生的编出一段凄惨的爱情故事。故事中声泪俱下的描述了张浪年轻时如何风流成性,如何花言巧语拐骗良家少女,最终又如何吃干抹净,只留了一些银票便消失不见。总之能编的他都编进去了,硬生生的将张浪塑造成一个纯纯的渣男形象。说道深情处,穆云昭甚至还很配合的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掏出一张手帕擦拭着眼泪,模样甚是楚楚动人。 风吟谷里的人其实每天也挺闲的。尤其他们这些当守卫的,整日里除了抬头望天,看看风景,就是跟一起站岗的兄弟吹牛打趣。其余也没别的事情做。如今好不容易有那么几件八卦新闻,自然不会错过。见裴淮瞻说的如此信誓旦旦,而穆云昭哭的也同样如此的惹人怜爱,于是立马就有两名守卫带着他们二人前去谷中先去见过林先生,让林先生处理此事。当然,如果到时能看一看父子、父女相见时的场面,那就最好不过了。 不过他们口中的林先生是何许人也,裴淮瞻倒也懒得过问。如今已经入谷,他的任务便已达成。接下来便是趁现在四下并无旁人,先解决这两个守卫,以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一念至此,裴淮瞻不动声色的稍稍走快了几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穆云昭知他要动手,有意的放慢了脚步,以免沾到一身血。 裴淮瞻眼中杀意一闪,举起匕首便欲朝一名守卫的脖颈刺去。正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道很不合时宜的声音。 “咦,你们两个看起来眼生的很,新来的?”简简单单一句话,硬生生的吓得裴淮瞻将举起的匕首瞬间收回袖中。 两名守卫并不知道他们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见到面前来人,刚准备施礼,却见那人摆了摆手,示意免礼。 “这位兄弟,我们兄妹二人是张都统的子女。听闻父亲在此避难,特意特来投奔。”裴淮瞻朝那位青年拱了拱手,语气不卑不亢。虽说这位锦衣公子身份不一般,不过他若是过于谦卑,反倒失了面子。 锦衣公子闻言稍稍皱了皱眉,略一思忖,问道:“张都统?你们是张浪的子女?” “公子有所不知。此二人是……”一旁的守卫凑到他的跟前,将适才裴淮瞻瞎编的故事简单的叙述了一遍。 那位公子听完一番解释,面色愈加古怪,再看向裴淮瞻和穆云昭二人时,脸上逐渐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看的裴淮瞻心里一阵发毛。这家伙笑的这么渗人,难不成被他看穿了?不应该啊。 这位公子自然便是适才跟大长老起争执的风吟谷谷主凌霜了。他出了议事大厅后,心中烦闷不已,身边又无人倾诉,于是便打算在谷中随意走走,权当散散心。却不想刚好碰见两名守卫领着裴淮瞻二人进谷。 凌霜见裴淮瞻似乎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于是他也不说破,只是让那两名守卫回去,人交给他处置便好。那二人见谷主亲自开口了,自然也不便多言。爽快的将人交给凌霜后便双双出了谷,下山而去。 第11章 小试身手 平心而论,裴淮瞻对凌霜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此人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极为出众,与他印象中风吟谷里那些杀人不眨眼,无恶不作的杀才们完全不同。更别提他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如沐春风,很是亲近。 按理说这家伙长的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不应该出现在风吟谷啊。难不成他跟自己一样,也是这谷中某个大人物的子侄? “现在也无旁人了,可以说说你们二人究竟是谁了吧?”凌霜好整以暇的双手抱胸,双目如炬,直勾勾的盯着着他们两个。 裴淮瞻晃了晃脑袋,轻车熟路道:“话说十七年前……” “停!打住!”凌霜很不客气的打断了裴淮瞻的话,略显不快道:“你这鬼话骗骗旁人尚可,岂能骗得了我?那张浪年已四旬,膝下并无儿女。即便是他少时,他也是嗜武成性,不近女色。怎么就凭空冒出来一个私生子和私生女?你们二人究竟是谁速速招来,若再敢胡言乱语,直接把你俩捆了送到往生狱去!到时看你俩招不招!” 穆云昭一听,瞬间吓得小脸煞白,躲在裴淮瞻身后。瞧瞧,也就裴淮瞻这个憨货信了李文绝的馊主意。但凡有人稍微了解张浪为人秉性的,又岂会真信了他们的鬼话。现在张浪还没见到,他们俩反倒栽了进去。这算什么?自投罗网? 裴淮瞻倒是挺淡定的,也不知他是故作镇定还是早有预料,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抬头望天,沉重道:“其实不瞒你说,我们兄妹二人……是来上山入伙的。” “入伙?”凌霜奇道:“既是前来投奔,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顿了顿,凌霜迟疑道:“你该不会舍不得自己一根手指头吧?” 这不废话嘛,谁跟自己的手指头过不去。 见裴淮瞻不说话,凌霜权当他是默认了。他又好气又好笑。一根手指头竟吓得他什么法子都想的出来。他难道不知他今天的所作所为一旦暴露了。代价可不是一根手指那么简单了? “既是来上山……呃入伙的,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裴淮瞻爽快道:“好说,在下公孙瞻。这位是舍妹,叫……” 说到这,他却迟疑了片刻。一旁的穆云昭立马接口道:“小女子公孙淇。” 凌霜将裴淮瞻的神色看在眼里,却也不说破。依旧是那如沐春风般的招牌微笑,朝裴淮瞻双手抱拳道:“在下凌霜。” “原来是凌公子,久仰久仰。” 凌霜一愣,继而问道:“你认识我?” 裴淮瞻摇了摇头,“不认识。客套客套罢了。” “……” 不知怎的,凌霜对面前这个少年人颇有些好感。虽说他清楚裴淮瞻对他依旧有所隐瞒,不过此人心思单纯,慷慨大方,倒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不过他身后的那位姑娘,凌霜却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那便不想了。凌霜将手中的折扇收了起来,走上前不轻不重的拍了拍裴淮瞻的肩膀,将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张浪本事了得,若是为了财,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命去取。若是受人之命,也自当量力而行。公孙兄好自为之吧。” 裴淮瞻脸色一变,再看凌霜时,他却依旧是那副和善的笑容。裴淮瞻挠了挠头,打了个哈哈。“凌兄弟你真会开玩笑。时候不早了,有缘再见,告辞。”说完,拉着身旁的穆云昭,逃跑似的朝谷内奔去。 凌霜依旧站立在那,也不阻拦。他缓缓的转过身望着裴淮瞻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他冷冷的看着他们,喃喃自语道:“一个武功不弱,却毫无心机。另一个毫无内力,不似习武之人。二人若真为那张浪而来,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出来。” “放心,能活着。”一道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仿佛近在咫尺一般。 “谁!”凌霜猛地转过身,电光火石之间,腰间的佩剑早已抽了出来,朝身后飒然指去。 然后当他回过身时,身后却并无一人。正当他愣神间,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凌霜顾不得多想,立马反手便是一剑刺去。那人不躲不闪,竟硬生生的用两根手指将他那把剑夹住。 直到此时,凌霜才看清身后的那人。只见他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一袭蓝衣,剑眉星目。两根手指看似轻飘飘的夹着他的剑,可无论他怎么抽回,那把剑却始终纹丝不动。 凌霜这才意识到自己遇到高人了。想他自幼习武,得名师点拨。剑法高超,鲜有敌手。可这位青年人竟能轻轻松松用两根手指便将他制住。更何况此处是风吟谷谷内,此人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其中,并且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近到他跟前。一念至此,凌霜不禁背后冒起阵阵寒意。他到底是谁?穆家的人?还是朝廷派出的大内高手?又或者…… 李文绝并不知道自己突然出现让凌霜联想到无数种可能。他一手夹着剑锋,稍稍抖了抖便将凌霜的那把剑夺了过来。李文绝看着这把剑格上镶着块宝石的配剑,心中暗暗喝彩。不愧是公子哥,光这块宝石就价值万两,更别提这把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说它是价值连城倒也不为过。 凌霜见李文绝并无言语,只是盯着自己的配剑发着呆。他强装镇定,朝李文绝躬身施礼道:“适才是在下有眼无珠,冒犯了阁下,还请阁下恕罪。” 这一声告罪倒将李文绝满脑子的心思给拉了回来。他回过神来,朝凌霜随意的点了点头,略有些不舍的将凌霜的佩剑交还给他。 凌霜刚接过剑,却听李文绝忽道:“你本事不错,适才那一剑便隐隐有剑术大家的风范。不过年纪尚轻,尚未精熟。若能潜下心安心修炼,必能有所大成。” 凌霜将剑收回剑鞘,只是不住苦笑。他自小习武练剑最是勤快,又拜了不少名师高人为师,习得一身本事。结果到头来却换来一句“年纪尚轻,尚未精熟”。可偏偏他又无法反驳。若非这个蓝衣人未曾起杀心,适才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杀了。说到底,人家还是有说这话的资本。 “敢问阁下究竟是何人,突然来我风吟谷有何贵干。”凌霜倒也直接,开门见山的便问了起来。 李文绝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故作惊讶的指了指他身后叫道:“那是谁!” 凌霜回过头去,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待他再转过身时,眼前哪还有李文绝的身影。此人就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空留下几片落叶缓缓地飘落在地上。 ………… 裴淮瞻拉着穆云昭一路狂奔。他并不熟悉风吟谷的道路。只知哪边有路就往哪边走,专找人烟稀少的道路。也不知跑了多久,回头望去确认凌霜找不到他们后,这才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跑了这么久,可算是把那家伙甩远了,累死我了。”裴淮瞻一只手扶着一棵大树,不住地喘着粗气。话虽如此,但他还是不住地往身后望去,生怕凌霄真带人追过来。 穆云昭也好不到哪去。她本就是个姑娘家,在家中更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裴淮瞻好歹是习武之人,身子素质自然比较好,可她不一样。这一路狂奔下来,只跑的七姑娘双腿发软,香汗淋漓。一双腿基本上都没知觉了。 “你还说。拉着我就跑,也不管我跟不跟得上。那公子压根就没打算动手拿我们,你这么激动干嘛。”穆云昭同样也扶着大树,毫无形象的一边喘着气一边嗔怪道。 裴淮瞻傻笑了两声,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他若突然发难,我倒是可以闯出去,可是你不会武功,若是有个好歹来我……我这个当大哥的岂不是太不称职了。” 穆云昭俏脸一烫,两抹红晕浮上脸颊。她微微侧过头,嗔怪道:“叫你一声‘小哥’你就真好意思当我大哥了?还有,你打算抓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 “啊?”裴淮瞻一愣,忽然感觉右手一阵柔软。低头看去,却见自己正握着穆云昭的一只柔荑。 由于适才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男女有别,直接拉着她的手便跑。当时他倒也没察觉到什么,如今回过神过来,却觉得穆云昭的小手冰凉润滑,如象牙雕就,一时间竟多握了一会。 穆云昭见他依旧拉着自己手发着呆,羞愤难耐,红着脸狠狠地将手抽了回去。随后轻啐一声,怒道:“登徒子!” 裴淮瞻闻言,脸瞬间红了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孟浪了。他张了张口想试着解释一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期期艾艾的模样甚是滑稽。 穆云昭见他急的脸红脖子粗的,不禁暗暗一笑,但随即敛住笑容。“当初上山时你说若是咱们到了危急关头,李大哥会出手相助。可如今为何不见他人影?莫非你三叔本事不济,还困在山下不成?” 话音刚落,却见穆云昭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若不是我来得及时,差点不知道穆姑娘竟然背地里说我坏话了?” 裴淮瞻见到来人,大喜道:“三叔!” 第12章 母女初见 李文绝走到裴淮瞻跟前,不由分说先给他一个不轻不重的毛栗子。随即笑骂道:“臭小子,编故事大可不必如此离谱。还始乱终弃,抛妻弃子。张浪招你惹你了,被你这般诋毁。” 裴淮瞻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憨憨一笑:“要是说的不够真切,又岂能骗得过那帮守卫。说来也是我运气不好,碰到个管事的。所幸我跑得快,不然他带着人追上来又是桩麻烦事。” 李文绝“哼”的一声,不冷不热道:“你是该庆幸。那小子功力深厚,武功不弱。若他真有心拿你,何须叫人?他一人便可将你们制伏。适才你走后那小子并未追赶,显然人家并没把你放在心上。你这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听李大哥你的意思,你与那青年人交过手了?”穆云昭奇道。 李文绝点了点头,淡淡一笑:“那小子功夫倒是不错。不过年纪尚轻,剑术尚未大成。若能潜心向学,他日必有一番功业。只不过……”说到此,李文绝眉头微微一皱,顿了顿道:“只不过我观此人身上带有几丝邪性。也不知日后再见,是友是敌。” 穆云昭见李文绝年岁比凌霜大不了多少。却一口一个“那小子”的叫唤,多少有些轻视之意,不禁抿嘴一笑:“李大哥,这习武练剑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照你所说,那位凌公子如此年轻剑术便小有所成,那在他这个年纪中也算得上是天赋异禀了吧。难不成这世上还有人天生就是武学奇才,剑法精妙,一点就通?此等人物如今除了武林中的三大剑仙,我看未必再有吧。” 李文绝沉凝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缓缓的说道:“不,还有一人。” “是谁?”穆云昭几乎是脱口而出。要知道她虽幼时体弱多病,以致经脉受损,不能习武。但对武林之事多有涉猎。若真如李文绝所说有此高人,为何她从未听说过。 李文绝嘴唇嗫嚅了片刻,苦苦一笑:“她……是我的一位故人。” 裴淮瞻也逐渐勾起了好奇心,不由得稍稍凑了上前问道:“三叔,你那位故人现在何处。他日若有空,不妨带我们见识见识。” 在何处吗? 李文绝没有回答,而是默默的将目光转向东方。裴淮瞻和穆云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所视之处,除了高矮不一的大树便是那片片云海。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 “黑枣~黑枣~新鲜的黑枣,好吃不贵,甘甜可口~” 天机城清波门的某个市集内,赵大娘一如往常一般扯着嗓子吆喝着。几名顽童笑嘻嘻的弓着身,试图从赵大娘的铺上偷偷摸摸捏几颗枣子吃,不想被赵大娘逮个正着。赵大娘倒也不生气,随手给他们一包包装好的小袋子,然后赶鸭子般将他们几个打发走。几名顽童向赵大娘道了声谢,然后拿着那一包枣子蹦蹦跳跳的去找个地方“分赃”去了。 许是吆喝的累了,赵大娘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嘴唇,拿起随身带的水壶喝了几口水,刚准备坐下歇息歇息,忽然一名红衣女子牵着一匹枣红马来到她摊前。赵大娘一见有客人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水壶,站起身笑盈盈的走了上去。 “姑娘是买枣吧。我这儿的黑枣个头大,甜的很。全是新鲜的,姑娘要不要来点?”赵大娘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起面前这位红衣女子。 不过赵大娘很快就有些失望了。面前这位红衣女子脸上带着一张面具,根本看不清相貌。不过见她身段窈窕,步伐轻盈。想来定是个绝色丽人。 “大娘,这枣怎么卖?”红衣女子看了看赵大娘的摊子,轻声问道。 赵大娘笑道:“都是自家枣树上摘得,不会太贵。只要十文钱一包。” 唐清焰闻言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荷包,纤手顿了顿,随即取出一锭银子递给赵大娘,说道:“那就拿两包吧。” 赵大娘见唐清焰直接递给她一锭银子,脸色有些古怪起来。“姑娘,这……给的有些多了。老婆子有些找不开啊。” “嗯?多了?”唐清焰稍稍一愣,随即轻咳一声,接过赵大娘手中的两包枣,朝她随意的摆了摆手道:“无妨,不用找了。”说完,牵着那匹枣红马离开了市集,朝青龙街的方向而去。 赵大娘看着手中的银子,又看了看唐清焰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道:“莫不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出手如此阔绰。”她将银子收了回来,刚准备坐下歇息歇息,忽然又一个念头从脑海中浮了出来。 “又或者说那位姑娘对银子……没有概念?” “啊嚏!”唐清焰忽然没来由的打了记喷嚏。 ………… “姑娘,这是小的特意给你编的竹蜻蜓,你看如何?”风华阁内,一名店小二打扮的青年人正拿着一个小玩意儿,在盼盼面前晃了晃。 盼盼坐在柜台前,双手托着肉嘟嘟的小脸蛋,嘟哝着小嘴,看都不看一眼。 “金宝你闪开!”另一名胖乎乎的店小二没好气的将那人推开,然后笑嘻嘻的上前轻轻的给盼盼捶着背,说道:“姑娘心情不好,小的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就讲……嫦娥奔月?” 盼盼这回干脆将脸扭到一旁,气呼呼的说道:“赵材你是不是只会讲嫦娥奔月啊,就不能换点新鲜的。嫦娥奔月的故事我四岁的时候就不听了。” “呃……”那两个叫赵材和金宝的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说起来阁主离家已有一月,期间却未曾寄封信回来。于是姑娘便整天坐在柜台前,眼巴巴的望着屋外,一坐就是一整天。姑娘乳名叫“盼盼”,这回真就应了这个名字,可不就是遥望盼父归嘛。 “呦,客官里面请。一共几位啊?”见屋外又走进来几名客人,赵材和金宝二人立马迎了上去。走时金宝还特意叮嘱盼盼莫要乱跑,乖乖的坐在这儿,免得让他们担心。盼盼随意的应了一声,然后继续百般无聊的翻阅着手中的话本,胡乱看着话本上的插画,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哈欠。 “小二,再来一坛清平乐!”一名旅客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坛子,朝赵材喊道。 赵材此时抽不开身,于是转身对着坐在柜台前的盼盼说道:“姑娘帮忙拿一坛清平乐。就在你身后酒架上。” 盼盼“哦”的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便欲走到身后的酒架上拿酒。可惜盼盼忽然发现自己身高有些不尽人意。那坛酒在最高一层放着,她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如何够得到。 见赵材和金宝各自都在忙碌着,盼盼也不忍唤他们。于是小姑娘干脆拿了个椅子垫在脚下,踩上去这才稍稍高了一些。盼盼踮起脚尖,想去取那坛酒,可终究事与愿违。无论她怎么踮,一只小手却只能堪堪碰到酒坛子。盼盼不甘心,转身又取过来一个小板凳垫在那张椅子上,这才总算是够到了。 她小心翼翼的取过那坛“清平乐”,刚一抱在怀中便觉得有些沉重。这也难怪,要知道那坛酒虽说酒坛子不大,可盼盼终究是个五岁的孩子。当她摇摇晃晃的捧着酒坛便欲爬下来时,意外忽然发生了。盼盼突然脚下一不小心踩了空,“啊”的一声,竟从堆的高高的椅子上摔了下来。 阁内众人惊呼一声,想站起身冲上去接住却是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色身影从屋外飞了进来。还未等旁人看清何人,却见她足下轻点,纤手一张,将盼盼稳稳当当的接入怀中,然后在空中转了一圈,最后轻盈的落在地上。其身法之快,步伐之迅,引得众人纷纷拍手喝彩。 盼盼依旧是抱着那坛酒,像只小猫一般躺在怀里。此时的她正呆呆地盯着面前红衣女子出神。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面前这位女子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仿佛在很多年前见过似的。只是……她为何要戴着一张面具? 与此同时,唐清焰也在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盼盼。只见她身穿一件白色小裙,头系双平髻。杏眼弯眉,樱桃小嘴。双目清澈有神,如同两颗黑漆漆的宝石,无不透露出一股活泼劲。依稀看去,略有几分李文绝与自己曾经时的模样。小小年纪,便称得上是十足的小美人胚子。想来长大之后定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 对于这个五年来从未见过面的亲生女儿,唐清焰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愧疚。整整五年,当年那个在她怀中哇哇啼哭的小婴儿,转眼间长这么大了。唐清焰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害怕盼盼不认她,却又想亲耳听盼盼唤她一声“娘”。一时间,素来从容不迫的唐大姑娘,此时竟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没事,吓死我了。”正当唐清焰愣神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赵材和金宝二人急急忙忙的走了上前,见盼盼平安无事,心中的大石头可算是落了下来。阁主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临走时阁主可是再三吩咐过,务必要照顾好姑娘的。若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阁主发起火来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你们两个,是店里的伙计?”唐清焰小心的将盼盼从怀里放了下来,然后转身看了眼他们两人,挑了挑漂亮的眉毛,森然道。 第13章 一场误会 唐清焰自认为自己是个比较温和的人。她多年在岛上闭门清修,不见外人。早已养成了心如止水,不骄不躁的性子。另一方面她号称“神医”,手中曾经救过无数病人,逐渐的也养起了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 当然温和归温和,却不代表唐大姑娘没有脾气。须知平日里越是不喜生气的女子,若是发起火来可是着实令人害怕的。显然赵材和金宝两人倒霉蛋如今便很不幸的体验到了。 面对唐清焰的询问,赵材和金宝互相对视了一眼,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不错,我二人正是阁内的伙计。适才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唐清焰蹙了蹙秀眉,语气愈加冰冷起来:“既是阁内的伙计,阁主不在你们就是这么照看你们姑娘的?五岁大的孩子都要爬到如此高的架子上拿酒,那要你们何用。你们阁主每个月给你们开的工钱就是让你们眼睁睁的看着小主人干活的?” 唐清焰虽然戴着面具,可是那冰冷的语气以及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势却有些压的他们二人喘不过气来。印象中貌似也就阁主生气时有这等架势吧。 “姑娘教训的是,是我等疏忽了。” 唐清焰冷声道:“一句疏忽便过去了?” 盼盼见状,怯生生的拉了拉唐清焰的衣袖,刚想帮忙说几句,却被唐清焰轻轻的抚了抚脑袋,示意她先别开口。 赵材心中有些不悦。虽说她救了小主人不假,但毕竟是个外人。今日之事如何处置自有阁主来定夺,她有什么资格过问一二? 似是看出赵材心中所想,唐清焰并未多言。而是从腰间取下一根银色短棍,只是随意的往地上一顿。只听“砰”的一声,脚下的那块地砖瞬间四分五裂。 “嘶……”赵材和金宝顿时脸色突变,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弱女子竟有如此大的劲道。难不成她是来砸场子的不成? ………… “痛痛痛!轻点轻点!”风华阁内,赵材痛的一张脸涨的通红,如同一只熟透了的柿子一般。他的面前盼盼正拿着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的为他的左手涂抹消肿的药粉。 盼盼见他喊痛,敷药的手顿了顿,然后伸出小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嗔怪道:“长这么多肉有什么用,不就是挨了几下打手心嘛,瞧把你疼得。”话虽如此,盼盼还是放轻了手中的劲道。 一旁的金宝轻抚着包扎好的左手,白了赵材一眼,冷哼道:“姑娘你别理他。他还委屈起来了?让你拿酒的是他,关我什么事?我还陪着他一起被打,我找谁说理去。” 一听这话赵材不乐意了。“姓金的你好意思说我?姑娘搬凳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去制止的?现在出了事你就想撇责任啦?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在招呼客人我能一直盯着她看吗?我可不像你干一会儿事就不知蹲在哪儿偷懒了。” “姓金的你什么意思!” 眼看两人便要吵起来了,盼盼重重的拍了拍桌子,双手叉腰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瞪着他们两个,怒道:“你们两个闭嘴!” 这一声充满童稚的娇嗔声还是颇有效果的。两个伙计见少阁主发话了,于是便乖乖的闭上了嘴。 盼盼一边取过准备好的纱布帮赵材包扎手掌,一边说道:“说起来那位姐姐似乎是手下留情了。若真如适才她一棍子打碎地板的劲道,你们俩一只手基本上就废了。这次只是稍稍肿了肿,权当是一回教训了。更何况人家临走前还给了你们消肿的药,敷上之后一晚上便痊愈了,也不懂你们在吵闹个什么劲!” 金宝沉思了半晌,略有些不解道:“姑娘,那位红衣女子是不是跟你认识啊。我总觉得她对你好像特别关心,临走前还给你一包枣子。可偏偏对我们却又没好脾气。” 盼盼俏皮的朝他吐了吐舌头,得意的扬了扬小脑袋:“虽说不认识,但是姑娘我长的可爱啊。没准见我讨喜于是给我东西吃喽。” 这话盼盼倒是没吹牛。说起来虽说盼盼平日里淘气贪玩爱闯祸,不过因为长的讨人喜爱,倒是没多少人去怪罪她。当然,其中也少不了李阁主暗暗的帮宝贝女儿做一些收尾工作,该赔钱的该道歉的全由李阁主包了。 不过说到底,颜值高确实有一部分缘由在里面。 赵材摸了摸肉嘟嘟的下巴,沉凝道:“既然姑娘你不认识,那她说不定就是跟阁主认识。我们二人适才可从未直呼姑娘的乳名,可那红衣女子如何得知?而且听她口中提起阁主时,那口气似乎就像……” “就像什么?”金宝急忙问道。 “就像是娘子唤自家丈夫般随意。并且这姑娘一袭红装,乍一看倒像是穿了身嫁衣。难不成她是阁主曾经的红颜……嘶!痛痛痛!”赵材还未说完,手掌心便传来一阵剧痛。 盼盼小手死死地掐着他红肿的手掌,瞪着一双漂亮的杏眼气道:“赵材你要是再敢胡说,信不信我真把你这只手掌废了?” 赵材急忙挤出些许笑容,不轻不重的扇了自己一耳光,自责道:“是是是,小的多嘴,多嘴了。” 盼盼虽心中不悦,但赵材的话却又让她心中泛起阵阵涟漪。那位大姐姐究竟是谁,难道真如赵材所说,是爹爹曾经的红颜知己?不对,爹爹为了娘至今未娶,又怎会做出对不起娘的事。 又或者说她就是娘亲?也不对。爹爹说过,娘是天上的仙女。仙女下凡可没这么轻而易举。可若不是,今日她对自己这般轻声细语,柔情万千却又不似作假。 小姑娘一个头两个大。最终使劲的晃了晃脑袋,干脆将这些浆糊一股脑全都甩开。想不通就不想了,大不了下次遇见她问问不就成了。 第二日,唐清焰又来风华阁了。 依旧和昨日一样。一袭红衣,长发及腰。腰间别着那根银色短棍。脸上依旧是带着那张让人看不见相貌的面具。 一见到她,赵材和金宝便神情一凛,低垂着头各自忙各自的。看样子他们两个对昨天唐清焰那一顿打手心还是记忆犹新,所以能避则避。 显然唐清焰并没打算找他们麻烦,而是随意的扫视了一番,抬脚便朝坐在柜台前一边吃着枣,一边翻看着话本的盼盼那儿走去。 盼盼正看着话本呢,忽然感觉面前的光亮一暗,抬头看去刚好迎上唐清焰凑上来的那张带着面具的脸。盼盼呆愣的半晌,然后从一旁拿过那包黑枣递给唐清焰,说道:“你也要吃吗?” 唐清焰倒是不客气。青葱般的玉指伸进盼盼的小袋子里,轻捏一枚枣,然后稍稍提起自己面具,将那枚枣放入口中。 盼盼直起身子想趁机看看唐清焰面具下的相貌,谁知唐清焰很快便将枣核吐到手心中,又将面具给拉了下来。 盼盼有些不甘心,于是又将那一小包黑枣递到唐清焰面前,神情期待道:“姐姐你要不再来点?” “姐姐?”唐清焰柳眉稍蹙,显然很不喜欢盼盼这个称呼。她弯下腰轻抚着盼盼的小脑袋,柔声道:“你……为何叫我姐姐?” 盼盼稍稍歪了歪头,茫然道:“不叫姐姐,那我该叫什么?” 唐清焰刚想让盼盼喊她“娘”,可又觉得贸然相认盼盼未必会信。说不准还会适得其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正犹豫不决间,忽然盼盼高兴的喊了一声:“娘!” 唐清焰心中惊起一阵波澜。还未等她高兴的答应,却见盼盼跳下凳子,绕过柜台,蹦蹦跳跳的朝阁外走去。 唐清焰直起身朝阁外望去。却见阁外走进来一位二十来岁的妇人。妇人容貌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颇有几分姿色。穿着打扮有些简谱,却十分的干净整洁。她的肩膀上正斜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似乎放了些东西,依稀还冒着热气。 盼盼走到那妇人跟前,一口一个娘亲的叫唤着。那妇人宠溺的捏了捏盼盼的小脸蛋,然后从篮子里拿出两个用油纸包好,尚且还冒着热气的包子。盼盼高兴的接过包子,朝那妇人踮了踮脚尖。那妇人仿佛知道盼盼想做什么,于是很配合的蹲下身。盼盼刚走到她跟前,便在她脸颊上“啵唧”一声亲了一口。 母女俩有说有笑的场面被唐清焰一一看在眼里。一时间,饶是她平日里再怎么镇定自若,心如止水,如今也只觉得天旋地转,有些站立不稳。当初离岛之时,穆家老爷子说那个冤家五年来从未再娶,独自一人抚养女儿。为此她这才不惜时隔五年后再一次出岛,只为一解他们父女二人相思之苦。可谁知他竟早已再娶,那她呢?她又算什么? 看着自己亲生女儿喊别人娘亲,而她这个十月怀胎的生母却未能与女儿相认。唐清焰心中一股冲天怒火涌了上来,她双手攥拳,银牙暗咬。一字一顿道:“李-常-卿!” 第14章 二女相谈 “李常卿?李常卿是谁?”唐清焰身旁忽然传来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唐清焰转头一看,却是名店小二打扮的青年人。风华阁内的伙计,赵材和金宝唐清焰昨日见过,可这位却是个新面孔。也正因为是新面孔,他并不像赵材他们两个那般对唐清焰避之不及,相反还很热情的凑上去询问。 唐清焰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指了指那名妇人,声音逐渐阴冷起来:“我问你,那名妇人是何人?” 店小二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随口“哦”的一声,笑道:“你说她啊。她是隔壁字画铺老板吴秀才的媳妇儿。每天都会来给咱们姑娘送包子吃。说起来吴夫人蒸的包子那叫一个绝。有一次姑娘分了我一个,一口咬下去,里面全是肉,可比外面铺子里买的良心的多呢……” “那为何盼盼喊她‘娘亲’?”唐清焰显然对吴夫人做的包子有多好吃没有太大兴趣。于是很不客气的打断了店小二的滔滔不绝。 这个店小二脾气倒是挺和善的,他也不恼唐清焰打断他的话,依旧是春光满面的解释起来:“你有所不知。咱们阁主未曾娶妻,却有一女。五年前姑娘尚在襁褓中,正是嗷嗷待哺的年纪。于是这喂奶的活儿就是吴夫人代劳的。所以后来阁主便让姑娘认她做了干娘。因此这唤一声‘娘亲’倒也应该。” 唐清焰听完,阴冷之色一扫而空,紧绷的心弦终于放了下来,逐渐又恢复起往日温文尔雅的模样。此时她这才察觉,自己的手掌心竟有些潮湿。她向那名店小二道了声谢,随后轻移莲步朝那妇人走去。 那店小二不知唐清焰为何忽然向他道谢,正愣神间,只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回过头见是赵材,不禁奇道:“咋啦胖墩?” 赵材勾搭着他肩膀,指了指唐清焰的背影道:“郝运,胖哥我就是想提醒提醒你,这位小姑奶奶似乎跟咱们阁主有点关系。适才你要是说错了话,你的下场恐怕比我还要惨喽。”说着,晃了晃包着绷带的右手,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那个叫郝运的店小二被他勾起了兴趣,摸了摸下巴道:“哦?难怪她问我吴夫人跟咱们姑娘是何关系时,语气中未免有些……呃,冰冷。难不成吃醋了?” “嘘!个中缘由非是我等可揣度的。我看啊,还是等阁主回来,看他如何收场喽。”赵材说完,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笑着搬了一坛酒,继续忙活去了。 郝运看了看赵材,又看了看唐清焰,喃喃道:“没想到阁主看似不近女色,却不料是眼界太高。此等佳人尚能相负,实在是……实在是我辈楷模啊。” ………… “吴夫人请留步。”唐清焰刚走出阁,便轻声唤住了她。 吴夫人将包子交给盼盼,两人又随意聊了两句后。正准备回自己丈夫的字画铺帮忙打理生意,忽听身后有人唤她。回头看去,只见一名红衣女子从阁内款款的走了出来。 吴夫人虽看不出她的相貌,但见她声音娇柔,身形婀娜,想来定是一位绝色佳人。而自己与她素不相识,忽然唤住她却不知所为何事。她虽心中疑惑,却也未曾失了礼数。她朝唐清焰福了福身子,柔声道:“妾身吴杨氏,不知姑娘唤妾身有何指教?” 吴秀才是正儿八经的秀才公。而吴夫人的父亲亦曾是坊间的教书先生。是以吴氏自小在父亲与丈夫耳濡目染的熏陶下,谈吐与礼节绝非寻常坊间大妈大婶以及一些农妇可相比的。 唐清焰见这位吴夫人仪态端庄,谈吐清雅,心中愈加增添几分好感。又见盼盼正歪着脑袋萌萌的看着她们,于是弯下腰轻抚着盼盼的小脑袋,笑道:“盼盼乖,姐……姐姐跟这位夫人说些事,你先回去吃包子好不好?” 盼盼看了眼自己的干娘,却见吴夫人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于是小姑娘乖巧的应了一声,很听话的回到阁内。 唐清焰见状,心中愈加的泛起酸楚。明明是自己十月怀胎诞下的亲生女儿,到最后自己在女儿心中却不如一个干娘来的亲近。可她偏偏又发作不得。说来这五年她从未尽到一个做母亲应尽的责任,盼盼对她的感情不如这位吴夫人那也是应该的。想她唐清焰江湖号称一代神医。自幼又天赋异禀,精通百家武学。可唯独对女儿的关爱,却不如任何一个寻常人家的母亲,想想也是讽刺。 “姑娘?姑娘?”吴夫人见唐清焰呆愣在那,也不说话,于是轻轻的唤了她几声。 “啊?”唐清焰的思绪被吴夫人的呼唤给打断了。她慌乱的平复了心情,强压着心中的酸楚,说道:“适才有些失神了,让夫人见笑了。不知夫人可有空闲,能否移步一叙?” 吴夫人略有些迟疑,但见唐清焰语气中带有恳求之意,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竟鬼使神差般的答允了。 ………… 唐清焰将吴夫人带到自己下榻的客栈。这家客栈与风华阁隔河相望,并不算太远。二女进了客栈,唐清焰随意的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交给店里的伙计,吩咐他若没有吩咐,不得随意进她房间。那店小二见这位姑娘出手阔绰,只当是大户人家子女要在屋内商讨公事,自然是点头称是。 来到唐清焰居住的客房内,二女面对面坐下后。唐清焰刚给吴夫人倒了杯茶,便忍不住开门见山的问道:“夫人,我有一事不明。适才见盼盼唤夫人你为‘娘亲’,敢问这‘娘亲’之称从何而来?”虽说郝运向她解释过一番,但唐清焰还是想亲自确认才放心的下。 吴夫人眼中闪过精明之色,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姑娘是想听妾身如实相告,还是有所隐瞒?” “自然是如实相告。” “既然如此。”吴夫人指了指自己的脸,又笑道:“既是如实相告,那姑娘为何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坦诚相见呢?” 唐清焰微微一怔,继而自嘲一笑。“夫人说的是,是我唐突了。”说完,伸手缓缓的摘下脸上的面具。 面具摘下,待得吴夫人看清唐清焰的容貌时,饶是她身为女子,却也为之惊叹。 杏眼弯眉,朱唇皓齿。明艳端庄,瑰姿艳丽。只是似乎是常年带着面具的缘故,脸蛋略显苍白。 果然是人间绝色,无怪乎带着面具示人。如此绝色佳人,若是行走在外抛头露面,恐怕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吴夫人短暂的惊讶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唐清焰想了想,说道:“我姓唐。”倒不是她有心隐瞒。只是此番她出岛探亲本就极为低调,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若是直言自己的名字,一旦传开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唐清焰不喜欢麻烦,更不喜欢麻烦找她。 “夫人所问的我皆以作答。此时该轮到夫人了。”唐清焰说完,伸手朝吴夫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吴夫人道:“唐姑娘其实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多此一问呢?李阁主对姑娘一片痴心,五年来未曾再娶那是有目共睹的。妾身不过是对盼盼有哺乳之恩,所以她便认我做了干娘。喊我娘亲也只是那小丫头一解思母之情罢了。” 唐清焰端着茶碗的手忽的一颤,碗中的茶水顿时泼出些许在桌面上。她惊愕的抬起头看着吴夫人,失声道:“夫人怎知我……我……” 见唐清焰吞吞吐吐的模样,吴夫人抿嘴一笑:“若说先前只是胡乱猜想,可当妾身看到姑娘姿容时便以确认了大概。盼盼那丫头的模样,可不就是照姑娘的相貌长出来的嘛。” 唐清焰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幽幽一叹。这么多年自己都是以面具示人,时间久了就连她自己都快忘记自己长什么样了。 吴夫人见唐清焰不说话,便当她是默认了,心下更是欢喜得很。这五年来李文绝从未跟人提起过他妻子的事情,旁人问起他也是默然不语。时间久了坊间的居民们只当他妻子早逝,所以也就不在追问。如今李文绝那素未提及的妻子忽然出现,并且活的好好的,吴夫人打心里替李文绝高兴。 只可惜李文绝离家未归,否则他们夫妻相遇不知是怎生场景。 “只不过唐姑娘,妾身心中还是有些疑惑。这五年来姑娘究竟去往何处,以至于和家中丈夫、爱女阔别五年之久。姑娘并非薄情寡义之人,想必也有自己的苦衷吧?”吴夫人高兴之余,却也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薄情寡义……呵。”唐清焰忽然苦涩一笑,声音却充满了坚定。“世人皆可说我唐清焰薄情寡义,唯独他李常……李文绝不能。毕竟这是他欠我的。” 吴夫人面带疑惑,不知唐清焰此话何意。莫非李阁主曾经负了她?为何听她的口气,语气中竟有几丝……哀怨之意。 唐清焰取下腰间系着的银色短棍,仔仔细细的抚摸着。一如当年抚摸着李文绝的脸颊一般。不知不觉间,眼眶逐渐泛红,泪水止不住的滴落下来。 身中奇毒,走火入魔。功力尽废,剑心崩损。曾经那个不世出之武学奇才,如今却只能退隐江湖,避世不出。 有些事她并不后悔。但却不代表她心中没有那丝丝哀怨。 常卿,初次相遇时,你曾说“大恩不言谢”。可试问如今这份“大恩”,你又该如何去还呢? 第15章 在下,李君迁 “嘿!妖怪,哪里跑!”天机城内的一处河畔边,一名戴着面具的小女孩正手拿一根小木棍有模有样的挥舞着。因为年纪小的缘故,那张面具戴在小女孩的脸上非但起不了威慑作用,反而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小女孩气势很足,架势也不错。看得出来从小就有一颗惩恶扬善,降妖除魔的侠义心肠。只是小女孩的面前站着的那个所谓的“妖怪”,却耷拢着脑袋,双目微阖,看都不看她一眼。 小女孩很不满意“妖怪”对她的态度,于是敲了敲小木棍,娇喝道:“妖怪速速现出原形,不然吃我一棒!” “妖怪”终于有反应了。它仰天张嘴打了个大哈欠,然后双腿往前一伸趴在草地上。脑袋搭在前肢上,竟舒舒服服的睡下了。睡着时还不忘晃了晃身后的小尾巴,仿佛是在挑衅。 唐清焰素面朝天,正坐在一个秋千上悠哉悠哉的荡着秋千。见盼盼正戴着她的面具,拿着小木棍在一只小黄狗面前玩的正欢,心下顿觉好笑。 说起来这丫头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每次外出游玩身边总能跟着几只小狗小猫什么的。前日是一只小黑猫,昨日是小花兔,今天直接把王大娘家中大黄生的小黄狗给带出来了。至于为何不带大黄……盼盼说大黄依旧记着给它下泻药的事,所以见到盼盼就夹着尾巴,“嘤嘤嘤”的跑开了。 这几日唐清焰天天都来风华阁,并且每次来都将盼盼带出去游玩,直到晚间才归。起先赵材等人说什么也不答应,他们并不知道唐清焰与盼盼的关系。若她是个歹人将姑娘给掳走了,阁主回来得知此事,只怕要把他们千刀万剐。不过直到那天吴夫人走到赵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赵材这才恍然大悟,甚至就连看唐清焰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恭敬起来。 至于盼盼嘛,小姑娘心思单纯至极,只知道唐清焰对她很好,不像坏人。于是便毫无防备的拉着唐清焰的手跟她走了。 唐清焰荡着的秋千实际上是李文绝给盼盼做的。李文绝不怎么喜欢出门,所以盼盼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跟着几个小伙伴出去嬉戏。李文绝疼爱女儿,于是抽空来到这处河畔边搭了一个凉棚,又做了个秋千给他们玩耍。只是唐大姑娘顽心也不小,很不客气的将盼盼的秋千给“霸占”了。 见盼盼一副委屈巴巴,眼眶含泪的模样,唐清焰干脆将自己的面具摘下来给盼盼玩闹,这才哄的小姑娘破涕为笑。 一番嬉闹过后,盼盼觉得有些累了。于是唐清焰将盼盼抱到自己腿上,母女二人便坐在秋千上,望着不远处的小河发着呆。 盼盼性格随父亲。没事的时候就会经常坐在湖畔边看着潺潺的河流想着心事。她今年不过五岁,本没有那么多心事想,不过有件事始终是盼盼的一处心结。 “唐姐姐。你说我娘什么时候能来看我啊?”盼盼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唐清焰满脸慈爱的轻抚着盼盼的小脑袋,一如当年李文绝摸她的脑袋一样。“你爹爹就没有跟你提起过你娘的事吗?” “提起过啊。”盼盼嘟了嘟小嘴,不悦道:“我爹说我娘是天上的仙女。因为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刚好和我爹碰见从而相识。我娘对我爹一见钟情,不顾天上神仙反对,坚决要跟我爹在一起。” “你爹……是这么跟你讲的?”唐清焰脸上慈爱的笑容瞬间一僵,雪白光滑的额头上甚至泛起青筋。 盼盼并没有注意到唐清焰的表情,只是随意的“嗯”的一声,接着又道:“爹说娘对他一片痴心,爱他爱的死去活来,非他不嫁。可是爹却以事业为重,对娘的情意只能视而不见……咦,姐姐你呼吸干嘛这么急促?”盼盼正说话间,忽然觉得怀抱的主人喘气声有些不对劲,抬头看去却见唐清焰面色不善,青筋直冒,胸脯一股一股的,似乎在极力克制内心的情绪。 见盼盼正抬头看着她,唐清焰深吸一口气,努力用着心平气和的口气道:“盼盼你就没有想过,你爹可能是在骗你呢?” “不可能!”盼盼摇了摇头,语气坚定:“爹爹从来不会骗我的。更何况爹爹本身就长的俊俏,没准我娘真的是看中我爹的容貌也说不定呢。” 唐清焰只觉得天旋地转,叫苦不遂。什么叫厚颜无耻?这便是了。她万万没料到李文绝竟然在女儿面前如此胡吹大气。起先她听李文绝夸自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心中还有些窃喜和羞涩。结果他夸就夸,还不忘在女儿面前往自己脸上贴金! 盼盼玩弄着手中的面具,又道:“爹爹总说,只要我长大了娘就会回来看我。可是我现在都五岁大了,早就不是三岁小孩了,娘为什么还是不回来。她……她该不会是不要我了吧。” “怎么会呢。”唐清焰在盼盼粉嫩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柔声道:“你和你爹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她不会不要你的。” “爹也是这么和我说的。但是每次我一问起娘的过往,爹却总是闭口不谈。直到现在我连我娘长什么模样,脾气性格丝毫不知。以后娘若来找我,我都未必认得出她。”盼盼说着说着,脸上的愁容愈加的多了。 唐清焰见爱女小小年纪便愁容满面,闷闷不乐,心中一阵心疼。她思忖了许久,笑着抚摸着盼盼的秀发,轻声道:“盼盼,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讲故事?好啊好啊。”盼盼眼睛一亮,一扫适才的闷闷不乐。她最喜欢听故事了。以往小时候睡觉睡不着,爹爹也总是给她讲故事听。只是不知道唐姐姐的口才和爹爹相比如何。 唐清焰轻咳了一声,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开口道:“好多年前,有一个小女孩。年纪嘛,跟盼盼你一样大。” 盼盼乖巧的躺在唐清焰的怀里,像只小猫一般蜷缩着。静静的听着她讲故事。 “小女孩从小就没有父母。每日吃百家饭,住窑洞而活。曾受人恩惠,也曾被人欺侮。小小年纪便尝遍人间冷暖,看尽世间百态。那段时日……呵,想想就让人后怕。直到有一天,一位好心人将她收养,并收她为徒。” “小女孩资质不错,根骨极佳。许多人都夸她天赋异禀,是个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小女孩自己也很争气,为了报答师傅的养育之恩,她比任何师兄师姐们都认真刻苦。除了武艺,她还凭借着一本师祖留下的医书,每日刻苦钻研,自行领悟,习得一身好医术。而就在她十五岁那年,她便独自一人单人持剑破了师傅布下的阵法,从而可以出岛游历。” “就这样?”盼盼听到这,顿感失望。这未免太不尽兴了。 唐清焰摇了摇头,轻抚着盼盼的背笑道:“当然没完,这只是那小女孩传奇一生的开始。” “小女孩游历四方,多以医者身份行事。久而久之,江湖人都称呼她为‘女神医’。无论黑白两道,都对她客客气气,未敢有半分不敬。”说道此,唐清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几许得意之色,不过转而语气却又变得有些冰冷起来。“直到有一天,她救了一个人。一个……极其不要脸的人!” 唐清焰说到此,仿佛是在酝酿一下情绪,紧接着晕生双颊,气鼓鼓的说道:“那个人武功平平,家世平平。头脑平平,就连……就连长相也平平。小女孩当初救他本是医者本份,谁知那人却贪恋小女孩的美色,说什么‘大恩不言谢’,非要将自己以身相许。简直……简直是……” “简直是太不要脸了!”未等唐清焰说完,盼盼便义愤填膺的补充道。 唐清焰大喜,不愧是自己的宝贝女儿,一点就通。 “然后呢?那人得逞了没有!” 唐清焰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小女孩多年在岛中清修,心思单纯又不谙世事。那人一再软磨硬泡,甜言蜜语整日不离口。朝夕相处间,禁不起他死缠烂打,于是便勉为其难的嫁给了他。” 盼盼摸了摸光滑的小下巴,摇了摇头:“不对啊。我觉得应该是那个姑娘对那人也有情意,想来那人也有他过人之处。否则终身大事岂会如此儿戏。光凭一番死缠烂打就能让姑娘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唐清焰语气一滞,忽然轻轻的点了点盼盼的额头,嗔怪道:“你一个半大的孩子懂个什么。不过仔细想来,他确实也不是无趣之人。有的时候心思缜密,也会讨我欢心……”说到这,唐大姑娘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逐渐声若蚊声,俏脸绯红。 不过她很快调整了情绪,换了个话题,继续道:“小女孩和那臭小子成亲后。两人很快便有了一个女儿。小女孩的师傅虽然不喜欢那臭小子,不过对这个小女儿却是格外的疼爱。满月之时更是将自己亲自雕刻的长命锁赠给了她。那块长命锁上还刻了两个字。一个‘卿’,一个‘焰’。看得出来,师傅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接受了那臭小子的。” 盼盼忽然表情一僵,下意识的从脖子上取出一块长命锁。 唐清焰见状只做不知,继续说道:“只可惜好景不长。北地燕国兴兵犯境,大军所至之处攻无不克。边关失守,前线告急。朝廷派出二路大军北上,那臭小子也在随军之中。本来嘛,他只是江湖一散人,庙堂之事与他毫无干系。如今又已成家立业,夫妻两个本商量好一同回天机城开家客栈酒肆,逍遥快活。可他偏偏不听劝阻,只为那所谓的兄弟之情,毅然决然的随军出征。” “而那位姑娘刚刚分娩,正躺在家中休养。当她得知丈夫出征,顾不上身子虚弱,带着女儿便骑马北上寻夫。姑娘本就是孤女,好不容易有了牵挂的人,又岂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战场并非江湖争斗,他武功再高那也是寡不敌众,若有个好歹……她们母女又该如何?” 唐清焰越说越激动。起先她还顾及到盼盼能不能听得懂。说到最后她几乎是自言自语,想到什么说什么。 “不听劝阻,一意孤行,他总是这般脾气性子!他以为他是谁?匡世救民的大英雄吗?我大楚人才济济,将相辈出。轮得到他一个茶馆酒肆的老板去上阵杀敌?此行他固然是全了兄弟之义,尽了家国之情,可……可为何独独要负了家中妻儿?” 说到此,唐清焰眼眶泛红,声音也逐渐哽咽起来。许是这些话在心中埋藏多年,此番倾诉出来,竟有种如负释重的感觉。 盼盼双手托着脑袋,静静的听着唐清焰的诉说。见她眼眶渐渐泛红,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帕,认认真真的给她擦拭着眼泪。 唐清焰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接过盼盼的丝帕,简单的将脸上的泪珠擦拭掉。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说起来,姐姐还不知道盼盼你的大名呢。你爹爹这么疼爱你,想必给你起的大名也必然不会太差。” “我的名字?”盼盼食指轻点下巴,想了想忽然笑道:“那是自然。爹爹说过,我的名字跟娘亲息息相关,姐姐不妨猜一猜?” 唐清焰心知李文绝鬼灵精怪的性子。实在是猜不出他会给闺女起个什么样的名字。于是她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姐姐猜不出来,还请李少阁主不吝告知。” 见唐清焰猜不出来,盼盼也不卖关子。她站起身走到唐清焰面前。有模有样的学着李文绝教她的动作。一甩衣袂,负手而立。随后朝唐清焰嫣然一笑:“在下,李君迁。” 第16章 达成共识 张浪这几日心情很不好。自从当他得知自己凭空多了一对儿女时,面对那些前来恭喜他儿女重逢的道喜之人,他的脸色就一直阴沉着,丝毫看不出成为人父的喜悦。 登门之人中有揶揄的,有挖苦的,当然也不乏由衷为他贺喜的。总之各怀心思,但目的却是一样。 数日前,当张浪年轻时始乱终弃,抛妻弃子。如今十六年后儿女前来寻爹的消息一经传开。瞬间在风吟谷引一番不小的风波。起初张浪对此不以为意,三人成虎事多有,他本人问心无愧,何必去管旁人嚼舌根。可渐渐的,他发现事情似乎有些超乎他的意料。 现如今这件事已经有好几个版本了,一个比一个劲爆。有说张浪所抛弃的那名女子本是某江南千金小姐,结果被张浪花言巧语一番委身下嫁。结果张浪明里娶她为妻,实则意图那小姐的家产。最终事情泄露,仓皇出逃,就此下落不明。 也有说张浪年少时好武,虽已娶亲,但平日里常常前往武馆与人切磋武艺。可以说在武馆的时间甚至比在家中还多。而武馆里又是一个个腰粗膀圆的汉子,又没个婆娘。结果久而久之张浪竟跟一个身材稍显瘦弱,模样俊俏的少年郎好上了。 这好男风其实倒也不是稀罕事,只不过后来被张夫人得知后,气急败坏下跑到武馆大闹一场。而张浪为了护那少年郎竟伸手打了妻子一巴掌。此事传来,张浪也在此地出了名。于是他愤慨之下不辞而别,从此不知所踪。 当然还有各种形形色色的版本。看得出来风吟谷的人编故事的水平一点也不差,本来就普普通通的儿女寻亲,硬生生的演变成了“张都统的风流情史”。 讲道理,能进风吟谷的哪个不是犯了事的。杀人放火,贪污受贿,拐卖人口,贩卖私盐……这些罪状相比较张浪这事完全是小巫见大巫,最多也就是私德问题。只是这背后仿佛有一双手在循循推进,大有要把这事往大了闹的意味。 张浪已经无法去查到谣言是从何而起的。总之他现在在风吟谷也算是小小的出了名。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一副茶盏被一只大手毫不留情的扫落在地。张浪气的在屋内来回踱步。一张黑脸此时已经气的通红,鼻孔粗重的喘着粗气,随时随地都有爆发的倾向。 一名青年人从屋外走了进来,刚好碰见张浪将茶盏摔碎在他跟前。张浪一见来人,克制住心头的火气,问道:“常风,可曾查清楚了?” 那个叫常风的青年人弯腰将地上碎裂的茶碗小心的捡了起来,然后丢到一旁的渣斗之中。见张浪问他话,常风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说道:“都统,属下已经带人去问过看守山门的几名守卫,数日前确实有一男一女前来寻亲。也的的确确是找都统你的。只是……” 张浪一听这话,大喜过望。但又见常风吞吞吐吐的模样,又有些不悦了。“只是什么?但说无妨!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性子。” 常风道:“只是那二人自从入了谷便下落不明。据领他们进谷的守卫们讲,最后他们是被谷主拦下盘问,至于谷主如何处置他们……属下却是不知。” 张浪浓眉一掀,重重一哼。那二人冒充他家眷之事固然不是凌霜所为,但这谣言四起,败他名声却定与他脱不了干系。他与凌霜并无交集,更无仇怨。为何凌霜却对他多有间隙。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过他了。 “都统,属下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张浪随意的拍了拍的肩膀,说道:“你我患难与共多年,早已不分彼此,有话直说。” 常风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后,轻轻的走到张浪身边,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都统,属下认为这风吟谷恐怕不是长留之所。咱们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常风是张浪带过来的老部下,自是他的心腹之人。听他这么一说,张浪却是长叹一声,无奈道:“我又何尝不知呢。想我张浪曾经官拜御龙卫总指挥使,何其风光。如今却寄人篱下,有苦难言。还要受一个毛头小子的窝囊气,简直是奇耻大辱。可如今朝廷、穆家正全力缉拿我等,顾飞、简玄二人又迟迟未曾入谷与我会合,只怕是已遭不测。如今咱们出了风吟谷,你我又有何处可去?” “话虽如此,但那谷主对都统心存戒备,长久下去恐怕会生祸端呐。” 张浪冷冷一笑,笑容中充满了讥讽的意味。“常风,你当真觉得这风吟谷中,是那凌霜小儿说的算吗?” 常风不敢多言。有些事即便看得出来,却也不能明说。张浪有人护着,而他可没有。 见常风不说话,张浪便知道常风心中已有答案。他站起身走到刀架前,拿起自己的那把大阔刀,认认真真的轻抚着刀身,喃喃道:“小儿无礼在先,我这做长辈的何必与他计较。小不忍则乱大谋。待时机成熟,大权在握。这风吟谷到底是谁说了算,还未可知呢。”话音刚落,张浪忽然举起手中的狂风刀狠狠地朝刀架上劈去。 只听“咔嚓”一声,铁制的刀架竟被硬生生的劈成两段。 削铁如泥,陵劲淬砺。果然是好刀。 ………… “不就是把你车轰了!至于这般记仇?竟越马过河直接就冲我老家?”凌霜气愤的瞪着裴淮瞻,手中的折扇有些跃跃欲试,大有敲他脑袋的冲动。 裴淮瞻不紧不慢的吹着口哨,得意道:“我的马儿可是良驹。日行千里,奋勇当先。你的那帮士卒如何能挡?” “欺人太甚!你是不把我的轰天雷放在眼里了?” “你的两门轰天雷被我的宝车卡在河道边动弹不得,你还是省省吧。” 穆云昭看着他们两人面对面坐在一棵大树下,一边下着象棋,一边大吼大叫。看样子完全是将自己带入其中,不禁扶额长叹。人家下棋是陶冶情操,修心养性。这裴家大公子和这位凌公子反而反其道而行,下个棋吵吵嚷嚷的,惊的树枝头几只鸟儿都飞走了。 “你们两吵够了没有。下棋就下棋,叽叽喳喳吵死了。两个人下的一手臭棋也亏你们吵得起来。”穆云昭终于忍无可忍,走到他们俩跟前便是一顿训斥。 在姑娘面前,凌霜还是比较有礼节的。他晃了晃脑袋,解释道:“公孙姑娘此言差矣。这下象棋便如同战场搏杀,以命相博。我与公孙贤弟虽不至于以命相博吧,但这气势自然要足的。若是在气势上压倒对手,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美哉?” 裴淮瞻连连点头,如遇知音。“凌大哥所言不假。至于我二人棋艺……咳咳,棋艺好坏无伤大雅,只要意气相投便足够了。说起来,当年我朝越国公柳公爷不也是下的一手臭棋,可那又如何?毕竟这人无完人嘛。” 穆云昭眼睛瞪的大大的,失声道:“你还好意思拿自己跟柳公爷比?柳公爷虽早年起于布衣,以贩卖字画为生,但其才兼文武,算无遗策。对治国之术,排兵布阵更是无不精通。后得箫王提拔,一心一意辅助箫王登基称帝。如此人才你却只看得到他下的一手臭棋?” 一番话直接说的裴淮瞻哑口无言。 李文绝等人如今被凌霜安排在风吟谷的一处僻静之所。自从那日裴淮瞻带着穆云昭一路小跑后与李文绝会合,还未讨论好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时,凌霜便变戏法似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很奇怪他为何对风吟谷如此熟悉。即便他是某个头领的家眷,可这风吟谷也不是哪里都可以乱跑的吧。 正当裴淮瞻全神戒备,打算进行一番苦战的时候,凌霜的态度却表现的极为友善。不仅没有喊人将他们三个抓起来。反而很客气的向他们互相攀谈了几句,然后还给他们安排了隐秘的住所。 这算什么?这就好比主人回家看见自己家里进了贼,非但没有喊人,反而还客客气气的将贼往家里请。甚至生怕贼不识货,恨不得将贵重的东西往贼怀里塞。贱不贱啊…… 凌霜当然不是贱,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李文绝等人冒险潜入风吟谷,目的既然是为那张浪而来。那他便可趁此机会,暗中给予方便,从而借刀杀人。如此兵不血刃,既能除掉张浪,自己也不会牵扯其中。至于裴淮瞻等人靠不靠谱,凌霜不清楚。但是一看到李文绝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模样,凌霜便知道这场合作双方必然皆大欢喜。 只是当裴淮瞻试探性的问凌霜,张浪与他有何冤仇时,凌霜却只是很随意的回答——看他不爽。 总之,双方顺利的达成了共识,目前暂时处于结盟状态。凌霜倒是也够意思,不仅将他们带到自己僻静的清居之所住下,甚至每日命心腹之人送来吃食。至于问起凌霜的真实身份,他却闭口不谈,只说自己是风吟谷一位长老的子嗣,其余的便不再多言。 “长老的子嗣?”李文绝双手枕着一棵大树上,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行吧,他说是那便是了。不过如今自己也得早做打算才是。 想毕,李文绝扭过脑袋,朝树下正和裴淮瞻下棋的凌霜看去。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再看他,凌霜猛地抬起头想去迎上那道目光。可当他抬起头时,却只看见李文绝正双目微闭,躺在树上闭目养神,似乎刚刚是他的幻觉。 第17章 在下,李文绝!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 “董兄嗝……咱们接着……接着干!” 张浪跌跌撞撞的在常风的搀扶下回到了住所。这几日他心情不佳,一些和他交情还算不错的兄弟便邀他一起喝酒解闷。张浪原本想婉拒,可又觉得左右是喝几杯,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更何况他初来乍到,正是广交友,结人缘的时候,是以欣然答允。 说是喝几杯,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喝酒都是举起坛子猛灌的那种,这几杯下肚如何尽兴?于是众人推杯换盏,你情我愿的,不知不觉便喝到大半夜。直到喝的一个个酩酊大醉,趴在酒桌前不省人事,这才作罢。 此时已是三更天。张浪被常风送回住所后便沉沉的睡了过去。沉重的呼噜声从屋内传到屋外,声若洪钟,震耳发聩,看样子睡的很熟。 忽然,两道身影从张浪的住所外一闪而过,紧接着又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裴淮瞻拉着穆云昭躲在住所不远处的灌木丛中,远远的便听到张浪那“惊天动地”的呼噜声。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看样子凌霜果然没骗他,张浪今晚确实喝的大醉,看来今晚就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一旁的穆云昭却没他这么乐观。她轻轻的拉了拉裴淮瞻的衣袖,秀眉稍蹙道:“淮瞻,此番我们私自行动,未跟李大哥打招呼,会不会不妥……” “我看你就别指望我三叔了。”对于李文绝的脾气,裴淮瞻还是略知一二的。“我三叔对张浪一事毫无兴趣,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会出手。所以今晚行事你即便和他说了,他也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说些恭喜我们凯旋而归之类的场面话。” 穆云昭嘟了嘟嘴,说道:“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安。那个凌霜说张浪今晚酒醉不醒,正是咱们动手的好机会。可谁知道这家伙安的什么心。你对他这般深信不疑,恐怕要吃亏啊。” 裴淮瞻挠了挠头,“应该不会吧。咱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他没理由背后捅我刀子吧。” “他现在帮咱们是不假,可谁知道以后?防人之心不可无,总之小心为好。” 裴淮瞻点头称是,随后抬头看了看夜空。只见阵阵乌云将月亮逐渐遮住,夜空变得昏暗起来。裴淮瞻知道时机已到,他稍稍站起身对穆云昭道:“等会我进去想法子将张浪带出来。你就暂且在这里等着我,千万别乱跑。” 穆云昭看了看四周,略有着担忧。“要不我跟你一起。你要是把我留在这,晚上巡逻的人碰见我怎么办?我又不会武功……” “那你干嘛缠着我,非要跟来。”裴淮瞻瞪了穆云昭一眼,没好气道。 穆云昭干笑了几声:“这不是图个刺激嘛。而且这风吟谷地图上的路线标识你又看不懂,我随你一起也好过你到处乱窜惹来嫌疑。” “……”裴淮瞻有些搞不懂这位七小姐的脑回路了。 “听着!张浪现在虽然昏睡不醒,可一旦有变故我一人至少可以逃出去。若是带了你,咱们两个都跑不掉。你就在这里蹲着,这里地处偏僻,草木丛生,不会有人在此巡逻。我这边事成之后便立刻与你会合。倘若一个时辰内我还没回来,你就即刻前往藏身之所去找我三叔。路上多加小心!”裴淮瞻一边说着,一边重重的扶着她的肩膀,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凝重之色。 穆云昭还待再说什么,可是迎上裴淮瞻严肃的目光,她不禁将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是机械般的点了点头。 裴淮瞻见她终于不再坚持,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就生怕这位七姑娘的小姐脾气上来,到时候自己又要费一番口舌了。 ………… 裴淮瞻将脸用一块黑布蒙上,然后蹑手蹑脚的朝张浪住所而去。 张浪身份不比寻常,就连他所安排的住所也是单独的一间院子。院子虽小,但里面该有的布局一应俱全。卧房、书房、前厅,甚至还有个练武场。 裴淮瞻借着花草树木的掩护,小心翼翼的潜至小院外,他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后立即纵身一跃,轻而易举的便越过了小院的围墙。 里屋内依旧传来张浪的呼噜声,循着声音裴淮瞻很容易的便找到了卧房的所在。他心中大喜,本以为潜入其中要颇费一番功夫,却不想如此顺利。 不过他也不敢大意,悄无声息的躲在一处阴暗之地,再一次打量起四周有无巡夜之人。凌霜虽说张浪住所内并无仆人杂役,不过裴淮瞻还是觉得小心为上。 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屋内张浪的呼噜声,再无别的声响。裴淮瞻心知不能再等了,于是沿着卧房的墙壁,蹑手蹑脚的来到房门外。他轻轻的推开房门,房门忽然发出“吱呀”的声响。吓得裴淮瞻连忙退了出去。 好在这点小小的动静并没有惊动张浪,只听他在睡梦中“哼哼”的嘀咕了几句,然后转了个身,继续做他的美梦去了。 裴淮瞻暗暗松了口气,竟发现自己背后早已经冒起了冷汗。他从屋外探出脑袋,见张浪没有动静,于是再一次踮着脚尖走进屋内。 屋内一片漆黑,借着从乌云中透进来的昏暗月光,裴淮瞻总算是摸到张浪的卧床边。谁知刚一凑到床前,他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让他几欲做呕。他暗暗咋舌。心想这家伙到底喝了多少酒。这一睡估计不到明日太阳落山都未必能醒来。 此时他也顾不得多想,伸手趁机点了张浪身上各处穴道。然后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麻绳,便欲先将他捆起来。 谁知他刚掏出麻绳凑上前去,张浪忽然猛地睁开眼睛,呼噜声戛然而止。裴淮瞻暗叫不妙,还未反应过来,一只大脚猛地踹中他的胸口。 裴淮瞻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他刚挣扎着坐起身,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紧接着喉咙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来。 张浪冷笑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见他双目圆睁,虎躯一震,脸上哪还有半点酒醉的模样。 “我的儿,你千里迢迢来寻为父。如今见到了,何不跪下磕几个?” 裴淮瞻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心知情况有变。他顾不得多想,转身便朝屋外冲去。张浪倒也不去追赶,依旧是坐在床边,冷冷盯着着裴淮瞻的背影。 裴淮瞻刚一冲出屋外,迎面便闯进来一群手持兵器的贼人。为首的人也不答话,直接一做手势便欲将他拿下。裴淮瞻无心恋战,右手往院子外的一棵大树一甩,只听“嗖”的一声,右手的护腕内飞出一支带线的飞镖。飞镖正中大树,裴淮瞻猛地一拽,然后脚下一跃而起,借势竟直接飞往那棵大树上。 正当他暗暗庆幸时,左肩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正中他的左肩。裴淮瞻站立不稳,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 小院内,常风放下手中的弓箭,指了指那棵大树的方向,冷声道:“都统有令,务必拿下,死活不论!” 得到领头的吩咐,众人眼中杀机毕露。手持兵器和火把便朝那棵大树围了过去。若是要活的,他们未免束手束脚,下不得死手。可既然是死活不论,那就权当是要死的了。 裴淮瞻将羽箭箭支折断,丢到一旁。见贼人已经手持火把追了上来。他不敢朝穆云昭所在的灌木丛跑,于是咬了咬牙扭头便朝另一边的树林间奔去。 “只要将人引开,云昭便安全了。”裴淮瞻这般想道。 正在这时,身后又是一支羽箭射了过来。裴淮瞻这次早有防备,他听风辨行,右手一抄,硬生生的将那支羽箭接到手中。只是因为那支羽箭劲道太大,虽是接住却将虎口给磨破了皮。 常风见裴淮瞻竟徒手将他射去的箭给接住,心下暗暗喝彩。此人年纪虽轻,倒也有几分本事。只是今日能否活着离开,却未可知了。想毕,他又取下一支羽箭便欲搭弓射去。 裴淮瞻回过头远远的便看见常风又在挽弓搭箭,他心中愤慨,暗忖道:此番若不回他一箭,岂不是堕了我裴家的威风。 一念至此,裴淮瞻大喝一声,将手中那根箭朝常风振臂一甩,箭如流星,飞驰而去。常风见状大惊失色,慌忙侧身躲闪。那只羽箭从他耳边擦去,瞬间擦破了耳边的一块皮,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然而那支羽箭劲道不减,常风身后的一人还未看清是何物,便被一箭穿喉,栽倒在地。 众人神情一凛,追赶的脚步也逐渐放慢了些许。此人单臂便能将羽箭掷出去,并且百步之外一箭穿喉,手臂之力究竟强到何等地步。 常风冷哼一声,拔出腰间佩刀指了指裴淮瞻,森然道:“此人适才中了我一箭,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尔等又有何惧?给我上!” 话音刚落,常风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道迅捷的风声,他顾不得回头去看,赶忙侧身一躲。却见一根木棍从天而降,划破长空,直插地面。一名蓝衣男子飘然而至,稳稳当当的单脚站在那根木棍之上。 “来者何人!” 蓝衣男子闻言一甩衣袂,双手负于身后,身下衣摆无风自动,隐隐有宗师风范。 “在下,天机李文绝!” 第18章 螳螂捕蝉 “李文绝!”常风心中一惊。他倒不是被这个名字给震撼到了,只是李文绝适才那一番介绍,却颇有几分一代宗师的气场。光在气势上便隐隐压了一头。 “李文绝……是谁?”常风看了看周围的人,周围众人纷纷摇头,表示都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号。 常风勃然变色。他还只当来人是个身手不凡的武林高人,却不想是个名不经传的无名小卒。可笑自己和诸位弟兄竟被刚刚那一番气场给唬住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个无名之辈。不过这气势做的倒是挺足。”人群中不知谁忽然插了一句,惹得其余众人哈哈大笑。 李文绝倒也不生气,从木棍上轻松跳了下来。然后伸了伸懒腰,喃喃道:“隐世五年,却不想这么快就被人遗忘了。” 他说这话,俨然忘了自己如今是李文绝,却已不再是李常卿。 “既是遗忘了,何不就此消失,一了百了。”常风说完,举起手中刀,猛地便朝李文绝劈去。 “三叔小心!”裴淮瞻见常风竟然背后偷袭,连忙大声提醒道。 眼看那把刀便要劈到李文绝的后颈时,李文绝却看都不看他一眼,默默的伸出左手只是随意的一握,常风劈过来的那把刀的刀身便硬生生的被他握住,动弹不得。 众人大吃一惊。适才裴淮瞻单臂甩出一箭已经是天生神力了,眼前这个蓝衣青年却能轻而易举的将常风全力劈下的一刀徒手握住。此人究竟是何人,为何武林中从未听说过。 李文绝转过头去,面无表情的看着常风,淡淡道:“李某素来不喜被人指着。曾经如是,而今亦如是。”说完,手中一用力,只听“嘣”的一声,常风那把刀便被李文绝硬生生的扳成两段。 李文绝将手中断刃丢到地上,冷冷的看着逐渐将他包围起来的众人,冷声道:“李某来此风吟谷,本欲了却一桩恩怨。不想如今打草惊蛇,此事便就此作罢。如今还望诸位通融一二,放我等离去。李某在此谢过了。”说完,李文绝不顾众人惊恐且紧张的目光,朝在场的人躬身行礼。 他这忽然一行礼,反倒让众人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常风仍强自镇定,冷笑道:“可笑!你们不过区区两人,而我们足足有百人之众,又岂会因你一句话便空手而归?。” 话音刚落,李文绝忽然鬼魅般出现在一名贼人的面前。那贼人还未回过神来,只觉手中一麻,握着的剑忽然变戏法般落到了李文绝的手上。 李文绝轻轻的弹了弹手中这把劣质的剑,喃喃道:“七年前我曾受一位故人指点剑术,只是我资质愚钝,学艺不精。用她话说只是习得皮毛。今日便权当献丑了。” 说完,李文绝举起手中这把劣剑便朝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劈去。一道剑气挥舞而出,伴随着阵阵尖锐的风声,只听“咔嚓”一声,那棵大树竟被拦腰劈开,断成两截。 李文绝手中挽了个剑花,然后将剑朝那贼人的手中一掷,那把剑朝便稳稳当当的插到他的剑鞘之中。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常风目瞪口呆的看着不远处的那棵大树“轰隆”倒地,暗暗的咽了口唾沫。适才他说他的剑术只是习得皮毛,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口中的故人得强到何等境界。 过了半晌,常风这才回过神来。他颤抖的朝李文绝拱了拱手,语气也变得客气许多。“李公子谦虚了,阁下适才那一剑在下便是再练上三十年都未必及也。常某刚刚多有鲁莽,得罪了两位。恕罪!” 毕恭毕敬,彬彬有礼。态度转变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李文绝很满意常风的态度。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眼前这位汉子绝对算得上是俊杰中的俊杰。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李某还要带着我这不争气的侄儿下山,诸位还是莫要送了。”李文绝说完,拿起插在土地里的那根木棍,然后朝常风摆了摆手。 常风连忙侧过身给他让出一条道来。“李公子请便。” 李文绝倒也不客气,提着木棍走到裴淮瞻跟前,随口问道:“还能走不?” 裴淮瞻手臂受伤,双腿却是没事。于是点了点头,捂着胳膊站了起来。 李文绝见他左臂中箭,血流不止。于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随手递给了他。 “先服两粒,把血给止了。出了谷再给你找大夫。”顿了顿,李文绝又补充了一句:“回去再收拾你。” 裴淮瞻自觉理亏,于是干笑了两声,不在多话。 常风等人眼睁睁的看着李文绝和裴淮瞻逐渐走远。其中一名贼人终于忍不住问道:“常爷,咱们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然呢?”常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适才他漏了两手你们也见识过了。若是咱们兄弟真不与他方便,动起手来我们绝不是他对手。此人虽名不经传,但武功深不可测,我们还是莫要招惹为好。” “可是都统那里……” 常风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怕什么?就说那小子命不该绝,被一个叫……叫什么李文绝的青年人救走了。他若是不信。大不了自己去追就是了。”说完,常风收刀归鞘,哼着小曲儿潇洒离去。 然而他们并未察觉,一股浓浓的杀气逐渐弥漫过来,杀机顿现! ………… 叔侄二人默默的行走在山路小道上,一路无言,各怀心事。 忽然裴淮瞻一拍脑袋,“哎呀”大叫一声,紧接着扭头便往回走。 李文绝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瞪了他一眼怒道:“伤口转移到脑子了?这么急着赶着回去送死?” “三叔!云昭还在谷内呢,咱们不能把她丢下啊,我这就回去接她!”说完,便再欲转身。 李文绝又是将他拽了回来,然后毫不留情的给他脑袋上敲了一记。 “你瞎担心个什么劲。人家七姑娘可比你聪明的多,一听到里面有打斗声便赶忙跑回来找我。若真依你所言等你一个时辰,明天的今天三叔我差不多要带着盼盼去风华阁的顶楼,给你小子招魂了!”李文绝越说越气,说完还不忘踹了他一屁股。 裴淮瞻一听穆云昭和李文绝见过面了,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那三叔,云昭她人呢?” 李文绝哼的一声,说道:“经你这小子这么一闹腾,咱们风吟谷是呆不下了。我已将她先行送下山,让她将马匹包袱准备好后在客栈内等我们会合。你呀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的伤势吧。” 裴淮瞻一边走着,一边挥舞着手中随手摘来的细藤条,忿忿道:“谁曾想那张浪看似粗犷,却也有些心眼。我本以为他今晚醉酒卧床,乃是天赐良机,未曾想竟反被他套路了。” 李文绝摸了摸下巴,沉声道:“听七姑娘说,张浪今晚醉酒的消息是那凌霜告诉你的,确有此事?” “是啊。说来也怪我急功近利。之前他也曾劝我今晚莫要动手,以防有诈。可我……嗯?三叔?” 见李文绝忽然停下脚步,裴淮瞻不由回过头奇道:“三叔你发什么呆啊,走啊。” 李文绝依旧是一手托着下巴,沉思半晌,忽然露出一股玩味的笑容。“淮瞻我问你,现在你最恨谁?” “自然是张浪啊。”裴淮瞻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今晚之事,若非张浪布下埋伏,他也不至于挨了一箭,险些丧命。最后甚至被人追杀,落荒而逃。想他堂堂裴大公子,在家中那也算是个小霸王了,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 当然,他肯定不会去承认是自己主动招惹人家,这才导致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总之这个锅张浪是背定了。 李文绝笑道:“既然如此,你想不想让三叔替你报仇?” “自然是想。不过三叔你说的也对,咱们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倒不如先去跟云昭会合,然后再做计较。” 李文绝没有回答他,可脸上依旧保持着往日里温和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在裴淮瞻眼里,却渐渐觉得有些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淮瞻,你且顺着这条小道往下走。此地我早前已经打探过,途中并无守卫看守。你下了山便先去朋来客栈与七姑娘会合。至于我嘛,晚些便至。” 裴淮瞻见李文绝真打算回去,急道:“三叔,你还真打算回去找张浪报仇啊。适才你是不是说就此作罢嘛。” 李文绝口中吐出一股浊气,喃喃道:“帮你出口气是一回事。不过我的的确确是想找他了却一桩恩怨。若是去晚了,只怕是来不及了。” ………… 张浪依旧端坐在自己住所的卧床边。只不过他的手中却多了一把大阔刀。 这把狂风刀是张浪少年学艺时,请名工巧匠打造而成,而他当时不过十五六岁。这把阔刀重达五十斤,刀身阔大如同门板。初次使转起来感觉十分沉重,甚至让人站立不稳。只不过日益练习,手臂上的力气也逐渐增长了许多,逐渐也用的愈加顺手。 张浪爱护的擦拭着手中的阔刀,粗糙的大手此时却极其温柔,小心翼翼。就如同这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一般。 张浪曾经是一名刀客,对他而言这把刀就如同他的全部,甚至比他生命更重要。后来他被缉拿入狱,狂风刀也被官服收入库房,沉寂七年。 七年后张浪从监狱中逃出,而他的狂风刀也被常风等一帮老弟兄从库房内带了出来。张浪凭此刀,带着一帮老弟兄杀出重围,摆脱官兵追捕,终于顺利到达风吟谷。 一阵冷风吹过,张浪忽然觉得有些寒冷。他抬头看了看屋外,屋外空无一人。他心里头暗暗疑惑。算算时辰,常风等人也该回来了。为何屋外毫无动静。 对于常风带人去追杀裴淮瞻,张浪丝毫未曾想太多。常风的能力他是清楚的,更何况近乎百人去追一个受了伤的毛头小子,没理由失败,也不可能失败。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原地等待,静候佳音。只是……为何他忽然有些不安呢? 第19章 黄雀在后 “张都统,别来无恙。”屋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由远而近,仿佛说话之人就在他跟前。 张浪起身朝屋外望去,可屋外除了寒风吹过树枝发出的“唦唦”声,再无别的声响。似乎适才的声音是他幻听了。 习武之人讲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张浪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不至于这般不中用。他的的确确是听到有人在说话,可说话的人又在何处?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快快滚出来!”张浪手持阔刀走出屋外,看着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大声吼道。 周围依旧是静悄悄的,屋外除了他并无一人。 张浪冷冷一笑,讥讽道:“阁下既然来了,却又不敢现身一叙。如此这般与那缩头乌龟又有何异?” “张都统,多年未见你的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一道懒散的声音忽然又从他身后传来。 张浪回过头去,却见自己卧床上不知何时正靠着一个人。一个翘着二郎腿,双手托着脑袋的青年人。 张浪心中暗暗一惊。适才他全神戒备,神情专注。却丝毫未曾察觉到有人从他身旁走过。这个青年人是何时走进屋内,并且还怡然自得的靠在他的床边跟他打招呼? 张浪定了定神,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双手抱拳正色道:“不知阁下是何人,深夜来此有何贵干。”惊讶归惊讶,张浪的态度还算比较客气。这风吟谷卧虎藏龙,有的时候他不得不把姿态放低一些。 那人倒是没想到张浪竟然不认识他,短暂的惊愕过后,却是一笑:“多年未见,张都统不光胆子变小了,就连记性也变差了。既然如此,张都统何不凑上前仔细一看?” 张浪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稍稍的走了上前。借着屋外投进来微弱的月光,张浪总算是看清了那人的脸,失声道:“你……你是李常卿!” “李常卿?”李文绝一愣,继而哑然失笑:“好多年未曾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搞得我自己都快忘了。现在我叫李文绝。” 张浪并没有理会他的话。李常卿也好,李文绝也罢,左右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他现在更想知道的是李文绝为何会出现在此。 “李少侠深夜来此,想来不是为了找在下叙旧这么简单吧。” 李文绝拍了拍脑袋,说道:“瞧我这脑袋,差点误了正事。其实也谈不上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只不过我有个侄儿,行走在外身边缺些银子花。不知张都统能否帮帮忙,送他些银两。” 张浪稍一思忖,便知其中含义。继而冷笑道:“原来李少侠深夜到此,却也是为了捉拿张某?据传李少侠自五年前便已隐姓埋名,不过问江湖、庙堂之事。如今再度出山,却还要为那楚国朝廷效力,莫非忘了当年锦山之战?” 一提到锦山之战,李文绝身子不易察觉的抖了几下,不过他很快便平静下来。 “李某早已是闲散之人,朝廷之事与我何干?我此番来带你走,一则是帮我那不争气的侄儿赚些银子花花,二则嘛……”说到这,李文绝停顿了一下,苦笑道:“二则,这是她当初接下的单子,我得帮她解决干净。不然你若是带人上门寻仇,又是桩麻烦事。” 张浪手中的阔刀提了提,脸上杀机陡现。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如果说适才裴淮瞻只是小打小闹的话,眼前这个才是今晚他真正要对付的人。 李文绝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是他的手也逐渐握紧了一旁的那根木棍。 张浪大喝一声,举起手中大刀疾步上前便朝李文绝脑袋劈去。 这一刀力道十足,如有千钧之力。李文绝不敢硬接,侧身急躲。阔刀劈在卧床上,登时一分为二,木屑飞溅。张浪见一刀不中,反手又是一记斜劈,欲要将李文绝拦腰砍成两段。李文绝纵身一跃,足尖在张浪劈来的阔刀刀面上轻轻一点,然后趁势拈起手中木棍朝张浪脸上便刺。 张浪举刀招架,木棍抵在阔刀刀面上,铮铮有声,却颇有劲道。张浪不自觉的倒退了几步。静接着李文绝挺棍又是捅了过来,棍如灵蛇,神出鬼没。张浪心知李文绝的兵器只不过是个木棍,接连架住他几棍后,趁势大喝一声,架开他的棍子,举刀猛地又是一记斜劈。 狂风刀刀如其名,挥舞起来如狂风扫落叶般,大开大合。张浪此时已有杀意,是以此番搏斗完全就是以命相搏,不死不休。他这一刀料定李文绝必不可能躲闪,唯有以棍相抵。可他狂风刀何等锋利,削铁如泥。他光凭一根木棍又岂能抵挡得了? 谁知李文绝丝毫不慌,果真是举棍去挡。只听“噔”的一声,张浪那把刀重重的劈在李文绝的木棍之上,伴随着他刀身上发出的“嗡嗡”声,张浪再一次被震的连退几步,险些摔倒。再看李文绝手中的木棍时,却见适才刀劈之处,那根木棍逐渐裂开,却丝毫没有折断的样子。 李文绝嘴角上扬,举起手中的木棍朝张浪掷了过去。张浪心中火起,举刀隔开。刚一格开,李文绝人已跃至,抡起手中拳头便是毫不客气的朝他脸上揍了一拳。再然后接过被格开的那根木棍,抖了抖棍花,朝他身上打去。 李文绝手中的木棍碎裂的越来越严重,打斗起来木屑纷飞,扰人眼目,可却始终未曾折断。张浪虽暗暗心惊,却也不敢大意。李文绝似乎并未打算下死手,好几次木棍即将抵在张浪的咽喉之处,可他却又收了回来。他更多的则是功他下盘又或者是双臂,显然是想将他生擒活捉。 二人刀棍相交,又斗了约莫十数回合。此时天色逐渐泛白,二人这番打斗声以及喊杀声必然会引来谷内众人。李文绝心知再打下去未必便能脱身,想来不能再拖,于是趁机架开张浪的阔刀,稍稍后退了几步将手中木棍往空中一抛,然后右手举掌朝木棍尾端便是一拍。 那根木棍如同弹簧般飞驰而去。张浪暗自冷笑。又是这招,莫非他以为这根破棍子还真能刺的中他? 张浪熟练地再一次举刀相格,谁知李文绝忽然一个箭步追上飞去的木棍握于手中,然后一按机括,只见那根木棍的棍头上忽然弹出一截锋利的尖刃。一把寻常的木棍霎时间变成一柄长枪。枪出如龙,势不可挡! 那杆枪的枪尖刺到阔刀的刀面上,然而势道依旧不减。李文绝手中再一次运力,只听“当”的一声,那把阔刀竟被李文绝手中的长枪硬生生的捅穿,然后顺势刺中张浪的左肩。紧接着李文绝枪杆一抖,那柄被长枪“穿心”的狂风刀瞬间便如同被炸开一般,四分五裂,散落在地。 张浪脸色大变,呆滞当场。他依旧是那举刀招架的姿势,可却也实实在在的看见李文绝竟然一枪将他手中门板般巨大的阔刀给捅穿,然后将其毁掉。一时间他不知是该惊讶李文绝五年来功夫不减当年,还是该怒斥李文绝不讲江湖道义,毁其兵刃。 李文绝抽出带有些许血渍的枪,默默地看着张浪。张浪左肩被刺了一枪,登时血流如注,站立不稳,重重的瘫倒在地。可他却丝毫顾不上疼痛。他只是呆坐在那,颤抖的拿起手中破损的狂风刀,双目无神,呆愣当场。 李文绝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于是将枪收于身后,平静道:“你若早些随我下山,又岂会受此皮肉之苦。” 张浪这才回过神来。他双目赤红,咬牙切齿的盯着李文绝,紧接着举起手中那把断刃便朝李文绝丢去。李文绝早有防备,随意的将枪一甩,那把断刃便被他甩到一旁,钉在一棵大树上。 张浪见一击不成,捂着胳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要抓老子走,老子偏不随你愿。李常卿!老子先在修罗炼狱里等着你!” 李文绝心知不妙,刚要上前制止,却不料张浪右手暗暗蓄力,猛地一掌朝自己头顶拍去。这一掌劲道颇足,当李文绝抢上前欲为他运功疗伤时却已经是迟了。 张浪看着李文绝,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发觉已经说不出话来。渐渐地,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不一会儿,七尺高的身躯轰然倒地,溅起地上的尘土。死前双目依旧死死地盯着前方,想来心中依旧有几丝不甘。 李文绝面无表情的放下张浪的尸体,看着他死不瞑目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本无心取他性命。毁他刀也只是方便将其擒住。却不想张浪性情如此刚烈,竟然不给自己动手的机会便直接自刎了事。想他曾经通敌叛国、杀良冒功。固然该死,可也该是在菜市口、在万人唾骂下凌迟处死。而不是在这风吟谷里让他自尽身亡,死的如此的干脆利落。 唉,终究是便宜他了。 李文绝走到那棵大树旁,拔出那把断刃。张浪以死,狂风刀以毁。唯一能证明张浪死讯的物证似乎也只剩下这把断刃了。当然如果将张浪首级带走那是最好不过,不过李文绝并不喜欢做那戮尸之事。 他将断刃系在腰间,然后伸手提起自己的那杆枪。适才一番搏斗,那杆枪枪身裹着的木头逐渐脱落,如今再看时,赫然竟是一杆银色长枪。李文绝按下机括,枪头瞬间又收了回去,再一次变成一根棍子。 忙完这些,他这才慢悠悠的转过身朝着身后说道:“公子在房顶上看到现在,可还看得过瘾?” 第20章 执棋者 “啪啪啪”伴随着三记掌声,凌霜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地上。 他依旧是平日里的装扮——手持描金折扇,腰佩宝剑。一袭白衣无风自动,脸上挂着那招牌式的微笑,让人觉得很是友善。 走到李文绝跟前,凌霜朝他拱了拱手,笑道:“早就听闻昔日李常卿李少侠枪法盖世,举世无双。今日得见,果然厉害。” 李文绝并不理会他的恭维,而是不冷不热道:“那你恐怕是认错人了。在下李文绝,并非李常卿。” “阁下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凌霜指了指李文绝手中的枪说道:“重要的是这杆流云枪认谁做主人。” 李文绝看了看手中的枪,忽的笑了笑。“你若喜欢便赠予你了,也算是这几日你对我等照顾的酬劳。” 凌霜摇了摇头,展颜一笑。“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兵器再好也要看使他的主人是谁。李少侠枪法独步武林,这枪跟随李少侠自然是跟对了主人。若是跟了我,只怕是明珠蒙尘,暴殄天物了。” 李文绝对凌霜的印象一直不好。这位白衣公子从骨子里便透露出一股邪性。可他偏偏又长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让人想讨厌却又讨厌不起来。 “今晚之事都是你算计好的?”李文绝一挑眉毛,语气变得森然起来。 凌霜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忽然又补充了一句:“除了你亲自回来结果了张浪。不过即便你不回来,我也会亲手将他处理掉。我的计划里,本就不容许任何纰漏。” “可你还是出了纰漏。”李文绝叹了口气,说道:“你明明早就看出张浪那日赴酒宴本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可你还是有意无意的去跟我那傻侄儿提起此事。张浪此计并不算高明,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可你却利用我那侄儿急功心切的性子,装模作样的劝了他几句便由他去了。” “说到底,你其实并不想我们能顺利带走张浪。你的目的是想让他死。所以当我侄儿被一路追杀,生死存亡之时你却选择袖手旁观。因为对你而言,他的任务便是将张浪手下这帮人引开。从而方便你下手。而他如果死了,你也可以将张浪的死因全都推到他身上,从而不引起怀疑。” 凌霜含笑点头,显然是默认了李文绝的猜测。 “只是计划终究是出了些纰漏……” 凌霜苦笑摇头,摊了摊手,“确实是出了纰漏,如果我早就知道你是李常卿的话。” 李文绝叹了口气,再一次纠正道:“我叫李文绝。” 凌霜没有理他,依旧自顾自的说道:“即便那小子侥幸不死,我也已在半道设伏,在我看来他是必死之人。不仅是他,你,还有那位姑娘都是如此。你们既然已经进了风吟谷,本就不该让你们活着出去。”他说的平平淡淡,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如同讨论天气一般。 李文绝又道:“可我们终究是逃出来了。” “既然你们死不了,那就得换一批人死。总归是要死人的,至于是哪一方已经不重要了。”凌霜淡淡一笑,语气中却充满了杀机。 李文绝挑了挑眉毛,“你是说张浪的派出去的那帮人?” 凌霜没有回答,只是玩弄着手中的折扇。 李文绝稍一思忖便知其中缘故。张浪之死必须要有人背锅,他们三人既然事泄逃离出谷,那这口锅就得落到他们头上。 如此一来,张浪手下的那帮人作为知情者,必然是不能留了。所以凌霜不惜调转刀口,对自己谷中之人赶尽杀绝,只为将张浪之死推脱到李文绝等人身上。同理,如果他们三人未能逃出谷,凌霜则同样可以将锅甩到他们头上,只需说他们三人刺杀张浪后慌不择路,最终被追上的谷中高手所杀,而他顺便算是给张浪报了仇。总之死无对证,如何解释全凭他一面之词。 想来他得知自己等人潜入风吟谷的目的后,便已经在暗暗谋划。 李文绝心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此人每一步都在他算计之中。似乎所有人都只是他的一枚棋子。一旦棋子失去了它的应用价值,他便毫不犹豫的弃掉。此人年纪虽轻,心肠却未免太过歹毒。可却偏偏生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让人……让人忍不住想抽他! 院外逐渐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看样子已经有人察觉到血腥味与打斗痕迹,从而带人过来一探究竟。 李文绝看了看院外,忽然问道:“如果我要离去,你会不会命人阻止?” 凌霜摇了摇头,“阁下自行离去便可,以你的本事,在下即便要阻拦又有何用?不过在下还是要稍稍提醒一下李少侠,今日你虽出了风头,可你毕竟杀了我风吟谷的人,谷中长老只怕未必会善罢甘休。李少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自己的家人想想。”说到最后,竟隐隐有几分威胁之意。 李文绝脚步一顿,扭过头去,眼中杀机毕露。“自古祸不及妻儿。江湖事,江湖了。出了江湖,诸事皆了。李某今日不过是了却当年的一桩恩怨,与风吟谷诸位无关。还请公子将此话带与谷主与长老。” 凌霜收起笑容,朝李文绝躬身拱了拱手,正色道:“在下必将此话告知于长老。” 过了片刻,他始终未听得身前有动静。抬头看去,却见李文绝早已没了踪影,如同凭空消失一般。 凌霜直起身,眼中逐渐露出几许忧虑之色。张浪虽然死了,但善后事宜还需处置。大长老素来睚眦必报,此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适才他对李文绝说的那番话与其说是威胁,倒不如说是提醒。若是大长老真欲牵连到他妻儿,恐怕…… 凌霜现在一个头两个大。一个李文绝就已经是他风吟谷惹不起的主,若是再加上他的那位妻子…… 唉,自己这回反倒是骑虎难下,有苦难言了。看来这口锅还得换个人来背了。 ………… “啊嚏!”有朋客栈内,穆云昭正拿着勺子给裴淮瞻喂药,忽然鼻子没来由的一酸,连忙朝一旁打了个喷嚏。 裴淮瞻左肩上的箭头已经被取出来了,所幸箭上未曾涂毒,伤口虽深但未中要害,休息百日便可痊愈。 “云昭,适才给我疗伤的那位大叔是何人啊。一张脸沉的得像我欠他半吊子钱似的。”裴淮瞻此时正坐在床上,由穆云昭给他喂药。他的左肩用白色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的,乍一看颇有些滑稽。 穆云昭听他这么一说,朝他做了个鬼脸“那是我二哥。你可别叫他大叔,我还不想认你这个侄儿。” 裴淮瞻“啊”的一声惊叫,刚要直起身子便一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穆云昭连忙放下手中药碗,起身扶着他重新躺好。然后嗔怪道:“我不就是说不想认你这个侄儿嘛,你怎么这么激动。” 裴淮瞻顾不得和她斗嘴,而是一脸的惊讶道:“你说他是你二哥?他……差不多三十多了吧?” “今年三十七了吧。”穆云昭仔细的想了想,又道:“我在家中辈分本来就挺大的。甚至有几个像你这么大年纪的,见到我还得客客气气的喊我一声‘七姑姑’呢。” “那你二哥为何会出现在此?莫非他是来寻你回去的?” 穆云昭叹了口气,面带愁容。“算是吧。我离家时只留了一封书信,并未跟家里人讲。二哥素来喜静,不喜奔波劳碌,此番连他都出来寻我了,看样子家里人确实是为我担心坏了。” “这样啊。”裴淮瞻忽然心里一阵失落。穆云昭的意思很明显,差不多此间事了她便要跟她那位二哥回常州了。只是二人就此一别,下次再见却不知何年何月。 他与穆云昭相识时间并不算太长,但这些时日相濡以沫,情意相投,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他心中逐渐生起。此时他忽然想开口挽留,可刚一开口,到嘴的话却又咽回了肚子里。千言万语,却只变成心中的一声叹息。 穆云昭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俏丽的脸蛋微微泛红。她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裴淮瞻被她忽然主动开口一问,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可是这次却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来。他绞尽脑汁,最后竟鬼使神差的说道:“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砰!”药碗被穆云昭重重的顿在一旁的桌子上,剩下的半碗药一下子溢了出来。 裴淮瞻见穆云昭忽然站起来,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七姑娘直接气的拂袖便走,走之前顺便将门狠狠地一甩,又听“砰”的一声,门被重重的关上了。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毫无任何征兆。裴淮瞻呆立当场,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说错话了? 第21章 穆二老爷 穆云昭气的走出裴淮瞻的房间,刚好注意到自己二哥的房间就在裴淮瞻的隔壁。 想起自己正有一肚子疑惑去等他解答呢,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去二哥那里随意聊几句,也算是给自己解解闷。 这么一想,穆云昭便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恢复往日里文静端庄的模样。随后轻移莲步,来到二哥的房门外。谁知她刚准备推门而入,却被一名护卫打扮的人给拦了下来。 “七公子,二老爷正在里面歇息,还请七公子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前去通禀一声。”说话的是一名穆家的护卫。 穆云昭停下脚步,略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他一眼。“怎么,我离家这才几个月,如今找我二哥闲聊几句还需派人进去通禀一声?” 穆云昭年纪虽小,但在家中辈分不低。所以面对自家府上的护卫自有一种威严。 几名护卫面面相觑,连称“不敢”,然后十分自觉的让开一条路来。 七公子是老太爷的掌上明珠,在家中备受宠爱。如今看她的神情似乎正在气头上,这可不是他们几个当护卫的招惹得起的。 穆云昭傲娇的“哼”的一声,竟也不敲门,直接推开房门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 穆云昭的二哥名叫穆谨,取自于“谨言慎行”之意。而穆谨也确实人如其名,自小便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再加上他向来不苟言笑,过于严肃。时间久了,府上无论是其余几个弟弟们还是丫鬟仆人,都对这位二老爷充满了敬畏。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比如这位穆七小姐。 “二哥你在吗?”穆云昭故意拉长了音调。刚一进房间,便直接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觉得有些口渴,又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穆谨此时正端坐在里屋内的一张椅子上,认认真真分擦拭着一把宝弓。听见穆云昭唤他,也只是随意的“嗯”的一声后,并未多话。 穆云昭见二哥不理她,于是站起身走到他跟前,稍稍踮了踮脚尖探头看去,顿觉无趣。 这把弓有这么金贵嘛,二哥每次出门在外都会带着,一有空闲便给它擦拭一番。除了他自己,旁人还不能乱碰。上次二嫂好心帮他用水清洗一番,反而还被他一顿数落。气的二嫂近一个月没怎么和他说话。 “二哥,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出了这处小镇那可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难为你带着这些人一路奔波找到这里。”穆云昭一边说着,一边讨好似的给他捶了捶背。 穆谨擦拭宝弓的手顿了顿,继而冷哼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此番离家出走家主可是担心坏了。结果你倒好,没心没肺的不寄封书信回去报个平安,反而跑到那风吟谷胡闹。” “我可没有胡闹。我这不是帮家主分忧解难嘛。”穆云昭吐了吐香舌,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 见穆云昭还敢顶嘴,穆谨语气逐渐重了许多。“还说没有胡闹!张浪之事家主自有定夺,轮的到你一个不会武功的丫头片子去掺和?风吟谷内何等凶险,就凭你和你那两个来路不明的同伴就敢潜入其中,若是你有个闪失的话……那可如何是好!”穆谨向来寡言少语,平日里又不善言辞。此时关心则乱,说起话来也略有些语无伦次。 似乎是说的有些口渴了,穆谨顿了顿,然后看了看四周。穆云昭心领神会,连忙跑到桌前给他倒了杯水,干笑着递给了他。 穆谨劈手夺过杯子,一饮而尽,而后又道:“若说如何寻到你嘛,你这丫头自己做了什么事,心里难道没数吗?” 穆云昭仔细的想了想,“啊”的一声,恍然大悟。“二哥你是说岳迁?” 穆谨冷哼道:“为了两个来路不明的江湖人氏,你这就随随便便将自己身份暴露出去?若是他们二人包藏祸心,对你不利。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家如何是好。若非二哥恰好奉家主之命在此办事,岳知府暗暗写信告知与我。否则真要寻你,便是走遍天涯海角都未必寻得到。” “那你既然在肃州也不知道早早出面帮我。”穆云昭嘟哝着小嘴,暗自嘀咕道。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穆云昭连连摆手,讪讪一笑。 七妹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适才听她嘴里嘀咕着什么,穆谨虽然没听清,却也猜出个大概。于是他耐着性子解释道:“你这性子素来倔强。即便二哥我当时要带你走,以你的脾气未必肯乖乖就范。倒不如随了你的心思,任由你胡闹也就是了。无非就是暗中派人护你周全。谁知你胡闹归胡闹,竟然想着去风吟谷。” 说到此,穆谨脸上怒意更甚。“这也就罢了。也不知跟你一起同行的那个蓝衣人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拿着地图愣是带着你们在肃州城绕了数日。我和我的人早就在这客栈等候许久,迟迟不见你们来。再去查探消息,你们已经直接路过这处小镇,到了风吟山下了!” “呃……”穆云昭神情略显尴尬。她总不能告诉二哥,其实没他想得那么多。李文绝真的只是单纯的路痴而已。 ………… 李文绝离开风吟谷后并未稍作停留,本欲急往镇上与裴淮瞻等人汇合,谁知路上走错了岔道口,这一下便耽误了不少时辰。 好不容易找到个商队问清了道路,回到客栈的时候却早已是正午时分。一回到客栈,他将马拴在马槽后便向店小二问清裴淮瞻所居住的房间,然后便直接上了楼。 房间内,裴淮瞻正靠在床头发着呆。忽听外面有动静,只当是穆云昭来了,于是起身高兴道:“云昭是你吗?” “云昭云昭,你现在心里除了穆姑娘就没有我这个三叔了?” 人未至,声以至。不多时,里屋的帘子被掀开,李文绝正没好气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裴淮瞻见李文绝平安归来,心中大喜。刚要起身相迎,却又怕扯动伤口,一番犹豫不决的当口,李文绝早已坐在他床榻边了。 “受了伤就老老实实躺着别动。这些繁文缛节免了就是。” 裴淮瞻干笑了几声,便不再坚持。“三叔,张浪那家伙你见到了没?” “自然是见到了。” “那他人呢?”裴淮瞻直起身子朝李文绝背后看了看,却并未看见还有旁人。 李文绝将腰间一把断刃递给裴淮瞻,说道:“人我是带不出去,七尺重的汉子要想堂而皇之的带出谷谈何容易。不过这把断刃倒是可以做个证明。” 裴淮瞻接过李文绝手中的断刃,刚一触手便觉沉重。这把断刃破损已经十分严重,只剩下刀柄以及刀格上的一些残锋。他惊讶的看了眼李文绝,不敢置信道:“这是狂风刀?” “不然呢?”李文绝叹了口气,喃喃道:“也怪我下手没个轻重,竟将他宝刀毁去。那张浪将此刀视若珍宝,形影不离。如今宝刀被毁,心中便已无生还之意。我一时不慎,让他自我了断了,真是便宜他了。” 裴淮瞻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深表赞同。 叔侄二人各怀心事,默然不语,一时间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过了一会,李文绝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说起来,你肩膀上的箭头是谁帮你取出来的?顺带还将你包扎的如此严实,一看就是老手了。莫非是你嘴里念叨的穆姑娘!” “当然不是。”一提到这,裴淮瞻便有些闷闷不乐了。“其实帮我取箭和包扎伤口的是云昭的二哥,也就是穆家的那位二老爷。” “穆家二老爷?”李文绝沉凝良久,奇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淮瞻闻言也只是摇了摇头。“我回到客栈的时候便看见云昭与那位二老爷正在交谈。见我受了箭伤,云昭好说歹说才劝的那位二老爷出手相救。你还别说,他给我伤口处涂抹的药还挺灵的,短短几个时辰我这肩膀便不觉得疼痛了,果然是有两下子。” “那不是好事嘛。你的伤势已无大碍,无非歇息段时日便可痊愈。瞧你这模样,怎么像巴不得自己好不了?”李文绝看出裴淮瞻的愁容,心下顿觉好奇。 裴淮瞻一听,一张脸瞬间变得通红,神情也逐渐扭捏起来。乍一看倒像个含羞带怯的小媳妇似的。 李文绝被他这副鬼样搞得一阵恶寒,他不轻不重的敲了敲他脑袋,笑骂道:“你小子可别是男女通吃,看上那位二老爷了。难不成你也想以身相许?” 裴淮瞻摇了摇头,正色道:“三叔此言差矣。且不说他是男子,即便他真是女儿身,小侄怎会如此厚颜无耻的以此做要挟,恩将仇报呢?” 话音刚落,李文绝脸上笑容一僵,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过又慢慢的平复下来。 “那你所愁为何?” 裴淮瞻抬头望向房顶,目光深邃,语气沉重道:“三叔,少年人的心事,你不懂。” “啪!”又是一记不轻不重的脑瓜崩。 ………… 李文绝出了裴淮瞻的房间后,并没有去拜见裴淮瞻口中的那位“穆家二老爷”。倒不是他失了礼数,只是他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睡觉。 经历了昨日夜里一番闹腾到现在,李文绝的双目就没合上过。如今回到客栈,紧绷着的心弦忽然一松,整个人便有些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他强打着精神找到一名店小二,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他,吩咐他准备一些小菜,温一壶酒,晚些再送上来。 那店小二得了银子,自是点头哈腰,连声答允。 由于穆云昭先前已经命掌柜的给李文绝准备了客房,待他向店小二问清自己的房间所在后,便谢绝了他的带路,自己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慢悠悠的上了楼。 这处小镇并不富裕,所以这家客栈同样也好不到哪去。不过行走在外,李文绝也顾不得这许多。 他疲惫的躺在一张大床上,脑海中忽然想到了盼盼。说起来他离家快一月有余,本来答应她不出二十日便会归来,如今看来却是失言了。他不用猜都知道,这小丫头定然会在阁里又哭又闹,然后折腾的赵材他们几个满头大汗,想方设法的哄她开心。 不过小丫头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说不定哄几句便破涕为笑,心里的不愉快马上烟消云散。紧接着继续坐在小凳子上吃着零嘴,翻看着话本,然后时不时的看着阁外等他归来。 一想起女儿,李文绝脸上总是带着笑意。不过笑过之后,脸上的笑容却又逐渐变成苦笑。女儿心中所念之人过不几日便可归乡,可他心中所念之人,又何时归来呢? 想着想着,一股困意再次涌了上来。李文绝双目微闭,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第22章 夜间巧遇 李文绝这一觉从正午直接睡到深夜。待得他醒来的时候却发觉屋内已经一片漆黑,万籁俱寂。 他揉揉依旧有些晕沉沉的脑袋,打着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借着屋内昏暗的月光看去,发现前面的桌子上忽然放着一盘饭菜以及一壶酒。他仔细一想,便猜应是店小二送酒菜时见他睡得香甜,不忍打扰,于是暂时放在这的。 屋内太过昏暗,李文绝穿鞋下地走到一处窗户前伸手轻轻的推了推。窗户估计是常年未曾使用的缘故,他这一推却没推动。李文绝并不气馁,手中再一次用了用力,只听“吱呀”一声,伴随着一阵发霉的气味以及些许灰尘落下,窗户总算是被打开了。 皎洁的月光照射进地面,如同铺上一层银霜。他将桌椅搬到窗户旁,然后一撩衣摆端坐在那。也不去管那些饭菜如何,而是直接先提起那壶酒给自己满上,然后再朝天上的月亮敬了敬,最后一饮而尽。 本来温好的酒如今已经凉了,喝到肚子里里只觉得冷飕飕的。不过李文绝却不以为然,他一边夹着小菜,一边喝着凉酒。搭配着吹拂进来的晚风,这一桌凉菜却被他吃的格外惬意。 酒过半晌,李文绝提起手中的筷子,轻轻的敲着酒杯与盘子,摇头晃脑的哼着小曲儿。 很多年前,他的那位故人曾教他唱过这段小曲儿。只可惜他当时心思却不在这小曲之上,以至于曲子里的歌词根本就没记住。不过还好他没忘的彻底,至少曲调始终记在脑海里。平日里李文绝独自一人喝酒便会随意的哼唱几句,聊表相思。 如今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今日的明月依旧是那一轮明月,可身边的故人却早已没了踪影。只留他独自一人望月独饮,聊以自慰。说不出的怅然之情。 李文绝将杯中酒再一次饮尽,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荷包。小荷包看样子有一阵年头了,做工粗糙且材质并不算上等。不过却干干净净,显然荷包的主人平日里极其爱护,视若珍宝。 荷包上笨拙的绣着两只鸭子。不过据他绣荷包的故人解释,这明明是两只鸳鸯,只是她本领不到家,这才让人错认。自己当时是如何安慰她的,李文绝已经不记得了,总之这个小荷包他始终怀揣在身上,形影不离。就如同她依旧在自己身边一般。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李文绝望向窗外的星空,喃喃道。 “阁下既是思念故人,却不知那位故人身在何处?” 寂静的夜空中,忽然没来由的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 李文绝手中的筷子一顿,继而淡淡一笑:“兄台深夜一人独坐房顶之上,却是为了听在下哼小曲儿?” 房顶上那人也笑道:“既是哼曲,若无人在旁倾听,岂不是太无趣了。今日你我二人深夜巧遇,阁下不妨上屋顶一叙?”说完,一只手忽然从房顶上伸了下来,似乎是要拉他一把。 深夜时分,窗外忽然多出一只手,乍一看确实挺吓人的。 李文绝谢过了那人的好意,然后起身翻过窗户,施展轻功一个箭步跃到屋顶之上。 借过月光看去,却见房顶之人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锦衣玉带,气度不凡,想来是出自大户人家。中年人的身边放着三坛酒,其中一坛已经空了,随意的被他丢在一旁,另外两坛却并未开封,整整齐齐的摆在一边。 那人见李文绝轻而易举的便跃上屋顶,不由颇感意外。待他仔细的打量起他的模样,不禁奇道:“原来你就是跟着七妹一路同行的那位蓝衣人?” 李文绝一愣,紧接着便猜出此人是谁了。 “原来是穆二老爷当面。在下李文绝,这厢有礼了。”李文绝朝那人拱了拱手,算是见过了。 穆谨虽说之前见过李文绝,但他那时为了不让穆云昭察觉到自己,所以也只是远远的望着,看的并不清楚。如今再正儿八经的打量起面前之人,却见他容貌俊秀,仪表不俗,心中好感便上升了许多。 果然,有的时候颜值高还是有好处的。 “李文绝?”穆谨仔细的想了想,却从未记得武林中有这号人物。可不知为何他又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见过。 “二老爷不认识在下也无可厚非。在下只是东海之滨,天机城一酒肆茶馆的老板,不足挂齿。” 穆谨展颜一笑。他为人秉性虽过于严肃,却也不是迂腐之人。他既自称自己只是普通的酒馆老板,那权当是了。今日深夜在此巧遇本就是有缘,又何必深究其出生来历呢。 “我痴长你几岁,你唤我一声‘穆二哥’就好。老爷老爷的叫唤,听得实在别扭。”说完,将一坛酒朝李文绝丢了过去。 李文绝伸手一接,朝穆谨看去。见穆谨朝他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于是也不客气,爽快的将酒布揭开。 这酒想来是穆谨一路携带的。否则这处毫不起眼的小镇以及普普通通的客栈,如何会酿出如此好酒。他刚一揭开酒布,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香,酒香扑鼻,如痴如醉。还未品尝一二,李文绝便觉得有些许醉了。 “果然是好酒。”李文绝说完端起酒坛猛灌了一口。由于他灌的有些猛,以至于不少酒全从他下巴处漏了下来。看的穆谨眼角直抽抽,心中好不心疼。 二人随意的举起酒坛互相碰了碰,然后各自喝了一口。穆谨擦了擦嘴角的酒渍,说道:“我家七妹性情顽劣,刁蛮任性。此番与你们一路同行,路上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李兄弟包含一二。” 李文绝咂了咂嘴,心觉穆谨这话说的有些太过谦虚了。那八个字和穆云昭怎么看都牛马不相及。相比较裴淮瞻的鲁莽冒失,急功近利。他倒觉得云昭这姑娘性子比裴淮瞻稳重的多。 “二公子言重了。相比较令妹,我那不争气的侄儿才是真的让我头疼不已啊。” 一提到裴淮瞻,穆谨同样脸色不太好看。他又不是瞎子,这小子对七妹的小心思他如何看不出来。七妹年轻不谙世事,他这个做哥哥的却要多把把关了。这小子若只是贪图七妹的美色与家世,以后岂不是误了妹子的终身? 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穆谨的肩膀,穆谨刚一回神,却听李文绝又道:“不过我那位侄儿虽说性子顽劣了些,但秉性不坏。模样俊俏,气宇轩昂。更难得的是年纪轻轻便有一颗侠义心肠。武功在江湖上虽说算不上一等一的高手,但也是小有名气。至于家世嘛,他出自扬州裴家堡,与你穆家也相差无几吧?” “噗……咳咳,咳咳咳……” 穆谨听他帮裴淮瞻吹起牛来毫不脸红,一口酒刚喝下去便呛得眼泪直流,咳嗽了好半天这才缓过劲来。 别的暂且不说,扬州的裴家什么时候能跟他穆家“相差无几”了?这未免太给他裴家脸上贴金了吧。 “言归正传。在下如今有一份功劳要赠予二公子,不知二公子可愿笑纳?”李文绝很合事宜的改变了话题,以免继续聊下去两人会把话题聊死。 穆谨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他仔细的想了想,问道:“你说的可是张浪一事?” 李文绝不可置否的点点头,“不错。只是这功劳要稍稍打一下折扣,毕竟张浪死了。” “张浪死了?”穆谨闻言直起了身子,急忙问道:“今日那个姓裴的小子说你去而复返,乃是为了出口气。难不成你回去就是去杀张浪的?” 李文绝纠正道:“我并未打算杀他。毕竟活着的张浪可比死的值钱。可他宁可自我了断都不肯被我带走。害得我平白损失十万两银子。” 穆谨激动之余,却又逐渐冷静下来。这只是李文绝的片面之词,无凭无据这让他如何相信。更何况风吟谷守备森严,卧虎藏龙。他又是如何潜入,且全身而退的。 大话谁都会说,关键得要让人去相信。说白了就是要有证据。 “张浪曾是御龙卫都指挥使,本事不差……” 李文绝微微一笑,提起手中的酒猛地朝喉咙里一灌。“可他的的确确是输了,而且输的很彻底。旁人是剑断人亡,他嘛,刀毁人亡吧。” 穆谨挑了挑眉毛,问道:“既然如此,那把刀呢?至少总要有个刀柄吧。” 李文绝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忽然老脸一红。他想起那把断刃之前给了裴淮瞻,而后自己忘了找他要回。如今半夜三更,人家早已歇息,自己实在不太方便进去打扰。 “那把断刃在我侄儿房里,待我明日交付于你。” 穆谨点了点头,却并不言语,只是默默的喝着酒,仰望着星空思考着什么。过了半晌,他冷不丁的说道:“我原本在想凭张浪的本事,以及风吟谷的那帮人,你是如何做到孤身潜入,而后又全身而退的。不过我现在似乎想明白了。旁人做不到,却不代表你做不到。” “哦?愿闻其详。” 穆谨指了指他,郑重道:“就因为你是李常卿!” 第23章 江湖不似我来时 “适才听你提起那裴小子出自扬州裴家堡。而你与他又以叔侄相称。据我所知,裴家堡堡主裴俊并无兄弟姐妹,仅有两名结拜义弟。老二与他年岁相差无几,而老三嘛,却差不多和你一般大。”穆谨轻捋胡须,摇头晃脑般分析道。 李文绝含笑不语,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双手枕着脑袋躺了下来。 见李文绝没理他,穆谨也不生气,自顾自的又道:“世宗年间,北蒙起兵反叛,声势浩荡。裴家先祖随护国公萧永北上平叛,因平乱有功,荣封‘武成侯’。世袭罔替,风光无限。” “五年前锦山之战,武成侯裴靖平与其子裴俊所部轻敌冒进,险些全军覆没。后裴俊又怯敌不战,错失战机,以至裴靖平战死沙场。此事上达天听,圣上本欲将裴俊押入大牢后秋后问斩,却得朝中诸位大臣冒死求情这才得免一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圣旨一下,直接罢其爵位,削职为民,永不录用。并且终身不得踏入京城一步。” “而裴俊被罢后,他那两名结拜兄弟也受到牵连。其中一位随他同回裴家堡,另一位却是下落不明,就此不知所踪。” 说到此,穆谨若有深意的看了眼李文绝,叹道:“未曾想你竟隐姓埋名,在天机城当起了茶馆老板。曾经名动天下的少年枪客,如今却金盆洗手,归于闹市,未免太过可惜。”他这一声可惜,不知是可惜李文绝的一身本事无处施展,还是可惜他因裴俊之事受到牵连,不得不隐姓埋名。 李文绝静静的听着,过了半晌这才缓缓说道:“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我本就江湖一散人,起于布衣,自当归于布衣。如今我在天机城当个逍遥掌柜,偶尔心情好出来惩恶扬善,行侠义之举。可不比在那深不可测的朝堂中过的逍遥自在?” 穆谨嘴角微微上扬,一向不苟言笑的他忽然笑了。 “既是惩恶扬善,行侠仗义。那你又为何将除掉张浪的功劳赠予我?” 李文绝几乎是不假思索般,摇头晃脑的念起一句诗来。“正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我呸!”饶是穆谨平日里再怎么注重仪表仪态,此时也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你当真以为我不知?你赠我功劳是假,拉我穆家下水却是真。张浪已死,风吟谷未必会善罢甘休。你不想被风吟谷的那帮人惦记上,却想祸水东引,将这烫手山芋丢给我穆家?” 见自己的小算盘被穆谨毫不留情的给拆穿,李文绝老脸一红,只得打了个哈哈,借喝酒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穆谨毕竟也是个老油条。气愤之后逐渐冷静下来,心里仔细一盘算便明白了李文绝此举何意。 李文绝终究不再是李常卿。如今他已成家立业,再不似少年时那般肆无忌惮。若风吟谷的人查到张浪之死与李文绝有关,即便他们不敢招惹李文绝,却难保不会暗地里去寻他家小的麻烦。虽说祸不及妻儿,可风吟谷的那帮人却未必讲那些江湖道义。 而如果此事改为是穆家所为,那便大大的不同。一则张浪本就是穆家一手扶持上去,如今张浪越狱出逃,穆家派人清理门户也是情理之中。二则,穆家在江湖乃至朝堂上都有不小的影响力,即便风吟谷有心给张浪报仇,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更何况为了一个张浪,平白无故去得罪穆家本就不是明智之举。 沉默了许久,穆谨终于下定决心般说道:“也罢。明日你便将那柄断刃交付与我,我回去后自会跟家主说明原委。此事……我穆家替你扛下了。” 李文绝闻言坐起身子,重重的拍了拍穆谨的肩膀,激动道:“二公子仗义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你可别先急着谢我。”穆谨忽然打掉他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似笑非笑道:“谈交易也要讲究个礼尚往来。我穆家此番帮了你一把,你是否也要表示一二?” 李文绝一愣,听他的意思似乎也有求于自己。可自己如今身无长物,他实在不知如何“表示一二”。 穆谨捋了捋胡须,如同一只老狐狸般微微一笑:“此份恩情暂且记下。待来日我想到了自会派人前来告知。” 李文绝想都不想的便应了下来。在他看来如今将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才是关键。至于穆谨所说的“表示”,他思索再三,他除了那座风华阁貌似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想来穆谨出自常州穆家,也不至于惦记自己那座阁楼。 “成交,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二人默契的伸出手掌,互相击掌为誓。三掌下去,这笔交易便当是成了。 心结一解,李文绝的心情也渐渐轻松了许多。忽然他想起一件事来,转头对穆谨问道:“二公子,在下还有一事不解。听闻你素来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可今日一番畅谈,我却觉得你话也不少,浑然不似传言那般惜字如金啊。莫非传言有误?” 穆谨将酒坛里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然后哈哈一笑:“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既是无趣之人,我又何必多言呢?” “那不知什么样的人才算有趣之人呢?” 穆谨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只怕似我等半夜三更夜不能寐,跑到房顶上饮酒畅谈之人,才算得上是有趣之人吧。” ………… 一行人在有朋客栈内一连休整了三日,终于决定启程了。 如今张浪已死,而有朋客栈离风吟谷也不算太远。未避免夜长梦多,早些离去才是上上之策。 与穆谨一同随行的除了他带来的一帮护卫,自然还有穆云昭。小姑娘忽然一声不吭的离家出走,为了寻她,家里人差不多将整个常州翻了一遍,如今好不容易寻到她,穆谨说什么都不会放她走。 其实穆谨未免杞人忧天了。即便他不开口,穆云昭也已打定主意随他回去。毕竟离家一月有余,对于她这个从小在父母呵护下,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而言,在家里永远比在外奔波劳累舒服的多。 燕来镇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周围簇拥着十几名家仆打扮的护卫。他们一个个腰系佩刀,神情冷峻。目光此时十分默契的投向一个左臂绑着绷带的毛头小子,面色不善。 裴淮瞻并未注意到自己在别人眼中已经如此不待见。当然即便是注意到,以他那厚脸皮的性子也会果断将他们无视掉。 经过那次他将穆云昭气走后,后面两人就再没说过话。即便是期间穆云昭给他上药,也只是公事公办一般,弄完就走,没有丝毫停留。有时裴淮瞻想试图跟她说几句话,缓解一下气氛。可话一张口便被她冰冷的目光给逼了回去。 如今得知穆云昭即将启程离去,裴淮瞻终于坐不住了。也顾不得自己伤势如何,爬起来穿戴好便急急忙忙的下了楼。 似乎是特意在等他。裴淮瞻刚一出客栈便看见穆云昭正站在马车外,踮着脚尖翘首以盼。见他来了,她又板着一张俏脸,“哼”的一声扭过头去。 这姑娘气怎么还没消呢。 “云昭,你二哥开的药果然有效。短短三日,我这条左臂现在除了不能拉重物外,基本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还得多谢谢你呢。”裴淮瞻走到她跟前,挠了挠头,朝她咧嘴一笑。 面对裴淮瞻有一没一的讨好,穆云昭这次总算是开了口,只不过语气依旧是冷冰冰的。“你谢我做什么?金疮药是我二哥的,那支箭也是他取出的,你要谢就去谢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话不能这么说嘛。”裴淮瞻笑道:“你二哥那儿固然要谢,但若非你出面开口,你二哥未必会出手相助。所以归根结底,我这份情你得承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裴淮瞻本意是这份人情应让穆云昭去承。可在她耳中,却偏偏又听出别的意思。 他的情……什么情?是朋友之情,还是…… 想着想着,穆云昭不由得晕生双颊。心中最后一丝丝小情绪也逐渐烟消云散了。 “你肩膀的伤还没好就这么急着下来见我,为的就是跟我说这些?”见裴淮瞻支支吾吾的模样,穆云昭决定还是自己先主动一点。 裴淮瞻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这不是有件东西要送给你嘛。” “送我东西?”穆云昭眨了眨眼睛,抿嘴一笑:“莫非你身上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不成,搞得如此神神秘秘。” 裴淮瞻从自己身上左摸摸,又摸摸。终于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他将玉佩在身上擦了擦,然后郑重的递给穆云昭,红着脸说道:“这块玉佩是我爹在我十岁生辰时赠给我的,多年来一直形影不离,从未离身。算命的说我这块玉如同护身符,带在身上可以驱邪避祸,百毒不侵,今日便赠给你了,还望你此行诸事顺利。” 穆云昭羞涩的接过他手中的玉佩,拿在手中仔细的端详一番。她出自常州穆家,奇珍异宝自然见得多了。这块玉佩虽说制作精巧,材质不错,可在她眼中却也算不上什么稀世珍宝。 不过她却视若珍宝般将这块玉佩用丝帕包好,小心翼翼的收到怀里。紧接着她也从自己身上取下一块玉佩,转而递给裴淮瞻。 “礼尚往来,不拖不欠。我可不能平白收你好处。” 裴淮瞻立即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般,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君子不夺人所好,这玉是你的心爱之物,我怎么能……” 穆云昭气呼呼的将玉佩递到他手上,嗔道:“偏偏你就做的了君子,我却要做小人了?让你收着你就收着!” 接过穆云昭递给他的那块玉佩。刚一触手,便觉得冰凉无比,光滑润泽。材质他虽认不出来,但想必定是价值连城之物。玉佩上面还刻着一个“昭”字,正对应了云昭的名字。 “你可要保管好了。若是弄丢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穆云昭晃了晃小拳头,朝他轻哼一声。 裴淮瞻郑重的点了点头,“你放心,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一定会好好珍藏。” 穆云昭嘴角一扬,笑道:“那就这么说定啦。以后你若是有什么麻烦,尽可来常州找我。若是有人阻拦,只需将这块玉佩亮出来给他们看看,自然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小七,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马车内,穆谨见妹子迟迟不上车,终于忍不住掀起车帘催促起来。 “哦,来啦。”穆云昭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回过头朝裴淮瞻嫣然一笑,随后提起裙角转身离去。 裴淮瞻独自一人站在原地,久久未从她的笑容中回过神来。微风拂动,吹得他衣袂飞扬。他目送着穆云昭上了马车后逐渐远去,直到最后消失不见。手中紧紧的握着那块冰凉刺骨的玉佩,心中百感交集。 一只手忽然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右肩,将裴淮瞻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回头看去,却见李文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旁,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看什么呢,人家都走远了。” 裴淮瞻红着脸“嗯”的一声,紧接着又叹了口气。 李文绝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打趣起来:“怎么了?被人家姑娘拒绝了?” “是,也不是。”裴淮瞻道:“我本欲将我的那块玉佩赠予她,想借此表露心迹。可云昭却又还了我一块,非说什么礼尚往来,不拖不欠。她如此做岂不是不愿受我这份情?” 李文绝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迟疑道:“你可知送玉的含义?” “这还有含义?我身上本无值钱的东西。唯有那块玉佩多年携带,形影不离。所以我便赠与她了。谁知……唉。”说到这,裴淮瞻有种莫名的失落。 李文绝愕然。见裴淮瞻一本正经,不似在跟他开玩笑,于是他决定有必要跟这个傻小子解释一下了。 “淮瞻,这赠玉也是分人的。男子之间赠玉,乃是‘君子比德如玉’之意,代表着友情。可男女之间互相赠玉,却是定情之意。这么说你可算明白?” 裴淮瞻“啊”的一声,一拍手掌,转忧为喜。“这么说她赠我玉佩,是……” 李文绝欣慰的点了点头,看着裴淮瞻手中那块玉佩,说道:“好好收着这块玉佩吧,这可是你们二人的定情之物。臭小子,能得蒙穆家七小姐抬爱,艳福不浅呢。” 裴淮瞻闻言,再看向手中的玉佩时,心中激动不已,脸上渐渐浮现出兴奋的模样。 “三叔,我还有一事不明。你干嘛要把除掉张浪的功劳推脱给那位穆公子?白花花的十万两赏银说丢就丢?”一想起那日李文绝平白无故的将张浪的那把断刃交付给穆谨,裴淮瞻便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李文绝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这是心疼银子了?” 裴淮瞻哂然一笑,“我对银子没那么看重,身上能够花就行。我只是为三叔你感到不值。立了这么一个大功,没赏银也就罢了,就连名声都没捞到,以后行走江湖靠什么吹嘘。三叔你就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李文绝哈哈大笑,抬脚朝客栈走去。“江湖不似我来时,我亦不似来时我。此等微末之功,要来何用?” 裴淮瞻反复咀嚼李文绝的这句话,忍不住啧啧称奇。见李文绝远去,他连忙几步追了上去。 “三叔,那咱们接下来去哪?” “天机,风华阁。” 第24章 穆家家主 穆家在常州立足已有差不多一百多年光景。论家世以及人脉资源虽不能与老牌世家的韩家相提并论,但在常州乃至整个江南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名门。穆家不仅在西域通商、海上贸易中多有涉猎,更在武林之中占有一席之地。上至家主,下至看家护院的丫鬟仆人,几乎人人都习得一身武艺,是名副其实的武林世家。 然而极少有人知晓,这个在常州颇具地位的穆家,其前身实际上只是一座名唤“云兮阁”的酒楼。 话说孝宗皇帝在位期间,穆家第一任家主曾在朝为官,风光一时。不过不知是何缘由,这位穆老爷年纪轻轻便早早的辞官还乡,带着妻儿来到常州开了一家酒楼,当起了逍遥富家翁。 说来也奇怪。这穆老爷虽说做官不太擅长,但对做生意却是天赋异禀,堪称一绝。这处酒楼的位置面临秦淮河畔,乃是常州城内极其繁华之所。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开一家酒楼,足以证明穆老爷绝非常人,背后定然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扶持。 果然短短几年时间,在穆老爷的一番操持下,酒楼便日益壮大,日进斗升。到最后俨然已成为江南第一楼。据说就连后来的世宗皇帝下江南巡游,也曾多次在此地歇脚停留。 又过了几年,穆老爷用自己的积蓄在云兮阁附近挑选了一块地皮,又花大价钱雇佣了许多的工匠,打算于此地搭建了一处住宅。 也不知这穆老爷究竟何等来历,搭建住宅之事一经传出,就连朝廷都派了工部的人前来参与其中,如此圣恩,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如今一百多年沧海桑田,穆老爷虽早已做古,但他一手创下的穆家家业却流传了下来,并且在后辈人的手中越做越大。直到如今,穆家已经是集经商、人脉、武功、资源一体的名门大家。在整个江南也算是有着不可撼动的重要地位。 晨逸轩。 这是穆家历代家主的书房,同时也是他们的办公之所。这间书房的名字同样也是那位初代家主穆老爷所起,据说是为了纪念一位故人。至于那位故人是何人,却是不得而知了。 穆家现任家主名叫穆钰。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据说他曾给自己起了一个别名,名唤“逍遥生”。原因是这位穆大少爷年轻时也是个不安分的主,没事就爱跟一帮人闯荡江湖,醉舞狂歌。直到后来成了亲,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性子这才逐渐沉稳了下来。 相比较二弟穆谨的不苟言笑,古板严厉,穆钰的性子却豪爽的多了。他本就算半个江湖人,即便是如今贵为一家之主,身份非比寻常。但骨子里的洒脱豪迈的劲始终未曾褪去。换句话说,这位穆家家主很好说话,且与人和善。 书房内的一张桌案上,两杯沏好的香茗犹自冒着热气。穆钰正与二弟穆谨面对面盘膝而坐,听他陈述此次前往肃州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虽说二弟穆谨不善言辞,陈述间难免有些语句不通,不过多年来的相处,穆钰也早习以为常了。 “李文绝……”穆钰听到最后,却对这个名字产生了兴趣。 穆谨解释道:“此人曾是裴家堡堡主裴俊的结拜兄弟,原名李常卿。因裴俊一案受到牵连,从而下落不明,不知所踪。之前曾有传言他身中剧毒,早已毒发身亡了。却不曾想他竟隐姓埋名退隐江湖,在天机城当起了酒楼老板。这般算来也有五年光景了。” 一提到李常卿这个名字,穆钰这才恍然大悟。轻捋着胡须,缓缓的点了点头。 “一杆流云枪,一柄逐星棍。踏雪无觅处,去留已无踪。李常卿……呵,的确是好多年未曾听到这个名字了。” 穆谨说道:“那张浪与他并无交集,更无仇怨。不知是何缘由让他宁可再度现身,不惜深入险境也要将其除之。而后却又顾及家中妻小,将此事推托到我穆家头上。小弟愚钝,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穆钰轻呡一口香茗,淡淡一笑。“你可知当初张浪是被何人捉拿入狱的吗?” 穆谨摇了摇头,惭愧道:“小弟对此事不甚了解。只知当初为了捉拿张浪,朝廷不惜派出十名大内高手联合围攻。可即便如此还是让他在心腹之人的帮助下逃出了皇宫。为此陛下雷霆震怒,处置了那十名大内高手后下令封锁整个京城,务必将其捉拿归案。” “可万万没想到短短三日后,却有人见张浪连夜被人五花大绑的吊在皇宫外的承天门上。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他的那把狂风刀。可惜由于张浪对此事绝口不提,以至于他究竟是被何人所擒,众说纷纭。是以小弟不好妄加定论。” 穆钰试着提醒道:“七年前,也就是张浪入狱的那一年,六扇门新加入了一位小姑娘,而那小姑娘则姓唐,喜着红衣,脸戴面具。” “姓唐、红衣、面具……莫非是她?”穆谨反复咀嚼着这番话,突然失声道。 穆钰点了点头,算是确认了他的想法。 “现今那位唐姑娘功力尽废,早已离开六扇门,于琼灵岛闭门清修。而张浪既逃出监牢到达风吟谷。一旦待他安置妥当后难保不会心生报复。与其等张浪带人寻仇,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赶在张浪动手之前除掉他。嘿,看得出这小子为了帮自家娘子收拾烂摊子,什么事都敢做呀。”说道此,穆钰的脸上露出赞许之色,似乎李文绝的脾气性子很得他的口味。 见自家大哥面带笑意,显然心情还算不错。穆谨踌躇了半晌,话刚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样,穆钰不禁奇道:“二弟还有何事?这里又无旁人,尽管直言。” 穆谨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将穆云昭与裴淮瞻之间的事告知于穆钰。说到最后,穆谨偷偷的看了下穆钰的脸色。只见他起先还笑容满面的,可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到最后慢慢沉了下来。看样子大哥心目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裴家小子很是不待见。 “砰”。桌案被重重的一拍,穆钰气的站了起来,在桌案前来回踱步。 “胡闹。堂堂穆府千金,却对自己未来终身大事如此儿戏。简直是……简直是不可理喻,也不知是跟谁学的!”穆钰想了想,最终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穆谨轻咳一声,心中却对穆钰小小的鄙视了一番。归根究底,小七这脾气还不是你们这些人惯出来的。如今七妹跟那裴家小子互换玉佩定了情,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日后如何收场,就看你这个做大哥的了。 穆钰越想越觉得不能接受。且不说两人门不当户不对的,光说他裴俊乃是带罪之身,朝廷永不录用。敢问他儿子有何脸面敢娶他穆家的掌上明珠?穆钰只觉得有种自己家种的大好白菜被一只猪拱走了的感觉。可偏偏那颗白菜还不争气,开开心心的随着猪一起走了。 “来人!”穆钰忽然朝门外喊道。 不一会,一名书童打扮的小厮走了进来,恭敬的朝穆钰施了一礼。“家主有何吩咐。” “速速唤七小姐来见我,不得有误。” ………… 天机城,清波门外。 远处传来一道急促的马蹄声。一匹快马由北飞奔而来。马上之人骑术十分精湛,如此颠簸下却依旧能在马上保持平衡,稳若泰山。然而他一夹马肚刚要顺势进城,却忽然被守城的侍卫毫不客气的给拦了下来。 “来人住马!” 马上那人“吁”的一声勒住马缰,看了看城门上高高挂起的“清波门”匾额,确认自己没有走错路后,说起话来也慢慢有了底气。 “这是何意?莫非现在入城还不能骑马进去了?” 侍卫打量起那人一眼,问道:“你是外乡人?不懂我们这天机城的规矩?” “外乡人?”李文绝哑然失笑。他虽的的确确不是本地人,但在此定居已有五年。这里的风土人情、民情习俗,就连说话口音他都了如指掌。这么多年他可从未听说这清波门忽然有不能骑马进城的道理。 “这位兄台你当真不认识我?在下乃是这天机城风华阁阁主李文绝,今日……哎哎哎?” 李文绝话还未说完,便被一旁几名侍卫不由分说的给拽下马来。好在他相貌穿着还算得体,侍卫们下手也有些分寸。若是换作寻常那些江湖浪子,一顿揍是少不了的。 “废什么话。让你下马就下马。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侍卫长显然并不认识李文绝,更没听说过什么风华阁。 李文绝一听,奇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侍卫长一脸狐疑的问道:“我看着也老大不小了?你该不会还没心上人吧?” 李文绝虽不知这其中有何联系,但还是嗤的一笑,随后得意的扬了扬下巴。“不瞒你说,家中小女已有五岁了!” 侍卫长大手一拍,重重的拍了拍李文绝的后脑勺,笑骂道:“既是已有妻小,今日七夕佳节你不早早在家中准备一二,届时携妻女看花灯、拜月老、游画船,反倒今日才从外归来?看这日头,再过一个时辰差不多城内便要张灯结彩,花灯齐放。届时城内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你若是纵马进城撞到人,你不觉得晦气别人都觉得晦气。” 李文绝闻言掐指算了算。紧接着一拍手心,抚了抚额头,喃喃道:“瞧我这记性,险些误了大事。” 那位侍卫长犹自喋喋不休的说道:“说来也是我们倒霉,今日刚巧轮到我们哥儿几个当值。若是今日得以休沐一天,说什么都要带我那浑家逛逛那朱雀街的花灯会……哎哎,兄弟你的……” 侍卫长话还未说完,李文绝忽然拔腿便朝城门内奔去,眨眼间的功夫便已不见了踪影,空中只留下几片落叶缓缓的飘落在地,同时还有在场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 “马。”侍卫长讷讷的将最后一个字念了出来。 第25章 远客归去来 “头儿,这匹马怎么办?”一旁的侍卫看了眼李文绝留下的那匹白马,询问道。 侍卫长见那白马浑身雪白,身形高大。心知是一匹良马,想来那个姓李的过不多时自会派人前来牵走,于是朝城门口立着的一根旗杆努了努嘴道:“且先将它拴到旗杆下,可别让它跑丢了。” 那人应了一声,上前便欲牵马。可谁知那匹白马脾气火爆,侍卫一上前刚碰到它,它便重重的打了记响鼻,然后倔强的将头扭到了一边。那侍卫不死心,还待再要牵它,却不料那匹白马忽然暴起,转身抬起后蹄便将那人一脚踹去。好在那人早有防备,见它欲要抬脚,赶忙把身子一闪这才躲了开来。否则这一蹄子踹下,肋骨都要断掉几根。 其余几名侍卫见状,干脆一拥而上打算将那白马制伏。可那白马似乎是被激起了斗志似的,也不管身边多少人,只是不住的嘶鸣扯咬,时不时抬脚乱踢,好几次还险些踢到了人,一时间众人竟奈何不了它。 “好个畜牲,给脸不要脸。”侍卫长终于忍无可忍,举起手中的刀鞘便欲上前抽去。可他刚走上前,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住手!” 侍卫长手中的刀鞘一顿,面带不悦的回头看去。却见适才说话的是一位戴着面具的红衣女子。女子腰间系着一根短棍,背上还背着一个小竹筐,竹筐里放着一些草药,看样子似乎刚从附近采药归来。 一见来人,那侍卫长脸上的不悦之色立马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讨好之色。 “原来是唐姑娘,失敬失敬。” 这位唐姑娘可是前些时日给知府大人的爱妾治过病的女大夫。知府大人对其尚且是恭敬有加,不敢有丝毫不敬之处,他们几个又怎敢随意去得罪。 见唐清焰朝那白马走去,侍卫长赶忙提醒道:“唐姑娘莫要近前,这畜牲脾气暴的很,若是伤到姑娘小的可是吃罪不起啊。” 唐清焰脚步稍稍一顿,却也并未理会,而是自顾自的走到那匹马的跟前。 说来也怪,那匹白马似乎是认识唐清焰一般,见到她凑近非但不曾暴起伤人,反而任由她温柔的爱抚着自己,时不时还将脑袋凑到唐清焰身上蹭了蹭,态度温顺至极就像是遇到自己主人一般。 “此马性子火烈,旁人近不得身。我与他主人是旧识,权且交给我吧。”唐清焰轻抚着马儿的脖颈,语气不温不火。 “这……”侍卫长神情略有些迟疑。还未等他把话说完,唐清焰便牵着那匹白马径自绕过了他,朝城内走去。 一人一马刚走没几步,唐清焰忽然想起什么,继而从怀中取出几锭银子递给了他,淡淡道:“适才马儿无礼在先,惊吓到诸位,些许银两权当是我替那位姓李的赔礼恕罪了。” 侍卫长接过银子,只觉的约莫十两重,心里更是对这位神秘莫测的唐姑娘高看了几分。 这位唐姑娘出手,还真是阔绰啊! ………… 今日的风华阁相比较往日的嘈杂热闹,如今却是清净了许多。阁内也就个别几个行走在外,孑然一身的旅客们聚在一起有一没一的聊着天,喝着酒聊以慰藉。而大多数人则是带着妻子儿女一同前往朱雀街赏花灯去了。 盼盼依旧和往常一样坐在柜台前,双手托着肉嘟嘟的小脸蛋,眼巴巴的望着屋外。一双漂亮的水杏眼红彤彤的,看样子刚刚哭过。只不过小姑娘倔强得很,哪怕是脸带泪痕,却还是坐在位子上不肯离去,谁劝都不好使。 “胖子你去劝劝姑娘,这样下去非得憋出病来。”金宝见盼盼满腹心事的样子,暗暗扯了扯赵材的衣袖,朝他递了个眼色。 赵材叹了口气,看了眼盼盼低声道:“你当我没想过?可咱姑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他们父女俩一个性子,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这也不是办法啊。当初阁主说好二十日后定能归来,以至于姑娘每天都干等着。现如今二十日之期已过,今日又是七夕佳节。旁人家都带着妻儿出去看花灯、游画船,可偏偏咱们姑娘可怜兮兮的待在阁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下子可真成了‘闺中小姐’了。”见盼盼像个木头人一般端坐在柜台前,金宝的心里也实在不好受。 “要不怎么说人如其名呢。看来咱们阁主给姑娘起乳名的时候早就未雨绸缪了。”另一旁的郝运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赵材没好气的拍了拍郝运的脑袋,怒道:“说的什么话,姑娘现在心情烦闷着呢,你不想着出主意让她高兴高兴,还在这说风凉话,欠抽了不是?” 郝运揉了揉脑袋,委屈道:“出主意?还能有什么主意。适才吴秀才他们一家三口来风华阁,说是要带姑娘一起去逛朱雀街赏花灯,可姑娘说什么都不愿意去,非要等阁主回来。吴夫人好说歹说就是不听,到最后干脆直接嘴巴一瘪哭的稀里哗啦这才作罢。你说说,还能怎么劝?非要再把姑娘弄哭了你才满意?”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十分默契的叹了口气。 “其实让姑娘高兴也不是没有办法。”一名刚收拾完饭桌的店小二忽然凑了过来。 赵材看了那人一眼,皱了皱眉头。“常来你可别乱出馊主意。上次就是你撺掇姑娘去给大黄下泻药的。好在姑娘心肠好,帮你瞒了下来,不然王大娘见到你非骂死你不可。” 那个叫常来的店小二老脸一红,紧接着轻咳一声,摇头晃脑般的说道:“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姑娘所愁何事?无非就是阁主迟迟未归失了约。只要阁主能归来,姑娘的心结自然而然就解开了……” 话音刚落,常来只觉得屁股被人重重的踹了一脚,向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赵材收回踹出去的脚,重重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说了半天尽是废话。若是阁主能回来还需咱们在这里长吁短叹的。” 常来直起身,瞪了赵材一眼,解释道:“我话还未说完呢你急什么。阁主不在是不假,但有人可以代替啊。我敢断定只要她在,姑娘一样能解开心结。” 三人异口同声道:“谁?” 常来很满意他们三个现在的态度,于是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就是前些时日常常带姑娘出去游玩的那位唐姑娘了。哦不……”说到这,常来偷偷摸摸的看了眼盼盼,然后悄声道:“应该说是咱们未来的主母了。” 三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是。 忽然,金宝冷不丁的插了一句。“我就一个问题,你们谁知道那位唐姑娘在哪吗?” 众人:“……” 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那位唐姑娘几乎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般的存在。别说是她的住处,就连她的相貌,全名都无人知晓。这要从何找起? 四人再一次对视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的叹了口气。 “爹!” 正当四人打算再寻良策的时候,却听见盼盼忽然激动的唤了一声,然后跳下凳子走出柜台,迈着小短腿蹦蹦跳跳的朝阁外跑去。 赵材四人见状连忙跟了出去。一出风华阁,一眼便看见盼盼如同乳鸽扑林般扑到一个男子的怀里,小脑袋不住的朝他脸上蹭,尽是撒娇之态。 李文绝适才一路小跑,刚到风华阁门口还未来得及走进屋内,却见一道娇小的身影扑到他怀里,让他猝不及防。定睛一看来人,可不就是自己的宝贝闺女嘛。他宠溺的在盼盼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小姑娘虽已五岁大了,不过李文绝抱起她来依旧是得心应手,未有丝毫不便。 “盼盼,有没有想爹爹啊。”李文绝说着,还不忘朝盼盼做了个鬼脸。 盼盼瑶鼻轻哼,装模作样的将头扭到一边,气道:“爹爹都不想盼盼,盼盼才不想爹爹呢。”紧接着,盼盼忽然噗嗤一笑,眼中尽是笑意。 李文绝不由莞尔。这小丫头跟她娘亲一样,说话向来言不由衷。 抬头看了看天色,李文绝笑道:“天色还不算太晚,花灯会尚未正式开始。等会咱们父女俩跟往年一样,看完花灯后再当一回‘仙人’。” 一听这话,盼盼眼睛瞬间发亮,不停的拍着手连连点头叫好。看样子小姑娘对当“仙人”之事很感兴趣。 “见过阁主。”这时,赵材领着其余三人一同来到李文绝面前,恭恭敬敬的朝李文绝施了一礼。 李文绝朝他们点了点头,虚扶了一把,歉意道:“这些时日也辛苦你们了,既要打理阁内大小事务,还要帮忙照顾小女。盼盼淘气贪玩,让你们多费心了。” “阁主说的哪里话。姑娘这段时日乖巧懂事、温婉贤淑……” “打住打住,越说越不着调,这丫头真有这般懂事,那我这个当爹的怎么不知道?”李文绝还未等赵材说完,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自己的女儿自己心里清楚,就她那活泼好动的性子,怎么也跟“温婉贤淑”四个字不搭边啊。夸归夸,但也不能不切实际。 见自己爹爹这般说她,盼盼“哼”的一声,漂亮的水杏眼里露出死不悔改的神色。但她很快又将脑袋埋在李文绝的怀里,是以赵材他们四个并未察觉到。 可盼盼这一记小眼神又如何躲得过李文绝的注意。他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却偏偏无可奈何。说到底这丫头性子还是随娘,简直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不管优点缺点皆如是。唉,想他自己优点也不少,为何闺女性子却不随他呢? 第26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天机城共有四条长街,分别为青龙街、白虎街、朱雀街以及玄武街。四条长街对应天之四象,以正四方。 而四条长街之中又以朱雀街最为繁华热闹。此地面朝正南方,与苏州、金陵等江南各地遥相呼应,所以云集了许许多多各国各地的来往客商、贩夫走卒。一些丝绸、陶瓷、茶叶等物也都由此流通于市场,成为那些大户人家必要的消耗品。 今天是七夕佳节,官府特意解除了宵禁,称之为“放夜”。以往这个时间段早已寂静无声的朱雀街,如今却是张灯结彩,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间,欢声笑语随处可见。 有的一些往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宦官家的千金小姐,又或是那些极少露面的名门闺秀,今日也都在侍女豪奴们的陪同下,带着面纱或是面具行走在大街上,准备前往月老祠为自己求一世姻缘。若是得有空闲,顺便再去静心湖放花灯,许愿自己能得偿夙愿,心想事成。而有的人家女子,则在家中忙那穿针引线、喜蛛应巧之事,总之各有各的过法。 盼盼穿了身翠绿色小裙,头系双平髻,发髻上两边还别了两朵小花。两条细长的柳眉用眉笔仔细的修饰了一番,额头上再印上一点梅花妆,搭配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蛋,十足的小美人坯子。 她的两只手一手拿着泥娃娃“磨喝乐”,另一只手拿着一串糖葫芦,蹦蹦跳跳的走在朱雀大街上东看看西看看,一股子新鲜劲。 当她路过一个摊位时,那个摊位的摊主是个胡人。见盼盼长的粉雕玉琢,唇红齿白,很是讨人喜欢,于是笑眯眯的凑上去用着生硬的楚国话试图跟盼盼打招呼,结果盼盼一看到他那奇怪的相貌,吓得直接躲到李文绝身后。只搞得那位胡商欲哭无泪,有种心碎的感觉。 李文绝朝那位胡商歉意一笑,然后弯下腰将盼盼抱起,逃跑似的一闪而过。 这一段小插曲并没有打扰到父女俩的兴致。离开了那处摊子后,盼盼靠在李文绝的怀里,一边吃着手中的糖葫芦,一边时不时扫视着附近还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爹爹,那里有卖糕点的!” 盼盼眼尖,远远的便看见前方有一个糕点铺,于是兴奋的朝那指了指,两眼放光,一脸期待。 李文绝宠溺一笑,将她放了下来。小丫头刚一落地便撒开小脚丫,开开心心的朝糕点铺跑去。 “慢点慢点,小心摔着。”李文绝话一开口,盼盼已经一溜烟的跑到那处摊子前了。 李文绝哑然失笑,刚欲抬脚跟上去,却不料无意间与一位脸戴面具的红衣女子擦肩而过。李文绝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回头朝身后看去,却见那位红衣女子依旧向前走着,并未停留。 李文绝虽心中狐疑,却也未多想。可他回过头刚走了几步,忽然又猛地转身追了过去。 那红衣女子正走的好好的,忽见一位蓝衣公子拦住她去路。正疑惑间,却见他颤抖着朝自己伸了伸手,欲揭开她脸上的面具。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红衣女子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继而略显惊慌道:“你……你要干嘛!” 声音清脆悦耳,却又带有几丝清冷。 此言一出,李文绝伸出去的手瞬间僵在空中。待他仔细看着面前这位女子时,虽说同样身着红衣,戴着面具,但无论是说话的声音还是身段却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看样子是他认错人了。 “适才李某误将姑娘误认为是一位故人,所以多有冒犯,还请姑娘恕罪。”李文绝朝那姑娘拱了拱手,歉意道。 女子点了点头,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心弦逐渐平复下来。待她仔细打量起李文绝时,只见这位蓝衣青年剑眉星目,气度不凡,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儒雅之气,端的是一位俊俏郎君。 另一边的盼盼见李文绝迟迟未跟过来,于是放下手中的糕点寻了过去。结果刚一近前便看见眼前一幕。 她走到李文绝跟前,轻轻的拉了拉李文绝的衣袖,疑惑道:“爹爹这是怎么了?” 李文绝摸了摸盼盼的小脑袋,柔声道:“没事,爹爹认错人了,闹了点误会。”说完,再一次朝那位红衣女子歉意一笑,拉着盼盼的手朝那糕点铺走去。 ………… “盼盼,你买这么多吃的完吗?” 四盒黑枣蜂蜜糕,三盒金陵桂花糕,三盒豆沙卷,加上一些其余杂七杂八各式各样的糕点,李文绝看着自己手上提着的大包小包,终于忍不住问道。 盼盼将最后一颗糖葫芦吃完,然后伸出手指如数家珍般一个一个的算了起来。“当然不是我一个人吃啊。除了爹爹经常爱吃的黑枣蜂蜜糕外,其余的自然是分给赵材、金宝、郝运、常来他们几个。爹爹不在的这段时日,他们可没少为我操心。” 李文绝揉了揉盼盼的脑袋,欣慰道:“还得是我家丫头懂事,不愧是风华阁的少阁主。只不过……” 指了指那四盒黑枣蜂蜜糕,李文绝不经意间抽了抽嘴角:“往日即便是买,也只是买两盒便够了。怎么今天忽然买这么多?难不成也是赠人的?” 盼盼瑶鼻轻哼道:“自然是赠人的,那个人爹爹没准认识呢。” “我认识?谁啊?”李文绝被女儿勾起了好奇心,微微弯下腰等待女儿的回答。 盼盼朝李文绝做了一个鬼脸,然后伸手指了指天。顺着盼盼所指的方向望去,天上除了高高挂起的月亮,再无别的东西。 天?难不成是进贡给牛郎织女的? 面对李文绝期待的目光,盼盼并没有回答,而是玩弄着手中的泥娃娃,时不时傻笑几声。见女儿一副卖关子的模样,李文绝无奈的叹了口气,有意无意道:“罢了罢了,我的小君迁长大了,要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盼盼扑哧一笑,拉着李文绝的手不住的摇摆,撒娇般说道:“爹爹可别这么说,只不过我答应过那位姐姐不能随便跟你提起她。” 李文绝眯了眯眼,很快便抓住了重点。“姐姐?还特意叮嘱你不要让我知道?” 盼盼捂了捂小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见李文绝直勾勾的盯着她,小姑娘干笑了几声,忽然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瓦舍道:“爹爹快看,那里有说书的!”说完,不等李文绝开口,她便一溜小跑朝那瓦舍奔去。 李文绝见女儿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心中愈加的好奇起来。也罢也罢。大不了回头问问赵材他们几个,若那位“姐姐”真的只是盼盼新结识的朋友那是最好。若是怀有不轨之心另有图谋……一念至此,李文绝原本温和的目光逐渐露出几许寒意。 “上回书说道啊,那慕容海与贴身小厮杨杰二人到达万安县,好不容易这才面见万安县县令刘奎。慕容海本是为那陆家村失踪案一事而来,可那刘奎却是官场中的老油条。有心不想牵扯其中,可又不方便明言。于是这老狐狸便试图劝导劝导慕容海,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瓦舍内的一处戏台上,一名身着玄衣的少年人正有声有色的说着书。这位说书人看样子是新来的,光看相貌便看出年岁不大。由于经验不足,是以讲起故事来未免有些生硬。 不过这位说书人倒也是个鬼才,竟将清溪慕容家的初代家主年少时的经历,编成故事讲了起来,只是不知这慕容家的人得知此事会是如何反应。 盼盼穿过拥挤的人群,一边走还不忘一边打起了招呼。 “叔叔伯伯们借过一下,借过一下。谢谢啦~” “哎呦,这小姑娘长的可真漂亮啊。”一位大伯低头看了眼盼盼,不由得夸赞道。 不得不说颜值高还是很有用的,看台上的听众们见这小姑娘长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很是讨人喜爱。再加上盼盼小嘴很甜,一口一个叔叔伯伯们的叫唤着,让人听了心里极其舒服,所以大家变得十分的通情达理,纷纷给她让出一条小道来。 只是外面的李文绝就没这份殊荣了。他刚试图朝人群里面挤挤,就被几名壮汉毫不客气的给推了出来。一连几次,皆是如此。惹得厌烦了,几名壮汉终于忍无可忍,怒目圆睁的瞪着李文绝,面色不善,大有要动手的意思。 李文绝干笑了两声,悻悻的退了出去。见瓦舍外还有一张椅子空着,于是拿过那张椅子直接在门口坐下。 这间瓦舍就这么一个出口,他就在这门口守着,倒也不担心盼盼能走丢。更何况他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糕点,若是真要挤进去只怕会把糕点给挤坏了。盼盼若是见到了,少不了又要哭闹一番。 一番游逛下来,李文绝渐渐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他取出一盒黑枣蜂蜜糕,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靠在椅子上听着里面说书人说故事。时不时将目光望向瓦舍外,欣赏着天上放着的花灯,着实惬意。 算算时辰,也快到放烟火的时候了。天机城的烟火可从未让他失望过。 这时,一道靓丽的身影牵着一匹白马不经意间从他面前瓦舍外的人群中走过。李文绝嘴里的咀嚼的动作顿时停顿了下来。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向屋外时,那道身影如同沧海一粟,早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第27章 相逢终有期 李文绝将嘴里的糕点咽到肚子里后,起身朝瓦舍外张望了一番。可外面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哪里能找到那一道熟悉身影。 有了先前的前车之鉴,李文绝这次变得有些迟疑起来。他心中暗忖:或许仅仅只是相似罢了,我何必疑神疑鬼的。若是再闹出误会岂不是丢了面子。 这么一想,他便又重新坐到了位置上。待他刚拿起一块糕点时,却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骂道:“你脑子被驴踢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吃东西。追自己娘子有什么丢人不丢人的,还管什么面子!” 一想到这,李文绝忙将大包小包的糕点收好揣在腰间,然后起身离开了瓦舍。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瓦舍外的朱雀大街早已人山人海,车水马龙。李文绝刚一走到人群中便被拥挤的人流将他前后推搡,如同风中的一棵小草般随风飘荡。他一边挣扎着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那道身影,一边大声喊道:“焰儿!焰儿!” 朱雀大街本就人声鼎沸,嘈杂不已。他的这几声喊叫并未激起什么浪花,很快便淹没在各种叫卖吆喝声中。只有几名离他比较近的女眷们听到后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心想这位蓝衣公子是否是与人失散了,否则又为何这般心急。 李文绝喊了几声见没效果,于是看了看四周。忽见前方有一处酒楼,于是疾步朝那酒楼跑去。 这处酒楼名唤“凤仪楼”,取自于“有凤来仪”之意。据说这家酒楼的主人背景不小,似乎跟朝堂之中某位大官有关联。平日里接待的基本上也都是达官贵人又或者身世显赫的名门世家。寻常商贾人家或是平民百姓根本没资格进入。 酒楼共有四层高,每层都设有一道回廊。不少世家公子,官宦千金此时正立于回廊处一边赏着花灯一边聊起风花雪月。几名自命不凡的富家公子哥正扇着手中的折扇,然后摇头晃脑的在姑娘面前卖弄着自己刚刚做出来的诗词。 今日可是七夕佳节,在这种特殊的日子里若是能博美人一笑,那也算是小小的出了回风头了。 李文绝刚好便是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的。准确的说,他是直接飞上来的。 一招壁虎游墙,紧接着又是兔起鹘落。稳稳当当的便纵身跃到酒楼第四层的回廊之中。回廊的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突然发生的一幕,还未回过神来,李文绝已经自顾自的走到回廊外。扶着扶手,望着酒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瞪大了眼睛,努力的寻找那道身影。 “焰儿!焰儿你在哪!”李文绝这次运足了气,嗓门也比之前洪亮了几分。 酒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在喊人名字,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却见一位青年人正站在凤仪楼回廊的扶手旁东张西望,满脸的焦急之色。 人群中有几个人认识李文绝,见此不由得疑惑道:“那不是风华阁的李阁主嘛,怎么跑到这凤仪楼大喊大叫的?” “那个李阁主我也见过几回,平日里一本正经,温文尔雅的。怎么今天如此失态。” “焰儿?听名字是个女子名字。想不到这七夕佳节,李阁主竟然也会带着相好出来游玩,我还只当他不喜欢女人呢。” 一名十七八岁的姑娘听见李文绝在喊“焰儿”,不由得羞红了脸,对着一旁的人说道:“姐姐,你说他是不是在叫我啊?” 那个被称呼“姐姐”的人轻轻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嗔怪道:“嫣儿你还真不害臊。他与你素不相识的,平白无故唤你做甚。想是同名或是同音罢了。” 正在这时,忽然有十几名壮汉从屋内闯了出来。只见他们个个长的五大三粗,彪悍无比,手中还提着臂膀粗的短棍,看样子颇有分量。这伙人是凤仪楼内雇佣的打手,专门对付那些砸场子又或者挑事的人。 李文绝在凤仪楼的事情掌柜的很快便得知了。听说有人直接从楼下爬到四楼,然后又在回廊外对着人群大喊大叫,惊扰到楼内的贵人们。勃然大怒之下连忙挑了十几名打手上去将那人轰出去,若是不依少不了一顿棍棒伺候。 一名锦衣公子见李文绝背对着他们,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心中已是不快。可看他衣着得体,不似寻常那帮闹事之人,于是强压着怒火拱手道:“这位公子,此处雅间已有人订下。公子若是寻人还请另投别处,以免叨扰他人。” 李文绝随口“嗯”的一声,却并没有要挪步的意思。 凤仪楼的打手们见这小子不依不饶,为首的一个也不跟他客气,冲上去拽起他的衣领便要将他揪出去。 可还未等他凑上前,李文绝忽然如同着了魔一般,一个箭步直接跳上回廊的栏杆之上,然后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回廊上的公子小姐们吓得赶忙上前朝楼下观望。只见李文绝如同一支羽毛一般轻飘飘的便落在了地上,甚至未曾溅起一丝尘埃。紧接着像只逮到猎物的猛虎似的,再一次挤入了人群之中。 “好轻功!”打手们有几个识货的,见此忍不住赞了一句。 旁边那位锦衣公子见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屑道:“轻功固然不错。但是你们看他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模样,实在是狼狈不堪,有辱斯文!” “你懂什么。”一个衣着华丽的富家小姐白了他一眼,然后双手拖着香腮,痴痴的看着李文绝的背影说道:“这叫真人不露相。即便功夫再高,也像寻常人一般并路同行,这是何等的低调谦逊。”说完,脸上露出一幅花痴的模样。 “阿嚏!”李文绝忽然没来由的打了记喷嚏。他不以为意的揉了揉鼻子,一边走着一边垫着脚尖四下张望。适才在凤仪楼上他再一次看到了那道身影。一袭红衣,戴着面具,牵着一匹白马站在一架桥上,看她样子似乎望着桥下的湖泊思索着什么。 是她!果然是她! 此时此刻,李文绝的心脏怦怦直跳,激动、兴奋、紧张以及……愧疚。曾经那沉着冷静、行事果决的李阁主,在经历了整整五年的相思之苦后在今日却失了分寸。 可当他穿过茫茫人海来到那座桥的时候,那位红衣女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李文绝不死心,沿着桥附近的各个商铺以及摊位前再三寻找,可始终没能找到她的下落。一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仿佛适才只是李文绝日有所思从而产生的幻觉罢了。 李文绝重重的叹了口气,满满的失落感,继而又自嘲一笑,苦涩的摇了摇头。看样子真是自己眼花,又或是幻觉罢了。焰儿在琼灵岛闭门清修,又怎会出现在这天机城。更何况即便见到了又如何?自己终究是亏欠她的,焰儿只怕心中恨极了自己吧。 定了定神,李文绝打算原路返回。适才因为挤人群,他身上带着的一盒盒糕点全都不知丢到哪了,自己还得重新回那处摊位前再买一份。 刚走下桥没几步,忽然他身后传来一道马儿的嘶鸣声。 李文绝脚步一顿,暗自奇怪。这嘶鸣声有点耳熟,好像是自己的那匹白马所唤之音。可白马被他遗落在清波门了,他正打算明日亲自前去认领呢,怎么反倒出现在这附近?莫不是这马儿闻的出他的气味,自己循着味道找过来了? 李文绝顿觉好笑,顺着声音的方向朝身后看去时,原本苦笑着的脸顿时僵住。 只见他身后是一个昏暗且人烟罕见的小巷。小巷内不知何时立着一位女子,女子戴着一张面具看不出相貌,但那一袭红衣以及熟悉的身段,却让李文绝的心里没来由的一揪。 “焰儿……你是焰儿?”李文绝呆滞的唤出一个名字。 女子没有回答,而是缓缓的摘下脸上的面具。面具下一双秋水般的美眸正痴痴的看着他。几滴清泪从脸颊划过,滴落在地上。 李文绝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她跟前,伸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生怕她会再一次离开自己一般。见她眼眶含泪,楚楚可怜的模样,忙心疼的伸出衣袖给她擦拭掉眼角的泪水。 “真的是你!你……你别哭啊,你总说自己相貌丑陋,如今这么一哭岂不是更丑了?五年未见,曾经那个空谷幽兰,不食人间烟火的唐神医怎么变得像个瓷娃娃了。” 她的手依旧和曾经一样,冰凉如玉,柔若无骨。唐清焰被他这番打趣忍不住破涕为笑,她轻轻的在李文绝的胸口锤了一拳,随后略显羞怯的理了理耳畔的秀发,眼波流转间,美眸中满含春情。 李文绝的目光迎上唐清焰那道火热且含情脉脉的眼神。二人双目对视,紧接着相视一笑。 大难已过,他乡再遇。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曾经的磕磕绊绊、呕气生怨,此时此刻尽皆付于一笑之中。 “砰砰砰!”伴随着几声巨响,几道璀璨的孤线划过天空,绽放出绚烂耀眼的的烟火。紧接着又是几声巨响,无数的烟火冲天而起,在空中欣然怒放,同时也将唐清焰站着的小巷内给照的如同白昼,不再昏暗。 李文绝拉着唐清焰的手走出巷子,夫妻二人手拉着手找了一个不算拥挤的地方站定,然后一同抬起头观赏着七夕佳节时天机城内的烟火。 “常卿你看,好美的烟火。”唐清焰笑着指了指天上的烟火,说道。 李文绝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喃喃道:“是啊。好美的焰火。” 第28章 戏精 人生难免会遇到一些悲欢离合或是生离死别。很多人往往当失去的时候才懂得什么才叫做珍惜,可每到这个时候当他试图去弥补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已经迟了。 李文绝很高兴,同时也很庆幸。挚爱之人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就连走起路来都哼着小调。 唐清焰步伐轻盈的走到一个卖烧饼的摊位前,看着刚出炉的热腾腾的烧饼,转身朝身后的李文绝招了招手。 “常卿,这边!” 李文绝微微一笑,牵着马儿走到摊位前,对着摊主询问道:“这位婆婆,你这烧饼怎么卖的?” 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婆婆,原本正坐在小板凳上摇着扇子跟两个小孙子讲故事呢。忽见有人来买烧饼,于是立即站起身放下手中的扇子,满脸堆笑的说道:“不贵不贵,全都五文钱一个,公子随便挑。” 李文绝取出二十文钱递给那位婆婆,不假思索道:“那就来四个咸……”顿了顿,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改口道:“来四个甜的,咸的吃腻了这次换换口味。” 婆婆“哎”的一声,撸起袖子便用小夹子从炉子里取出四块犹自冒着热气的烧饼。唐清焰踮了踮脚尖探头看去,只见那四块烧饼色泽金黄,内外焦脆,光看一眼便让她食欲大动。 婆婆小心翼翼的将烧饼放到油纸里包好,然后双手递给李文绝,最后还特意提醒道:“公子小心烫,刚出炉的,可别烫坏手哦。” 李文绝道了声谢,伸手接过婆婆递给他的油纸包。正准备带着唐清焰离开烧饼铺,谁知那位婆婆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 “公子且慢。” 李文绝转过身奇道:“婆婆还有何事?” 那老婆婆看了眼李文绝,又看了眼他身后戴着面具的唐清焰,忍不住朝他挤眉弄眼起来。“公子恕老婆子多嘴,那位可是你的夫人?” 李文绝点了点头,还未张口,那婆婆便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公子好福气啊,你那夫人一看就是能为你相夫教子的不二人选。实不相瞒,老婆子以前是做过媒婆的,看人最准了,敢问公子家中子嗣几何?” 婆婆的声音并不大,用着几乎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口音询问道。可李文绝却是暗觉好笑,习武之人讲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焰儿如今虽功力已废,但听力尚存。这点小动静如何瞒得过她。 将头偷偷的朝唐清焰那边扭去,果见焰儿正一边抚摸着马儿的脖颈,一边正朝他这边看着。似乎也在等他的回答。 “不瞒婆婆,家中仅有一女,年仅五岁。”李文绝倒也坦诚,干脆实话实说了。 婆婆闻言点了点头,忽然冷不丁的问道:“公子可有纳妾的想法?” “啊?”李文绝被婆婆的脑回路给弄得有些晕头转向了。怎么又忽然扯到他纳不纳妾的问题上了。 “公子休要声张,可别让你夫人听见了。”婆婆拉过李文绝的袖子,低声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成亲五年却仅有一名女儿,未能再添男丁。想来是你夫人身子瘦弱,生不出大胖小子。公子若是有心,婆婆这就挑选一位姑娘改日让公子见一见,完事只要相对了眼,抬个轿子便偷偷送到公子府上去,如何?” 李文绝倒吸一口凉气,当他再一次将头转向唐清焰时,焰儿却并未看着自己,而是自顾自的取下自己头发上的一颗簪子,然后从簪子上摘下一枚珠花。珠花被焰儿捏在手掌心中暗暗一用力,待她缓缓的张开手时,珠花已经被她捏成了一摊粉沫,洒在了地上。 李文绝眼皮一跳,立马义正言辞道:“婆婆此言差矣!我与我夫人多年来夫妻恩爱,相敬如宾。此情此意,天地可证,日月可鉴。纳妾之事断然不可,婆婆莫再多言。”说完,李文绝朝婆婆拱了拱手,拉着唐清焰的手便离开了烧饼铺。 “哎哎哎,公子……” 那婆婆在身后还待要说些什么,却见唐清焰忽然转过头来,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己。虽说戴着面具,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她下意识的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 适才的一段小插曲并未打扰到夫妻二人的兴致。 唐清焰常年在岛上清修,避不见客。天机城内一派张灯结彩,灯火辉煌的景象她已经好多年未见过了。而李文绝同样多年来将自己关在风华阁内,除了一些大节日带着女儿出来逛逛,平日里基本上足不出户。以至于夫妻两个像刚热恋中的男女一样,手拉着手说说笑笑,引得无数人艳羡。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唐清焰任由李文绝牵着她的手,朝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李文绝笑道:“这个问题还有问的必要吗?这次我既然握住了你,那么肯定不会再松手了。”说着,手上的劲道略略重了几分,就好像唐清焰下一刻真的要消失一样。 唐清焰脸颊微红,转移了话题。“听穆老爷子说,与你一同前往风吟谷的还有一个裴家小子。怎么此次归来却不见他?” 一提到裴淮瞻,李文绝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小子本与我一路回天机城的,谁知半路收到他老爹飞鸽传书,说让他速回裴家堡,据说是十万火急之事。你也知道我那大哥的火爆脾气,若是耽搁了少不了一番训斥。所以淮瞻半路便与我分别,独自一人回扬州去了。” 唐清焰点了点头,又道:“前些时日我听到一些江湖传言。说数月前从狱中叛逃的张浪,被人发现死在了风吟谷内。据说此事是穆家派杀手暗中为之。风吟谷对此一事同样是默认了,是以并无太大动作。只是简简单单的收拾了张浪的遗体,将其草草下葬……常卿,此事可与你们二人有关?” 李文绝并不打算对她有所隐瞒,而是如实点了点头,感慨道:“你要知道,如果我不出手,张浪迟早会寻你复仇。与其待他站稳脚跟去寻你麻烦,倒不如早早除之,以免夜长梦多。” 唐清焰面具下暗暗的瘪了瘪小嘴,心中有些不以为意。她虽功力大不如前,但仅有的两成功力对付一个张浪还是绰绰有余的。 “对了焰儿,你身上的毒可曾解了?”李文绝终于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唐清焰噗嗤一笑,踮起足尖轻轻的敲了敲他的脑袋,嗔怪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可算是想起我了。你娘子我是谁?就凭那区区小毒岂能伤的到我?” “啊?”李文绝呆愣了半晌,将信将疑道:“那‘催命散’的毒性可不小,你……” 唐清焰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骄傲的像只小孔雀一般。“有毒药自然就有解药,即便是没解药我也能想方设法配制出解药。你娘子我这‘神医’之名,可不是白叫的。” 她越说的这般浑不在乎,李文绝心中便愈加的愧疚。他张了张嘴还待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闭上了。焰儿既然有心不提当年功力尽废之事,自己也就不必多问了。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像今日这般喜笑颜开那便足够了。以后的路还很长,他们两个可以一起携手并进不是吗? 这么一想,李文绝便释然了。扭头见唐清焰正低着头与他并肩而行,似是在想心事。他坏坏一笑,伸手将她脸上的面具一摘。 面具突然被人摘下,唐清焰下意识的用袖子遮住脸,气道:“你……你干嘛?” 看了眼手中的面具,李文绝很不客气的将它收了起来,未了不忘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旁人也就罢了,咱们夫妻俩难得见个面你还戴个面具,未免太不解风情了吧?你瞧瞧,总是戴个面具,脸上都没多少血色了,多吓人啊。” 唐清焰无奈之下,只能缓缓的将袖子收了回去,随后低声道:“五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油嘴滑舌。” 李文绝没有接她的这句话,而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焰儿,你这次来天机城,是不是专程来找我的?” 唐清焰又好气又好笑。“刚刚谁说我为何出现在这里,这已经不重要了?怎么现在反倒套起我话来了。” “我这不是先问清楚嘛。万一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到时候你师傅带着你的一帮师兄师姐上门要人,动起手来岂不是伤了和气。”见自己小心思被唐清焰拆穿,李文绝老脸有些挂不住了,于是只能随意的解释起来。 唐清焰明知他嘴硬,不过也不拆穿。见李文绝期待的等着她的回复,她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之色,随即幽幽的说道:“实不相瞒,我这次的确是从岛上偷偷跑出来的。” “你还真的是偷跑出来的?”李文绝停下脚步,一脸不可思议看着她。“你……你为何是偷跑出来。你师傅还是你的师兄师姐欺负你了?” 唐清焰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帕,有模有样的装出一副擦眼泪的动作。“还不是你这个冤家。我如今功力大不如前,岛上试剑大会我初轮便遭淘汰。师兄师姐们笑话我也就罢了,就连那些刚入门的师弟师妹们也都暗自取笑我这个师姐。你说我面子往哪搁?我一气之下,直接乘一叶扁舟离开琼灵岛。想我一个弱女子,又无处可去,只能来这天机城寻你。唉,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李文绝伸出手指将唐清焰的下巴轻轻一抬,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摇头叹道:“我今日算是明白了,往常训斥盼盼的时候,这小丫头总是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看样子十之八九是遗传了你这个当娘的。丫头好的没学上,装可怜倒是无师自通。” 第29章 骤然生变 唐清焰见自己一番作秀被李文绝毫不客气的给拆穿了。不过她也不懊恼,只是轻轻地吐了吐香舌,摇了摇李文绝的胳膊撒娇道:“好啦好啦,实话告诉你吧。穆老爷子那日跟我说你去风吟谷后,我担心盼盼一人在家多有不便,于是呢就找师傅知会了一声,说要回去探望一下女儿。师傅他老人家向来通情达理,自然也并未阻拦。” “穆老爷子?”这是唐清焰第二次跟他提起穆老爷子了。这个穆老爷子如果是常州穆家的那位,又怎会出现在琼灵岛。难不成焰儿的面子这么大,老爷子身体不适还得他亲自跑到琼灵岛找焰儿看病? 似是看出李文绝的想法,唐清焰立马补充道:“师傅的独子,也就是我师弟唐枫九月初九便要与韩家千金成亲,届时武林以及各世家皆有人前来拜贺。穆老爷子在家中坐不住,于是很早便乘船来琼灵岛贺喜了。而我得知你去风吟谷一事,也是他在与我下棋时一番交谈后才得知的。” 唐清焰有心没告诉他,这些年为了了解李文绝父女二人的状况,她特意请求穆青云暗中派人调查李文绝家中状况,若是过得贫苦尽量帮忙救济一番。只不过她知道李文绝向来心高气傲,从不爱受人施舍,亦从不愿承旁人人情。若是得知此事,少不了闷闷不乐,耍小脾气。 李文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琼灵岛与韩家联姻之事他早早的便听徐子义说起过。此事也算得上近几年来武林中的一件盛事了。据说就连宫里都派了人前去贺喜。足可见朝廷对韩家与琼灵岛关系十分暧昧。琼灵岛沉寂多年,看样子又有再起的势头了。 “你师弟成亲,那你岂不是……” 唐清焰点了点头,说道:“此次唐韩两家联姻,师傅对此及其看重。回天机城探亲可以,但务必要在师弟成亲之日前回岛,不可耽搁。我本以为这次没能等到你回来,心中还有些失落呢。谁知老天有眼,竟让你我得以相逢,我觉得此行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李文绝忽然问道:“那之后呢?你师弟成亲之后你又当如何?回天机城,还是留在琼灵岛?” 唐清焰一时语塞,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李文绝说道:“你想那么多干嘛呢,我现在暂时又不会离你而去……” “可你总归要离我而去的。”李文绝难得的打断了唐清焰的话。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的妻子,沉声道:“我是个比较贪心的人。我不光现在要你陪在我身边,我更希望是永远。我已经等了五年了,我不能再等一个五年,甚至十年。你不为我想想,难道不为盼盼想想?难道你真要等到盼盼长大了,嫁人了,还不知道自己娘亲是谁。” “盼盼……”一提到盼盼,唐清焰忽然心中一软。 李文绝见状,立马趁热打铁道:“刚刚这一路上我便已经想好了。这次你若还回琼灵岛,我和盼盼便一同随你回去。一则欣赏欣赏琼灵岛与韩家联姻时的那番盛况,二则见到你师傅向他说明来意,让他将你托付于我。即便不看在我的面子上,好歹也要看在盼盼的面子不是?你师傅对盼盼那可是宠溺得很啊。” 这一番话的确将唐清焰给说动了。说起来其实师傅早在五年前便默认了她和李文绝的关系,否则也不会在盼盼出生那日托人送来长命锁,并且在上面刻下他们二人的名字。只不过师傅碍于面子,始终不肯主动开口罢了。常卿既能随她一同回去,他们二人只需见了面心平气和的聊聊,没准此事便成了呢。 想着想着,唐清焰的嘴角终于再一次绽起一丝笑意,多日来的心结一瞬间烟消云散。她柔声的说道:“这可是你主动要随我去琼灵岛的,到时候海上晕船吐的厉害,可别怪我啊。” 李文绝老脸一红,干笑道:“无事,不是还有你这个大夫嘛,回头帮我抓几幅治疗晕船的药不就行了。” 唐清焰无奈的笑了笑,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了。 “对了常卿,我们这是往哪走啊?”唐清焰见二人走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忍不住问道。 李文绝一边牵着马,一边说道:“自然是回风华阁了。好歹要向阁里的伙计们介绍下他们的主母不是?” 唐清焰脸上露出一丝奇色,说道:“这次七夕佳节,你没带盼盼出来?” 脚步瞬间停了下来。 李文绝呆呆地愣在原地,紧接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他机械般的转过头看着唐清焰,给她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记得我带她出来了。” “那她人呢?”唐清焰见李文绝这副表情,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对啊……她人呢?哦!我想起来了,她之前是在瓦舍听书呢。” “那那间瓦舍在哪呢?”说到这,唐清焰几乎快急疯了。 李文绝转过头看了看身后,又看了看前方。指了又指,最终默默地咽了口唾沫。“我好想不记得了。焰儿你可还记得我遇到你之前你走过的路线,跟着你走的路线同样可以找到那间瓦舍!” 唐清焰气的瞪了李文绝一眼,也不跟他废话,转身便走。 “焰儿你等等我!”李文绝自觉理亏,连忙牵着白马抬脚跟了上去。 ………… 瓦舍外,盼盼双手抱着膝盖,乖巧的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发起了呆。 适才当她听了一会儿说书后,发现爹爹没能挤进来,于是她便又重新挤了出去。可当她挤出看台后,却发现爹爹早已经不见了踪影。盼盼倒也不慌不忙,她知道爹爹肯定不会不要她的,想来应该是人多走散了。于是她找到一个小板凳,寻了一个醒目的地方坐了下来,只希望爹爹能早早地寻见她。 夏天的夜晚还是有些许凉意的,一阵晚风吹吹拂进盼盼的脖子里,冻得小姑娘情不自禁的抖了几下。盼盼将衣服朝身上裹了裹,然后委屈巴巴的看着四周,眼眶终于有些湿润了。这都过去这么久了,爹爹怎么还没来找她,难不成真的把她给忘了? “给。” 一块热腾腾的莲藕饼递到盼盼面前。盼盼抬起头看去,见是一位身着红衣,戴着一张面具的女子递给她的。 她刚欢喜的站起身想伸手去抱那人,可似乎察觉到什么,又失望的坐了回去。 “谢谢姐姐啦,我不饿。” 红衣女子将盼盼先前的表情动作看在眼里,心中也颇觉奇怪。看这样子这位小姑娘是将她认错了人,话说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自己这身装扮很容易让人误会? 疑惑归疑惑,女子还是将藕饼塞到盼盼的手里,然后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说道:“外面天冷,你一个小奶娃坐在外面……”话说到一半,女子面具下的脸色忽然一变,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盼盼还等着她继续说呢,忽然见她打住了话,抬起头奇道:“姐姐你怎么了?” 女子没有回答她,而是忽然伸出两根手指抵住盼盼额头的天中位,手指暗中运气。 盼盼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给搞得莫名其妙,她不知道这位姐姐无缘无故戳她额头做什么。一时间避开也不是,不避开也不是。只得呆呆地站在当场,稍稍歪着脑袋,睁着漂亮的大眼睛萌萌的看着她。 “呃!”未过多久,盼盼的额头内似乎无形中有一只大手将女子猛地推开,女子猝不及防,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她看着一脸茫然的盼盼,又看了眼自己的两根手指犹自微微颤抖,心中暗暗一惊。 冰晶诀!这个四五岁大的幼童体内为何会有这等内功。她到底是谁! “你……你到底是谁?你身上的内力又是何人所传?”女子看着眼前的盼盼,语气以没有先前那般和善。 盼盼眨巴眨巴大眼睛,满脸的疑惑道:“什么内力?我怎么听不懂。除了我爹平日里传我一些吐纳功夫,说是强身健体而已,再也没旁人传我什么所谓的‘内力’啊。” 女子摇了摇头。这小丫头身上的内力绝非寻常吐纳功夫这么简单。如果真如她所言不是她爹所传,那必然还有一位绝世高人在她不经意间将内力输入她体内。如今这冰晶诀在她体内时间尚短,加之本人尚且年幼是以未能融会贯通,但若假以时日勤加修炼,不出二十年便能在这江湖中挤入一流高手行列。 不过更让她不解的是,这冰晶诀顾名思义,习此内功之人浑身冰冷,全身上下血液如同凝固,以至于本身习此内功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若有人真将这套内功传给这个五岁大的孩子身上,她又是如何承受得住这透骨奇寒般的寒冷的?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不简单。而传她功法的那位绝世高人,更不简单。 “小妹妹,你可认识一个叫‘唐清焰’的人?”一时间,女子脑海中想起这个人的名字。 盼盼想都没想便摇了摇头。她的圈子很小,认识的人里除了那位同样喜欢戴面具的唐姐姐再没有别人姓唐。至于唐姐姐到底叫什么她并不知道,所以她只做不知。 女子仔仔细细的看着盼盼的脸,仿佛要将她所有脸上表情看的清清楚楚。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如果撒了谎,那么她的眼神则绝不对作假。无论她认不认识唐清焰,又或者她是不是唐清焰的女儿,只要看她的眼睛,一切答案都将得到证实。 然而她还是失望了。盼盼的眼睛纯净无瑕,眼神中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这你总能告诉姐姐吧。” 盼盼直起身,刚想学李文绝教她的姿势自报家门,可又觉得面前这个姐姐不太好与人相处,于是便也不卖关子。“我姓李,名君迁。” “李君迁……”女子嘴里反复咀嚼这个名字。忽然朝盼盼嫣然一笑。“君迁,姐姐带你去个好地方。” 盼盼刚要开口说什么,忽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30章 山雨欲来 “小二哥,你真的没见过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穿着翠绿色衣裙的。你再仔细想想,她个头不高,很好辨认的。”瓦舍内,李文绝抓着一名端茶递水的小二肩膀一个劲的追问,恨不得要将他脑袋晃下来了。 那小二被李文绝问的也快哭了,他无奈的摊了摊手,语气中甚至有几丝哭腔。“客官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是真没看见那位小姑娘啊,今天瓦舍里这么多人,我忙前忙后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能顾及到。兴许她迟迟不见你来,于是自己出去寻你也说不准啊。” 李文久缓缓地松开了手,摇了摇头,喃喃道:“不会的,按照盼盼的性子她肯定会乖乖的在原地等我,绝对不会乱走。” 店小二见李文绝松了手,连忙逃跑似的跑开了。若是再不走,等他回过神来又要问东问西了,他的活计还要不要干了。 瓦舍内的人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多了,李文绝仔仔细细的寻找了一番,随手又拉住几个听歌听曲的客人询问了一番,可都表示没有见过一个五岁大的小姑娘出现过。 李文绝失落的走出瓦舍。未过多久,唐清焰从瓦舍二楼走了下来。李文绝刚满怀期待的看着她,可见她同样一副失落的模样,一颗心瞬间又沉了下去。 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就好像从未出现过,凭空消失的一般。 “天机城多年未曾出现过不法之事,当地官府还算清明,所以绝不会出现拐卖人口……” 李文绝话还未说完,唐清焰一声不吭,抬脚便朝屋外走去。 他一把拉住唐清焰的胳膊问道:“焰儿你去哪?” “去哪?”唐清焰柳眉倒竖,满脸愠色:“我去见那天机城的知府,让他速速派人协同寻找盼盼下落。口口声声说天机城治安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如今却出现这档子事来,我倒要看看他司空泽有什么话说!” 李文绝自觉理亏,可他心中却有别的顾虑。焰儿此次出岛本就是低调行事,若是她出岛的消息传开了,免不了一些江湖仇家上门寻仇报复。焰儿武功早已不复当年,自己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以身涉险呢。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松手?”见李文绝发着呆,唐清焰终于有些怒了。 李文绝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两位是在寻一位小姑娘?身着翠绿色衣裙,头发上还别了两朵小花?”说话的正是先前那位在台上说书的那位玄衣少年。 李文绝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正是,这位先生可曾见过?” 少年点了点头,“自然见过。适才在下在台上说书,这位小姑娘便挤进来捧场。所以在下对其颇有印象。” 唐清焰急忙问道:“那先生可曾见她去往何处?先生在台上说书。所谓站得高看得远,应该能看见她的去向吧。” 少年仔细的回想了一番,迟疑道:“那位姑娘听了一会便挤出了人群,然后在门口寻了处位置坐下,似是在等人。过不多时,我见一位身着红衣,戴着一张面具的人再跟她说话,再然后那人抱着那位小姑娘离开了瓦舍。” “身着红衣,戴着面具……”李文绝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唐清焰。可他很快将这个想法抛于脑后。焰儿从头到尾跟他在一起,又岂会跟他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忽然,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来——那个他错认为是焰儿的那位红衣姑娘。难道说是她? 唐清焰倒是没李文绝想的那么多,而是直截了当的问起那位少年。“先生可知那人去往何处?” “那人后来是往南边走了,两位若是要寻她尽可往南边去寻。”少年说着,还不忘指了指南边的方向。 李文绝点了点头,朝少年拱了拱手。“多谢先生指点,不知先生如何称呼,此行小女若能寻到,来日必登门重谢。” 少年道:“我姓琼,只是个说书人。” 李文绝点了点头,朝琼先生拱了拱手。然后朝唐清焰对视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夫妻二人转身一同离开了瓦舍。 琼先生负手立于当场,看着他们夫妻离去的背影,继而深深地叹了口气。都说天机城官府清明,路不拾遗。可没想到还是出现拐卖人口的事儿来,看样子传言未必可信啊。 ………… 天机城一处僻静的巷子里此时正亮着一盏灯。灯光摇曳,伴随着晚风吹过,灯火忽明忽暗,照的小巷愈加的阴森恐怖。相比较其余巷子内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花灯高高挂起,这处巷子显然低调得多。以至于显得特别的不合群。 小巷内仅有一处人家。说是一处人家,实际上仅仅只是个破旧的茅房屋。晚风将小院外的柴扉吹得吱吱作响,而那茅草屋也跟着晃动了几下。可以想象,若是刮起狂风暴雨,这茅草屋定然支撑不了多久。 一只恶犬正趴在小院外,啃着一根不知从哪叼来的骨头。忽然它嗅到前方有别的气味,于是放下手中的骨头,朝着前方不住地狂吠着。 一颗石子踢到那恶犬的脑袋上,疼的那恶犬“呜呜”的退后了几步。伴随着女子的训斥声,一道红色的身影从黑夜中走了出来。 恶犬仔细一见到来人后,立马一改先前的凶横恶煞,朝着那女子摇尾献媚起来。 女子看都不看恶犬一眼,抱着怀中昏睡的盼盼径自走进了小院。 屋内同样也很简陋。一张木桌,两把椅子。桌上还有几碟小菜,以及两坛酒。一坛酒已经开封了,而另一坛却还未动。 一名相貌魁梧的中年汉子坐在椅子上,对着昏暗的灯光正喝着酒,惬意的吃着小菜,嘴里哼着不知是哪里的戏曲调子,看样子心情不错。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汉子随意的朝门口一瞥,目光瞬间落在了怀中盼盼的身上。 “这小女娃我倒看的有些面熟,你从哪带回来的,难不成想要孩子想疯了?” 女子轻啐一声,没去没理会他,而是将盼盼小心翼翼的放到一旁的床上。 汉子站起身走到床边,仔细打量起盼盼的容貌,不禁摸了摸下巴,啧啧道:“这小女娃年纪虽小,模样倒是标致的很。看她穿着打扮,即便不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但家中条件定然也差不到哪去。你将她抱来,莫不是打算以此为要挟,迫其家人交付银子?” 女子白了他一眼,朝他后脑勺便是一拍。那汉子吃痛,捂着脑袋干笑不已。 “这小丫头小小年纪体内便有冰晶诀的内功护体。你当真以为她只是寻常富家人家的小姐这么简单?”女子轻抚着盼盼的脸颊,说道。 “冰晶诀?”汉子收起笑容,看了眼盼盼,忽然走到她跟前蹲下,伸手握住盼盼的一只小手,大手搭在脉搏上仔细的运起了功。过不多时,汉子疑惑的看着熟睡的盼盼,喃喃道:“奇怪,奇怪啊。” 女子问道:“奇怪什么?” 男子将盼盼的手重新放好,站起身道:“她体内的确有冰晶诀内功护体,可修炼冰晶诀之人,无不周身冰冷,面无血色。她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为何身上毫无变化,与寻常孩子并无两样?” “这也是我不解之处。不过除此之外,你难道不觉得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身上却有冰晶诀这等极其罕见的内功,这本身就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吗?” 男子摸了摸下巴,沉声道:“冰晶诀本是玄冰岛镇岛之宝,习得此内功且有所成者唯有玄冰岛岛主冰一秋。这小女娃身上既然有冰晶诀的内功,莫非她出自玄冰岛?是玄冰岛岛主的之女?” 女子冷冷一笑,摇了摇头。“你说错了。除了冰一秋,还有一人也习得这冰晶诀,并且与那冰一秋比,实力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是说……唐清焰?”男子不笨,仔细一番思索便很快想到了这个名字。 女子点了点头,算是确认了他的想法。然而她并没有注意到躺在床上的盼盼,眼皮子不经意间动了几下。 男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再看向盼盼时,就如同看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错不了,绝对错不了。我且问你,唐清焰行走江湖之时你可曾见过她的相貌?” 女子顿了顿,继而摇了摇头。唐清焰多年来皆以面具示人,几乎从未现过真容。她又如何见过? “但是我见过!”男子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六年前风波楼一战,我曾有幸见过她的风采。当年她一袭红衣,一人一剑站在风波楼楼顶,与那风波楼楼主苏鸿对决三天三夜,最终苏鸿以半招之差惜败于唐清焰,从而下落不明。此战期间,苏楼主曾一剑将她面具挑开,露出了她真容,而我恰好有幸亲眼目睹,以至于那张脸我至今都记忆犹新。适才你抱着这孩子进屋时我只觉她有些眼熟,现在想来这小女娃的模样与那唐清焰倒是有七八分相似,我料她定是唐清焰之女无疑了。” 女子闻言大喜。起先她还心存怀疑,不敢妄下定论。可如今男子这般笃定,看来不会有假。为今之计应当速速将这小女娃带回宗门,交于宗主。 “可是琼灵岛那边……”男子欣喜之余,却又想起他们此行的目的。此行宗主给各宗门下达的死命令,无论如何都要将唐清焰带回。他们二人未能将唐清焰带回,只怕宗主那边也说不过去。 女子微微一笑,“你放心,琼灵岛之事宗主早有安排,即便我们二人不去,自会有人将她顺利带回。咱们可先行一步,尽快将她女儿带回宗门交于宗主,毕竟……让她这个外婆早点见一见这个外孙女,也是大功一件不是吗?” 第31章 天门圣宗 “话说你给这小女娃下了什么迷魂药,怎么到现在还没醒转?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问她呢。”男子挑了挑盼盼的下巴,见她依旧是昏睡不醒的模样,顿感无趣。 女子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酒,淡淡一笑:“哪有什么迷魂药,不过是点了她睡穴,让她睡上一觉罢了。我下手并不重,未过多时便能醒转。不过我劝你还是早做准备,可别让她醒来后又哭又闹惹来不相干的人。” 男子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这就……嗯?”男子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女子夹了一块牛肉正准备放入口中,忽觉气氛有些不对,回头看去却见那男子从盼盼脖子里抽出一块物件,正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来。 “你穷疯了?小孩子身上戴着的长命锁你也惦记上了?”女子拍了拍桌子,朝那男子怒喝道。 男子连忙摇了摇头,示意她误会了。随即朝她招了招手道:“你过来看,这长命锁上面刻了字。或许能查出她的父母究竟是何人。” 女子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于是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走到男子跟前。男子将长命锁展示给她看,借着昏暗的灯光,果见上面刻着一个“焰”字,一个“卿”字。 “焰”字倒是不难解释。这小女孩十之八九是唐清焰的女儿没错了,那这个“卿”字又作何解释。按说既然刻了母亲的名字在里面,那么这个“卿”必然也是小女孩父亲的名字。只是……她父亲又是谁呢。 “武林之中名字有‘卿’的倒是不少。不过要么年岁较长,要么年岁尚轻。与唐清焰年岁相差无几的屈指可数。并且以唐清焰心高气傲的性子,那些寻常凡夫俗子她也未必看得上……”男子摸着下巴,仔细的思索着一个个人的名字。 女子看着手中的长命锁,喃喃道:“先前我曾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李君迁’。她既姓李,定然就是随父姓了。李……卿……” 突然,一个名字从她脑海中猛地窜了出来。与此同时,男子也想起了什么。二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李常卿!” “既知我名,何不速速将小女交出。以免动刀动枪伤了和气。”屋外忽的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声音由远似近,让人有种无形的压迫感,压得他们险些喘不过气来。 男子与女子脸色微变,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各自拿起一旁的兵器,然后狠狠地将房门一脚踹开,并肩走出了屋外。 屋外的晚风呼呼的吹着。小院的正中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铁棍插在那儿。而在棍子的顶端,一名蓝衣青年负手而立,面沉如水,看不出是何表情。他便这般昂首挺胸单脚站在棍子之上,皎洁的月光照在他的身躯上,居高临下间,如同天上仙人下凡一般。 “江南第一枪——李……李常卿?”男子看着面前这位蓝衣青年,失声道。 女子同样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位蓝衣青年,紧接着失声道:“是你!” 李文绝瞥了眼那名女子,又看了眼她手中握着的两把刀,淡淡道:“是我,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男子爽朗一笑,朝李文绝拱了拱手:“想不到竟巧遇昔日‘枪圣’吕浮生的高足,久闻不如一见,李少侠果真是神采飞扬啊。” 李文绝微微侧身避开了他这一礼,随后看都不看他一眼,淡淡道:“如果我没猜错,两位应该便是江湖上号称‘两面三刀’的颜恨生以及文研二人吧?李某与你们天门宗素无来往,更无冤仇。今日无端掳走小女,是否给个解释?” 那个叫颜恨生的汉子闻言哈哈大笑道:“李少侠真会说笑,我们二人没事做掳走你女儿做甚。我们虽号称‘两面三刀’,但也不会平白无故去招惹李少侠不是?谁会没事做跟自己性命过不去。” 话音刚落,身后屋子内忽然跑出一个人来。那人扶着房门,对着李文绝大声喊道:“爹爹救我!” 李文绝一听这声音,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猛地睁了开来,一股多年来未曾有过的杀意冲天而出。颜恨生见势不妙,转身一个箭步便要冲上去将盼盼挟持住。他早已想好,既然计划已经败露,眼前的这个小女娃就是他们最后的筹码。不然一旦李文绝动了杀心,他们二人哪还有命在。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颜恨生即将抓到盼盼衣领的时候,忽然他感觉眼前一花,一道红色身影拦在他面前。颜恨生顾不得看清来人,抡起手中的钢刀便朝那人劈去。那人不躲不闪,单手举起一根短棍迎了上去。 “铛!”刀与棍撞在了一起,蹦出几丝灿烂的火花。一股强大的劲道将颜恨生给震的倒退了几步。仅仅只交手一招,他便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如同虚脱。再看自己握刀的那只手时,竟已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而那位与他交手之人,却纹丝不动,依旧保持着举棍的动作。 唐清焰!竟然是她!她不是应该在琼灵岛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唐清焰将手中的短棍甩了个棍花,然后倒提长剑般收于身后。她看了眼犹自惊魂未定的盼盼,然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柔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唐清焰!你这天门宗的叛徒竟然还有脸出现在这里!”颜恨生用刀支撑着地面,强自打起精神站了起来。身后的文研见状顾不得危险,疾步上前将他搀扶着。 唐清焰正忙着给盼盼把脉,听到他的指责,她甚至眼皮子眨都不眨,而是不冷不热道:“我自小在琼灵岛长大,从师姓,习唐门武学。与你天门宗有何瓜葛?可笑!” 说完,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盼盼脉象一切正常,只是受了点惊吓。所幸那二人只是点了盼盼的睡穴,并未给她胡乱吃些什么药物。 颜恨生听她这般说,嘿嘿冷笑道:“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实则你只是不想承认自己是天门宗的人罢了。不过我告诉你,你身上既然流有天门宗的血脉,那你终将……” “大哥小心!” 随着文研的一声惊呼,唐清焰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颜恨生的面前。颜恨生慌乱间刚要举刀相迎,忽然只觉喉咙一紧,一只手死死地掐着他的喉咙,然后缓缓地朝上抬起。 “颜恨生,你若有胆便将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颜恨生的双脚不自觉的离开了地面。他挣扎着捂着喉咙,想要搬开禁锢他的那只手,可唐清焰的那只手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扣住,让他根本挣脱不得。 渐渐地,他的脸色涨的通红,嘴里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的发出“嗬嗬”的声音。 文研见势不妙,急忙走到唐清焰跟前苦苦哀求道:“少宗主,我大哥口无遮拦惹你不快,还请你莫要放在心上。如今令爱既以寻到,二位自行带走便是。只求你放过我大哥,就当是……就当是看在宗主的面子上。” 唐清焰没有看向文研,而是目光转向远处的李文绝身上。李文绝不动声色的朝她点了点头,唐清焰终于如负释重的松了口气。她实在是不愿意在女儿面前动武,更不愿意在她面前杀人。文研的一番话何尝又不是给了她一个台阶呢。 “我再说一遍。我唐清焰乃琼灵岛弟子,随师姓,习唐门武学。与你天门宗毫无瓜葛,若再来扰我清净,我绝不饶你。”说完,她缓缓的松开了手。 禁锢已解,颜恨生就如同断了线的纸鸢般瘫倒在地上。他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喉咙,不住地咳嗽着。 唐清焰没去理会他,而是走到盼盼跟前,爱怜的轻抚着她的脑袋,眼中满是柔情。她自小流落江湖,乞讨为生。得蒙师傅收养,传其武艺,明侠义之道。师傅对她有再生之德,这份恩情岂能说忘就忘。 而盼盼是她的亲身骨肉,是除了常卿以外唯一的亲人,她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人拐走而无动于衷。亲人离散,受尽欺侮。这份苦难自己她幼时就已经经历过了,她实在不想自己的女儿再经历一次。 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李文绝不知何时走到她跟前。他弯腰将盼盼抱了起来,然后握住唐清焰的一只手道:“焰儿,咱们该回家了。” 唐清焰身躯一颤,目光下意识的落在李文绝怀中的盼盼身上。盼盼并没有看她,而是将脑袋埋在李文绝的怀里,就像是一只小鸵鸟。 “爹爹我饿啦。我想吃黑枣蜂蜜糕。”怀里的盼盼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李文绝抚摸着她的背,笑道:“好好好,爹爹这就去给你买。焰儿你要不一起?闹腾了这么久,大家都饿了。” 唐清焰心领神会,看了眼怀中依旧埋着头的盼盼,嘴角终于微微上扬,露出浅浅的笑容。“黑枣蜂蜜糕?能让李少阁主如此心心念念的,想来味道肯定不错。不知我有没有这份荣幸吃上一口呢?” “有有有,肯定有。走了走了,去晚了人家可就关门了。”不等盼盼开口,李文绝便一手抱着盼盼,一手拉着唐清焰的手,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的离开了巷子。 至于颜恨生以及文研二人,他们却熟视无睹。仿佛根本没看见一般。 见李文绝等人走远,文研这才将颜恨生扶了起来。唐清焰适才显然已经动了杀意,即便是松了手,但颜恨生的喉咙短时间内还是说不出话来。 看着颜恨生脖子处的手印,文研默默的叹了口气。唐清焰五年前遭奇毒反噬,功力尽废,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便这些年潜心修炼,也仅仅只恢复两成功力而已。可即便是这一两成功力,他们二人也依旧毫无还手之力。此人若是巅峰之时,实力是何等的强大。无怪乎宗主多年来一直想方设法要将她带回宗门,欲为其疗伤。 假如唐清焰能重归天门宗,成为下一任宗主,凭其武功以及江湖中地位,假以时日必能重振宗门,甚至能与三大剑仙其名,将来执武林之牛耳。 只可惜,终究只是假如罢了。 第32章 唐姑娘驾到! 四盒黑枣蜂蜜糕,三盒金陵桂花糕,三盒豆沙卷,以及适才买过一遍的那些杂七杂八、各式各样的糕点,李少阁主小手一挥,全部直接又买了一份。糕点铺的老板见李文绝将白花花的银子递到他面前时,高兴的合不拢嘴,心知今天算是遇到贵人了,就来说话也愈加的殷勤起来。 “客官好眼力。我们‘乾御阁’里做的糕点不是我吹牛,那可是在这朱雀街是独一无二的。那些达官贵人、地主乡绅,吃过我家做的糕点哪个不是赞不绝口,吃过之后包你齿颊留香,满口生津。” 李文绝将钱袋收好,闻言却是故作惊讶道:“可我听说城东的‘御尚坊’名气不比你们差啊。每天早上糕点刚一出炉,街上就已排起了长长的一条队伍,关键价格还不贵。而且据我所知那些官老爷们府上采购也多是往‘御尚坊’而去。至于你这‘乾御阁’……”说到这他便笑而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板见牛皮被人戳破,顿时老脸一红,他尴尬的轻咳一声,随意的嘟囔了几句,便忙着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你呀,人家老板吹牛便吹牛,你听听便是了,何必当面戳穿他呢。”唐清焰怀中抱着盼盼,对李文绝笑道 李文绝提过大包小包的糕点,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道:“这老板也不上道。我故意这般激他,指望能便宜我些许银两。谁知他竟寻个由头走了,真是不会做生意。” “你……”唐清焰没料到李文绝竟会如此作答,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是该说他太过抠门,还是该夸他勤俭持家呢。 反倒是盼盼对此习以为常了,她靠在唐清焰的怀里,只是默默地说了一句:“爹爹平日里节俭惯了,娘你习惯就好。” 此言一出,唐清焰脚步忽然一顿,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盼盼。然而盼盼依旧是将脸埋在她怀中,也不知是何表情。她适才依稀的听见盼盼唤她“娘”了,是错觉吗? 一家子刚出了乾御阁,盼盼便忍不住朝李文绝伸了伸手。李文绝宠溺一笑,从包裹里取出一盒黑枣糕递给盼盼,未了还轻轻的点了点她的小脑袋,叮嘱道:“慢点吃,可别噎着了。” 盼盼乖巧的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将油纸撕开,一股甜甜的香气扑鼻而来,是蜂蜜的香味。 黑枣蜂蜜糕顾名思义且制作简单。将黑枣捣碎后放入糖糕之中,制作完成后再在上面浇上一层蜂蜜,放入蒸笼里蒸上一蒸,如此便大功告成了。 唐清焰避世五年,即便在岛上清修,整日也都是粗茶淡饭,极少沾荤。而这些稀奇古怪的糕点对她而言更是闻所未闻。 “给。”忽然一块香喷喷的糕点递到唐清焰嘴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低头看去,只见盼盼正用一块小手帕捏着一块糕点,正萌萌的看着她。 “仙女姐姐下凡一趟辛苦啦,天上可没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唐清焰愣了片刻,随即展颜一笑。她轻轻的张开口将盼盼手中的糕点咬了一块,反复的品尝着其中的味道。 “味道如何?”盼盼激动的问道。 “嗯……是甜的,很甜很甜。”唐清焰赞赏的点了点头,眼中带光,笑靥如花。 母女二人对视了一眼,随后十分默契的“扑哧”一笑。 ………… “常卿,虽说盼盼喜欢吃甜食是随我,可你也不能买这么多吧。盼盼这年纪正是长牙的时候,若是吃坏了牙齿岂不是变成丑姑娘了。” 一路上,唐清焰见盼盼吃的嘴巴就没停过,终于忍不住数落起李文绝来。女儿年纪小嘴馋没什么,你这个当爹的难道也不把把关吗? 李文绝被她说的有苦难言,终于忍不住为自己叫屈起来。“焰儿你有所不知。咱闺女平日里也挑食的很,难得遇到喜欢吃的,那还不多买点宠着她啊,你说是吧盼盼。”说完,还不忘朝盼盼递了个眼色。 谁知盼盼很不客气的嘟了嘟小嘴,然后朝他做了个鬼脸。“娘你别听爹爹胡说,爹爹每年逢年过节都会买好多黑枣蜂蜜糕,然后独自一人将自己关在房间,面朝东方久不做声。起先只说是给自己吃。结果他自己吃不下,又舍不得丢了,干脆让我帮他解决了。久而久之,我的口味就被爹爹给带歪了。” 李文绝默默地揉了揉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这闺女才五岁大,就已经有坑自己老爹的趋势了,长大嫁人了那还得了。 “我知你喜吃甜食,刚好又是黑枣馅儿的。这逢年过节既然咱们夫妻俩见不了面,那总得有个念想吧。只是这念想未免有些多了,所以让女儿帮忙一起消化消化。” 唐清焰原本听盼盼这么一说,心中火气早已消了大半。而后又听李文绝一番解释,一颗芳心瞬间变得甜滋滋的。可又想起女儿在场,自己还得矜持一二。于是她依旧是板着一幅俏脸,高傲的昂起头,轻哼一声道:“罢了罢了,本姑娘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 ………… 天机城内茶余饭后能讨论的话题实在是太少了。聊来聊去,无非就是哪家闺女成亲,哪家员外又纳了一房小妾。稍微刺激点的,聊聊哪家青楼的姑娘如何的风情万种,摄魂摄魄。总之永远就这么几个话题,听的人觉得无趣,聊的人同样也觉得无趣。 总之,大家都挺闲的。很需要一个劲爆的消息还活跃一下气氛,为大家茶余饭后增添一些料。 好在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就在昨日,有消息传出,风华阁内忽然多出了一位女大夫。准确的说,是多出了一位女主人。 这一则消息如同湖泊中丢下一块石头,引起阵阵涟漪。街坊四邻、街头巷尾总能看见一些人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的眉飞色舞。而他们的话题自然是围绕李阁主身上了。 众所周知,那位李阁主来天机城定居已有五年,身边却仅有一个女儿。众人只当他夫妻离异,又或是娘子早逝。所以对他妻子之事极少过问,免得牵扯到他的伤心往事。 只不过这位李阁主模样俊朗,待人和善。加上家境还不错,街坊四邻的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对他也都颇有好感。一些好事的媒婆常想着为他牵线搭桥,给他找一门亲事。可李阁主却多次婉拒,坚决不愿再娶。久而久之,也不知哪里传出来的谣言,说风华阁的李阁主对女人没兴趣。 而就在昨日,这则谣言便被李阁主以实际行动给打破了。人家不光性取向没问题,而且眼光还挺高,据说他的那位夫人不光姿色出众,而且还精通医术。起先众人还不敢置信,可当他们问起阁内打杂的伙计们后,得到的答案却是一致的——那位红衣女子,的的确确是阁主夫人,货真价实的那种。 于是乎,伴随着一些好事之人的胡编乱造,李文绝与他妻子俨然成为戏文里的苦命鸳鸯。什么身世有别,家中阻挠。李阁主被迫订下五年之约。如今五年之期已过,李阁主对爱妻的真心实意感天动地,最终女方父母成全了他们二人,夫妻得以团聚,众人皆大欢喜。 至于为何要分离五年,以及既然家中阻挠,为何两人之间却已经有了一个女儿。这个就不必深究了。有的时候人们往往更愿意相信一则编的故事,因为他们看中的是结果,而不是详细的过程以及事实。 这一日,徐子义难得的又来风华阁买酒喝了。对于这个和阁主经常称兄道弟的浪客,店里的伙计们跟他也算是混得熟了。所以当徐子义坐到他常坐的位置上后,还未等他开口便有人从酒架子上取出一坛酒放到他面前。徐子义笑着指了指那伙计,随即也不客气,撕开酒坛上的布直接便仰头狠狠地灌了一口。完事儿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直呼过瘾。 几碟小菜摆在徐子义的桌上,徐子义正疑惑自己未曾点菜的时候,李文绝早已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一边,随后抽出一条椅子坐在他面前。 徐子义微微一笑,端起手中盛满酒的大碗递到李文绝面前,说道:“来一口?” 李文绝摆了摆手,一本正经道:“饮酒伤身,我早就已经戒了。” “呸!”徐子义瞪了他一眼,然后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戒酒?你小子能忍的住肚子里的酒虫这才有鬼了。我看你啊,十之八九是刚娶了媳妇儿,想给媳妇儿留个好印象吧。” 李文绝轻轻的敲了敲桌子,皱了皱眉。“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刚娶的媳妇儿。五年前便成了亲,否则盼盼哪来的?” 徐子义啧了啧嘴,继而一脸八卦的问道:“贤弟你实话告诉我。坊间传言你和弟妹之间的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一想起那狗血而又离谱的苦命鸳鸯戏码,李文绝嘴角便直抽抽。看来自己当初在风吟谷制造流言蜚语恶心张浪之事,终究报应还是落到了他的头上。 第33章 子义询惑 李文绝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这才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陈述了一遍。说到情深意切之时,眼角甚至都挤出几滴眼泪来。 “你是说当年锦山之战,因为北地燕国多次派军在周边乡郡进行骚扰。使得你们夫妻俩不得不背井离乡,只求寻一安生之所。谁知途中逃难之人实在众多,你带着盼盼与弟妹中途走失,最终夫妻分离了五年?”徐子义听完李文绝的一番叙述,喃喃道。 李文绝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我与娘子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二人成亲本是一段佳话,谁知当年世道太乱,害得我夫妻二人分离,五年来不知心爱之人是死是活。小弟我一想到这,这里就痛……”说完,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李文绝差点又要哭出声来。 徐子义不疑有他,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好了好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总归你与弟妹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五年你也没有白等。不过话说回来,弟妹这五年究竟去了哪里,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千里迢迢的找到这里的。” “这得多亏了琼灵岛的那位唐岛主夫妇二人……” 徐子义摸了摸下巴,忽然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难怪你当初向我打听琼灵岛之事。你当时说你是寻你娘子。我本以为你是胡言乱语,谁知是真的?” 李文绝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正色道:“这是自然。小弟我何曾骗过子义兄?当年唐岛主夫妇二人出岛访友,碰巧遇见我娘子昏倒在路边。唐夫人见我娘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于是便将我娘子带回琼灵岛。同时派人四下打探我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寻了五年可算是打听到我的下落,这才得以让我夫妻二人团圆。” 徐子义眼睛一亮,忽然兴奋道:“这么说弟妹在琼灵岛或许见过那位唐姑娘喽?” “唐姑娘?焰儿?”李文绝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焰儿?”徐子义皱了皱眉,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都已经娶妻生子的人了,心里的花花肠子能不能放放。若是让弟妹知道你喊别的女子如此亲切,少不了一番闹腾。” 李文绝干笑了几声,连连点头称是。 徐子义倒也没继续深究他的称呼问题,而是一脸激动的说道:“早就听闻唐姑娘天赋异禀,精通百家武学,见识不凡。可惜一直无缘一见。若是能得唐姑娘指点一二,兄弟我武学修为必能更进一步。贤弟不妨跟弟妹说说,看看有没有门路帮忙引荐引荐,日后兄弟我必有重谢!” 李文绝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话,身后却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天下武学,一脉而成。窥其一而得其二。与其说那位唐姑娘是天赋异禀,从而精通百家武学。倒不如说她涉猎广泛,刻苦钻研其中功法玄妙,这才有此成就。这其中又与‘天赋异禀’有何关联?” 徐子义抬眼望去,见说话的是位红衣女子。女子似乎身体有些不适。脸色有些苍白,就连嘴唇都缺乏血色。可适才说起话来却是掷地有声,丝毫看不出病态之色。 “这位是……” “这位便是拙荆。适才随口一说,让徐兄见笑了。”见徐子义面带疑惑之色,李文绝立即向他解释起来。 徐子义恍然大悟,起身朝唐清焰施了一礼。“原来是弟妹当面,子义这厢有礼了。” 在女人面前,尤其是在美人面前,徐子义总能一改先前玩世不恭的模样,转而变得彬彬有礼,态度谦逊至极。 唐清焰微微侧身,朝徐子义福了福身子,随后在李文绝身旁坐了下来。 “妾身曾在琼灵岛与那位唐师姐交情颇好,闲暇之余也曾交谈一二。期间就曾聊到过徐大哥的家传武学‘飞叶刀’。” 徐子义闻言再一次激动的双眼发光,兴奋欲狂。他双手攥拳,激动道:“弟妹你刚刚说唐姑娘聊到我了?她……她竟然知道我?” 在徐子义眼中,唐清焰那可是神仙一般的存在。神仙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眼高于顶的。 老徐家早在徐子义父亲那一辈便已家道中落,再起不能。他徐子义在江湖上虽说凭借家传武学闯出一番名气,但归根究底只是一个浪客。论身世背景与那些武林宗门大派相比实在是寒酸的很。 却不想那位唐姑娘竟然对他颇为了解,甚至知晓他的家传武学“飞叶刀”。想不到他竟然也有被唐姑娘赏识的一天。 唐清焰含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唐师姐曾说,徐大哥的飞叶刀刀法使将出来固然刀法凌厉,飘逸轻盈。但与人初次交锋尚可一战,若交手多了,一旦对手摸清刀法门路,必然难以再胜。有的时候过于拘泥于所谓的‘家传武学’,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束缚呢。” 徐子义兴奋之余,慢慢的冷静下来。他皱了皱眉头,不解道:“在下愚钝,不知此话何意。” “飞叶刀乃是徐家家传宝刀。刀法亦是徐老前辈呕心泣血练就而成。徐老前辈当年提着那把飞叶刀,领着镖局的一帮弟兄协助慕容家初代家主夺得宫门,抵挡戾太子叛军,从而辅佐萧王登基称帝,立下从龙之功。” “徐老前辈年迈后,将自己毕生所学记载于纸上,这才有了如今的‘飞叶刀法’。只可惜徐老前辈过世后,徐家数代未能再出能人,刀法依旧传承祖上所留。如此固步自封,又岂能有所进步?” 徐子义皱了皱眉,忍不住辩解道:“弟妹这话未免有些言重了吧。我徐家刀法乃先祖爷经过多年勤学苦练,日积月累得以练成。其中精妙难以言表。只是我资质愚钝,始终未能参悟这刀谱之中的关键所在。这与‘固步自封’又有何干?” 唐清焰摇了摇头,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今人胜古人。徐老爷子作古以有百年之久,这刀法亦存有百年。一百年来沧海桑田,武林之中变化万千。固然一百年前徐家刀法在武林之中占有一席之地,可这百年来始终未有建树,依旧是习着古董一般的老招式,不是固步自封又是什么?徐大哥口口声声说自己资质愚钝,难以参悟刀谱中的精妙所在。可即便是让你参悟了,那也只是照猫画虎,得其形而不得其意,如此而已。” 说到最后,唐清焰语气甚至有几分薄怒。就像是一位师傅在训斥自己不争气的徒弟似的。 徐子义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要试图反驳,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李文绝见气氛有些不对,连忙轻轻的拉了拉唐清焰的袖子,示意她莫再多言。 过了半晌,徐子义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眼神从先前的迷茫逐渐变得清明了许多。他站起身,郑重的朝唐清焰躬身施礼,正色道:“多谢弟妹代为转告,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徐某愚钝,祖上所传刀法尚且不精通,又有何能力再创新式?若是招式过逊,不及先人十之一二,岂不是折了徐家的威名?” “这就要看你自己喽。”唐清焰端起李文绝适才尚未喝完的那盏茶,慢条斯理的轻啜了一口,又道:“天下武学哪个不是前人靠一招一式自行领悟,从而发扬光大。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武道之路,从无捷径可言。君不见当年穆家初代家主穆文轩,本是街边小贩,从无武学根基。直到十六岁时才拜上官剑尊为师后才得以习武。上官剑尊仙逝后十余年,穆文轩将其所传剑法加上自行领悟,独创剑招‘风归云隐’。若非他无意武林争雄,其所成就未必低于上官剑尊。” 她说起话来轻飘飘的,即便是提起穆家初代家主,那也是直呼其名,似乎觉得并无不妥。 “弟妹好见识。只是你怎么知晓的这么多。甚至就连穆家初代家主的名讳都知道?”徐子义一脸疑惑道。 唐清焰不着痕迹的轻咳一声,连忙解释道:“我一个弱女子,又不会武功,哪里知道这些。这些都是那位唐师姐跟我闲聊时说起过的。” “噗!”李文绝一时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他虽知唐清焰有意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可却没想到她入戏如此之深。一介弱女子?还不会武功?这话她都敢说得出口。 送走了徐子义,李文绝转身回到风华阁,却见唐清焰依旧坐在之前的位置上。一只纤纤玉手端着一盏茶,正是自己先前喝的那盏。见李文绝从外面回来,唐清焰挑了挑秀眉,一双明亮的水杏眼正饶有兴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李文绝心里“咯噔”一下,暗忖道:“她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适才我说错什么话来。” “锦山之战、夫妻离散。你这编瞎话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厉害了啊。” 李文绝朝她拱了拱手道:“哪里哪里,娘子过奖了。” “少废话。”唐清焰杏目一瞪,随即又道:“今日之事权且作罢。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你是不是该给我解释解释,你是怎么跟盼盼讲述我们之间是如何认识的?” 李文绝心里“咯噔”一下。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喃喃自语道:“哎呀,不知不觉已过午时了。娘子你说中午吃什么比较好呢?” 第34章 清焰之名 二十年前,荒郊野外某处乱葬岗内,一个年仅三岁的女童正跪在一处坟地前放声大哭。 女童脸上脏兮兮的,浮现出病态的蜡黄之色。身子干瘪,骨瘦如柴。一双小手的手指如同枯枝,上面布满了泥土以及鲜血,看起来让人触目惊心。 “轰隆!”天上忽然响起一道惊雷,惊的枯树上的几只乌鸦“扑棱棱”的飞走。紧接着,几滴雨水从天上滴落。先是一两滴,随后越来越多,到最后涓涓细雨逐渐变成滂沱大雨。雷雨交加,电闪雷鸣。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稚子哭声,使得原本阴森可怖的乱葬岗变得如同人间炼狱。 忽然女童觉得头顶上的雨水似乎停住了。她抬起头望去,却见一名身着红衣的青年男子手持一把油纸伞,正满含关切的看着他。 雷雨交加,渺无人烟的乱葬岗内,忽然凭空出现一个手持油纸伞的红衣男子。这场面本就让人惊吓万分。然而女童却并未惊慌,张了张口,鬼使神差的忽然问道:“你是鬼吗?” 男子愣了愣,继而摇了摇头。“我当然不是鬼。你见过鬼长的有我这般有品的?” 女童再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起面前的男子。只见他年约二十出头,文质彬彬,气宇轩昂。只是不知是何缘故并未束发。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披散于肩头,搭配他身上的一袭红衣,乍一看反倒像是戏文里的女鬼一般。 “你要是鬼该多好。爷爷说,见到鬼一切都可以解脱了。”女童落寞的低下头,低声道。 “你爷爷……在哪里?” 女童没有回答他,而是默默的看着面前的坟头,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大雨“哗哗哗”的下着,那名男子依旧持着伞站在女童身旁为她遮风挡雨。小小的油纸伞并不算大,如此倾盆大雨又能遮挡多少雨水。可女童却觉得浑身周围似乎有一股看不清摸不着的罩子将他们罩在其中,甚至就连本该冰凉的身子也渐渐变得暖和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女童似乎是哭累了。她随意的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用着几乎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从小就被父母遗弃,是爷爷将我从抚养长大。算命的说我是灾星,生下来注定就是要受苦受难的。” “不过是江湖骗子的胡言乱语……” “可爷爷的的确确是因我而死的!”女童忽然抬起头看向男子,脸上充满了懊悔和愤慨。“如果不是我不懂事,吵着要吃鸡蛋。爷爷也不会为了我去买鸡蛋而被迎面驰来的马车撞倒,一命呜呼。我是个不祥之人,与其生不如死的活着,倒不如随爷爷同去……” 男子没有作答,而是缓缓的蹲下身,递给女童一方手帕。女童接过手帕,擦拭着眼眶的泪水,泣不成声。 “不管你究竟是不是灾星。既然来到这世间,不做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岂不是太没品了?” 女童擦拭着眼泪,抬起头问道:“我……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男子竖起大拇指,然后指了指自己,得意洋洋的说道:“你拜我为师,我教你武功。等你将来学有所成,你就可以保护你自己身边的人。小至身边亲近之人,大至天下悠悠众生。命这种东西,有的时候就是靠自己去打破的。” “你真的有这么厉害?”女童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相信他的话。 “那是自然。为师的本事可高明着呢,你若是想学我必定倾囊相授。”男子也不等女童答应,便自作主张的以“师傅”自称了。 女童犹豫了片刻,随后看了眼面前的坟墓。忽然咬了咬牙,重重的转身朝男子磕了三个响头。 “师傅在上,受弟子一拜!” 这三个响头分量颇为不小,只磕的女童额头上通红通红,一个大大的包从额头上生了起来。 男子忙将女童扶了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泥土,责怪道:“你这女娃娃还真是实在。拜师就拜师,这磕头磕的也忒狠了。若是将脑子磕坏了,我这徒弟岂不是白收了?”顿了顿,男子忽然又问道:“对了。为师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日后传出去,若是无名无姓,岂不是损了我唐焱的威名?” 女童恭声道:“师傅所言不假。弟子的确无名无姓。只因与爷爷所居之所有一处燕子窝。所以爷爷平日里都唤我‘燕儿’。” “燕儿……你既拜我为师,那便可从师姓。为师姓唐,今日便给你起一个大名,叫做‘飞燕’如何?” 燕儿迟疑了一会儿,紧接着摇了摇头。“多谢师傅赐名。不过徒儿想稍稍修改一下,叫‘轻燕’。” 唐焱摸了摸下巴,缓缓的点了点头。“矫捷轻盈,身轻如燕。轻燕……的确是好名字。” 燕儿依旧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是‘清焰’。玉洁冰清,光焰万丈。自今日起,弟子就叫……唐清焰!” ………… “娘亲,那我的名字又有何深意啊。” 卧房内,盼盼正靠在唐清焰的怀里,一边听着娘亲讲述着昔年往事,一边问起自己的名字来历。 唐清焰将被子朝盼盼的身上掖了掖,免得她着凉。听到她这么一问,轻轻的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嗔怪道:“小妮子得寸进尺了?之前谁说听完这个故事就睡觉的?” “这不是被娘勾起了兴趣嘛。娘亲最好啦,再讲一个,就一个。”盼盼吐了吐小舌头,撒娇般的摇摆着她的胳膊,时不时朝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唐清焰对此不为所动。这都是她玩剩下的,她哪会看不出闺女是在跟她耍小无赖。 “要讲明天再讲。你不嫌困娘还嫌困呢。” “哦……”盼盼瘪了瘪小嘴,闷闷不乐的应了一声。 唐清焰见女儿委屈巴巴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她将脸凑到盼盼跟前,“啵唧”一声在她粉嘟嘟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好啦好啦,要委屈明天再委屈。早些休息,明天娘和你爹爹要带你出趟远门,你若是顶着两个黑眼圈出去见人,岂不是让大家看了笑话。” 一听要出远门,盼盼原本失落的神情瞬间又兴奋起来。“出远门?去哪去哪?”她从小就没离开过天机城,一听要和爹娘出远门,小姑娘的顽心瞬间被勾了起来。 唐清焰微微含笑,看着窗外的星空,喃喃道:“去一个很美的地方。” 从盼盼的房间出来,唐清焰转身回到自己的卧房。房间内依旧亮着灯,李文绝正坐在床边擦拭着那杆流云枪。 枪尖修长,锋利无比。李文绝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枪刃,神情专注而又仔细,如同呵护自己的孩子一般。 他可以游戏人间,亦可隐于闹市。但对于手中这杆枪,却从未有丝毫怠慢。五年前。他将流云枪束之于木棍之中,本意不在过问江湖之事。可五年后的风吟谷内,他终究还是将流云枪重现于世。 武林纷争,庙堂争斗。一旦踏入其中,又如何能置身事外。犹记得师傅当年的一番训诫,何尝不是预言了他往后的经历呢。 一弯玉臂忽然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随后一具温软如玉的娇躯靠在他的背上,紧紧地贴在一起。李文绝擦拭枪刃的手一顿,继而淡淡一笑,柔声道:“盼盼睡了?” “嗯。”唐清焰此时披散着头发,身穿一件素白色罗裳。罗裳内隐隐约约露出欺霜赛雪的肌肤,引起无限遐想。她像只慵懒的小猫一般伏在李文绝的背上,浅浅的打了个哈欠,轻声细语道:“给她讲了个故事,好说歹说才哄的她入睡。” “还不是被你宠坏了。以往一到时辰,不等我吩咐,丫头直接便自觉的回房歇息。可自从你回来,她便吵着嚷着非要你陪她玩会儿才肯入睡。也是你太惯着,若是换作我,少不了给她脸色看看。”李文绝擦拭着手中的枪,无奈的笑了笑。 唐清焰瑶鼻轻哼,不以为意道:“我的女儿自然是百般宠爱了。也就你这个做爹的粗枝大叶,不会哄女儿开心。以后长大嫁出去,说不定只记得我这个娘亲的好,都忘了你这个当爹的。” “什么跟什么嘛。”李文绝放下手中的枪,转过头捏了捏她的鼻子,苦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争哪门子的气啊。你和盼盼都是我的心头肉,心疼都来不及呢。” 他刚一回头,恰好见到唐清焰那慵懒而又妩媚的模样,话说到嘴边,竟不由得看的痴了。 只见焰儿长发披肩,罗裳轻解。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蛋,因刚刚洗过澡,难得的红润了许多。娇软身躯伴随着淡淡的体香,以及罗裳内那若隐若现的一抹春光,直撩的李文绝口干舌燥,目光灼灼。 唐清焰并未注意到李文绝火热的目光,而是娇慵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打了个哈欠,略带困意道:“好啦好啦,不逗你开心了。你那宝贝枪可以收起来了,早些上床歇息吧。” 李文绝咽了口唾沫,将流云枪横放在一旁的兵器架上,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上床一把搂住爱妻的纤腰。 “娘子,那天那位烧饼婆婆的话你也听到了。人家说你身子瘦弱生不出大胖小子,咱们俩不得给她证明证明?” 夫妻一场,唐清焰如何不知道丈夫的小心思。她轻啐一声,羞红了脸道:“她嚼舌根就让她去嚼好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争强好胜了?” “一个女儿还不够。咱们夫妻俩加把劲,来年再生个大胖小子。以后女儿学医,儿子学武。咱们夫妻俩也好早日过上舒坦日子。娘子,你就从了我吧。”说完,便忙着给自己宽衣解带起来。 唐清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但很快转瞬即逝。看着丈夫如此猴急的模样,她略显羞涩的点了点头,轻轻的“嗯”的一声。然后缓缓的伸出右手朝不远处的烛火一挥。 烛光熄灭,遮住屋内一片旖旎。 第35章 岛主唐焱 琼灵岛,少阳宫内。 一只信鸽扑棱棱的从宫外飞了进来,在空中盘旋了片刻后,落在了一名男子的手臂上。 男子爱怜的揉了揉信鸽的小脑袋,然后从它的脚腕处摘下一个信管。打开看过之后,对着一旁的老者苦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天门宗还是有动静了。” 老者慢条斯理的啜了口茶,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你那徒弟的脾气性子你还不了解?若是三言两语的便将她带回天门宗,那你这个师傅当的可太失败了。” 男子嘴角微微上扬,略显得意之色。“那是自然。我唐焱的徒弟,又岂是朝秦暮楚之人?区区一个天门宗少宗主,焰儿她可看不上。” 穆青云“嗯”的一声点了点头,随后冷不丁的插了一句:“只是再乖巧的徒弟,终究还还是成了别人家的人。不仅如此,你这个当师傅的还成了拆散别人夫妻团聚的恶人。我猜那姓李的小子背地里指定不知骂你多少回了。” 一提到李文绝,唐焱整个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若不是因为这小子,焰儿又岂会身中剧毒,功力尽废,险些丢了性命。也不知这小子到底施了什么迷魂药,把焰儿迷的神魂颠倒。 见唐焱神色有异,穆青云终于忍不住问道:“说起来老夫一直有个困惑。那李常卿无论相貌、秉性还是武功都是上上之层,焰儿与他也是郎才女貌。他们二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你又何必总是跟他过不去呢。若说他出身低微,可你小子也不是看重门第之人啊。” 唐焱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那姓李的对焰儿也是一片痴情?只是……他毕竟是吕浮生的弟子。那吕浮生何等样人老爷子你还不知晓?” “说到底你还是想的太多。吕浮生的徒弟又如何?那小子本性又不曾随他师傅,二人只不过是传经授艺的关系。李常卿和吕浮生本就是两个人,何以要捆绑在一起自讨没趣呢?” 穆青云的一番话让唐焱哑口无言。其实他并没有说全。厌恶李文绝的原因除了因为他的师傅,更多的是一种老父亲看着自己宝贝女儿被人拐跑了的不甘。 花费心思养了十来年的大好白菜,忽然有一天被猪拱走了,换谁心里都不会好受的。 “不提这个了。话说回来,焰儿离开琼灵岛之事,想必是老爷子你指点的吧。” 穆青云捋了捋胡须,喃喃道:“左右不过是个回家探望一下女儿罢了。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岛上,你即便是强行留住她又有何用。你曾许诺她休养五年。如今五年之期已过,她本就该回去的。” 唐焱苦笑道:“我又何尝想做言而无信之人。这些年来我广寻良药。好不容易才将焰儿体内毒素逐渐排出。只是她现今余毒未消,一旦强行运功,后果不堪设想。老爷子你自己说说,我能放心让焰儿离开琼灵岛吗?” 唐焱所虑不无道理,当年唐清焰为救李文绝,不顾身子虚弱,强行为他运功驱毒,最终遭奇毒反噬走火入魔。虽说后来性命无恙,但一身武功与修为全部散去,形同常人。每每一念至此,唐焱便心痛不已。以至于他对李文绝的怨念愈加之深。 “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准许她出岛探亲?” 唐焱不经意间抽了抽嘴角,再一次深深地叹了口气。“她那日找我说明来意,我本是拒绝的。可谁知我被那丫头套路了。” 穆青云手中的茶盏一顿,奇道:“什么意思?” “她向我请辞,言称回天机城探望女儿。枫儿成亲之前必当归来。而我回答的也很果断,仅仅两个字——不行。” “所以?” “所以她就真的步行出了琼灵岛,然后乘船离开。期间岛上弟子向她盘问,谁知这丫头却说是我亲口答允,是以并未横加阻拦……” “噗……咳咳咳咳。”穆青云刚喝进口了的一口茶瞬间喷了出来。唐焱见状吓得连忙上前给他拍了拍后背,一边拍还不忘责怪起来。“老爷子何必如此激动,你若是因唐某一句话而一命呜呼,那唐某可吃罪不起啊。” 穆青云一听,一把将唐焱推开,怒目而视道:“混帐小子,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老头子一把年纪难得来你这岛上坐坐,你就是这么招待老夫的?” “老爷子息怒息怒。这一把年纪的,气度涵养怎么还是没有多大进步啊。正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唐某虽不才,可这方面可是比老爷子强上些许。” 正说话间,外面忽然走进来一名弟子打扮的人。见到唐焱后躬身施礼道:“启禀岛主,有一艘船即将驶入岛上。” 唐焱皱了皱眉头,略显不悦道:“来船便来船,何必跑来向我通报。过几日你唐师兄便要成亲,许是前来贺喜之人。你且过去查看究竟,无论是哪门哪派,务必好生招待,不可失了礼数!” 那弟子迟疑了片刻,讷讷道:“岛主,弟子们已经打探过了,那船的主人好像叫什么……‘李文绝’。” “李文绝?李文绝是谁?”唐焱仔细的想了想,始终想不出武林黑白两道以及世家子弟中有这号人物。 一旁的穆青云嘴角上扬,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冷不丁的说道:“李文绝你不认识,但你绝对认识他的本名。他本名——‘李常卿’。” 一听到这个名字,唐焱瞬间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咬牙切齿的骂道:“李常卿?这鳖孙还敢来?” ………… “啊嚏!”船舱内,病倒在床上的李文绝忍不住打了记喷嚏。 只见他蜷缩着坐在床上,一条厚厚的被子将他身子紧紧的裹着,只露出一张脸。脸色苍白,浑身颤抖。鼻子前两条细长的“面条”时不时的流了下来。不过随着一呲溜,很快便又吸了回去。 模样憔悴,一脸颓废。此时的李阁主哪还有往日里气定神闲,潇洒自若之态。 唐清焰细心的将李文绝刚刚喝完的药碗放到一旁,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见他体温逐渐正常,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虽说她早知晓李文绝有晕船的毛病,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晕的如此严重。上了船不过一个时辰,竟差点将胆汁给吐了出来。碰巧这几日海上温度过低,海风吹拂下,当天晚上回房便昏昏沉沉的发起了高烧。 堂堂风华阁阁主、“江南第一枪”,如今却因晕船搞得这般狼狈,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焰儿,你要笑便笑,何必要憋着。你越是憋着,我心里越难受。”李文绝将被子裹紧了些,看着唐清焰一副强忍着笑意的模样,终于忍不住说道。 唐清焰得到了李文绝的准许,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两只漂亮的杏眼逐渐弯了起来,眯成两道月牙,很是可爱。 “你可别瞪我。你娘子我已经很克制啦。若是让师傅见到你这副模样,指定笑得比我更大声呢。” 李文绝抽了抽鼻子,收回瞪她的目光,转而看向船舱外。“算算时辰,今日便可到达琼灵岛了。此番我贸然前来,你师傅他只怕脸色不会太好。焰儿你帮我出出主意,可别我们两个一见面又是一言不合打起来,到时候你该帮谁?” “我能有什么主意,丑媳妇儿始终要见公婆的。你们俩之间的恩恩怨怨也是该做个了结了。”唐清焰说道。 李文绝想起曾经和唐焱之间一些不太友好的交集,尴尬一笑,却没有说话。 “爹爹!娘亲!” 夫妻二人正闲聊间,却见盼盼一路小跑,蹦蹦跳跳的闯了进来。 李文绝揉了揉盼盼的小脑袋,宠溺道:“瞧你这么兴高采烈的,天上掉金子了?” 盼盼摇了摇头,双手握拳兴奋道:“仙境!爹爹我看到仙境啦!娘亲真的没骗我,这世上真的有仙人所居之地!” “仙境?”李文绝看了眼唐清焰,随后恍然大悟。看样子,他们已经到了琼灵岛了。 琼灵岛乃是东海间的一处岛屿,虽与中原之地相隔甚远,但依旧隶属于大楚国境下,尊楚国天子为皇。 大楚太宁年间,初代岛主唐太公为避战乱,携妻儿乘船出岛。浓雾弥漫之际,不慎迷失了方向,最终阴差阳错的来到了这里。唐太公见此岛风景宜人,恍如仙境。而当地岛民极为好客,民风淳朴,于是决定在该岛定居。 因他精通医术,且武艺高强。多次带人击退前来骚扰的倭寇海盗之流,使得他们多次无功而返,只得作罢。因此短短四年的时间,便被当地人一致推举为岛主,掌管整个琼灵岛。 自此唐太公在琼灵岛开宗立派,传经授艺,成为一代武林宗师。自传到唐焱这一代时,已有一百余年之久了。 李文绝强打起精神,与唐清焰携手出了船舱。夫妻二人走到甲班前,探手望去。只见不远处仙气弥漫,海鸥纷飞,一座高耸巍峨的巨岛映入眼帘。 唐清焰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淡淡一笑:“夫君,我们到了。” 第36章 无念剑主 “琼灵岛四季如春,景色宜人。乃是绝佳的清修避世之所。因它四周仙气缭绕,神秘莫测。又有“海外仙岛”之称。除此之外,岛上盛产矿石,玛瑙。奇珍异宝那更是数不胜数。等安顿妥当。我带你多逛逛,也好让你见识一番。”唐清焰像个尽忠尽职的导游一般,不厌其烦的向李文绝介绍起琼灵岛来。 听完唐清焰的一番介绍,李文绝怀中的盼盼登时两眼放光,兴奋道:“那岛上是不是有好多仙人,还有好多好多琼楼玉宇。” 唐清焰哑然失笑,她转过身轻轻的点了点盼盼的小鼻子,嗔道:“你这丫头又从哪听的戏文。若是真能遇见仙人,你拜他为师学得长生之法,娘亲倒也乐见其成。” “诗云: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若是真有仙人,何必大费周章求长生之法,只需让他抚摸一下头顶便可长生。”李文绝笑着说道。 前面正在带路的一名琼灵岛弟子闻言,淡淡一笑:“长生之法,人人艳羡。当年武宗皇帝在位时多次派人出海寻求灵丹妙药,欲图长生不老。可到头来终究是一纸空谈罢了。 说话之人姓杨,名清秋。乃是琼灵岛淬剑宫弟子。唐焱虽为琼灵岛岛主,但他素来洒脱豪放,收徒之事对他而言太过繁琐。除其子唐枫外,所收弟子唯有唐清焰一人。以至于旁人学宫内弟子众多,可唯独他少阳宫内清冷无比。用唐焱本人的话说,耗子跑进他少阳宫,都要哭着走出来。 盼盼嘟了嘟小嘴,满脸不屑道:“长生不老有什么好的。自己倒是长生了,可看着自己在乎的人逐渐老去,最终离他而去。这种痛苦与死何异。” 李文绝讶然的看了眼怀中的盼盼,啧啧称奇。“不愧是我闺女,小小年纪就看的如此透彻。只可惜你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能看的开,旁人却未必喽。” 杨清秋闻言,忍不住问道:“李兄弟此话何意?” 李文绝笑而不语,只是指了指天。 杨清秋神色一凛,自知失言。 听闻当今圣上虽值壮年,但恶疾缠身。多年来一直派人求仙问道,求那长生不老之法。李文绝适才所言,莫非另有所指? 一行人来到少阳宫外,杨清秋忽然停下脚步,对着李文绝夫妇道:“在下身份低微,不便进入。岛主在里面等候多时,唐师姐、李少侠请便。” 唐清焰点了点头,刚准备进去,忽然想起什么,于是暗暗的对李文绝叮嘱道:“我师傅对你多有成见,进去之后你且先别说话,一切我自有办法。师傅素来好面子,你若是与他争吵,咱俩的事可就彻底没戏了。” 李文绝连连点头道:“道理我懂,焰儿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唐清焰揉了揉额头,喃喃自语:“你越是这么说,我越是不放心了。” 少阳宫内,穆青云正捋着胡须笑眯眯的看着李文绝一家走进大堂。唐焱端坐在主座,面无表情,慢条斯理的擦拭着一把剑。此剑名叫“无念”,是他年少时行走江湖之时所持佩剑。取此名原本是希望自己心如止水,无念无求。然而他并非什么得道高僧、世外高人,这世上真正能做到无念无求,无牵无挂的能有几人?能做到问心无愧的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弟子唐清焰,见过师傅!”唐清焰进了少阳宫内,见师傅端坐在上首,当下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朝他行了师徒之礼。一旁的李文绝见状,立即也跟着躬身施礼。借此当口,他趁机偷偷抬了抬头打量起上首的那位传说中的琼灵岛岛主。 只见他四十出头的年纪,剑眉虎目,仪表堂堂。因为多年操劳岛上大小事务的缘故,鬓角有些花白。可即便如此,他光是坐在那儿就有一种猛虎盘踞,不怒自威的气势。 无念剑主唐焱!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曾一人一剑,独挡百万之师的唐焱! 李文绝虽嘴上对唐焱多有不屑,但心中对他却是极为敬重。因为关于唐焱本身,江湖上始终流传着他的传说。据说他年少时闯荡江湖,拜了一位邋遢老道为师。也不知那老道究竟是何方神圣,自经他一番指点,唐焱的武功突飞猛进,所使招式更是闻所未闻。 时北燕国兴兵犯境,时任齐王的当今圣上挂帅出征。不料孤军深入被困铁笼山。危机关口,唐焱碰巧游历山川路过此地,传说他只使出一剑,便硬生生的将铁笼山山岩劈开一道口子,最终使得齐王成功脱困。 只可惜唐焱终究是琼灵岛未来的岛主。他少年时尚能游历山川四海,行侠仗义,可人到青年,琼灵岛岛主之位终究要落到他的头上。以至于唐焱虽空有武学根骨在身,但为了打理岛上大小事务以及重整琼灵岛昔日荣光,最终荒废了武艺。即便剑法如何超群,却始终无法得到一个“剑仙”的称号。不可不为之惋惜。 “焰儿可算是回来了,老夫还等着与你对弈几局。你师傅棋艺不精,老夫即便是赢他也是无趣得紧。”还未等唐焱开口,穆青云便笑呵呵的抢先道。 “我棋艺不精?不知是谁连输我七局,气的把棋盘都给掀了。现在好意思在我徒儿面前胡吹大气了?”唐焱斜了眼穆青云,很不客气的戳穿了他的牛皮。 穆青云捋着胡须的手忽然一颤,一不小心扯断了几根胡子,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子,老夫有心缓和一下气氛,他倒是丝毫不留情面。 唐焱不去理会穆青云心中如何去想,而是将目光转而落在唐清焰身上。 “焰儿,你这次……的确是有些胡闹了。”唐焱憋了半天,最终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唐清焰暗暗松了口气,师傅若是这么说想来火气不是很大。 “师傅教训的是,徒儿记下了。”唐清焰十分自觉的认起了错。 “你身上余毒未消,若是强行运功必遭反噬。你贸然出岛,一旦遇到江湖仇家,该如何是好?” “师傅教训的是,徒儿记下了。” “为了你这丫头,你师娘又将我狠狠责备一番,到现在还生我气呢,一个劲怪我未曾看住你。如今你既已回来,回头去看看你师娘,免得让她担心。” “师傅教训的是,徒儿记下了。” “你记住个……”唐焱一时气急之下差点爆了起粗口。 “为师说了,你若真的挂念女儿,大不了派人前往天机城将她接过来。可你这丫头就是不听劝,都已经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任性胡闹。” 唐清焰嘴巴张了张,刚要说什么,谁知唐焱却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你可别说什么我准许你‘步行’前往。糊弄糊弄旁人尚可,可别把你师傅我当傻子。” 唐清焰嘟了嘟嘴,继续低着头不在说话。 唐焱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而将目光又落在了盼盼身上。 盼盼毕竟年纪尚小,倒也没有太多的拘束。只是躲在娘亲后面,眨巴眨巴水汪汪的杏眼,好奇的打量起四周,只觉得一股的新鲜劲。见唐焱正看着她,盼盼朝他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这是盼盼?”唐焱看了眼躲在唐清焰身后的盼盼,语气逐渐柔和了许多。 见唐焱唤她,盼盼轻咳一声,从唐清焰身后走了出来。随后有模有样的学着唐清焰适才的动作,朝唐焱施了一礼。“晚辈李君迁,见过前辈。” 看着面前这个和唐清焰幼时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小女娃,唐焱脸上总算是露出几许笑容。见盼盼如此知晓礼数,心中更是喜不甚喜,说起话来也愈加的亲切起来。 “好个乖巧伶俐的小姑娘,倒是和你娘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说完,唐焱直起身离开座位,朝盼盼招了招手。 盼盼神情犹豫,看了眼久不做声的李文绝。李文绝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过去。得到爹爹的准许后,盼盼这才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唐焱走去。 唐焱拉过盼盼的手,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越看心中越是欢喜。他仅有一子,并无女儿。唐清焰与他名为师徒,实为父女。而盼盼既是唐清焰的女儿,自然而然差不多就是他的外孙女了。有这一层关系在,唐焱对盼盼当然是百般宠爱。 “前辈就是大名鼎鼎的无念剑主?”盼盼刚一凑到唐焱跟前,便迫不及待的询问道。 听盼盼这么一问,唐焱倒是稍有些意外。他已经弃剑封刀二十余年,“无念剑主”这个称呼已经好多年没人叫过了。 “老夫便是唐焱。只是老夫退隐多年,你一个小女娃如何得知老夫的?” 盼盼一听眼睛发光,兴奋道:“真的是唐岛主!我爹爹以前可是常常提起过你呢。” 唐焱心里“咯噔”一下,他下意识的看了眼站在下面的李文绝,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李文绝在盼盼面前提起过自己?这小子能说什么好话! 倒不是唐焱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他与李文绝不对头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若是在盼盼面前提起自己,指定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你爹是如何提起我的?” 李文绝同样也有些好奇。曾经因为怕女儿思念母亲,所以他从未跟盼盼说起过焰儿的师门,对唐焱更是只字不提。盼盼今日这么说,莫非…… 他看了眼一旁的唐清焰,却见她同样也在看他。目光交汇间,唐清焰右眼朝他眨了眨,李文绝顿时恍然大悟。 第37章 九月九,宜嫁娶 “……除此之外,荡平天泉山、鏖战晋王府、剑挑风月阁、独闯万骨窟……一桩桩一件件爹爹每次和我说起时,都是一脸的敬重之色。他经常对我说,他这辈子只服两个人。一个是他授业恩师,另一个便是唐岛主你啦。” 听完盼盼声情并茂的一番叙述,饶是唐焱这些年来如何心静如水,此时也终于忍不住小小的得意一把。若是旁人这般夸他,他也不过一笑了之。可夸他的人是李文绝,而且还是在他女儿面前提起自己,唐焱心中隐藏多年的虚荣心终于再一次得到的满足,以至于就连看李文绝的眼神也变得和善了许多。 “前辈,江湖真的有这么精彩吗。爹爹常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也想结识好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纵马扬鞭,快意恩仇。就像……就像我娘亲还有爹爹那样!”盼盼越说越兴奋,一张小脸蛋激动的红扑扑的,着实可爱。 唐焱哑然失笑,轻轻的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说道:“你才多大还想闯荡江湖。江湖无非就是打打杀杀,争名夺利,有甚好闯的。若是像你娘那样,遇到个不三不四……”话说到这,唐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于是立即改口道:“若是遇到歹人,你这小丫头片子谁来护你?” 盼盼嘟了嘟小嘴,神态与唐清焰如出一辙。李文绝见状,忍不住偷偷的问道:“这也是你教的?” 唐清焰摇了摇头,低声道:“闺女估计是入戏太深了,回头我开导开导。” “行了行了,焰儿,文绝。你们二人还有盼盼一路舟车劳顿也累着了,先下去歇息歇息吧。回头别忘记去你师娘那里看看,报个平安。”唐焱抚摸着盼盼的脑袋,对着下面的李文绝夫妇说道。 “哦对了。”唐焱顿了顿,忽然有意无意的补充了一句。“你唐师弟成亲之日近在眼前,岛上宾客众多暂无更多客房。文绝所居之所,焰儿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文绝心下一动,下意识的抬起头。目光刚好触及到唐焱的眼神。只见唐焱捋着胡须,面露微笑,模样不似作假,心中一颗大石头可算是落了下来。不管怎么说,至少唐焱没脸红脖子粗的将他轰出去,看来焰儿的计策果然有效。 唐清焰闻言大喜,再一次拱手朝唐焱施了一礼。抬头见李文绝还傻呆呆的愣在那,立即按住他的肩膀朝下一压。李文绝顺势也跟着鞠了一躬。 “多谢师傅成全。”唐清焰说完,俏脸泛红,喜形于色,如同吃了蜂蜜一般甜。师傅今日这副态度,看样子是答应了她和文绝之间的事。 目送李文绝夫妇走后,唐焱重新回到座位上,端起已经凉了的清茶轻轻的抿了一口。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的背影,目光耐人寻味。 “老夫就不信你看不出来,这小子分明就是借女儿之口向你示好。你怎么这次反倒释然了。”穆青云好整以暇的靠在椅子的靠背上,似笑非笑的问道。 唐焱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老爷子此言差矣。依我看这主意十之八九是我那宝贝徒弟想出来的。也难为她一番苦心,竟想到这个办法让我松口。”顿了顿,唐焱又叹了口气,神情颇为无奈。“更何况木已成舟,还有什么释然不释然的。一眨眼二十多年了,有些恩恩怨怨,何必要牵连到小辈身上。”说到最后,唐焱声音越来越小,似是对穆青云说,又似是对自己所说。 ………… 九月九,重阳佳节,宜嫁娶。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今日不仅仅是重阳节,更是琼灵岛少主唐枫的大婚之日。说起来琼灵岛与韩家联姻固然有为了双方利益在其中,但那韩小姐与唐少主两人也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如今水到渠成,终成眷属,倒也成了一段武林佳话。 唐焱那日似乎并没有开玩笑。琼灵岛内如今早已宾客云集,络绎不绝。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以及名门世家子弟纷纷早早的赶到琼灵岛贺喜。人数之多,规模之大早已超乎唐焱的意料之中,以至于霎时间琼灵岛内客房爆满。唐焱虽命各宫弟子砍伐树木,临时搭建住所供人安置,可依旧还有不少人无处可居。 不过既然行走江湖,没点本事自然是不行的。也不知是何人起的头,竟系了一根绳子,整个人直接睡绳子。于是乎,睡树上的,睡水面上的,甚至还有睡刀尖上的。互相暗地里互争高下也好,单纯就是为了睡觉也罢,总之,若是深夜无事往琼灵岛附近游逛一番,总能看到不少稀奇古怪的睡觉方式。 李文绝今日兴致颇高,天还没亮便起身从床上坐了起来。见身旁唐清焰和盼盼依旧睡得正香,于是轻轻的帮她们掖了掖背子,随后穿鞋下地。 今日既是唐枫大婚之日,琼灵岛广撒喜帖,必然有不少有头有脸的江湖名门各派又或是世家门阀子弟前来贺喜。左右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前去凑凑热闹,没准还能讨个彩头。 无怪乎李文绝如此少年心性。想他年少时本就是闲不住的主,平生最喜凑热闹。如今随着年岁渐长,虽不似曾经那般鲁莽冒失,但骨子里好动的毛病依旧没有改变。 出了住所没走几步,李文绝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呜呜”的轰鸣声。声音并不算大,不过他耳力甚好,所以听得一清二楚。听起来这声音似乎是某个大船即将靠岸时发出的声音。 李文绝心中暗忖:今日才赶来贺喜,想毕是船上之人身份尊贵,故压轴而来。而且听这船上轰鸣声如此洪亮,这船必然贵重得很,莫不是宫里的人到了?也罢也罢,倒不如前去看看,说不定还能碰到老熟人呢。 一念至此,他再一次看了看自己穿着,觉得自己这一身打扮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于是施展轻功,朝着那轰鸣声的方向飘然而去。 ………… 琼灵岛渡口边,一艘大船逐渐停靠了下来,横在渡口处。 李文绝所料不错,这艘船的确是贵重的很。光看它长便有二十五六丈的模样,宽十一二丈。抬头望去大船足足有三层高,船身上刻满了祥云花纹。整艘船金碧辉煌,雕栏玉砌,让人叹为观止。 大船之上,一个大大的“穆”字大旗竖在船头处,向在场围观的众人宣布着这艘船的主人是谁——常州穆家,一个平日里低调却又偶尔张扬的武林世家。 杨清秋依旧领着岛上师弟们在渡口边恭候。适才虽被眼前这艘金碧辉煌的大船小小的震撼到了,不过他很快便定了定神,恢复起往日处变不惊的模样。远来即是客,更何况常州穆家也是不容小觑的一个牌面,他万万不能失了礼数。 不多时,在一干家仆护卫们的簇拥下,船上逐渐走下来两个人。杨清秋神色一凛,未敢多看,立即微微低头双手抱拳说道:“琼灵岛淬剑宫弟子杨清秋,率诸位师弟来此,恭迎穆老爷大驾。” 话音刚落,一只手忽然拖住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紧接着传来一道少年人的声音。“杨师兄客气了。想这途中遭遇大风大浪,以至于我穆家船只不慎迷失了方向是以耽搁了。好在赶在成亲当日一大早赶到,也不算是误了吉时。” 杨清秋一听抬头看去。却见面前的哪是什么穆家家主穆钰,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少年郎衣着华丽,身形修长。腰间还别着一把折扇和宝剑,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出一股名门世家公子的风范。 “阁下是……”杨清秋依旧保持着双手抱拳的动作,讷讷的问道。 少年笑道:“在下姓穆,表字延辉,这位是舍弟延德。家父近日身体有恙,卧病在床不便远途。是以我们兄弟二人奉家父之命前来琼灵岛贺喜。却不曾想让杨师兄误会了。”说完,穆延辉身后那名少年同样朝杨清秋抱了抱拳,含笑示意。 穆家家主病了?杨清秋心中有些奇怪。想那穆老爷正值壮年,身体康健,到底是什么疾病竟让他卧病在床。莫非是生怕朝廷那里心生狐疑,所以以托病为由避嫌? “杨师兄?杨师兄?” “啊?”杨清秋猛地回过神来,见穆延辉兄弟二人一脸奇怪的盯着他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他轻咳一声,连忙道:“二位既已到此,可先前往住所安置。届时自有岛上弟子领二位去见岛主以及穆老太爷。” 琼灵岛虽说客房已满,不过像穆家这种地位崇高的名门世家,自然早早地派人提前预定了空位,旁人即便心中不服却也无可奈何。 穆延辉将手中折扇合上,在手掌心敲了敲,淡淡一笑:“也好。一切听凭杨师兄安排。” 杨清秋微微侧了侧身,伸手一张道:“请。” 穆延辉兄弟二人同样伸了伸手,道:“请。” 李文绝赶到渡口之时,刚好看见杨清秋领着穆延辉等人前往安排好的住所而去。他向一名琼灵岛弟子一打听,得知来是穆家的船只,并非宫中来人。 一想起穆家,李文绝不免有些头大。他当然记得自己还欠了穆家一个人情。只是不知这一行人中穆谨可在其中,若是见了面这家伙给自己出难题找麻烦,自己是应还是不应呢。 李文绝揉了揉额头,只觉得有些头疼。 第38章 书生意气 杨清秋领着穆家兄弟等人来到早已准备好的住所后,未曾多做停留,随意的聊了几句便继续忙他的事儿去了。今日是少主大喜之日,各宫内的师兄弟们都各司其职,各有各的安排。若是因他耽误了大事,少不了挨师傅一顿训斥。 穆延辉与兄弟进入住所,见此处虽说算不上金碧辉煌,倒也清雅别致。心情不由得大好。 “大哥,咱们哥俩难得来一趟琼灵岛,听说这岛上盛产矿石以及奇珍异宝,你说咱们哥俩要不带点回去给娘看看,也算是尽了点孝心?”一进屋子,穆延德便一屁股坐在一处躺椅之上,笑嘻嘻的说道。 穆延辉白了他一眼,无奈的指了指他。“你呀你,合着奇珍异宝咱娘亲是没见过?你若真有这份孝心,平日里少给爹娘惹祸就算是最大的孝顺了。” 被自己哥哥这般挖苦,穆延德倒也不生气。他笑着坐起身子道:“大哥,唐兄弟与咱们也是同窗好友。如今他都成亲了,你什么时候也考虑考虑了?” “我不急你倒是急了?你大哥我青春年少,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年纪。这天下之大,江湖之深,我还未曾好好看一番,这么早成家立业,岂不是给自己束缚了?”穆延辉说完,拿起桌上的一个橘子便剥了起来。 穆延德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大哥说的有理,只是这话你敢在娘面前说吗?” 穆延辉笑了笑,说道:“娘现在可没工夫管我。前些时日七姑姑和爹吵架,咱们这七姑姑平日里文文静静的,可发起火来也可怕的很。书房里能砸的全砸了,甚至爹最心爱的砚台都没能幸免。可爹偏偏又奈何不了她,只能吹胡子瞪眼的生闷气。娘这段时日不是正忙着劝爹想开点嘛。” “咱爹身为一家之主,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了。一时半会想不开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知七姑姑这么一闹腾,又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儿来。”对于这个跟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小姑姑,穆延德也算是稍稍有些了解的。 “两位公子,一切已经安置妥当。” 兄弟二人正有一没一的聊着天,这时屋外一名护卫打扮的人忽然进来禀报。 穆延辉虽一时没认出这位护卫是谁,但见他穿着穆家的服饰,所以倒也没多想,只是随口应了一声便示意他下去。 可那人非但没有下去,反而直起身大大方方的走到穆延辉跟前,夺过他手中刚剥好的橘子,理所应当般的吃了起来。 穆延德见状皱了皱眉,直起身子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指了指那人斥道:“你这奴才好没规矩,胆敢……” 话还没说完,一块橘子准确无误的丢到了他的嘴里。紧接着传来那人的一声娇哼,嗔怪道:“小德子你皮痒了?骂谁是奴才呢!” 穆延德一听这声音,猛地如触电般站了起来。兄弟二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穆家护卫装扮的人,脑海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浮现了出来。 “七……七姑姑?”兄弟二人异口同声道。 ………… 琼灵岛这几日因唐枫大婚,可谓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武林各门各派、江湖游侠浪客以及各名门世家皆派人前来贺喜。整个岛上各处基本上都布满了红灯笼,红布条,张灯结彩,眼花缭乱。 规模之大,人数之光,光酒席便布满了上百桌,桌上各式各样的美酒佳酿,琼瑶玉液,以及各地远近闻名的名菜、八珍玉食应有尽有,更别提那些瓜果鲜蔬,那更是缺一不可。 琼灵岛上回这般喜气洋洋,招揽天下英豪来此聚集的,还得追溯于二十年前岛主唐焱与萧家大小姐成亲之时。如今光阴飞逝如白驹过隙,一眨眼间竟二十年过去了,不免让人感慨万千。 李文绝抱着盼盼坐在座位上,一边偷偷摸摸从桌上的盘子里摸出一两块糕点给女儿吃,一边四下张望起来。唐清焰坐在他身旁,见他东看看西看看的,不禁奇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我在看新娘子什么时候到。”李文绝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李文绝瞬间察觉到身边的气氛有些冰冷,他立马将手中一块糕点递给唐清焰,笑道:“开个玩笑,其实我是在想咱们当初成亲之日的场面和今日相比如何。” “咱们成亲?”唐清焰接过糕点,斯斯文文的放入口中,仔细的回想了起来,继而幽幽一叹。“亏你还好意思说。不说师弟今日这般隆重盛大,就是寻常人家成亲好歹也是三书六礼,风风光光的将人娶进门。你倒好,一棵老柳树,一把破铁棍。婚宴除了你那几个狐朋狗友外谁也没请。” 李文绝正色道:“焰儿此言差矣。天地为证,柳树为媒。再加上我那把逐星棍为聘,虽是简陋却也差不到哪去。至于我那几个兄弟嘛……我本就独来独往惯了,朋友也就那么几个……” “你既然说到你的那些朋友了,今日可曾遇见熟面孔?” 李文绝摇了摇头,略有些失望。“熟面孔倒是见到不少,不过老朋友却是没见到一个。” “爹爹快看!”盼盼吃着手中的糕点,忽然兴奋的指了指外面。 夫妻二人转身将目光朝屋外投去,却见屋外一片嘈杂。伴随着起哄声以及吆喝声,接亲队伍终于是来了。只见一座红色喜轿在屋外停了下来。为首的一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着大红喜服,胸前别着一朵大红花的少年人翻身下马,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少年人年约十七八岁,身材挺拔修长,英气逼人。许是年纪尚轻,脸上依旧带有几分稚气。不过那双炯炯的双眼,却透露出一股精明干练。 李文绝笑着指了指唐枫,对着唐清焰问道:“焰儿,当年我白马银枪,不远万里千里迢迢赶来与你成亲之时,可曾有今日这般风采?” 唐清焰想了想,抿嘴一笑,却不言语。 武林中人对唐焱的大名自是无人不知,可对于他那独子唐枫的事迹却并无太多人知晓。对于唐枫,人们更多的只是以为他是唐焱之子,仅此而已。 不过武林之中寂寂无名,却不代表唐枫本人一无是处。要知道唐焱的妻子乃是曾经京城萧家的千金大小姐,她父亲更是当朝宰相。位高权重,才学过人。唐枫幼时便是在外公家中度过,耳濡目染之下,身上自然便沾满了书卷之气。 出名的方式有很多。唐焱靠的是年少时游历江湖,一刀一剑闯出来的。用他的话说这叫除魔卫道,传递侠义之举。而唐枫出名的方式却比较特殊——他是靠一张嘴以及一把普通的剑。 大楚元亨十五年,时北蒙国国主病故,其子年幼,是以兄终弟及,由其弟顾哲继位。北蒙国多年来向楚国称臣纳贡,寻求庇护。如今楚国国力大不如前,各地州郡多有民乱。而北蒙国多年来养精蓄锐,实力早已今非昔比,以至于难免动了点别的心思。 顾哲深知以北蒙如今的实力依旧无法与楚国一较高下,于是联络周边各小国共七家,与之结为同盟。除此之外,楚国宿敌北燕国也参与其中,予以钱粮马匹,甲胄军械。一时间声势浩荡,震动朝野。 正于太学院求学的唐枫得知此事后,深夜入相府面见了自己的外公——当朝宰相萧兴平。二人促膝相谈至半夜,次日萧兴平便上了一道奏折——举荐太学院学子唐枫出任使者,前往联军各国内部陈明利害,以解边境之围。 唐枫时年仅仅不过十五岁。此事在朝中引起不小的轰动。朝中不少人质疑唐枫能力,皆觉此事过于儿戏。深入漠北何谈,无异于羊入虎口。更何况即便要去也应派德高望重、能言善辩之士更为妥当。唐枫不过是太学院学子,此等国家大事怎可让他如此游戏? 然而萧兴平据理力争,再三担保此事非唐枫不可。一番朝堂激辩后,最终楚帝答允了萧兴平的举荐,力排众议,当即着唐枫为使,暗中出使漠北。 而唐枫本人也未曾辜负萧兴平的一番期望。他仅仅带着五十人便轻装简行深入大漠,游说各国。各国首领也有不少见他年纪轻轻,书生之气甚浓,不免起了轻视之意。可谁知唐枫脸色不变,拔出腰间佩剑随手一挥,剑气飞出,竟将帐外一处大旗硬生生的劈成两段,震惊四座。 至此,再也无人敢轻视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书生,有的只剩下敬畏。 合纵连横,离间分化。恩威并施之下,纵横之道在唐枫手中展现的淋漓尽致。不久,七国联盟内部各无斗志,联盟逐渐分崩离析。楚国趁势出兵反击,北蒙国国主顾哲被其部下所杀,仅仅一年的时间便彻底平定这场动乱。 而这次立下大功的唐枫却婉拒了楚帝的封赏,而是选择继续回太学院读书。仿佛这书中真的有那黄金屋以及颜如玉,以至于让他如此沉迷。 唐枫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走到喜轿前拿起递给他的红绸,一旁的媒人笑盈盈的将轿帘掀开,只见轿内一个头戴红帕,身着大红喜服的女子从轿内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虽说带着红帕穿着喜服,但那窈窕纤细的身段以及举手投足间的端庄气质,想来红帕下的可人必然是绝色倾城。 唐枫的手逐渐颤抖起来,一颗心甚至跳到了嗓子眼。不过仔细想来,父亲当年娶娘亲之时,想来定是如他这般紧张吧。 第39章 长沙王 “咦,三叔想不到你也在这?” 李文绝正探着脑袋朝屋外看新郎新娘进门呢,忽觉肩膀被人拍了拍,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文绝甚至头都懒得回,依旧是看着屋外,随口问道:“你不是被你爹叫回了嘛,这么快就放你出来了?” 裴淮瞻哂然一笑,随手拉了一个凳子便在李文绝旁边坐了下来。“起先我也好奇家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合着是我爹收到琼灵岛的请帖,所以让我早早回来收拾收拾后来此赴宴。本来我二叔也要来的,只是这家中事务繁忙,二叔走不开身。到头来又是我独自一人来此。” 李文绝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奇道:“我就纳闷了,你们裴家养了那么多人,就没一个能管事的?凡事都要你二叔去亲力亲为,就连赴一场喜宴的功夫都抽不出?” “唉,要不怎么说我二叔这五年来头发都白了呢。”裴淮瞻摊了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咦,这不是小君迁嘛。怎么见到我都不跟我打招呼了?”裴淮瞻这才注意到李文绝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孩,不是盼盼又是谁。 盼盼对裴淮瞻印象并不好。显然小姑娘依旧记着当初裴淮瞻拉着李文绝去风吟谷一事。可如今对方既跟她打起了招呼,自己若是继续视而不见未免太过失礼。于是只能朝裴淮瞻规规矩矩的道了一声:“裴大哥好。” 裴淮瞻“哎”的一声,伸手抚摸着盼盼的脑袋,和颜悦色道:“小君迁长这么大都没怎么出过远门,难得三叔你有心带着她出来见见世面。若是整日待在天机城足不出户的,像那宦官之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岂不是无趣的很。” “你就巴不得她像你心心念念的穆姑娘那般?”李文绝捅了捅胳膊,朝他挤眉弄眼道。 裴淮瞻被他忽然说中了心事,一张脸瞬间红了起来。他扭捏的轻咳一声,继而换了个话题。“三叔,你可知这次宫里派来的使者是何人?” 李文绝摇了摇头,继续逗弄着女儿,不以为意道:“随他来得是何人。故人也好,生人也罢。与你我何干?” “你确定?哪怕来得是长沙王你也无动于衷?” 一听“长沙王”三个字,李文绝捏着糕点的手忽然一僵,顿了顿继而说道:“左右不过是一个王爷,与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有何关系。你说是不是啊盼盼?”说完,将手中的糕点递到盼盼嘴里,一脸的宠溺之色。 裴淮瞻张了张嘴还待在说些什么,只听屋外传来一阵起哄声,这才注意到新郎新娘即将进府门了。 “吉时已到!有请新郎新娘入堂——”随着一人的扬长高喝,唐枫与韩小姐二人牵着红绸,缓缓的从屋外走了进来。众人纷纷直起身踮着脚朝堂外去,想看看那位唐少主是何等风采。 唐焱与妻子萧珞莺盛装坐于堂前,笑盈盈的看着儿子与儿媳妇一同走进大堂,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慨。曾几何时,他们的孩子竟也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回望当初他们夫妻二人成亲之日,一眨眼竟过去这么多年。 不多时,唐枫与韩小姐已经步入喜堂。适才吆喝的那人再一次扯起嗓子吆喝起来。 “一拜天地——” 夫妻二人一同朝屋外的拜去。 “二拜高堂——” 二人回过身,朝着唐焱与萧珞莺拜下。 “夫妻对拜——” 二人再次转过身,互相深深地拜下。 “礼成,送入洞房——”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纷纷朝唐枫与韩小姐拱手贺喜。 “恭喜唐少主与韩小姐喜结连理。” “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恭喜恭喜。” “唐少主加把劲,将来早生贵子,多福多寿。” 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全都向他们送上了祝福。唐枫一边拱手含笑致意,一边拉着新娘子的手暂时离开了前堂。 盼盼骑在李文绝的肩膀上,看着唐枫与韩小姐三拜之后一同回了洞房,忍不住问道:“爹爹这就是成亲吗,看起来好好玩的样子。” 李文绝将盼盼从肩膀上抱了下来,笑道:“盼盼若是觉得好玩,明天爹爹就把你嫁出去。” 盼盼的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连连摆手道:“不要不要。戏文里讲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盼盼要是嫁人了,爹爹还有娘亲肯定就不要盼盼了。” 一旁的唐清焰哑然失笑,她朝李文绝轻啐了一声,随后伸手轻轻的捏了捏盼盼肉嘟嘟的小脸蛋,嗔怪道:“你这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你是爹娘的心头肉,宠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会不要你了。别听你爹乱说。” “娘?盼盼你刚刚喊她娘?”李文绝身旁的裴淮瞻一听这话,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唐清焰杏眼白了他一眼,略显得意的昂起头道:“怎么,很意外?” 裴淮瞻拉过李文绝的胳膊,低声道:“三叔你老实交代,到底什么时候给我找了个三婶,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着呢。”李文绝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三婶的事儿回头我再跟你解释。我只问你一件事,你适才提起‘长沙王’今日也来贺喜,此事是真是假?” 裴淮瞻“哈”的一声,朝他挤眉弄眼起来。“适才还说此事与你这小老百姓有何关系,现在却开始又问东问西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道洪亮的通报声:“长沙王到——” 裴淮瞻指了指屋外,笑道:“你瞧,这不是来了?” 既是长沙王到此,在场之中若论身份自是以他最为尊贵。唐焱得知后,当下不敢怠慢。立即领着妻子以及诸位宾客起身相迎。不多时,只见一名四十来岁,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从外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名挑夫,大大小小的挑着不少奇珍异宝,仔细数来竟足足有六大箱。看那扁担弯成月牙状,看样子箱子分量颇重,里面的东西也必然价值连城。 “长沙王亲自前来,唐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长沙王大手一摆,朗声笑道:“唐岛主不必多礼。小王奉皇兄之命前来贺喜,不过是讨杯酒喝喝。届时还请唐岛主莫要吝啬,多多赏光才是。” 唐焱笑道:“这是自然,还请王爷入座,不多时等小儿换好衣裳,唐某让他多多敬几杯酒与王爷。” “哦?哈哈哈哈,小王何德何能竟能让唐少主亲自敬酒,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长沙王捋了捋胡须,漫不经心的说道。 唐焱皱了皱眉,心中略显不快。长沙王此言,未免话里有话了。 “夫君,这个长沙王是什么来历,为何师傅对他如此恭敬?”唐清焰坐在座位上,见此情景忍不住问道。 李文绝目不转睛的盯着长沙王,低声说道:“长沙王本名‘楚玄’,与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近几年来圣上身体每况日下,后宫嫔妃又始终未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据传圣上有意兄终弟及,将皇位传与这位长沙王。你师傅对他如此客气,倒也合情合理。” 裴淮瞻冷不丁的插了一句:“除此之外,这家伙跟三叔还有我裴家多少沾点恩怨呢。他就是烧成灰,三叔都能将他拼凑出来。依我看啊,趁着这当口,不如找个机会把他给……” “住口!”李文绝呵斥了一声,将裴淮瞻到嘴的话又给吼了回去。“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可别因为你一人口舌之快,害的所有人都与你陪葬。” 李文绝往日里那温文尔雅的眉眼逐渐泛起愤怒之色,一张俊秀的脸涨的通红。唐清焰见丈夫表情激动,于是轻抚着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裴淮瞻被李文绝这副凶横恶煞的表情给吓了一跳,仔细想来这才惊觉自己适才所言是何等大逆不道。这里人多耳杂,若是自己将后面的话说出去,少不了他整个裴家都要为他今日所言付出代价。一想到这,裴淮瞻的后背不禁冒起阵阵冷汗。 “三……三叔,小侄口无遮拦,息怒,息怒啊。” ………… 宾客皆至,大礼已成。正席也终于宣布开始。一时间,劝酒声,夹筷声,以及嬉闹声,场面热闹非凡。 唐枫换了身衣服后,在唐焱的介绍下朝长沙王楚玄敬了一杯酒。谁知楚玄倒是不尽兴,起身一个劲的向唐枫回敬。唐枫原本就不擅饮酒,今日大婚也只是强撑着饮几杯,走走过场。结果被楚玄接二连三的灌了一杯又一杯,竟有三四分醉意了。直到唐焱见情况不对,笑着上前帮儿子代饮两杯,楚玄这才作罢。 李文绝端坐在酒宴的位置上,慢条斯理的喝着杯中热水,冷眼看着楚玄笑话唐枫酒量不行,嘴角逐渐勾勒起一丝冷笑。 似乎是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他,楚玄下意识的朝目光处望去。可环顾四周哪还能找到那道目光的主人。楚玄自觉奇怪,随即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继续喝起了酒。 第40章 天门遗孤 宴席上的宾客们并没有因为长沙王的到来而拘束许多,相反依旧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熙熙攘攘般好不热闹。唐焱少时游历江湖,结交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些人大多都与唐焱年少时一样,不拘小节,豪迈洒脱。以至于好好的一场喜宴,却总是伴随着几个大老爷们儿的划拳声以及嬉笑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楚玄脸上逐渐带有几丝醉意。借着当口,楚玄忽然勾住唐焱的肩膀,笑道:“听说唐岛主除了唐公子外,还有一位徒弟?” 唐焱此时也有些醉意,听楚玄这么一问,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两个徒弟就已经够我操心的了,多收何用。武功嘛,谁教不都一样。” “唐岛主未免太过谦虚了。”楚玄打了个酒嗝,又道:“小王虽是朝廷中人,但对这江湖之事也略有耳闻。一代女神医‘唐清焰’的名字那可是如雷贯耳啊。” 唐焱摆了摆手,哂然一笑。“不过是一些好事者冠以的虚名罢了,‘神医’二字小徒那是万万受不起的。” “当得当得。”楚玄笑道:“听闻那位唐姑娘五年前便退出江湖,回琼灵岛闭关修炼。今日是唐公子大喜之日,为何却不见她这个当师姐的出来?本王倒是想与那位唐神医敬上一杯酒,以表敬重之意” 此言一出,还未等唐焱开口,一旁的唐枫却率先插嘴道:“王爷说笑了。唐师姐乃一介女流,岂能随意受男子敬酒。更何况师姐多年前早已许了人家,王爷此举未免不妥。” 楚玄闻言,故作惊讶的“哦”的一声,随即哈哈一笑。“男女有别,倒是本王孟浪了。听说那位唐姑娘是唐岛主曾经捡回来的一个孤女,不知可有此事?” 唐焱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心下已有不快。今日是枫儿大喜之日,长沙王却有意无意的提起焰儿的伤心过往,此人究竟有何目的。 “焰儿自幼与父母离散,唐某见她身世可怜便将她带回琼灵岛,此事人尽皆知。王爷先前既说对江湖之事略有耳闻,为何却偏偏不记得此事?” 楚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歉意一笑:“哎呀呀,说到底是本王记性不好,言语多有冒犯。罚酒,这就罚酒!”说完,端起杯中酒朝唐焱示意了一番,随后一饮而尽。 一杯饮尽,楚玄放下手中酒杯对唐焱道:“唐岛主以及诸位莫要怪本王失礼,只是前些时日小王得知一个消息,此事关乎整个琼灵岛的清誉。可又苦无证据,所以想请唐神医当面询问一番。若真只是江湖谣言,本王自当给唐神医以及在场诸位赔礼道歉。唐岛主你以为如何?”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老成精的。长沙王此言差不多算是点明了此来的目的。只是不知那位唐姑娘何时得罪了长沙王,竟惹得人家千里迢迢借贺喜之名来兴师问罪。 “嘿,来者不善啊。”穆青云把玩起手中的杯子,冷冷一笑。 “王爷有话尽管明言。我琼灵岛弟子行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若小徒曾经哪里得罪过王爷,我这个当师傅的自当向王爷致歉。至于一些江湖传言,王爷万万不可随意轻信。”说到这,唐焱的语气不由得提高了些。他并非畏惧权贵之人,只是如今身居岛主之位,面前的又是正儿八经的皇室中人。有些时候不得不忍让几分。可楚玄接二连三摆明了要挑事,饶是唐焱再怎么心静如水,也不禁起了怒意。 “好一个光明磊落,问心无愧。那本王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楚玄收起了笑容,站起身道:“诸位慢饮,本王有一事要告知于诸位。” 其余座位上的宾客们正推杯换盏,喜笑颜开。忽见楚玄站起身,只当是要说一些吉祥话,于是也都纷纷停下手中的碗筷,目光齐刷刷的朝他投了过来。 楚玄很满意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嘴角微微上扬,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唐焱身上,随后朗声道:“在场诸位皆是江湖宿老,世家子弟,不知可还记得昔日的天门宗?” “天门宗?”此言一出,席间顿时议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天门宗本是江湖上最为神秘,且臭名昭着,为人所不齿的江湖门派。亦是曾让无数人胆寒的暗杀组织。 二十多年前,天门宗内部发生动乱,一分为二。两宗门互相争斗,宗门弟子死伤众多。后虽及时稳住了局势,但实力早已大不如前。曾经那个让人胆寒的暗杀组织,一眨眼间凭空消失。仿佛从来就不存在似的。 稍稍有些年纪的自然知晓天门宗,而一些年纪轻的,多多少少也听那些前辈们提起此事。是以当楚玄忽然说起天门宗时,在场众人神情一凛,等待着下文。 唐清焰美眸稍动,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惊慌之下,一只手忽然将她的柔荑紧紧的握住。李文绝将脑袋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放心,一切有我在。” 唐清焰乖巧的点了点头,紧绷着的神经也渐渐放了下来。曾经多年来的相处让她对李文绝有着盲目的信任。从前如是,现在亦如是。 “天门宗二十多年前便已几乎销声匿迹。王爷此言……莫非天门宗重出江湖?” “天门宗若真敢重出江湖,我等自当竭力剿灭,绝不会袖手旁观。” “二十多年前天门宗一分为二,元气大伤。现下遁入深山老林之中。朝廷莫非有意斩草除根,一举将天门宗剿灭殆尽?” 楚玄也不说破,任由众人互相猜测后过了会,再次朗声道:“二十多年前天门宗宗主司空离离奇暴毙,宗主之位空缺。宗门内各长老因争夺宗主之位,分崩离析。后虽经司空夫人执掌大权,接任宗主之位,但司空离之女却下落不明,了无音讯。” 顿了顿,楚玄环顾了一下四周,高喝道:“如今算来,那幼女如今已有二十二、三岁年纪。唐岛主,敢问你可知她的下落?” 宾客们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唐焱身上,眼中满是惊疑之色。当年司空离病亡,其女下落不明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想来宗门争斗,个个杀红了眼。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童如何能活的下来。楚玄忽然问唐焱这句话,莫非他知道什么内情? “当年天门宗内部征战不休,那女童十之八九早已死于动乱,唐某又如何得知她的下落。”唐焱面无表情的喝了口杯中酒,语气不温不火。 楚玄微微一笑,说道:“话虽如此,可本王这里却得到一则消息。那个女童非但没死,反而被她父亲的一个故友抚养长大。除此之外,那位故友还破例将她收为弟子,传授武功。”说到这,楚玄脸上的笑容一敛,森然道:“并且给她取名——清焰。” “一派胡言!”唐枫拍案而起,厉声喝道。他终究是少年心性,今日是他大喜之日,他本不该失态。但楚玄一而再,再而三的胡言乱语,意图摸黑父亲已经唐师姐清白,哪怕面前这人是王爷,唐枫也顾不得许多。 久不做声的萧珞莺敲了敲桌子,面不改色道:“枫儿,不得无礼!” “娘……” “不得无礼!”萧珞莺的嗓门渐渐提高了许多。 “是……”唐枫虽心中不平,但见娘亲如此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下稍安,告了声罪后便坐了下来。 “七姑姑,你说这长沙王说的是真是假。听他的意思唐岛主跟那个天门宗宗主司空离是故交?”另一张桌子上,穆延德托着脑袋,看着适才发生的一幕,对着一旁女扮男装的穆云昭低声问道。 穆云昭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真真假假与我穆家何干。天门宗臭名昭着,不足为惜。无论真假,琼灵岛若是不能早早的解释清楚,一旦卷入其中,只怕日子不会太好过喽。” “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位唐神医竟然是天门宗司空离之女。唐岛主此举未免养虎为患了吧。”另一边的穆延辉怂了怂肩膀,眼睛眯了眯,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穆云昭好整以暇的托着香腮,嗤的一笑。“此事尚无定论,不可妄言。不过若唐清焰果真是司空离之女,别说是我们穆家,就是其余武林世家,以及江湖各门各派都不会放过她。关门养虎,虎大伤人。一个司空离已经够了,若再出现一个唐清焰,届时武林之中又要掀起一场风波了。” 说到此,穆云昭脸上的笑容逐渐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笑。 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长沙王今日所言所为,保不准是朝廷方面亮出的一个讯号——一个要拿天门宗开刀的讯号。若她穆家能及时与朝廷站在一起,一则惩奸除恶,剿灭天门宗,为武林除去一个祸害。二则消除朝廷对穆家的疑虑,避免太多嫌隙。如此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至于那位素未谋面的清焰姑娘究竟是善是恶,为人如何。穆云昭暗暗的叹了口气。有的时候人们只想知道自己想知道的答案,真相什么的,或许已经不再重要了。 第41章 不似少年时 “你胡说!我娘才不是坏人!”正当众人窃窃私语,反复咀嚼适才楚玄所说的话时,人群之中传来一道稚嫩而又清脆的童声。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一个不起眼的座位处,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正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瞪着楚玄。 话音刚落,裴淮瞻暗叫不妙,连忙将盼盼拉了下来。随即朝众人投以歉意的笑容,解释道:“我这妹子童言无忌,你们说你们的,莫要与她计较。”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盼盼的小嘴捂住,生怕这小祖宗又语出惊人。 他虽这般说着,心下却也有些骇然。盼盼称呼楚玄口中的唐清焰为“娘亲”,这不就意味着她是唐清焰的女儿。那适才坐在李文绝跟前的那位红衣女子莫非就是…… 裴淮瞻忍不住咂了咂舌。他倒不是担心唐清焰的真实身份会牵连到三叔与自己。而是感慨三叔艳福不浅,竟有本事将武林中风华绝代的唐神医娶到手。果真是深藏不露。 与其同时,另一桌的穆云昭也注意到裴淮瞻的存在。阔别许久,乍见到裴淮瞻时穆云昭心下一喜,刚想离席去跟他打招呼,可又想起如今宾客众多,她一个女孩子家实为不便。于是只能将心中的思念暂时埋藏在心中。 她俏目一移,却发现裴淮瞻正捂着一个女童的嘴巴,似乎还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女童的另一边坐着一个青年人,仔细一看,不是李文绝又是谁?穆云昭心中暗暗惊奇。奇怪,李大哥与淮瞻为何会出现在此。而且听那女童所言以及淮瞻如此激烈的反应,莫非李大哥他们与那唐姑娘有什么瓜葛? 楚玄死死地盯着盼盼,忽然展颜一笑。他本人也是习武之人,听力自然比寻常人要灵敏许多。盼盼刚刚所言虽然声音不大,但他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小丫头若真是唐清焰的女儿,有她在还怕唐清焰不会束手就擒? “这位小姑娘刚刚说……你娘不是坏人,是也不是?”楚玄离开座位,朝盼盼那儿走去。 盼盼被裴淮瞻拉下来后,原本气愤的情绪总算是平复下来。见楚玄有意要套她的话,小姑娘干脆闭口不言,一言不发。 楚玄见状也不生气,脸上依旧挂着那那温文尔雅的笑容。他很有耐心,面前不过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他有的是办法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忽然,楚玄脚步一顿。手中提着的酒杯忽然“啪嗒”一声失手摔在了地上,顿时摔成粉碎。 此时此刻,不光是在场众宾客,就连穆云昭姑侄三人也都面露古怪之色。按理说长沙王自幼习武,无论是步伐还是手劲那都是极其稳健。可为何刚刚如此失态,竟惊的连一个酒杯都握不住,他到底看到什么了? “你……你是……”楚玄颤抖的伸出手,指了指盼盼身旁坐着的一名蓝衣青年,脸色煞白,满脸的惊恐之色。 那名蓝衣青年站起身,朝楚玄深深地鞠了一躬。不卑不亢道:“在下李文绝,见过长沙王。” “李、文、绝……”楚玄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 李文绝并没有理会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而是端起手中的酒杯道:“适才小女童言无忌,冒犯王爷虎威。我这个当爹的自当赔罪,这杯酒权当是在下向王爷赔礼了。”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楚玄木讷的应了一声,竟也没继续深究下去。他的目光不经意间又落在李文绝身侧一名红衣女子身上。但见这位女子肤如凝脂,面似白玉,模样甚是美艳动人。即便楚玄并非是贪恋女色之人,乍一看竟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而与此同时,唐清焰也正在看向他。四目相视间,楚玄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恍然间,他觉得那名女子的眼神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无怪乎楚玄未能认出唐清焰来。想当年唐清焰出道之时常以面具示人,从未露过真容。所以天底下知道唐清焰真实相貌的屈指可数。楚玄虽口口声声念叨着让唐清焰现身,可对她真实相貌却从未知晓。 “七姑姑,大哥,你们可知这个李文绝的到底是什么来头,长沙王为何见到他如此失态,酒杯都拿不稳。”穆延德边说着,边探着脑袋朝那儿望去。 穆云昭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而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沉默不语。 “唐岛主,本王有些醉了,恕不奉陪了。”楚玄朝唐焱拱了拱手,歉意道。 唐焱忙站起身回了一礼。“王爷既已醉了,且先下去歇息。唐某已命人给王爷准备好了居住之所,王爷请便。” 楚玄点了点头,刚走几步后忽然又停了下来。他再一次转过身看了眼李文绝。却见李文绝一手举着酒杯,一手负于身后,正朝他含笑而立。 “李文绝,本王记住你了。” “是风华阁阁主——李文绝,王爷改日若是空闲,不妨登门一叙。” “不必了。”楚玄转身离去,朝李文绝摆了摆手。“若是可以,本王倒是一辈子不想见到你。” 楚玄走后,酒席上众宾客们议论纷纷,就连看李文绝的眼神也有些不太一样。此人到底是何来历,竟能让长沙王如此失态。他自称自己是“风华阁阁主”,可武林之中却从未听说有这号人物。 一位江湖游侠看着李文绝气定神闲的坐回座位上,忍不住跟身边的人说道:“此人倒是有些面熟,莫不是当年名震一时的‘江南第一枪’李常卿?” “绝无可能。”这个猜测很快便被同桌的另一个人给否认掉了。“李常卿向来心高气傲,平生行事从不甘居人下。若真是他,又岂会如此恭恭敬敬的向长沙王敬酒赔礼?怕不是直接抡起酒杯朝他脸上泼去了。” 一番言语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对于李文绝身份的猜测自然而然的不了了之了。 不过李文绝的身份可以暂且不提,但楚玄适才所言唐焱却要给个说法。 天门宗当年为祸武林,滥杀无辜,毫无人性可言是世人皆知。唐焱年轻时游历山川四海,所见所识之人何其之多。莫非他真与天门宗宗主司空离交好?虽说如今司空离已死,但唐焱收养其孤女,目的何在?是念及故人之情,又或是别有用心。 楚玄背后代表着朝廷,一言一行无不与朝廷方挂钩。他既说唐清焰乃是司空离之女,若无确切的证据断不会胡言乱语。但以唐清焰曾经在江湖中的地位,谁也不会把她跟天门宗遗孤牵扯在一起。 毕竟一个是滥杀无辜,臭名昭着的邪魔歪道,另一个却是妙手仁心,慈悲为怀的女神医。反差之大,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唐焱见楚玄走后,轻咳了一声,站起身朝着在场宾客们拱手道:“诸位慢饮,唐某有些肺腑之言告知于诸位,权当是给诸君一个交代。” 见唐焱总算是开口了,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等待他的下文。 唐清焰脸色愈加的苍白,几滴冷汗从额头上逐渐浮现出来。一双腿忍不住的颤抖,若不是李文绝拉着她的手,她恨不得趁机赶紧离开这里。 唐焱有意无意的看了眼远处座位上的唐清焰,很快又将目光转到别处。“惩奸除恶,本就是我琼灵岛职责所在。唐某虽不才,却也知正邪不两立的道理。是以当年唐某虽与天门宗宗主司空离交好,但见其一意孤行,心术不正。早已与他恩断义绝,再无来往。” “唐某身为琼灵岛岛主,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事关整个琼灵岛的颜面与前程,行事更是不敢有丝毫偏差。在下为人秉性如何,在场诸位有目共睹,唐某本人亦问心无愧,日月可鉴!” 话音刚落,众人也纷纷笑着附和起来。 “唐岛主的为人,我等自是信得过的。” “可不是嘛。唐岛主声名远扬,义薄云天。在下钦佩不已,又怎会怀疑唐岛主的头上呢。” “当年天门宗为祸武林,唐岛主亦曾率琼灵岛弟子征讨。若说唐岛主勾结天门宗,别有用心。我可是第一个不服。” “……” 唐焱感激的看着众人,双手抱拳再一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焰儿自幼流落江南,食不果腹。当年唐某见她孤苦伶仃,无家可归。这才将她收养。这些年来,唐某对她耐心教导,视若己出。劝导她一心向善,心怀天下苍生。如此熏陶下又岂能与那天门宗邪魔歪道混为一谈?唐某今日在此立言,若焰儿当真是天门宗之后,善恶不分,为祸天下。唐某绝不袒护,无论如何也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但若仍有宵小之徒从中作梗,污蔑我琼灵岛弟子,唐某手中宝剑也未尝不利!” 一番话使得唐清焰颤抖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原本苍白的俏脸总算是恢复起血色。 幸好,除了文绝,还有师傅始终护着她,这便足够了。 第42章 人心难测 好好地一场喜宴经过楚玄这么一闹腾,众人也没了兴致。随意的吃了几口菜喝了几口酒,便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唐枫将宾客们一一送走后,摸了摸自己适才强自挤出笑容的脸,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回到大堂,见父亲唐焱依旧端坐在位子上,如老僧入定一般。暗暗觉得有些好笑。 “爹,娘亲呢?” 唐焱应了一声,随口道:“你娘身体有些不适,我让丫鬟送她先回去歇息了。” 唐枫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儿,忽道:“爹,孩儿有些话想跟你聊聊。” “哦?”唐焱缓缓的睁开双眼看向自己儿子,哑然失笑:“今天倒是奇了,平日里你除了练剑便是做学问。难得你小子还知道我这个老爹?” 唐枫一时语塞。 “行了行了,咱们爷俩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想聊啥尽管说,今天是你成亲之日,若是耽误了你的洞房花烛,清清那孩子又要怪我了。”在自己儿子面前,唐焱向来有一说一,不会顾及太多。 唐枫俊脸一红,轻咳一声道:“爹,孩儿只是想问问,您对今日之事有何看法?” “如何看?坐着看呗。”唐焱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丢到嘴里。“该说的爹都已经说了,该有了保证也有了。若还有人执意认定我琼灵岛勾结天门宗,那爹也无话可说。毕竟旁人发疯,你总不能也跟着去疯吧?” “爹你还真看得开。”唐枫却没唐焱这般洒脱。他皱了皱眉,摸着下巴喃喃道:“长沙王是代表朝廷前来,今日他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平白无故的提起师姐的来历以及爹爹的过去,莫不是朝廷对我琼灵岛已心生忌惮?想借此机会……唔唔!” 一根鸡腿突如其来的塞到唐枫的嘴里,将他脱口而出的话给堵了回去。 唐焱收回手臂,朝他瞪了一眼。“读书读傻了?屁大点事你都能扯到朝廷方面,咱们琼灵岛何德何能竟能让朝廷对我们心生忌惮了?若真有这么一天,你老爹我倒也算是给咱琼灵岛长脸了,百年之后见到历代岛主也可以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唐枫将鸡腿斯斯文文的咬了一口,接口道:“爹爹此言差矣。都说‘侠以武犯禁’……” “儒还以文乱法呢!你既是儒生,为何陛下没把你小子给活埋了?爹就搞不明白了,区区一个王爷的酒后之言,为何枫儿你却能联想到这么多?”唐焱说完,再一次瞪了唐枫一眼。 唐枫见父亲油盐不进的模样,也就不再深究,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爹,那唐师姐这边……” 一提到唐清焰,唐焱忽然感到有些头疼。焰儿的来历他本人最清楚不过,如今虽说稳住了局势,可一旦真相大白,焰儿又如何自处?以他多年来对焰儿的了解,自是相信她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可旁人又如何看她。 “焰儿她……唉。是非公论,自在人心。这世间善恶本就难以分辨清楚。名门正派弟子中出的败类难道还少吗?” 唐枫缓缓的点了点头,轻轻的叹了口气。“是非公论自在人心。可终究人心难测啊。孩儿只怕有心之人借此对师姐不利,使得师姐重入那司空离的后尘。” “人心难测吗……”唐焱苦苦一笑,举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 冲天楼坐落于少阳宫的正东方。因阁楼足足有三十层高,远远望去高耸巍峨,云雾缭绕,如冲天而起一般,故因此得名。 此楼内乃是琼灵岛藏书之所。历代岛主以及各长老或有编撰书籍传诸于后世,又或是出岛游历购得古籍,皆存于冲天楼内。久而久之,楼内书架上的书籍越来越多,冲天楼也越建越高,到如今刚好整整三十层。 冲天楼的楼顶上方,唐清焰双手抱膝,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星空,一脸的心事重重。 身后忽然传来一丝丝动静。唐清焰警觉地转过头去。待她一见到来人后,紧绷着的神情逐渐放松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这还不简单?”李文绝走到她跟前,擦了擦房顶上的砖瓦,然后毫无形象的一屁股坐在她身边。“琼灵岛内最高的建筑便是这冲天楼了。以你的性子,十之八九便会出现在这冲天楼楼顶。果不其然,还真让我猜中了。” 唐清焰微微一笑,问道:“盼盼睡着了?” “那是自然。”李文绝伸手搂住她的肩膀,柔声道:“闺女到底是跟你亲。睡觉前一个劲的嚷着非要娘亲在旁边陪着她。我知你有心事,所以也不方便打扰你。所以好说歹说才哄得这小祖宗睡下了。” 唐清焰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李文绝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懒洋洋的说道:“说到底也是我不好,本来答应盼盼今晚继续给她讲故事的。可偏偏今天出了这档子事,我这心思实在是太过杂乱,所以……” 李文绝在唐清焰的额头上亲了一口,理了理她耳边的青丝,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一切有我在。你我夫妻一体,我又怎会让你受气。你师傅既然答应了咱俩的事,过些时日咱们便回天机城。江湖上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咱们也别去管。我继续当我的风华阁阁主,你嘛……” “我当什么?”唐清焰抬头眨了眨眼睛,期待的看着他。 “本阁主身边缺一个端茶递水,洗衣做饭的丫鬟,这当然……” “嗯?” “这当然是不可能让你做的。你呢就负责收钱记账,每天双手叉腰,指挥赵材、金宝、郝运、常来他们四个干活。”见唐清焰微微眯起了眼,李文绝很识时务的改了口。 “油嘴滑舌。”唐清焰嗔怪的捶了他一拳,然后一脸期待的说道:“其实……我打算以后开一家医馆。治病救人,造福百姓。” “开医馆?”李文绝哑然失笑:“你还真是不打算给自己安歇下来。以你的医术,只怕在天机城乃至周边各郡无人能及。到时候各种疑难杂症,小病小疾的全都上门找你救治,你也不怕累得慌。”话音刚落,李文绝顿觉后悔起来。 果然,唐清焰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黯然之色:“如今我武功尽废,剑心崩损。唯有一身医术尚在。救济万民,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见又提到妻子的伤心事,李文绝连忙温言宽慰道:“你千万别胡思乱想。这大千世界能人异士何其之多,你的功力总会有办法恢复的。更何况有我保护你,谁又能欺负到你头上?” 见李文绝难得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唐清焰忍不住抿嘴一笑。“瞧你紧张的,生怕我想不开?你娘子我若是因为这点小事便寻死腻活的,那你未免太小看我……哎哎哎,你做什么……唔唔……” 唐清焰话还没说完,李文绝忽然一把搭住她的肩膀,紧接着一张嘴唇毫无征兆的朝她吻了过去。 一切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唐清焰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瞪大着双眼,任由李文绝肆意的轻薄着。 过了片刻,唐清焰这才回过神来。她下意识的轻轻推了推李文绝,可她越是推搡,李文绝却越是搂的紧了。无奈之下,她只能放弃了抵抗,缓缓地闭上了眼。 良久,唇分。 李文绝抿了抿嘴,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借着月光看去,只见焰儿发髻略显凌乱,脸蛋涨的通红。此时正一边摸了摸自己的香唇,一边似嗔似怨的瞪了他一眼。那一记小眼神,实在是撩人心弦。 “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回去吧。若是盼盼醒了,见你我都不在,指定又要哭哭啼啼的了。”李文绝说着,还不忘帮妻子理了理她耳边凌乱的头发。 唐清焰乖巧的“嗯”了一声,稍稍收拾了下衣裳,便准备下楼。 忽然,李文绝再一次毫无征兆的搂住了她的肩膀。唐清焰终于有些怒了,嗔怪道:“你真是越来越过份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我。只当我是好欺负的?” “嘘!”李文绝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下面。“你听,下面有动静,似乎有人来了。” 如今已是黑夜,正是万籁俱寂之时。黑夜中,冲天楼下忽然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在这宁静的月色下,反倒显得格外的突出。 “莫不是岛上师兄师妹来此私会?走走走,咱们看看去。”唐清焰见此顿觉来了兴致,拉着李文绝的手便欲下楼。 李文绝本不欲偷看人家小情侣私会,可见唐清焰如此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好坏了她兴致。他心下盘算着,左右不过是上前查看查看,若真是小情侣私会那早早离去便是。若是有歹人在此密谋,将他们擒住那也是顺手而为。 一念至此,李文绝点了点头。夫妻二人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借着乌云遮住月亮的那一刹那,展开轻功如同苍鹰一般从冲天楼一跃而下。 第43章 清者自清 夫妻二人安稳落地后,小心翼翼的钻进一处灌木丛里。两人弓着身子借着昏暗的月色,悄无声息的朝那说话的两个人方向跟了上去。还未凑上近前,远远的便听见一道男子的声音。 “云昭真的是你!若不是你派去给我送口信的人掏出我给你的玉佩,我还当是有人拿我寻开心呢。话说你怎么来琼灵岛了,我听说穆家除了穆老太爷,就只来了两名嫡孙啊。” 穆云昭见裴淮瞻看到自己欣喜若狂的模样,不由得晕生两颊,娇哼道:“本姑娘若是不叫人约你出来,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来找我了?当初我临走时怎么和你说的,让你一旦你有空便来常州找我,结果呢?” 这声音……是淮瞻和七姑娘。 李文绝轻轻的拉了拉唐清焰的袖子,低声道:“走吧走吧,人家小情人在这里私会,咱们做三叔三婶的偷听多不好意思啊。” 唐清焰俏脸一红,轻轻的“嗯”的一声,便欲退了回去。 “云昭你有所不知。风吟谷之事结束后我便收到我爹飞鸽传信,信中让我火速赶往裴家堡。我只当是十万火急之事,所以也顾不得跟我三叔同路,先行一步赶往扬州而去。可当我赶回家中时,爹却告诉我让我准备一番,代他前往琼灵岛贺喜。这一来一回自然而然便耽搁了。却不想咱们还真是有缘,竟然在这里相遇。云昭……你是不是暗中派人打探了我的行踪啊。”说到最后,裴淮瞻挠了挠头,傻笑了几声。 穆云昭轻啐道:“呸,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本姑娘来琼灵岛同样也是有要事在身,可不是专程来见你的。” 裴淮瞻连连点头道:“是是是。七公子日理万机,宵衣旰食。实乃我等同龄人之楷模,令人钦佩。”说完,还不忘朝她拱了拱手,以示敬佩。 穆云昭扑哧一笑,随意的朝他捶了一拳道:“油嘴滑舌,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除了我三叔还能有谁?”裴淮瞻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脱口而出。 李文绝正准备离去,结果听到两人聊着天忽然扯到他身上。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这小子,合着背地里没少给我扣帽子。” 唐清焰脸上的红晕依旧未曾消散,闻言她俏皮的白了他一眼道:“淮瞻这话可没说错。你可不就是油嘴滑舌嘛。” 李文绝一滞,继而露出一抹坏笑。他凑到唐清焰耳边,低声道:“唐姑娘说我油嘴滑舌,莫不是刚刚已经体会到了?” 一想起适才在冲天楼上发生的事,唐清焰脸瞬间红的更厉害了。她纤手在李文绝腰间一掐,嗔道:“再敢乱说信不信我掐死你。” 李文绝被她掐的吃痛,龇牙咧嘴的倒吸了几口凉气,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另一边的穆云昭却忽然说话了。 “淮瞻哥,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实相告。”穆云昭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转而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裴淮瞻一愣。“什么事?” 穆云昭看了看四周,确认四周并无旁人后,这才凑到他跟前低声道:“今日酒宴之上的那个小女孩究竟是何来历。又或者说,她的娘亲究竟是何人?” 此言一出,不光是裴淮瞻。就连即将离去的李文绝夫妇都愣住了。穆云昭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此时四周一片寂静,除了晚风吹拂过树叶发出的“哗哗”声,再无别的声响。加上他们夫妻俩都是习武之人,听力异于常人。自然而然的将她适才所言听进耳中。 “云昭你问这个做什么?她……她只是我三叔的独女罢了。” 穆云昭眸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解释道:“淮瞻哥你误会了。你和李大哥的为人我当然信得过,那小女孩既然是李大哥的女儿,想来也是良善之辈,我又岂会对她不利。可……可那位唐姑娘却……”说到这,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细弱蚊蝇。 她与唐清焰并不熟识,但却对天门宗了解颇多。当年天门宗为祸武林,她穆家身为武林世家也曾参与征讨。她虽知唐清焰在江湖中名声颇佳,可若她真是天门宗遗孤,一旦与武林正道为敌,岂不是又是一大祸患。可是…… 裴淮瞻握住穆云昭的手,正色道:“即便她真是天门宗遗孤那又如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恩怨,何苦连累到后人身上。我虽愚笨,却也知晓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云昭你又何必因她出身何处,便如此草率的下定论呢。” 面对裴淮瞻灼灼的目光,穆云昭缓缓的低下了头,叹了口气,轻声道:“淮瞻,自古正邪不两立……” “什么是正,什么是邪?正派弟子为非作歹,心术不正,那与那些邪魔歪道有何区别?而邪魔歪道之中,若有人积德行善,行侠义之举,那他就一定是大奸大恶之人?人生天地间,生我者何人又岂能由我而定。若因一人出身而妄下好坏之分,那与那些恶人又有何区别?” 唐清焰听到裴淮瞻这么一番话,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想不到淮瞻年纪轻轻,竟能有此觉悟。” 李文绝点了点头,眼中尽是赞许之色。 穆云昭摇了摇头,反驳道:“话虽如此,但你能保证她如今是良善之人,将来却是否会自甘堕落?淮瞻哥,你与她素昧平生,你对她又了解多少。这江湖乃至天下之事,并不是仅凭你一厢情愿便可盖棺而定的。” “是不是我一厢情愿我不清楚,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还有我三叔的眼光。更何况有我三叔在她身边,潜移默化下她又怎会自甘堕落?” “你!”穆云昭见他油盐不进,自己竟被裴淮瞻说的一时无言以对。沉默半晌,她转过身淡淡道:“清者自清。若真如你所言,她唐清焰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即便她真是天门宗少宗主,我穆家也绝不会为难与她。并且我会尽我个人所能护她周全。但她若心术不正,暗结天门宗图谋不轨,为祸武林……无论她与你又或是与李大哥是何关系,我穆家必不饶她。” 说到最后,穆云昭的语气愈加的森然起来。 “这位穆姑娘倒也有趣。我见她毫无内力,看样子并不会武功。可人一旦严肃起来,说起话来却也隐隐有几分气势。”不远处的草丛中,唐清焰蹲伏着一边打量起穆云昭,一边对着身旁的李文绝说道。 李文绝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走吧。再待下去只怕是真的不合适了。” “什么意思?”唐清焰一时不解。 指了指裴淮瞻和穆云昭二人,李文绝忽然咧嘴一笑。“既然分歧已经解决了,他们两个难道不该说些悄悄话什么的?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安歇吧,可别被他们发现了,那多丢人。”说完,李文绝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伸手握住唐清焰的手,小心翼翼的离开了草丛。 ………… 楚玄的住所被安排在琼灵岛一处僻静的小院内。由于楚玄身份特殊,且地位尊贵。看守的护卫们将小院周围层层围住。人人脸上神情严峻,巡视着四周,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里是长沙王居住之所,非寻常人可比。一般人别说是进院面见王爷,就是在院外面胡乱的唤上几声,不多时便会出现几名五大三粗的壮汉将人打发走。要是有人敢反抗,就地格杀也不是不可能。 住所内,楚玄身着里衣,外面披着一件貂裘,正拖着脑袋坐在桌前想着心事。跳动的烛光照射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看不出他是喜是忧。 李常卿……想不到他竟然还活着。 楚玄自认为自己多年来为上位者,早已养成波澜不惊,心静如水的境界。可今日一见到李文绝时,却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失了态。 不应该啊。当年李常卿身中剧毒,奄奄一息。虽说他派去的人未能寻到他尸首,可自那以后江湖中便再无他的消息。以至于自己权当他已经死了。 可偏偏人家非但没死,甚至活的好好地。他说那个小女孩是他女儿,如果小女孩所言不假,那他的妻子岂不就是唐清焰? 江湖传言唐清焰早已嫁为人妇。可她究竟嫁与何人却不得而知。五年前她因医治病人,遭奇毒反噬,最终毕生功力尽废,不得已退出江湖。而这段时间刚好又跟李常卿中毒之时相接近。莫非,当年唐清焰所救中毒之人便是李常卿?而李常卿“死而复生”后,却也因“裴俊案”遭到牵连,最终隐姓埋名,成为“风华阁阁主”。 一时间,楚玄觉得有些头疼。光一个唐焱他便有些力不从心,再加上李常卿这个杀才,只恐怕那个人所求之事有些不太好办了。 楚玄正思索间,面前的烛火忽然摇曳了一下,紧接着不知何时桌子对面竟坐着一个人。一个头戴兜帽,看不清相貌的男子。 第44章 观海听涛 男子身着一袭黑色长袍,头戴兜帽。一张黑布蒙面,将他整张脸几乎遮挡的严严实实。他就这样鬼魅般的忽然出现,然后静静的坐在楚玄的面前,一言不发。 楚玄斜了眼面前之人,既不意外也不惊慌。而是慢条斯理的拿起桌上的两个杯子,各自斟了一杯茶,淡淡一笑:“本王在此暂居之所何等戒备森严,先生却依旧神出鬼没,来去自如。佩服,佩服。” 黑衣人并未搭理他的客套话,而是低沉着声音道:“在下心中有些疑惑,还请王爷解答一二。” “先生尽管开口,本王知无不言。” “听说王爷今日遇见了一位故人,不知那位故人是……?” 楚玄笑道:“先生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几个时辰前的事儿,竟然这么快传入先生的耳中。不知今日喜宴之上,先生究竟安插了多少自己的眼线耳目?” 黑衣人闻言沉默不语,显然并不打算回答楚玄这个问题。 楚玄倒也不生气,他笑了笑,又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你们少宗主的夫婿,我若是过于得罪他,你们宗主脸色也不会太好看不是吗。” 黑衣人敲了敲桌子,沉声道:“王爷不可胡言!” 楚玄见他不信,无奈的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先生既然不信,那本王也无话可说。本王只需告诉你,那人的身份来历可不是你能随随便便招惹得起的。甚至就连本王……也要忌惮三分。” “李常卿?”黑衣人思索了许久,终于从口中说出这么一个名字。 楚玄并没答话,而是默默地抿了一口茶。 “今日之事王爷若是就此收手,只怕宗主那边也无法交代。不知王爷下一步该当如何?” 楚玄沉凝了半晌,摇了摇头。“本王目前暂无头绪。唐焱在江湖中威望甚高。今日本王也只是小小的试探一番,却险些引起众怒。一个唐焱就已棘手,更别提冒出个李常卿。此事暂且作罢,待得时机成熟再议不迟。”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楚玄稍稍将身子凑到近前,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在他耳边低声道:“唐清焰功力尽失,形同废人。对贵宗而言并无太大价值可言。先生亲自出马,不惜乔装混进琼灵岛内。所图之人,应该不仅仅是那唐清焰这么简单吧?” 此言一出,黑衣人身子猛地一怔。看向楚玄时,他却依旧是气定神闲,面色如常,仿佛说了一件完全与他不相干的事情。 过了许久,黑衣人继续低沉着声音,淡淡道:“王爷不便出手,我本不好强求。只是少宗主流落在外二十年,宗主思念已久,重归宗门已是势在必得。王爷当初已然许诺又怎可出尔反尔,失信于人?到时候宗主怪罪下来……你我都不好交代。” 楚玄脸上隐隐闪过些许阴霾之色,不过很快便哈哈一笑。“先生不必用贵宗宗主之名威胁本王,本王既已允诺,自然不会言而无信。只是现下……” “现下有一人可为王爷效劳,不知王爷可否一见?” 楚玄心下暗自不快,他素来不喜欢自己说话的时候被人打断,这样显得很不礼貌。此人在天门宗内也地位不低,这个道理莫非不懂?也是,终究是江湖草莽,浑然不知尊卑礼数。 不喜归不喜,楚玄还是直起身子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先生推荐的人想必定有过人之处,不妨引荐引荐。” 黑衣人没有说话,而是拍了拍手。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香风袭来。房梁上忽然飘下一位妙龄女子。只见这女子身形窈窕,飘逸轻柔。从高高的房梁之上落下,脚下竟没有丁点声响。 再看她相貌时,杏眼弯眉,眉若远黛。端的是绝色佳人。楚玄痴痴的看了几眼,忽觉自己有些失态,于是立即轻咳一声,将目光转到别处。 定了定神,楚玄朝黑衣人问道:“敢问先生,这位姑娘是?” 黑衣人显然也有些诧异,不禁奇道:“王爷莫非不认识她?” 楚玄一听,再一次将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只觉得这女子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努力的回想一番,忽然脑海中浮现出今日喜宴之上,坐在李文绝身侧的那位红衣女子。 “是你?”楚玄皱了皱眉,不解的看向黑衣人。“先生此举何意?” 黑衣人哈哈一笑,笑声中却带有几丝讥讽之意。“王爷今日喜宴之上口口声声说要少宗主现身。而如今少宗主出现在王爷面前,王爷却不认得?” “少宗主?唐清焰!”楚玄猛地回过神来,站起身接连后退了几步,如临大敌般看向面前的女子。 唐清焰深夜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此,莫非她要刺王杀驾不成? 谁知那女子朝楚玄拱了拱手,淡淡一笑。“王爷不必惊慌,在下并非少宗主本人。” 声音中气十足,浑厚有力。面前“女子”竟是男儿身! 楚玄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短暂的惊愕过后很快便平静了下来。看着面前与唐清焰一模一样的面容,不禁忍不住啧啧称奇。“幻化无穷,千人千面。不愧是‘千面郎君’顾春风,本王今日倒是领教了。” 话虽如此,楚玄心中却隐隐生出忌惮之意。此人能在自己毫无察觉之中,从房梁之上飘然落下,岂不是说他很早之前便已潜伏他住所之中。若是哪日此人对自己不利,自己岂不是就连怎么死都不知道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日后务必提防一二。 ………… 虽说距离唐枫与韩家小姐成亲已过六日,但琼灵岛上的宾客却并未减少太多。除去一些事务繁忙先行离去的不提,不少江湖侠客、世家子弟正好借此机会,在征得岛主唐焱的准许后,纷纷相约结伴同行,欣赏这琼灵岛的岛上风光。 琼灵岛有“海外仙岛”之称。奇珍异兽,山海风光那是数不胜数,美不胜收。只是岛上地形错综复杂,纵横交错。若是没有熟悉岛上地形的人引路,只怕是数月都未必逛的完。 这六日来,李文绝带着盼盼还有裴淮瞻,三人在唐清焰的引领下将整个琼灵岛能逛的地方都逛了一遍。而且收获颇丰。 由于岛上居民极为热情好客,再加上唐清焰当年曾多次给他们看病问诊。以至于居民们见李文绝等人是唐清焰的亲近之人,纷纷表现的极为友善。瓜果蜜饯那是有多少塞多少,直塞得叔侄二人两只手捧不过来这才作罢。 更有甚者竟有一个老者送给盼盼一个大海螺,并且神神秘秘的告诉她要用放到耳边用心去听,这样就可以听到大海的声音。 听不听得到大海的声音姑且不论,至少盼盼对这个大海螺是爱不释手。就连晚上睡觉都要抱着,只搞得李文绝苦笑连连,由着她去了。 唐清焰自小在琼灵岛长大,倒并未太觉得岛上风光有甚稀奇。不过李文绝与裴淮瞻以及盼盼却兴致极高。说书人口中的“琼楼玉宇”,“玉京十二楼”自然是没有,不过岛上仙雾弥漫,海鸥纷飞。若是徒步漫步于海边,倒也算得上如临仙境。 观海亭。取自于观海听涛之意。立于此亭之中向南望去,烟波浩渺,水天一色。让人心旷神怡,眼界大开。 李文绝斜靠在亭子内的栏杆上,望着眼前浩渺的江水,听着耳边海鸥的鸣叫声,终于吐出口中一丝浊气。只觉心胸豁朗,心情也渐渐大好。不由得由衷的赞叹道:“此地倒是个好去处,看来你师傅也是个风雅之人。我还当他老人家只会吹胡子瞪眼,整日里看谁都觉得欠他八吊子钱似的。” 身边的唐清焰锤了他一拳,嗔怪道:“你这嘴就不能积积德,背地里又说我师傅坏话。” 李文绝干笑了几声,转而问道:“话说你那边处理的如何了?” 唐清焰点了点头,“嗯”的一声。“我已经跟师娘说过了。后天唐师弟与弟妹便要启程出岛回京了,途中刚巧路过天机城。咱们便可同船而行,航行途中也好有个照应。” “后天?”李文绝不由皱了皱眉,奇道:“你师弟成亲不过七日,这么急便要回京了?” 唐清焰叹了口气,摊了摊手。“谁说不是呢。只是我那师弟嗜学如命,深信学无止境的道理。刚成了亲便急着回太学院上课,有时我都在想他莫非是要跟堆积如山的书过一辈子吗?也就韩家小姐跟他是青梅竹马,两人性子合得来。换做别人谁会嫁给他?” “似他这般,可别把脑袋给读傻了。”李文绝忍不住打趣道。 唐清焰一听,忽然狡黠的眨了眨眼。“常卿哥哥~” “干……干嘛。”李文绝被她软的快要酥骨的语气给搞得浑身不自在。暗想着这妞十之八九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不由警觉起来。 他正盘算着,忽只觉怀中一片柔软。低头再看,却见唐清焰正依偎在自己怀里,像只慵懒的小猫般不住的蹭着他的胸膛。 “师娘总是问我,当年我执意嫁给你,直到如今可曾后悔过。” 李文绝搂住怀中的佳人,问道:“你是如何回答的?” 唐清焰痴痴的笑着,笑的很是欢喜,两只眼睛都快眯成两条缝来。“我说啊,身为医者,若是遇见痴傻之人而不去救治,如何对得起‘神医’之称?只可惜我医术不精,痴者始终未见好转。所以只能委屈自己,余生伴他左右喽。” “好啊,你竟然说我是痴傻之人!”李文绝被她一番话给绕晕了。反复咀嚼一番后,总算是回过神来。他伸手在唐清焰的肋下挠了挠,唐清焰怕痒,连忙娇笑着躲了开来。一边笑还一边朝他做着鬼脸。 “相公痴傻多年,娘子不离不弃。郎君不觉得十分感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若是痴傻,你也逃不了。” 李文绝说完,笑着伸手在嘴边呵了两下,便朝唐清焰追了上去。 夫妻俩就这样在观海亭内的石桌旁来回周旋,你追我赶。嬉笑玩闹间,俨然就像是热恋中的小情侣一般。 “爹,娘。” 夫妻俩正打趣间,亭子外远远的便传来盼盼的声音。 唐清焰停下脚步朝盼盼的方向看去,见盼盼腰间挂着一个小包,里面鼓囊囊的也不知塞了什么。伴随着她一双小短腿卖力的奔跑着,一边跑还一边朝他们俩招手。 第45章 任从你心 唐清焰迎上前拍了拍盼盼衣服的沙子。见她因为一路小跑,一张精致的小脸蛋涨的红扑扑的,很是可爱,忍不住伸手轻轻的捏了捏。 李文绝见她浑身上下像是刚从沙地里挖出来似的,不禁皱了皱眉,问道:“你不是跟你淮瞻哥去海边玩耍的吗?看你这副模样……莫非淮瞻把你埋到沙子里了?” 盼盼摇了摇头,嘻嘻一笑,取下腰间的小包,视若珍宝似的双手递给唐清焰。 “娘亲,海边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贝壳。盼盼给娘亲捡了一些,娘亲可还喜欢?” “贝壳?让娘看看。”唐清焰好奇的接过盼盼递给她的小包裹。果见里面收集了不少大小不一,纹理不同的贝壳以及海螺。她随手拿起一块贝壳仔细打量一番,心中已有了计较。 “真漂亮,不愧是娘亲的乖女儿,快让娘亲一下。”说完,也不管盼盼乐不乐意,蹲下身直接便在盼盼肉嘟嘟的小脸蛋上“啵唧”一声亲了一口。 李文绝见了,啧了啧嘴,酸溜溜的说道:“当初我死皮赖脸追你的时候,什么法子没试过?这小丫头捡了些贝壳就能把你讨好的一亲芳泽,获得如此殊荣。焰儿你未免太不公平了。”说完,满脸的羡慕之情。 唐清焰杏眼一瞪,轻轻的掐了他一记。“你一个大男人,跟自己女儿吃什么醋。” 李文绝吃痛,呲牙咧嘴的傻笑了几声。随后看了看盼盼的身后,奇道:“对了盼盼。你淮瞻哥哪去了?他不是跟你一起去海边玩的吗?” “哦,他啊。”盼盼撅起粉嘟嘟的小嘴,瑶鼻轻哼。“淮瞻哥本来跟我玩的好好的,结果看见一个大姐姐后便跟那个大姐姐一起聊天去了。我一个人玩的无聊,就自己回来了。” “大姐姐?哪个大姐姐?”唐清焰问道。 盼盼想了想,心里头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就是一个穿着淡紫色衣服,很漂亮很漂亮的大姐姐。” 未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肯定没有娘亲漂亮。” 李文绝差点笑出声。女儿口中“大姐姐”想来十之八九就是穆云昭了,未曾想竟能在此偶遇。难怪淮瞻把盼盼晾在一边,搞得小丫头自讨没趣的跑了回来。 ………… 说起来这是唐清焰第二次见到穆云昭了。那一夜冲天楼巧遇,因为月色昏暗,所以并未看清楚她的相貌。如今在裴淮瞻的引荐下,当她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位紫衣少女时,不得不承认这位传闻中的“七公子”的确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想想也是。老爷子穆青云年轻时可是整个江南出了名的美男子,曾经的风流韵事更是一抓一大把。身为他的女儿,姿色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穆云昭站定了身子,朝李文绝以及唐清焰道了个万福。“云昭见过李少侠、唐神医。” 李文绝一怔,随后微微一笑:“穆姑娘未免见外了。当初一口一个‘李大哥’的叫唤,怎么现在反倒称呼我为‘李少侠’了?” 穆云昭闻言,略显尴尬道:“李大哥说的是,是云昭多礼了。” 裴淮瞻趁机摆了摆手,打了个哈哈。“三叔,云昭说她难得来琼灵岛,本打算在岛上好好的游玩一番,开拓开拓眼界。可不曾想这琼灵岛地形过于复杂,如同迷宫一般。以至于这些时日基本上就在此处来回晃悠。既然这样不如……”说着,朝李文绝眨了眨眼睛,然后朝唐清焰努了努嘴,不住的给他递暗示。 李文绝心领神会,自是明白这小子心里的小算盘。明面上是跟自己商量,实际上却是有求于焰儿。只是又碍于面子又不好跟焰儿开口。 他暗自翻了个白眼,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咳一声对唐清焰道:“焰儿,云昭也不算外人。既然相遇即是有缘,何不一起同路如何?” “是啊是啊,多一个人总归是多一张嘴。聊起天来也不会太无聊。你说是吧,小君迁?”裴淮瞻一边说着,一边不住的揉着盼盼的小脑袋。 盼盼压根就没搞明白事情情况,闻言也只是随意的“嗯”了一声。 因为穆青云的缘故,唐清焰本就对穆云昭印象不错。更何况瞎子都看得出来淮瞻跟这位穆姑娘关系非同一般。自己若是拒绝未免太不近人情。 莲步轻移,香风拂过。唐清焰走上前拉着穆云昭的手,对着身后的叔侄二人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吧。” 李文绝连忙应了一声,抱起盼盼便跟了上去。刚抬脚走了两步,却察觉身旁的裴淮瞻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发现这小子正盯着穆云昭的背影,一个劲的傻笑着呢。 “你若是再傻笑,我便让焰儿给你开一副方子给你服下,免得你笑着笑着脸都瘫了。” “啊?哦!来了来了!”裴淮瞻敛住笑容,拔腿便跟了上去。 ………… 如今已是九月天,可这鬼天气压根就没有降温的意思。 穆青云穿着一件单薄的外衫,双手枕着脑袋,正舒舒服服躺在树荫底下,时不时晃动着身下的躺椅,一副优哉游哉,怡然自得的模样。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年事已高,但听力丝毫不减当年。他依旧微闭着眼,权当做没听见。但嘴角却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脚步逐渐进入院子,不一会儿便离他跟前越来越近。正当脚步声的主人打算趁他熟睡的时候吓他一跳时,穆青云却懒洋洋的说道:“丫头,下次进来的时候记得脚步再放轻些。” 话一出口,身后的脚步声瞬间凝固。 “爹你怎么知道是我?”穆云昭本能的脱口而出,随后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穆青云缓缓地睁开眼,看了眼身旁正张牙舞爪准备吓唬他一跳的宝贝女儿,重重的哼的一声。 “除了你这丫头没大没小喜欢拿老夫开心,你看延辉、延德他们两个敢试试?” 见自己的恶作剧被拆穿,穆云昭俏皮的朝父亲吐了吐香舌,然后搬了个椅子坐在穆青云的身旁。拿起一旁放着的芭蕉扇子,讨好似的给穆青云扇起了风。 “爹,女儿这不是许久未曾见你,想给你一个小小的惊喜嘛。” 穆青云又是一哼。他倒是觉得女儿与其说是给他惊喜,倒不如说是给他惊吓。 “你的事情我已听延辉说过了。你这丫头未免太不让人省心。一声不响的离家出走,甚至还深入虎穴,进那什么风吟谷去擒张浪。你一个姑娘家,本事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若是有个好歹来,你让老爹我怎么跟你娘交代?” 穆云昭刚一坐下便被自己老爹劈头盖脸说了一顿,暗骂穆延辉多嘴的同时,却依旧干笑了几声,解释道:“爹,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只是单纯的在家中憋得烦闷,这才出去走走。而且风吟谷一行,我也不是没做准备啊。爹你是不知道,我可是收了两个可厉害的人护我周全呢。” “哦?你是指其中一个是扬州裴家的大公子裴淮瞻。另一个,却是曾经号称‘江南第一枪’的李常卿?” “爹你知道他们?” 穆青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姓裴的小子是何许人也,也配老夫去记他的名字?老夫也只是从延辉口中叙述得知。至于那李常卿老夫倒是早有耳闻。有他一路护你周全,老夫自是放心的很。” 穆云昭芳心一喜,可她心细如发,立马便听出父亲话里有话来。 “爹,其实那个姓裴的……人还不错。而且这一路上他一力的护我周全,对我也是照顾有加……”穆云昭说着说着俏脸一红。她想起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时,裴淮瞻不知她是女扮男装,所作所为怎么也跟“照顾有加”搭不上边。所幸此事爹爹应该并不知晓,不然她彻底没脸见人了。 穆青云并不知道女儿此时心中所想。见她红着一张脸不再多言,只当是小姑娘怀春,思念起情郎来。一想起自己疼爱的宝贝女儿眨眼间成了大姑娘,并且也有了意中人,穆青云的心里感觉空荡荡的,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罢了罢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任从你心便是。” 啊?就……这么结束了? 穆云昭本以为说服父亲同意她和裴淮瞻之间的事要颇费一番口舌。以至于她甚至将父亲如何询问,而她自己又是如何作答都在心里反复推敲了一番。结果父亲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任从你心”便完事了? 穆青云正哼着小曲儿享受着女儿给他扇扇子呢,忽然察觉到凉风停了下来,这才微微的睁开眼睛。定睛看去,见女儿依旧手举起扇子,但整个人如同施了定身法一般,呆呆的愣在那里。 他不满的敲了敲椅子的扶手,说道:“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做你该做之事?” 穆云昭这才如梦初醒。她高兴的将扇子塞到父亲手中,欢喜道:“谢谢爹爹成全,孩儿这就去寻他,让他择日便上门提亲。”说完,也不顾穆青云目瞪口呆的表情,在一干仆从们惊讶的目光下离开了院子。出了院子时,正巧碰见侍女们端上刚切好的瓜果,还不忘伸出芊芊素手拿了一块边走边吃。 穆青云看着自己手中的扇子,又看了看穆云昭离去的方向,一张老脸人不禁直抽抽。 他只是单纯的想让闺女帮他扇扇风,怎么就跟提亲挂钩了呢? 第46章 琼灵禁地 石溪林外,古道之边。一块半人多高的石碑矗立在那里。石碑看样子立了有一阵年头了。上面早已布满了厚厚的青苔以及杂草荆棘。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来此打扫。 裴淮瞻站在石碑前,抚摸着石碑上刻着的字,一字一顿的念叨着。 “见此石碑,死期将至?!”裴淮瞻刚一念完,吓得猛地退了回去。 “不好!有埋伏,大家快撤!” 随后他拔出腰间佩剑,警惕的扫视着四周,护在众人身前。生怕周边忽然冒出来什么机关暗器、强弓劲弩什么的。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他想象的方向发展。周边除了风吹进树林,树叶发出的“哗哗”声外,再无别的动静。几片落叶飘落在裴淮瞻面前,就仿佛是在嘲讽他这就是所谓的“埋伏”。 李文绝伸手将裴淮瞻拽到身后,然后走到石碑前将它上面的杂草以及荆棘拨开,发现石碑的背面竟然也刻了字。 “三叔,上面刻了什么?”裴淮瞻不敢上前,只是远远的问道。 李文绝似笑非笑的侧过身,说道:“你自己过来看不就知道了?” 裴淮瞻见周围相安无事,胆子又渐渐大了起来。他收起佩剑走到李文绝身旁,看着石碑背面刻着的字,嘴角不禁直抽搐。 只见石碑的背面,同样刻着一行小字——“这你也信。” “扑哧!”盼盼毕竟是小孩子,当娘亲告知她石碑后面刻着的字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唐清焰强忍着笑意,解释道:“此处名唤‘石溪林’,乃我琼灵岛禁地之所在。除了历代岛主外,任何人都不可随意进入其中,即便是我师娘也不例外。依我看咱们还是在外围随便逛逛便是,万万不可深入其中。” 李文绝点了点头并未坚持。他虽说心中好奇这所谓的禁地内到底有何宝贝,可毕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一个外来之人也只能入乡随俗。 裴淮瞻摸了摸下巴,看着石碑上的字问道:“话说这块石碑上的字……莫非是唐岛主年轻时所刻?”据他所知,岛主唐焱年轻时也曾是个鬼灵精怪的主,若真是他在石碑上刻这些字倒也不足为奇。 “非也非也。”李文绝摇了摇头,摸着石碑上的字,喃喃道:“这石碑上的字看起来已有一阵子年头,石碑上的字迹开始有些模糊不清,依我看已有百年之久。” “百年?这么久远?”裴淮瞻惊呼一声,再看向这石碑时,脸色愈加古怪起来。 百年前?那不就是当年第一任岛主唐太公初任琼灵岛岛主之位的时候吗。莫非这字是唐太公所刻?若真是如此,唐焱这鬼灵精怪的性子是他老唐家世代相传的不成? 李文绝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端详着石碑上的字迹,良久这才沉声道:“而且这石碑上的字并非用工具雕刻而成,而是人用手指硬生生的在碑中徒手写下。此人指力之强劲,内力之浑厚,实乃世所罕见。只怕即便是当年初代岛主唐老太公,也未必有此本事。焰儿你见多识广,你可有所知晓?” 唐清焰杏目一翻,嗔道:“百年前我师祖都未出生,我又如何知晓。” 李文绝愕然,随后干笑不已。他倒是忘了这茬。 后退了几步,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裳,然后朝着面前的石碑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他向来心高气傲,一生从不愿逊于他人。然而这位百年前的前辈高人却让他不得不端正姿态,心服口服的向他施了全礼。只可惜百年光阴,世间早已是沧海桑田。未能得见这位高人,一睹其年少时的风采,未为憾事。 穆云昭看了看四周,不免有些奇道:“奇怪,此处既是禁地,为何禁地之外未曾设有看守之人。难道就不怕有心之人随意闯入?” 唐清焰蛾眉轻蹙,同样也是面露疑惑之色。“此地我并不常来。只记得幼时师傅曾带我来过此处,当时的确是有弟子在外看守,只是不知如今为何空无一人。” 裴淮瞻摸了摸下巴。“该不会此处禁地已经荒废了,又或是里面的东西搬运至别处?” “你们看,那里还有一块石碑。” 众人循着穆云昭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见前方的树林里还立着一块石碑。只是那块石碑相比较之前这块略有些矮小。若不细看还真不容易察觉。 “走走走,咱们去看看。没准上面也刻了什么字呢。”裴淮瞻兴致高涨,撸起袖子便要朝树林深处走去。 一根短棍忽然横在他面前。却是唐清焰拦住了他。 “再往前去便是进了石溪林了,里面是否有机关还未可知。你还是把你的好奇心收起来吧。” 裴淮瞻皱了皱眉,忽然计上心来。 他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瞅准了远处的那块石碑,右手暗暗用力,猛地朝那块石碑丢了过去。 石头撞到石碑之上,登时变得粉碎。然而石碑周围鸦雀无声,毫无动静。 裴淮瞻又拿起一块石头,又是一记猛掷。可那石碑依旧纹丝不动,倒是惊起树枝上栖息的鸟儿。鸟儿受惊,展开翅膀“哗啦啦”的全都飞走了。 “姐姐你未免多心了,这里哪有什么机关。依我看没准这禁地早已经荒废了,只是唐岛主并未言明罢了。” 自从唐清焰再三强调不允许裴淮瞻喊她“三婶”后,他便以“姐姐”相称。至于称呼上会不会差辈……唉,都是江湖儿女哪会计较这么多呢。 唐清焰虽心中狐疑,却也并未多说什么。裴淮瞻见她默认了,便拉着李文绝跟他一同前往。李文绝开始还有些犹豫,可一则担心裴淮瞻安危,二则他自己也充满了好奇。叔侄二人于是一拍即合,达成共识。 穆云昭见他们俩都去了,干脆也跟了上去。独留唐清焰带着盼盼在原地等着。 盼盼本也想上前凑凑热闹,可却被唐清焰拉了回来。盼盼刚想问缘由,但见娘神情紧张的模样,到嘴话又咽了下去,只得乖乖的原地等候。 三人穿过草丛来到石碑前,发现原来并非是这石碑矮小,而是这块石碑下半部分被埋在土里所致。 李文绝蹲下身仔细端详着,果见上面也刻着几个字。只是同之前那块一样,石碑上青苔漫布,早已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裴淮瞻伸手将石碑上的青苔擦拭掉。双眼微眯,念道:“速速离去,可免一死?” “前人让我等速退,莫非真的有什么机关?”李文绝心中暗暗思索着。 “又来这招。前面骗我一次还不够,这次故技重施又来骗我不成?”裴淮瞻念完上面的字后,站起身没好气的朝那石碑踹了一脚。 他这一脚并未尽全力,可踹到石碑之上,石碑竟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声音沉闷,似是从地底下传来,又似乎在就这石碑之中。甚至整个地面为之颤抖起来。 “小心!” 伴随着一声惊呼。裴淮瞻还未回过神来,忽只觉眼前一花,一只大手猛地将他拽到一旁。紧接着身旁传来闷哼声。待他反应过来定睛一看,眼前一幕却让他肝胆俱裂。 一支不知何处飞过来的箭正抵在他鼻尖处。锋利的箭锋在阳光的反射下露出寒芒,让人不寒而栗。 李文绝咬着牙,额头冒起一阵冷汗。他一手拽着裴淮瞻的胳膊,另一只手死死地握住箭的箭杆。由于发射出去的劲道太足,手中箭的箭杆不住的颤抖着。可以想象一旦李文绝未能握住这支箭,裴淮瞻便会被一箭穿脑,必死无疑。 “三,三叔……你的手……”裴淮瞻指着李文绝握住箭的那只手,声音颤抖不止。 李文绝将箭丢于地上,只觉手掌心至虎口处火辣辣的疼。伸手一看,手掌心已经被箭杆擦破了一层皮。鲜血从手掌处滑落,伤口之处逐渐变成青紫色。 箭杆上有毒! “嗖嗖嗖” 无数支弩箭四面八方的射了过来。裴淮瞻顾不得多想,拔出腰间佩剑拼死将射来的箭拨开。李文绝强忍着疼痛,随手拾起地上一根树枝与他一起闯将出去。唐清焰远远的瞧见里面发生变故,心下挂念丈夫安危,也不管什么门规禁令,吩咐盼盼莫要乱跑后便提起短棍也冲了进去。四人在石溪林内且战且退,一同朝禁地外撤去。 脚下的震动幅度越来越大,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原本草木茂盛的小道间忽然开出一道口子。仔细望去,竟是一条黑漆漆洞穴。这洞穴深不见底,也不知通往何处。 “娘!小心脚下!” 盼盼刚惊呼一声,脚下剧烈的晃动便将她颠倒在地。她挣扎着站起身,还未站稳便一不小心滚入那条黑漆漆的洞穴之中,再无声息。 “盼盼!”唐清焰吓得花容失色,疾步上前便欲相救。然而没走几步,那洞口越张越大,他们四人脚下同时落空,一股脑全都落入洞穴之中。 最后关头,裴淮瞻心里终于忍不住暗骂道:“令堂的,今天算是阴沟里翻船了。” 第47章 剑侠传人 盼盼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当她逐渐恢复起意识的时候,这才察觉自己竟睡在一个硬邦邦的木板上。她从小就娇生惯养,备受宠爱。往日在风华阁内,所用的床铺都是最舒适最柔软的,忽然让她睡在一个木板上,小姑娘只感觉浑身不自在。 朦胧间,她察觉面前有轻微的呼吸声,而那呼出来的气吹拂在她耳边,使她感觉痒痒的,忍不住想伸手去挠。 她缓缓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鹤发童颜,白眉长须的老道士。老道士正将脑袋凑到她面前打量着她,见她醒了,于是朝她咧嘴一笑,露出洁白亮丽的牙齿。 “呦,小丫头醒了?” “啊!”盼盼吓得尖叫了一声,慌忙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是谁,我……我怎么在这?” 老道士盘膝坐在床边,朝天上指了指,板着一张脸道:“老道还没问你呢,你们几个是何人?老道正在温泉池子里沐浴,结果你们五个接二连三下饺子似的,平白无故的从天上落下来。怎么,合着老道士一把年纪洗个澡都有人眼馋不成?” 盼盼听完后,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萌萌的看着他。而那老道士也不多言,同样也端正着姿态与她对视。一老一小,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瞪了半天,空气中仿佛凝固起来。 “扑哧。” 终于,老道士再也板不住脸,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前这小妮子长得明眸皓齿,楚楚可人,着实讨人喜欢。自己一个人在这居住了数十年,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小丫头跟他聊天解闷,他可舍不得把她弄哭了。 “罢了罢了,老道跟你直说了。这里是老道的清修之所,外人从不踏足其中。你们一行五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找到了这里。算算时辰,一个个差不多都昏迷了两日两夜了。” “两天两夜了?这么久?”盼盼捂着小嘴,不可置信。 老道士想伸手抚摸盼盼的脑袋,谁知盼盼本能的避了开来。老道士手僵在半空,却也不生气。他慈爱的笑了笑,又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即便下面有湖水,但若不闭气凝神,运气周身护体,那也不死非残。老道将他们四个捞上来后,又给他们服了些药,两日两夜后醒转过来已经算快的了。倒是你……” 说到此,老道士饶有兴致的看向盼盼。“你也算运气好,落下的时候刚好就在老道的头顶上。若不是我将你接住,就你这小身板只怕是小命不保喽。” 盼盼闻言,便欲穿鞋下地。老道士眼疾手快,轻轻挽住她的胳膊奇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道长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君迁在此谢过道长。适才多有冒犯,还请……” “停停停!老道向来自在洒脱惯了。你这孩子是戏文听多了还是怎的,小小年纪说起话来文嗖嗖的。”老道士还未等盼盼把话说完,便毫不客气的将她话给打断了。 盼盼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眼前这个老道士衣冠楚楚,神清气爽,似乎是个得道高人。可他为何说话行事又有些不拘小节。 “汪汪汪!” 外面传来狗叫声。一只大黑狗正晃动着尾巴,在屋外叫唤着。老道轻捋胡须,哈哈一笑。 “看样子他们四个也已经醒了。小姑娘要不要随老道一同前去看看?” 盼盼“嗯”的一声,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略显凌乱的衣摆,随后与那老道士一同出了屋子。 ………… 李文绝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境中他依稀间听见周围传来阵阵喧闹声,嘈杂声,以及兵器出鞘的“锵锵”声。 穿过面前拥挤的人群,李文绝四处张望,发现这些人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指指点点,面露愤慨之色。然而当他向他们询问发生了何事时,这些人却似乎根本没看见他似的,对他视若无睹。 正疑惑间,人群忽然渐渐让出一条路来。一名二十多岁的白衣男子面无表情,手持一把带血的剑从他身旁走过。他的身后躺着一个与男子服饰相同的人,那人倒在血波之中,喉咙处留下一处长长的细缝,显然是被一剑封喉。 李文绝虽从未见过此人,但又觉得此人莫名的熟悉。他想试图跟那人打招呼,可无论他怎么开口,口中却忽然发不出丁点声音。那男子好像是看见了他,忽然朝他对视了一眼。然而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但他脚步依旧没有停留。自顾自的朝前方走去。 渐渐的,男子的身影越来做模糊。李文绝见状忙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想去拉那人,可手一伸出去却抓了个空。他不甘心,又是一握。这次他握住了那人的手,但这手冰凉如玉,柔若凝脂,手的主人分明是个女子。 “夫君,夫君?” 朦胧间,李文绝耳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声音由远至近,却不知从何而来。 这声音好熟悉……是焰儿? 意识逐渐清明,李文绝猛地的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唐清焰满含关切的目光。而他的右手正紧紧的握着唐清焰的一只柔荑,就好像生怕她要离开似的。 “焰儿……” 唐清焰见他醒了,总算是松了口气。她蹲下身凑到李文绝跟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焰儿在呢。” 李文绝淡淡一笑,挣扎着便欲坐起身子。 唐清焰见状,忙伸手搀扶起他,小心翼翼的让他靠在床头,顺带帮他掖了掖身上的被子。 见他已无大碍,唐清焰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恢复起曾经高冷女神医的姿态。 “受了伤就别乱动。你手上的毒虽说已经解了,不过身子还是虚弱得很。你且安心养伤,别再让我操心了。” 李文绝看着已经包扎好的左手,笑道:“唐神医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在下佩服的很。这次又劳烦唐神医出马,实在怪不好意思的。” 唐清焰点了点他的脑袋,冷哼道:“少给我拍马屁。你受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本姑娘早就已经习惯了。丑话说前头,下次再这么不珍惜自己身子,再找本姑娘看病那可是要收诊金的。” “是是是。”李文绝讨好似的哄了她两句,心中却是不以为意。夫妻多年,焰儿刀子嘴豆腐心的毛病从未改过。想来这次也只是吓唬吓唬他罢了。 小两口随意的聊了几句的同时,李文绝也借机打量了下周围。 这是一间简陋的屋舍,屋内除了一张硬邦邦如同木板一样的床以及薄被外,也就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东西。整间屋子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话说我这是睡了多久,咱们这里是哪儿?”李文绝揉了揉依旧有些晕眩的额头,茫然道。 唐清焰捏了捏他的鼻子,嗔道:“你还说呢。我们几个人中就你一人负了伤昏迷不醒,紧接着高烧不退,可把我们担心坏了。若不是那日盼盼领着一位老道长过来帮你运功疗伤,你身上的毒岂会如此轻轻松松解了?” “老道长?” 唐清焰点了点头,随即面露奇色。“说来也怪。那位老道长说与你是故交,可为何我从未听你提起过。你身边好友我几乎一一熟识,可这位却……” 李文绝摸了摸下巴,仔细回想了一番后猛地一拍手掌,惊道:“莫非是他?” 唐清焰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询问是何人,屋外便很不合时宜的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小友一别数载,却不想你我能在此处相逢,妙哉,妙哉啊。”话音刚落,屋外走进来一位白胡子老道士。正是那日盼盼见到的那位。 李文绝一见来人,惊喜道:“多罗子道长?!” 那个叫多罗子的老道士一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在那儿。过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道长就道长,何必前面加个道号。你便是直呼老道名讳,也好过叫这个。” 唐清焰抿了抿嘴,险些笑出声。她虽不知这老道士究竟是何人,且为何跟丈夫熟识,但他这道号未免……未免太过别致了。 久别重逢,他乡再遇。李文绝浑然忘了自己身体刚刚初愈,直起身便兴奋的朝唐清焰说道:“焰儿我给你引荐一番。这位便是萧越萧道长,当年与我有过一面之缘。” “萧越……”唐清焰秀眉稍蹙,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忽的失声道:“可是昔日‘星辰神剑’,一代剑侠季掌门的传人、青莲山掌教萧越?” “然也。”萧越朝唐清焰做了个稽首,捋须一笑,等着唐清焰向他施礼。 “夫君,为何他道号叫‘多罗子’?他既是中原人士,却起一个匈奴古城名。当初他师傅给他起道号之时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娘子有所不知,他那道号是他师祖起的,据说是为了纪念一位故人,个中缘由我也不甚了解。” “唉,好好一个仙风道骨的前辈高人,却起一个这么特别的道号。一旦这行走江湖报上名号,气势已然弱了三分,也不知他师祖是如何想的。” “谁知道呢。” 夫妻俩就这么窃窃私语起来。 萧越捋着胡须的手不住的颤抖,额头上冒起根根青筋。可他犹自注意自己的身份,强忍着怒火,咬牙切齿道:“你们两个,悄悄话太大声了!” 第48章 指点迷津 唐清焰刚一出房间,身后的房门便被萧越一挥衣袖给合上了。她心下不快,暗暗朝房门轻啐一声,拂袖而去。 也不知这位萧道长与常卿有何渊源,二人叙旧便叙旧,何必还要将她支开?难不成两人在里面学什么绝世武功,生怕她看了偷学过去? 正思忖间,刚好看见屋子外盼盼正蹲在那条大黑狗跟前,用着不知从哪采来的小花给大黑狗装扮。那条大黑狗块头不小,坐在那里差不多比盼盼还高出两个头,可也不知盼盼用了什么法子,竟一声不吭,乖乖的眯着眼睛坐在那任由盼盼在它脸上“胡作非为”。 唐清焰见状吓了一跳,这大黑狗性子如何她不知晓。若是一旦暴起伤人,盼盼这小身子骨哪里经得起。 “盼盼快回来!”唐清焰远远的唤了一声。 盼盼听见娘亲唤她,于是将小花放到一边,轻抚了下大黑狗的狗头,站起身欢快的朝娘亲那儿奔去。 “娘亲你叫我?” 唐清焰见女儿没心没肺的模样,浑然不知自己适才有多紧张。她蹲下身轻轻的捏了捏盼盼肉嘟嘟的小脸颊,嗔道:“你这孩子胆子真大,那大黑狗能跟王大娘家的大黄比吗?若是咬伤了你,看你这丫头笑不笑的出来。” 盼盼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抓着唐清焰的手臂撒娇般的摇摆道:“萧爷爷说啦,大黑跟了他好多年了。性情特别温顺,从不咬好人。娘亲你瞧,盼盼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吗。” 唐清焰哑然失笑,从不咬好人岂是萧越片面之词便可定论的。这大黑狗终究只是牲畜,又岂能分辨善恶。说到底无非是哄小孩子的话罢了。 “淮瞻和穆姑娘呢?”唐清焰这才发现院子内只有盼盼一人,裴淮瞻和穆云昭又不见了踪影。 盼盼指了指院子外的方向说道:“淮瞻哥说想找找这里有没有别的出去的路,穆姐姐也跟他一起去了。” “这样啊……”唐清焰皱了皱眉,看着盼盼所指的方向,陷入了沉思。不知怎的,她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 “道长如此神神秘秘,甚至让我娘子也回避开来,究竟有何秘密?可莫要耽误我等离去的时日,否则唐岛主寻将起来可就不好交代了。”李文绝端坐在床上,稍稍晃动了下受了伤的左臂,向萧越问道。 萧越脱了鞋子后上了床,与李文绝面对面盘膝而坐。听他这么一问,嘴角露出神秘的笑容。“小友何必心急,何时送你们出去贫道心中自有计较。相逢即是有缘,来来来,暂且陪老道喝上几杯。”说完,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两个小瓶子以及两盏酒杯,然后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一一摆好。 “你将我娘子支开……就是为了能让我跟你一起饮酒?”李文绝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不然你以为呢?”萧越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算起来贫道也算是你娘子的师叔祖了,若是在她面前看到贫道不守清规戒律,与你偷偷饮酒作乐,一旦传到珞莺丫头耳中,贫道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李文绝见他理所当然的直呼唐夫人闺名,稍加思索便已明悟。二人既是同姓,想来应是同宗。按照萧越的年龄来看,唐夫人唤他一声“老祖”并无不妥。他说焰儿称呼他为“师叔祖”,也算合情合理。 酒刚倒入杯中,李文绝还未将酒杯凑到鼻子前,便已闻到一股浓淳的酒香。他舔了舔干燥嘴唇,小小的轻啜一口。只觉酒香扑鼻,香浓可口,的确是好酒。 “贫道小院后有一片桃树林。此酒乃是贫道取甘露、桃花瓣、蜂蜜,以七七四十九日酿制而成。虽说制法粗劣算不得佳酿,但也勉强过过酒瘾。”萧越说完,抬起那小小的茶盏,慢条斯理的品了一口。 “道长竟然还会酿酒?” 萧越“嗯”的一声,满不在乎道:“以前学过一些罢了。” 李文绝微微一笑,端起茶盏将杯中酒饮尽。只是一杯,他便只觉浑身清凉透彻,疲惫之感瞬间烟消云散,紧绷着的心弦也渐渐归于平静。他闭上眼睛反复的舔了舔嘴唇,细细回味一番,口齿依旧带有丝丝桃花的香味,让人回味无穷。 “果然好酒。”李文绝由衷的赞叹道。 得到李文绝的赞扬,萧越哈哈一笑。“只一杯酒算不得什么,贫道如今还要给小友指一条明路,小友可否洗耳恭听?” 李文绝放下手中的酒杯,身子稍稍凑了上前,朝萧越挑了挑眉毛。“哦?愿闻其详。” 萧越将脑袋凑到李文绝耳边,确定以及肯定的说道:“不瞒你说,你那千娇百媚的娘子……似乎有病啊。” “你才有病呢!”李文绝气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合着这老道气氛搞得神神秘秘的,结果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 见李文绝误会了,萧越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和颜悦色道:“小友莫气,贫道此言虽说冒昧,不过却是实话。老道以前学过一些医术,这两日观令夫人面色,分明是毒素入体,以至丹田、经脉受损所致。虽说令夫人如今暂时将体内毒素稳住,可若不彻底根除,一旦旷日持久,只怕……”说道此,萧越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李文绝问道:“只怕如何?” “只怕内力消耗殆尽,会前功尽弃啊。” 李文绝沉吟不语。萧越所言他又何尝不知,只是每当说起这个话题,焰儿便会果断的回避开来。一连几次,次次如此。有时说的多了焰儿便已有厌烦之色,以至于李文绝也不方便多问。只能盘算着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可一再回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该面对的总该去面对。 “道长可有医治之法?”李文绝情不自禁的端正了姿态,坐姿也不再像先前那般随意。 萧越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转头将目光望向窗外。 “昆仑山,乾元洞。洞内有一老仙,道号金池……” ………… 萧越居住的屋舍后不远处有一片桃花林。如今已是九月天,虽说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以至于欣赏不了那“满树如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的场景,不过桃树上早已结下了金灿灿的桃子。凉风吹拂,桃树上的桃子香味扑鼻,让人垂涎三尺。 茂密的桃树林中忽然传来“哗哗”声,不一会儿树林中忽然探出来两个脑袋。 两个脑袋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两人看了看四周,确定并无旁人后,这才蹑手蹑脚的朝桃树林深处走去。 “淮瞻哥,咱们真要偷吃萧爷爷种的桃子吗?这样不太好吧。”盼盼一边紧紧跟在裴淮瞻身侧,一边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 裴淮瞻闻言蹲下身将食指竖于嘴前,示意她声音小些。“怎么能叫偷呢。咱们这叫帮萧爷爷消化消化。你想啊,这——么一大片桃树林,桃树上结的果子肯定不少。他一个老人家如何吃的完?到最后还不是烂在树上。咱们帮他吃几个也算是好人好事,就算他知道也不会怪我们的。” 盼盼挠了挠头,嘟起了小嘴。“可是爹爹说过,没经过主人同意不能随便拿人东西。若是爹爹知道了……” “你都说了是拿人东西。可咱们这叫拿吗?咱们这叫吃懂吗。吃和拿这是两码子事。你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裴淮瞻晃了晃脑袋,开始说起歪理来。 盼盼终究是五岁大的孩子,论口才哪里是裴淮瞻的对手。裴淮瞻的一通胡言乱语直接给说她懵了。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期期艾艾道:“可是……” “我说小君迁,你到底想不想吃桃子了?不想吃你就先回去,可别我吃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眼馋。”见盼盼有些优柔寡断,裴淮瞻的耐心终于有些快耗尽了。 “我……我当然想了!”盼盼内心经过一系列的思想斗争后,仿佛是做了一个天大的决定似的,小手攥起了拳头,一脸的郑重! 裴淮瞻欣慰的点了点头,果然孺子可教也。 这两日他不止一次问过萧越离开此地的出路在何处,可萧越总是不愿告知。他自己也曾多次寻找,可惊讶的发现这里竟然四面环山,根本没有道路可走。 郁闷之余,他自然便打起萧越屋舍后面桃子的主意。既然不告诉我离去的道路,吃你几个桃子也不算过分吧? 说话间,裴淮瞻已经带着盼盼进入了桃林的深处。 不管怎么说偷桃子吃终究不是光彩事,他当然不敢在树林外围光明正大的摘。只是料想此处树木茂盛,所以即便是萧越在这里游逛也未必能发现他们两个的踪迹。 “抓稳了!” 裴淮瞻说完,拉着盼盼纵身一跃,一招壁虎游墙,轻轻松松的便跃到一颗高大的桃树之上。 二人坐在桃树树干的分岔处扫视了一番,裴淮瞻眼尖,挑了一颗最大的桃子,然后在身上仔细的擦了擦便递给盼盼。 盼盼双手接过递给她的桃子,见这桃子又大又红,显然由内而外已经熟透了,捧在手中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快尝尝,看这模样味道应该不错。”裴淮瞻说着,顺手也摘了一颗桃子。也懒得擦拭,直接张口便咬了一口。 第49章 桃林幻境 盼盼见裴淮瞻吃的得劲,于是也张嘴斯斯文文的咬了一口。刚一入口,便觉得这桃子果肉极软,鲜嫩多汁。只是一小口,桃汁与果肉便一起流入喉咙之中,香甜可口,让人回味无穷。 “怎么样!味道如何?”裴淮瞻嘴里一边咀嚼着果肉,一边朝盼盼询问起来。 盼盼兴奋点了点头:“好好吃!比天机城外张大爷家种的桃子还要好吃!” “那是自然!你淮瞻哥我既然带你出来,必然不会亏待你的。”得到盼盼的夸奖,裴淮瞻不禁有些飘飘然了,一脸得意之色。俨然自己就是这桃树林的主人似的。 盼盼吐了吐香舌,俏皮的朝他做了个鬼脸。“羞羞羞。明明就是穆姐姐不肯跟你一起来,你一个人去又害怕被我爹说,这才拉着我下水。” “咳咳。”见被盼盼毫不留情的拆穿了自己的小心思,裴淮瞻老脸一红,掩饰性的咳嗽了几声缓解尴尬。 这小妮子,小小年纪心眼确是不小。即便知道原委了又何必说出来,好歹给自己留点面子不是? 裴淮瞻自幼母亲早逝,并未给他留下弟弟妹妹。二叔至今孑然一身,未曾娶妻。所以他是家中独子。对于盼盼这个比自己小了将近十二岁的妹妹而言,他自然是百般宠爱。 盼盼的胃口本就不大,一颗大桃子吃下去基本上饱了七八分。裴淮瞻见她吃完了,于是又往树上摘了一颗。盼盼见状,连连摆手,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 “真吃不下了?” 盼盼点了点头,随后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模样。 “吃不下就先拿着,摘都摘了可不能浪费了。”裴淮瞻不由分说,将摘好了的桃子塞到盼盼手中。 盼盼嘟了嘟小嘴,只得接过桃子后细心的用随身带的手帕包好收到怀里。这桃子味道不错,回去刚好给娘亲尝尝。 “淮瞻哥,你说这修道之人是不是脾气都很古怪啊。”盼盼忽然没来由的问了这么一句。 裴淮瞻奇道:“什么意思?” 盼盼坐在树枝上,随意的踢弄着小脚,说道:“这里荒无人烟的,萧爷爷一个人住在这,身边就一个大黑陪着他,他难道不孤单嘛。” 裴淮瞻想了想,说道:“可能……萧道长性子比较孤僻,不太喜欢与人相处?” “我看未必。”盼盼说完,有模有样的学着李文绝沉思时的动作,认认真真的分析起来。“没准萧爷爷是在这里闭关修炼什么绝世神功,等功法大成之日便是他出关之时。而他一旦神功练成,说不定就能羽化成仙,飞升太虚。”说到这,盼盼做了一个稽首,正色道:“小女子误入此地,想来是打扰了萧爷爷的清修。罪过罪过。” 裴淮瞻瞪大了眼睛,嘴里还嚼着刚刚咬进去的桃子,久久没回过神来。过了半晌,他忽然揉了揉盼盼的脑袋,笑骂道:“你这丫头真能胡思乱想,还绝世神功呢。他若真这么厉害,为何三大剑仙之中没他的名号?” 他手上的劲道不小,只是随意的揉了揉,却将盼盼原本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给弄得一团糟。 小姑娘扭过头去,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一边整理起自己的头发,一边解释道:“怎么就胡思乱想了?这都是有理有据的,戏文里不都是这么说的嘛。至于剑仙之名……没准是萧爷爷淡泊名利,不屑去争呢。这修道之人啊哪个不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 得了,这丫头又把戏文当真人真事了。裴淮瞻有心想给她解释解释戏文里不一定是真的,可见盼盼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算了算了,小姑娘思想活泼一点总归好的。 兄妹二人正说话间,树林内忽然传来脚步声。裴淮瞻收起笑容,捂住盼盼的嘴巴,低声道:“嘘,有人来了。” 二人屏住呼吸,将身子稍稍的往里面缩了缩。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道袍,长须飘飘的白发老道带着一只大黑狗,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悠哉悠哉的走了进来。 裴淮瞻在树上看的真切,来人不是萧越是谁。心下暗想道:“萧道长?他怎么有空往桃树林来了。” 盼盼一见是萧越,心里头感觉一阵心虚,身子不由得颤抖了几下。她这一抖,使得身下的桃树同样跟着轻微的晃动了一下。 萧越听见身后桃树上有动静,脚步顿了顿,扭头朝盼盼躲藏的那棵桃树看去。裴淮瞻见萧越正朝这里看,不动声色的拉着盼盼又往里面躲了躲。 萧越微微一笑,继续抬脚朝桃林深处走去。 兄妹俩在桃树上躲了许久,见萧越身影逐渐淡出他们的视线,最后消失在桃林之中,裴淮瞻心里提起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好险好险,差点被这老道士看见了。此地不宜久留,还是火速离去才好。 想毕,他朝盼盼递了个眼色,然后背着她蹑手蹑脚的从树上滑了下来。刚一落地,他便警惕的朝着萧越离去的方向望去,见他并没有返回的迹象后,这才拉着盼盼的手一步三回头般的朝桃林出口方向而去。 也不知此地天气为何如此古怪,明明头顶艳阳高照,可这片桃树林里却份外的阴凉。雾气逐渐弥漫在桃林间,让他有些辨别不清道路。好在他早有先见之明,进来之时沿途做了几号。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辰,裴淮瞻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四下张望,心中暗自奇怪。先前进入桃林之时自己明明一路都做了记号,可这回他带着盼盼按照路上的标识原路返回,为何却迷失了方向。莫非他走错了路? “淮瞻哥,咱们是不是又绕回来了。”盼盼指了指身边的一棵桃树问道。 裴淮瞻顺着盼盼所指的方向看向那棵树,正是他们适才爬上去摘桃子吃的那棵。不知怎的,一股不祥的预感由内而生。莫非这桃树林中设有机关,他和盼盼不知此地凶险,竟然误入这阵法之中? 霎时间,裴淮瞻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冷汗不知不觉间流了出来。苦哉苦哉,若这桃树林真是什么邪门阵法之类的,那他和盼盼岂不是要困死在其中吗。 “应该是我走错了路,没事,再走一次就好。”裴淮瞻强忍着内心的慌乱,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心情,拉着盼盼再一次顺着标识朝树林外走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眨眼间已至正午时分。烈阳当空,酷热难耐。裴淮瞻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滑落滴在了地上,而他也已经顾不得擦拭。 盼盼先前因为体力不支,被裴淮瞻背在身后。此时她趴在裴淮瞻的背上,正伸出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淮瞻哥,咱们是不是被困在这里了……”盼盼弱弱的问道。 裴淮瞻朝她挤出一丝笑容,回答道:“没有的事,我可不像你爹那样是个路痴。我只是……只是……”说着说着,他也不知该如何跟盼盼解释起来。 “你别安慰我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盼盼一边擦拭着裴淮瞻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嘟囔着小嘴道:“萧爷爷既然是得道高人,想来这桃树林里肯定设了什么机关在里面,咱们这回溜进来只怕要被困在里面了。” “既然找不到道路,那我便开出一条道来。”说完,裴淮瞻将盼盼放道一块柔软的草地上,然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且安心在这里坐着,我去开路。” 盼盼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惊道:“你想干嘛?” 裴淮瞻看着面前一株株桃树,右手逐渐握起了拳头,眼中流露出几许厉色。“大不了把这片桃树林毁了,我就不信咱们走不出去!” “淮瞻哥你冷静点!”盼盼双手张开站在裴淮瞻面前,急道:“咱们这次进桃林偷吃已是不该,你若毁了萧爷爷的桃林,那岂不是错上加错了。到时候咱们如何跟萧爷爷解释?” 裴淮瞻急的抓耳挠腮。“我的小君迁,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跟他解释?咱们被困在这里都不知何年马月才能出来。现在考虑的是怎么出去,而不是出去之后该做什么!” “咱们被困在这里是不假,但你我若是迟迟不归,我娘和我爹肯定会寻来。萧爷爷跟我爹有旧,二人亦是好友。到时将我们二人放出去也不是不行。左右不过是吃了他几颗桃子罢了,萧爷爷是修道之人,又怎会计较太多。”盼盼虽是这般安慰着,可语气中逐渐带有几丝哭腔,清澈明亮的美眸中隐隐浮现出几许雾气。 说到底终究是个五岁大的孩子,即便先前她装的再怎么镇定,可还是骗不了自己。 裴淮瞻叹了口气,只能一屁股盘腿坐在草地上,如老僧入定一般。事到如今只能依盼盼所说暂且在这里等候消息。只希望三叔他们早点能找到这里,好将他们救出去。 想着想着,忽然一股困意莫名的袭来,两只眼皮开始不住的打着架。 都说“春困夏乏”,果然一点也不假。左右困在这暂时也出不去,干脆小憩一会养足精神再说。于是他挪了挪身子,靠在了一棵大树下。叮嘱盼盼不要乱跑后,便倚在那棵大树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盼盼双手抱膝坐在裴淮瞻身侧,小脑袋也开始颠颠倒倒起来。困意同样也传染到她的身上,小姑娘浅浅的打了个哈欠,挪动身子趴在裴淮瞻的大腿上,兄妹俩一前一后一起进入了梦乡。 第50章 故人之子 这一觉睡得有些久了。恍惚间裴淮瞻感觉脸上湿漉漉的,像是有人拿湿布擦他的脸。他起先以为盼盼正用她的手帕给他擦汗,可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不应该啊,为何他闻到一股口臭味。盼盼一向爱干净,这口臭味又从何而来? 带着疑惑,他缓缓的睁开眼,猛然发现眼前一条湿漉漉的舌头正在他脸上来回舔舐。 “哇!”裴淮瞻被吓得困意全无,连滚带爬的坐了起来。他这一动静将趴在他腿上睡觉的盼盼也给惊醒了。当她揉了揉睡眼稀松的双眼打量起面前发生的情况时,刚好迎上那张谄媚的——狗脸。 大黑。这是盼盼给萧越养的那只大黑狗起的名字。小姑娘起名字本来就很随意。完全就是看毛色来命名的,既通俗易懂又好记。 此时天色已晚,桃林内枝繁叶茂,昏暗无光。大黑一整只狗几乎完全融入夜色之中。唯独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珠子在黑夜里依旧散发着光芒,显得格外的显眼。 “大黑真的是你!你是来带我们出去的吗?”盼盼见来的是大黑,就如同看见了救星一般。上前轻柔的抚摸着他的脑袋,轻声问道。 裴淮瞻见状顿觉好笑。这狗长的体型魁梧,五大三粗,想来也是个头脑简单的主儿,又哪里会听得懂人话。估摸着它也是随意闲逛至此,不慎迷失了道路,误打误撞遇见了他们两个。 谁知大黑好像是听懂了盼盼的话似的,低吟了几声后,朝她甩了甩尾巴,张口便咬住盼盼的裙摆朝着另外一边拉扯着。 “淮瞻哥你看,大黑真的能带我们出去。” 裴淮瞻虽说心里不以为意,但见盼盼一脸的期待,他实在不忍心坏了小丫头的兴致。更何况与其现在坐以待毙,倒不如信它一回。这片桃林他是一刻都不想多做停留了。 兄妹俩跟在大黑身后一路随行,一路上七拐八弯直绕的裴淮瞻头晕眼花。这处桃林本来并不大,可不知为何在大黑的带领下裴淮瞻感觉走了有半个时辰。 树林内雾气愈加重了,伴随着夜色降临,周遭早已漆黑一片。裴淮瞻生怕盼盼走丢,紧紧地牵着她的小手护在她身旁。好在大黑眼睛一直发着光,在黑夜里格外的显眼,这才使得他们不至于跟大黑走散。 大黑很通人性,每走一会儿察觉身后人跟的慢了,竟然还知道停下来耐心的等候片刻。等他们跟上后便又起身在前面带路。一狗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朝桃林外而去。 又走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裴淮瞻看见前方隐隐约约有亮光传来。他心下大喜,脚步也随之快了许多。 “汪汪汪!”大黑摇了摇尾巴,兴奋的朝光亮处叫唤了几声。二人定睛看去,只见一名白眉长须老道朝他们这儿走来。只是瞬间,老道便已走到他们面前。 “晚辈见过萧道长!”裴淮瞻一见到萧越,也顾不得先前偷吃他桃子的事儿了,立即朝他拱了拱手,态度恭敬而又谦逊。 萧越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看了眼裴淮瞻,又看了眼一旁的盼盼,淡淡一笑。“你们二人为何会在此片桃林之中?” “呃,这个……”裴淮瞻和盼盼对视一眼,二人脸上同时露出尴尬之色。 盼盼怯生生的说道:“萧爷爷,其实晚辈……唔唔……?” “其实晚辈观此片桃林景色宜人,美不胜收。如世外仙境,让人心驰神往。一时情难自禁,所以带着舍妹来此观赏观赏。”裴淮瞻眼疾手快的捂住盼盼的小嘴,强行一番解释说的滴水不漏,显然早就在心里盘算好了。 “哦?那为何贫道桃树上有桃子被摘过的痕迹?” 裴淮瞻不假思索的指了指天,一本正经道:“可能是天上的鸟儿觅食,见道长种的桃子色泽金黄,鲜嫩可口,嘴馋之下给啄了去。” 盼盼听他一番鬼扯,暗暗的翻了翻白眼。萧越抬头看了看天上,喃喃道:“此地群鸟飞绝,万径踪灭。何来鸟儿觅食之说……” “可能是新来的鸟儿迁居至此……” “啪嗒。” 裴淮瞻话还没说完,盼盼怀里忽然掉下来一样东西。东西用一方手帕包裹着,只见里面滚出来一颗新鲜的桃子。正是她打算带回去给娘亲吃的那颗。凭着惯性刚好滴溜溜的滚到萧越脚下。 一阵风吹过,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起来。萧越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桃子,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裴淮瞻和盼盼目瞪口呆的僵在当场,脸蛋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盼盼轻轻的跺了跺脚,沮丧道:“好了好了,我招了。其实是晚辈……” “道长恕罪!是在下一时嘴馋,所以带着舍妹潜入道长桃林内偷食。道长若是责罚在下愿一力承担,还请道长莫要为难舍妹。”还未等盼盼说完,裴淮瞻便立即抢先开口道。 萧越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裴淮瞻,忽然“锵”的一声,探手抽出裴淮瞻腰间的佩剑。裴淮瞻想伸手去夺,那剑却早已落入萧越手中。 他这一举动将裴淮瞻和盼盼吓得脸色由红变紫,再由紫变白。裴淮瞻心里更是欲哭无泪。 不过是吃了你几个桃子罢了,何必如此动真格的。 他虽是这般想,但身子依旧保持着拱手赔礼的姿态,未敢有丝毫晃动。 萧越看着手中的佩剑,又看了眼面前低着头的裴淮瞻,淡淡的说道:“此片桃林内所结桃子乃是贫道精心培育而成,寻常人别说是吃上一颗,即便是闻上一闻都是妄想。你既坦言是你主谋,贫道如若罚你,你可服气?” “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道长赐罚。” 萧越将剑在裴淮瞻的左臂处轻轻的拍了拍,语气不温不火。“既然如此,念在你年少无知的份上,贫道便只收了你这条胳膊,你看如何?” 裴淮瞻闻言身子猛地一颤,惊愕的抬头看了眼萧越。萧越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表的压迫感。 他咬了咬牙,仿佛是下定决心般郑重道:“晚辈还是那句话,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过此事与舍妹无关,还请道长信守诺言,莫要牵连于她。” “淮瞻哥……”盼盼拉了拉裴淮瞻的袖子,急得快要哭了。 萧越颇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裴淮瞻,问道:“贫道砍你一条胳膊,你当真不害怕?” 裴淮瞻点了点头,可又摇了摇头。“自然是怕。但晚辈有错在先,前辈施以严惩本无可厚非。至于如何惩处,但凭前辈一面之词。若前辈觉得砍下一条胳膊能让前辈息怒,晚辈也只好任凭你处置。” 萧越斜了他一眼,冷哼道:“别以为贫道听不出你小子话里有话。言下之意终究是怪贫道罚的重了?” “晚辈不敢。” “既是不敢,那便受罚!” 话音刚落,萧越忽然甩了个剑花,挺剑朝裴淮瞻刺去。 盼盼吓得尖叫一声,捂住双眼不敢去看。裴淮瞻自嘲一笑,默默地闭上了眼睛,果真如先前所言不躲不闪,只待左臂即将传来的钻心之痛。 “锵”佩剑重新收入剑鞘之中,没有所谓的血溅当场,有的只是一声叹息。 裴淮瞻睁开眼,见萧越背着手负过身去,一时不知此举何意。 “前辈……” 萧越叹了口气,无奈道:“小子虽说油嘴滑舌了些,不过倒也重情重义。这点和你爹年轻之时有几分相似。看在你娘的份上,老道这次便不怪你了。” “你认识我爹和我娘?”裴淮瞻对此感到有些意外。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娘亲,二叔曾告诉他,娘亲在他刚出生的时候便去世了。平日里关于娘的一些讯息也只能从二叔的只字片语中得知。至于娘的来历等等,二叔对此极为忌讳,无论他怎么求问都无济于事。 萧越“哼”的一声,脸上浮现出恼怒之色。“你小子相貌与你爹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老道虽说年事已高,但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裴淮瞻挠了挠头,心下愈加的不解。在他心目中,老爹素来不苟言笑,不善言辞。整日里除了打铁就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说着闷话,按说他怎么会跟萧道长熟识。莫不是认错人了? “当年你爹和你一样,随意闯入老道的桃林,偷老道的桃子吃。” 裴淮瞻额头再次冒起了冷汗。听这意思,他是打算数罪并罚了? “偷桃子吃也就罢了,可……可这孽障千不该,万不该的拐走老道的宝贝徒弟!真是……真是岂有此理!”萧越越说越气,说到最后就连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 裴淮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刚要开口询问萧越是否认错了人,谁知萧越重重的一拍一旁的桃树,怒道:“那天杀的裴俊!老道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弟,含辛茹苦将她培养成人,就指望以后能给老道送个终。结果还是被这孽障给拐跑了。可怜我那霜华丫头,自从跟了他吃了多少苦……” 裴淮瞻一听立马闭口不言了。既然都点名道姓了,何谈认错人之说。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娘亲竟然是萧道长的徒弟?可为何从未听爹说起过。老爹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萧越感慨完后,瞥了眼裴淮瞻腰间的佩剑,冷不丁的问道:“小子,你这把剑从何而来,可曾有名字?” 裴淮瞻看了看自己的佩剑,摇了摇头。“这剑是我从商铺里随手买来防身的,至于名字……我爹说剑用着顺手就行,毕竟它本就是凶器,没必要太过用心。” “一派胡言!”萧越脸上终于浮现出怒容。“剑者,心之刃也!可为杀,亦可为护。杀与护皆系用剑之人一念之间。似你爹这般心思,再好的剑即便是给了他,也是焚琴煮鹤,平白糟蹋了!” 裴淮瞻挠了挠头,干笑不已。 萧越转过身,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且随贫道来,贫道给你一样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 “一个……本就属于你的东西。” 第51章 风雪白衣,芳华一瞬! “这……这这这……” 一出桃林,盼盼瞬间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她抬头望了望天空,又转身看了看身后的桃林。惊愕之色溢于言表。 明明他们在桃林内睡醒之时已是深夜,那时天昏地暗,漆黑一片。可一出了桃林,外面却又是艳阳高照,风和日丽的一番景象。没想到眼前这位萧道长竟有操控日月星辰,阴阳斗转之功。这哪里是道长啊,分明是活神仙啊! “好厉害,这是什么仙术!”盼盼双手握拳,一脸的兴奋。 “只不过是区区幻术罢了,贫道少时蒙师祖抬爱,得以传授一二,习得些皮毛。雕虫小技,哪里敢称得上什么仙术。”萧越语气不温不火,就像是说一件很清淡的事情。 裴淮瞻道:“道长谦虚了。这片桃林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藏乾坤异位,阴阳挪移之术。若非道长出手相助,只怕晚辈便要困死在这幻境之中。” 萧越脚步顿了顿,讶异的看了眼裴淮瞻。“想不到你小子知道的还挺多。这些该不会是你爹告诉你的?” 裴淮瞻讪讪一笑,点了点头。算是确认了萧越心中所想。 “啊!我懂了!”盼盼若有所悟的拍了拍手心,笑道:“所以说我们适才所处的桃林实则为幻境。幻境之中无论是时辰还是地形与外面所见皆不相同。” “我和淮瞻哥看似睡了许久,醒来时已是黑夜时分,可实际上仅仅不到半个时辰。所以并非萧爷爷有操控星辰日月之法,而是我们所处之地与世隔绝,等同存在于另一个空间之中?” 萧越抚了抚胡须,哈哈大笑,就连看盼盼的目光也愈加的和蔼起来。“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却聪慧非凡,一点就通,难得难得。” 盼盼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笑了笑便乖乖的躲在裴淮瞻身后。 裴淮瞻疼爱的拍了拍盼盼的肩膀,忽然问道:“晚辈斗胆问一句,前辈你口中的师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哦,你说她啊。”萧越想了想,心里组织了下语言。“一把年纪却喜欢装嫩,没事就喜欢逗弄晚辈。行事从来都是我行我素,让人捉摸不透。平日里没事做就喜欢做糕点,不过每次都甜的倒牙。哦对了,听说她年轻的时候还有个老情人。嗯……说是老情人,不过对方好像对她没有意思。” “啊?”裴淮瞻和盼盼呆滞了片刻,二人对视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八卦的意味。 “那个‘老情人’一事从何说起?前辈能否细说细说?”裴淮瞻搓了搓手,满脸的求知欲。 萧越语气一滞,转过身轻轻的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骂道:“你小子打听这么多干什么。如今时过境迁,这世间万物早已是沧海桑田。你是打算将她那老情人的坟与她迁往一处不成?” 说着说着,萧越心里忽的一酸。恍惚间,他又想起当年他初入青莲山拜师求学,山下偶遇那位“妙龄少女”时的场景。不过啊,这已经是八十多年前的事了。 ………… 萧越带着裴淮瞻和盼盼来到一处木质的阁楼内。刚一进阁楼,便看见周围陈列着各式各样,精妙绝伦的兵器。 无论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又或是弓弩袖剑等暗器。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直看的裴淮瞻双眼发光,赞叹不已。 想不到这位萧道长还真是深藏不露。看似寻常的一处木阁内居然藏了这么多宝贝。也不知他还有什么秘密不为人所知晓。 “这些都是道长您亲自锻造的?”裴淮瞻指了指架子上的兵器问道。 “当然……”萧越特意拉长了音调,继而又补了一句:“不是!” 他随手拿起一把剑,稍稍拔出少许。“贫道每日事务繁忙,日理万机的。哪有闲工夫去打造这么多兵器。”说完,将剑收入鞘中,重新放了回去。 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抬脚继续朝里面走去。 “只因贫道年轻时喜好收集天下名器。这些兵器有的是昔日贫道云游之时花重金购得,有的是故人相赠。也有的,则是主人已逝,神器无主,故而收留于此。” 一听这些兵器有的是已丧了主人的遗物,裴淮瞻刚伸出去想抚摸一下的手瞬间又收了回去。 既然是遗物,那更是碰不得。这些兵器曾经的主人哪一个不是武林中的前辈?他身为晚辈肆意凑前观看已是唐突,若是随意触碰拾取,未免失了礼数。 一想到此,他立即直起身拱起双手,朝面前兵器架上的兵器们拜了一拜,这才心安。 “怎么,有何感想?”萧越看着他一番动作,开口问道。 “前辈的爱好还真是……特别呢。”裴淮瞻憋了半天,只得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萧越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裴淮瞻正四下打量着藏兵阁内各式各样的兵器,一时没注意看前路,险些跟萧越撞上。他暗叫不妙,心想莫不是自己刚刚那句话说错了不成? 萧越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而是在一个匣子前驻足停留。过了一会,他伸出略有些苍老的手反复抚摸着跟前的匣子,悠悠的叹了口气。 “淮瞻,打开它。” 裴淮瞻应了一声,走到萧越身旁接过他递来的匣子。刚一入手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原来这剑匣竟是用上好的檀木所制,那想必里面的东西必定不是凡品。 他有些激动的打开剑匣,只见里面放着一把周身细长且娟秀的剑。 这是一把女子所持的剑。也可以说,这把剑曾经的主人是一名女子。 只是这把剑并没有剑锋,剑的顶端似乎被人刻意截去一小段。以至于显得美中不足。 “这把剑你可认识?”萧越忽然问道。 裴淮瞻摇了摇头,惭愧道:“请恕晚辈孤陋寡闻,让前辈见笑了。” 萧越点了点头,哂然一笑。“怪不得你,倒是贫道老糊涂了。这把剑问世之时你尚未出生,又怎会识得。”言语之中,多带有悲凉之意。 “还请前辈不吝告知。” 萧越轻抚着裴淮瞻手中的那把剑,嘴里喃喃的念出一句诗来。“月归霜华孤自幽,凛风朔雪寒衣透。” 裴淮瞻沉凝许久,忽的失声道:“江湖兵器榜排行第七的‘月归’?” “然也。” 月归剑。曾经江湖兵器榜上排行第七。之所以称之为“曾经”,是因为这把剑在江湖上仅仅是昙花一现。 十八年前,自从它的主人亲手将它折去剑锋,掷于大江之中。这把月归剑便就此淡出武林。即便如此,不少人依旧愿花重金雇人下江打捞,望寻得此剑再铸辉煌。只可惜这把剑就跟它的主人一样销声匿迹,隐于滔滔江水之中,就此不知所踪。 而它的主人,正是—— “风雪白衣,芳华一瞬”,武成侯候府少夫人,顾霜华! 裴淮瞻拿起剑匣里的那把剑,刚一入手便觉轻盈无比。虽说断了剑锋,可依旧不掩其势。他小心的抚摸着这把剑,内心百感交集。 “这是娘曾经的佩剑,靠近它,就如同娘就在身边一样。”裴淮瞻如是想道。 “萧爷爷,淮瞻哥这是怎么了?”盼盼歪了歪头,不解的向萧越问道。 萧越摇了摇头,苦苦一笑:“无妨,思念故人罢了。” “那这位故人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吧。”萧越叹了口气,然后负着手转身离去。刚走了几步,见盼盼还站在原地茫然的看着他们两个,萧越随即淡淡一笑,于是朝盼盼伸了伸手。 “走吧,咱们先去外面等着。” “啊?哦……”盼盼点了点头,一路小跑跟上了萧越,然后竟也鬼使神差的将小手伸向了萧越。 萧越神色一动,忽然慈爱的笑了起来。他轻轻的握住盼盼的手,一老一小缓缓的离开了藏兵阁。然而盼盼并没有注意到,萧越那浑浊的老眼中,情不自禁的留下一滴泪来。 ………… 藏兵阁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裴淮瞻提着那把“月归”从里面走了出来。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天空中浮现出无数深红色的云霞。落日的余辉洒在藏兵阁外,将整片大地照应的火红火红的,当真是美不胜收。 他口中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再一次恢复起往日嘻嘻哈哈,没个正行的模样。 萧越和盼盼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随意的聊着天。听见身后有动静,二人一齐扭过头去。 “呦,终于出来了。跟你娘叙旧叙完了?”萧越打趣道。 裴淮瞻一撩衣摆,也跟着坐在萧越的一旁。“我爹说我娘刚生我没多久便离世了。我估计就算现在真见到她,她也未必认我来呢。” 萧越略一沉凝,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你娘有些脸盲,还真不一定认识你。不过你小子就这么看的开,碰见你娘生前遗物你也不伤感伤感?” “若是伤感一番能让我娘回来,自然并无不可。”裴淮瞻说着,枕着双手,躺在台阶之上。“逝者已矣,生者犹存。过于的思念只会徒增悲伤。不如放下过往,向前迈进。走该走的路,看该看的风景。娘亲泉下有知,定然也不希望我们郁郁寡欢不是吗?” 萧越闻言神色一动,再看向裴淮瞻时,他已经眯着眼睛,翘着二郎腿。嘴里还哼着小曲。只是腰间又多了一把剑,一把带着亲人无限思念的剑。 “是啊,逝者已矣,生者犹存。是时候该放下了。”萧越若有深意的说了一句,然后跟裴淮瞻一样,双手也枕着脑袋躺了下来。 盼盼见他们俩毫无形象的躺在台阶上,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想想还是算了。 还是别把衣服弄得太脏,不然又要麻烦娘亲帮忙洗衣服了。 第52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月明星稀,夜深人静。 “巡逻”了许久的大黑打了个哈欠,双腿向前趴伏着伸了个懒腰,然后自觉地回到自己的狗窝内。它刚蜷起身子,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闪而过的动静声。 大黑警惕的竖起了耳朵,将脑袋从狗窝里探了出来。灵活的鼻子不停地吸了吸四周有没有可疑的气味。然而四面无人,周围依旧是一片寂静。大黑巡视了许久,见始终再没有别的动静,这才打消了心头的警惕之心。 不远处,一道黑影屏住呼吸靠在一棵大树后,鬼头鬼脑的伸出脑袋朝萧越所居的庭院望去,见大黑并没有追了上来,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出了萧越的庭院,黑影未敢稍作停留,借着月色辨明了方向,施展轻功朝前方山林处而去。 黑影的轻功极好,短短片刻时分便已到达山林最深处。他扫视了周围,确认并无旁人跟来后,这才放慢了脚步,逐渐来到一处山洞外。 这处山洞与其他山林内的山洞并无两样。山洞外甚至布满了荆棘杂草,看样子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进去过了。黑影走上前将上面的杂草拨开,里面是一个漆黑一片,深不见底的洞穴。他熟练的从怀里取出一根蜡烛与火折子,便要点火进入洞穴。 忽然,身后传来一丝奇怪的风声。 黑影猛地转过身朝身后望去,刹那间手中已然多出一把短刃。 身后万籁俱寂,空空如也,有的也只是呼啸而过的山风罢了。 黑影抬头望了望头顶,又扫视了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后总算是放下心来。他收起短刃,回过头再一次提起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的蜡烛。 就在蜡烛刚一点燃的瞬间,黑影的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身着白衣,头发披散。微弱的烛光照在那人的脸上忽明忽暗,如同深夜的幽灵一般。 黑影顿时吓的肝胆俱裂,一连倒退了几步。甚至就连说话都颤抖起来。 “你……你是……” “幽灵”向前走了几步,刚好在一处月光亮堂堂的地方停了下来。皎洁明亮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映出他地上的倒影——显然他并不是什么幽灵。 “穆姑娘,如今三更半夜的,你不在房间休息,来到此地所为何事?”声音苍老又带有些慵懒。那人将披散开来的头发用一根发带束了起来。借着月色投射进林子内的光亮看去,赫然正是萧越。 穆云昭看清来人后第一反应便欲起身夺路而逃,然而这个想法很快便被她掐灭了。萧越深夜出现在这绝非偶然。此人既然能悄无声息的跟踪他来到这里,必定留有后手。倒不如…… “让道长见笑了。云昭深夜无眠是以出来随意逛逛。却不想误入此地迷失了方向,打扰到了道长清修。若无要事,云昭这就告退。”穆云昭说完,简单的拱了拱手,转身便欲离去。 谁知她刚一转身,肩膀便被一只手给拧住。她试图挣脱几下,那只手如同有千钧之力,使得她的肩膀动弹不得。 萧越似笑非笑的将脸凑到她跟前,说道:“既然是误入此地迷失了方向,何不随贫道一同出去。若是随意乱闯,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只怕对你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穆云昭点了点头,“道长说的是,云昭记下了……啊!” 她话还未说完,肩膀上的那只手一用力。她双腿顿时发软,逐渐有些站立不稳起来。 “是让你记下,而不是让她记下。”萧越森然的补充了一句。 穆云昭神情一怔,惊恐的看向萧越。萧越冷冷的盯着她,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凝重之色。 穆云昭不敢直视萧越的那双眼睛,只得将目光转移到别处。“云……不对,我记下了……啊!” 萧越手掌忽的又是一用力,穆云昭终于支撑不住,硬生生的被萧越拧跪在地上。肩膀上传来的疼痛疼的她额头冒起了冷汗,可一抬起头迎上萧越那道冰冷的目光,又恐惧的不敢叫出声来。 “还有,烦请替我转告你主子,就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天门宗在江湖中也曾算是有头有脸的势力,如此阵仗却只为了捉拿一个废人,岂不可笑?”萧越语气依旧淡定自若,显然并未将那位“主子”放在眼里。 穆云昭不敢作答,只得强忍着疼痛,努力的点了点头。 萧越将手送她肩膀上松开,而后转过身不再看她。 “去吧,时候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穆云昭如负释重的松了口气,起身扶着肩膀朝萧越躬了躬身,而后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萧越依旧站在原地,闭目沉思。头发散在额前,看不出是何表情。 “多谢。”面前的洞穴内忽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萧越“嗯”的一声,随后幽幽的叹了口气。都说人生无常,律己则安。可世间有诸多身不由己之事,又何谈律己。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 李文绝等人在萧越居住之所一住便是五天。 直到第六天清晨,李文绝在征得唐清焰同意后,这才在她的搀扶下起身走出屋子。 他手上的伤势本无大碍,毒素早在先前便已排除殆尽,原本只需静养一日便好。可谁知唐清焰对此尤为看重,一连观察他三日,确认真的无碍后这才允许他下床。 对此李文绝倒是有些不以为意。只是些许小伤罢了,焰儿又何必大惊小怪。可一想起人家毕竟是大夫,他若敢多言,保不准惹得这小姑奶奶一不高兴,又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他下一点奇奇怪怪的药来折腾他了。 刚出屋子,刺眼的阳光照在李文绝的脸上。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直到好一会儿,这才逐渐适应起外面的光亮。 萧越居住的地方似乎是一处山谷之中。四面环山,人烟罕迹。说是与世隔绝的化外之地那是一点也不为过。 房屋四周用着木头做的栅栏给围住了,简单的形成了一个院子。院子内一张木桌几张木椅,还有一个大水缸停放在一旁。水缸里面装满了水。然而当李文绝走到水缸前打算洗漱一番却发现水缸内竟然养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金鱼。 原来这水缸里的水不是用来洗漱饮用的啊。 除了李文绝居住的屋子外,院子内还有不少大小不一,高低起伏的屋舍。院子的一角还堆积着一些不用的木头以及伐木工具。看样子这些房屋都是有人用附近一棵棵参天大树砍伐后搭建而成。 静。 这是李文绝对此地最直接的一个评价。 从他出来到现在,除了山风吹过,树上发出婆娑的声音外,周围甚至连只鸟叫声都没有。不仅如此,整个院子似乎就只有他和唐清焰两人。大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意。见此情景,李文绝愈加对萧越暗生敬佩之情。 也不知他是如何熬得住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孤独,若是换作自己只怕早就疯掉了。 “怎么?盯着贫道搭建的房子发呆,莫非这房子搭建的不妥?”正当李文绝想着心事时,身侧突兀的出现一道声音。 李文绝警觉的转过身,见来人是萧越,这才松了口气。“道长言重了,李某只是没料到道长竟然还会搭建屋舍,所以多看了几眼。” “以前学过一点罢了。”萧越随意的摆了摆手,满脸的不在乎。 唐清焰在一旁暗暗的吐了吐舌头。这位萧道长无论是酿酒、种树、锻造兵器又或是搭建屋舍,涉猎广泛,几乎无所不能。可他偏偏总是那句“以前学过一些”来作答,此人未免太过谦虚了。 “那日跟你说的那件事,你们俩考虑的如何了?”萧越口中虽是说“你们俩”,目光却落在唐清焰的身上。 李文绝笑道:“我与焰儿当日便已讨论妥当。既然仍有一线希望,总要争取一番。无论此行成败与否,道长提点之恩我等皆铭记于心。” “好好好。”萧越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捋了捋胡须哈哈大笑起来。“金池那老家伙既然会那长命之法,想来治她体内顽疾也并非难事。只是他向来神出鬼没,即便是到了昆仑山乾元洞,也未必能有机会遇见他。说到底,无非就是‘机缘’二字。” 唐清焰也笑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若真能遇见那位老神仙,得以治好小女子体内顽疾,小女子自然感激不尽。若是求而不得……那便罢了。权当是游山玩水,观赏这山河风光。” 萧越点了点头,转身对唐清焰道:“丫头你且随贫道来,贫道给你一件东西。”他说归说,步子却是不减。 “东西?”唐清焰看了眼李文绝,后者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跟过去。 那日淮瞻腰间多了把佩剑,据说是当年江湖名器榜上名列第七的“月归”。今日萧越又神神秘秘的唤焰儿过去,莫非也要给她什么宝贝不成? 唐清焰与他是一样的心思。她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偷偷朝李文绝竖了竖大拇指,然后迈着轻盈的步伐跟了上去。 不知萧道长又会给她什么宝贝,真让人期待! 第53章 我心光明 萧越带着唐清焰来到了一间屋子。刚一进屋唐清焰便停下脚步。她后退了几步看了看屋子外挂着的匾额,确认无误后这才指了指上面的匾额,不可思议道:“道长,这里是……” “如你所见,这里是间厨房。”萧越回答的很是干脆。 唐清焰眨了眨眼睛,迟疑道:“道长唤我过来,是肚子饿了想让我给你做吃的?” “当然不是。”萧越边说边走到屋子里的一处柜子前,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着什么。 唐清焰满怀好奇的走进了屋子,发现这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灶台处也清洗的干干净净并无异味。角落里瓜果蔬菜更是应有尽有,全都分类好清洗干净,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相应的地方。 等等,瓜果蔬菜? “这些都是道长你自己种的?”唐清焰蹲下身拿起一颗大白菜看了看,问道。 这大白菜色泽鲜丽,上面还带着刚清洗过留下的水滴,光看卖相显然不是山野里生长的野菜可相比的。 萧越随意的朝唐清焰那儿瞄了一眼,“哦”的一声,说道:“是啊,以前……” “学过一点。”唐清焰顺着萧越的话,两人异口同声道。 萧越一愣,随后笑了笑,“你这丫头倒是机灵的很,都能接我的话了。” 唐清焰暗暗的翻了个白眼。这跟机灵不机灵有什么关系,这不是明摆的事儿嘛。 “前辈你既然带我来厨房不是为了让我帮你做饭,那是?” 萧越继续翻弄着柜子,说道:“你且先坐着。那个东西我很久没拿出来了,一时记不清放哪了,稍等片刻。” 唐清焰点了点头,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她现在是愈加好奇萧越要给她的到底是什么了。想来那些江湖神兵又或是武林秘籍他也未必会藏在厨房里。总不会搞到最后神神秘秘的给她一把锅铲,然后告诉她这是失传已久的绝世神兵,送给她拿去当兵器吧?这画面…… 一想到这,唐清焰忍不住“扑哧”一笑。可又想起这样太过失礼,于是又轻咳一声,敛起了笑容。只是眼里的笑意却始终无法收住。 萧越没有理会她的小心思,而是没来由的问道:“适才你以为贫道想让你帮忙做吃的。照你的意思,莫非丫头你不仅会医术,更能烧的一手好菜?” “以前学过一点。”唐清焰特意的拉长了一下音调,随即抿嘴一笑:“不瞒前辈说,晚辈之所以学医,多多少少跟烧菜做饭有关。” “哦?愿闻其详。”萧越终于被勾起了好奇心。世人只知晓唐清焰的医术全凭唐太公生前留下的医书反复钻研,从而自学成才,最终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神医。可谁也不会把她学医的动机跟烧菜做饭联系到一起。听她这么说,莫非这里面有故事? 唐清焰歪了歪头,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后,险些笑出声来。“大概是我七岁那年,那天师傅正考察我功课。刚好师娘做了一碗羹汤给师傅送去。师傅原本不愿喝,可拗不过师娘再三请求,这才勉为其难的喝了下去。” “喝……喝下去了?那你师傅他当时还好吗?”萧越惊愕且充满同情的问道。 唐清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师傅他并不好。喝了之后一连几日上吐下泻,头晕目眩。师娘做的东西,实在是……不敢恭维。” 萧越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朝唐清焰竖起了大拇指。“唐焱那小子真有种。珞莺丫头做的东西他竟然敢喝下去。他是有几条命敢这么浪费?” “后来我去冲天楼翻阅琼灵岛前辈们留下的古籍时,无意间找到一本初代岛主留下的医书。据说这本医书乃是昔日姜神医晚年结合其师傅慧空大师毕生心血,一力编撰而成。我便是一边看着这本医书,一边帮师傅扎针解毒,久而久之,也就变得熟能生巧了。” 唐清焰说的倒是轻飘飘的,只是谁又能知晓她口中的“久而久之”,将意味着唐焱曾经经历了什么呢? 说起来唐焱的妻子萧珞莺身为相府的千金大小姐,自是金枝玉叶,地位尊贵。论相貌,她曾经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论才气,她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妙手文章随手拈来。可就是这么一个学识渊博,容貌俱佳,几乎完美的一个人,偏偏在厨艺这一方面实在是不敢恭维。真真实实的将“人无完人”四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找到了!”萧越的一句话打断了唐清焰的回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拿出一个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小瓶子在唐清焰的面前晃了晃,然后又伸手在瓶子上轻轻的弹了弹。 “这是什么?” 萧越将瓶子上的灰尘擦拭掉,笑道:“这可是贫道的一位故友精心炼制的灵丹妙药,名唤‘天地不仁’。此次前往昆仑山,旅途多有艰险。有此物在,若是遇到危急关头你可服下一颗,届时不仅可暂时压制住你体内毒素,并且还能暂且恢复你昔日功力。” “当真?”唐清焰心下大喜。若真有此物在,她又何必千里迢迢去昆仑山?直接将这丹药剥开看看里面的材质,然后自己抓药炼制不就成了?她本就是大夫,对抓药炼药本就得心应手。 见唐清焰伸手欲取,萧越稍稍后退了几步,忽然瞪了她一眼。 “你这丫头可别胡思乱想。此药世间仅有两枚,可容不得你糟蹋浪费。并且药效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一过依旧恢复如初。你体内顽疾若要彻底根除,还得需昆仑山去寻那金池老道。” 唐清焰内心的小算盘被萧越毫不留情的说了出来,只得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连连点头。 “是是是,清焰记下啦。” 萧越见她捣蒜般点着头,也不知她到底听进去没有。他将瓶子递给唐清焰后,思索许久终于又补充了一句。“只不过此药过于霸道,服下后半个时辰内万万不可沾染血渍,否则杀欲暴涨,不能自己……” “道长言重了。”唐清焰接过瓶子,朝他嫣然一笑。“清焰是行医之人,医者本就是要治病救人,又岂会妄造杀孽。即便是当年行走江湖,清焰手中所杀之人也不过一十四人。且皆是大奸大恶,十恶不赦之辈。” 说完,她伸了个懒腰走出屋子,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即便真不小心沾染了血渍,我心光明,自会辨明是非,又岂会让区区药物随意左右的。靠药石操控心神,那与傀儡何异?” 萧越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朝她伸了伸手。“既然丫头你有如此高的觉悟,那还请将这药归还贫道,且容贫道将其毁去。” “道长又言重了。”唐清焰笑盈盈的将瓶子收入怀中。“此物既是道长故友所赠,怎么说都是他的一番心意。道长肆意将他所赠之物毁去,只恐伤了那位故友的心。更何况道长是前辈,赠予晚辈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要是传出去,可是要让天下人耻笑的。” 萧越抚掌大笑,随后指了指唐清焰,摇了摇头。“你呀你,伶牙俐齿的本事跟你师傅一模一样,我就说唐焱那小子教出来的徒弟指定……指定非同凡响。”他本想说“指定一个德行”,可想起唐清焰毕竟是女子,是以改了口。 “哦对了,还有一件东西。”萧越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而又朝厨房里屋走去。 唐清焰站在屋外,心下愈加的好奇。适才给了她两枚“天地不仁”已是珍稀之物,这次不知又是什么宝贝。 看着手中毫不起眼的小瓶子,唐清焰暗暗啧啧称奇。大多数人给丹药起名字无非就是“九转还魂丹”、“五藏归元丸”之类的,可偏偏竟有人起名“天地不仁”,也不知这炼药之人曾经是否经历了什么。 她正胡思乱想间,萧越献宝似的捧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 说是食盒只是因为唐清焰觉得这盛器有些像。她当然不会真以为萧越会把什么灵丹妙药用食盒装着送给她——这样未免太没品了。 “打开看看。”萧越满脸期待的看着唐清焰。 唐清焰闻言立时端正了姿态,态度庄严而又郑重的握住食盒上的盖子,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其打开。 一阵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扑鼻而来,只见里面放着一块块切好的桂花糕。桂花糕上犹自冒着淡淡的热气,看样子刚从蒸笼里拿出来晾了一会。 竟真是只是桂花糕而已! 唐清焰一脸茫然。她不知萧越如此神神秘秘,如同献宝似的给她的东西,却只是一块块刚蒸好的桂花糕? “贫道受一位故人之托,在他教授下制得这桂花糕。唐丫头喜吃甜食,不妨尝尝味道如何。可别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唐清焰惊愕的接过食盒,不解道:“敢问道长那位故人是何人,清焰与他是否熟识?” 萧越笑道:“或是熟识,又或是不熟。他日你自会知晓。” 老道士又卖关子! 第54章 重见天日 一连休整了六日后,李文绝的身子已然痊愈,算算日子也是时候该跟萧越请辞了。 他们几个在琼灵岛禁地内离奇失踪,只怕禁地之外早就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了。可以想象唐岛主再次看到他们几个时,脸色定然不会太好看。 至于琼灵岛禁地内究竟藏有什么秘密,而萧越为何独自一人隐居于此,他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地位。 这些问题李文绝并未向萧越询问过,也不想去多问。江湖上太多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正也好,邪也罢,他又怎能一一管的过来。更何况他现在心里已经确定了目标,自有他该做之事。至于别的……以后再说吧。 萧越将他们兜兜转转的来到一处山石林外,随意的在一个毫不起眼的石墩子前拍了拍。只听沉闷的“轰隆”声响,面前高大耸立的山石竟一分为二,开出一道狭小细长,深不见底的密道。 裴淮瞻顿时恍然大悟。难怪他当时四下巡视想找到离开此处的道路却寻而不得,原来出口开关竟是这毫不起眼的石墩子上。 “石门已开,你们该上路了。”萧越轻捋长须,语气不温不火。 李文绝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萧越。忽的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萧爷爷再见。”盼盼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朝萧越挥了挥手。 清脆悦耳的童稚声让萧越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终于露出几许和蔼的笑容。他蹲下身点了点盼盼的鼻尖,温言道:“以后若是想爷爷了,便回来看看,爷爷请你吃桃子。” 一提起桃子,盼盼便想起那日偷桃子吃被逮个正着的事来。小姑娘面子薄,不好意思接口,只得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红着脸躲在唐清焰的身后。 裴淮瞻抚摸着腰间挂着的那把“月归”说道:“前辈,我……”话刚出口,他又变得扭捏起来。 萧越冷哼一声:“你是想说你也打算跟常卿夫妇一同去昆仑山?” 裴淮瞻挠了挠头,干笑了几声:“前辈果真神机妙算,晚辈佩服。” “你可要想好了,此去昆仑路途艰险,多有波折。你一个公子哥只当是去游山玩水不成?” “前辈此言差矣。”裴淮瞻得意的拍了拍胸脯道:“纵是前路困顿难行,但若制心一处,便可无事不办!若是见到金池道长固然是好。即便见不到,那也不打紧。我大楚的大好河山总归是要看一看。若是可以我还打算去塞外逛一逛,见识一番那里的风土人情。” “你……”萧越捋着胡须的手一僵,一不小心扯下了几根胡子下来,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快走快走!再多待一刻贫道都要被你气死了。臭小子跟你娘一样,有点本事就喜欢往外跑,娘俩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萧越像是驱赶苍蝇般朝裴淮瞻推了推,一脸的厌恶之色。 裴淮瞻自知理亏,立即抱头鼠窜,一溜烟的便进了密道。 “站住!”萧越突然叫住了他。 裴淮瞻回过头,一脸茫然。“前辈还有话说?” “照顾好自己,遇到危险别逞强,小命要紧,记住没?” 裴淮瞻拍了拍胸脯,一本正经道:“放心吧前辈,晚辈惜命的很。” 萧越重重一哼:“但愿如此。” 裴淮瞻身后的穆云昭从萧越身旁路过。直到现在她依旧不敢直视萧越的眼睛,显然对昨夜之事心有余悸。路过萧越身侧时也只是随意的朝他点了点头,随即便加快脚步走进了密道。 萧越对她这种态度视而不见,双目微闭,依旧是那老僧入定的模样。 一行五人进入密道之中后,只听“轰隆”几声沉闷的响声,密道外的石门开始逐渐合拢起来。到最后合而为一,再次变成一个毫不起眼的山石。 萧越站在石门外,双目缓缓的睁开。只见他面色如水,脸上毫无波澜,深邃的眸子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明知道他还会动手,为何不横加阻拦。”山林间又传来那道沙哑的声音。 萧越叹道:“若事无巨细,皆由我这个老儿去暗中相助,他们又如何到得了昆仑山,见得了那位金池老道?年轻的人的事自然由年轻人去解决,我已是鲐背之年,又能护得了他们几时?更何况……” 说到此,萧越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有的时候若不让她亲眼目睹一番,她又怎会见识到这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她……不会有事吧?”那道声音里透露出关切之意。 萧越看了眼合上去的石门,缓缓道:“有他在,不会有事的。” ………… 也不知这条密道究竟通往何处。石门关闭后,整条密道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前面的道路。 好在众人基本都是习武之人,在黑夜中勉强也能看清。可即便如此,一行人还是在李文绝的带领下兜兜转转走了约莫两个时辰,这才来到一处石门外停了下来。 裴淮瞻摸了摸面前的这块石门,忍不住打趣道:“三叔,可别咱们又绕到了起点。这要是打开石门碰见了萧前辈,未免太尴尬了。” 李文绝黑暗中老脸一红,不轻不重的踹了裴淮瞻一脚,笑骂道:“别废话了,还不想个法子把这门打开。” 裴淮瞻嘿嘿一笑,伸手在这块石门的四周来回摸了摸,想看看这石门开启的机关在哪里。 虽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但他抚摸上去只觉这石门光滑厚实,并且四周密不透风,根本找不到任何开启的机关,甚至就连门把手都没有。俨然就是一堵像石门的墙罢了。 唐清焰上前敲了敲石门,听声音发现这石门并非空虚,显然里面是实打实的石头。她试着推了推,石门却纹丝不动。 “清焰姐你先退后,今天我给你露一手看看!”裴淮瞻边说着,一边自己也跟着后退了几步,然后撸起了袖子。 唐清焰不疑有他,抱着盼盼后退了几步。李文绝双手抱胸,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到底如何“露一手”。而穆云昭则面无表情,只是静静的站在那看着。 裴淮瞻站立稳当后,两手化掌,一股强大的真力自丹田运于掌中。他深吸一口气,忽的大喝一声,双掌猛地朝面前的石门击去。 只听“嗡嗡”的几声,石门顶上以及边缘处冒起了一些烟尘。那块石门竟然稍稍动了几下。 裴淮瞻一张脸早已涨得通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住的滴落,烟尘泼在他脸上他也顾不得去擦拭。他见石门有动静,于是乘胜追击,再次运力,双手死死地抵在石门上。 正在这时,他感觉后背一股强大的内力朝他体内流入,逐渐蔓延到他手臂,最后到他手掌。那股内力与他家传所学功法合二为一,融会贯通,只觉浑身疲惫之感瞬间烟消云散,似乎有一股使不完劲来。 石门晃动的越来越快,整个密道甚至都为之颤抖起来。裴淮瞻咬着牙,大喝道:“开!” 那道石门竟被裴淮瞻硬生生的用双手给推了开来,伴随着一声巨响后重重的倒在了地上。溅起一地的尘土。与此同时上面的沙石烟尘四下滚落,打在裴淮瞻脸上,夹杂着他脸上的汗水以及通红的脸,模样甚是狼狈不堪。 李文绝收回了胳膊,轻轻的掸去袖子上的灰尘,赞许道:“好小子,年纪轻轻九重诀便已练到第七重境界。果真是后生可畏。” “哪里哪里,小侄这点本事怎能跟三叔的‘炘华功’相提并论,说到底还是三叔更胜一筹。”裴淮瞻一屁股坐在地上,边喘了粗气,边擦去脸上的尘土,朝他嘿嘿一笑。 叔侄二人正客套间,一旁久不做声的穆云昭已跨过石门,朝石门后的密道继续前行。 走了约莫十几步后,发现前面竟是一条长长的台阶。这台阶看样子极为陡峭,台阶下深不见底,似是万丈悬崖。她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台阶来到顶端,忽的转身朝他们遥遥的招了招手。“李少侠,上面便是出口了。” “知道了,马上来。” 李文绝说完,与唐清焰对视了一眼后弯腰将裴淮瞻搀扶了起来。 裴淮瞻适由于才用力过猛,直到现在双腿还有些发软。李文绝干脆将他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然后扶着他一同朝他台阶走去。 唐清焰牵着盼盼的手跟在他身后。只是盼盼忽然觉得,不知为何娘亲握住她的手时,劲道好像加重了一些。 一行人走到台阶顶端,果见前面有光亮传来,光线照射进密道内,总算是得以看清面前的路来。 众人脸上都面露喜色,看样子他们没有走错路,前面果真就是出口了。 裴淮瞻见状也不知哪来的劲,挣脱了李文绝的“勾肩搭背”,几步向前冲出密道。 密道外通的是一个山坡,靠近海边。外面碧海青天,万里无云。几只海鸥盘旋在上空,时不时鸣叫着。海风吹拂过他的脸颊,只觉一阵凉爽,原本有些疲惫的身子也瞬间轻松了许多。 “啊——!” 裴淮瞻双手张开,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一时豪迈顿生,口中吐出几许浊气后,猛的朝大海叫了起来。 他这一声叫,瞬间惊的头顶上空盘旋的那几只海鸥哀鸣了几声,然后一只接一只“扑棱棱”的飞往别出去了,只留下满天飘落下来的羽毛以及裴淮瞻那一脸尴尬之色。 “那个,我只是想发泄一下压抑的情绪,谁曾想……”裴淮瞻干笑着朝李文绝解释起来。 “不必多说,我懂。”李文绝看着一望无际的东海,俨然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看这样子这种事他以前也干过。 第55章 先礼后兵,死活不论! “萧前辈也真不够意思,既然答应放我们走了,何不好人做到底送我们回去。搞得咱们出了密道后在这荒山野岭的四处乱窜,这样真的能找到回去的路?” 丛林间,裴淮瞻嘴里叼了根野草,手上拿着一根不知从哪摘来的树枝。一边走着一边甩着树枝,嘴里不住的发着牢骚。 李文绝对此倒是深以为然。淮瞻从未来过琼灵岛自是不提,而他自己本身就是个路痴,若真要靠他们叔侄俩引路,恐怕不知何年马月才能走的出去。得亏焰儿自幼在琼灵岛长大,对此地地形极其熟悉,有她这个向导在,他们几个总不会困死在这荒郊野岭。 “咱们走了也有半个时辰了,别说是宗门弟子了,怎么连个寻常岛民都碰不见。”裴淮瞻手搭凉棚四处张望一番,随口问道。 李文绝打趣道:“这里本就是人烟罕见之所,哪会有什么岛民。即便有岛民,看见你这灰头土脸的模样,没准只当是这岛上灶王庙里跑出来的小鬼,吓都要吓跑了。” “三叔此言差矣。若那岛民真把我当成灶王庙里的小鬼,没准会让我回去跟替他们给灶王爷说几句好话。左右我也不亏啊。” 叔侄俩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前面引路的唐清焰忽然伸出右臂拦在他们面前将他们的对话给打断了。 “娘?”盼盼抬着头茫然不解的看着她。 唐清焰并未开口,而是神情严肃,一双美目打量起四周。腰间短棍已然握于手中。李文绝也逐渐感觉气氛有些不太对劲,他将盼盼拉到身边,同样是全神戒备,如临大敌。 不多时,四周竟同时出现六名蒙面人。这六人皆身着青衣,头戴斗笠。斗笠下蒙着面,看不清相貌如何。他们手中各持着一把剑,阳光照射在他们锋利的剑锋上,映射出刺眼的寒光。 他们六人出现后并未再继续上前,而是静静的站在那。人人一言不发,就好像是任人操控的傀儡一般。 李文绝眯了眯眼,看着那一把把剑以及持剑的那六人,只觉得一股浓浓的杀意弥漫开来。他已经好多年没有感受到这么重的杀意了。多年来的清心寡欲让他一时间反倒有些难以适应。这伙人莫非是…… “嘿,三叔你适才还说这儿不会出现岛民呢。现在一口气出来六个,三叔你作何解释啊?”裴淮瞻大喇喇的将手勾在李文绝肩膀上,朝他挑了挑眉毛。 李文绝不动声色的将他胳膊挪开,依旧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六人,冷声道:“淮瞻,你何曾见过岛上寻常百姓手持兵刃,如此杀气腾腾的拦在路间的?” 唐清焰冷冷一笑“而且你不觉得,咱们队伍里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裴淮瞻猛地回过头去,却发现原本跟在他身后的穆云昭不知何时,竟不见了踪影。 唐清焰又道:“想我们那日误闯石溪林,结果不慎触动机关。当时箭如雨下,生死一线。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千金小姐是如何安然无恙的?” 李文绝面无表情的看向面前那伙青衣人,淡淡道:“那就要问他了。” 远处的一处山坡上,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人与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正站在顶端,俯临万物般望着山下李文绝等人以及那伙青衣人。 中年男子啧了啧嘴,转而朝那黑袍男子问道:“先生可是想好了。‘戾’一旦出手,那可是不死不休了。先生既是要带唐清焰回天门宗复命,可本王却怎么也看不出先生有打算迎她回去的意思啊。” “王爷何必明知故问呢。”黑袍人盯着山下唐清焰的背影,沉声道:“王爷肯如此爽快将‘戾’派出,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想法?在下与王爷各有所图,只不过却也殊途同归罢了。” 楚玄哈哈一笑,手中折扇展开,潇洒的给自己扇了扇。“李常卿此人始终是本王心腹大患。他一日不死,本王一日便不得安宁。此地风水尚佳,让他长眠于此也算是本王给他最后的施舍了。不过嘛……” 楚玄话锋一转,又接上适才的问题:“先生还未回答本王的问题。这‘戾’一旦动手,要想活命可就难了。唐清焰若有闪失,先生回宗门又该作何解释?” 黑衣人叹了口气道:“宗主有言在先,务必将少宗主带回宗门复命。死活……不论!” 楚玄握着折扇的手不经意间轻轻的颤了颤。他嘴角微微上扬,将目光转向山下的唐清焰等人身上,继而淡淡道:“人之无情,莫过于此。” ………… 山坡下,李文绝与唐清焰正与面前那六人对峙。盼盼害怕的缩在李文绝身后,眼中惊恐之色尤甚。 那六人人群之中走出来的一位女子,正是适才忽然消失不见的穆云昭。此时的她依旧跟往常一样秀美脱俗,只是脸上的笑意却始终带有邪意,显的美中不足。 “穆云昭”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到人群之前,忽然双手呈罗圈状,恭恭敬敬的朝他们鞠了一躬。 “诸位,在下这厢有礼了。”他话一出口,声音竟是男儿声。 李文绝冷声道:“来者何人。” “天门宗,顾春风。” “不认识。”唐清焰说完,便欲转身。 “少宗主且慢。”顾春风直起身子,微微含笑:“少宗主何必匆匆离去。今日在下乃是为了恭迎少宗主回宗,别无他意。宗主思念少宗主久矣,少宗主也是该……尽尽孝了。” 裴淮瞻率先站了出来,伸手指向顾春风,怒喝道:“你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死人妖,为何要乔装成云昭的样子。你把云昭怎么样了!” “如你所见,她的这张脸在我这。不过你也不必想念她,很快你便会与她相见了。” 裴淮瞻闻言如遭雷击,继而愤然“锵”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指向顾春风,目呲欲裂,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顾春风没有理会裴淮瞻的怒骂,而是静静的站在那,等待唐清焰的回答。 空气瞬间凝固起来,顾春风的目光始终落在唐清焰的身上。可唐清焰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波澜不惊,手中紧紧握着的短棍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原来天门宗请人是这种方式去请,果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不得不说,排场倒是不错。”过了半晌,李文绝双手抱胸,忽然阴阳怪气的调侃了一句。 顾春风淡淡一笑:“排场虽好,也要有人配合才是,二位曾经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若是随随便便找几个人来撑场面,岂不是显得在下不够诚心?” 唐清焰摸了摸下巴,摇了摇头:“嗯,是不够诚心。这几人姿势摆的不错,不过皆蒙着面,想来面相定然差了些。不如你回去重新换一批人来,我们在这等你?” “少宗主说笑了。若是少宗主觉得这几人不合你的心意,等回到宗门,在下自会给你张罗几名俊美男子恭少宗主享用。只是如今……”话未说完,一只暗器悄无声息的朝顾春风飞了过去。 只听“铛”的一声,那枚暗器撞在了一名青衣人的剑鞘之上,然后落在了草地上。定睛看去,却是一根再寻常不过的野草。 顾春风“哦”的一声,歉意道:“在下忘了。少宗主与这位李少侠已是夫妻,适才那种玩笑话还是少开的为好。” 李文绝把玩着手中的几根野草,仿佛并没听见顾春风适才说的话。 顾春风不再理会李文绝,而是再一次转头朝向唐清焰。“敢问少宗主考虑的如何?” “你品味太差,跟你同行太丢本姑娘的脸了。” “既然如此……”见唐清焰依旧没有要跟他回去的意思,顾春风叹了口气,却也不恼。他后退了几步,忽然郑重的朝唐清焰深深地鞠了一躬,一字一顿道:“天门宗听风堂堂主顾春风,恭送少宗主……归位!” 先礼后兵,死活不论! 仿佛是下达了命令似的,适才一动不动的六个青衣人忽然动了起来,经验老练的迈着稳健的步伐,不知不觉间已然将他们几个围在中心。 李文绝靠在唐清焰身旁低声道:“一会儿你护着盼盼,这些人交给我。” 唐清焰点了点头,只是关切的说了一句:“小心。” 李文绝“嗯”的一声,伸手一张,裴淮瞻先前手中摘的那根树枝忽然飞到他的手中。他此次出行并未将他那杆“流云枪”带在身上。不过有这根树枝在,倒也勉强凑合用用。 他将那根树枝斜握于手中,不动分毫。一袭蓝衣伴随着山风吹过,衣带飘飘,乍一看去倒有几分气势。 “淮瞻,左边那三个交给你了。” “明白。”裴淮瞻手持佩剑,说道。 “动手!”李文绝大喝一声,步伐急促,手中树枝如利剑一般朝当先一名青衣人刺去。 他号称“江南第一枪”,枪法自是极为精湛。但极少有人清楚他的剑法同样不逊于任何人。他以树枝为剑,暗运真气于其中,势必先下手为强先干掉其中一人,夺得先机。 那人见李文绝剑势凶猛,不敢轻视,立即急退几步。紧接着另外两名青衣人迅速从两边杀出,持剑劈向李文绝后背。 李文绝一击不成,纵身一跃跃至他们三人上空。手中及袖中飞出六支暗器,夹杂着疾风,准确无误的射向他们面门。 “铛铛铛”伴随着几声格挡声,六枚暗器再一次被他们架开。却只是寻常的几片树叶。 “摘叶飞花……呵,久闻昔年李常卿枪法盖世,举世无双。今日一见,传言不虚。”山坡上,黑衣人看着李文绝与“戾”的几位好手战在一团,忍不住由衷的赞赏道。 楚玄将手中的扇子合了起来,握于手中轻轻的拍了拍。“看来今日这场较量,的的确确是精彩的很呐。” 第56章 交锋 犹记当年,茅草屋外。 一名三十多岁的枪客斜靠在树下,手中提着一个酒葫芦,正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少年练武。 少年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手中却提着一根与他身高相差甚远的银枪。由于年纪尚小的缘故,那根枪在他手里挥舞起来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不过他神情专注,挥舞起来有模有样,看得出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师傅,我这一套枪法练得如何?”一套枪法练习完毕,少年兴冲冲的走到枪客身边,一脸的期待。 “还行吧”枪客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举起手中酒葫芦猛灌了一口。 “常卿,旁人习武所使兵器多以剑又或是刀为主,为何你却偏偏独树一格,要跟为师学枪?” 那个叫“常卿”的少年想了想,嘿嘿一笑:“其实也没什么缘由,主要一则是师傅这儿束修比武馆里收的少……” 枪客的额头上不经意间冒出几根青筋。 “还有呢?” “还有就是枪比较长,打起架来别人打不到我,我却可以打的到他。光是在长度上便起了优势!” 枪客脸色愈加阴霾起来。 “还有……呢?” “还有……”少年沉凝了许久,一拍手掌,兴奋道:“还有就是帅啊!白马银枪,纵横疆场。那是何等威风八面……呃,师傅你干嘛打我!” 枪客收回拳头,冷哼道:“臭小子口气倒是不小。战场之上岂可儿戏?真要上战场哪还给你耍帅的机会,一阵乱箭便朝你招呼过去。” 少年揉了揉脑袋,朝他傻笑了几声。 “师傅,那你当初为啥学枪啊。其实我觉得用剑也挺潇洒的。” “为师用剑的时候你小子还没开花结果呢,只是如今用的少罢了。” “那剑呢?徒儿为何从未见过。” “等你到了一定境界,草木之石自然皆可为剑。” “真的?那师傅你什么时候教我?我也想学这个!” “这个嘛,以后再说吧。为师困了,先睡了。” “师傅以后是多久啊,嗯,师傅?师傅?” 回答他的只有轻微的呼噜声,还有夏风吹拂过柳树发出的“哗哗”声。 李文绝的意识逐渐清明,眼前那座茅草屋,那株老柳树,以及那位枪客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那三名青衣杀手,还有他们手中三把明晃晃的剑。 “起!”李文绝大喝一声,手中树枝如同一把锋利的细剑,灵蛇突刺般对着那三名青衣人刺去。 青衣人并不答话,一人持剑与李文绝剑势相迎,另外两人从左右两侧夹击,以此逼他收剑。 然而李文绝攻势不减,手中树枝忽然离奇的化为三根,同时攻向另外两人。如灵蛇吐信,诡异莫测。这一剑剑势凶猛,威力惊人,让人防不胜防。 “蛇形剑,迷踪步……”唐清焰若有所思的看着李文绝使出的那一招,略带惋惜的摇了摇头。“可惜未曾练到家。” “铛”。 树枝与三把剑相交,溅起阵阵火花。李文绝剑锋一转,由下而上直劈过去。三人不敢硬接,一同后退几步。还未站稳脚跟,李文绝趁势又起,自上而下持枝朝他们天灵盖刺去。 依旧是先前那一招,以一化三,甚至势道比刚刚更加猛厉。 “围!”一名青衣人大喝一声,三人再一次一同举剑相格。 树枝与剑相撞,伴随着一声巨响。三人只觉气血翻涌,头晕眼花。恍然间似乎看到一个怒目金刚手持降魔杵朝他们胸口锤下,三人气力不支,架开那一剑后一同向后撤去。再看他们自己手中的剑时,只见原本修长锋利的剑早已变成弯曲状,就连握剑的手也开始情不自禁颤抖起来。 李文绝依旧持着那根枯树枝站立当场,身上蓝衣随风飘动,一股凌冽之气油然而生,让人望而敬畏。 “金刚诀,此人莫非师承少林?”山坡之上,黑衣人见李文绝适才使出的那一招,心下略微惊奇。楚玄同样皱了皱眉,显然对李文绝适才那一招颇感意外。“金刚伏魔,万佛朝宗。”这金刚诀乃是少林独门内功心法,他是如何习得的。 李文绝扫视着面前那三名青衣人,朗声道:“李某与诸位素昧平生,未曾有过过节。今日诸位在此设伏,一心欲至李某与妻儿于死地,究竟是何道理。” 那三名青衣人依旧一言不发,一齐将手中弯折的剑丢到一旁,继而取下腰间挂着的铁链。 他们是杀手,他们的眼里只有目标的死活,其余的都不重要。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裴淮瞻面对其余三名青衣人的围攻,却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这三名青衣人皆是训练有素的江湖一等杀手,无论是配合还是默契度皆如同一人。裴淮瞻江湖经验太浅,功夫尚未精通,数十招过后便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一把剑斜刺里忽然杀出,直取他咽喉。裴淮瞻持剑格挡。借着这空挡,另外两把剑趁机同时朝他刺去,裴淮瞻一时失神,手中剑脱手而出飞了出去。 眼看那两把剑便要刺进他的眉心,电光火石间一根枯树枝朝他飞了过来。“铛”的一声,将那剑势瞬间逼去大半。裴淮瞻眼疾手快,双手化拳大喝一声,拳风已然挥去,正是他裴家家传绝学“七杀拳”。 那两名青衣人见他适才毫无招架之功,心中已有轻视之意。见他拳势已至也不躲闪,同时举掌迎了上去。 裴家“七杀拳”前前后后只有七招。然而仅仅就这七招便足以纵横武林,挤入一流高手的行列。裴淮瞻年纪轻轻便已能发出“七杀拳”,其悟性可以说在同等一辈中算是佼佼者了。 两拳两掌相迎,周边岩石草木四散滚落,风沙漫地。伴随着一声闷哼,那两名青衣人接连倒退了几步,这才稳住身形。再看向裴淮瞻时,他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一棵大树上。待他挣扎着爬起身,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溅到了地上。 “裴家七杀拳。劲道不错,可惜使拳之人功力尚浅,未习得精髓。”楚玄略带惋惜的摇了摇头。 一旁的黑衣人哼的一声,“七杀拳刚猛无比,与玄天功乃是刚柔并济,相辅相成。若无玄天功护体,强行使出只怕未伤敌先伤己。这小子不知死活,一口气使出两拳,未死都算是他的造化了。” 三名青衣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到裴淮瞻面前,手中冰冷的剑锋在他眼前晃动,刺的他睁不开眼睛。 “果然还是差了点啊。”他心中暗想,身子却依旧倔强的不肯倒下。他一只手死死地撑着地面,靠着身后那棵大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右手摸向左腰挂着的另一把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之色。 “再来!”裴淮瞻怒喝一声,拔出腰间那把剑,飒然指向面前三人。 那把剑剑身细长,但却独独缺了剑锋。可即便如此,剑一出鞘时散发出来的的剑气却让那三人身形一顿,站立当场,一时不敢再向前一步。 月归!失踪十余年的月归竟然出现在这名不经传的少年手中。 楚玄远远的看见裴淮瞻抽出的那把剑,心中暗暗吃了一惊。此剑早在十余年便已被顾霜华沉于江底,下落不明。为何又辗转一番落在裴淮瞻的手里。 “王爷,顾霜华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一旁的黑衣人低声道。 楚玄点了点头,淡淡一笑:“是啊。还好她已经死了。” 那三名青衣人并未多言。在他们眼里裴淮瞻是必死之人。即便他手中多了把剑,如今也是强弩之末。 剑起,杀伐! 三人同时一挥剑,三把剑的剑气化为一条白龙朝裴淮瞻冲去。 裴淮瞻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握紧手中的月归,眼中闪过毅然与决绝之色。 今日即便丧命于此,也不算辱没裴家门庭。 “灭!” 一道掌风划过,那条白龙被拦腰斩断一分为二。青衣人大骇,扭头望去,却见李文绝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们身后。三人也不答话,反手一掌便朝他劈去。李文绝早有防备,接连对了两掌,第三掌直接纵身而起,一脚朝那人手掌踢去。 掌脚相迎,劲道十足。只见那人“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随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待得他站起身时,那条胳膊已是瘫软无力,想来是被一脚踢断了筋骨。 李文绝面色通红,热气翻涌。浑身上下升起阵阵热腾腾的雾气。就连那双眼睛隐隐约约也冒出了火光。一股浓烈的杀意弥漫全身。直到此时,在场的那六名青衣人心里终于生出几许畏惧之心。 这……这是! “原来这就是炘华功,倒是让本王大开眼界。看来这李常卿的实力,要远远超乎本王的意料之中啊。”山坡之上,楚玄展开手中折扇,由衷的赞赏道。 黑衣人问道:“王爷觉得,此时‘戾’能否再与之一战?” “不能。”楚玄回答很是干脆。“尚未交锋,便已露胆怯之色。心魔滋生,如何能敌。”说罢,转身离开了悬崖。 “王爷何去?” “李常卿的实力你也见识到了,胜负如何昭然若揭。此时不走,先生莫不是打算给他们收尸不成?”楚玄的声音不温不火,就好像再说一件与他毫无干系的事来。 “那‘戾’……” 楚玄脚步顿了顿,继而缓缓地叹了口气:“技不如人被人所杀,本就是他们的宿命罢了。” 第57章 相逢一遇是前缘 那一年春光明媚,桃花盛开。少年提着一杆枪,跌跌撞撞的闯入桃林之中。随意寻了一棵桃树后便盘膝坐下。 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花香四溢,沁人心脾。几片花瓣碰巧落在少年的脸颊上,随着一阵细风吹拂,继而飘到了地上。 桃花纷飞,乱花迷眼。本是一幅极其绚烂,如同画卷一般的场景,但少年却无心去欣赏。 少年脸色忽红忽白,阴晴不定。嘴角犹自残留几丝血渍,似乎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他随身带着的那杆枪被他斜靠在一边,枪头上的血渍已然干涸,看得出此前经历过一番搏斗。 少年奔波了一宿,此时已是精疲力尽,困意顿生。他依靠在桃树下,双目微阖,不多时便浅浅的睡了过去。 熟睡间,少年头顶上的桃树轻微的晃动了一下。枝繁叶茂的树枝间露出一双极其秀气的红色绣鞋,紧接着从里面探出来一个戴着面具的少女。 少女红衣如火,在那粉色漫天的桃树林内显得格外亮眼。应是在树上睡了一宿,乌黑亮丽的青丝上仍留有几滴露水,几片桃花沾染在她的衣服上,如同点缀装饰,更增添几分美艳动人。 漫天飞舞的桃花林内,少年倚靠在树下歇息,而他身后靠着的那棵桃树上,一位红衣少女正好整以暇的托着香腮,静静的看着他。 许是察觉到头顶上有动静。少年猛的睁开眼,警觉的朝树上望去。这一抬头刚好迎上少女那清澈明亮的双眸。 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定格,二人四目相对,相视无言。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在这春和日丽,桃花盛开的桃林内。 “这么巧。姑娘也在此歇息?”少年忽然开口问道。 少女“啊”的一声,点了点头,随后赶紧将目光转移别处,声音也带有些慌乱。“是啊,是很巧。”她边说着,边扯了扯身下的裙摆。面具下的俏脸绯红一片。 声音清脆悦耳,娇媚可人。少年心一动,不由得抬头想多看她几眼。 “你叫什么名字?”少女忽然问道。 少年犹豫了一番,吞吞吐吐的说道:“李……李少君。” “李、少、君。”少女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名字怪怪的。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他自幼随师傅学艺,从未下过山。如今初入江湖,一些人情世故并不知晓太多。是以直截了当问一个女子姓名时,并无觉得不妥。 少女显然没料到少年会主动问她姓名。突如其来的一问使她一时手足无措。她红了红脸道,思索了一番后说道:“我叫唐……唐文迁!” 少年点了点头,未再多言。二人再次四目相对,许久之后相视一笑。 即便少女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相貌。但自那时起少年便知道,纵是那天上瑶池仙姬下凡,想来也不过如此吧。又或者说,面前那位少女,说不定就是传说中的桃花仙呢。 ………… “后来呢?”盼盼坐在李文绝的腿上,嘴里吃着零嘴,睁着一双漆黑灵动的杏眼萌萌的看着他。 “后来啊,后来就是帮我疗伤,然后就这么认识了呗。”李文绝点了点下巴,陷入了回忆。 “再后来他就死皮赖脸的缠着我。非说什么‘大恩不言谢’,‘以身相许’什么的。总之怎么肉麻怎么来,偏偏说辞还是这般俗不可耐。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唐清焰推开房门,从屋内走了出来。 李文绝老脸一红,弯腰低声对盼盼说道:“虽说俗不可耐,但是你娘偏偏就爱听。要不然你爹我能抱得美人归,然后还有了你?” 盼盼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也不知小丫头到底听懂了什么。 昨日一番拼杀,李文绝与裴淮瞻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李文绝情况好些,只是些许皮外伤。而裴淮瞻的情况却有些糟糕。 正如楚玄所说,裴家“七杀拳”若无“玄天功”护体,强自施展开来势必遭功法反噬。而裴淮瞻并不知其中利害所在,接连使出两掌,结果那伙青衣人未伤及多少,自己反倒支透了身子,伤及了心脉。若非凭借一口真气强自硬撑着,只怕早就倒地不起,最后魂归天际去了。 “焰儿,淮瞻的情况如何?”李文绝端起一杯早就倒好的清茶,双手递给了唐清焰。 唐清焰接过茶盏,抿了一小口道:“所幸他身子壮实,目前已无大碍。只是心脉受损一时不能好转。我已开了几幅药,回头亲自去给他熬制,之后修整百日后便可痊愈。只是他这百日来不得随意动武,否则伤口迸裂,纵是神仙也难救了。” 李文绝对唐清焰的医术素来信任有加。听她这么说那淮瞻定然是已无性命之忧了。一颗心放下的同时,他却又心疼的上前抚摸着唐清焰的脸。 唐清焰正思索着心事,忽然被一只手摸住了脸。她稍稍侧了侧身,拂过他的手嗔怪道:“你干嘛,盼盼还在呢。” “淮瞻的伤势……要多麻烦你了。”李文绝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来。 唐清焰一愣,继而垂下头低声道:“你我夫妻一场,何谈谢与不谢。何况淮瞻受伤多少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我也只是做了我该做之事。” 李文绝眼睛一亮,伸手揽过她的纤腰,也不顾身后盼盼八卦的目光,柔声道:“既然如此,我的好娘子,好焰儿,好妹妹。为夫有个不情之请。” “什……什么?”唐清焰被他这番温柔的话语给说的双腿发软,若不是李文绝搀扶着她,她险些瘫倒在他的怀里了。 李文绝捧起她那张惊世绝美的俏脸,一本正经道:“这次的诊金,能否免了?” “……” 焚琴煮鹤,莫过于此! “咳咳。” 小两口正温存间,身后传来一道不合时宜,却极为轻柔的咳嗽声。二人一听声音,十分默契的朝外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紫衣,乍一看三十出头的女子正朝他们这走来。女子身形窈窕,眉目中尽是风情。容貌虽不及唐清焰那般倾国倾城,但却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见到来人后,唐清焰慌乱的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头发,俏脸一红,有些不知所措。李文绝却并未注定到妻子的反应,心里多少有些不以为意。琼灵岛内女弟子不在少数,想来这位紫衣女子焰儿的师姐,又或是师妹也说不定。 “师叔。”唐清焰恭恭敬敬的朝那位紫衣女子唤了一声。 紫衣女子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什么,却不料唐清焰身旁,靠在房门上的李文绝胳膊忽然一滑,险些侧身摔倒。 “师叔?”李文绝失声道。 紫衣女子闻言转头看了李文绝一眼,忽然笑了起来:“你既是焰儿的夫君,唤我一声‘师叔’也并无不可。” 李文绝并未计较自己称呼上被人占了便宜。他现在更好奇这位紫衣女子究竟是谁,为何竟能让焰儿心服口服的唤她一声师叔。 紫衣女子倒也不藏着掖着,笑过之后便直截了当的自我介绍起来。“你便是焰儿时常跟我提起的‘常卿’吧?在下柳素依。” “原来是少阴宫宫主,久仰久仰。”李文绝闻言肃然起敬,一改先前的不以为意。 少阴宫宫主柳素依,乃是当年与岛主唐焱齐名的人物。但自她二十岁时继任少阴宫宫主之位后,后便极少在江湖中露面。 柳素依成名之际李文绝尚未出生,而后没几年便退隐江湖。所以李文绝对柳素依的印象也仅仅存留于江湖好友中的口头叙述之中。 至于为何她为何与唐焱并非师出同门,然则却以师兄妹相称,此事众说纷纭。比较靠谱的说法是因为避嫌。至于为何避嫌,避谁的嫌,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柳素依点了点头,说道:“你们的事我已如实上告于岛主,如何处置岛主自有定夺。焰儿,此次你擅闯禁地而后失踪数日,你师傅他……可是气坏了。” 唐清焰吐了吐舌头,撒娇般的握住柳素依的胳膊来回晃动。“师傅那我自会跟他解释清楚。如何处罚,我都无怨言。只是到时候还请师叔多多美言几句,焰儿感激不尽。” “你这丫头。”柳素依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嗔怪道:“怕不是到了你师傅那又跟小时候一样故作可怜,然后哭哭啼啼的不知不喝?你师傅对你向来心慈手软,你就只会抓住他这一弱点是吧?都是当娘的人了,性子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师叔!”唐清焰见她揭起自己小时候的糗事,更别提旁边还有丈夫、女儿外场,于是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别再说下去了。 一旁的李文绝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柳宫主,敢问那日擒获的六名青衣人……如何处置了?” 柳素依蛾眉稍蹙,不冷不热道:“自然是杀了。岛上出现宵小之徒,若不除之以儆效尤,留之何用?一群邪门歪道,死不足惜。” “杀,杀了?”李文绝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可见她脸上表情毫无波澜,显然不是戏言,心中浮出几丝不解。 那日交手,他有心未曾下死手。为的就是留下活口审问清楚,查出幕后之人。可谁知…… 柳素依“嗯”的一声,“此事既已知是天门宗所为,继续追查下去也毫无意义。那六人我已将他们丢入往生狱中。算算日子,已过一日一夜,定然是尸骨无存了。常卿若是觉得不解气,不妨去往生狱去寻寻,兴许还能找到几根尸骨拿去发泄发泄。” 李文绝一阵愕然。这位柳宫主看似千娇百媚,心肠为何如此狠毒。 见李文绝默然不语,柳素依忽然淡淡一笑:“怎能,觉得我心太狠了?” 李文绝摇了摇头,“宫主行事并无不妥,晚辈不敢妄加评论。” 柳素依上前挽过唐清焰的手臂,转身对李文绝说道:“那伙贼人设伏拦截,分明是要治你等于死地。如今岛上不知还有多少天门宗余孽尚存,你若心慈手软,一旦那伙人被救走,他日卷土重来你又如何应对?斩草除根,除恶务尽。这道理常卿莫非不懂?” “师叔教训的是,晚辈记下了。”李文绝双手抱拳,一脸郑重。心下却另有想法。 不知怎的,他总觉的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却又说不上来。 第58章 北燕动荡 少阴宫,养心居内。 裴淮瞻光着上身躺在床上,依旧昏迷不醒。他的上身密密麻麻的扎满了一根又一根细小的银针,乍一看去活脱脱的像只刺猬。 盼盼将喂好的药碗放到桌案上,见他额头上冒起些许汗滴,于是又掏出手帕小心翼翼的擦拭掉。 忙完这些,盼盼总算是舒了口气,于是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小姑娘便坐在椅子上,一边捧着水慢悠悠的啜着,一边等着裴淮瞻醒来。 娘临走前说淮瞻哥正午时分便会醒来。如今算算时辰马上便是正午了,可为何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难不成是自己喂药的方式不对。 还有适才那位被娘称呼“师叔”的人,她说唐岛主因为爹和娘擅闯禁地之事已然气的不轻,此番唐岛主唤娘过去谈话,莫非是要治娘的罪?爹爹一向对娘宠爱有加,若真如此爹爹岂不是要据理力争,甚至大闹一场? 盼盼越想越不安。她虽表面上气定神闲的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心思却早就飘到屋外去了。 “水……水……”正当她胡思乱想间,面前躺在床上的裴淮瞻忽然发出微弱的声音。 盼盼思绪忽然被打断了。见床上有了动静,连忙几步上前走到床边查看情况。 “淮瞻哥你醒啦,感觉如何?” 裴淮瞻只觉得嘴里口干舌燥,喉咙里苦涩无比。稍稍咽一口唾沫下去,便如同喝了几滴胆汁,苦的他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盼盼手中的杯子上。他虚弱的指了指盼盼手中的杯子,便欲起身去取。 “哎哎哎,你别动啊。”盼盼连忙上前将他按住,而后检查了一下他上身。确认身上的针并未掉落后这才松了口气。 “娘临走前给你施了针,你先躺好别乱动。等她回来自会给你解开。” 裴淮瞻顿觉欲哭无泪,他颤抖的指了指盼盼手中那杯水,虚弱的说道:“我要……” 盼盼握住他伸出去的手,而后轻轻的放了下去,温言道:“你也不要说什么谢不谢的。这次害的你受伤,本就是我们连累的你。要说谢,也得是我和我爹娘说才是。” “水……”裴淮瞻用着最后的力气,低声说道。 “你要睡了?那行,淮瞻哥你有什么事唤我就是,我先出去啦。”说完,盼盼将手中杯子里最后半杯水一饮而尽,然后放回桌子上。 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转身便朝屋外走去。临走时还不忘细心的将房门关上,以免外面有什么动静打扰到淮瞻哥休息。 “啪嗒”随着房门合上,屋内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裴淮瞻目瞪口呆的看着桌上那杯被盼盼喝完的水,顿觉悲从心来,仰天悲怆。这回他是真的哭了。 ………… 楚玄洗完澡,刚换了身宽松的袍子。还未来得及将头发束起来,便有人在外通报,说任斌求见。 任斌是楚玄身边亲信之人,又是追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如今贸然求见想来是有要事相告。多年的主仆关系楚玄倒也没去计较任斌打扰他沐浴的雅兴。当下便让他在前厅等候,自己随后便到。 前厅内,一名三十多岁的白衣男子端坐于下首,双目微闭,似是在闭目养神。屋内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多年军伍养成的习惯,使得他立时便先站了起来。 “什么事啊,这么急匆匆的便要见本王。本王难得来一次琼灵岛,这岛上的温泉可还没泡过瘾呢。”楚玄笑着打趣了起来,话语中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味。 任斌双手抱拳,歉意道:“属下打扰王爷雅兴,还请王爷恕罪。” “免了免了。”见任斌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楚玄顿觉无趣的很。他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在场的其余之人暂且退下。 待得厅内只剩下楚玄与任斌二人时,楚玄这才端起桌上一盏茶,慢条斯理的掀起茶盖,吹了吹热气。 “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若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不会过来寻我。” “王爷,御龙卫飞鸽来报,北燕国国主长孙珍,病亡。” 楚玄掀着茶盖的手一顿,继而淡淡道:“据本王所知,那长孙珍正值壮年,这个‘病’字,寓意颇深啊。” 任斌摇了摇头,低声道:“具体实情属下也不得而知。只是北燕国坊间有传言,说……” “说什么?” “说长孙珍之死,乃是被其皇后下毒所害。” “哦?”楚玄眼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喃喃道:“看来这位北燕皇后果然不简单呢。” 任斌纠正道:“王爷,此乃坊间传言,信不得真。” “传言之所以能流传出去,必然有它的缘由在里面。听闻那北燕国皇后权力与长孙珍不相上下。如今长孙珍病亡,北燕国国内的朝堂必然要重新清洗一番。看来这北燕国,似乎要变天了。”楚玄手指轻轻的敲动着桌案,嘴角的笑意愈加的灿烂了。 “哦对了,朝廷对此事如何看待?”相比较北燕国国内局势,楚玄更关注朝廷方有什么动静。 任斌道:“如今朝廷内各执一词。以平西侯为首的一帮武人,主张趁长孙珍病亡,北燕国时局动荡,可即刻发兵北上,收复潭州、相州。一血昔日锦山之耻。而以宣平侯为首的一帮文人,却主张修生养息,不可妄动刀兵,以免伤及国力。总之各抒己见,一连数日争论不休。” 楚玄听了皱了皱眉,问道:“这些人里怎么没有萧兴平?” “王爷有所不知。萧丞相这些时日称病不起,现下正在府内养病。期间平西侯与宣平侯也曾多次派人前去探望,可都未能得见。是以萧丞相究竟是何态度,属下不得而知。” 楚玄冷冷一笑。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这么早就闻着味儿躲起来了。 他起身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而后打了个哈欠。“既然萧丞相卧病在床,而皇兄又身体有恙不便处理国政。本王身为亲王,理应为皇兄分忧才是。任斌,你即刻安排下去,本王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不得有误。” “王爷要回京了?”任斌诧异的看了楚玄一眼,迟疑道:“那捉拿天门宗余孽一事……” 楚玄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莫要多说。“此事暂且作罢,对于那场交易本王也已经仁至义尽。她既命不该绝,本王也无能为力。左右也不过是他们自己宗门内部的事,便由他们自己去处理。” “属下遵命!”任斌双手抱拳,正欲离去。 “且慢。”楚玄忽然想起什么,立即叫住了他。 任斌转过身,奇道:“王爷还有何事?” 楚玄思忖了片刻,叹了口气。“回去之后去查一下‘戾’可有家眷。若是有,务必命人暗中多给予一些银两,也好照顾他们家小生活起居。终究是追随本王多年,此次……是本王失策了。” 任斌点了点头,再一次抱拳后离开了前厅。 吩咐完事情后,楚玄如负释重般重新坐到前厅的座位上。他端起那盏早已凉了的清茶。优雅的掀起茶盖,轻轻的抿了一口,不由喃喃道:“色泽鲜丽,芳香扑鼻。果然是好茶。” 不知不觉间,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日劫杀时,李文绝那道凶狠而又凌厉的目光。一如当年他持枪指向自己咽喉之时。 第59章 我本琅嬛一散人 三日前,望海州头,琅嬛湖内。 经过昨夜的一番雷雨,今日的天空总算是放了晴。湖面上风平浪静,水波不兴。只能看见几只白鹭此时在湖畔低头寻找吃食,时不时发出几声鸣叫。 一阵宛转悠扬的笛声打破了湖面上的平静。只见琅嬛湖内山与山之间的一条窄小的水路内,徐徐的驶来一叶扁舟。 小舟的舟头上坐着一个人。那人身着红衣,头戴斗笠。水天一色的风光下,吹奏着袅袅的笛声,仿佛与世隔绝,浑然忘我,已然共入这山河画卷之中。 一曲终了,那人收起手中的笛子,负手立于船头。看着面前离他越来越近的码头,嘴角终于露出几许笑意。 故地重游,风景如昨。只是不知此地主人是否安好。 …………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 翠竹居内,一名宽袍大袖的白发男子正捧着一本《太白诗集》,摇头晃脑的品读着。男子四十出头的年纪,面如冠玉,模样清秀。嘴唇上蓄了几缕轻须,更显得成熟稳重。 美中不足的是那人的额角边隐隐有一道细长的疤,仔细看去让人觉得分外的可怖。 “咚咚咚” 屋外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男子读书的声音一顿,而后继续念道:“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 “师傅别念了,外面有客到访。”房门被人猛地一推,掀起一阵清风。却是一名七八岁大的小童急匆匆的闯了进来。 男子放下手中的诗集,耐着性子对小童说道:“青竹,为师说过多少次了,出了宫门,便要唤我‘先生’,我们重来。” 那位叫“青竹”的小童“哦”的一声,然后从屋内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房门。再然后…… “嘭!”房门再一次被狠狠推开,又是一阵风吹过,掀起男子手中的书页。 “先生!外面有客到访。” “客人?”男子皱了皱眉,“男的女的?” 青竹不假思索道:“男的。” “不见。”男子回答的很是果断。 “哦。”青竹同样也很实在。得到答复后便真的转身,抬脚便要离去。 “回来!”男子忽然叫住了他。 青竹从屋外探出小脑袋,奇道:“先生还有何吩咐。” 男子迟疑了一番,问道:“你可曾问他姓甚名谁。” 青竹摇了摇头:“未曾。” 男子不在多言,而是伸手指了指屋外,一切尽在不言中。 青竹心领神会,立即点头道:“是!弟子这就去问他。”说罢,双手抱拳,然后急匆匆的离开了屋子。 翠竹居外,羊肠小道间。 翠竹居建于竹林之中,四面皆是一望无际的片片竹林。而在竹林中间有一条曲折蔓延的小道。漫步于林间小道间,听着竹林内的鸟儿鸣叫声以及树叶的婆娑声,颇有“曲径通幽处”之意。 相比较青竹的神色匆忙,那位红衣男子此时却兴致颇高。虽说青竹进去通禀迟迟未曾出来,可他倒也不心急。而是好整以暇的负着手,在附近闲逛,顺便欣赏着翠竹居附近的景色。 闲云野鹤,逍遥一世。纵情山水间,心游尘世外。人生若如此,当真是不枉此行。 “先生在否?” 正当他思绪万千之时,那边的青竹打开柴扉,却见屋外空无一人,于是朗声唤道。 红衣男子应了一声,脚下步伐稍稍提了提,不多时便已出现在青竹面前。 “有劳小友了,不知此间主人可否一见?” 青竹朝他抱了抱拳,恭恭敬敬的说道:“适才晚辈匆忙,以至忘了问及先生如何称呼,还请先生不吝告知。” 红衣男子思索了一番,缓缓的摘下头上的斗笠,朝青竹微微一笑。“你就说——琼灵岛岛主兼少阳宫宫主、江湖第四名剑‘无念’剑剑主、大楚国相府姑爷、武林冠玉榜第三名者唐焱,前来拜访。” 青竹被唐焱一连串的称呼给绕的头晕眼花,他定了定神,为难道:“太长了我记不清。” 唐焱迟疑了一会,于是改口道:“那便说琼灵岛岛主、武林冠玉榜第三名者唐焱,前来拜访。” “呃……还是有点长,能不能再简单点。”青竹挠了挠头,干笑了几声。 唐焱嘴角不经意间抽了抽,继而叹了口气。“罢了,你就说武林冠玉榜第三名唐焱,特来访友。” 青竹张了张嘴,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吃吃道:“唐……唐什么?喂!喂!” 青竹正疑惑间,唐焱已从他身后绕过,径自走进了翠竹居。他的耐心有限,实在没心思在这傻小子身上耽误时间。 身后的青竹见他直接闯了进来,连忙伸出手便要拉他袖子。可当他手刚触及到唐焱的衣袖之时,立即感觉一股至阳之气弹了出去,使得他接连倒退几步。 唐焱稍稍回头瞥了他一眼,并未多言,而是继续向里屋走去。 青竹暗叫不妙。此人来历不明,莫非是师傅的仇家寻上门来了?他未及多想,鼓足了一口气后,大喊道:“师——傅!” 话音刚落,前方原本紧闭着的房门猛地一开,未及多看,一道白色身影如闪电般冲了出去。却是适才屋子内的那位白发男子掌风如电,朝唐焱印堂处击去。 唐焱嘴角微微一扬,丝毫不惧,同样也伸出一掌与之相迎。二掌相触,雷火相交。伴随着雷电声以及火灼之声,翠竹居顶上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变的阴沉起来,天空中传来阵阵闷雷声。 小石翻滚,竹叶四散。整个翠竹居瞬间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中,山雨欲来,天地变色! “散!”白发男子与唐焱异口同声大喝一声,二人同时收了功法。那白衣男子只是稍稍后仰了一番,立时站稳了脚跟。而唐焱却稍逊一筹,接连后退了三步这才站住。适才那一指,谁胜谁负已见分晓。 唐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淡一笑。“多年未见,你的凌虚掌却是精进了不少。” 白发男子“嗯”的一声,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只是小胜一筹罢了。” 唐焱闻言向前踏了一步,剑眉一挑:“要不老规矩,继续走两招?” “好啊。”白发男子一听这话,脸上面露喜色。“那就……走两招。” ………… “走一个!” 翠竹居内,唐焱与那白发男子异口同声的将手中两碟大碗碰了碰,而后一饮而尽。 二人原本还面对面席地而坐,可喝着喝着便开始勾肩搭背,毫无形象。浑然不顾青竹捧着酒坛那目瞪口呆的表情。 青竹不得不惊讶。他记得师傅极少饮酒。即便是饮,那也只是小酌一口聊以尽兴。可今日面对这位叫唐焱的人,却能喝的一碗又一碗,浑然是将这酒当白水喝了。 他将酒坛放到二人跟前,忽然又自己站在一边显得太过多余。于是寻了个由头,趁机离开了屋子。 “鹤轩,你可还记得当初咱们哥俩如何认识的?”唐焱边说着,边给自己碗里又满上了。 杨鹤轩稍加思索,哈哈一笑:“当然记得。当年苏家管事埋了两坛酒在后院,却不料被你给挖走。挖走便挖走,你还埋了两坛醋进去。” 唐焱亦是笑道:“埋了两坛醋倒也罢了。可你连醋都不放过,最后撒了一泡尿在坛子里。也不知当初你那圣贤书是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呸!”杨鹤轩笑骂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当初就属你撒的最欢。非说什么童子尿,大补。” “斯文败类。” “厚颜无耻。” “走一个!”二人只觉“臭味相投”,再一次异口同声的干了一碗。 一碗酒下去,唐焱终于略显醉意。他强打起精神,说道:“鹤轩好雅兴,竟然特意挑选在此地隐居。若非那日枫儿成亲之日我再三逼问青攸,要寻你下落可就难了。” 杨鹤轩打了个酒嗝,笑道:“我本琅嬛一散人,一蓑烟雨任平生。唐兄若是羡慕,不如带着嫂子来我这居住。至于你那少阳宫大小事务,交给枫儿处理便是。” 唐焱咂了咂嘴,叹道:“你还真是没心没肺。也不知当初那四位老东……咳咳,四位长老是如何看上你的。将偌大一个太阴宫交给你打理。” “喂喂喂,合着你特意乘船来我翠竹居,就是为了损我几句?”杨鹤轩提起手中酒碗,皱了皱眉。 “当然不是。”唐焱说着,稍稍凑了上前,对着杨鹤轩神神秘秘道:“我这有桩麻烦事,需要贤弟出出主意,又或是帮衬一二。” “哦?”杨鹤轩举起酒碗的手一顿,而后放了下来。他稍稍直起了身子,朝唐焱挑了挑眉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唐焱犹豫了一番,心里组织了下语言,弱弱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那宝贝徒儿给我闯了祸,此事不太方便息事宁人,届时光为兄一人尚不能保她。所以还需鹤轩你倒是出面帮忙说说。你在四位长老面前还算说得上话,有你出马必能事半功倍。” 杨鹤轩摸了摸下巴,迟疑半晌后问道:“你的徒弟……焰丫头?她一个娇滴滴姑娘家能给你闯什么祸?” 唐焱的声音愈加微弱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是一家三口在岛上游玩,然后几人进了石溪林。估摸着是触到了机关,不慎落入密道之中。想来过不了几日四位长老那儿应该会知道了。” “嘶……”杨鹤轩倒吸一口凉气。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忽然重重的一拍脑袋,惊呼道:“哎呀,不知不觉已是正午,该到了小憩的时候。唐兄请便,在下先行告退!” 第60章 只争朝夕 “你给我回来!”还未等杨鹤轩起身,唐焱便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他伸手戳了戳杨鹤轩的胸膛道:“贤弟你自己摸着胸脯说,这些年你本人又或是你门下弟子生了病,哪次不是焰儿给你们医治的?焰儿何曾收过你们丁点银子?你若是不肯出主意,来来来,咱们哥俩好好算算这十余年来你太阴宫内看病问诊的钱,连同利息全都给我吐出来!” 杨鹤轩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没从唐焱那无耻的话里回过神来。待他捋清了思路,顿时气结道:“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岛上又不是没有别的大夫……” “这我可不管!”唐焱又回到少年时那胡搅蛮缠的性子上了,拉着杨鹤轩的衣袖便耍起了无赖。“焰儿也算是你的师侄,可是你亲眼看着长大的。贤弟,为兄知道你鬼点子多,就算不为我,也要为司空想想,毕竟咱们与他……也是过命的交情,至少曾经是。” “司空……”一提到司空离,杨鹤轩神情逐渐黯淡下来。脑海中少时一起求学,一起习武,一起行侠仗义的日子历历在目,只可惜当年的一场大火,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唐焱见他沉默不语,于是也不再逼迫他,而是静静的坐在他身旁,等待他的答复。 过了一会,杨鹤轩口中吐出一口浊气,渐渐恢复了冷静。他斜了眼身旁的唐焱,冷声道:“你也不必激我。焰丫头之事这次我会帮她摆平。只是你我今日能保她一时,可否能保她一世?” “一世太久,只争朝夕。说到底,我这个当师傅的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接下来的路,当然还得由她自己去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唐焱现在笑的很是灿烂。 杨鹤轩沉思许久,终是长叹一声。“若是有一日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你该如何?你我都清楚,一旦她身份彻底曝光,无论是天门宗还是整个武林,甚至宫里那位,都不会放过她。” 唐焱笑了笑,端起桌上斟满的一碗酒一饮而尽。 “姑且算她不知道吧。还有,她姓唐,不姓司空。她是我唐焱的徒弟,仅此而已。” 杨鹤轩呆愣了片刻,忽然也笑了。 是啊。她姓唐,仅此而已! ………… 太初殿外,李文绝坐在一节石阶之上,时不时将脑袋转向大门方向张望一番,满脸焦急之色。算算时间,焰儿进去已有已有两个时辰,如今转眼都日落西山了,为何还迟迟不见她出来。 琼灵岛门规甚严,焰儿的身世又太过敏感。一旦有心之人从中挑拨,煽风点火,到那时即便是唐岛主也未必能护她周全。 可别是出了什么变故了。 “嘿!发什么呆呢,叫你都不搭理。”肩膀被人轻轻的拍了拍,一道柔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文绝回过头去,却见唐清焰不知何时已从太初殿走了出来。见她面色如常,想来并未被严惩。他心下稍安,拉着她的手关切道:“几位长老没有为难你吧?” 唐清焰摇了摇头,浅笑盈盈的挽过他的手臂道:“这里人多不太方便。咱们边走边说。” “好。”李文绝不疑有他,握住她的一只柔荑,夫妻二人并肩同行,朝他们的住所走去。 唐焱负手从太初殿走了出来,看着他们俩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有一肚子话想去说,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千言万语最终只得化为一声叹息。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回去途中,唐清焰面对李文绝适才的询问,开始卖起了关子。 李文绝想了想:“那就先听坏消息。先苦后甜,苦尽甘来嘛。” 唐清焰瘪了瘪嘴,叹了口气。“坏消息就是我们这次闯的祸的确有些大,若不对我施以惩戒如何服众。所以呢我被师傅逐出师门,以后就不算琼灵岛弟子啦。” “啊?”李文绝停下了脚步,惊愕的看着她。“你……不是,这个……” 唐清焰背负着双手绕到他身后,一本正经道:“你现在应该问我还有一个好消息是什么,而不是当一个结巴。” “啊……对,好消息是什么?” 唐清焰朝他嫣然一笑,杏眼含烟,模样说不出的美艳动人。“好消息就是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拘束。以后你想去哪,想做什么,我都可以跟着你。正如你当年哄我的那样,我要骑在你肩膀上,带我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她说的眉飞色舞,脸上笑意盎然,已然是在规划将来的打算。 “其实我知道,师傅让我走也是为了我好。”唐清焰吸了吸鼻子,然后眨了眨眼睛,微微扬起了头。“擅闯禁地,本就是重罪。更何况我身世太过敏感,即便师傅有心护我,但那四位长老眼里可容不得任何沙子。” “离开师门,总好过被关入往生狱中暗无天日,受尽折磨。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想脱困难如登天。我曾经在六扇门任职,比谁都清楚那些监牢内的刑罚,我……我不想如此狼狈。” 李文绝见妻子转过身一边走,一边自顾自的说着,只是声音逐渐发颤,不由心头一酸,忍不住低声道:“焰儿……” “嗯?怎么了?” “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受点。” 唐清焰站住了脚步,嘴里嘀咕着一声“多嘴”,而后将头扭了过去。她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处丛林,于是对着李文绝叮嘱道:“你不许跟过来,听到没!” 李文绝点了点头,果然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她。 唐清焰足下一点,施展轻功,矫健的落入丛林之中。片刻寂静过后,丛林内传来轻微的抽泣声,起先还只是捂着嘴发出的“呜呜”声,到最后愈加不能自己,逐渐变成放声大哭。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 肆意的哭过之后,回去途中唐清焰整个人变得沉闷不已。无论李文绝如何哄她,又或是变着法逗她开心都无济于事。 许是惹得唐大姑娘厌烦了,面对李文绝时不时给她讲一些并不搞笑的笑话时,她终于忍不住从头上取下一阵簪子,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李文绝心知自己娘子的手段,于是很识趣的闭上了嘴,不再多话。 二人不知不觉已回到住所。刚一回来,便远远的看见住所外几名琼灵岛弟子神色古怪,成群结队的围在一起,指着屋外一群人窃窃私语。 而屋外则站着十余名家丁打扮的人,整整齐齐排列开来。一个个面色凝重,不苟言笑。 李文绝心中“咯噔”一下。看这架势……莫不是他曾经的江湖仇家找上门来了?可这里毕竟是琼灵岛,如此堂而皇之的上门寻仇,未免太没脑子了吧? 他正这么想着,身旁的唐清焰却对此熟视无睹。她面无表情的绕过一个个看戏的师弟师妹们,径直从正门走去。 正门外,一位膀大腰圆的家丁上前走了两步,毫不客气的伸手将唐清焰给拦了下下来,用着粗犷的声音说道:“小娘子且住,我家公子在里面会友。任何人不得入内!” 唐清焰停下了脚步,冷眼看着面前这个家丁,半晌嘴里挤出一个字来。 “滚!” 那家丁一听,脸色一沉。他在府内也算是个管事。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娘子给让滚,这让他面子往哪搁。 “小娘子莫要不知好歹,我家公子乃是常州……” 他话还未说完,唐清焰已径自从他身侧绕了过去。那家丁勃然大怒,仗着自己身形魁梧,伸手便要拦她。谁知刚一抬手,忽觉眼前一花,紧接着两只青葱般的玉指已抵在他的咽喉。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众家丁还未回过神来,便眼睁睁的看着那位“弱不禁风”的小娘子一招便将赵管事给制伏。 那位赵管事早已没了先前那般气势,他满脸惊愕的呆立当场,额头上冒起颗颗汗珠,汗水浸透他额前的发丝,粘在了一起,他却不敢伸手擦拭。 他的确不敢动。一旦动了,惹得这位小娘子不痛快,一指戳下去,他的喉咙就要多了一个窟窿。 李文绝满脸同情的看着被唐清焰给一招制服的赵管事,心中暗暗对他心生敬佩之心。 还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焰儿现在正在气头上,这位老兄竟然敢这个时候触她霉头,唉,还是希望他自求多福吧。 第61章 进发!昆仑山! “啪啪啪” 伴随着三记掌声,屋内走出一位姿容绝美的紫衣少女。 少女看了眼被唐清焰拿捏住的赵管事,目光流转间,却是淡淡一笑:“红衣妙手,枯木逢春。久闻琼灵岛唐神医风雅超群,仙姿绰约。今日一见果非虚言。” “想不到唐神医不光医术精湛,这点穴认穴的本事也是一绝。适才是云昭府上奴才不识礼数,冒犯了唐神医,云昭代他这厢给唐神医赔个不是。”说完,朝唐清焰稍稍点了点头,算是施礼了。 众家丁见到那人,纷纷躬身道:“见过七公子。” 李文绝一愣,心下暗奇:“穆姑娘?她还未回常州?” “是你?”唐清焰乍一看见穆云昭,立即便将她和假扮她的顾春风联想到一起。可又见她浑身上下毫无内力,显然是不会武功。再加上她自幼娇生惯养,养尊处优。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是顾春风无法模仿的。因此这才打消了内心的疑虑。 唐清焰适才只是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偏偏赵管事上前触了她的霉头。如今冷静下来,自然也不愿在此地多生事端。于是刚好借坡下驴,顺势收回了搭在赵管事喉咙处的手。 禁锢一解,赵管事接连喘了几口气,这才拱手道:“属下多谢七公子相救。” 穆云昭冷眼斜了他一眼,淡淡道:“回头自去领五十大棒。下次若再敢仗势欺人,辱我穆家门风,当以家规严惩。” 赵管事闻言身躯一颤,口中连连称是。再也不负适才那般骄横跋扈的模样。 “娘亲。”这边正说话间,盼盼已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唐清焰见盼盼平安无事,这才彻底放了心。又见她手上还拿着一块吃了一半的糕点,不由得蛾眉稍蹙,蹲下身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蛋,嗔怪道:“你这孩子还真是心大,娘说过多少次,生人给的东西不要乱吃,你就是不听。” 盼盼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娘,这位穆姐姐是真的,不是之前那个大坏蛋假扮的。” “哦?”唐清焰奇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看起来很有钱啊!”盼盼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扑哧!”李文绝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若是让盼盼见识一下当初这位有钱的穆家七公子女扮男装,化妆成小乞丐的模样,不知是何感想。 ………… 穆云昭当然很有钱。 堂堂常州穆家千金小姐,穆老太爷的掌上明珠,现任穆家家主的亲妹妹,穆家大公子见到她还得恭恭敬敬的喊她一声“七姑姑”。一层层关系套上去,区区黄白之物,那是要多少有多少。 仅仅只是一面之缘,穆云昭便将手腕上的碧玺玉镯摘下赠给了盼盼,权当是见面礼。盼盼年纪小,并不知道这块晶莹剔透的镯子有什么稀奇之处,不过还是道了声谢后视若珍宝般的收了起来。反倒是李文绝见此却是暗暗咋舌,感叹这位七公子果真是豪横的很。 裴淮瞻在唐清焰的妙手下,身上的银针已经一根根被收了起来。神医终究是神医,一番治疗下去裴淮瞻浑身上下气血通畅,面色如常,伤势已然好了大半。 交谈中得知穆云昭来了,更是躺也躺不下,穿起衣服便大踏步的走入了前厅。 嗯,看来身子的确是没事了。 “云昭在哪?”裴淮瞻高高兴兴的来到前厅,一眼便看见穆云昭正坐在那儿喝着茶,与李文绝谈话。 见她平平安安的坐在这里谈笑自若,裴淮瞻这几日的牵挂可算是收了起来。虽说他清楚那日顾春风所言是有意激他,乱他心神,可没见到云昭本人,他是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见裴淮瞻出来,李文绝朝穆云昭挑了挑眉毛,打趣道:“都说我娘子是神医,如今看来穆姑娘一到,这小子就能穿鞋下地,走路风风火火。穆姑娘的医术也是厉害得很呐。” 穆云昭并未答话,而是起身走到裴淮瞻跟前。伸手抚摸着裴淮瞻的脸颊,眼中满怀柔情。 “淮瞻,你……” 馨香怡人,吐气若兰。少女身上的芳香让裴淮瞻心驰神往。 二人许久未曾这么近距离对视过了。如今佳人在前,裴淮瞻一时百感交集,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一诉衷肠。 他握住穆云昭的柔荑,柔声道:“云昭,我……嘶!” 一只纤纤玉手毫无征兆的掐着裴淮瞻的脸颊。痛的他倒吸一口凉气。 穆云昭气呼呼的瞪着他,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你什么你!好你个没良心的!本姑娘如此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你竟然会把我跟一个男人混为一谈!我就长的这么像男人?” 本以为是一场柔情蜜意的小情人卿卿我我的场面,结果硬生生的却被穆云昭一声娇怒声给破坏的干干净净。 裴淮瞻强忍着脸上的疼痛,干笑着摆了摆手,解释道:“云昭你误会了。那人可是‘千面郎君’顾春风,这幻化易容的本事本就是出神入化,认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啊。” 穆云昭哼的一声,这才将手收了回去。而后又想起什么,又将脸凑到他面前问道:“你老实交代,你有没有对另一个我做什么事!” “绝对没有!我对云昭你可是忠贞不二。”裴淮瞻一本正经的说道,未了还补充了一句:“更何况他是男的。” “男的也不行!” 一番“打情骂俏”过后,唐清焰称身体有些疲惫,于是先上楼歇息去了。李文绝见妻子还未从今日之事走出来,于是朝盼盼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跟过去安慰安慰她,以免郁郁寡欢憋出病来。相比较他这蹩脚的哄人方法,女儿则比他靠谱的多。安排完毕后,他们三人则重新坐回位子上,商讨起接下来的打算。 如今看来琼灵岛是不能久留了。那日他们一行人出了密道,回去途中若非唐清焰在前引路,就凭李文绝与裴淮瞻两个外来人如何能找到回去的路?可那伙青衣人却能早早的在途中设下埋伏,等待他们进网。 如此说来,岛上必定混入了奸细,而且还是极其熟悉岛上地形之人。那日的劫杀既然能发生一次,说不准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唐焱与杨鹤轩同样知道这一点,所以明面上将唐清焰逐出师门,已示严惩,实则却是暂且护她周全,让她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 只是离开之后呢? 顾春风口口声声说要迎少宗主回宗,可那六名青衣人下手却是毫不留情,处处杀招。分明是要至他们于死地。顾春风只是一介堂主,虽有实权,但若没有那位宗主的答允,他有几个胆子敢对“少宗主”动武。 除此之外,长沙王楚玄那边同样虎视眈眈。 拿下天门宗少宗主。这可是不小的功劳。如今楚玄在朝中广结党羽,只手遮天。若能凭此大功笼络人心,对其百利而无一害。 “你们要去昆仑山?”穆云昭诧异的看了眼一旁的裴淮瞻,见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这才明白李文绝并未跟她开玩笑。 穆云昭想了想,迟疑道:“李大哥,从中土至昆仑山,路程实在太过遥远。途中多少变数,多少坎坷非是你我所能料想的。即便顺利抵达当地,可那昆仑山群山峻岭,山上终年积雪。若真要寻那位金池道长,只怕……”说到这,她便不再多言。 李文绝擦拭着手中的铁棍,淡淡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夫妇二人曾经多少艰辛多少苦难都一一经历过了,区区跋山涉水,又算得了什么呢。至于那位金池道长……我只需诚心以待,他又岂会负我心意?” 穆云昭摇了摇头,叹道:“李大哥所言不假。可这一路上若有人横加阻拦,又或是跟那日一样半道截杀。其中凶险李大哥可曾考虑清楚?唐姐姐身世太过敏感,保不准一些人心怀叵测,对其不利。须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她虽嫉恶如仇,痛恨天门宗当年滥杀无辜,为祸武林。亦对唐清焰真实身份存疑。可那日冲天楼外,裴淮瞻对她的一番“善恶之辨”她始终牢记于心。是以她这一次的的确确是为唐清焰考虑。 李文绝语气不温不火:“如今我娘子身染重疾,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根治之法。此一行我势在必得,若有人途中横加阻拦,伤我妻儿。李某手中这杆枪,也未尝不利。”说罢,一按机括,原本再寻常不过的铁棍顶端,瞬间伸出一把尖刃。枪锋所指,寒光毕露。 穆云昭还待再说什么,可见李文绝主意已定,心知多说无益。于是只能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裴淮瞻一拍手掌,说道:“既然如此,三叔咱们事不宜迟,今日收拾一番后,明日便乘船出岛。以免夜长梦多。” 李文绝刚要点头,可谁知穆云昭却懒散的插了一句。“慢着——” 二人默契的揉了揉额头,不知这位“七公子”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穆云昭伸了个懒腰,“既然要去,那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你去干嘛?”裴淮瞻疑惑之后,便使劲的摇了摇头:“你自己都说了。昆仑一行并不会太顺利,你不会武功,路上遇到贼人谁护你周全。” “这不是有你嘛。”穆云昭扬了扬额头前的刘海,笑道:“当初本姑娘可是敢一个人离家,去风吟谷捉拿张浪。可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可相比的。正好我也想出门走走,历练历练。顺便见识见识这昆仑雪山,究竟是何模样。” 第62章 闺中语 送走了穆云昭后,李文绝与裴淮瞻道了声晚安,而后便满怀心事的上了楼。 明日便要启程了,也不知焰儿那边情绪如何。盼盼毕竟年纪太小,有的时候难免拿捏不住焰儿的情绪,小丫头可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得焰儿又伤心了。 他这般想着,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房门外。 屋内依旧亮着灯,看来妻子并未睡下。他站在屋外踌躇片刻,终于轻轻的伸手推开房门,抬脚走了进去。 里屋内,唐清焰正侧卧在床边哄着盼盼睡觉。听见身后有动静,见是丈夫来了,朝他“嘘”的一声,示意他声音小些,别惊动了女儿。 李文绝点了点头,与妻子手拉着手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了的女儿,心中涌出无限柔情。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盼盼也有五岁大了。上次他们夫妻俩一起坐在床边看女儿是什么时候?貌似是她刚出生那会吧。 “是我欠考虑了。”李文绝揽过妻子的肩膀,歉意道:“我本见你闷闷不乐,这才让盼盼过来安慰安慰你。可谁知到头来反倒是让你照顾她。” 唐清焰顺势依偎在李文绝的怀里,嘴角露出甜甜的笑意,美眸中尽是慈爱之色。“谈什么累不累的,只要她一辈子平平安安,无忧无虑,我这个当娘的就知足了。” 李文绝看着床上熟睡着的女儿,轻声道:“要我说啊,女儿还是长得像你,长大之后定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就是送到皇宫里,起码也是个皇贵妃。没准还能争个皇后当当。” 唐清焰轻哼一声:“还送进宫呢,他老楚家多大脸面能娶我的女儿?我不管,将来盼盼选夫婿,我这个当娘的无论如何都要给她把把关。可别像她娘那样,遇到个风流成性,一屁股桃花债的浪荡子。” “我怎么就风流成性了。”见妻子忽然扯到他身上,李文绝不由为自己叫屈起来。 “嗯,也对。那京城六扇门的柳姑娘、霸海堂的彭姑娘,还有醉心楼的桃儿姑娘……”唐清焰数着手指,如数家珍的说给他听,偏偏她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说的李文绝脸色通红,恨不得溜之大吉。 天可怜见,他年少时身边的确有几名红颜知己,但他可从未有过别的心思。他当年与唐清焰一见钟情,自始至终也只追求过她一人罢了。 “我的好妹妹,咱们都成亲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记着呢。那几位姑娘美则美矣,但我李某人福薄,实在是消受不起。”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美了?”唐清焰本就对自己相貌较为自负,听李文绝如此说,心下难免生起醋意。 “我没有,我只是……哎呀反正就不是这个意思……”李文绝一时间跟不上这位唐大姑娘思路,说起话来也变得语无伦次。 唐清焰见他这副窘态,忍不住抿嘴一笑,两只杏眼眯成一条缝,这一颦一笑间尽是风情万种。 “好啦好啦,逗逗你的。你什么时候见过本姑娘变得这般善妒了?”说罢,她的俏脸上逐渐浮现出醉人的红晕,忽然伸出雪藕般白嫩的玉臂,捧过李文绝的脸颊,两人额头对额头,鼻尖对鼻尖,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温柔的说道:“怪只怪常卿哥哥相貌实在俊朗,武功又高。试问谁家女子不动心?” 她容貌本就极美,由于先前清洗沐浴了一番,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如瀑布般披散开来,更显得魅惑动人。加上适才她那吐若兰息的口吻,以及那近在咫尺的一点朱唇,媚态顿生,摄人心魄。 “祸水。” 李文绝心中暗想,忽然伸手勾住她的后脑,然后猛地朝她嘴上亲了过去。 “唔唔!” 唐清焰本欲调戏一下他,可谁知这冤家竟然不顾盼盼也在场,毫不客气的便轻薄于她。一时间,饶是唐大姑娘往日如何从容不迫,镇定自若。这回却也束手无策起来,适当性的挣扎了一番后,便任由丈夫采撷。 一吻过后,李文绝摸了摸嘴唇,似乎还在回味着适才的销魂。唐清焰玉颊飞红,似嗔似怨的白了他一眼,却没有任何责怪他的意思。 李文绝当年对她一见钟情,不顾一切的追求于她,而她又何尝不是呢。二人之间相护爱慕,相濡以沫,个中情愫又岂是其余那些莺莺燕燕可相比拟的。 “焰儿,你不会有事的,只要有我在。”李文绝揽住妻子的肩膀,沉声道。 唐清焰依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胸口的心跳声,轻轻的点了点头。 ………… 夜已深,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天泉山位于大楚国尉州南部棋山山脉的群山峻岭之中。因此山中有一处泉水,味道甘甜可口,取之不竭。传闻饮下此泉水可延年益寿,百毒不侵,乃天上神仙馈赠于世间,固此得名。 此地两百年前本为一江湖门派所占据,只是后来不知是何缘故,门派掌门离奇暴毙而亡,而门下长老、弟子又为争夺掌门之位互相争斗,最后两败俱伤,再起不能,一个曾经名震一时的江湖门派就此隐于滚滚岁月之中。 如今的天泉山乃是天门宗总舵之所在。天门宗二十多年前遭逢巨变,曾经显赫一时的各分舵十去七八,除了少部分在塞外的分舵。中原境界只剩下这一处总舵。 可即便实力大减,但天门宗始终能得以维持现状,拢聚人心。朝廷也曾想过要派兵征讨,但棋山山脉错综复杂,崎岖难行,且易守难攻,更兼总舵内机关重重,守备森严。无论是强攻还是智取都不可取。朝廷几次派兵皆无功而返,无奈之下只得作罢。 天门宗的一处偏殿内,伴随着几声年迈的喘息声,一名老人光着上身瘫坐在床上,他喘着粗气,不住的摆了摆手,摇头道:“够了够了,老夫实在是没力气了。” 他还未缓过气来,一条光洁修长的大腿便一脚将他从床上踹了下去。只听纱幔之中传来一道旖旎而又妖娆的声音:“老鬼,这才多久就不行了?” 老人取过适才丢在地上的衣服,悉悉索索的穿了起来。“老夫年纪大了,这床笫之欢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纱幔中并未传来说话声。 不多时,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提起床边的纱幔,里面赤着脚走出来一位三十出头,衣着华贵的美艳妇人。 妇人穿着宫装,体态婀娜,香肩微露。一双杏眼微微半阖,摄人魂魄。似是天生媚骨,仅仅只是从凤床上下来,可那一举一动却让人看了血脉喷张,口干舌燥。 妇人的脸上仍残留几许云雨之后留下来的红晕。灯光摇曳间,映照出她那倾世容颜。老人痴痴的看了几眼,最终咬了咬牙将目光又转移到别处。 “听说蒋文与顾春风那边来信了?”妇人一边整理着身上凌乱的衣裳,一边询问道。 老人点了点头,“嗯。不过带来的并不是件好消息。” “何意?失手了?” “的确是失手了。不过倒也情有可原,毕竟遇到两个难缠的家伙。” 美妇人翘着腿坐于床边,伸手托着脑袋,面露奇色:“一个是唐焱,还有一个呢?” “萧越。”老人说的很干脆。 美妇人蛾眉稍蹙:“萧越?这老儿今年都九十了,竟然还未死?” 老人点了点头,苦笑连连:“想他师祖凌风师太曾返老还童,而后百岁而终。其师傅季舒玄亦是百岁之龄寿终正寝。他能活九十多岁倒也不足为奇。” 美妇人显然对萧越的长寿之法并无多大兴趣,她只是追问道:“萧越为何出现在琼灵岛?” “宗主莫非忘了,唐焱的夫人……可是也姓萧啊。”老人说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萧-珞-莺!”一想起这个名字,美妇人原本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怒容。恍惚间,脑海中又想起当年那个古灵精怪,数次坏她大事的蓝衣少女的模样。 老人倒是对此并未太放在心上,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接口道:“我虽不知萧珞莺是如何说服她那叔公,让他心甘情愿的隐居于琼灵岛。不过此行倒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得知了长沙王所言并非虚假,司空离果然没死。” 美妇人冷声道:“既是没死,你又为何如此气定神闲。他若卷土重来,你、我,还有王爷以及整个天门宗都要遭殃。咱们好不容易苦心维持下来的基业,可不能因为他一人而再一次四分五裂。” “放心,他不会回来的。”老人歇息了一会,总算是喘过了气。说起话来也变得中气十足起来。“司空离即便未死,但处境比唐清焰更为糟糕。不光武功尽废,而且四肢皆折,如同废人一般。即便他得名医救治,得以痊愈。一旦他离开琼灵岛,重现江湖,必定会遭来无数势力围追堵杀。想杀他的人太多太多,就凭他现在的实力他出了岛又能活几时?” 美妇人思索了一番,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那唐焱倒是胆气十足。当年武林各派攻打天门宗时他也在场,本以为他是想划清界限,站在朝廷一边,可谁知竟暗地里冒天下之大不韪,趁着那场大火烧灼之时将司空离救走,囚禁在琼灵岛禁地之中。若非王爷那边传来消息,你我只怕皆蒙在鼓里。” 老人哈哈一笑,“可这又如何。唐焱如今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无论司空离是死是活,他都脱不了干系。一旦朝廷正式下令追查下来,他唐焱有几个胆子敢违抗皇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琼灵岛区区弹丸之岛,岂敢与朝廷大军相抗衡?” 重情重义固然不假,可若执迷不悟,站了不该站的队,救了不该救的人。吃亏的终究是自己。唐焱心中是否明白这一点,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想着想着,美妇人心中泛起阵阵酸楚。一时间她不知是该感慨唐焱此人重情重义,还是羡慕司空离命好。即便落魄至此,身边还有这么多人护他周全。 老人迟疑了片刻,忽然又道:“宗主,除了萧越与唐焱外,其实还有一人。或者说,此人才是真正的麻烦。” 思绪逐渐被拉了回来,美妇人好奇的问道:“哦?是谁?” “昔日‘枪圣’吕浮生的唯一传人,李常卿。” 第63章 天上可有仙人否 东海的海水拍打着码头,时不时掀起阵阵浪花。几只海鸥在海面上不住的盘旋,发出高亢嘹亮的叫声。 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如今已过涨潮之时,海面再次恢复了平静,若是此时登船出岛,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码头边停泊着两艘大船。船上一众水手们正如火如荼的忙碌着,为即将出海做准备。一名船长模样的人正站在甲板上,负责双手四处巡视,做着最后出行的检查,查看船上哪里布置的不够周全。若是有做的不到位的,自然少不了一顿臭骂,然后喝令整改。 码头边,两名衣着华丽的少年公子正与穆云昭说着什么。只是不知穆云昭说了些什么,但见他们二人眉头紧锁,面色犹豫不决,显然在做一件很为难事情。 “我的小姑姑,你就别为难我们兄弟俩了。你这次不跟我们回去,回头我爹非揍我不可了。”穆延辉一张脸扭成苦瓜状,几乎都是用哀求的语气在跟她说话了。 一旁的穆延德同样也是无可奈何的模样:“当初小姑姑你惦记那个裴公子的安危,不肯随祖父先行回常州。祖父为此临行前特意让我俩留下,为的不就是要将带你回去嘛。如今裴公子既已平安无事,小姑姑你也该随同我们回去了。可别让祖父还有我爹他们担心啊。” “回去干嘛,回去被你爹禁足啊。”穆云昭气鼓鼓的瞪了他们哥俩一眼,显然还记着当初穆钰关她禁闭的那档子事。 兄弟俩一时愕然,相视无言。 见他俩不说话,穆云昭随意的踢弄着脚下的小石子,嘟着小嘴,带着孩子气的又道:“反正在他眼里只有所谓的家族颜面,哪还有我这个妹妹了,我要是跟你们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听小姑姑说自己父亲不是,穆延辉强忍着一丝不满,轻咳一声道:“小姑姑慎言。爹当初也是一时气愤,火气上头罢了。这次回去家中有祖父给你撑腰,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更何况……当初小姑姑的确有些,呃……胡闹了。” “大哥……”穆延德暗暗扯了扯兄长的衣袖,不住的朝他摆了摆手。 他不说话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七姑娘就如同点了火药桶似的,嗓门也不禁提高了几分。 “好你个小辉子,翅膀硬了,年岁长了就不把我这个小姑姑放眼里了?你小时候被你爹揍的时候,哪次不是姑姑我帮你解围的?现在你有能耐了,转头就帮你爹说话,不念旧恩了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她一连说了三个“是不是”,还不忘伸出青葱般的细指戳着穆延辉的胸口,一副长辈训斥小辈的姿态。 穆延辉被她说的俊脸一红,有心想要解释,却见小姑姑一双凤目正瞪着他,到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二公子穆延德见场面有些僵,于是打了个哈哈,上前轻轻的拉开了穆云昭。然后还不忘讨好似的给她捶了捶背。“小姑姑切莫动怒,我大哥毕竟是家中长子,有些事考虑的自然比较多,倒不是真要与小姑姑为难。只是小姑姑你可想过,这次去昆仑山,可不比往日游山玩水,即便要去,那也得先回常州,在家中先准备一番,然后再启程。” 言毕,他见穆云昭脸色稍缓,于是又道:“若是方便,小姑姑的那帮朋友自然也可一同前往。当初风吟谷一事,父亲还未来得及谢过李少侠,若是李少侠一家肯移步常州,我穆家也好尽尽地主之谊。如此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穆延德此言说的滴水不漏,并且合情合理。 即便要去昆仑山,总要做些准备。一路上穿戴的衣服、银两甚至马车,样样俱全,缺一不可。除此之外,穆家七小姐出行,身边总要带着一些护卫随从,要是途中遇到些山贼盗匪,也好护她周全。 穆云昭思忖片刻后,摇了摇头:“不妥不妥。若是乘船先回常州,再雇马车行旱路去昆仑,这其中路途耽搁未免太久。而眼下我只需乘船直往灵州渡口,而后从中原之地进发,路程岂不是快上许多?” “这个……”穆延德一时语塞。 “再者说了。我穆家家大业大,中原之地各处城池内多有穆家的商号,本姑娘若是缺银子只需找商号内管事的亮一亮身份,还担心没银子使?至于安危问题就更不要担心啦。”穆云昭大拇指指了指李文绝与裴淮瞻那边的方向,淡淡一笑:“有他们两个在,我能有什么危险。即便路上不慎水土不服,有那位唐神医在,还不是药到病除?” 穆七姑娘说的样样周到,显然昨日夜里便已将所有的问题都考虑过了。 穆延辉见小姑姑去意已决,心知不好再劝。不管怎么说穆云昭终究辈分上是他姑姑,即便强行将她带走,回去后爹和祖父又能将她如何?最多关一段时间禁闭罢了。而他却要被小姑姑恨上一辈子了,这笔买卖可是大大的不划算。 想了想,穆延辉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般道:“小姑姑去意已决,我兄弟二人也不好多言。回头祖父与爹爹那里我自会向他说明清楚。只是到时还请小姑姑早些归来,以免再让爹还有祖父他们担心。” 见穆延辉总算是松了口,穆云昭原本绷着的俏脸瞬间冰雪消融,又恢复起先前青春活泼,俏皮伶俐的模样。她稍稍上前,便欲一如穆延辉小时候一样在他脑袋上摸摸。只是穆延辉这些年身高长得有些快,个头已不是当年那副矮小模样。她胳膊一扬,素手却已经摸不到他的脑袋。 穆延辉无奈,只好稍稍弯了弯腰,这才让穆云昭够到了他的头顶。 穆云昭轻抚着他的脑袋,一副小大人的口吻说道:“行啦我的大侄子,适才小姑姑只是说了些气话罢了,你也别放在心上。等我从昆仑回来,绝对给你兄弟俩带些土特产,权当是小姑姑给你们赔的不是。” “那就多谢小姑姑了。”兄弟俩异口同声道,而后对视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们俩身为穆家嫡孙,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小姑姑这番话他们俩权当是女孩子家的玩笑话罢了。 “云昭。”另一条船的甲板上,裴淮瞻朝穆云昭招了招手,大声唤道。 “噢,来了来了!”穆云昭回过头应了一声,而后转身对穆延辉与穆延德道:“时候不早了,小辉子、小德子,回去之后代我向爹还有大哥问好,我先走啦。”说罢,朝他们俩摆了摆手,抬脚便欲离去。 穆延辉想了想,又道:“小姑姑,天门宗余孽尚存,凡事小心为好。” 穆云昭脚步一顿,忽的笑了笑:“知道了,我自有分寸。”说完,继续朝着裴淮瞻所乘的那艘船走去。 李文绝与唐清焰并肩站在船头,看着甲板上裴淮瞻与穆云昭两人有说有笑,不由莞尔。 关于穆云昭一同随行的事,唐清焰并未多言。是小姑娘家顽心强也好,想跟情郎相伴也罢,又或者另有深意。总之,多一个人自己也算多了一个伴,一路上一些女孩子家的悄悄话也好有个倾诉的对象,何乐而不为呢。 临行前,师母萧珞莺也曾特意来为她践行。唐清焰虽已被琼灵岛除名,但多年来的养育之情岂能说忘就忘的。旁人或许为避嫌,对唐清焰避之不及,可这位唐夫人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二女手拉着手在一处偏僻的角落处说了许久,这才依依不舍的道了别。 路过李文绝跟前时,萧珞莺别有深意的看了李文绝一眼,模样就像是丈母娘审示女婿一般,只看得李文绝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焰儿,唐夫人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为何她看我的眼神……那么的古怪?”李文绝趁机拉过唐清焰,低声问道。 “什么意思?” 李文绝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就像是我在外面偷情,然后回来的时候被丈母娘拦在家门口的眼神。” “……” 唐清焰杏目一瞪,像只小雌虎一样示威似的龇了龇牙,没好气道:“现在你跟我油嘴滑舌,回头有你向我求饶的时候。” 李文绝爽朗一笑:“别闹了焰儿,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会开口向你一个女儿家求饶?” 随着悠长的轰鸣声,停泊许久的船只终于开始启程了。唐清焰站在船头,眼睁睁的看着脚下的大船离琼灵岛越来越远,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她再一次深深地凝望着眼前的琼灵岛,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与发饰,恭恭敬敬的朝琼灵岛少阳宫方向行了弟子大礼。此一行,凶险万难。何时再回犹未可知,但养育之恩、授业之恩她必牢记于心,永世难忘。 与此同时,少阳宫屋顶之上,一名红衣男子负手而立,正了望着逐渐远处的船只,久久无言。 ………… “呕!”大船只行驶了半个时辰,李文绝便克制不住自己,扶着船沿不住的呕吐着。 他总算是明白焰儿适才所说的“求饶”指的是什么了。想他这晕船的毛病始终未曾得到医治,起先还能强自硬撑着。可船只还海面上时不时颠簸着,时间久了他是怎么也扛不住了。 李阁主无奈之下,只好找唐大姑娘出手相助。唐清焰显然早有准备,见他略显狼狈的找自己求药,强忍着笑意直接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处一粒黑乎乎的药丸递给李文绝。 李文绝不疑有他,一口吃了下去。果然过不多时,晕船的症状减轻了许多。 正在这时,海面上传来一道清啸声。啸声中气十足,延绵不绝。似是由远至近,奔腾而来。 李文绝与唐清焰对视了一眼,连忙起身走出船舱。隔壁正在与盼盼玩闹的裴淮瞻与穆云昭三人同样也听到了声响,不约而同的也走了出来。 五人站在甲板上四处张望,耳边虽仍有那啸声传来,但见海面风平浪静,一望无际,哪还有其余船只经过。 正在这时,一名船上的水手指了指前方,颤抖而又激动的说道:“前面!前面有人!” 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见前方出现了一道人形的黑点,正朝他们奔来。黑点的步伐很快,先前还只是百丈之外,不多时便已离他们越来越近。然而更让人惊愕的是,那人一路而来,竟是踏浪而行。东海海水在他脚下如履平地,健步如飞。此人轻功卓越,已然是登峰造极。 “妈呀,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啊。莫不是仙君下凡了。” “仙人!绝对是仙人!” “仙人在上,受我等一拜!” 水手们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纷纷朝他来的方向倒头便拜,态度虔诚而又庄重,未敢有丝毫怠慢。 仙人转眼间便近在咫尺,而后在船头飘然落下。却见他身着月白色道袍,头系道髻,发须皆白,手中提着一柄拂尘,一脸的仙风道骨之姿。 “小友,贫道这厢有礼了。” 待得李文绝等人看清那位老神仙后,纷纷异口同声道:“萧道长?” 第64章 番外?李家有女初长成(早期废案,与无关) 天机城,清波门外。 一名身着白衣,头戴斗笠的少女正骑着一匹白马,慢悠悠的朝城门口走去。 少女手中正捧着一本书,马儿走路虽时有颠簸,但少女端坐在马背上,捧着书的那只手依旧稳稳的,不见丝毫晃动。 待走到城门下,那匹马儿却忽然停下了。少女抬起头,望了望城门上的大字,喃喃自语道:“清波门……应该就是这里了。”随后将手中的书放回包裹。轻轻夹了夹马肚,朝城内走去。 王大娘今天起了个大早。 听说城东新开了家糕点铺,老板宣称买一赠一。王大娘一听这消息一早就往城东赶去。谁知到了那儿,门口早已排成一条长龙。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王大娘一咬牙耐着性子,也跟着排起队来。 显然王大娘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好不容易快排到她的时候,店铺里却称今日的赠品已经赠完了,请各位明日再来。 王大娘一听火冒三丈,当初老板可没说数量有限啊。她忍住火气上去跟店里伙计理论,谁知不管她怎么说,伙计们永远是一句话——没货。 这下可把王大娘和一干后面排队的人给惹毛了。一群人将糕点铺门口直接堵成人墙,扯着嗓门在门口骂了起来。天机城里平日也没有什么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如今逮到了个机会总要过一过嘴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约莫骂了小半个时辰,等到有人过来报信说差人们来了,众人这才群鸟兽散,溜之大吉。 城东,适才那位头戴斗笠的白衣少女正骑在马上东张西望,此时她手中正拿着一张地图。只不过这张地图在少女手中来回翻看,却始终没看出个花出来。少女无奈的将地图收回包裹,然后下了马,打算找一个路人问问路。忽然少女眼睛一亮,前面迎面正走来一位老熟人。少女连忙牵着马朝那位熟人走去。 王大娘见自己忽然被一个牵着马的白衣女子拦住去路。心里暗暗一惊,暗想总不会是那家糕点铺的人寻她报复吧。 王大娘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道:“姑娘你这是……” “王大娘。你不认识我了?”少女微微一笑,将头上的斗笠摘下。只见她年岁不大,约莫二八年华。柳眉杏眼,唇红齿白。腰肢盈盈一握,肤如白雪,明艳照人,不可方物。引得来往过路行人时不时驻步回头。 王大娘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半晌,迟疑的问道:“你是……盼盼?” 少女点了点头,朝王大娘福了福身子:“君迁见过王大娘。” 盼盼。当初那个调皮捣蛋,喜爱闯祸的黄毛丫头,一眨眼长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 王大娘大喜,拉着盼盼的手激动道:“真的是盼盼。好闺女你一走这么多年,可想死大娘了。都说女大十八变,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模样也越来越漂亮了。大娘可还记得你小时候给我家大黄下泻药,害的大黄几天都上吐下泻的……” 王大娘嗓门本来就洪亮,这一番喋喋不休的说道着,周围路过的行人的目光也时不时朝她投去。盼盼见王大娘说着她幼时的糗事,小姑娘家脸上愈加挂不住了,红着脸拉着王大娘便往街边偏僻点的巷口走去。 “盼盼你怎么在这儿,这里是城东,离你家可还有一段路程呢。”进了巷口,王大娘这才意识到适才自己多嘴了。所以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出心中的疑惑。 盼盼眨了眨眼睛,面带疑惑:“城东?不应该啊。那王大娘你不也在这里嘛。” “嗨。我这不是来买糕点嘛。”王大娘正一肚子苦水没地方洒呢。好不容易碰到个能听她诉苦的主儿,于是将适才发生的事儿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遍。当然,添油加醋自然是少不了的。比如被店里伙计推搡倒地啊,被老板赶出去啊,自己当时多么的无助又无奈啊。一番半真半假的话,硬生生将自己塑造成了受害者。 盼盼心思单纯,哪里知道王大娘是在骗她。闻听俏目含怒,玉面寒霜,咬牙道:“岂有此理。告诉我是哪家的糕点铺,我去替大娘讨个公道。” 王大娘哪敢让盼盼去“讨公道”。这要是揭穿了,她这老脸往哪搁。于是乎她拉住盼盼的手,随意的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罢了罢了。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上去理论,多不合适。老婆子一把年纪才懒得和那帮娃娃们计较呢。” 盼盼闻言颇感意外。在她印象中王大娘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对了盼盼,你还没告诉大娘你怎么也出现在这?”王大娘怕盼盼起疑,所以很快的转移了话题。 盼盼从包裹里拿出那张地图,张开来仔细的看了看,茫然道:“我进了清波门后就是按照地图上的路线走的啊。怎么走着走着就跑到城东了。” “还有地图?让大娘看看。”王大娘从盼盼手中接过地图,刚一看,一张脸瞬间变得古怪起来。再抬头看了看盼盼,见她依旧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不像是在跟她开玩笑。 “盼盼,你这地图哪来的?” 盼盼俏脸微红,轻咳一声:“此番求学三年,归乡之路有些记不清了。所以我爹亲手画了张地图托人寄过来的。” “可是盼盼,这张地图上标识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全部都标反了,你没看出来?”王大娘指了指地图上的四个标注,又好气又好笑。 “啊?”盼盼捂着小嘴,一双漂亮的杏眼瞪的大大的。 王大娘笑道:“我的好盼盼。你爹是个路痴,你还敢用他画的地图。这么走下去,你怕不是走到明年都未必找得到家了。” 城北,风华阁内。 唐清焰正坐立不安的来回踱步,神情焦虑。时不时将目光投向窗外,眼中满是担忧。 “夫君,前日盼盼飞鸽传信,说今日上午便能归家。如今已是正午了,却还不见踪影。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 李文绝一边用着小剪刀小心翼翼的修剪着盆景里的小树枝,一边柔声安慰道:“盼盼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还怕她能走丢不成。许是途中遇到一些事耽搁了。更何况我特意给她画了张地图,料也无妨,焰儿你且放宽心。” 唐清焰闻言脚步一顿,转头惊愕道:“你刚刚说,你给她画了张地图?” “是啊。为了给丫头画这份地图,我可是废了不少心血呢。”说完,李文绝脸上露出几许得意之色。 唐清焰脸色愈加难看起来,嘴唇动了几下,又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阁主,阁主!”屋外忽然传来一道大嗓门。 李文绝正全神贯注的修剪着盆栽里的发财树,屋外猝不及防的一道大嗓门吓得他手一抖,一不小心将自己辛辛苦苦栽种的发财树剪掉老大一截。 李文绝看着被自己剃了头的发财树,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打开房门,迎面便看见赵材挺着肉嘟嘟的身子的从楼下走上来。 李文绝怒道:“何事惊慌。二楼若是有人闹事,直接让郝运、常来去处理。跑到我这里喊什么?” 赵材上了楼,艰难的扶着膝盖喘了几口粗气,说道:“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红色的身影从屋内飘了出去。身法迅捷之快,让赵材一时间竟没看清到底是谁。李文绝顾不得找赵材算账,得知女儿回来,直接从三楼一跃而下。 赵材看着他们夫妻两个一前一后轻而易举的便下了楼,随后又看了看自己肉嘟嘟的大肚子,欲哭无泪。 风华阁外,盼盼下了马,解开头上的斗笠,连带着马缰一同递给前来迎接的金宝。然后深吸一口气,强忍内心的激动,抬腿朝阁内走去。 李文绝夫妇此时已经下了楼。唐清焰一眼便看见自家闺女。高兴的几步上前拉着她的手,然后在她身上东看看西看看,最终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相比较三年前又长高了不少。曾经的黄毛小丫头一眨眼变成漂亮大姑娘了。” “娘亲~”盼盼乳鸽扑林般扑到唐清焰的怀里,一如小时候靠在她怀中撒娇一般。 “你这孩子,说好的上午回家,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可把娘担心死了。”唐清焰轻轻的抚摸着盼盼的脑袋,佯怒道。 盼盼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是被李文绝画的地图给绕迷路了。所以只是谎称路上碰到了王大娘,故人相见所以多聊了会,从而耽搁了。 唐清焰见她说起话来眼睛一眨一眨的,不敢直视她,时不时又偷偷的将目光瞥了一眼她身侧的李文绝。她行事素来智珠在握,从容不迫。早已养成了察言观色的习惯。女儿这点微末的小表情又如何瞒的过她。仔细想来定是常卿给她画的那张地图有纰漏,这才兜兜转转现在才到家。 “咳咳。”一旁的李文绝见她们母女二人相拥在一起,很不合时宜的轻咳一声,表示一下自己的存在。 听到轻咳声,盼盼这才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只见阁内众人全都如同施了定身法一般,一个个僵在那,全将目光投向了她们母女二人。盼盼毕竟是女儿家,见阁内还有这么多外人看着,脸颊上浮现出几许红云。暗暗的吐了吐舌头,朝李文绝福了福礼:“盼盼见过爹爹。” 李文绝捋了捋胡须,淡淡一笑:“这里人多嘈杂,先上楼吧。” 盼盼点了点头,刚准备上楼。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的转头看了看李文绝。 李文绝依旧是轻抚胡须,似笑非笑的模样。盼盼恍然大悟。于是轻移莲步,继而纵身一跃,足下轻点一旁的椅子,兔起鹘落,径直跃上了三楼。 李文绝眼睛一亮,眼中露出赞许之色。踏雪无痕,去留无踪。看来闺女这些年轻功愈加精进不少。 与此同时,刚从三楼跑下来的赵材还未跟盼盼见上一面,便看见一道白色身影直接从他眼前飞去。伴随着一阵香风拂过,赵材悲愤欲绝,终于忍不住向李文绝问道:“阁主。你们一家是不是都不喜欢走楼梯?” 第65章 悬尸东南枝 明月高悬,繁星满天。 屠户赵老五挑着扁担,正哼着小曲儿,欢欢喜喜的朝村子走去。 一连几日,他的猪肉铺子上的生意一直不错,每次扛到镇子上的猪肉全部都能卖的干干净净。他也曾算了一算,去掉本钱,自己这回的的确确是小赚了一笔。 赵老五是个讲义气的人。早早的收了摊后便大手一挥,领着几个一起摆摊的老伙计们找了家酒馆小喝了几杯。结果喝着喝着,一群人上了头,竟然忘记了时辰。直到店掌柜示意要打烊了,赵老五这才如梦初醒,与众人道别后扛着扁担急匆匆的朝村子赶去。 兴许是那酒馆的酒后劲起的晚。临走时赵老五尚且神志清明,并无大碍。可这一路走着走着,脚下的步伐便逐渐虚浮起来,身子开始摇摇晃晃,仿佛一阵风吹过便能将他刮跑似的。 “妈的,平日里一个个称酒量不行,结果老子今天一请客,个个成酒虫。”赵老五心里暗骂了一句后,忽觉一股尿意袭来。他看了看四周,左右摇摆间走到一棵大树下。 如今已半夜,四周并无旁人。赵老五倒也不必顾忌太多。他急匆匆的放下肩膀上的扁担,便直接绕到大树后面去解裤带。 由于喝了不少酒,这一通小解下去,整个人舒畅了许多。此时已是深秋时节,秋夜的晚风格外的冰凉。一阵凉风吹过,冻的赵老五忍不住打了阵寒颤,酒意也渐渐退了许多。 “嘁,都说饮酒驱寒,可喝了这么多下去也不见身子有多暖和。定是那混账掌柜在酒里掺了水,老子明天定要找他理论理论。”他暗自骂道。 他系好腰带,正准备继续赶路,忽然无意间看到地上树下的倒影有些不太对劲——原本遍布枯枝的大树下,为何有三条摇摇晃晃且长长的影子。 他打了声酒嗝,抬头望去。此时天上乌云恰好盖住了明月,昏暗漆黑间依稀见似是三条腌制好的腊肉高悬于树上。 赵老五见状一阵好笑。这里是郊外,周围并无人家。也不知是谁家人这么心大,把腊肉堂而皇之的挂在这里,也不怕有人偷走? 不过想归想,赵老五倒也并未有别的想法。他虽爱贪小便宜,不过偷鸡摸狗的事儿他可不敢去做。更何况他本就是屠户,家中腌制的腊肉本也不少,犯不着惦记这两三块。 他提起扁担,刚走了没几步,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他抽了抽鼻子,仔细的闻了闻,的确是腥味,而且腥味中还伴随着臭味。多年来的屠夫生涯让他很快便辨别出这是血腥味以及尸臭味。 在荒无人烟,漆黑一片的郊外,平白无故的出现血腥味以及尸臭味。既然四周并无异样,那么只能是…… 赵老五原本带有醉意的脑袋瞬间清醒大半,他只觉得毛骨悚然,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涌入头顶。 他颤抖的转过身,抬起头朝树上望去。天上的乌云此时已经飘过,皎洁的月光洒在那棵枯木横生的老槐树上。而那棵老槐树的树干上,赫然正吊着三具血迹斑斑的尸体,尸体个个眼球突出,面色涨紫,显然已是死了许久。夜风吹拂下,三具尸体在树干上左右摇晃,如风中残叶。 宁静的黑夜里,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惊起枝头上栖息的乌鸦。 ………… 渔樵村是一处再寻常不过的小渔村。该村坐落于白洋江畔,隶属于灵州广宁县管辖。 当地也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又或是珍禽异兽,只是这白洋江内的鱼体型肥大,肉质鲜美,很受当地人的喜爱,一些达官贵人,地主员外品尝过后亦对此赞不绝口。久而久之,这里的村民便开始以捕鱼为业。村内无论男女老少,个个精通水性。若是有谁家出了只“旱鸭子”,少不了得被村子里人背地里笑话。 镇子上卖烧饼的顾邦便是这渔樵村为数不多的“旱鸭子”。准确的说他是被迫成为“旱鸭子”。 想他六岁的时候在湖里游泳,结果脚底抽了筋。若不是两名路过的渔夫捕鱼归来将他救上岸,差不多整个人就交代在湖里了。 村子里老人迷信,非说他是被水猴子盯上了。为此还特意请了驱邪法师给他驱驱邪。自那之后,顾邦便再也没敢下水,生怕哪天水猴子又来拉他。哪怕他现在二十多岁,依旧对此心有余悸。 “烧饼烧饼,新鲜出炉的烧饼。”顾邦坐在一张椅子上,随手翻阅着一本不知从哪掏出来的皱巴巴的话本,正百般无聊的吆喝着。 忽然,他感觉面前一暗。抬头看去,一名少年正站在他的烧饼摊前。 少年十七八岁年纪,身着玄色轻装,头戴抹额。应是常年在外奔走的缘故,皮肤有些微黑,不过相貌俊朗,身形高大健壮,看起来英气勃勃。 除此之外他的身后还背着一个大大的剑匣,乍一看像是个床板。而那剑匣外露出两把剑柄,显然这位少年应是使剑的好手。 虽说这少年衣着简朴,但光站在他面前,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公子气质。 “莫非是哪家小公子出来游玩?”顾邦心中暗想。 少年在烧饼摊前站定,朝着顾邦拱了拱手,笑道:“这位小哥,敢问江阳口在何处?” 见这少年不是来买烧饼的,顾邦不免有些失望。他指了指正前方说道:“喏,出了镇子,顺着我指的方向直走便是渔樵村。前方看到一处亭子,上过亭子旁边的小桥,然后左拐继续直行便到了。” 少年闻言大喜,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顾邦。“多谢这位小哥啦,这点银子权当给小哥你拿去买酒喝。”说完,转身便欲离去。 顾邦接过银子,见约莫一两重,正感慨今天运气真好,出门遇到贵人时,忽的想起了什么,连忙张手唤道:“少侠且慢。” 少年一听在唤他,好奇的转过身去。“小哥还有何事?” 顾邦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听少侠的口音,似乎是外乡人?不知来这江洋口所为何事?” “你问这个做什么?”少年警惕的看了眼顾邦,显然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见少年误会了,顾邦立即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少侠有所不知,我们这儿前些日子出了个命案,凶手至今未曾捉拿归案。我看少侠是外乡来的,出手又阔绰,若是那凶手是个见财起意之人,岂不是……呃,冒犯了少侠的虎威?”他本想说“岂不是对少侠不利”,可见这位公子身形魁梧,英气不凡,背上那块“门板”分量还挺重,应该不是泛泛之辈,所以立即选择了改口。 一听出了人命案子,少年倒是来了兴趣。他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问道:“哦?你且说说,这命案是如何来的?” 顾邦先前百般无聊的卖着烧饼,生意不好而且还枯燥乏味。好不容易遇到个能跟他说话的,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于是乎一拍大腿,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知道的说与那少年知晓。 “就在半个月前,隔壁安定村的赵屠夫喝酒回家,路上尿急,于是在一处老槐树下撒了泡尿,结果无意间看见那棵老槐树上吊着三个吊死鬼。那老小子起先还只当是腊肉呢,结果看清是三具尸体后,吓得魂都没了。而且我听说啊……”顾邦稍稍凑到少年耳边,低声道:“听说那三具尸体一个个面目全非,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体无完肤。这凶手也是个狠人,将他们三个折磨透后,再将他们吊死在树上。” “竟有此事!”少年闻言剑眉一挑,沉声道:“此贼手段如此狠辣,本地官府可有动静。发生如此大的命案,总不能因一时找不到凶手便草草结案了吧?” “怎么没有,咱们县令大人乔老爷得知此案后,亲自带着一帮人前往现场查案。不仅如此,官府还派书吏前往赵屠夫家慰问一番,可把那赵屠夫搞得受宠若惊的,瞧他那点出息。”一想到赵屠夫那战战兢兢的模样,顾邦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少年摸了摸下巴,正沉凝间,顾邦又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话,那凶手虽说手段狠辣的些,可好歹也算是替天行道了。那三个吊死鬼平日里可不是什么善茬,要我说啊,死就死了,也算是遭到了报应。” “此话怎讲,那三名死者是什么来历?”少年越听越起劲,就差拿个板凳坐下来了。想不到他们一行人初入这广宁县,还未进县城,便听到了这么劲爆的消息。 “你说那三个人啊。”顾邦想了想,顿时露出一线嫌恶之色。“那三人本是隔壁方平县县令钟老爷府上的管事。因犯了事,好像还闹出了人命官司。于是躲到咱广平县里来避避风头。咱们乔老爷有心想治他们的罪,可这三人背后又有钟老爷撑腰,一时又奈何不了他们。谁曾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报应还是落了下来。” “原来如此。”少年缓缓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第66章 行酒令 市集外,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马儿正抬着蹄子刨着地,鼻孔时不时打着响鼻,显然有些等的不耐烦了。 马车旁正坐着一位蓝衣男子,见少年回来了,于是将一旁的水袋朝他掷了过去。 “许久不见你回来,还当你也迷了路呢。”蓝衣男子笑道。 少年接过水袋饮了两口,而后擦了擦嘴,笑道:“还不是这灵州境内出了点事,于是跟一位小哥聊了几句,结果一不小心忘了时辰。” 这二人自然便是启程前往昆仑山的李文绝与裴淮瞻了。他们二人与唐清焰、穆云昭四人自从琼灵岛启航后便在海上航行了一月有余,直到三日前这才在灵州外的一处渡口处上了岸。 四人买了辆马车,而后又备好了一路上换洗的衣服以及干粮和水。万事俱备后,这才在穆云昭的带领下西行,朝昆仑山进发。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七公子”虽曾经极少露面,名不经传。不过却对大楚国各地山川地域了如指掌,无论是当地风土人情还是道路交通,她都能知晓的一清二楚,丝毫不差。李文绝犹记得当初风吟谷一行,亦是有她所携带的地图,他这才得以带着裴淮瞻顺利离去,脱得囚笼。 然而当他试探性的向她询问时,穆云昭却并未说起太多。只是平平淡淡的告诉他,自己平日里喜欢在家中翻阅一些大楚国境内山川地域的书籍罢了,其余的便不再多言。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小秘密,问的多了难免便不太合适了。李文绝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很明智的选择了闭口不言。 这一日马车驶入渔樵村境内,按照行程本可继续赶路,不必多做停留,毕竟前方还有别的村庄可以投宿。不过穆云昭却忽然请求能否暂缓一日。毕竟既然到了渔樵村,她就得顺带去一趟白阳江的江洋口,做一件对她而言比较重要的事——祭拜。 虽不知穆家在此地有哪位先人长眠于此,不过这种事自然不能马虎,李文绝也没理由拒绝。四人于是便到了这渔樵村的镇子上,由裴淮瞻进去询问了江洋口的地点,然后再做打算。 裴淮瞻一番话说完,马车内伸出一只纤纤素手轻轻的将车帘掀起。车窗内,一名身着男装,唇红齿白,眼澄似水的“小公子”正探出头来,一脸兴奋而又期待的问道:“淮瞻哥你打探到江洋口地点了?那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 裴淮瞻犹豫了一番,为难道:“云昭,咱们既然已知晓地点在何处,何必急于一时。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前方有一处客栈,今日可暂且在那里住宿一晚。那客栈外形虽说简陋些,不过咱们行走在外何必计较太多。待得明日养足了精神,再同去不迟。” 穆云昭想了想,只好点了点头。她虽迫切的想去江洋口,但裴淮瞻说的也不无道理。左右也只是一晚上罢了,也不必急于一时。 “对了,淮瞻你适才说这灵州境内出了点事,此地莫非并不太平?” 又是一道娇弱柔媚的声音从马车车厢内传来。 唐清焰端坐于马车内,并未探出头来。只能从马车外隐隐看见她依稀的相貌。可即便如此,那柔媚的声音还是使得路过的几名村民还是忍不住驻步回头,似乎想看看里面马车里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裴淮瞻顿了顿,迟疑道:“这个……说来话长。”他刚说完,肚子传来“咕噜噜”的抗议声。他俊脸一红,暗想自己适才在顾邦的摊子上应该买几块烧饼才是。 李文绝勾着裴淮瞻的肩膀,笑道:“好啦焰儿,咱们几个现在在镇子外要聊到几时?倒不如先去寻那家客栈,点些吃食,坐下来边吃边聊。” 裴淮瞻一脸赞同的连连点头,这一路上他吃干粮都快吃吐了,好不容易来到一处镇子上,无论如何都要吃顿好的。 ………… 裴淮瞻说的一点也不错,这处客栈的确是“简陋”的很。且先不说客栈外形如何老旧,单说它那正门口高高挂起的匾额——“太平客栈”四个字,上面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因为常年不曾整修过,匾额上面的几颗钉子也已经脱落,摇摇晃晃的在大门口来回摇摆,随时有砸下来的风险。 店里的小二是个机灵的主儿,他老早的便见李文绝等人下了马车站在客栈外,正犹豫是否在这里住宿时,他便立即挂着他那张招牌式的笑容,笑眯眯的迎了上去。 “哎呦四位客官里边请,敢问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李文绝哑然失笑。看了眼头顶上摇摇欲坠的匾额。这家客栈门口的匾额都如此破旧,也不知里面房间是什么样子。可别他晚上睡得好好的,结果一不小心把床给睡塌了。 见李文绝目光落在客栈的匾额上,店小二打了个哈哈,解释道:“客官有所不知,小店可是一家二十年的老店。乍一看虽说是有些寒酸了点,不过里面该有的样样俱全。绝对不会委屈几位的。” “三叔,要不将就将就?”裴淮瞻低声问道。 李文绝看了眼唐清焰与穆云昭。二女倒是神态依旧,并没太大抵触,于是点了点头,对那店小二道:“那就有劳小二哥去准备两间客房,然后再加一桌饭菜。酒嘛便不用了。我们明日还要赶路,只需一壶清茶便可。” “好嘞。客官里边请。”店小二点头哈腰的应声着,然后伸手一张,领着李文绝四人进了客栈。 糖醋鱼、清蒸蟹、蒜蓉虾,以及各式各样的精品小食。当这一叠叠精致佳肴端上桌时,所有人都不禁惊呼起来。 想不到这处客栈外表看似简陋破败,里面厨子烧的菜却是一等一的精妙。不说滋味如何,但看卖相便足以令人垂涎三尺。 裴淮瞻夹了块鱼肉放到嘴里,只觉得这鱼入口即化,滋味甚是鲜美无比。他自己曾经也吃过不少山珍海味,如今偶尔吃一吃这乡间小炒,竟也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李文绝摇了摇手中的茶杯,看着一桌佳肴,摇了摇头:“就这么吃饭吃菜未免太过无聊,总觉得少了点乐子。” “乐子?”穆云昭忍不住打趣道:“莫非李大哥打算找几位唱曲儿的唱两首,以此来助助兴?” 李文绝愕然,苦笑着摆了摆手:“穆姑娘说笑了,在下并无此意。” “依我看,不如以茶代酒,行个酒令。对不出来权当是输了,当罚三碗茶,如何?”唐清焰端起手中的清茶,淡淡一笑。 李文绝深以为意,连连点头:“还是焰儿想的周到,就这么玩。淮瞻,你看如何?” 裴淮瞻含笑道:“三叔既然有此雅兴,小侄自然奉陪。那就请三叔先起个头。” 李文绝笑了笑:“除了穆姑娘外,咱们都算是江湖中人。这行酒令也不必文嗖嗖的,图什么工整不工整,左右不过是图个乐子,只要念得通畅便可。” 说罢,他拿起筷子,稍加思索后,轻轻地敲了敲盘子,摇头晃脑般曼声道:“有一人出生卑微,忍辱负重。朝纲动荡,外戚专政。赴西域,平定匈奴为几用。入巴蜀,剿灭邪教定风波。继位初,兴修水利减赋税。励农桑,四海升平岁丰成。此杯茶,当敬仁宗帝。”说罢,拿起桌上那杯满好的清茶,对着京城皇陵的方向洒在了地上。 唐清焰心已了然,原来这说的是昔日大楚仁宗皇帝。想那仁宗皇帝为下嫔所出,不受待见。可多年来忍辱负重,硬生生的在皇子夺嫡中杀出一条血路,遂袭大统,登基称帝,可谓当世之枭雄。 “这有何难。”一旁的穆云昭螓首微斜,不假思索的便也跟着念道:“有一人少时贫苦,身负血仇。辅佐明君,从一而终。大漠游,行离间之计定匈奴内乱。蜀中行,以纵横之道固蜀地民心。历经艰辛多歧路,百折不挠,终不为人下。此杯酒,当敬宁国公。”说完,同样举起桌上的那杯茶,朝会稽县柳叶镇方向洒下。 穆云昭所说的宁国公,自然便是指初代慕容家家主慕容海了。穆家与慕容家同气连枝,本为一家,借此机会祭一祭慕容公倒也无可厚非。 慕容公自幼流落民间,尝遍世间冷暖。而后辅佐仁宗帝登基称帝,立下汗马功劳。位高之时,更是官拜左丞相,一时恩宠无以复加。 而慕容公临终时曾向子孙再三叮嘱,他死后务必将其骨灰安葬于会稽县柳叶镇,子孙虽不知其中缘由,可还是如实照办。及至次年年初,其妻子上官氏亦病故。临终时同样再三嘱托,命子孙将其骨灰带至柳叶镇,与慕容公合葬于一处。 夫妻二人皆九十而终,生同衾,死同穴,就这样长眠于柳叶镇黄土之中。而今算来,世间已过百余年矣。 “焰儿,轮到你了。发什么呆呢。”见唐清焰在想着心事,李文绝轻轻的推了推她的胳膊。 唐清焰回过神来,歉意一笑:“在想些心事,一时出了神。恕罪恕罪。” “可别先‘恕罪’,清焰姐这酒令可该轮到你了。”裴淮瞻举着手中的茶杯,等着唐清焰的酒令。 唐清焰嗔怪道:“你不也未曾说嘛,怎么反倒催起我来了。” 裴淮瞻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清焰姐有所不知。我所说之人有些特殊,肚子里还需好好琢磨一番。暂且不献丑了,等你说完,我也差不多想好了。” “你呀你。”唐清焰笑了笑,指了指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67章 钟家小姐 唐清焰端起茶杯轻轻地摇了摇,略一思忖后说道:“有一人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入朝堂,天下清明、玉宇澄清。排奸党,涤荡乾坤、重整山河。乌云散,尘埃定。功成身退避浮名,君臣相知两不疑。此杯茶,当敬越国公。”说罢,将茶杯朝着会稽县方向敬了敬,而后洒在了地上。 她口中的“越国公”,指的便是昔日仁宗帝身边的“毒士”子云公了。这位子云公虽说最早追随仁宗帝,可自辅佐仁宗帝登基后不久,便主动申请外放为官,回老家会稽担任太守一职。 世宗年间,世宗皇帝追赠昔日辅佐先帝登基的诸位已故功臣,子云公追赠司空,加封越国公。地位仅次于以故应国公徐昭,是以后人多以“柳司空”、“柳公爷”相称。数年后,其两子彦成、彦庆亦受封赏,父子三人得以共入太庙,一时皇恩浩荡,风光无比。 李文绝点了点头,赞许道:“越国公一介布衣,却能跻身朝堂,翻云覆雨,定朝堂奸党,还朗朗乾坤。而后又能功成身退,不受封赏,退隐于会稽。如此高风亮节,实乃令人倾佩。” 穆云昭捅了捅裴淮瞻的胳膊,朝他做了个鬼脸。“轮到你了淮瞻哥,不知你现在酝酿的如何?若是实在对不出来也不打紧,这三杯茶我帮你喝。”说着,端起茶壶给自己的杯子里满上,然后笑吟吟的看着他。 “好啊,我在你心目中就这般无能?”裴淮瞻伸手便欲挠她痒,谁知穆云昭早有防备,笑嘻嘻的坐到唐清焰身侧。 “唐姐姐你看他,我好心给他台阶下,他反倒欺负我。” 唐清焰抚了抚穆云昭的手,打趣道:“你们两个打情骂俏,可别把我拉进来。” 裴淮瞻见状也不再与她计较,他举起手中茶杯,摇头晃脑间脱口而出。“有一人出生大漠,心系中原。胸怀逐鹿天下之志,腹有决胜千里之能。破永州,扫清烟尘荡百秽。战大周,斩首十万震诸国。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持令定江山。可叹利欲熏心,不能自制。广结党羽,谋朝篡位。纵有万千功绩,然则不得善终,落得个千古骂名。这杯茶,我便只敬他杨公达半杯。”说罢,仰头将杯中茶水喝去一半,而后洒在了地上。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不妥。穆云昭道:“适才我们三人说的仁宗帝、宁国公、越国公,皆是贤君良臣,唯独你单单提一嘴杨公达,实在是太煞风景。” 李文绝点了点头,接口道:“而且听你这口气,莫非是替那杨承感到惋惜?” 裴淮瞻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笑道:“三叔说对了一半,我虽是替杨承感到惋惜,只不过是惋惜他死的太晚了些。” “死的太晚了些?”唐清焰被他勾起了兴趣,询问道:“杨承当年因涉嫌谋反,打入死牢,本应凌迟处死,可结果却在当晚于狱中服毒自尽。时人只叹他死的早,为何独独你却觉得他死的晚了?” 裴淮瞻有意在大家面前卖弄一番,于是一本正经的解释起来:“想那大楚建始五年,我大楚与周国于武家坡交战,此战杨承以少胜多,仅用一万人马便大败周国十万大军。正所谓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于谋。此战过后,杨承得以受仁宗帝赏识,而后官运亨通,节节高升,最后官至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这跟他死的早与晚有什么关系?”穆云昭依旧不清楚他话里的意思。 裴淮瞻耐着性子继续道:“如果说他当年在班师途中忽然暴卒于军中,后人该如何看他?史书上又该如何评价他?我估计无非就是‘苍天无眼,天妒英才’之类的词,没准说到情真意切之时,再加上几句‘呜呼哀哉,魂兮归来’的场面话,气氛不就到位?所以说当年他若识趣些早些死了,好歹还能留个一世英名,总不至于身败名裂,满门抄斩的下场。” “噗!”李文绝刚盛起一碗汤喝入口中,结果就被裴淮瞻这一番歪理给呛的全喷了出来,一时弄得满衣襟都是。好在他反应快,及时偏过了头,不然这一口汤喷出去,这桌饭菜便只能由他一人吃了。 唐清焰见李文绝咳的厉害,连忙上前帮他拍了拍背,好让他顺过气来。李文绝咳嗽了一会儿,这才舒服了许多。他擦了擦嘴角的汤渍,笑骂道:“你小子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那杨承平白无故招你惹你了。死了两百多年还要被你拉出来反复鞭尸。也不怕他晚上过来找你。” 裴淮瞻满不在乎道:“他若敢来自是最好。有本事还能把我也拉到阴曹地府不成?” 四人说说笑笑间,气氛总算是活跃起来。期间穆云昭再次问起裴淮瞻适才在镇子外所说的事。不过这次裴淮瞻倒是并没打算卖关子,而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的告知于众人。 待得听完后,众人虽叹息那三名家仆惨死于荒野,不过却也并无追问太多。毕竟这种查找线索、缉拿凶手之事自有当地官府去接手,而他们只是路过的旅客,实在没必要过问太多,以免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四人正在用膳间,忽然听见客栈外传来闹哄哄的争吵声,隐隐约约还有女子的哭泣声。 裴淮瞻站起身踮起脚尖朝屋外看了看,依稀的看见一名衣着简朴的老妇人正坐在地上哭泣,而她的面前正站着几名身形魁梧的壮汉。壮汉一脸横肉,凶横恶煞,显然不是好相处的主儿。其中一名壮汉正拽着另外一名年轻女子的手腕,似是要将她拉走。而在场的群众们却只是围在一边观望,对此指指点点说些什么,却无一人挺身而出。 “小二?小二!”裴淮瞻敲了敲桌子,大声喊道。 那店小二正站在客栈门口看热闹呢,听见里面有人唤他,连忙急急忙忙,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前,躬身问道:“来了来了,敢问客官还要点什么?” 一旁的李文绝指了指屋外那伙争吵的男女,淡淡道:“小二哥,为何此地竟有人青天白日之下当街强抢民女,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当地官府就这么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小二赔笑道:“客官你误会了。这可是人家的家事,即便是官府也管不了啊。” “家事?”穆云昭皱了皱眉,不悦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都在街头拉拉扯扯,哭天喊地的,你管这叫家事?” “姑娘是外乡人,不懂这儿的缘由。”店小二看了眼屋外的那群人,低声道:“那个被拉扯的年轻女子,是咱们灵州知府钟大人家的小姐,那个老妇人是她奶娘。至于那帮汉子则是钟大人的公子府上的仆人。客官你说说,钟大人派人来接他女儿回去,这事儿咱们小老百姓能管嘛。” 穆云昭目瞪口呆的指了指屋外,不可置信道:“这叫‘接她回去’?我看是抓她回去吧。好歹是知府家的千金,哪有被奴才这般随意践踏的道理。” “可不就是抓她回去嘛。所谓的‘请’也只是场面话罢了。”店小二正说话间,屋外又是传来一声惊呼声以及女子的尖叫声。店小二好奇外面又发生什么事了,于是对着李文绝道:“客官你先吃着,有事再来唤我啊。”说完,急急忙忙的便去看热闹去了。 李文绝站起身,拍了拍裴淮瞻的肩膀。“走吧,咱们也去看看。” 裴淮瞻讶异的看了李文绝一眼,奇道:“难得啊三叔,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乱凑热闹嘛。” “只是去看看,你若是没兴趣便待在这,我也不强迫你。”李文绝嘴上说着,脚下步伐却是不减。 “去!当然去。”裴淮瞻说完,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唐清焰轻轻的敲了敲桌子,吩咐道:“你们两个要去可以,不过可别乱出风头。这里人生地不熟,那伙人背后还是有来头的,小心摊上事。” “知道啦知道啦。”叔侄二人朝唐清焰摆了摆手,然后朝客栈外走去。 二人走后,桌前只剩下唐清焰与穆云昭两人。穆云昭本有意拉着唐清焰也一同前去看看热闹,可见唐清焰正慢条斯理的吃着碗碟中的鱼,神情波澜不惊,显然对屋外发生的事情丝毫没有兴趣。于是自讨没趣,也只好乖乖的坐了下来。 自从琼灵岛出发到现在,大家相处了一月有余。这一个月来穆云昭对唐清焰的看法也逐渐改变了许多。两人本身也并无仇怨,所谓的“敌视”也仅仅是因为穆云昭代表了背后的穆家,以及唐清焰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天门宗少宗主的身份。 然而仅仅只是身份罢了。当初同处在一条船上,那时还分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即便是一同前往昆仑山求仙问药,大家这一路上也依旧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或许真如淮瞻所言,有的时候“正邪”二字真的不能看得太重。是正是邪往往是看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而绝非所谓的身份。 “唐姐姐。”穆云昭忽然冷不丁的唤了她一声。 “嗯?怎么了?”唐清焰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她。 穆云昭摇了摇头,笑了笑:“没事,我只是有些好奇,唐姐姐当年行走江湖为何总要戴着一张面具。” “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还请唐姐姐不吝相告。” 唐清焰嘴角微微上扬,一如她师傅唐焱那标志性的笑容。 “因为这样……显得比较有品。” 第68章 广平县令 “各位大伯大婶,借过一下,借过一下。”裴淮瞻一边不住的打着招呼,一边拉着李文绝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几名脾气暴躁的村民有心想呵斥几句,可见这位少年身形魁梧,背上还背着一块大大的“门板”,显然还是个练家子,于是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待得叔侄二人好不容易挤到前排,一眼便看见一名家丁打扮的壮汉正对那名老妇人拳打脚踢。而一旁那位年轻的子正撕心裂肺的哭喊着,试图想要上前制止。奈何她被另外几名恶仆拉住手腕,她一个弱女子无论怎么挣脱都无济于事。 在场的村民们纷纷远远的看着,对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指指点点,一阵唏嘘,可始终却没有人敢站出来制止。 那壮汉一番拳脚伺候后由不解气,于是干脆将老妇人拎了起来,不由分说举起蒲扇似的手掌便朝那老妇人的脸颊上扇去。左右开弓接连几下,直打的老妇人哀嚎不断,泪如雨下。 那汉子一边打,一边还骂道:“老猪婆,大人平日待你不薄,你竟如此忘恩负义。你只当逃到这渔樵村便能平安无事了?嗯?”他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 忽然,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他挥起的手腕。汉子挣脱了几下,那手却如钳子般死死地掐住,根本挣脱不开。汉子勃然大怒,扭头望去却见握住他手腕的是一位身着蓝衣,身形高大的青年男子。 “你这厮是何人?吃了豹子胆了?”汉子对着李文绝厉声喝道。 李文绝面无表情的握着他的手腕,闻言只是淡淡的说道:“豹子胆没吃过。不过你既然问我是谁,可否先告知你们是何人。” 说话间,裴淮瞻已上前将那老妇人搀扶了起来。另一边的那位年轻女子见有人出手相助,于是拼了命的推开抓着她的几名家丁,上前抱住那老妇人便是嗷嚎大哭。 汉子冷声道:“这是我们大人家的家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乡人来插手?识相的速速滚开,可别……啊!”他话还未说完,李文绝手忽然发力,只听几声“咔嚓”声,那汉子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叫声,痛的他呲目欲裂,双腿发软。其余几名家丁有心想上前相救,这边的裴淮瞻已经大步横在他们面前,重重的将他背后的“木板”顿在了地上,溅起阵阵尘土。 “我再问你一遍,你们是何人?”李文绝语气依旧如先前那般不冷不热,只是那眉宇间已然露出丝丝寒意。 汉子倒也硬气,闻言也只是不住的冷笑,就是不肯开口。李文绝心中倒是颇有些意外,看来这家伙料定自己不敢当街杀人,所以这才有恃无恐。 正在这时,一名围观的老人上前好意的对他说道:“公子有所不知,他们是本地灵州知府家的家仆。这位则是知府大人府上公子的贴身护卫。可不是你们两个惹得起的。” 老人说完后,那汉子咧嘴朝着李文绝嘿嘿一笑,傲慢道:“听见了没,还不快快松手?惹得老爷不快,你们两个别想出这渔樵村。” 李文绝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本想装糊涂搞个‘不知者无罪’,可偏偏还是让我知道了。如今既然已经动手将你得罪了,何不将错就错。”说罢,手掌再次一运力,又是一声“咔嚓”声,那汉子痛苦的惨叫一声,那只手不多时便无力的垂了下来,来回晃荡,显然是被李文绝硬生生的拽脱了臼。 “你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打死了算我的!”汉子握着自己的胳膊,另一只手指着李文绝,对着身后的几名家丁怒道。 几名家丁听到了命令,于是纷纷抡起手中的拳头与短棍,便欲与李文绝交起手来。李文绝神色不变,依旧负手静静的站在那。而一旁的裴淮瞻却已经摩拳擦掌,面色不善的看着其余那几名家仆。场面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住手!” 正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男子的声音极为洪亮,这一声喊瞬间将嘈杂凌乱的声音给盖住了,所有人纷纷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那说话之人。 说话的那人是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子。男子豹头环眼,体态魁梧。颌下发须如戟,威风凛凛。乍一看去倒像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豪侠。可他偏偏又是一身文人装扮,头戴方巾,腰间还别一把折扇。看样子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中年男子走上前,看了眼坐在地上扶着胳膊的汉子,又看了眼一旁负手而立的李文绝以及即将要交手的裴淮瞻等人后,抬脚便走到适才那对老妇人以及年轻女子的面前。 年轻女子见他靠前,下意识的张开双臂将老妇人护在身后。脸上尽是恐惧之色。中年男子脚步一顿,只好稍稍后退了几步,然后站定了身子,温言道:“这位姑娘,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伙人为何要为难你们。” 这个问题也是李文绝想知道的。即便适才店小二所说这是知府大人家的家事,可如今闹得如此沸沸扬扬,甚至当街动手打人,丝毫不顾王法,他实在不知这位小姐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竟惹得她爹如此大动干戈。 “你这厮又是何人,知府大人府上的家事岂是你随意过问的。”说话的依旧是那位被李文绝“教训”过的汉子。 中年男子并不作答,甚至说不屑作答。反倒是另一外刚从人群里挤进来的男子听了,对着那汉子厉声喝道:“好个刁民不知死活!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此乃乔大人当面!” “乔大人?”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便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此处姓“乔”的大人还能有谁,不用猜便知十之八九定是这广平县的乔县令了。谁曾想乔大人竟然微服私访,偏偏还路过次地,撞见今日之事。看来今日这番场面还真是热闹的很啊。 一听“乔大人”三个字时,那汉子果然心生畏惧之意。有心想就此收手,可转念又想起临行前公子吩咐过的事情,不由又有些为难起来。 乔大人并不理睬他的反应,而是依旧直视着面前这位女子,耐心的等待着她的答复。 他相貌虽然粗犷,可眼眸却明亮如水,不带有任何杂尘,如此这般注视着一位年轻女子,甚至并不会让人觉得如何失礼。 女子过了许久,这才从适才惊慌失措的情绪中平复下来。待她得知面前这位中年人竟是此地的县令大人后,连忙起身朝他福了福身子,用着略带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小女子见过乔大人……” “姑娘不必多礼。适才听闻姑娘昔日乃是知府大人府上千金。本官与知府大人面前勉强能说的上话。若是有为难之处不妨告知于我,本官必定竭尽所能帮姑娘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女子面露悲戚之色,而后摇了摇头。“多谢乔大人好意,小女子如今只是一名卖唱的歌女,‘千金’二字是万万谈不起的。” “姑娘这话从何说起?”乔大人不解道:“即便是惹得知府大人不快,可他与姑娘终归是自家人。乔某到时出面替姑娘说情,区区薄面,想来知府大人也会卖我一个面子。” 那女子只是摇头,却始终不肯说明缘由。乔大人见状只急得抓耳挠腮,却又无可奈何。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话一点都不假。这位钟小姐沦落至此,被人当街羞辱,若无背后有人准许,想来这帮家丁定然不敢如此放肆。只是这背后之人又是谁呢。 乔大人不便多想,也不好多想。说到底终究是知府府上的家事,他一个别地的县令又怎好插手太多。即便是他知道原委,可自己人微言轻,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想来这位钟姑娘也知道了这一点,所以干脆闭口不言。 钟姑娘起身走到李文绝面前,同样也是朝他福了福身子。动作极其标准且娴熟,不愧是出自大户人家。“适才多谢这位公子与那位小哥仗义相助,小女子这厢谢过了。” 李文绝微微侧身,避过这一礼,随后虚扶了一把,温言道:“姑娘不必多礼,我们二人本是路过的旅客,稍稍粗通一些拳脚功夫,适才见此情形也只是做了该做之事,谈何谢与不谢的。” 钟姑娘不再多言,而是转身搀扶起那位老妇人。 终归是主仆有别,那伙家丁对钟姑娘多多少少还是留了手,不敢对她太过放肆。只是可怜了这位老妇人,一把年纪却被打的鼻青脸肿,哀嚎不已。若不是李文绝及时出手将她救下,只怕一顿打下来,不死也要落个终身残废了。 “姑娘且慢。” 二人刚走没几步,身后的乔大人忽然叫住了她们。待得二人回过头去时,只见乔大人从怀里掏出一个较为陈旧的钱袋,然后从里面倒出些许碎银。他看着手中那点碎银,又对着先前呵斥汉子的那人说道:“郭纯,你身上可还有银两,且借我些,改日发了俸禄再还你。” 那个叫郭纯的汉子倒也爽快,从怀里取出自己的钱袋直接便递给了他。 乔大人接过钱袋,转而又面色不善的将目光投向那伙家丁身上。 家丁们心领神会,也不待他开口,立即从各自怀里掏出钱袋,然后乖乖的递交给乔大人。瞧那架势,就像是一帮小喽啰向山大王献孝敬一般。 乔大人劈手夺过他们手中的钱袋,各自从里面取出些许碎银,然后加上自己身上的碎银以及郭纯的,一共约莫有十两。他将这些银子归拢后交给钟小姐,说道:“既然钟小姐不肯说明缘由,本官也不便多问。这些钱钟小姐且拿去给这位婆婆找个大夫看看,其余的可拿去平日里开销。” 钟小姐看着乔大人递给她的那十两银子,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乔大人肯为小女子解围已是感激不尽。小女子怎敢……” “啧,你这丫头怎么这般婆婆妈妈的。让你收着你就收着!”乔大人见这位姑娘再三推辞,暴脾气终于上来了。他浓眉一掀,不由分说便将手中十两银子硬塞到她的手中。 “拿着!他日若再有麻烦,可来广平县找我,但凡你有理,本官定会给你做主。” 第69章 清水衙门 二女走后,乔大人这才将目光落在了那名汉子以及他身后十余名家丁的身上。也不知这位乔大人是否常年“凶名在外”,自打得知他是何人后,所有人都对他敬而畏之,早没有先前嚣张跋扈的模样,一个个就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鹌鹑一般。 乔大人走到那汉子跟前,弯下腰将脸凑到他面前,语气不冷不热道:“人既到了我广平县,本官身为本地父母官,如何判罚、如何处置自然由本官定夺,就不劳你家主子越俎代庖。这句话还请转告于他。” “是是是,小的回去后定会向主子说明缘由。”汉子不敢多言,只是不住的点头称是。 “你等只是奉命办事,情有可原。本官这回不予计较。他日若是再敢在我广平县管辖内欺压百姓,为祸乡里。本官定会严惩,绝不姑息。听清楚了吗!”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愈加的森然。语气中甚至隐隐有几分杀机。 汉子被吓的汗流浃背,只得磕头如捣蒜般连连称是。 得到答复后,乔大人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那汉子见乔大人已无意再与他计较,于是捂着胳膊,带着一帮家丁借着人群,灰溜溜的撤了出去。 待得那帮家丁们走后,乔大人的目光继而又投向再李文绝的身上。不知怎的,他总感觉这位蓝衣青年似乎在哪见过,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这位先生有些面熟啊。”乔大人问道。 李文绝朝他拱了拱手,微微含笑:“大人想必是认错了人。在下天机城风华阁阁主,李文绝。” “李-文-绝。”乔大人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想了许久,最终摇头苦笑。“看来的确是认错了人。” 大街上的一番争吵斗殴,随着官府的插手最终不了了之。老百姓们见没有什么热闹好看,于是也都三三两两的散开,各自忙各自的活计去了。 那位乔大人得知自己认错了人后,也并未对李文绝多说什么,只是朝他礼貌的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身离去,消失于茫茫人海之中。很奇怪,他堂堂一个县太爷,出行竟无多少护卫。若非当地百姓或多或少的见过他,知道他的身份,否则就凭那个叫“郭纯”的人的一面之词,谁又会认他。 叔侄二人回到客栈时,唐清焰与穆云昭已经用完了餐,此时正坐在位子上等他们两个回来。见他们俩去了许久这才慢悠悠的回到座位上,唐清焰不由皱了皱眉,不悦道:“你们两个去当大英雄了?” “怎么会,我和淮瞻只是在后面随便看看,一不小心忘了时辰。”李文绝打了个哈哈,还不忘偷偷朝裴淮瞻递了个眼色。 裴淮瞻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称是。“是啊是啊,只是一些大户人家的私事,咱们叔侄俩无非就是图个乐子,随便看看。动手什么的,那是绝对不至于的。” “真的?”一旁的穆云昭特意拉长了音调,指了指裴淮瞻衣袖上的尘土,俏目一翻道:“那你解释解释你衣袖上的尘土哪来的。你可别告诉我你去看热闹,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哎呀两个客官,适才真是好身手啊!” 还未等裴淮瞻想着如何“狡辩”一番,适才那名店小二已经一脸崇拜的朝他们这走来。 李文绝与裴淮瞻对视了一眼,叔侄俩十分默契的扶了扶额头,幽幽一叹。 唐清焰默默地将他们的神情看在眼里,却也不说破。 店小二迈着激动的步伐走到李文绝跟前,两眼放光,激动道:“想不到两位客官竟是个深藏不露,本领了得的练家子。失敬,失敬……唔唔?” “小二哥言重了,我们两个本事低微,真的没你说的那么厉害。那个,我有些内急,还请小二哥带我走一趟如何?”裴淮瞻见穆云昭的脸色不太好看,赶忙起身捂住他的嘴巴,免得这家伙又多说什么。 店小二被裴淮瞻这一举动搞得猝不及防,“张牙舞爪”间,裴淮瞻已经将他连拖带拽的带到了后院去了。瞧他那急匆匆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要方便。 穆云昭见裴淮瞻借机开溜,自己留在这儿未免有些尴尬。于是借着整理房间的由头,背着包袱上了楼。 一时间,桌前只剩下李文绝与唐清焰两人。 见没有了旁人在场,李文绝也开始放下了架子。他提起筷子,看着自己碗盘里留下来的菜肴,笑道:“果然还是我娘子心疼我,知道我还未进食,所以特意给我留了些。若是淮瞻那小子,指定给我吃的一干二净。” 唐清焰慢悠悠的品着茶,娥眉轻挑,一双杏眼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李文绝看在眼里,依旧自顾自的说道:“也不知是我嘴巴变刁了还是怎的,当初行走江湖时几乎顿顿都是馒头面饼,照样吃的不亦乐乎。可这才一月有余,便已受不了那干粮馒头的滋味。” 唐清焰依旧并未开口,只是随意玩弄着手中的茶杯,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未曾移走。 李文绝见唐清焰这般看着他,心知先前那事是瞒不住了。于是只好放下手中的筷子,叹了口气,任命般说道:“好了好了,我承认当时的确动了手……你也别瞪我了,你是没看到当时的情形。换作是你,没准你下手比我还狠呢。” 见李文绝终于承认了,唐清焰这才收回了目光。她瑶鼻轻哼,慢条斯理的啜着茶道:“当时也不知是谁说的,行走在外莫要招惹是非,为人处世要低调。若是一不小心锋芒毕露,那些牛鬼蛇神又要找上门来。” 李文绝老脸一红,掩饰性的咳嗽了几声,然后一本正经的解释起来:“焰儿你有所不知。有的人是没事找事,偏偏我这人却总能碰上事。所以说……” “所以说,你就应该跟在我身边,哪都不要去,这样才最妥当。是不是?”唐清焰杏目一瞪,很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 李文绝:“……” ………… 红日西坠,晚霞如火。一辆马车缓缓的驶向广平县,眼看便要进了城。 一名年轻的守军见状,照例便欲上前盘查。谁知刚一上前,便被驾车的车夫狠狠地朝他身上抽了一记马鞭。 “瞎了你的狗眼,钟公子家的马车你也敢查?” 那名年轻的守军猝不及防挨了一记马鞭,怒不可遏间正打算拔刀时,谁知却被身旁另一名年纪较长的守军给拽了回来。那人朝车夫讨好般的笑了笑,说道:“这位老兄消消气,我这位小兄弟是新来的,犯不着和他一般见识。” 马夫哼的一声,提着马鞭指向那名年轻的守军,阴阳怪气的说道:“同样是个看大门的,哪怕是条狗也知道看清楚再叫。” “是是是,老兄教训的是。” 那马夫还待再说什么,马车内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钟荣,该走了。” 马夫谄媚的“哎”的一声,随后一扬马鞭,径自便从守军们面前穿插而过。似是有意为之,路过之时马车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些,霎时掀起地上阵阵尘土。 守军们和路过的百姓们捂着口鼻咳嗽了几声,先前那位点头哈腰的年长守军重重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顺着马车行驶过去的方向骂道:“呸!自己也不过是个奴才,还要意思在老子这里耀武扬威。算什么东西!” 马车进了广平县城后,轻车熟路般来到了县衙。如今天色已暗,县衙外此时已经掌了灯。 “公子,我们到了。”钟荣对着马车内的那位姓钟的公子说完,然后下了车,熟练的跪趴在地上。 马车内,一名衣着华贵的锦衣公子从车厢内走了出来。他抬脚踩在钟安的背上,然后施施然的走向县衙。 县衙外看守的衙役见这位公子衣着不凡,器宇轩昂。身后那辆马车也是豪华奢靡,想来不是寻常之人。于是十分客气的上前询问道:“敢问这位公子来县衙,所为何事?” 钟公子笑了笑,对着那衙役说道:“找人。” “找人?”衙役们对视了一眼,奇道:“不知公子找的是何人,容在下前去通报。” “广平县县令,乔恒。” ………… 乔恒得知钟公子到访,于是命人暂且将他引到自己的书房,自己随后便至。 钟公子闻言后倒是并不急切。闲着也是闲着,他刚好借此机会,仔细打量起这处厢房的布局。 此处除了是书房外,应该也是乔恒的办公之所。屋内文房四宝样样俱全,桌案以及后面的架子上堆放着各种处理过和未处理过的公文以及文件。只是…… 只是这办公之所未免太陈旧了些。桌案椅子还有书架,一看便知有一阵年头了。桌案上挂着的毛笔,有的甚至已经分了岔,可偏偏上面还挂着墨水,显然笔的主人并不打算将它换掉。 除此之外,适才书童端给他一杯茶水。他当时正觉口渴,于是看也未看便一口喝了下去,结果弄满嘴都是茶叶。想到自己要是吐出来未免太过失礼,无奈之下只要当野菜一般将茶叶咽了下去。 钟公子心中暗暗咋舌。虽说这广平县县令为官清廉,他也早有耳闻。可今日一见,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毕竟一个县太爷能穷成这般模样,委实是不多见了。 第70章 陈家村案 钟公子正在想着,忽听屋外有人禀报:“大人,钟公子已在书房等候。” 钟公子闻言立即整理一番身上略带凌乱的衣袖衣摆,而后起身相迎。 不多时,书房外走进来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男子豹头环眼,身形魁梧。走起路来虎行龙步,气势如虹。正是广平县县令乔恒。 “小侄钟育,见过乔叔父。”钟育郑重的朝乔恒躬身施了一礼。 一只大手毫不客气的拍在他的肩膀上,钟育只觉肩膀快要散了架似的,他正疼的暗暗倒吸一口凉气时,却听一声洪亮的声音笑骂道:“哇哈哈哈哈,贤侄也是多年未曾来广平县了,怎么也不早早派人招呼一声,搞得叔父未曾多做准备。” 钟育干笑了几声,正欲解释。谁知乔恒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在他脸上左看看右看看,许久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不错不错。数年未见,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可比你爹年轻时俊俏的多。” “叔父说的哪里话,数年未见叔父同样也是风采依旧呢。” 乔恒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客套话暂且免了。咱们叔侄俩也是许久未曾见上一面,恰好某家尚未用膳,不如咱俩去膳堂搞点小酒、小菜,今日一醉方休?” 钟育一听,脸色微变。他自然是知道乔恒的酒量的。若真跟他喝起来,自己今晚哪还能站着走出这县衙。更何况他今日前来是有要事,可不是来找他喝酒的。 “多谢叔父好意,只是小侄今日前来是有要事告知,实在不便饮酒。还请叔父高抬贵手,饶过小侄吧。” 一听这话,乔恒顿觉意兴阑珊。他摇了摇头,叹息道:“也罢也罢。若无要紧之事,你也不会连夜到此寻我。”说完,他示意钟育坐下,二人随即分宾主落座。 “哦对了,你爹他近来可好?”刚一坐下,乔恒便冷不丁的问了这么一句。 钟育点了点头,说道:“蒙叔父挂念。父亲身体安康。只是……只是前些月家中出了些许变故,惹得父亲不快。” “哦?”乔恒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他不动声色的问道:“贤侄可否告知是什么变故,某家或许能帮忙一二,也好为恩师分忧。” “这正是小侄此行前来的目的。”钟育说罢坐直了身子,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叔父可还记得……陈家村案。” “陈家村案?”乔恒眉头一皱,稍加思索间,缓缓地点了点头。“自然记得。二十多年前朝廷联合武林各门派,大举进攻天门宗总坛。天门宗难以抵挡,宗门所部四散奔逃,如同散沙。而其中有一股败军随着当地逃难的难民一同逃至灵州,后隐于陈家村内。官府多方派人进村搜查可疑之人,却始终未曾查出天门宗余孽所在。” 说到此,乔恒端起一旁的茶盏,一饮而尽。“一连盘查数月后,官府依旧毫无线索。众人只当这伙人想来已经是暗暗离开了陈家村,于是便撤去关卡,不在设防。可安稳了五六年,那伙贼人终究恶性难消,本性难移。于深夜时分忽然发难,将整个陈家村百姓尽数屠杀殆尽,而后一把火将陈家村烧为平地,扬长而去,欲投奔风吟谷而去。可怜整个村子三百号人,一夜之间皆做了冤魂。”说到最后,乔恒的声音变得愈加沉重。 钟育叹了口气,同样面露悲戚之色。“当年家父任方平县县令,得知陈家村之事后火速亲自带人前去追赶。一路追至于思乡涯,这才将那伙贼人尽数歼灭,也算是为死去的村民报了仇……” “此事已过二十余年,那时贤侄尚未出世。怎么今日忽然提起此事来了。而且这跟你家中发生变故又有何关联?” 钟育苦苦一笑,叹道:“叔父也不是外人,小侄便直言了。当年陈家村被灭,全村上下唯有一名女子尚存。父亲怜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便将她纳入府中为妾,对其恩宠有佳。不久,那女子怀下身孕,十月后为父亲诞下一名女婴。” 乔恒静静的听着,却并未插口。他伸手又端起下人刚刚替换好的茶盏,掀起茶盖饮了下去。 对于恩师府上那位如夫人的事情,他或多或少了解一二。不过这也仅仅是茶余饭后,与几位老友闲聊时提起,却从未打听太多。 “可谁曾想,那女子过门之时便身怀有孕,而她那腹中胎儿,竟去那死去的天门宗余孽之后。若非那贱人的贴身侍女亲口指认,只怕我爹至今蒙在鼓里。” “噗!” 话音刚落,乔恒一口茶水连带着里面野菜一般的茶叶,尽数全喷了出来。 他扶着桌子不住的咳嗽。钟育见状,赶忙上前帮他抚了抚后背,这才让他缓解了许多。 “咳咳,你说什么?你的那位姨娘还有你那位妹妹,是天门宗的人?”乔恒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大小。直到此时他还未曾从这劲爆的消息里回过神来。 “小侄怎敢欺瞒叔父。此事事发后当日,那贱人便在屋中服毒自尽。唯有奶娘带着那小贱人连夜逃走。小侄多方打听后,这才得知其二人隐于广平县。是以这才派身边的奴才先行一步,前往广平县将人带回,到时交付于父亲处置。” 乔恒心中暗暗嘀咕。照他这么说,自己今日在大街上的所作所为,岂不是坏了他的事。 果然,钟育话锋一转,说道:“叔父今日于大街之上为那小贱人解围,小侄身为晚辈不敢指责叔父不是。叔父一向嫉恶如仇,绝不会黑白不分。小侄思来想去,定是那帮奴才言语鲁莽,故而得罪了叔父。小侄这里代那帮奴才向叔父赔个不是了。” 这番以退为进反倒将乔恒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了。这小子口才倒是不错,只字不提自己突然插手的事情,反而还跟自己赔礼道歉。只是绕了一个大圈,言下之意却是提醒自己不要插手他老钟家家中之事。 “若是贤侄将那位钟小姐带回,不知你爹那边如何处置?”乔恒想了想,向他问道。 钟育摇了摇头,“如何处置自有父亲定夺,小侄此行的目的只是要将她带回罢了。还请乔叔父行个方便。” 乔恒心中暗暗冷笑。臭小子精得很,明知道他乔恒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所以干脆闭口不言。把问题丢到他老子身上,这是让他去找恩师当面去问不成? 一想到此,乔恒心下顿觉不快。 想他好歹也是一方县令,钟知府虽说是他恩师,可也没理由未与他打声招呼,随意便命人堂而皇之的来他地盘将人带走的道理。 而且从那伙家丁们对钟小姐以及奶娘的态度来看,他才不相信钟小姐回到钟家会有什么好日子过。自己既然已经向钟小姐保证护她周全,万万没有食言的道理。 更何况那位如夫人与钟小姐究竟是否与天门宗有关,只凭钟育口中那位侍女的一面之词而妄下结论,自己还要任由他左右。想想就觉得不舒坦。 “时候不早了……”乔恒冷不丁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而后端起一旁的茶盏。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 钟育一愣,立即明白了乔恒的意思。他站起身朝他拱了拱手,说道:“是小侄思虑不周,打扰了叔父歇息。小侄这就告辞,只是小侄适才与叔父提起之事,还请叔父三思。此事事关重大,叔父万万不可心慈手软,否则……父亲那边也不好交代。” “是非原委,某自会查个清楚。就不劳公子废心了。”不知不觉间,乔恒对钟育的称呼从“贤侄”变成了“公子。” “既然如此,小侄告退。”钟育脸上面沉如水,不见丝毫喜怒。他再次朝乔恒行了个晚辈之礼,然后默默的走出了书房。 钟育走后,乔恒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深深地愁容,他眉头逐渐紧锁,负手望着窗外,喃喃道:“陈家村案……” ………… 钟育出了县衙,马夫钟荣见了立即便迎了上去。可谁知还未上前嘘寒问暖一番,钟育已纵深一跃跳进了马车。 钟荣见状不敢多问。只得上了马车,然后一扬马鞭,驱使着马车离开了县衙。 一路上二人静默不言,夜晚的县城内,除了马儿的马蹄声,以及马鞭声再无别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内的钟育忽然对钟荣问道:“钟荣,乔叔父担任广平县县令已有多少年了?” 钟荣一愣,没料到公子会忽然问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迟疑道:“算起来,也有近五年了吧。” “五年……”钟育反复念叨着这个数字,许久嘴角露出些许讥笑之色。“是啊,上任也有五年了。父亲对他信任有加,对其委以重任。我亦尊称他一声‘叔父’,可谓是给足了他面子。如今渐渐地翅膀硬了,便开始不把我钟家放在眼里了。” 钟荣闻言,立即便听出言下之意。他试探性的问道:“公子的意思是,乔恒不愿配合?” 钟育淡淡的“嗯”的一声,不过很快却爽朗一笑。“无妨,本公子今日前来只是与他打声招呼罢了。他配合也好,不配合也罢,对本公子而言皆不足为虑。毕竟这广平县隶属于灵州管辖,而这灵州城……可是姓钟的。”说罢,钟育眼中寒芒一闪,语气森然。 第71章 此生不相负 “铛铛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随着打更人的三声铜锣声,预示着此时已是三更天了。 明月高挂,月色如霜。镇子上除了打更人的吆喝声,以及传来几声犬吠声,整个镇子早已是一片寂静。 李文绝本就睡的浅,结果更夫的一通铜锣声直接将他从睡梦中唤醒。他无奈的将脑袋埋在被子里,然后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始终难以入睡,最终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他失眠了。 再看向睡在他一旁的裴淮瞻。这小子倒是睡得香甜。睡梦中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也不知他到底梦到了什么。 李文绝揉了揉脑袋,起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看向窗外皎洁如霜的月色,思来想去,觉得与其在床上发呆,倒不如出去走走。 这里不比那些县城,夜里对宵禁之事监管并不算严。即便李文绝堂而皇之的在大街上走着,也并不会被人当做是贼人拿下。 一念至此,他小心翼翼的穿鞋下地,借着月色穿戴好衣裳后,蹑手蹑脚的推开房门。 房门被他轻轻的推开,屋外是漆黑一片的长廊。他踮着脚出了屋子,刚将房门合上之时,身后忽然有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深更半夜,本是寂静无声的客栈内,他的身后竟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人,而自己竟然丝毫未曾察觉。 李文绝心中一惊,未及多想,当机立断下也顾不得看清身后之人是敌是友,右手运功转身便是一掌朝身后挥去。 身后那人未料到李文绝反应如此过激,急忙侧身一躲,堪堪避过那一掌。李文绝乘势追击,脚下步伐不减。一只手屈指如爪,趁势扣他咽喉。 那人见李文绝攻势袭来。于是并指如剑,朝他脉门刺去。李文绝早有防备,右手屈指便转而扣他手腕。 二人就这样摸着黑,在漆黑无比的客房外你来我往交手了约莫七八个回合。渐渐的,李文绝察觉到此人似乎内力不济。每每招式看似凌厉,实则虚弱无力,以他如今的内功修为,根本不足为惧。 那人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缺陷,所以交手之时尽量不运转内力,光凭自身武功招数与李文绝相抗衡。然而无内力加持,武功再高也伤不到李文绝丝毫。 未过多时,李文绝一个猛虎扣,紧接着施展小擒拿将他双腕牢牢缠住,还未等他挣脱开来,迅速将他双手负于身后,这才算彻底将他擒住。 他双手抓着那人的手腕,弯下腰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深更半夜在我房门外所图何谋!” 说话间,他只觉得这人身上的气味好熟悉。 身下那人挣扎了几下,终于怒嗔道:“我是何人?李阁主觉得我会是何人?” 声音娇媚悦耳,婉转动人。分明是个女子。 李文绝闻言呆立当场。这声音……好熟悉。 “你是……焰儿?”他犹自不确定的问道。 唐清焰又挣扎了几下,扭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放开我!” “啊?哦哦。”李文绝见状连忙松了手,然后将她扶了起来。待她站定了身子,借着从屋外照射进来的光亮依稀看去,面前之人可不正是自己娘子嘛。 “焰儿果真是你!你走路怎么也不带点脚步声。你轻功如何高明,也没必要跟我炫耀吧?” 唐清焰没好气的打掉李文绝的手,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腕,气道:“怎么就不能是我!那更夫一通锣敲下去,搞得我大半夜睡不着。刚打算出去走走散散心,结果碰巧遇见了你。好心上前跟你打招呼,结果你反手就是给我一掌?” 李文绝一听差点笑出声。都说夫妻同心,看来这话一点都不假。 “你还笑?若不是本姑娘经脉受损无法运功,实力大不如前。赤手空拳下,十个你都未必是我对手!”唐清焰气呼呼的双手叉腰,瞪着一双漂亮的杏眼看着他。 也就只有在李文绝面前,唐清焰才会露出这种小女儿家的刁蛮任性之态。 李文绝轻咳一声,立即收起了笑容,连连点头称是。“好好好,娘子说的极是,是为夫胜之不武,还请你消消气。适才为夫未曾看清来人是谁,只当是天门宗又或是长沙王手下的那帮人追来,故而反应激烈了些。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说罢,有模有样的双手呈罗圈状,朝她鞠了一躬。 唐清焰听出他话语里有讨好之意,又见他服了软,心中火气瞬间消去了大半。她轻哼一声,莲步轻移,径自从他身旁走过。 “我出去随便逛逛,你爱来不来。” 李文绝笑了笑,好整以暇的靠在一旁的栏杆上,双手抱胸静静的看着她。 唐清焰走了几步,回过头见李文绝依旧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于是又转身折了回来。 “娘子为何去而复返?” 唐清焰嘟囔着小嘴,拉着李文绝的臂弯解释道:“大晚上你要是出去乱走,不把我带上。我怕你一个人找不到回去的道路。” 李文绝笑容一僵。 ………… 渔樵镇内有一处湖,名唤“忘忧湖”。名字起的倒是别致清雅,通俗易懂。只是不知这“忘忧”之名从何而来。想来其中必有什么故事在其中。 湖畔边的一处草地上出现了两道人影。李文绝与唐清焰手拉着手,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正悠哉悠哉的散着步。 如今已是十月中旬,正值霜降时节。夜里晚风吹拂,寒意顿生。 李文绝见妻子衣着单薄,于是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她的身上,柔声道:“夜里寒露重,你身体有恙,可别冻坏了身子。” 唐清焰将外袍在身上裹了裹,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李文绝见她一言不发,不由奇道:“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唐清焰摇了摇头,幽幽一叹。“我只是有点想盼盼了。转眼间便要入冬了,也不知道盼盼夜里睡得可还安稳,可曾给自己多添点衣裳。” 一提起盼盼,李文绝脸上同样露出思念之情。他轻轻揽过妻子的肩膀,闻着她淡淡的发香,柔声宽慰道:“不必担忧,有萧道长照顾着,盼盼定然不会有事。” “有事没事,总归她在我身边,我才真正能放的下心。” 李文绝叹了口气,“昆仑一行多有凶险。盼盼若是跟着我们,实在是有诸多不便。萧道长既愿收盼盼为徒,那自是最好不过。萧道长乃武林前辈高人,其功法超群,深不可测。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更是样样精通。盼盼能拜他为师,何尝不是一个机缘。” “无所谓她拜谁为师。将来学有所成也好,碌碌无为也罢。我只希望她一生一世,无忧无虑,平安喜乐。那便足够了。”唐清焰语气平淡,却像是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来。 李文绝哈哈一笑,深以为然。“这是自然。即便丫头将来受不了那道家清规戒律,无心修道。我那风华阁阁主之位早晚给她留着呢。” 唐清焰暗暗的瘪了瘪嘴。瞧这口气,不知道的还只当他那风华阁是个什么招财万贯的酒楼似的。 又走了一会,唐清焰终于觉得有些乏了。于是二人在河畔边找了处干净的草坪地坐了下来。 李文绝盘腿坐于草坪之中,正欲运功打坐歇息一二。谁知唐清焰顺势俯着身子枕在他的腿上。 李文绝见状皱了皱眉。“焰儿,你若是真的困乏了。不如咱们现在便回去安歇吧。” “不要。”唐清焰孩子气的枕在他腿上,玩弄着从地上摘下来的一根野草,不以为意道:“我才不困呢。我只是想稍稍躺躺,这样比较舒服些。” 这一路上因为有了裴淮瞻与穆云昭相伴。他们夫妻俩已经有许久没有单独的相处在一起,享受他们的二人世界了。难得碰上这么个机会,唐清焰当然不乐意就这样回去。 “行行行,依你就是了。”李文绝宠溺的笑了笑,便不再坚持。 好歹是当了娘的人了,可脾气性子还是跟少女之时一模一样。不过这样也好,太过沉闷或是郁郁寡欢,迟早要憋出病来。 起先李文绝与她说着话,唐清焰尚且还能回答一二。可过了一会儿,当李文绝再次随意的聊了几句后,却始终听不到回应。他低头看去,却见身下之人双目微阖,呼吸均匀,伴随着几声细弱蚊蝇的轻酣声,已然是进入了梦乡。 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明明先前困的很了,却还是强撑着身子硬说自己不困。结果这才多久,便已沉沉的睡了过去。 花间看流萤,月下看美人。看着枕着自己腿上的绝色佳人,李文绝的心忽然怦怦直跳。 犹记得当年他亲手摘下焰儿面具得以看清她相貌之时,他也是这般手足无措,期期艾艾的模样。 他同样记得,当初洞房之夜,唐清焰半认真半开玩笑的问过他,如果自己将来遭人千夫所指,万人唾弃。自己该当如何。 这个问题他当时如何作答的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所作所为,所言所行便是最好的回答。 “文绝,今生今世,你绝不可负我。”唐清焰枕在他腿上,依旧闭着眼睛,淡淡的说道。 李文绝稍稍一愣,忽然恬然一笑。他弯下腰在她的额头上轻了一口,在她耳边低声道:“今生今世,必不负你。” 怀中佳人并未答话,就仿佛先前只是她在说梦话罢了。 第72章 千里孤坟话凄凉 “喔喔喔!” 天色微明,东方泛起鱼肚白。随着镇子上一只只报晓鸡洪亮的打鸣声,不多时,镇子又逐渐恢复往日的繁荣。熙熙攘攘间,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裴淮瞻打着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揉了揉睡眼稀忪的双眼,转过头正准备唤李文绝起床,结果看见一旁的床铺早已平铺整齐,李文绝已不见了踪影。 “三叔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他嘴里嘀咕着,只觉浑身无力,困意再度袭来。这也难怪,多日来在船上还有马车上的晓行夜宿,一路颠簸。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终于有机会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光。 一想到这,他刚直起的身子便又一次倒回了床上。 “咚咚咚” 正在这时,正当他准备继续神游梦境,与周公谈天说地的时候,屋外很不合时宜的传来阵阵敲门声。 裴淮瞻面色不善的从被窝里探出脑袋,问道:“哪位?” “起床啦淮瞻哥。李大哥还有唐姐姐买好了早点,快点下来用膳啦。”屋外传来穆云昭的声音。 “好!我马上到!” 见屋外的是穆云昭,裴淮瞻心中的不满瞬间荡然无存。又得知三叔与清焰姐不仅早早的起来了,甚至就连早餐都给他准备好了,自己若再睡下去未免太不像话了。 于是乎,裴大公子立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取过挂在架子上的衣服以最快速度穿上。待他穿戴整齐后走到镜子前,确认自己衣着打扮并无不得体之处,这才上前打开房门。 刚一开门,他一眼便看见穆云昭正倚在“美人靠”上等着他。 依旧是一袭玄衣,头扎马尾,一副男儿装扮。清晨的几缕阳光透过窗户,刚好附映在她纤细窈窕的身上,就如同给她披上一层淡黄色轻纱。虽说是男装,可穆云昭天生丽质,容貌绝佳。稍稍有些眼力的便可认出这是位易钗而弁的妙龄少女。 由于昨日穆云昭特意给自己打了几盆热水,借此机会痛痛快快的给自己清洗沐浴了一番。相比较昨日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今日的她显得的格外清新脱俗,清丽秀雅。眉目如画,凤目含烟,无不透露出青春活泼之气。裴淮瞻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由得看的有些痴了。以至于就连少女走到他面前都未回过神来。 穆云昭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奇道:“发什么呆呢,跟你说话你光看着我做什么。” “啊?”裴淮瞻猛地回过神来。他忙将目光转向别处,急忙解释道:“没,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觉得你今天这身打扮挺好看的。” 穆云昭脸颊微红,稍稍扭过头去。“瞧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我以前就不美了?” “怎么会!似穆姑娘这般姿容都还不算美的,那这世间我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可称得上是美人了。” 穆云昭被情郎一番夸赞,芳心暗喜。她兴冲冲的询问道:“那你说说。我是女儿装好看,还是男儿装好看。” “这个……”看着穆云昭一副期待的眼神,裴淮瞻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思来想去,于是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对我而言当然都一样。我看上的是你的人,可不是你衣着穿扮。” 穆云昭吐了吐舌头,古怪的朝他笑了笑。“照你这么说,当初那个死变态易容成我的模样,你是真的对他动心了?” 裴淮瞻脸上笑意一僵,一想起当初顾春风易容成穆云昭的模样,自己却毫不知情,依旧和往日般对他甜言蜜语、卿卿我我的场景,整个人就如同生吞了一只苍蝇一般。 ………… 白洋江共有四个通商口岸。而江洋口乃是这偌大的白阳江众多码头的其中之一。 当初仁宗帝继位后,考虑到这白阳江仅有一处码头,将来出海经商多有不便。于是召集朝臣多方商讨,决定由户部出资,工部派人前往渔樵村多方查看,最终在白阳江附近又陆续建立了三个通商口岸。 如此一来,由于可以选择停泊靠岸的码头多了,江洋口便不再似当年那般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久而久之,来往的商船渔船愈加的少了,它就如同一个年迈的老人一般,默默地伫立在那,每日看着那滔滔江水,回忆着当年的繁荣之态。 深秋时节,秋风萧瑟。白阳江的江水拍打着码头惊起阵阵浪花。枯黄的落叶飘然而落,归于尘土。其中几片随风吹拂,悠悠的落在大树下的一处墓碑之上。 李文绝等一行人在裴淮瞻的带领下,总算是到达了江洋口。本以为此地会和其余通商码头一样,嘈杂不已,人来人往。可偏偏此地实在是安静的出奇,除了几条不大不小的渔船停泊在岸边,几名船夫正翘着二郎腿说着闲话,再无旁人。 “穆姑娘,此地清冷萧瑟,你的那位故人当真葬于此地。会不会是记错地方了?”李文绝一边走着,一边对穆云昭说道。 穆云昭摇了摇头,十分肯定道:“我幼时便听祖父说起过这里。此地既然是江洋口,那便不会有错的。大不了我绕着这附近多方寻找,总能找到的。” 李文绝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多劝。直到此时他依旧很好奇穆云昭究竟祭拜的是何人。适才从她话语中得知,葬于此地之人想来已经仙逝了数十年,甚至百年之久。能让穆家历代家主如此看重的人,究竟是何等样人。 四人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唐清焰眼尖,伸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说道:“你们看,那儿有人在烧纸钱。” 众人闻言神色一动,顺着唐清焰所指方向望去,果见前方有一棵大树,大树下跪坐着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烧着盆里的纸钱。 四人总算是舒了口气,抬脚便朝那棵大树方向走去。 阵阵脚步踩在地上枯黄的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树下跪坐着的那人听见身后有动静,于是转身朝身后看去,却见是四名素不相识的年轻人。 李文绝见眼前之人是个年约七旬的老婆婆,于是恭恭敬敬的朝她躬身施礼。身后的唐清焰、裴淮瞻、穆云昭三人,亦一同朝她施了一礼。 “晚辈四人鲁莽至此,打扰到婆婆清静,还请恕罪。” 婆婆点了点头,便欲站起身。可由于年纪太大,加上适才跪坐着久了,刚一起身便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 “婆婆小心。” 李文绝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搀扶住。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她扶到一处干净的草坪地上,让她暂且坐下歇息。 “年轻人,你们是来祭拜他们的?”婆婆展颜一笑,露出两颊的两个酒窝,向他们询问道。 “他们?”李文绝一愣,扭头看了眼树下的那块墓碑。 直到此时他才正式打量起这块墓碑。只见这块墓碑相比较寻常墓碑,大了足足有两倍有余。上面刻了一行字,只是由于年代久远,看的不是太清晰。墓碑的后面还有一块大大的土冢。不过上面并未生出杂草,显然经常有人打理过。 见李文绝等人面露不解之色,婆婆倒也不意外。她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们这些后生不知晓也情有可原。如今即便是我们这渔樵村内的一些后生,也未必知道此地所在。” 裴淮瞻走到那块墓碑前躬身施礼,而后稍稍上前看着墓碑上的字,一字一顿的念叨着:“白江口阵亡英烈之墓……”顿了顿,裴淮瞻眯了眯眼睛,将脸再次凑上那墓碑上一行行小字,念道:“大楚弘光二十一年秋,倭寇袭扰州郡,烧杀掳掠。吾从于军中……遭逢大败……”后面的字由于年代久远,他实在是看不清了。他一目十行下,最终看到最后一行。“倭岛之战……一雪前耻,已告诸君先灵……杨……每立。” 裴淮瞻将墓碑上的小字念完后,摸了摸下巴,奇道:“这个‘杨每’是何人。为何从未听说过。” “杨每……”唐清焰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婆婆你怎么独自一人走到这里,可有家人随行?”穆云昭走到婆婆跟前蹲下身问道。 婆婆摆了摆手,哂然一笑:“孙子今日送去学堂念书去了,老婆子在家里也是无聊。刚好又是一年深秋时节,于是便带了些纸钱到这里祭拜一番。” 穆云昭奇道:“婆婆经常到这里吗?” “算是吧。以往渔樵村内祖祖辈辈都会来此祭拜。每到清明时节,此地更是香火缭绕,旺盛得很。只是如今时过境迁,再不复当年盛况了。若是不提起,村里的那帮后生哪里知道这里还有一块忠烈坟呢。”说到最后,婆婆的语气里充满了苦涩和无奈。 英雄之所以称之为英雄,是因为他们即便是死了,那也仅仅是肉体上的死亡。他们的精神依旧将永存于世。 肉体上的死亡不算死亡,遗忘才是。无论生处什么时代,任何人都应对那些保家卫国,血洒疆场的忠烈之士铭记于心。即便不知他们的所作所为,然则亦需对他们礼敬有加,不可有半分亵渎。 秋风萧瑟,江水滔滔。起伏的巨浪拍打在码头,泛起阵阵浪花。那块大大的墓碑如同磐石一般屹立在山丘之上,任由山崖下江水拍打,他自岿然不动。 第73章 毒发 四人在坟前祭拜完毕,待得他们将那位老婆婆送回村子时已是快到正午时分。渔樵村民风淳朴,村民极为好客。老婆婆与其家人再三邀请,希望他们用完午膳后再走,他们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不过众人生怕因此打扰到了人家,纷纷不约而同的婉谢了老婆婆的好意。 婆婆无可奈何,于是退而求其次,让老伴从家里取出腌制好的咸鱼腊肉,不由分说便朝李文绝的怀里塞。李文绝起先还想推辞,可谁知婆婆态度却极为坚决,声称交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无奈之下,他只好收下了这份大礼——拎着一条咸鱼和腊肉启程回客栈了。 回去的途中,裴淮瞻与穆云昭二人说说笑笑,走在最前面。李文绝看着他们两个情投意合的模样,心中自然是乐享其成。反观唐清焰这一路上却始终一言不发,面沉如水,似乎在想着心事。以至于不知不觉间,她的脚步变得缓慢,渐渐地脱离了队伍。 李文绝察觉到妻子神色有恙,于是故意放慢了脚步稍稍凑上前,准备低声询问。可他刚走上前,唐清焰便不自觉的将身子挪了挪。李文绝起先并不在意,又朝她那里靠了靠,可唐清焰似乎是有意要躲开似的,见他凑到跟前,立马又朝一边闪开了。 “焰儿今天怎么变得这么生分了。” 她这一举动让李文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思来想去,貌似自己今天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来吧。焰儿平白无故的嫌弃他做什么。 “噫!有话直说,离我远点,一股子咸鱼的腥臭味!”唐清焰一只手捂住鼻子,一只手在鼻子前拼命的猛扇。看着李文绝手上的那条咸鱼如临大敌。 李文绝这才意识到自己上还提着一条咸鱼。 想来应该是婆婆家腌制咸鱼的方式不对,以至于这条咸鱼上依旧残留有腥味。不过他倒是对这味道没有太大抵触,渐渐地习惯就好。可焰儿是大夫,以往采药抓药少不了要去嗅一嗅药材的气味。久而久之,那些腥臭、恶臭的味道对唐清焰而言最是抵制。有时夜里夫妻二人同床共枕,只要李文绝身上依旧留有汗臭味,唐大姑娘都要亲自下床去打盆热水,不由分说的将他拉起来给他擦拭一下身子,最后给他换了身干净的睡衣这才作罢。 李文绝无奈之下只好与唐清焰稍稍保持了一下距离,然后展颜笑道:“我看你一路上一言不发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我还以为你心情不好呢。如此看来,倒是我多心了。” “你何止是多心,分明是瞎操心。”唐清焰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我适才只是在想,那个叫‘杨每’的人,应该大有来历。” “杨每?他是哪位?” 见李文绝一脸茫然,唐清焰不禁语塞。她想上前戳戳他的脑袋,可一想起李文绝身边那刺鼻的腥臭味,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你呀你,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忘了?‘杨每’啊!就是那个墓碑上刻字立碑的那个。你记得了?” 李文绝稍加思索,继而一拍手掌,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倒不是他记性差,只是这人名字实在是没什么特别之处,以至于自己听过之后很快便遗忘掉了。 “记得记得,此人当然大有来历。不说别的,光是能出资立下这么一块大大的墓碑,仅凭这一点能看得出此人家境定然不差。不过焰儿,这与咱们有关系吗?”李文绝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那块大大的墓碑上刻的字中有“弘光二十一年秋”,说明这块坟最起码也是武宗末年所立。武宗末年到如今,已有近两百年之久。即便是知晓“杨每”的来历,可人家早已是一撮黄土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没关系,不过嘛,跟穆姑娘却是有大大的关系。”唐清焰摸了摸下巴,十分肯定的说道。 李文绝提着那条咸鱼道:“娘子有何高见?” 唐清焰不动声色的轻柔了一下胸口,说道:“犹记当年我在京城六扇门任职之时,闲暇之时曾翻阅过各地州郡县志,以此聊以消遣。其中就有广平县对当年江洋口一战的记载。” “据记载,当年江阳口之战,有一名火头军中箭落水,侥幸未死,结果被倭寇俘虏。后来应国公炮轰倭岛,大举进攻倭寇老巢。顺便将那名火头军以及其余被俘的楚军救出。可而那之后,那位火头军便离开了军营,就此下落不明。当时被俘的楚军中有传言,应国公能得以顺利攻占倭岛,若非那位火头军趁机杀死看守,打开地牢大门,从而放火烧山,恐怕我楚军是否能顺利登岛估计也要花一番功夫。” 李文绝虽不明觉厉。可他知道唐清焰从不会说无关紧要之事,于是只得耐着性子静静的听她说着。 “几年后,萧王平定戾太子谋反,顺利登基称帝。在封赏诸位从龙之臣当中,昔日的那位火头军也赫然在列。此人后来年仅三十便身居相位,死后又追谥太师,赠‘宁国公’之爵。” 李文绝逐渐听出话里的意味来,“焰儿,你说的不正是清溪慕容家的那位老太爷嘛。莫非你怀疑那块墓碑是他立的?” 唐清焰再一次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怀疑,是肯定。我来考考你,慕容老太爷名讳你可知道?” 李文绝不假思索道:“自然知道,老太爷单名一个‘海’……”话刚一出口,他语气一滞,脑袋瞬间清明起来。 “海、每……啊!我懂了。”李文绝恍然大悟,兴奋道:“所以那块墓碑上因字迹脱落而遗留下的‘每’字,实际上是‘海’字。” 唐清焰咳嗽了几声,轻轻的捶了捶胸口,朝他欣慰的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模样。“老太爷幼时家中遭逢巨变,由一杨姓村民抚养长大。江洋口之战时,老太爷尚未认祖归宗,是以依旧以‘杨海’为名。后来老太爷给当年阵亡袍泽们立墓碑之时,仍是袭用了曾经的名字,想来也是以此作为纪念吧。” 李文绝接口道:“而穆家与慕容家同气连枝,亦是老太爷的后人。穆姑娘身为穆家子女,难得千里迢迢来到此地自然是要祭拜一番。这样一来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他说完看了眼前面的穆云昭,见她并未察觉到什么,于是有意放低了声音道:“说来惭愧,我还以为穆姑娘家中有族人葬于此地,所以她对此事极为上心,却偏偏未曾想到这一点。” 唐清焰刚想调笑他几句,忽然胸口传来一阵剧痛,脸上瞬间变得煞白,额头渐渐冒出豆大的汗珠。 李文绝原本正与她说说笑笑,见她脸色忽然不太对劲,急忙上前关切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唐清焰将捂着胸口的手收了回去,强笑着朝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这一大早便徒步来此,又是上山又是下坡的,一时间没喘过气来。” “可别是昨日受了风寒,身子变得虚弱了。要不我背着你吧?”说罢,李文绝便准备蹲下身。 唐清焰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不用啦,我没这么金贵。再说了,我自己就是大夫,我会看不出我有没有事?”说着,她伸了个懒腰,也不去理会李文绝是何表情,稍稍加快了步伐朝前面裴淮瞻与穆云昭追了上去。 可她刚走没几步,胸口的那一阵剧痛再一次涌了上来,紧接着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她还未来得及张口呼唤,便眼前一黑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意识里最后的那一瞬清明,是耳边李文绝那急切的呼唤声,以及裴淮瞻还有穆云昭折返回来的身影。 终究……还是瞒不过了。 ………… 当李文绝背着唐清焰施展轻功,急匆匆的从外面赶回客栈时早已到了正午。 此时正是用膳之际,也是客栈内最忙碌的时候。客栈一楼内那些来自五湖四海,天南地北的客商以及贩夫走卒们正各自用着午膳,喝着小酒聊着天。 聊的内容无非就是各地的一些风土人情又或是各地的行情。有的商人脸皮厚点的,趁机跟邻桌的同行吹嘘自己的商品货物如何如何的好,哪里捞的油水的比较多。至于话里是否半真半假,这就不得而知了。 正当食客们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之际,只听“嗖”的一声,一道迅捷无比的人影从客栈外闯了进来,险些将端着盘子的店小二给撞到。伴随一阵风吹过,依稀的看见一个蓝衣青年背着一位姑娘上了二楼客房,然后“嘭”的一声将房门合上。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甚至所有人都未曾看清那青年和姑娘的相貌。众人如同施了定身法似的,目光齐刷刷的盯向那间房间的大门,各自面面相觑,纷纷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迷茫之色。 这年头,抢个客房也不至于这般拼命吧? 第74章 疗伤 客房之中,李文绝将唐清焰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轻柔的抚摸着她的俏脸。 她双目紧闭,浑身上下如落入千年冰窟之中。轻抚着久了,身上那刺骨的寒气冻的就连李文绝也有些承受不住。一张原本绝美的脸蛋早已没了血色。额前头发凌乱,冷汗从额前涔涔而下。娥眉紧蹙,嘴里时而发出轻微的低咛声。 昔日名震江湖的一代女神医,如今却被催命散之毒迫害成如此模样。 李文绝心中隐隐作痛。他未及多想,将唐清焰扶起后盘膝坐于床上。 双手抵在唐清焰的后心,口中念动口诀。“炘华功”至阳至刚之力瞬间从她后心逐渐进入,随后遍布全身经脉扩散开来。 炘华功乃吕浮生所创的内功心法。此功法既可与人交手,强化自身武学招式。同时亦有疗伤解毒的功效。可是此功法过于霸道,若修炼者未习得精通,施展时辰过久,运功之人必会遭功法反噬。轻则容颜苍老,重则油灯尽枯。 李文绝并未想太多。他只知道焰儿受催命散摧残,命悬一线。若他不施以救治,一旦焰儿体内毒发,生出了什么好歹来,自己将毕生难安。至于功法反噬什么的,如今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也顾不得这些了。 唐清焰体内的“冰晶诀”恰好与李文绝的“炘华功”相辅相成。炘华功与冰晶诀两股内力很快便合二为一,一同游走于她的体内以及周身经脉之中,助她压制住体内寒气与毒素。 整整过了两个时辰,直到李文绝见唐清焰脸色变得红润起来,呼吸也逐渐均匀,不似先前那般急促后,这才收了功。 他将唐清焰扶着躺回了床上,顺便帮她盖上了被子。看着睡梦中的妻子已无大碍,李文绝紧绷着的心弦总算是松了许多。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在妻子的脸颊上爱怜的亲了一口,便欲起身下床。 他刚一下地,脚下忽然一个踉跄,整个人险些从床上摔下。他堪堪扶住床沿,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他从面前的梳妆台上立着的铜镜里,看到自己两边凌散在额前的几缕头发,脸上露出苦笑,笑容中满是无奈。当年师傅传授他这套内功心法时,便一再告诫自己不可滥用。他依旧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的。可现在看来,终究还是食言了。 客房外的走廊里,裴淮瞻双手叉腰来回踱步,满脸愁容之色。 自李文绝背着唐清焰进了客房后,已经足足两个时辰。可里面始终未听见有什么动静,也不见人出来。 唉,清焰姐若真有什么好歹来。以三叔当年的脾气性子来看,他未必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儿来。 “淮瞻哥你就不能先坐下嘛。晃来晃去我眼睛都要花了。”看着裴淮瞻像个陀螺一样来回晃悠,穆云昭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裴淮瞻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下只得走到她跟前坐了下来。可即便是坐下,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那扇关闭着的房门上,片刻都不肯移开。以至于穆云昭递给他一杯茶水他都未曾注意到。 见他这副模样,穆云昭只觉得心里头酸溜溜的,浑然不是滋味。 她将茶水杯有意无意的在裴淮瞻左手旁顿了顿,说道:“唐姐姐身体不舒服自有李大哥照顾着。你虽担忧她的身子状况,但也不至于这般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吧?我跟着你一路奔跑回来,途中片刻不曾安歇,也不见,也不见你多多关心关心我……”说到这,她语气一滞,绝美的娇颜上浮现出几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她这话说的,为何有几分酸意在其中呢? 裴淮瞻刚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随即面露歉意之色。他将茶杯递给穆云昭,柔声道:“抱歉云昭,是我疏忽了。当时我只想着与三叔带着清焰姐一同赶回客栈,却不料忘了顾及你的感受。你一个姑娘家又不会武功,一路上拼了命的跟着的确是难为你了。” 穆云昭脸色稍缓,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淡淡道:“以后跟你一起出去,我得将腿脚练好。要不然都跟不上你人。当初风吟谷如是,今日亦如是。将来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三次、第四次。唉,本小姐从小到大,哪次出行不是一帮子丫鬟仆人跟着的,唯独你!反倒是姑娘我倒贴着跟着你。” 裴淮瞻被她说的愈加的不好意思了。有心想说几句道歉的话,可话到嘴边,他张口支支吾吾了半天,通红着脸却只憋出了一句“对不起”。 好在穆云昭对他这副窘态并不介意。她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这事就此揭过了。 其实先前吃的那点小醋也只是她一个女儿家本能的反应罢了,现在想起来也有些不可思议。 她和裴淮瞻两情相悦,互为知己。若是她因这点小事就胡乱吃醋,乱发脾气。那她与那些刁蛮泼妇有何区别了。 裴淮瞻伸手揽过穆云昭的肩膀,柔声道:“其实我不仅仅是担心清焰姐,更是担心我三叔。我三叔他现在心里肯定不好过。” “李大哥?” “嗯。”裴淮瞻点了点头,愁容之色更甚。“当年清焰姐十月怀胎刚刚生下盼盼,身子尚且虚弱。后因救治我三叔,她强行运功为其疗伤,结果不慎遭奇毒反噬,而后又与人交手伤及心脉,就此落下病根。此事一直是三叔多年来的一块心病。此去昆仑本也就是为了求仙问药,寻求根治之法。谁曾想还未到昆仑,清焰姐体内的毒便已逐渐又发作起来……适才你没见到三叔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可怕了。我真怕他一旦发起火来,到时候谁都拦不住他。” 在穆云昭心目中,李文绝似乎很少生气。往日他都是一副儒雅随和之态,与他说起话来也是满面春风,让人好感顿生。这样的人若是生起气来…… “李大哥生气起来,究竟是何模样?”穆云昭问道。 裴淮瞻轻抚着她的肩膀,低头沉凝片刻,喃喃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而枪尊之怒……” “枪尊之怒又当如何?”面前冷不丁的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裴淮瞻和穆云昭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一见面前之人,顿时异口同声道。 “三叔?” “李大哥?” 只见李文绝不知何时已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从屋内走了出来。如今正施施然的站在他们俩面前,满脸求知欲的看着他们。 “三叔,你……你的头发怎么了?”裴淮瞻指了指李文绝额头前飘逸的几缕头发,惊道。 李文绝捋了捋额前两缕白发,淡淡一笑:“无妨,这样好看一些。” “李大哥,唐姐姐的身子如何了?”穆云昭问道。 李文绝长舒一口气,说道:“焰儿如今已无大碍,只是还在昏迷之中。何时醒来……我也不知道。”说罢,他伸了个懒腰,顺势下了楼。 “三叔你去哪?” 李文绝边走边说道:“肚子饿了,下楼吃点东西。你们要不一起?” 裴淮瞻看了眼穆云昭,穆云昭点了点头,低声道:“你跟李大哥去吧。我留下来照顾唐姐姐。” 裴淮瞻点了点头:“行,回头我给你们带些吃的。” ………… 叔侄俩下了楼后并未在客栈内用餐,而是默契的一同出了客栈,往市集的方向走去。 此时正是市集上最为热闹繁华的时候。那些来自各国各地的商人、贩夫走卒,又或是江湖浪客,尽皆聚集在此。 渔樵镇依于白洋江,且四面八方临近各处通商口岸。是以一些各国各地的商人下了船后,都会选择在渔樵镇上歇歇脚。一些闲不下的商人们,则会向当地官府递上拜帖,疏通门路。然后得以在镇子上租借一处摊位,以此来出售自己所运输来的珍宝和货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虽说大楚国讲究“士农工商”,商人地位始终算是末尾,可依旧有不少人选择经商这一门路。 君不见,当年那位慕容老太公不也是白手起家,成就一番家业。如今慕容家位列大楚第一世家,历经百余年而不倒,这就是榜样! 从客栈出来后,李文绝始终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裴淮瞻见他心情不好,心知他适才是在穆云昭面前故作轻松罢了。此时他也不便开口触他眉头。叔侄俩就这样漫无精心的肆意的逛着,借此打发打发时间。 也不知走了多久,李文绝忽然开口道:“淮瞻,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裴淮瞻挠了挠头,不假思索道:“等昆仑山一行见到了那位金池老神仙,请求他治好清焰姐的病,了却三叔你一桩心病后,我便回一趟扬州跟我爹说明一下我和云昭的事。” 李文绝点了点头,“也是。穆姑娘对你的情意瞎子都看得出来。你也是该给她个说法了。” “三叔你呢?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李文绝停下了脚步,目光深邃而又冰冷。他淡淡道:“闲云野鹤,大隐于市。如今看来也已是痴人说梦了。此一行无论结果如何,有些事也该回去做个了断了。” 第75章 小女钟笑 “这几日朝中发生了一些事,三叔你可有所耳闻?”裴淮瞻随意的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忽然问道。 李文绝“嗯”的一声,不冷不热道:“何止是有所耳闻。一路走来,上至文人士子,下至平民百姓。哪个不在讨论朝廷此次出兵北伐之事?如此大费周章为自己造势,笼络人心。看来某人对此次发兵北上早已是胜券在握了。” “自五年前锦山之战后,我大楚便再无力与北燕相抗。燕军一路南下,关外各地接连失守。潭州、相州等地亦归于北燕境内。此次北伐无论是出于何等目的,至少在老百姓眼中却是证明了朝廷仍有未忘收复国土的之意。楚玄这一步走的倒是妙。” 顿了顿,裴淮瞻哂然一笑:“也难为楚玄如此大费周章,命人四下传播北燕国国主长孙珍病亡,北燕国国内动荡不安的消息。如今我大楚国内呼吁北伐之声此起彼伏。此次发兵也算是顺天应民。若是有所建树,又或是真能收复潭州、相州两地。那楚玄在朝中乃至整个国内的威望将空前绝后。保不准皇帝老儿的位置迟早……”说到这,裴淮瞻很果断的闭口不言。隔墙有耳。有些话还是心知肚明为好。 李文绝长叹一声:“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此一战,不知又有多少将士壮志未酬,埋骨他乡了。” 叔侄二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前面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裴淮瞻定睛一看,奇道:“三叔你看,前面那位不是咱们前日遇到的钟姑娘嘛。” 李文绝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位年轻女子正怀抱着一把琴,在一处卖菜的摊位前跟老板说着什么。 兴许是注意到有人在看她,钟姑娘顺势抬起头,刚好也注意到李文绝与裴淮瞻二人。 “是两位恩公?这么巧你们也在。”钟姑娘将钱递给摊主后,将一个篮子挽在手边,然后双手抱着琴朝他们走来。 裴淮瞻点了点头,笑着迎了上去:“可不是巧了嘛。人海茫茫竟能在此处碰见钟姑娘。咦,钟姑娘你这是……”说罢,他伸手指了指钟姑娘手中的篮子。 李文绝暗暗白了裴淮瞻一眼,继而无奈的揉了揉额头。他们俩本来是出来买些吃食的,可不是找人家姑娘叙旧的。这怎么还聊起来了。 钟姑娘看了眼手中的篮子,“哦”的一声。“小女子今天在茶肆里弹曲,得蒙一位老爷赏识,多赏了些许银子。是以这才到市集上买了些菜。” “姑娘又去茶肆里弹曲了?”裴淮瞻皱了皱眉,提醒道:“在下多嘴了。姑娘终究是一介弱女子,抛头露面本就不妥,更何况姑娘家中那伙恶仆说不准哪日又会找上门来,恐怕会对姑娘不利啊。” 李文绝冷不丁的插了一句道:“何须到‘哪日’,这附近到处都有那伙人的眼线。只怕钟姑娘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了旁人的眼中了。” 裴淮瞻一听,立即朝四周望了望。仔细甄别一番,果然看见几个形迹可疑,鬼头鬼脑的闲汉在钟姑娘附近徘徊。他们虽说一个个各自张望着不同的方向,可又总能时不时将目光落在钟姑娘的身上。 “这……当日乔县令不是再三警告过他们,不得寻钟姑娘的麻烦吗?他们怎敢置若罔闻?” 李文绝冷冷一笑,看了眼面前面色如常的钟姑娘,说道:“乔县令乃广平县县令。而钟姑娘背后的那伙人,背景可是灵州知府。他们既然暂时答应了不去寻钟姑娘的麻烦,可到手的目标岂有轻易放弃的道理。没准他们先打听钟姑娘每日的行踪,等有机会再下手不迟。钟姑娘,在下分析的是否有理?” 钟姑娘苦笑着点了点头,深深一叹。“这位恩公所言不假。小女子自从来到此地,无时无刻不被人监视着。即便是想跑,一旦出了广平县,又能逃到哪去。” 裴淮瞻其实很想询问她到底因为什么事,导致钟家对她如此锲而不舍。可又想起那日乔恒如此再三询问,她也未曾开口,到嘴的话便自觉地咽了回去。 “小女子姓钟名笑,还未请教两位恩公尊姓大名。”说完,她怀抱着琴朝他们二人点了点头,算是行了礼了。 裴淮瞻双手抱拳,朗声道:“好说好说,在下姓裴,名筱,表字淮瞻。” “在下李文绝。”李文绝未等裴淮瞻开口介绍,自己先抢先道。 “原来是李公子和裴公子。失敬失敬。” 裴淮瞻笑着挠了挠头。相比较“裴公子”,他其实更喜欢云昭当年唤他“少侠”。 钟笑看了看天色,对着李文绝和裴淮瞻歉意道:“时候不早了,小女子得先回去了。不然乳娘见我迟迟不回,又要为我担心了。” 李文绝侧了侧身,张了张手:“钟姑娘请便,一路上多加小心。” 钟笑福了福身子,又看了眼一旁的裴淮瞻,而后抱着琴挽着竹篮从他们跟前走过。 一袭香风拂过,裴淮瞻转过身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发一语。 “你小子发什么呆呢。可别是看上那位钟姑娘了?”李文绝将脸凑到他跟前,与他一起凝望着钟笑的背影,忽然问道。 裴淮瞻闻言俊脸“唰”的红了起来,他忙将目光收了回来,朝李文绝连连摆手,急道:“三叔你说什么呢,我怎会有这等心思。” “行了行了。你少年心性,肚子里有些花花肠子我也能理解。”李文绝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裴淮瞻欲哭无泪。好在云昭未曾跟过来,不然三叔这一番话让她听到了,指定又要发小脾气了。 “我只是在想以钟姑娘如今的情况,恐怕早晚得出事。三叔你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咱们启程时把她还有她的奶娘一起带上?”李文绝白了他一眼。 裴淮瞻挠了挠头,讪讪一笑:“这倒大可不必。咱们与她仅仅是萍水相逢而已。我也只是一时为她鸣不平罢了。毕竟这世上总该要有‘公道’不是?” 公道…… 李文绝无奈的笑了笑。到底是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凡事都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 李文绝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淮瞻你要知道,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平事。你口中所谓的‘公道’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求到的。有些事咱们管不了,也不方便去管。那日咱们在客栈外出手帮她,已经算仁至义尽了,若继续牵扯太多,这灵州城咱们还进不进了?” 裴淮瞻默默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三叔言之有理,小侄受教了。” 见裴淮瞻将他的话听进去了,李文绝不禁心情大好。“走吧,咱们买些吃食便早些回去了。穆姑娘还等着咱们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朝他招了招手,径自往前方热闹且人多的地方走去。 裴淮瞻晃了晃脑袋,将之前的思虑一股脑全甩的干净。而后抬脚朝李文绝跟了上去。 ………… 不曾想这渔樵镇上竟也是“藏龙卧虎”之地。看似其貌不扬,可市集内的商铺摊子上却是别有一番天地。除了售卖一些瓷器、折扇又或是珍珠玛瑙之类的,一些各国各地制作的精巧点心也是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那些陈列着的糕点、水果,光是闻上一闻都能让人为之垂涎。即便是李文绝这个不喜吃甜食之人,一番游逛看见了也忍不住多买了些。 叔侄二人回到客栈,第一时间便赶往二楼的客房。裴淮瞻刚要推门而入却发现房门竟然从里面被闩住了。一旁李文绝稍加思索便已了然,他示意裴淮瞻稍安勿躁,而后上前轻轻的敲了敲房门。 客房内,穆云昭正侧坐在床边,用着一块刚刚打好的毛巾细心的给唐清焰擦拭着脸上的汗渍。看着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唐清焰,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她听见外面有敲门声。她皱了皱眉,将毛巾挂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后垫着脚尖离开了内室。 来到房门外,她稍稍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将房门轻轻的打开一条缝。透过门缝望去,见屋外之人是李文绝等人后,穆云昭总算是舒了口气。唐姐姐昏迷不醒,自己又不会武功。若是那日的那伙恶仆上门寻仇,她一个姑娘家如何抵挡。 “李大哥,淮瞻哥。你们可算回来了。” 李文绝点了点头,抬头朝内室望去。“焰儿如何了,可曾有醒转?” 穆云昭接过裴淮瞻递给她的糕点,朝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有呢。唐姐姐呼吸均匀,脉象平稳。可始终没有醒转的迹象。即便是困乏了,但睡了这几个时辰,也该醒了。” “三叔,要不要去找大夫过来看看?”裴淮瞻低声问道。 李文绝想了想,开口道:“淮瞻,你先跟穆姑娘去隔壁房间用膳。这里我来照顾。” 裴淮瞻一听,惊道:“三叔,你可别再运功了。清焰姐身子还未好,你可千万不能再有事了。” “行了行了,你小子就不能盼点我好的?”李文绝忍不住笑骂道。 穆云昭扯了扯裴淮瞻的衣袖,朝李文绝微微颔首:“既如此云昭与淮瞻哥便在隔壁等着。清焰姐若是醒转还请李大哥早些告知,也好让我们安心。” 第76章 谁比谁戏精 穆云昭被裴淮瞻拉到隔壁房间。刚一进门便听“啪”的一声,房门被重重的关上。 还未等穆云昭反应过来,裴淮瞻已经双手靠在门上,将她牢牢的圈在臂弯之中。 穆云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暧昧举动搞得猝不及防。她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痴痴的说道:“你……你要干什么!” “云昭,适才我劝三叔不要再强行运功,以免走火入魔。可你为何不与我一同制止,反而任由着他?” 穆云昭眨了眨眼睛,这才察觉自己会错了意思。她舒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反问道:“既然你担心李大哥继续运功会走火入魔,那你当时为何还是跟着我一同出来了?我一个姑娘家拉着你,你若是不想走我能拉得动?” 裴淮瞻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你并非不知进退之人,所作所为必有你的缘由。我虽不知你心中所想,但该有的信任总该要有的。如今这里也无旁人,你我之间也没必要再卖关子了吧。” 穆云昭见他言语之中对自己极为信任,芳心暗暗一喜。可她表面依旧板着一张脸,不冷不热道:“那你打算贴着我到几时?” 此言一出,裴淮瞻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行为过于孟浪了。此时的二人几乎是脸对着脸,鼻尖对着鼻尖。甚至都能听到双方的心跳声。若非穆云昭对他芳心暗许,不做计较。换作别的女子,早就一巴掌挥上去,顺带骂他一句“登徒子”了。 他见状连忙松开了禁锢,扶着她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完事儿走到她身后,讨好似的给她敲了敲背,柔声道:“我的七姑娘,你也就别卖关子了。你就算不看在我面子上,好歹也看在我给你买了这么多你爱吃的零嘴上是不是?说嘛说嘛。” 穆云昭双目微阖,懒洋洋的倚在椅子上,享受着裴淮瞻的揉肩。听他这半请求半讨好的语气,忍不住抿嘴一笑。 “其实原因很简单。你和李大哥……哦不对。单单只是你,你啊把一切想的太复杂了。” “太复杂了?何意?” 穆云昭笑道:“李大哥年纪虽轻,可也算是老江湖了。他亲自为唐姐姐运功驱毒,心中自有分寸,断不会出现纰漏。而且唐姐姐如今气息平稳,脉象正常。且脸色红润,不复先前那般苍白无力,可为何迟迟不醒?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不愿意醒吧。” “不愿意醒?”裴淮瞻敲背的手停了下来,奇道:“这是何故?” 穆云昭稍稍动了动肩膀,示意他别停下来,随后嗔怪道:“你们男人啊就是粗枝大叶,女孩子家的心思是一点都捉摸不透。唐姐姐身患隐疾是不假,可你我甚至李大哥从不知晓她身子状况会像今日这般糟糕,若非李大哥内功浑厚,且炘华功与唐姐姐的冰晶诀相辅相成,换作旁人未必能撑得住。” “噢!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清焰姐的身子其实根本就没有好。当初她怕三叔担心,所以欺骗了三叔。而这次旧疾复发,命悬一线。再想瞒也瞒不住了,所以她觉得没脸见三叔,干脆借此机会装睡,打算能躲一阵是一阵?”裴淮瞻脑子转的很快,立即便听出其中的缘由所在。 “应该就是如此。李大哥让我们出去想来也是察觉出什么。到时候他们夫妻俩有悄悄话说,咱们两个杵在那儿多尴尬啊。” 裴淮瞻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一颗心可算是落了下来。“原来如此,还得是你心细。可现下清焰姐就算醒来,该面对的还得面对。也不知三叔知道真相后会是何心情……” 穆云昭拆开桌子上刚买来的零嘴,随手捏起一块炸糕放入口中,斯斯文文的咀嚼了几下,继而懒洋洋的倚靠在椅子的靠背上。 “这是人家小两口的家事,即便是吵架那也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能起什么风浪。难不成还能动起手?” “嘭!” 话音刚落,只听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又是一阵床板坍塌的声音。 穆云昭手上刚捏起的炸糕忽的僵在了半空。她和裴淮瞻目瞪口呆的对视了一眼,干笑道:“不会……真的动手了吧。” ………… 裴淮瞻与穆云昭刚出了房间,李文绝立马便朝里屋走去。 一进里屋,穿过一层珠帘,果然看见唐清焰正躺在床上昏睡着。 李文绝放低了脚步声,轻轻的走到床榻边坐下。睡梦中的焰儿眉目如画,朱唇轻启,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蛋如今红润了不少,如同涂抹了胭脂一般,恰如春睡海棠般妩媚动人。 李文绝从被子里取出她的手臂,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把起了脉。过了一会儿,他将手放回被子里后,又起身伸手提了提唐清焰的眼皮,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忙完这些,他忽然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了床榻上。 “难不成我一套真气输入你体内,竟把你变成了木僵?” 唐清焰不言不语,真的就如同木僵般,除了胸口呼吸的阵阵起伏,一动不动。 李文绝叹了口气,握着唐清焰的手,喃喃道:“你说你这是何苦呢。你当初骗我说你身上毒素已消,身子已无大碍。此举你固然是欺骗了我,旁人或许可以责怪你,可偏偏我却没这个资格,毕竟我也算负了你” 看着床上昏迷的妻子,李文绝深吸一口气,叹息道:“实不相瞒,当年我带着盼盼回天机城定居。此时风华阁刚刚建立,百废待兴。我身无分文,雇不起长工帮忙修建打理。若非霸海堂的彭姑娘多次出资修建,我们父女俩哪会过得如此安稳。” 李文绝说着说着,语气也逐渐低沉了起来。“我并非草木,彭姑娘对我的情意我如何看不出。只是那时我时常思念于你,哪还顾得上那些儿女情长。所以只能装起了糊涂,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视了彭姑娘的情意。可是!” 说到这,李文绝嗓门提高了几分。 “可是我并非无情无义之人。整整五年,身边良人虽已不在,但却另有佳人相陪。我李文绝并非柳下惠,与彭姑娘耳鬓厮磨、相濡以沫之间,终究还是对她动了情。” 一刹那间,李文绝察觉到手掌心的那一只柔荑似乎颤抖了一下。而他只做不知,依旧诉说着自己的往事。 “我原本打算待得昆仑一行顺利归来,我便跟你坦白。你一向深明大义,想来绝对不会计较的。你常说‘投之以桃里,报之以琼瑶’。彭姑娘当初多次助我,我将她娶进门给她一个名分,应该也不过分吧。” 唐清焰的脸蛋愈加的红润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另一只手也情不自禁的在被子里攥成了拳头。 李文绝吸了吸鼻子,颤抖的说道:“我原本想待得彭姑娘进门,让盼盼认她做二娘。如今看来,以后便得以生母来尽孝了。不过你不必担心,彭姑娘当年虽与你不合,可孩子无辜。我想她绝不会因此而欺负盼盼。什么端茶递水,洗衣做饭,只要有我在,绝不会容许此事发生……” 唐清焰再也装不下了,猛地睁开杏眼,挥起粉拳便朝李文绝脸上打去。 李文绝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陶醉于自己的胡言乱语中,忽然见拳风袭来,慌忙举手招架。他见唐清焰双目有神,风采奕奕,哪还有半天病入膏肓的模样,不由欣喜道:“焰儿你醒啦!” “醒来揍死你个没良心的!”唐清焰说完,又是一拳朝他打来。李文绝适才接了她一拳,拳势依旧虚弱无力,空有形而无其力。心知这是内功虚浮的表现。所以当这一拳袭来,他也懒得去躲闪招架,硬生生的去接她这一拳。 一拳下去,正中李文绝小腹。李文绝闷哼一声,只觉腹中翻江倒海一般,险些吐出来。他暗自诧异,自己有金刚诀护体,寻常拳脚打在他身上根本无事,为何焰儿这一拳分量如此之重。 唐清焰此时气愤交加,平日里越是不爱生气的女子,一旦动起怒来着实令人害怕。一拳下去后,又是接二连三的几个他从未见过的招式。她天资聪颖,对于百家武学多有涉猎。即便功力不复当年,但武学招式仍在。 李文绝这回可不敢逞强,只能来回的躲闪招架。就这样你来我往,见招拆招。夫妻俩竟在床上交起了手。 二人拆了约莫二十来招,身下的大床不住的左右摇摆,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而后又拆了十来招。终于,那张大床渐渐地支撑不住他们俩的来回折腾。伴随着一声巨响,总算是“不负众望”的塌了下来。 阵阵巨响惊动了店里的掌柜。店掌柜得知消息后,一张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心里头暗暗叫苦。 鬼知道这间客房里的人在里面做什么。这打架归打架,平白无故砸他家东西作甚。 待他刚准备上楼敲门查看情况,却见那间房间已然开了门,里面走出来一位蓝衣公子。 蓝衣公子相貌儒雅,一表人才。只是头发略显凌乱,脸颊边依稀有被指甲划过的痕迹。 他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面色如常的下了楼走到店掌柜面前,一本正经的问道:“敢问掌柜的,损坏一张床,该赔你多少钱。” 第77章 风雪劫杀 山风呼啸,风卷残云。 伏望山巅,举头望去,即是日月星辰。萧越身着一袭月白色道袍,头戴道冠,腰系拂尘,负手立于悬崖之上。凛冽的山风吹起他身上的衣袂,衣袂飘扬,更增添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犹记少年之时学艺下山,与众好友一同游山玩水,登高望远,一览山河风光,那时是何等潇洒惬意。即便如今已至鲐背之年,可他依旧乐此不疲。 伏望山虽高耸入云,直插云霄。可及至山顶,他脸上丝毫没有疲惫之态。只可惜人活百年,终为土灰。昔日好友皆已故去,这番美景他们却是再也看不到了。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山下风光当真是美不胜收。” “师傅,既然山下风光那——么美不胜收,那我们干嘛还要爬上来看呢。可累死徒儿了。”盼盼双手扶着膝盖,站在萧越身后气喘吁吁的问道。 她同样穿着一袭量身裁制的月白色道袍,头上挽着简单的道髻,背上还背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桃木剑。而在她身旁站着一只仙鹤。只是这仙鹤体型过于瘦小,与盼盼孩童般的身形站在一起,也仅仅比她稍稍高一点罢了。 好好的气氛瞬间被盼盼一句话给破坏掉了。萧越不禁有些对这个不解风情的小徒弟感到头疼。 转身走到盼盼跟前,萧越蹲下身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佯怒道:“你这小妮子还好意思说自己累?这伏望山约莫有千百丈,若不是你鹤兄背着你上山,就凭你这小短腿能爬多少路程。” 盼盼吐了吐香舌,回过头抚摸着身旁仙鹤的脖颈,嘻嘻一笑:“所以说嘛,这骑马骑牛骑驴什么的,哪有乘云驾鹤来的潇洒肆意。将来我长大了行走江湖,必定要让所有人都记住徒儿的名字。” “哦?莫非君迁打算将为师传授你的剑法,又或是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学发扬光大,重振青莲派?嗯,不错,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志气,为师很是欣慰!” 盼盼摇了摇头,板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师傅你想,将来徒儿若是遇见恶人为非作歹,欺压良善。这时徒儿乘鹤下凡,仗剑除奸,而后乘云驾鹤、飘然而去。”盼盼越说越兴奋,一双杏眼眸子里几乎快要发出光芒来了。 萧越扶额长叹一声,无奈道:“都说女儿随爹,看来这话一点都不假。” ………… “阿嚏!”车厢外,正在驾马的李文绝忽然没来由的打了一记喷嚏。 由于昨日刚刚下了一场雨,地上积蓄了不少雨水。马车行驶在林间小道间,时不时溅起阵阵水花。稍不留神,地上的雨水便溅到自己的衣袂间,以至于他的身上留有斑斑点点的脏污。 裴淮瞻坐在他身侧,正展开一张地图认真的看着,时不时掐指掐算着路程。算算日程,差不多今日晚间便可到达广平县。届时寻一处客栈歇息一晚,明日继续赶路。只希望这一路上顺顺利利,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为好。 一片雪花飘然落下,刚巧落在裴淮瞻的手背上。裴淮瞻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喃喃自语道:“才刚至霜降,这天便要开始下雪了吗?” “大雪将至,咱们得火速进县城了。否则道路湿滑难行耽误了时辰,这荒郊野岭的可没避寒之所。”李文绝说完,一扬马鞭,提了提马车的速度。 马车速度骤然加快,裴淮瞻一时没反应过来,颠簸间险些将他颠下车去。好在他顺手扶住一旁的车厢,这才稳住了身子。 “我说三叔你何必心急。就咱们的速度,待得大雪将至到达广平县那是绰绰有余。这小道颠簸的很,行的太快未免不太安全。” 李文绝心觉有理,正准备放缓速度,忽然耳边隐隐传来几声尖啸声。他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回头,赶忙拉着裴淮瞻便朝一旁侧身闪躲。 只听“咚咚咚”三声响。马车座位以及车厢同时钉上三根羽箭。羽箭入木三分,末端依旧不住微微颤抖,显然射箭之人力气不小,势必要将他们当场射杀。 “文绝,发生什么事了?啊!这……”唐清焰刚掀起车帘,一眼便看见钉在她面前的三根羽箭。她暗暗一惊,莫非天门宗或是长沙王的人又追过来了? 车厢内的穆云昭见此情形也已吓得花容失色。可她犹强自振作,用着平和的语气问道:“莫非是遇到山贼了?”她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可语气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李文绝未做多言。他拉着缰绳,抽动着马鞭,加快了马车的速度。无论来者到底是谁,此时敌在暗,他们在明。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尚不知晓,为今之计应火速离去,避免与其正面交锋。 此时,又是三声尖啸声传来。裴淮瞻这回早有准备,拔出剑匣中的佩剑,将两根羽箭接连拨开。第三支箭迎着他剑锋射来,他剑尖一挑,而后一抖手腕,趁势将那支箭拨了回去。 “三叔,一共三人。皆带有弓弩,骑着三匹快马。位置差不多在咱们的右后方。” 李文绝点了点头,叮嘱道:“淮瞻,保护好焰儿还有云昭。贼人究竟还有多少尚未可知,不可掉以轻心……小心头顶!” 话未说完,忽然一把大刀从天而降,自上而下劈下。刀势凶猛凌厉,如猛虎下山。裴淮瞻眼疾手快,举剑招架,刀与剑触碰到一起,火花迸溅。 “嗖嗖嗖” 又是几声钩锁声,几名沿途埋伏好的黑衣人趁机借着钩锁登上了马车顶上。裴淮瞻刚架住一人的大刀,另一人的刀便已朝他脖颈劈去。裴淮瞻拨开那人的刀,而后就地一滚,继而一抖长剑迎了上去。与那两名黑衣人在车顶上交战起来。 另外几名黑衣人爬上马车,也不去管车顶上的裴淮瞻,大刀一挥,一刀劈开马车车厢。上头有令,无论男女一个不留。且先处理了车厢内的女眷再说。 其中一人欲夺头功,率先闯了进去。可刚闯进马车,还未看清里面情形,一股强大的劲道便将他击了出去,车外众人只见他整个人“啊”的一声惨叫,硬生生的从车厢内飞了出去,重重的摔下了马车。 众黑衣人大吃一惊。却见破损的车厢内,一名红衣女子手持短棍横于胸前,玉面含杀的盯着他们。而在她身后,一名紫衣少女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黑衣人未曾料到车厢内的女眷竟然也有会武的,但他们也未及多想,仗着人多势众,各持兵刃一拥而上。 唐清焰美眸中戾色一闪,继而短棍一挥,护在穆云昭跟前,挺身与那几人交起了手。 天上逐渐下起了大雪。大雪纷飞,雪花飘落在地上,很快便被疾驰而过的马车碾入尘土。 李文绝抽动着马鞭,时不时注意着身后的状况。正在这时,两名黑衣人忽然趁机斜刺里忽然杀出。电光火石间,李文绝忙将身子后仰闪躲,而后双手各自夹住那两人的剑,屈指一弹。剑鸣声铮铮作响,二人一时手腕酸麻,剑已脱手。 李文绝双掌挥出,拍向那二人的胸口。二人当即便被打下马车,重重的摔在了道路两旁。 此时身后那三名弓弩手依旧穷追不舍,且越来越近。时而飞来几支羽箭几乎从李文绝耳边擦过。李文绝心中愤慨,大喝一声道:“淮瞻,驾马!” 车顶上裴淮瞻双剑出鞘,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三人正斗到分际,李文绝这一声吼将那两名黑衣人吓得手微微一松,露了破绽。裴淮瞻揪准机会,趁机双剑并起,将那二人刺落马下,而后收剑归鞘纵身跃下车顶。 “接着!” 李文绝将马缰交给他,自己拾起地上那两把剑,跃到车顶之上。他弯腰伏在车顶仔细查看一番,见那三名弓弩手越来越近,正欲弯弓搭箭朝他射去。 他心中火起,大手一挥,手中两把剑接连掷了出去,直朝其中二人面门刺去。二人见飞剑袭来,心知来不及躲闪,于是慌忙举弓招架。 伴随着“喀嚓”两声,两人的弓箭瞬间被飞驰而来的剑给截为两段。三人脸色一变,正要勒住马缰之时,却见眼前忽然扑来一个人影。 人影步伐迅捷轻盈,如瀚海苍鹰。仅仅只是转瞬之间便已及至近前。 待得他们看清眼前之人时,李文绝已站在一人的马背之上,冷眼注视着他们。 “大,大侠……”面前之人刚一开口,李文绝掌势一起,重重的拍向那人的头顶。那人头骨并未碎裂,可脸上依旧保持着惊恐的神色。未过多时,他双目渐渐无神,而后慢悠悠的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其余二人见势不妙,立即拨转马头便要逃离。李文绝杀心已起,岂能轻而易举放过他们。他一抖缰绳,双腿轻夹马肚,纵马疾驰追了上去。 从猎杀到被劫杀,仅仅只是片刻之间。 二人见李文绝在身后穷追不舍,其中一人慌忙取过箭囊里的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然后转身朝李文绝前心射去。 只是他此时已经心乱如麻,这一箭下去李文绝躲都未曾躲,径自从他身旁射偏了。他颤抖的伸手从箭囊里探了探,发现箭囊里只剩下一支羽箭。 “妈的,老子跟你拼了!”那人暗骂一声,深吸一口气,弯弓搭箭,弓如满月,瞄准李文绝的前心,“嗖”的一声,如流星般朝他心窝射去。 第78章 有客东来 天上雪越下越大。风雪交加,铺天盖地,不多时天地间便已是银装素裹,一片白雪皑皑。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如今才十月末,按说还未到大雪降临之时。今年的这场大雪来的颇为邪门,且毫无征兆。就像是有人蒙冤受屈,老天爷特意下一场大雪来烘托氛围似的。 林间道路两旁,两只小松鼠不惧严寒,鬼头鬼脑的从自己的小窝里钻了出来,滴溜溜的转动着黑漆灵动的小眼睛,四处打量着周围有没有食物。可它们一眼望去,四周除了漫天白雪,再无其他。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马蹄声由远至近,转眼间已至近前。小松鼠受到惊吓,刚探出的半个身子立即又钻回了小窝里。 伴随着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人一骑从小道间疾驰而去。错身的那一刹那,几根枝头上堆积的白雪被驶过的风给掀落在地。 “吁!” 李文绝勒住马缰,四下张望。只见四周早已被白雪覆盖,哪还辨别的清来时的道路。 “荒郊野外的,也不知焰儿他们去哪了。”李文绝心中暗暗想道。 正在这时,呼啸的树林间,传来一阵突兀的萧声。箫声悠扬缥缈且凄清,听得出吹箫之人似乎满怀心事。 李文绝神色一凛,不禁皱起了眉头。值此大雪纷飞之日,竟有人有这闲情逸致吹奏起箫来。莫非也是来堵截他的。 他深吸一口气,运出真气朗声道:“阁下究竟是何许人也,今日偶遇,可否现身一见。” 他说完凝视着四周,暗自运功于掌中。一旦吹箫之人忽然杀出,他便立即出掌迎敌。 然而箫声并未停止,只不过声音逐渐从树林里转而飘向道路的正前方。 李文绝凝神望去,只见前方除了被大雪覆盖着的松树,再无其他人影。箫声从正前方传来,显然吹箫之人离他相隔甚远。 雪夜箫声,诡异莫名。若是要加害于他,可吹箫之人却又迟迟避而不见。难不成此人是想给我指路,助我离开此地? 李文绝再次看了看四周,嘴角一扬,自言自语道:“且先跟你走走,看你到底耍什么花招。” 说罢,他一抖缰绳,“驾”的一声,朝那吹箫声处奔去。 马蹄声逐渐远去,树林间再一次恢复了平静。残留在雪地里的那一串串马蹄印很快便被风雪覆盖,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 “嘶,疼疼疼,轻点轻点。” 值此大雪纷飞,群鸟飞绝的天气里,一处僻静且破败的茅草屋内传来一道不合时宜的惨叫声。 裴淮瞻此时上身衣服半褪,正盘着双腿坐在干草堆上,龇牙咧嘴的直叫唤。在他的身后,穆云昭提着一个火把照着光,而唐清焰手中捏着几根针,正在为他拔针。 听到裴淮瞻疼的直叫唤,穆云昭忍不住抿嘴笑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怕拔针?合着你这一身的肌肉白长的。” 裴淮瞻刚想转头说几句,脑袋便被穆云昭又给扭了回去。 “哎哎哎,别乱动,小心又疼的直叫唤。” 裴淮瞻无可奈何,只能挤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脸说道:“清焰姐,你若是担心三叔的安危,大可不必现在收针。你现在心神不宁,思绪混乱,到头来苦的可是我啊。” 唐清焰素手一扬,精准无误的将一阵银针收入手中。 “文绝那里我自是担心,可你的伤势我同样不能置之不理。更何况就凭那帮人三脚猫的功夫,又岂能伤到他。如今屋外风雪已至,道路难行。依我看咱们不如暂且在这茅草屋休整一夜,明日天晴在做计较。” 穆云昭想了想,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也是,没准李大哥沿着道路寻来,或许能找到咱们。不如明日我先启程前往广平县,说不定能与他在广平县会和。而后我再领着他来此。” 裴淮瞻摸了摸下巴,沉凝道:“云昭此言不妥。此地距离广平县尚有一段路程,咱们马车已毁,仅剩一匹马尚存。不如待得明日雪停了,我先骑着马先行一步前往广平。若是寻得三叔自然是最好,即便一时寻不得,我也先雇一辆马车来此接应你们,你们看如何?” “不行!”穆云昭少有的在裴淮瞻面前如此的坚决。“你肩上刀伤还没好,不宜来回奔波。谁知道那伙来路不明的人会不会循着踪迹找你麻烦。你先留下来养伤,其余的交给我就是了。我穆家以武立足,骑射之道我亦精通。明天我骑马先去广平县寻李大哥,你和唐姐姐暂且在此等我消息。” “那怎么可以。”裴淮瞻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你一个姑娘家又不会武功,路上多危险。你就不要为我担心了,我自有脱身之法!” “哦——”穆云昭有意的拉长了音调,然后朝他翻了个小白眼。“既然你有脱身之法,那你当初在风吟谷被一帮小喽啰追的满山谷跑该作何解释?若不是李大哥出手相救,你这条小命就交代在那了。” “我……那不是我初入江湖,没有经验嘛。” “那请问裴大公子你一共有多少次机会?江湖凶险,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生死搏杀之时旁人可不管你有没有江湖经验。”穆云昭终于被他惹得发起了火,一双粉拳攥的死死的。 唐清焰一边静静的听着他们小两口子斗嘴,一边将针收好放入布囊之中,而后从药箱里取出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手。 听穆云昭这么一说,她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唉,忽然发现我有些多余。要不我先避避,给你们腾出点空间,你们两个商量完了在做决定。” 穆云昭一听,这才意识到自己话有些重了。她火气顿消,双颊不经意间浮现出几抹红晕,在那摇曳的火光映衬下显得格外的美艳动人。她并未接唐清焰的话,只是默默的看着裴淮瞻,美眸中的担忧之色不言而喻。 裴淮瞻闻言俊脸一红。他将上身衣服穿戴好,轻咳了一声掩饰了下尴尬,转而说道:“适才厮杀许久,云昭你跟清焰姐先去歇息吧。那帮人咱们还不清楚是何来历,以及是否留有后手。今晚我来守夜,一有动静我再通知你们。至于明日之事……再说吧,且先过了今晚。”说罢,他站起身提起依靠在一旁的大剑匣,重重的顿在地上。 穆云昭这回倒是并没有反对。而是乖巧的应了一声,忽然朝他甜甜一笑。“那就辛苦淮瞻哥啦。” “呃,不辛苦,不辛苦。”裴淮瞻被她这一笑,刚平复下来的心弦不禁又被提了起来。 另一边的唐清焰却并未作答,而是继续收拾着自己的药箱。屋外寒风吹过,就如同野兽般的呜咽。她的手一顿,抬头望着屋外茫茫大雪,眼中闪过一丝忧愁。 ………… 屋外的大雪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间茅草屋本就是以前猎虎进山打猎时临时搭建的屋子。只是许久未曾使用,有些地方已经坍塌,有的地方甚至被吹得千戳百孔,破败不堪,刺骨的寒风直从屋外渗透进来,时不时吹进裴淮瞻的衣领内,冻得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裴淮瞻端坐在火堆前,用着枯树枝拨弄着面前的火堆。火光摇曳,照印着他的脸庞忽明忽暗。 今日发生的这场劫杀显然与上次琼灵岛所遇见那场劫杀截然不同。无论是杀手们的实力还是他们相互之间的默契,可以说根本没有可比性。 这伙人看似人数众多,且占得先机。但论武功,实在算不上什么一流高手。与其说是杀手,倒不如说被雇佣来的江湖草莽。还是那种不如流的草莽。 他当然不会认为这帮人会是天门宗又或是长沙王楚玄派来追杀他们的。楚玄如今忙于出征北燕的事宜,实在无暇顾及他们。而天门宗虽有心斩草除根,但也绝不会派出这帮乌合之众来败坏自己名声。 除此之外,还会有谁呢……他思索许久,忽然一个想法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钟家?”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马儿的嘶鸣声,以及一只只脚踏足在雪地里的声音。茅草屋内的那匹马听到同类的叫声,也跟着叫了起来。 裴淮瞻原本半阖的双目猛地睁起。他一个起身先上前安抚好马儿,而后走到茅草屋门后,透过一条破损的缝隙里朝外望去,只见屋外一共有三人,皆身穿狐皮大袄,各自牵着一匹马,在朔风中徒步前行,正朝他这里赶来。 “这三人武功不弱,要小心。”唐清焰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同样透过一旁的破洞朝外望去。 裴淮瞻对于她这神出鬼没,悄无声息的功夫早已是习以为常。闻言只是稍稍惊愕了一下,并未太大的意外。 “这三人看起来似乎是行走在外的江湖游侠,又或是某处的绿林草莽。碰巧来此地避一避雪。” 裴淮瞻迟疑道:“是友是敌尚且不知,咱们不可掉以轻心。” “慌什么。”唐清焰淡淡一笑,“既是江湖同道,咱们自当以礼相待。何必动刀动枪伤了和气。”说着,她捏着一块黑色药丸递给了他。“吃了它。” 裴淮瞻不疑有她,接过药丸便吃了下去。 唐清焰稍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你就不想问问这是什么东西?” 裴淮瞻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觉得我就是问了,你也未必会告诉我。反正你也不会害我,吃了也无妨。” 唐清焰哑然失笑。这孩子心可真大。 说话间,屋外的那三人正牵着马离茅草屋越来越近。厚重的雪地里,经过他们三人三马的一番踩踏,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 一人顶着风雪看向前方的茅草屋,对着身侧一人说道:“大哥,前方有间屋子,咱们三个先进去避避风雪。” 那个叫大哥的汉子“嗯”的一声,沉声说道:“屋里亮着火光,里面有人,注意提防。” “怕什么。”另外一名汉子爽朗一笑,“这大雪来的蹊跷,兴许是沿途赶路之人与咱们一样,在此避一避风雪。咱们哥仨进去无非也只是凑合一晚,明日便各奔东西了,有甚不许。即便是不许,那也要看屋内之人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说话间,三人已到达茅草屋外。其中一人正欲上前推门,却被一只手给拦住。 “大哥你这是?” “老二老三,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老二和老三稍稍嗅了嗅鼻子,迟疑道:“似乎有种淡淡的香味。是从屋内传来的。” 大哥撕下身上的一处衣角,将其蒙住了口鼻。“这香味来路不明,小心为上。” 兄弟二人不敢大意,纷纷也都撕下一处布遮住了口鼻。一切妥当后,三人这才全神戒备般推了推茅草屋门。 第79章 侯府故人 木门“吱呀”一声被轻而易举的推开,伴随着门顶上飘落下来阵阵的尘土,兄弟三人全神戒备,各自手握腰间兵刃,以防不测。 然而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暗器袭来,又或是有人埋伏于门后忽然暴起。里面只有普普通通的一男一女正坐在火堆前烤着火。除此之外,他们身旁的一处干草堆上还躺着一位紫衣女子,似是在熟睡。只不过由于背对着他们,所以看不清相貌。 “三位壮士也是来避风雪的?”裴淮瞻拨弄着火堆,问道。 大哥暗暗的松开握着兵刃的手,朝裴淮瞻抱了抱拳道:“风雪漫天,前行不得。只能在此借宿一晚,还请小友行个方便。”他口中虽用了一个“请”字,不过言语中却丝毫没有客气的意味。 其余二人同样双手抱了抱拳,而后也不顾裴淮瞻如何作答,自顾自的牵着马找了块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将马拴在柱子上,而后毫无形象的一屁股坐了下来。 裴淮瞻淡淡一笑,举起手中的火把朝大哥丢了过去。“屋外天寒地冻,屋内若无火堆在旁亦是寒冷无比。老兄可拿去生些火驱驱寒。” 大哥眼角抬都没抬,随意伸手一张便将火把握于手中。他斜了眼对他含笑的裴淮瞻,依旧用着不冷不热的口气道:“多谢。”说着,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裴淮瞻立在一旁的大剑匣上,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这小动作裴淮瞻自然看在眼里。不过他只做不知,依旧慢条斯理的拨弄着火堆,嘴里哼着小曲。 三人脱去头上的裘帽,聚在一起坐在火堆前烤着火。说来也怪,明明屋外尚能闻到淡淡的清香,可一进屋内那香味却又凭空消失了。 大哥盯着跳动燃烧的火堆,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另一边的裴淮瞻与唐清焰身上。 那位红衣女子一直久不做声,也不知路数如何。不过看她娇弱无力的模样,想来不足为惧。倒是那个少年,英气勃发,身形魁梧,看样子不是泛泛之辈。不说别的,光是他立在一边的那个大剑匣,寻常人背起来都颇为费力。更别提他剑匣里的那把剑…… “看小友的装扮,似乎也是江湖中人嘛。” 裴淮瞻爽朗一笑,双手抱了抱拳:“正是。在下初入江湖,还未请教三位好汉尊姓大名。” 大哥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盯着他的剑匣,问道:“敢问小友剑匣中的那把剑是从何而来。能否告知在下。” 裴淮瞻剑匣中一共两把剑,一把是他当年生辰之日二叔曾命人精工打造赠与他的,用来行走江湖防身所需。另一把则是当初误入琼灵岛禁地,萧越于藏兵阁内所赠与他的“月归”。 “哦,你说这两把剑啊。一把是我家中叔父赠与我防身的,另一把嘛……则是我某日跌落山崖,遇到一位白胡子老者,老者见我骨骼惊奇,是个习武的好材料。于是便将此剑赠与我。希望我将来凭此剑能惩恶扬善,多行善事。”他的话里五分真五分假,说起来脸不红气不喘。显然很早便将这番答复想好了。 “嘿,少年郎说大话还真不怕闪了舌头。”另一名烤火的男子阴恻恻的冷笑一声:“跌落山崖,非但大难不死。甚至还能遇到世外高人,赠与你神兵利器。你不妨告知我等究竟是何处山崖,我们兄弟三人也去撞撞运气,或许也能碰到什么老神仙呢。哈哈哈哈。” 他这一番话说完,其余一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那位为首的男子倒是并未嘲笑,只是盯着他剑匣里的那把月归,说道:“神兵出世,自当归于它所归之处。若不遇明主,终是明珠蒙尘,不过是废铁而已。” 裴淮瞻终究是少年心性,见这伙人有心挑衅于他,顿时有些坐不住。他刚欲发作,却听得唐清焰说道:“这位壮士口口声声说此剑为‘神兵利器’,并且询问舍弟这把剑的来历,莫非壮士认得这把剑?” 她的声音并不大,可在这间屋子里却能让他们几个听得清清楚楚。三人直到这时才想起那少年的一旁还有位红衣女子的存在。 唐清焰相貌极美,自是人间绝色。只不过她声音清冷,且气质端庄高雅,出尘脱俗。虽是天身媚骨,可端坐在那却让人未敢有半点不敬之意。 三人虽一开始被唐清焰惊世的容貌给震撼住了,可立即定了定神便又恢复起常态。 “自是认得。‘风雪白衣,芳华一瞬’。昔日武成侯侯府少夫人顾霜华的名头,那可是如雷贯耳,谁人不知呢。只不过自从顾夫人将此剑沉于江海之中,这把‘月归’剑便下落不明,不知所踪。谁曾想竟在这位小友手中。” 许是唐清焰是女子的缘故。男子说起话来显然和颜悦色了许多。语气也变得较为温和,不似先前那般冷冰冰的模样。 裴淮瞻心中诧异不已。这么说这人是认得娘亲,并且也知娘亲是昔日武城侯府的人。只是不知此人究竟与娘亲还有他裴家究竟有何渊源。 正在思索间,那人已站起身走到裴淮瞻跟前。此人身形高大魁梧,站在裴淮瞻面前就如同一座稳固的山峰一般。 他注视着裴淮瞻立在一旁的剑匣,说道:“此剑与在下一位故人有缘,不知小友可否割爱。在下颇有家资,小友尽管开口,多少银两皆可商讨。” 裴淮瞻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言语诚恳,态度恭敬,显然不是在寻他开心。而他身后两人,虽同样面露惊愕之色,可也并未出言反对。 他想都未想便摇了摇头,正色道:“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我仅是萍水相逢,怎可轻而易举便要我将这把剑卖于你。” 男子叹道:“此剑交付于小友,也仅仅做那防身之用。可对我而言却是大有可用之处。在下愿出重金求小友此剑,小友当三思而行。”说着,竟不顾身后二位兄弟惊讶的目光,弯腰拱手朝裴淮瞻作了一揖。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使不得啊。” “是啊大哥,你素来心高气傲,怎么今日反倒对这位少年郎如此恭敬。” 然而那位大哥却极为固执,无论两位兄弟如何搀扶,他始终保持着躬身作揖的架势,就似乎裴淮瞻如若不点头他便不起身似的。 裴淮瞻静静的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汉子朝他作揖,却只是为了他剑匣里的那把月归剑。不知怎的,他心里忽的生出一股无名怒火。 无论此人究竟与娘或是他裴家有何渊源。这把月归既是归他所有,岂有强买强卖一说。他如此长揖不起,分明有逼迫之意。 他拨了拨火势渐弱的火堆,看都不看他一眼,说道:“如果我坚决不卖呢?” 大哥身后一人闻言,顿时勃然大怒,朝前走了几步指着裴淮瞻怒道:“臭小子,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就是,只是一把剑而已,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怎么,软的不行便要来硬的。这便是老兄你的处事风格?”见此情景,裴淮瞻朝那位大哥讥讽一笑,连连摇头。 大哥回过头,浓眉一挑,呵斥道:“二弟,三弟不得无礼。退下!” 二弟冷笑一声,大踏步的走上前:“大哥何必与他多费口舌,既是要这把剑,咱们兄弟这就给你取来。” 说罢,他已冲到裴淮瞻跟前,伸出蒲扇大的手便朝裴淮瞻立在那的剑匣抓去。 裴淮瞻见他伸手要抢,忙起身去夺。那人手刚触及到月归的剑柄之上,刚将剑拔起几寸有余,便被裴淮瞻大手一按,重重的按了下去。 “呦呵,倒是有几分蛮力。”二弟狞笑一声,忽的伸出另一只手去扣他手腕。裴淮瞻这回已有防备,见他招式已至,同样伸出左手与其相搏。 二人四条胳膊相互交错,底下双腿同样也没闲着。见招拆招,你来我往。两人脚下虽未移动分毫,却已是连拆数招,短时间也分不出胜负。 “好个少年郎,有两下子,某家也来会会你。”说话是那位三弟。他虽不如他大哥二哥那般魁梧有力,不过胜在身形灵敏,步伐飘逸轻盈。起手招式一开,如灵猴般加入战团。 裴淮瞻一人连斗二人,丝毫不惧。虽多有招架,但始终未落下风。 唐清焰静静的看着裴淮瞻与他们二人交手,目光落在那位大哥身上。只见那位大哥虽未加入战团,但也并没有制止的意思。 注意到有人在看他,大哥的目光同样落在唐清焰的身上。这位娇滴滴的小娘子看似柔弱,可若换做寻常女子,早已是惊慌失措,面露惊恐之色。但这位小娘子倒是气定神闲,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莫不是她对这位少年郎的功夫极为信任,觉得他可以以一敌二。还是说她自己本身也是个深藏不漏的武学高人。有她兜底万无一失? “不知姑娘为何发笑?”大哥忽然问道。 唐清焰玉指轻轻的点着一枚小瓶子,慢条斯理的说道:“我笑这药效,差不多也该到了。” 第80章 武成亲卫 当看着自己两位兄弟前一刻还精神抖擞的与那位少年斗的难分难解。可后一刻便先后浑身无力的瘫倒在地,动弹不得时,那位大哥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自认为自己也是老江湖了,寻常一些江湖上的伎俩本瞒不过他的眼睛。适才进这间屋子时他便察觉屋外有股奇怪的香味,想必这间屋子里定然也有问题。所以他提前与两位兄弟打过招呼蒙上口鼻,以防不测。可即便如此,他们三个还是中了招。眨眼间便成了待宰的羔羊。 “羔羊”们的情绪很不稳定。除了大哥外,其余两人虽无力动弹,但一张嘴始终没停下来。内容无不是痛骂裴淮瞻和唐清焰二人不讲武德,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治伏他们。简直就是武林同道的耻辱!有本事真刀真枪较量一番才算真本事! “我呸!”裴淮瞻越听越火大,上前给那两人屁股便是一脚。“刚才你们抢我剑,以多欺少。可曾讲过什么武德不武德的?技不如人就给我老实点,惹得小爷不痛快,舌头给你割了!”说罢,屈指在佩剑上一弹,剑鸣声铮铮作响。 大哥的情况比两位兄弟好些。虽同样四肢无力,使不出力气。不过好在稍稍能动弹一二。 他勉强直起身子,盘腿坐于地上。看着面前那位似笑非笑的红衣女子,张了张口,最终只蹦出三个字来。 “为什么?” 唐清焰站起身,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慵懒的说道:“我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行走在外若无一点防身之物,岂不是任人欺侮。” “不是这个。”大哥摇了摇头,虚弱的说道:“我是说,我们兄弟三人明明已经闻到那种奇怪的香味,进屋之前便已蒙上口鼻。可为何还是中了招。而且药效发作的时辰却又如此的凑巧。” “哦——你说这个啊。”唐清焰笑了笑,继而敛起正容道:“你为何会觉得,我下的药是靠闻的?” 话一出口,包括其余两名汉子也都住了嘴。兄弟三个皆不可置信的看向唐清焰。 唐清焰双手负于身后,边走边道:“正如我适才所言。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上总归要有防身之物。所以早在进这间茅草屋前,我便已在沿途洒下了这些药粉。屋外风雪交加,刚好帮我将这些药粉散播开来。无所谓多少,只需人身上亦或是脸上沾上一粒,这药便已是入了身子。” “哼。”大哥冷笑一声,说道:“倘若今夜来此避风雪的并非我等兄弟三人,而是寻常的赶路人。姑娘莫非也要将他们一一麻翻在地?当真是好狠的心。” “胡说!”唐清焰娥眉稍蹙,杏眼一瞪:“我这药即便是口服下去,那也是有安神定心,益气养血之功效。岂是江湖中那些蒙汗药、酥骨散之类可比的?若是你们进屋后安分守己,待得明日自然无事。偏偏你们不知好歹,惹是生非。这药入体后一旦运功,药效发作便是五头牛也遭不住。” “嘁,说的好听。臭丫头本事不大,尽会做些下三……唔唔?” 那个排行老三的汉子刚开口讥讽几句,却见唐清焰纤手一挥,一枚细小的银针从她袖中飞出,精准无误的刺入他的脖颈处。老三嘴里的话瞬间被强行打断,无论他怎么开口,嘴里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唔唔”声。 老二见状刚想要说话,唐清焰另一根银针已经脱手而出,同样也刺入他的脖颈处,将他脱口而出的话给憋了回去。兄弟两个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气急败坏,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裴淮瞻朝他们两人脑袋一人一记脑瓜崩,笑骂道:“你们两个还真是嘴硬的很,这个时候了还敢惹得我姐姐不痛快,过会可有你们受的。” 二人面色激愤涨红了脸,嘴里依旧叽里咕噜说着话。不过看样子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污言秽语,惹人厌烦。”唐清焰意兴阑珊的将手收于袖中,面露厌恶之色。她转身走到马匹前,取下挂在上面长长的布袋。然后找了块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既已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再三羞辱我等。”大哥盘膝坐于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幕,沉声道。 裴淮瞻摆了摆手,爽朗一笑:“老兄言重了。咱们萍水相逢,也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明日天晴我等便启程离去,届时自会将你们放了。只不过如今在下有些疑问,还请老兄不吝告知。” 大哥闻言顿觉意外。他迟疑道:“你……不杀我们?” 裴淮瞻拔出剑匣内的月归,将它插在他的面前。“你既认得我这把月归的来历,想来与顾夫人亦或是武成侯府熟识。我与当年的武成侯……亦是熟人。” “你到底想问什么?” “很简单。”裴淮瞻蹲下身凑到他面前,目光直视这他,一字一顿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迎着裴淮瞻那稚嫩却又凌厉的目光,他竟然一时间不敢与之对视。不知怎的,他只觉得这道眼神很熟悉,就好像他埋藏在他心中,一直所敬畏的那个人。 “当年锦山大败,老侯爷战死沙场。武成侯因此怯敌不战,因而被朝廷清算,最终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而其帐下心腹将领亦遭到牵连。这其中,应该也包含你吧?”裴淮瞻见他沉默不语,于是开口又道。 “你放屁!”大哥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涨红着脸,冲着裴淮瞻便是一句怒斥。 大哥气势汹汹的瞪着裴淮瞻,厉声喝道:“老侯爷舍命出关,壮烈殉国。这才得以保全我等三军将士性命。裴帅忍辱负重,宁遭千古骂名亦无怨无悔。你这小儿怎知其中缘由,竟在此胡说八道。” 裴淮瞻擦了擦脸上稍稍溅起的唾沫星子,嘴角微微上扬。“看来老兄当真是昔日武成侯帐下。” 大哥重重的哼的一声,伸手摘下蒙在脸上的衣襟。“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昔日武成侯帐下亲卫董元义便是。” 裴淮瞻眼睛一亮,兴奋道:“可是军中被称为‘董阎王’的那位董元义?” “正是。”这下轮到董元义疑惑了。自从他离开京师后,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叫他这个外号了。这个少年郎是如何得知的。 裴淮瞻大喜,起身一个箭步便朝他扑了上去。“董大叔真的是你。老天有眼,你我竟能在此地相逢。” 董元义被裴淮瞻这一抱给弄的莫名其妙。可他偏偏现在动弹不得,躲也不是,推开也不是,只能任由他抱着。 “小友是何人,董某为何从未见过你。” 裴淮瞻拍着他的肩膀,欢喜道:“董大叔你忘了?我是淮瞻,裴淮瞻!” “裴淮瞻?”董元义仔细回想了一番,觉得这名字很耳熟,但依旧记不清此人的来历。 裴淮瞻见他面露疑惑之色,于是提醒道:“当年我年幼无知擅闯军营,被父亲知道后要责我军杖。还是你和吴伯父两人帮忙求情,你还记得吗?” 得到他的提醒,董元义的眼眸中逐渐清明。当年发生的种种事迹如走马观花般从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我想起来了!你是裴家大郎!” 裴淮瞻连连点头,欢喜道:“是我是我。” “真的是大郎!好小子,你……你都长这么大了!”董元义颤抖的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看着眼前的英武少年,不由虎目含泪,喜极而泣。 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足足可以让一个人改变许多。当年那个矮小瘦弱的小鬼头,眨眼间已长成英武不凡的少年郎了。 裴淮瞻任由董元义在他头上来回揉搓,也不顾自己头发被他搞的乱糟糟的,而是继续问道:“董叔,吴伯父他们呢。你可有他们下落?” “老吴嘛……”董元义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当年你爹被皇上下狱,裴家被抄。我们这些老部下自然也难以幸免。老吴早早得知了消息,于是留了一封书信后便离开了军营,就此不知所踪。至于其余那些老弟兄……唉,人海茫茫,各奔东西。哪还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总会能找到的。各位叔伯皆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日终有相见之期。” 说罢,裴淮瞻擦了擦喜极而泣的泪水,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拍了拍脑袋,起身走到唐清焰跟前,郑重地朝她施了一礼。“清焰姐,这位董大叔与我曾是熟识,适才只是闹了些误会,淮瞻恳请你能否相赐解药。” 唐清焰原本正坐在草堆里擦拭着李文绝的那杆枪。此枪乃吕浮生所赠,李文绝对此视若珍宝。唐清焰知道丈夫的喜好,所以有事没事便会帮他擦拭一二。 听见裴淮瞻向她求药,她未曾多问,直接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丢给了他。 裴淮瞻接过小瓷瓶,呆呆的愣在那。本以为她现在气还没消,自己前来求药估计多费些口舌。谁知竟然这么爽快便将解药给他了。 “怎么?生怕我给的解药有假?”察觉到裴淮瞻还未离去,唐清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扭头看向他。 裴淮瞻摇了摇头,连连摆手干笑道:“哪里哪里。清焰姐医者仁心,菩萨心肠,你给的解药小弟自然信得过。你先忙,小弟就不打扰你了。”说完,朝她拱了拱手后急匆匆的跑开了。 第81章 你家挺乱的 经历了先前一番折腾,如今大家也都没了倦意。长夜漫漫,何其无聊。于是乎几人干脆聚在火堆前聊起了天。 不得不说唐清焰给的解药很灵。董元义兄弟三人服下后未过多时便可行动自如。 他的那两位兄弟虽然先前嘴上不依不饶,对唐清焰一口一个“臭丫头”的叫唤。可心里终究对唐清焰起了敬畏之心。以至于就连坐下时都要看看远处唐清焰所在的位置,以免被这小姑奶奶盯上。 然而“小姑奶奶”并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依旧背对着他们擦拭着李文绝的那把流云枪。显然对于这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而言,自己相公的宝枪才是重中之重。 通过一番交谈后裴淮瞻这才得知,那个排行老二的汉子名叫“狄忠”,至于那个排行老三,身形略有些矮小的汉子则叫“鲁义”。此二人原本就是啸聚山林的绿林中人。只是他们黑道白道皆有涉猎,因此为人秉性也谈不上是好是坏。 “当年老侯爷以身殉国,侯爷又被押至京城生死不明。我等兄弟虽担忧侯爷安危,可又顾忌侯爷临行前再三嘱托,吩咐我等不可随意进京,以免惹来祸事。众人一番商讨后,最终决定派一精细之人骑快马火速前往京师打探消息。无论朝廷如何处置侯爷一家,总要让兄弟们心里有点数不是。” 董元义叹了口气,“天威难测。朝廷既有心对付武成侯一门,又岂会毫无准备。我们那位兄弟进京后第一件事便是前往武成侯府,打算将事情原委告知于老夫人。谁曾想朝廷那里早将侯府众人带走,门口已贴上了封条,并且设有重兵把守。” 裴淮瞻点了点头,轻抚着枕着他腿上熟睡着的穆云昭,沉声道:“当年我还年幼,只记得当初侯府外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官兵,为首一个文官声称奉皇上旨意,说要将我们武成侯一家押入大牢,听候发落。此事在京师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满城皆知……董元义冷冷一笑。“虽是满城皆知,可人人自危,人人不言!那位兄弟扑了个空后,于是又另辟蹊径,设法多方打听武成侯一家关押的下落以及朝廷那边的如何处置。可事实却是但凡稍稍提到武成侯一案,众人无不谈虎色变,避之不及。这世上人走茶凉,莫过于此。” 裴淮瞻对此深以为然,长叹道:“董叔有所不知。听说朝堂上亦有不少与我裴家交好的大臣为我裴家求情。然而圣上因父亲锦山之战损兵折将,龙颜大怒。在杖打了数名大臣后下了旨意。无论何人,胆敢为裴家求情者,皆以同罪论处。因此……无人敢谏。” 董元义又道:“后来那位兄弟因为在京城没有了门路。即便是想找昔日与武成侯交好的权贵们出面,可他身份低微,京城那些权贵们岂会轻易见他。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启程离开京师,回边关报信。也就是在这回去的途中,他才得知了圣上已赦免了武成侯一家的消息。” “这皇帝老儿吃饱了撑的?又是将人押回京师,又是把侯府众人抓拿下狱。然后还下了死命令,不得有人为其求情。结果闹了这么大一圈,最后还不是乖乖的将人赦免了?”狄忠咂了咂嘴,忍不住插口问道。 鲁义道:“武成侯一门深受历代先皇器重,忠心可鉴。莫不是他皇帝老儿夜里做梦,梦见他家历代先皇寻他麻烦,这才吓的赦免了武成侯一门?” 说完此话,两人忽然想起面前还坐着一个货真价实的武成侯小侯爷,忙赔着笑脸解释道:“裴公子恕罪,我们兄弟俩只是笑那皇帝老儿,没有别的意思。” 裴淮瞻对他们二人的言语并不理会。他梳弄着怀中穆云昭的一缕青丝,道:“说起来,皇上忽然下旨赦免我裴氏一门的确让人匪夷所思。此事朝廷只是对外宣称得蒙诸位朝中大员冒死求情,加之皇上念及我裴门世代忠良,这才免了我裴家死罪。可具体是何缘由却不得而知。” “我裴家经历了此次一系列事件后便被朝廷免去爵位,贬为庶民。一些与裴家关系匪浅,又或是裴家曾一力提拔上来的官员皆受牵连。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对整个朝堂而言,也算是一场不小的洗牌了。” 说到这,裴淮瞻面色阴霾,摇头苦笑道:“祖父生前总劝爹爹莫要牵扯朝堂争斗,不可将裴家带入这万丈深渊。可殊不知一旦踏入朝堂这摊浑水,又怎可置身事外。战场之上刀光血影,你死我活。可朝堂之上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吃起人来那是连骨头都不剩……” 董元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侯爷被贬后,那些未曾被清算的诸位将军先后被调往各地任职。我们兄弟几个身为侯爷亲卫,也都被打散开来分拨于各军中。只是我等多年受侯爷恩惠,早已认定侯爷为主子,又岂会另侍他人。于是我们便干脆离开了军营,各自回乡去了。我老董回乡途中恰好路过卧牛山,与这两位兄弟不打不相识。两位兄弟见我本事高强,于是便邀我上山入伙。我寻思家中父母双亡,自己并无妻儿,早已是孑然一身。于是便应了下来,如今算来也有五年有余了。” “董叔你竟当起了山……”裴淮瞻大吃一惊,几乎是吐口而出。好在他及时住了嘴,口中的那个“贼”字硬生生的被他给咽了回去。 狄忠见状,忙解释道:“裴公子可别误会。咱们兄弟几个还有手下的三百余弟兄虽居于山林之间,可也是干的正经勾搭。春天播种,秋天收割。平日里弟兄们跟寻常农夫并无区别。山下路过的穷苦百姓那更是分文不抢,每年也自会派人前往官府交税。是以这些年来官府并未派兵讨伐。” 这话看似无懈可击,不过稍加分析便能听出端倪来。 穷苦百姓分文不抢。那就是说遇到一些富家豪门路过卧牛山,估计免不了要交上“买路财”了。 ………… 屋外的大雪下到了后半夜,可算是变小了许多。到了次日清晨,虽说天上时不时飘落下来片片雪花,不过已经不再影响出行。 穆云昭这一晚睡得格外的舒适安稳。唐清焰说的果然没错,此药的确有安神养心,滋润补血的功效。裴淮瞻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熟睡的佳人,见她双颊红润,嘴角含笑,显然睡梦中做着好梦。一时心猿意马间,他便趁着四下无人注意,偷偷的低下头在她光滑的额头上亲了一小口。 许是他的动静稍有些大,亲过之后穆云昭的身子稍稍动了动,继而打了个哈欠睁开了眼。她刚一睁眼,便看见裴淮瞻正低着头与她面对面的对视着。只是目光游离不定,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哈欠……咦?淮瞻哥,你脸怎么这么红。” 裴淮瞻“哦”的一声,急忙解释道:“那个,昨晚一直坐在火堆前,所以脸色红润了些。” 穆云昭不疑有他,揉了揉睡眼稀松的双眼后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望了望四周,奇道:“不对啊。我记得昨晚不是睡在干草堆上嘛,怎么醒来反而枕在你腿上了。” “后半夜夜里太凉,我怕你冻着,于是便将你抱在了火堆旁。只不过你这丫头睡得太死,自己未曾察觉罢了。” 对于昨夜自己熟睡之后发生的事,穆云昭是一点也记不清了。所以对裴淮瞻所言,她也就深信不疑了。 看来自己昨日真的是疲惫的很,竟然睡得这么沉。 “大郎,马匹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差不多可以启程了。”董元义从外面探出身来,对裴淮瞻唤道。 裴淮瞻点了点头,“知道了,马上来。”说罢,轻轻的拍了拍穆云昭的肩膀,柔声道:“走吧,清焰姐已经在外面等我们了。” 穆云昭诧异的指了指屋外,又指了指裴淮瞻。一双漂亮的凤目快瞪的如铜铃般大了。 “外面那位大叔是谁?他唤你‘大郎’,你俩认识?” 裴淮瞻点了点头,思索一番后,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叔叔。” “啊?”穆云昭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裴淮瞻的目光愈加的不对劲了。“先有李大哥你唤他‘三叔’,今天又冒出来一个失散多年的叔叔。你到底有多少叔叔伯伯?” 裴淮瞻依旧是一本正经的模样,诚恳的说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真的有许许多多流落在外,失散多年的叔伯们。以后若是有机会相见,我可以一一向你介绍一番,绝不有假。” 穆云昭见他这副诚恳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在说谎。过了片刻,她终于叹了口气,喃喃道:“不得不说,你家真乱。” 裴淮瞻同样也叹了口气,对此深以为然。“的确挺乱的。或许从我出生那日起……我便成了许许多多人的侄儿了。” 第82章 初至广平县 董元义原本还想邀裴淮瞻等人先往卧牛山住上一段时日,叔侄俩叙叙旧的同时他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只不过裴淮瞻心里记挂李文绝安危,想也未想便以“赶路要紧,耽搁不得”为由拒绝了他的好意。董元义见他去意已决,也就不再坚持。 临行前,董元义见他们三人仅有一匹马。于是便爽快的将自己所骑的那匹马赠给了裴淮瞻。裴淮瞻这回倒是没跟他客气,礼貌性的推辞一番后便欣然接受了。 六人离开了茅草屋,纵马一路西行来到一处岔路口。董元义“吁”的一声勒住马缰,而后朝裴淮瞻等人拱了拱手,笑道:“如此咱们便在此地分别了。大郎他日回到家中,记得代我向侯爷问安。” 裴俊虽已被皇帝革去爵位,然而董元义始终对他以“侯爷”相称。 裴淮瞻骑在马上双手抱拳,爽朗一笑:“董叔所言小侄必定带到。爹爹若是得知董叔安然无恙,想来心中也欢喜的很。” 董元义稍稍沉凝了半晌,又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朝一日……朝堂内变了天,天子再度启用侯爷领兵挥师北上。不必说,我自会带领手下诸位弟兄前来投奔。倒时我老董一如当年那般,为侯爷退可鞍前马后,进可斩将夺旗!这句话,也请大郎转告侯爷。” “董叔……” “咴咴咴咴”伴随着马儿的阵阵嘶鸣,董元义一抖缰绳,对着裴淮瞻高声说道:“言尽于此,大郎一路保重。告辞!”说罢,纵马朝岔路口的一侧疾驰而去。 狄忠与鲁义共乘一骑,亦朝裴淮瞻拱了拱手。“裴公子,我等虽为绿林,却也知家国大义。只是如今朝堂乌烟瘴气,争权夺利。有志之士报国无门,尸位素餐之辈秉持朝野。若真有一日如大哥所言,待得乌云散去,我等自会有再见之日。裴公子,一路保重。”说完,轻夹马肚,“驾”的一声,纵马朝董元义的身影追了过去。 裴淮瞻静静的坐在马上,目视着三人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他久久未发一语,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的唐清焰骑着马走到他跟前,见他发着呆想着心事,忍不住打趣道:“别看啦。你董叔都走远了。你对他就这么心心念念,朝思暮想?” “嗯……啊?”裴淮瞻一时间还未回过神来,一不留神就被唐清焰的话给套了进去。 “清……清焰姐莫闹,这两个词可不是这么用的。”裴淮瞻感觉一阵恶寒,身上早已冒起了的鸡皮疙瘩。 穆云昭与唐清焰共乘在一匹马上,忽然开口问道:“淮瞻哥我有一事不明。你与你那位董叔多年未见,他既邀你前往卧牛山一叙,你即便不去可又何必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你就不怕拂了他面子,惹得他心里不快?” 裴淮瞻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丝苦笑。 “董叔对我爹乃至对我裴家素来忠心耿耿。只是如今他混入绿林,此举终究不是正途。我若与他过于交善,届时人多口杂,难免会落下话柄,甚至还会给我裴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双方以礼相待,点到为止,也不算坏了叔侄之情。” “嗯,不错。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能看的如此通透,倒是我小瞧你了。”唐清焰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心中对这个平日里不着调的少年公子的看法也情不自禁的改变了许多。 “啸聚山林,占山为王。即便真如董叔所言他们未曾欺压穷苦百姓,亦不曾骚扰州郡官府。然而在官府乃至寻常百姓们的眼中,他们终究逃不过一个‘贼’字。唉,只希望董叔能早日醒悟,他日能带领手下弟兄建功立业,博出一个功名,如此方为正道。” 穆云昭冷哼一声,俏皮的朝他投了记小白眼。“说的倒是轻松。可若要建功立业,唯有走招安这一条路。问题就在于官府是否愿意招安他们,以及卧牛山上的那伙人能否心甘情愿接受招安。”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将得裴淮瞻到嘴的话噎了回去。他讪讪一笑,随意的晃了晃脑袋,干脆将这浆糊般的思绪抛之脑后。 也罢也罢。董叔如今日子过得逍遥快活,他又何必胡乱操心,给自己徒增烦恼呢。 “走吧,该启程了。”裴淮瞻说完,随后抽了抽马鞭,朝着另一条岔路口走去。 穆云昭见裴淮瞻破天荒的没有接她的话,心下不解。她轻轻的扯了扯唐清焰的衣袖,将脑袋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唐姐姐,是不是我刚刚说话太直,惹得淮瞻生气啦?” 唐清焰摊了摊手,耸了耸肩帮。“你们小两口的事我可懒得参与。回头你自己去问问呗。” ………… 广平县城隶属于灵州管辖。曾经此地本也是个不大起眼的地方。 当时当地的官府无能,致使盗贼四起。而后又因天灾降至,闹起了饥荒。老百姓一个个穷的叮当响,就连家里都揭不开锅。县城内不少人纷纷背井离乡,前往别处城镇度日。而一些故土难离的老人,则选择留下来,靠啃树皮,挖野菜维持饱腹。 闹出这等饥荒,而当地官府又毫无作为。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此事很快便被京师的一些言官察觉到了。于是这位言官很不客气的写了一道弹劾广平县县令的奏折,然后有模有样的递了上去。 于是乎,在一干商讨国家大事,又或是为利国利民的各项奏折里,忽然冒出来一份弹劾某地县令的奏折,瞬间将众人的档次给拉低了下来。 不过这份奏折并未石沉大海。宫里很快便传来消息。圣上已下令派人前往广平县查探情况是否属实。如若属实,务必将广平县县令带入京城,听候发落。 再后来,当县令得知自己即将要前往京城“公干”,于是心一横,自己也早早的做了准备——他在朝廷官员还未赶来前,便自己先行一步上吊自尽了。不得不说,这位老兄无论是对老百姓还是对自己都挺狠的。 人死了,这县令的位置可不能空着。按说上任县令于任上死去,自有后续替补人员上来接替。不过灵州知府钟楷却力排众议,向吏部极力推举一人接任广平县令一职。 钟楷是进士出生,正儿八经的文人。楚国文官之间互相有一层关系网,综错复杂,让人眼花缭乱。而钟楷同样也有自己的圈子——他在吏部有人。并且有的是他的恩师,有的是他的同年。总之,关系网很足,说的上话。 就这么着,那个看起来五大三粗,豹头环眼的乔恒乔县令,便在所有人的不解与惊讶的目光里走马上任。一任便是任了五年有余。 “乔老爷上任后,那可是全心全意为咱们老百姓着想啊。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是开仓救济灾民。后又寻来不少大夫为那些患病之人进行救治。灾情过后他也始终未曾安歇,换了身轻便衣裳又跑去查看本地的治水如何,民生如何。总之啊,他这人啊闲不下来。” “那这位乔老爷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我见他却觉得他有一股……呃,江湖气息?” 广平县的一处名为“一笑楼”的酒楼内,李文绝坐于二楼靠窗的雅间之中,一边喝着刚刚端上来的温酒,一边与一位店小二交谈着。时不时还将目光投向窗外,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寻找着什么。 店小二显然没有想回答李文绝意思。他搓了搓手,谄媚的笑了笑道:“客官,且先不说乔大人的事迹。你这在咱们这儿吃喝这么久,是不是也该先把银子负了。” 李文绝摇着头指了指他,笑骂道:“你小子倒是机灵,生怕我逃账不成?这里是县城,我即便是想逃账还能逃到哪去?” “客官言重了。小店做的也是小本生意,你在这喝了几坛子酒,又点了这些小菜。哪怕是稍稍先给一些银子让小的安了心也好,你觉得呢?” 李文绝不再与他计较。不就是给银子嘛。权当是先把酒钱给付了。免得这位店小二总是眼巴巴的盯着他,搞得自己像是付不起钱,骗吃骗喝的无赖似的。 “好说好说,给你就是了。多余的钱不必找了,权当赏给你的。”李文绝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去摸钱袋。 店小二听了,脸上的笑容绽放的愈加灿烂了。难怪今天起早遇见喜鹊在他头顶叫着,合着应在此人身上了。 李文绝面含微笑,伸手朝怀中探去。渐渐地,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额头上也情不自禁的冒起了颗颗汗水。 看着店小二满怀期待的目光,李文绝拍了拍脑袋,歉意道:“不好意思,忘了钱袋不在这个袋子里。应该是在这。”说罢,伸手又朝袖中摸去。 店小二连连点头表示理解。毕竟有钱人嘛,钱一多难免记不住钱袋放在哪也是合情合理的。 半柱香过后。 李文绝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了踪影。先前那风度翩翩,气定神闲的姿态已是荡然无存。他不得不去接受一个现实——他钱袋好像不在他身上。 第83章 倒插门的李阁主 李文绝一伸手勾起店小二的肩膀。然后拍了拍他身上灰尘,用着和善的口气说道:“小二啊,咱们商量件事行不?” “商量什么?”店小二稍一思索,忽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该不会身上没钱,想赊账吧?” “怎么会!我像这种人吗?”李文绝脸色一沉。 这店小二情商不是很高啊,开口就直奔主题,一点都不给人面子。 店小二将信将疑的看着他,态度也渐渐没先前那般热情了。“你有话直说。不过这饭钱是一文都不能少。不然我可没办法跟掌柜的交代。” “这是当然。”李文绝见有商量的余地,于是一张脸笑的格外的灿烂。“其实不瞒小二哥说。我那钱袋放在包袱里。而包袱由我家娘子保管……” “你怕老婆?”店小二还未等他说完,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 李文绝呆愣了片刻,继而很配合的点了点头,顺便还不忘纠正了一下。“其实这不叫怕,这叫疼她。” 店小二嗤地一笑,肩膀动了动挣脱了李文绝的勾搭。“你堂堂七尺男儿,身形也不差。怎会怕一个女人。莫非你娘子是哪位名门闺秀,你是倒插门的?” 李文绝俊脸铁青,起身张开双臂不悦道:“胡说!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倒插门的上门女婿?” 店小二双手抱胸仔细的打量起李文绝,然后肯定的点了点头。 “像!” 李文绝刚要发作,店小二已朝另一处方向指了指。他顺着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正摆放着一块铜镜。 他狐疑的走到铜镜前,端详起铜镜内的自己。只见铜镜内的他眼圈泛黑,头发凌乱,胡子拉碴。就连他那件常常穿在身上的蓝色长衫如今也破了几处洞。也不知是路上被树枝给划破的,还是那日与人交手时割破的。 昨日一番奔波,片刻不曾安歇。就他现在这副模样,与当初那个风度翩翩,器宇轩昂的风华阁阁主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店小二双手抱胸,冷笑道:“这位客官。我原本见你衣着破旧,满脸风尘之色。可你言行举止却又与那些骗吃骗喝的无赖不同。谁曾想你与那些人一样是一丘之貉。这吃饭给钱,天经地义。今天你就是说破了天,这钱必须得给!” 李文绝被他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可终究是他理亏在前,自己偏偏又无法反驳。 他一拂衣袖,重新坐回了位置上,端起一杯酒便是一饮而尽。“也罢也罢,要不你差个人在这里盯着我。等我娘子他们进了城,我在楼上看到他们,第一时间便唤他们过来替我结了这笔饭钱,你意下如何?” 店小二依旧是双手抱胸,趾高气昂的模样。“对不起,咱们店里人人都有活计,哪有功夫盯着你一个人。你要是再不给钱,我可就喊人了。到时候官府的人来把你带走,进了牢房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嘭!”李文绝重重一拍桌子,霎时间桌上的碗碟被震的飞起。汤汁菜肴撒了满桌,其余的溅到了地上。 “既然说了会给银子,断不会少你的。你这厮可别欺人太甚。”李文绝冷冷的盯着店小二,眼中寒光毕露。 店小二被李文绝这道凌厉的目光给吓了一跳,一双腿竟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 他想鼓起勇气说几句狠厉的话给自己壮壮胆,可刚一看到李文绝的目光,刚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哎哎哎,不过是一顿饭钱,何足挂齿。我替这位李兄弟出了便是。” 一道洪亮且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雅间外传来,打破了屋内尴尬的气氛。 二人循声望去,却见一名三十来岁,身形高大魁梧的中年汉子朝这里走来。 店小二一见到来人,立马陪着笑迎了上去。“原来是乔大人当面,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乔大人?不会这么巧吧……”李文绝心中暗想。 乔恒“嗯”的一声,从袖中掏出两锭银子,随手丢给了店小二。“这位李兄弟的饭钱我替他出了,顺便你再给我来两坛你们这儿最烈的酒。若是发现酒了掺了水糊弄人,你这一笑楼也别想开了!” 店小二接过银子,陪着笑脸连连点头称是。随后立即急匆匆的下了去准备了。只是他心中有些不解,这姓李的什么来路,竟能让乔大人请他吃饭。莫非他真的不是倒插门的? 店小二走后,乔恒抬脚走到李文绝桌前。 李文绝正一人独酌,随意的吃着桌上还未吃完的菜。看见乔恒过来,放下手中的筷子便欲起身行礼。 谁知他刚放下筷子,乔恒已经一屁股坐在他对面,随手取过一支未曾用的酒杯,端起酒壶便给自己满上,而后一饮而尽。 喝完,他还忍不住砸了咂嘴,摇了摇头:“啧啧,这酒味道未免淡了些,不行不行。” 李文绝双手抱拳道:“李某还未谢过乔大人出手相助。待得取回银子,必当归还。” “李兄弟哪里的话。”乔恒放下酒杯,哈哈一笑:“当日在渔樵镇,李兄弟仗义出手救下那一对老少。乔某当时与李兄弟一见如故,只恨未能一叙。如今区区一顿饭钱而已,权当是交个朋友。” “交朋友……”李文绝哑然失笑。 这位乔大人还真是与众不同。以他如今这副模样,寻常人见了都未必搭理,他倒是主动上前与自己交好。丝毫没有官员的架子,实在是难得。 ………… 乔恒的面子当然不容小觑。未过多时他要的两坛烈酒很快便端上来了。 然而乔恒嫌杯子太小,喝的不尽兴。于是又吩咐小二取过两个大盏。 两个大碗放在桌上,乔恒熟练的撕开酒坛上的布,也顾不得品味酒坛里的酒香。端起来便给李文绝的碗里满上,而后在给自己满上。 二人相互举起大碗碰了碰,然后猛地喝了下去。 平心而论。李文绝酒量一直不错。当年论酒量在三位结拜兄弟中他堪称第一。只不过由于唐清焰总说他饮酒误事,且喝多伤身。久而久之这酒便喝的少了。 也不知这烈酒是什么来路。李文绝虽早有准备,可这一口闷,险些把他辣的喷出火来。 他顾及面子,强忍着不倒吸凉气。只是那通红的脸早已把他给出卖了。 乔恒见他这副窘态,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他倒也不说破,而是问起了正是。 “听李兄弟的口音应该是江南人氏。江南地界距离我广平县路途遥远,不知李兄弟路过此地所谓何事。” 李文绝再一次浅浅的小酌一口酒,摇头苦笑:“不瞒乔大人说……” “哎哎哎。”乔恒朝他摆了摆手,皱眉道:“我未身着官袍,又不曾在衙门里。‘大人’二字你也不必唤了。我痴长你几岁,你唤我一声‘兄长’便是。” 李文绝点了点头,接口道:“不瞒乔兄。只因拙荆身染顽疾,药石难医。听闻昆仑山乾元洞有一位老神仙,此人本领非凡,或许有医治之法。是以我夫妻二人与两位同伴一同前往昆仑山,只求能得见尊颜。” “昆仑山乾元洞……”乔恒摸着下巴,浓眉一皱,反复念叨着这个地方。过了半晌,他迟疑道:“乔某当初随商队纵横西域,亦曾登过昆仑山脉。可从未听说过昆仑山有个什么‘乾元洞’,更未曾听说过山中有什么老神仙。李兄弟莫不是记错了?” 李文绝默默地喝了口酒,没有回答。 事实上无论旁人是否知晓乾元洞的所在,昆仑一行他都势在必行。焰儿的身子他如今最清楚不过。长久推迟下去非但武功尽废,就连命都难以保住。焰儿此生为他付出良多,而他无论如何都要做些什么。哪怕只有一丝丝希望他都没理由去放弃。 乔恒见李文绝不再回答,于是也不在逼问。 二人面对面各自饮着酒,相顾无言。 过了许久,李文绝放下手中的筷子,冷不丁的问道:“乔兄说当年随商队纵横西域,登过昆仑山脉。敢问乔兄早年间是做什么的?” “我啊。”乔恒哈哈一笑,豪爽的端起一大碗酒便往嘴里一灌。“我当年也曾跟李兄弟一样,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刀客……” “打住打住!李文绝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认真的纠正道:“在下其实并不擅长‘拔刀相助’。” “哎呀差不多就这么个意思。言归正传。因为我这刀法勉强能上的了台面,所以常常跟一些商队们一同前往西域各地,与一帮镖局的兄弟们沿途互他们周全,从而换取报酬。这走的路多了,自然所见所闻也就丰富了许多。直到后来在广平县当起了官,这心也就收了回来。” 李文绝眼中露出明悟之色。看来这位乔大人果真也是江湖中人。想想也是,朝廷选拔官员通常都是正儿八经科考出生的读书人。即便有人走后面托关系上位,最起码也要装出读书人的样子。可偏偏这位乔大人反倒剑走偏锋,言行举止之中满满的江湖气。 可以想象,若是有同僚与他争论。这位乔大人没准脾气上来,撸起袖子上去便是干了。 第84章 无愧本心 二人一番推杯换盏过后,李文绝对乔恒也有了重新的认知。 乔恒性子豪爽,不拘小节。虽为官府中人,但与他交谈可比那些整日一本正经,有板有眼的官老爷舒服多了。更难得的是,李文绝从乔恒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想当初他也是江湖一游侠。无欲无求,无拘无束。所行之事只为惩恶扬善,快意恩仇。不受世俗束缚,只需无愧于本心。即便后来经历了许多事情让他的性子转变了许多。可骨子里那一丝丝离经叛道与侠义之意却始终未曾消散。 “乔兄既为江湖中人,为何投入官场之中。官场之上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可不比江湖厮杀太平许多。” 乔恒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依李兄弟之见,习武应当为何?” 李文绝不假思索道:“大者,归于沙场之中。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成万世之功。小者,隐于市井幽巷。惩恶扬善,快意恩仇,不负侠义之道。可若投身于官场……这就难免掣肘难行了。‘侠以武犯禁’,有些事终归放不到台面上。” 乔恒哈哈一笑,摇了摇头:“李兄所言不假。不过在下却剑走偏锋,走出了第三条路。” “哦?愿闻其详。” 乔恒端起手中的大碗,看着那一碗浊酒说道:“当年我为市井一游侠,虽也有惩恶扬善之举,颇得当地百姓赞扬。但若是遇见一些富家豪门中人为非作歹,欺压百姓,也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可知为何?” “权势?” “不错,权势。”乔恒将酒一饮而尽,重重的将碗在桌上一顿。“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有些时候权力这东西该取还得去取才是。” “所以你同意了钟知府的招揽?” 乔恒有些意外李文绝知道这个,不过他也没否认,而是点了点头。“当年恩师亲自找我,说要提拔我担任这广平县县令之职。我一个大老粗,舞刀弄棒尚且可以,去做那提笔写字的文官,却是的的确确为难我了。不过我思来想去,觉得恩师的理由也不无道理。此前我为市井游侠终究只能混迹于市井,所行之事也只是小义。而有了官职在身,那便有了权。如此便能放开手脚去做自己该做之事,走自己该走之路。虽不能名扬天下,造福天下万民。可守护一方百姓安宁,我也心满意足了。” 李文绝恍然大悟。难怪这乔大人虽与文官丝毫不沾边,可所行之事以及百姓们对其的评价竟却如此之高。原来是有这一层缘由在里面。 “乔某一生,不求无功,但求无过。所作所为皆深思熟虑,方下定论。如今广平县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一番安定气派景象,乔某心中……嘿嘿,还是有些许得意的。” 李文绝摇了摇碗中的浊酒,淡淡一笑:“水至清则无鱼。乔兄混迹于官场之中,却能时刻保持本心,不负当地百姓厚爱。在下钦佩,这杯酒敬乔兄!” 乔恒也不答话,立即给自己碗里满上,而后与李文绝的酒碗碰了碰,熟练的将酒喝了下去。 一杯下肚,李文绝只觉得小腹火热难耐,额头也冒起了颗颗汗水。想来这北方的酒实在是烈,他生于南方,一向喝惯了清酒,这一口烈酒下去只喝的他头晕目眩,脑袋一片火热。若不是临近靠窗且时不时有凉风吹拂进来,只怕他早就趴倒在桌上了。 “李兄弟好酒量。来来来,再来一碗。今日乔某府衙上的公务刚好办完,无甚要事。咱俩不妨不醉不归如何。”乔恒显然喝的上头了,也未注意到李文绝那古怪的脸色,捧起酒坛便要给李文绝又满上了。 “啊?还来?”李文绝暗暗叫苦,忙伸手覆在酒碗上,然后适时的转移了话题。 “那个……敢问安定村外的那个凶杀案,乔大人查的如何了。”李文绝脑子飞转,忽然冒出这么一个问题。 乔恒捧着酒坛的手顿了顿,思索了片刻后继而“哦”的一声,重新坐回了位置上。“我还当什么案件呢。此案凶手至今尚未捉拿归案,且凶杀现场毫无踪迹可寻。我有心想为死者讨个公道,可也束手无策啊。如今我已安排人下去继续搜查,有了线索火速前来告知。” 李文绝默默地点了点头,便沉默不语。 看得出乔恒并不打算与自己多说此案。想来也是。乔恒毕竟是官,而自己是民。没来由的去询问官府内的案件,的确有些不妥。 乔恒同样也没有继续说话,而是自顾自的吃着菜,喝着酒。二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正在这时,李文绝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走到窗户前,趴着窗户朝外望去。 乔恒见他此举,也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走到他跟前,与他一同朝窗户外面张望。 张望了许久,乔恒依旧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开口问道:“李兄弟,你到底在看什么?” 李文绝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回答道:“看人。” “看人?”乔恒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心中暗想莫非这位李兄弟是觉得出入广平县的胡商模样奇特,所以忍不住好奇多看几眼? 李文绝扭头见乔恒同样也极为认真的看向窗外,于是惊讶道:“乔兄,莫非你娘子也在楼下?” ………… 裴淮瞻等三人快马加鞭,一路上未做停留,总算在快到午时的时候到达了广平县。 由于安定村凶案至今尚未告破,所以广平县及各地州郡皆下了海捕文书,悬赏重金捉拿凶手。是以这些守卫对往行人尤其是外来客商的检查极为严格。稍有感觉可疑之处都要细细盘问一番。 三人下了马后,耐着性子在寒风中排着队,经过守卫们一系列重重检查,在花了近一个时辰这才进了城。 刚一进城,穆云昭便可怜巴巴的拉了拉裴淮瞻的衣袖,有气无力的说道:“淮瞻哥,我好饿。” 话一出口,便听见几声“咕噜”声。穆云昭红着脸捂着肚子,一脸期待的看着裴淮瞻,等待着他的答复。 三人一大早便启程赶路,未曾用过早膳。沿途也只是在马上稍稍啃了些干粮,以此充饥。 裴淮瞻与唐清焰皆是江湖儿女,腹中饥饿尚且能忍受一二。可苦了穆云昭这位千金小姐。自幼在家娇生惯养,哪能忍得了这些。只是先前她知道大家都挂念李文绝的消息,所以途中也未曾开口。如今好不容易进了城,总归要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裴淮瞻望了望四周,一眼便看见前面有一处酒楼。并且刚好临近城门处不远。听穆云昭这么一说,他点了点头,对着身后的唐清焰说道:“奔波一个上午,咱们不妨先去前面酒楼吃点东西,然后再打听三叔下落。清焰姐你觉得呢?” 唐清焰正牵着马,盯着前面的酒楼发着呆,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裴淮瞻的询问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啊”的一声回过神来,继而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无妨,咱们同去便是。走了一上午也该歇息歇息了。” “唐姐姐自打进了城便沉默不语,可还是担忧李大哥的下落?” “嗯。”唐清焰幽幽一叹,眉目流转间流露出深深的愁容。“常卿平日看似稳重,可行事一旦上了头,做事便不管不顾。更何况昨日大雪纷飞,道路难辨。也不知他能否认清去广平的路。若是走错了方向……” 穆云昭与裴淮瞻对视了一眼,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当初风吟谷一行,他们两个可是亲身体会过李文绝那令人可怕的方向感。若真如唐清焰所说,李文绝不慎走错了方向……那岂不是走到天涯海角都找不到人了? 穆云昭轻轻的拍了拍唐清焰的肩膀,宽慰道:“唐姐姐不必忧愁。没准李大哥误打误撞走对了路。这会说不定也进了城。咱们到时候留意留意,总会找到他的下落的。” “但愿如此吧。”唐清焰低垂着眉毛低声自语,随后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前方那个名叫“一笑楼”的酒楼上面。 ………… 若要论广平县何处酒楼最火,何处酒楼最为让人尽兴。自然当属这一笑楼了。 一笑楼所处之地极好,刚一进城便能一眼瞧见。以至于旁的暂且不提,光是揽客这方面一笑楼便已是占的头筹。 除此之外,一笑楼多年来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翻修,酒楼虽谈不上金碧辉煌嘛,但总比寻常简朴的客栈要气派的多。 那些文人雅士、达官贵人,又或是家境不错的豪门子弟,但凡身上有些银子的,首先的便是这一笑楼了。无他,不选对的,只选贵的。 据说这一笑楼的幕后真正老板另有其人。有传言其中貌似跟官府某位大员挂钩,而且此人地位还不小。只不过这些都是人云亦云,没有个实际证据。仅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罢了。 好在当地县令大人心胸宽阔,不爱斤斤计较。不然这些话语少不了被巡街的差人听到了,直接拿下丢到牢里吃几天牢饭。 第85章 一笑楼 “一、笑、楼。嗯,名字起的倒是通俗易懂,只是不知它是如何能博人一笑,可别是徒有虚名。”裴淮瞻站在一笑楼外,看着那高高挂起的酒楼牌匾,打趣起来。 穆云昭一边跺着脚,一边哈着气搓弄着双手解释道:“这一笑楼我在常州亦有所耳闻。此楼号称‘广平第一楼’。不说别的,光是招牌菜就足足有十余道,变着花不重样。据说这里面的厨子还是当年皇宫里出来的御厨。” “御厨?御厨做的菜……味道怎么样?”裴淮瞻眨巴眨巴眼睛,满脸的求知欲。 穆云昭还未张口回答他,酒楼外招揽客人的伙计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早就满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 “姑娘好见识。我们这‘一笑楼’别的不敢说,但这里的美酒佳肴那可是数一数二的。掌勺大厨江师傅做的菜,就是京师皇城里的皇帝陛下吃了后,那也是赞不绝口呢。三位可有兴致进来尝尝?” “这……”裴淮瞻摸了摸自己的钱袋,面带犹豫。大家身上银两有限,听这位伙计如此说,想来里面的菜肴价格不菲。若是肆意乱花银子,后面岂不是要穷的叮当响了。 “云昭,要不……” 穆云昭一拍手心道:“好!你既然夸下如此海口,那本姑娘今日便要见识见识这位江师傅的手艺。” 伙计大喜,生怕她反悔似的,赶忙熟练的扭过头大声吆喝道:“三位客官,二楼雅间请!” 穆云昭轻咳了几声,而后端正了自己的姿态,莲步轻移,从容不迫的走进了一笑楼。走了两步,发现唐清焰和裴淮瞻还未跟上,于是转过身朝他们招了招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外面这么冷,还不进来?” 唐清焰斜了眼裴淮瞻,抿了抿嘴,低声道:“你也别杞人忧天了。你难道忘了穆姑娘出自哪里?”说罢,微微一笑,抬脚跟了上去。 裴淮瞻听了唐清焰这么说,稍一思索便已了然。 他倒是忘了,云昭出自常州穆家,身上又岂会缺银子。即便是身上银子花完了,大楚各地皆有她穆家的商号。随便找一家她穆家的产业,然后将自己身份一亮,这老板还不老老实实将银两奉上。 “果然啊,有钱真好。”裴淮瞻如是想道。 “这位公子,你的马儿便交给小的给你牵去后槽喂草料如何?”适才那位伙计的说话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裴淮瞻回过神来。他点了点头,随手将两匹马的缰绳交给了那名伙计。而后朝穆云昭追了上去。 一笑楼既然号称“广平第一楼”。来此地歇脚吃饭之人自然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刚一进楼,他便听见里面传来各种各样,花样百出的乐器声。无论是古筝合奏,又或是玉笛长箫。各种音乐声重叠在一起虽然凌乱,可又丝毫不感觉到嘈杂难听,反而让人心情大好。 一楼的正前方还搭建了一座舞台,舞台上几名伶人的正咿咿呀呀唱着戏。裴淮瞻对戏曲并无太大了解,所以也听不出唱的是什么。 他一边看着舞台上伶人唱着戏,却没注意到前面。刚走没几步,竟不慎跟迎面走来一人撞到了肩膀。他身形健壮,自己倒是无事。只听那人一声闷哼,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公子!”那位公子身后一人忙上前将他搀扶住。而后怒不可遏的指向裴淮瞻怒道:“喂,你这小子走路不长眼睛啊?” 裴淮瞻少年心性,被他这么一说不由心中火起。但见这位公子二十来岁年纪,锦衣玉带,仪表堂堂。应该是官宦之家子弟。只是这屋外天寒地冻的,这位公子手中竟持着一把折扇。也不知是附庸风雅还是他喝多了酒,浑身燥热。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裴淮瞻强忍着怒意,拱手道:“抱歉抱歉,一时没注意。” 那人还待再说,谁知那位公子却温言道:“无事,兄台请便。”说罢,朝裴淮瞻拱手回礼,目光随意的往裴淮瞻背上的剑匣瞥了一眼,随后转身离开了一笑楼。 身后那人见自家公子不再计较,只得重重一哼,嘀咕道:“真是个没点眼力见的东西。” 裴淮瞻只听到他嘴里嘟囔着什么,想来不是什么好话。他转身指着那人,骂道:“你这狗奴才嘴里叽叽歪歪什么呢?” 那人一听,勃然大怒。正要上前与他争吵,谁知那位公子将手中折扇横在那人面前,声音也不由提高了几分。“大同,我们走。” 那个叫大同的人一愣,继而立马恭恭敬敬的应道:“是。”趁着间隙,他还不忘狠狠地瞪了裴淮瞻一眼。 裴淮瞻对他这一眼神丝毫不惧。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已经得罪了灵州的钟家,多一个又怎样。再说了,这位公子都没开口,区区一个仆人能翻多大浪花。 待得那位公子与大同离开了一笑楼,一名店小二这才轻抚着胸口,疾步上前责备道:“我说这位客官,听你口音是外乡来的吧。你可知那位公子是何人?” 裴淮瞻翻了记白眼,摊了摊手:“我又不是诚心要撞他。再说那位公子不也未曾跟我计较嘛。至于他是谁你问他爹去,问我做什么。”说完,也不顾店小二呆若木鸡的表情,提了提背上的大剑匣,大踏步的跟着穆云昭先前的路线,抬脚上了楼。 ………… “焰儿,穆姑娘!” 这边穆云昭等人刚上了楼,便听见身后传来李文绝的声音。 二女回过头,见李文绝正从一间雅间走出来,欢喜的朝他们迎了上去。 “李大哥!” “夫君!” 二女见李文绝平安无事,心中大喜。唐清焰欢喜的走上前,强忍着内心的喜悦,关切道:“你……你没事吧?” 李文绝摇了摇头,刚要开口,却不料被穆云昭给抢了话。 “李大哥可让我们好找。我们还担心你走错了路,跑到天涯海角去了呢。唐姐姐担心你的安危,一夜都未曾睡好。亏我适才还安慰唐姐姐,说你没准误打误撞走对了路,早我们一步进了城。谁曾想还真让我说准了。唐姐姐,这回你可放心了?”说着,穆云昭抿嘴一笑,眼睛逐渐弯成两片月牙,很是可爱。 此前唐清焰总是喜欢有意无意的拿她跟裴淮瞻两人打趣逗弄,如今好不容易让她逮到了机会,无论如何都要小小的“报复”一番。 “穆姑娘!”唐清焰似嗔似怨的瞪了穆云昭一眼,穆云昭立马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然后双手捂住了小嘴。只是眼中的笑意始终未曾散去。 “夫君,昨日你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仅仅一夜之间,你竟变成这副模样?”唐清焰伸手理了理李文绝两边凌乱的头发,心中好一阵心疼。 李文绝看了眼自己身上那件破烂的蓝衫,歉意道:“此事说来话长,且先寻一处安静之处再慢慢道来。对了。淮瞻哪去了?他没和你们一起?” “合着三叔你现在才发现少了一个人是吧?我是多没存在感啊。” 人未至,声已至。 裴淮瞻双手抱胸,背着他那无时无刻不引人注目的大剑匣,轻轻松松的上了楼。 见裴淮瞻也在,看来大家都平安无事。李文绝这回总算是放下心来。想他当日先行一步到达广平县,料定唐清焰他们还未到,所以早早的来这一笑楼选了个靠近城门的位子等候他们。谁曾想遇到了缺银子的荒唐事来。若不是乔恒恰好路过帮他解围…… 忽然,他想起什么,急忙对唐清焰问道:“焰儿,我的银子你可曾带在身上。” 唐清焰未曾多想,从肩上的包袱里取出一个荷包交给了李文绝。荷包绣工粗糙,材质平庸。正是她当年未出嫁时,亲手绣了赠给李文绝的那个。 李文绝接过荷包后稍稍用手掂了掂,扭头便朝他刚刚出来的那间雅间走去。 他一向不太喜欢欠别人人情。如今银子到手,适才那顿饭钱得补上才是。 “乔兄,乔兄?” 李文绝回到雅间,接连唤了几声却并没有听到乔恒的答应声。 他上前走了几步掀开珠帘后,却发现乔恒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他暗暗惊奇。适才他可是一直站在楼梯口与焰儿他们说着话,并未见到乔恒下楼去啊。莫非这一笑楼还有别的地方能下去? 忽然,他察觉连接窗户的墙上似乎有脚印。他来到窗户前,弯下腰仔细的查看了一番,不由哑然失笑。 堂堂一地县令大人,竟也有翻窗跳楼之举。这要是在京城为官,指定要被那些言官御史们弹劾无数次。 “夫君你在看什么?”唐清焰轻轻的走到他跟前,与他一同看向窗外,奇道。 李文绝摇了摇头,苦苦一笑:“无事了。本想给你们引荐一个人,可谁知那人真不给面子,竟然一声不吭跳窗跑了。” “哦?能与你交谈甚欢的,想来此人酒量定然不错。并且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唐清焰想也不想,很果断的给乔恒下了定位。 李文绝一时语塞,“你怎么知道?” “本姑娘掐指一算,自然知晓。” 李文绝揉了揉鼻子,十分诚恳且认真的说道:“焰儿,我得跟你纠正一件事。” “什么事?” “你已经嫁了人,并且还是孩子的娘了。这‘姑娘’二字你是万万用不得了。” 唐清焰呆滞了片刻,忽然脸上浮现出几许愠色。“你的意思是说我老了?本姑娘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只需旁人唤你‘李少侠’,便不许我自称‘姑娘’了?” 果然,平日里再怎么温文尔雅,贤良淑德的女子,一听有人在乎她的年龄,都会发一些小脾气。 第86章 借刀杀人 钟育出了一笑楼后未做停留,而是径自朝自家马车走去。 马车前,车夫钟荣正喝着热酒,吃着适才刚买来的炒豆子,神情惬意无比。忽见自家公子这么快便出来了,当下不敢怠慢。手忙脚乱的将酒囊收了起来,然后将豆子藏到怀里。最后起身下车,熟练的弯下腰趴在了地上。 这位小祖宗最忌讳车夫饮酒。若是让他察觉到自己趁机偷偷溜了去打了壶热酒,只怕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虽觉得自己藏得够隐秘了,然而他口中的酒气以及未曾散去的酒香味依旧在他身上未曾散去。 钟育起先未曾察觉有恙。可当他刚抬脚踩在钟荣的背上,忽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酒味。他嗅了嗅鼻子,随后猛地朝钟荣的身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这一脚劲道十足。只见钟荣被踹翻在地后又接连滚了几圈,只疼的他捂着腰,“哎呦哎呦”的直叫唤。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钟育仍不解气,上前又是一脚,指着他厉声喝骂道:“你这狗奴才,给本公子驾车谁准你饮酒的?” “公子恕罪!恕罪啊!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钟荣一边捂着腰,一边在地上不住的求饶。模样狼狈不堪,哪还有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样子。 “知错?一句知错便可免了?”钟育话一说完,抬脚又是朝他那张脸上踹去。 霎时间,一只大大的脚印印在了钟荣的脸上,模样甚是滑稽。 钟荣一手捂着腰,一手捂着脸,嘴里不停的讨着饶。钟育身后那个叫“大同”的护卫心生不忍,于是上前拱手低声道:“公子息怒,此地非灵州城,公子一言一行还请三思。” 此言一出,钟育刚抬起的脚这才停了下来。 大同说的不无道理,这里是广平县,并非在灵州城。虽说他当街教训奴才并无不妥,可在旁人眼里看见了终归对自己影响不好。 于是他将脚收了回来,瞥了眼地上的钟荣,冷冷的说道:“今日权且饶你一次。下次再犯,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他重重的一哼,轻轻的在地上跺了跺脚。 多年来的主仆默契,使得钟荣一眼便知钟育的意思。他双手双脚并起,狗爬似的爬到了钟育的脚下,然后弯下腰,趴伏在地上。 钟育一言不发,抬起脚踩在钟荣的背上,就此上了马车。 马鞭声一响,伴随着骏马“咴咴”的嘶鸣声,马车很快便动了起来。大同双手抱胸坐在马车车厢外的另一侧。钟荣强忍着腰间的疼痛,双手抖了抖缰绳,“驾”的一声,驾驶着车子离开了一笑楼。 马车疾驰而过,只留下地上被压过的积雪以及那散落在一地的炒豆子。几颗豆子被车轱辘无情的碾压,最终碎成了粉末,与那布满尘土的积雪交融在了一起。 不多时,待得马车走后,乔恒这才默默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只见他虎目有神,目光炯炯。适才那一坛烈酒下肚,竟未见他有丝毫醉意。 他看了眼逐渐消失于人群之中的那辆马车,右手不自觉的握住自己腰间的那把腰刀,虎目中流露出纠结与复杂之色。 ………… 屋外寒风凛冽,冻彻心扉。而屋内却是烟雾缭绕,舒适宜人。 一间干净整洁的卧房内,李文绝双手搭在浴桶两侧,脸上蒙着一块毛巾,悠闲的倚靠在浴桶之中。享受着难得的惬意。 这浴桶很大,呈椭圆形。里面还设有坐板。整个人都可以舒舒服服的躺在里面,并且绝不会拥挤。 看的出店家考虑的十分周到。这若是哪家小两口之间恩恩爱爱,夫妻俩也可以一起进去洗个鸳鸯浴,做些赶乐子的事儿来。个中风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经历了昨日连夜的奔波,这一桶热水泡下去,李文绝感觉整个人舒畅了许多,以至于他现在连动都不想动了。他也没别的想法,就想继续舒舒服服的躺在木桶里泡着澡,别的什么都不要去管。大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味。 淼淼雾气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李文绝耳力极佳,自是听的清楚。不过他并没有挪动的意思,而是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只是那嘴角已不自觉的微微上扬,露出魅惑的笑容。 “妖孽。” 唐清焰走到他身后,嘴里喃喃自语。然后取下盖在他脸上的毛巾,熟练的给他揉弄着太阳穴。 她本身就是大夫,且以往常常帮李文绝揉弄穴道。久而久之李文绝已经适应了她的劲道。一番细心的揉弄下来,李文绝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浑身舒畅。 “穆姑娘点了一桌子饭菜,你们这么快便吃完了?”李文绝闭着双眼,闻着妻子身上淡淡的药香,享受着这常人所不可求的殊荣,问道。 “我一向胃口小,吃不下那么多。更何况他们两个自有悄悄话想说,我一个外人凑什么热闹。” “瞧你说的。”李文绝伸手玩弄着唐清焰耳边垂下来的一缕青丝,笑道:“淮瞻不是外人,穆姑娘又与咱们朝夕相处这么久,也算是自己人。如此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难不成你心里还是放不下你的身世?” 唐清焰幽幽一叹,星眸中懊恼之色一闪而过。“有的时候我也挺羡慕你的。自小就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在哪里。也没有什么所谓的远房亲戚上门认亲,就这样没心没肺的活了二十多年。” “喂喂喂,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呢。”李文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好端端的怎么聊到他身上来了。 说起来,他的身世他自己也从来没有去过问。他只知道自己是由一拾荒老人抚养长大。老人去世后他便独自一人在江南四处流浪,直到某日路过一个卖艺的摊位前,听了他一番“蛊惑”,继而稀里糊涂的拜入他未来的师傅,吕浮生门下。 对于那个嗜酒如命,整日时而着调,时而不着调的便宜师傅,李文绝倒是对他格外的尊敬。因为有了他,这才让自己得以安安稳稳的度过了一段完整的童年。只可惜后来火烧静庐…… “夫君,夫君!” “啊?什么事?”李文绝从回忆中猛然惊醒。 唐清焰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奇道:“奇怪,你也没发烧啊。那我跟你说话,你干嘛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你总不会是生我的气吧?” “怎么会呢,为夫只是想起一些陈年旧事罢了。啊对了焰儿,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唐清焰见他眼神躲躲闪闪,似是有意的要避开这个话题。她一向心细如发,立即便猜出郎君定是又想起当年之事。 然而她也不再说破,而是很明智的说到了正题上来。 “这里又无旁人在,你这回总该跟我说说当日你追击那三名刺客,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来。以我对你的了解,若无绝对的缘由,你也绝不会因此耽误这么久。” “当日之事嘛……”李文绝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这才将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向唐清焰陈述了一遍。唐清焰一边细心的听着,一边继续的为他揉弄着额头。她的脸上不喜不悲,自始至终未起任何波澜。 “那伙刺客虽人多势众,然而我也与他们交过手。论本领而言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也就从那时起我便知道,这伙人绝不会是楚玄,又或是天门宗中人所为。”唐清焰说的平平淡淡,语气不温不火。 李文绝“嗯”的一声,继续道:“所以那日我留下了一个活口,询问他们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我心中虽已猜出幕后之人是谁,可有些事总归要亲耳听见才是。” “灵州,钟家?” 李文绝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那人只说他们首领是受一个名叫‘闯爷’之人所托,欲将我等四人杀于荒郊野外之地,而后给予他们一大笔银子,让他们远走高飞。谁料他们本领不济,白白丢了性命。至于那位‘闯爷’究竟是谁,他除了知晓他是广平人氏外,其余的一概不知。” 唐清焰秀眉一蹙,说道:“夫君难道就不觉得这是钟家人为寻报复,买凶杀人?他钟家可是堂堂地方知府,朝廷命官。又怎会堂而皇之的露出这么大的破绽,让人留下话柄。” “好妹妹你稍安勿躁。”李文绝轻轻的拍了拍唐清焰的手背,趁势还不忘用手指在她粉嫩细腻的手掌心里勾了勾,挑逗一番。 “那个叫‘闯爷’的,为夫已经打探清楚。此人本是广平县一武馆馆主,曾经也是军伍出身。为人慷慨大方,仗义疏财。平生最爱结交天下豪杰。在当地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虽尚不明确他与钟家究竟有何关联,不过只需寻到他,一些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唐清焰不可思议的看向李文绝,说道:“这才短短一日,你便将那人的来历调查的一清二楚。莫非你在广平县有人脉?” 李文绝苦苦一笑:“我若在广平县有人脉,又怎会落到吃饭没钱付银子的地步。行走江湖,那些市井之地,烟花之所,总有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人或事。只需多方打听,多方询问,总会有你所知道的。” 唐清焰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夫君,那此事过后,你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什么想法?”李文绝佯装不懂的样子,反问起来。 唐清焰的手劲稍稍大了些,嗔怪道:“以你一向不肯吃亏的性子,此事你怎会善罢甘休,就此隐忍?你瞒别人也就罢了,连我这个枕边人也要隐瞒不成?还不乖乖从实招来。” “我说我想潜入灵州那位钟知府家中,然后以其人之道还至其身,将那位知府一枪戳死,以解我心头之恨。焰儿你觉得如何?” 唐清焰揉弄着穴道的素手顿了顿,继而如同看疯子一般的看向他,半晌才叹了口气,幽幽道:“夫君。在你心目中,焰儿就这么傻吗。且不说你刺杀朝廷命官乃是死罪。单说你杀了当地知府,朝廷追究下来你觉得咱们能躲得了几时。” “所以我选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什么法子?” 李文绝瞥了眼倚靠在墙上那长长的布袋,语气逐渐森然起来。“既然这回我没死成,那便说明总该要有人去死了。而死的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态度问题,焰儿你觉得呢?” 唐清焰沉默不语,转而又问起另一个问题。“那日大雪漫天,狂风呼啸。你是如何辨明方向前往广平县的?” “这个嘛……”李文绝眉头紧锁,不知不觉间又想起那日雪地里那悠长婉转的箫声。他长叹一声,喃喃道:“这就是另一个奇遇了。” 第87章 起风了 红日西落,落日的余晖洒向大地,如同披上一层火红的轻纱。 小摊小贩们各自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三两成群的往家里赶去。来往各地的旅客以及客商们则在城内四处张望,寻找可以住宿之所。唯有几名顽童不知黑夜将至,仍旧在大街两侧你追我赶玩的不亦乐乎。直到家里长辈出来吆喝几声,这才依依不舍的跟小伙伴道别,约定明天再见。 经过白日的一番清扫,道路上的积雪基本已经清扫干净了。虽偶有湿滑,但也好过一步一深坑,车马寸步难行的强。 尚德馆馆主文闯黑着脸从钟育所居住的宅子里出来。他抬头望了望天,掐指估算一番。从自己进去到出来,约有一个时辰之久。 他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宅子,回想起钟育唾沫星子飞溅,对他的一通臭骂,心里便气打不一处来。他趁着四下无人,狠狠地朝宅子的方向“呸”的一声,然后拂袖而去。 这次行动失败怎么也怪不到他的头上。当时接到命令时,钟育可没说那伙外乡人本领如何高超,只说会些寻常的拳脚功夫。他只当那伙人本事稀松平常,所以未曾放在心上。然而事实却是他派出的一众好手们,竟没一个活着回来。全都一股脑的死在了前往广平县外的乡野荒山之中。 当文闯得知这噩耗时,竟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文闯不敢去派人查看现场,也不能去现场。出了这么多条人命,想必过不了几日尸首一旦被人发现,官府定要派人出面调查,自己的人一旦出现在现场,难免会引火上身。 不得不说,文闯这回是彻头彻底的吃了一回哑巴亏,有苦难辩。这也就罢了。自己还要挨那姓钟的臭小子一番训斥,当真是出力不讨好。 “老爷。” 文闯脸色阴沉的走到马车前,车夫忙朝他弯腰点头行礼。 “嗯。”文闯随意的应了一声,朝车夫挥了挥手:“老姜,你先回去吧。老夫自己徒步走回去,散散心。” 他现在心情烦闷,坐在车子里又嫌闷的慌。倒不如自己一个人走走,缓解缓解自己的情绪。 老姜迟疑道:“这……恐怕不妥吧。此地离武馆尚有一段路程。老爷徒步回去,那得到几时了。” “老夫的腿脚还利索着呢,用的着你瞎操心。”文闯瞪了老姜一眼,又道:“你且先回去,夫人若是找你麻烦,老夫回来给你做主就是。”文闯说完,也不理会老姜犹豫不定的模样,径直从他身旁绕过,大踏步的向西而去。 “啊,老爷老爷!” “又怎么了?”文闯满脸不耐烦的转过身去。若不是老姜与自己有二十年的交情,就冲他这脾气,直接让他卷铺盖滚蛋了。哪还留到现在在他耳边聒噪。 老姜赶忙从马车上取下一把雨伞,随后上前交给了他。“这几日天气邪门的很,老奴看这天色恐怕晚间又要下雨。老爷且将此伞带上,以免被雨淋到。” 文闯见他一片好心,也不忍拒绝。于是勉为其难的伸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伞。 “老爷,老奴听说隔壁安宁村凶案尚未告破,那贼人不知逃往何处。城内只恐不太平……” “啰嗦!此地乃广平县城,进城前哪个不是经过城外守军再三检查方可进入的?你这老奴休要胡言。再说了,老夫习武多年,又岂惧那宵小之徒。哼!”说罢,一拂衣袖,转身而去。 ………… 老姜的猜想果然没错。仅仅两炷香的时间,原本晚霞漫天的天空,眨眼间便乌云密布。厚重的乌云掩盖住了夕阳的光辉,天色昏暗无光,不见天日。一股难以言表的沉重气氛笼罩着整个广平县。 颗颗细雨夹杂着小雪从天上滴落。雨水滴在参差不齐的房瓦之上以及小水池之中。声音各异,清脆悦耳。为这本是宁静的晚间奏响动听的乐章。 穆云昭坐在窗前,看着窗外丝丝细雨与片片雪花,忽然顽心忽起,稍稍探出身子将手伸向窗外。 冰冷的雨水击打在她的手心,有些痒,也有些清凉。片片雪花飘落在她手上,还未成形,便被随即而来的雨滴给淹没,渐渐与其融为一体。 “淮瞻哥,你干嘛愁眉苦脸的。笑一笑嘛。”穆云昭扭过头对裴淮瞻说道。 裴淮瞻正坐在一边整理自己的包裹,听穆云昭这么一说,这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这样如何?” 穆云昭见他这副言不由衷的笑容,顿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算了吧,你还是别笑了。你这跟哭有什么分别。” “可不就是哭嘛。从灵州过来的客商说,昨日的那场大雪将咱们前往灵州的路给封了,何时通行还未有个准信。也就你心态好,笑得出来。” “那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天灾,躲不掉的。依我看啊,既来之,则安之。趁着这段时间不妨好好休息休息,顺便在这广平县逛逛,游玩一番。也算不枉此行啦。”穆云昭说的眉飞色舞,一双眼睛充满了期待。 好嘛,合着这位七小姐真的是来游山玩水的。 正在这时,一阵大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将窗边摆放着的书籍纸张之类的吹得满屋都是。裴淮瞻和穆云昭见状,赶忙上前将窗户合上,然后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了起来。 “嘭。” “哎呦。” 穆云昭娇呼一声,捂着额头蹲坐在地上。裴淮瞻揉了揉发红的额头,歉意道:“抱歉啊云昭,我没看见你也在捡。” 穆云昭轻揉了一下额头,并未与他计较,而是起身小心翼翼的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说道:“真是个鬼天气,又是下雨又是下雪的,现在还起风了。” 裴淮瞻双手合十,祈祷道:“老天保佑,可别晚间又下大雪。照这样下去,咱们莫不是要在这广平县过新年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 就在两人嬉笑打趣间的同时,隔壁的一处客房内,唐清焰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裙,静静的站在窗边。她星眸微起,望着窗外滴滴坠落的绵绵细雨与雪花,静默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 窗外的寒风吹拂过她俏丽的脸庞,清凉透骨。 “起风了呢……”她将身上的衣服裹了裹,喃喃自语,随后将两边的窗户慢慢的合了上来。 “最适合杀人了。” ………… 细雨绵绵,寒风刺骨。 如今已是夜晚,街上早已不见任何行人与车马。偶尔夜色中出现的三两人,还来不及看清他们的相貌,便见他们捂着脑袋急匆匆的往家里赶去。 昏暗无光的街头上,文闯撑着一把油纸伞,踏着沉重稳健的步伐行走着。 靴子踩在被雨水积蓄着的青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在这寂静无声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是个粗人,不过有时却也喜欢跟一些文人一样附庸风雅。此时的街上仅有他一人,除了雨水滴落在地砖或是瓦片上的“哒哒”声,再无别的动静。四周安静的出奇,不过他却十分享受这份雨夜里独有的意境。 “众人皆醉我独醒。这份夜景倒是让我一人独享了。若是可以,真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也好过平日里受那姓钟的小子窝囊气强。”文闯心中暗想。 他走着走着,忽然脚步停了下来。 前方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打着伞的人。 文闯第一眼看到他时,那人尚且离自己有三十多丈远,再看时便已是十五来丈。他起先只当自己眼花了,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时,只见那名打伞之人不知何时已与他仅相隔十步距离。 霎时间,文闯心中涌起一股无尽的寒意。 他自己早年间也曾是江湖中人,也称得上见多识广。然而此人身法之迅,步伐之促,他竟闻所未闻。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文闯不敢多想。他暗暗咽了口唾沫,脚步稍稍提了提,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自己与他非亲非故,素无来往。应该仅仅只是一路人吧。 “劳驾。” 当文闯走到他身侧时,那位打着油纸伞的人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且冰冷,毫无半点情绪在其中。 文闯脚步情不自禁的停住了。继而他努力的平复着内心的惊慌,开口道:“何事?” 那人将伞抬了抬,露出他原本的相貌。但见此人年纪不大,二十三、四岁的模样。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端的是一位俊俏公子。 “在下想向兄台打听一个人。” “谁……谁?” 打伞的男子目视着前方,淡淡道:“尚德馆馆主,文闯。” 此言一出,文闯顿时如遭雷击,呆滞当场。 对方都既已点名道姓了,说明此人正是为他而来。他虽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这位公子,但见此人来者不善,实力深不可测。若要动起手来,自己绝不是他对手。 “不……不认识。”说罢,文闯也顾不得那人是何表情,急匆匆的从他身旁走过。待得二人身位错开,文闯忽然发足狂奔,疯一般的离开了这条诡异的长街。 他一边狂奔,一边趁着空档回过头看向身后。只见身后那位打伞的青年人依旧撑着伞站在原地背对着他。根本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 文闯不敢松懈,铆足了劲朝自己家里赶去。而他手中的那把伞早已被他甩到了一边,落在了积蓄着浑浊雨水的池子里。 待得文闯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后,那人这才不紧不慢的提着伞转过身子。 他目视着文闯离去的方向,淡淡的说道:“跑够了,那便该上路了。” 一片枯叶从树枝上飘落,随后慢悠悠落在了那名男子所站立着的青石砖上。而那位青年男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就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似的。 寒风呼啸,雨雪交加。一切再次回归了正轨。 第88章 月黑杀人夜 “轰隆。” 乌云密布的天空中响起阵阵冬雷。先前还只是细雨绵绵,眨眼间便变成了倾盆大雨。紧接着,电闪雷鸣,狂风呼啸。似是为这场雨夜更增添几分激烈。 偏僻无人的一处小巷内,一道急促的身影踩踏着地上肮脏的雨水飞奔而过,溅起一地水花,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哎呦!” 眼看便要出了巷子口,文闯忽然感觉小腿一麻,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重重的摔倒在地。而后又因为惯性,接连的在雨地里滚了几圈这才停了下来。 他这一跤摔得不轻。原本浑身上下早已被雨水淋湿浸透,如今摔倒在地,地上的泥水与雨水交融在一起,如同一个泥猴子。 由于刚刚是脸着地,脸上满是脏兮兮的污泥。鼻子还有额头处擦破了皮,留下两道口子。鲜血直流,模样甚是狼狈。 文闯挣扎着从雨地里爬了起来,随意的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血水。估计是觉得跑的累了,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扶着墙沿警惕的望向身后,又望向前方。看看那位打伞之人有没有追上。 好在这处巷子里除了自己并无他人。想想也是。他这一路狂奔,腿脚也不慢,又有这雷雨天给他做掩护,即便那人步伐再快,估计一时半会也未必能追上来。 对于自己的腿脚功夫,文闯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这一路上文闯也一直在思索着那人到底是何来历。雨夜特意持伞拦住他去路,对自己点名道姓,分明就是来者不善。 可是到底是何人要置他于死地。这里可是县城,当街杀人,这岂不是打官府的脸。他就不怕官府人出面调查? 莫非真如老姜所说,那人是安宁村案的凶手,今日雨夜来取自己性命了?又或是钟育那小畜生,见事情不成他想杀人灭口? 然而无论是钟育也好,安宁村那位凶手也罢,又或是别的江湖仇家。他现在最要紧的是火速离开这里,免得那人又神不知鬼不觉的追上来。 他喘了几口气后,总算觉得稍稍有了些力气。于是一边扶着墙沿,一边抬起头准备离开巷子。 “轰隆!” 天空响起一道惊雷。紧接着一道闪电应声而至。 闪电劈下的那一刹那,文闯清楚的看见巷子口外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持伞之人! “啊!” 文闯吓的接连后退了几步,脚下一滑,一屁股重重的坐在了水洼池里。 他双腿在地上倒退了几步,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指向那人,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了调。“你你你,你究竟是谁。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老夫。” 那人并未答话,依旧打着伞慢慢的朝他走来。油纸伞的伞沿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留下光溜溜的下巴。 他的步伐很轻,以至于走在雨地里甚至未曾发出丁点声响。一袭白衣在朦胧的雨雾中,就好似地府无常前来索命一般。 文闯从水洼池里爬了起来,扭头转身便跑。他只觉浑身上下毛骨悚然,冷汗淋漓。可他不敢再回头,因为他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渐渐的,文闯终于跑的没力气了。 他已五旬有余,再加上先前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和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双腿早已发软,终于是走不动了。 他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上的雨水、汗水以及伤口处留下的血交织在一起,他也顾不得擦拭。 可再当他抬起头时,眼前的的一幕却让他彻底崩溃了。 雨夜朦胧,那道白色人影正直挺挺的站在他面前。他就像鬼影一般,凭空出现。 文闯双手死死地攥起了拳头,咬牙切齿道:“罢罢罢。你既要我死,老夫死前也要拉你垫背。” 说罢,他怒目圆睁,须发皆立,用尽浑身力气冲向那道人影。挥起硕大的拳头,便要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杀气弥漫,那人终于有了动静。只见他脚下重重一顿,地上的青石砖瞬间四分五裂。碎裂的石子飞溅而起,在他的面前滞留不动。 他将油纸伞稍稍上抬了一点,露出伞下俊美的面庞。他戏谑的看着文闯朝他扑来,眼中杀机毕露。 “去。” 那几粒碎裂的石子冲向迎面而来的文闯。只听“噗噗噗”接连几声闷响,文闯似是被施了定身法,脚步一顿,目光呆滞的立在了那里。他的双手无力的垂下,紧接着双腿一软,重重的摔倒在浑浊肮脏的雨地里,溅起满地的水花。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刹那,他依稀的看见那道白色身影朝他走来,然后在他的跟前站住。 “黄泉路上,奈何桥边。你派去的那帮弟兄们在等着你。” 意识越来越模糊,声音也越来越朦胧不清。然而文闯终究还是听进去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忽然感觉有种如负释重的感觉。还好,至少在临死前的最后时刻,他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死。 钟育啊钟育,我老文今日栽了,而你又能活到几日呢。 他的身子抽搐了几下,而后就此不动。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那名打着伞的白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具尸体倒在雨地之中。 又过了一会,小巷的墙沿上跳下来一个人。那人身着蓑衣,头戴斗笠,脸上还蒙着一块黑布。 他踱步来到文闯的尸体前,弯腰探了探他的鼻息。 气息全无,浑身冰凉。已然是死透了。 “好小子,这般等不及,竟赶在了我前面动了手。”他嘴里喃喃自语着,刚要起身忽然又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适才他亲眼所见,文闯明明是被飞来的石子击中胸口而死。可为何他胸口的衣裳却并未有破裂的痕迹。 他蹲下身将文闯前胸的衣领解开,露出他结实的胸肌。胸肌上除了他早年前从军时以及年轻时与人交手时留下的伤痕外,并无任何伤口。他不死心,手掌稍稍用力按压文闯的胸口。胸口肋骨完好,并未有断裂的迹象。 “难不成被石子活生生的震碎了心脉……嘶,若真如此,这小子的功夫果真不容小觑。”蓑衣男子正暗暗感慨着,忽然他察觉身后风声有异,杀意忽起。 他急忙侧身一躲,一块小石子砸在了他刚刚蹲着的地方。石子陷入青砖之中,直至入土三分。 蓑衣男子心中一凛,顺着石子的方向望去。只见本已离去的那名白衣男子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站在屋檐之上冷冷的注视着他。 “阁下跟了我一路,却又迟迟不肯现身一见。不知究竟是何道理。”李文绝从屋顶上飘然而落,沉声问道。 蓑衣男子双手抱拳,用着沙哑的声音说道:“阁下的功夫在下早已见识过,是以自知非阁下对手。今日巧遇,只是因为你我各有所需罢了。” “各有所需?”李文绝问道:“你所求为何?” 蓑衣男子指了指地上文闯的尸体,说道:“杀一个人,以及……保一个人。” “哦?你觉得你保的了他吗?”李文绝语气森然,眼中厉色一闪。 蓑衣男子摇了摇头,依旧用着沙哑的声音回答道:“若阁下执意要动手,在下也无力去护他周全。只是此人一旦死了,对你而言,却未必是件好事。还请三思。” 李文绝眼中的厉色渐渐收了回去,又恢复起往日的沉着冷静。“那日雪地吹箫,一路引我入城,想来幕后之人便是你了。可即便如今你我相见,你却也未曾用本音。你究竟是谁?” 蓑衣男子倒并不意外李文绝认出他就是吹箫之人,只是听他这么一问,下意识的将头上的斗笠稍稍往下压了压。“阁下何必咄咄逼人,在下与你并无恩仇私怨。倒不如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李文绝并未多言,而是默默地转过身去。他刚走了两步,忽然稍稍侧了侧头,又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当日之仇我权且记下。来日自当讨还。届时还请阁下莫要插手。” “多谢。”蓑衣男子拱了拱手,刚抬起头时,李文绝早已消失不见。短短一刹那间,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般。 ………… 深夜时分,一笑楼三楼的一处卧房内仍亮着一盏蜡烛。只是蜡烛光已经越来越微弱,马上便要燃烬。而一旦燃烬,此后便是漫长的黑夜。 一阵轻风从屋外吹进。李文绝夹着一把湿透了的油纸伞进入了房间。他将雨伞放在架子上,然后脱去身上的白衣以及鞋子。最后身着里衣摸着黑走入了内室。 内室中,那根蜡烛仍在散发着最后微弱的光芒。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卧床边,见焰儿已经侧身就寝。他不忍打搅,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脱去鞋袜上了床,然后提起被子钻进了暖和的被窝。 一弯雪臂自被中轻轻的搂住了他的腰,耳鬓厮磨间,依稀能嗅着焰儿身上淡淡的体香。 “回来晚了些。” “嗯,遇到了一个人,多说了几句话。” “哦。” “你就不问问那人是谁?” 唐清焰轻微的打了个哈欠,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闭着眼睛喃喃道:“我困了,想睡觉。” “好。”李文绝将被子裹了裹,然后揽住怀中的妻子,与她一起进入了梦乡。 内室里的那根蜡烛,在最后时刻,终于熄灭了。 第89章 取仕之道 “客官,你点的汤包来喽~” 两名店小二捧着一笼笼热气腾腾的小笼汤包,整整齐齐的将它们摆放在餐桌上。 原本正在喝着米粥的裴淮瞻稍稍抬起头,瞬间一双眼睛直了起来。 “……四、五、六、七。我的七小姐,你一口气点了七笼汤包,是真怕我们饿着不成?” 穆云昭摆了摆手,洋洋洒洒的说道:“放心啦,小钱而已。哎哎哎,淮瞻哥你别光顾着喝粥啊,快尝尝这家店里的汤包,听说味道不错。”说罢,从筷篓里取出一双筷子,夹了个汤包笑盈盈的送到裴淮瞻面前。 “张嘴,啊——” 裴淮瞻见她如此热情,自己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更何况美女当面,哪还顾得了其他。心猿意马间,他本能下意识的张开了嘴,任由穆云昭将汤包喂到他嘴里。 李文绝默默地喝着碗中的豆浆,朝裴淮瞻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啊!” 伴随着裴淮瞻一声惨叫,惊的一笑楼里正在安心用膳的食客们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只见裴淮瞻嘴里一边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一边拼命的用手给自己嘴巴扇着风。 “水,水!” 穆云昭被他这副模样给吓了一跳,见他指了指一旁的茶壶,连忙端起茶壶给他倒了杯水。 “水来了,水来了!” 裴淮瞻也顾不得多说,劈手夺过那一杯水,仰头便是一饮而尽。未了他还觉不够,又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猛地灌下。 接连又灌了五六杯下肚,裴淮瞻的喉咙这才觉得舒服了些。他喘着气坐回了位置上,哀怨的看了眼一脸委屈的穆云昭,到嘴的责备之语也只好咽了回去。 “哎呦这位公子,我们家汤包是刚出笼的,里面汤汁那可是滚烫滚烫的。公子即便要吃,也得先慢慢去品尝,可万万不能一口一个啊。”店小二慌忙上前给裴淮瞻连连赔不是,趁机打量裴淮瞻的脸色。 裴淮瞻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无妨,怪我太猴急了。小二哥且先去忙吧。” 见裴淮瞻并未责怪于他,小二这才松了口气。转身继续去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淮瞻哥……你没事吧。”穆云昭怯生生的问道。 裴淮瞻“嗯”的一声,苦笑道:“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汤包亦是如此。你呀你,好端端的今天怎么变得这么热情了。” “我……我这不是……这不是看你一路上照顾我,我心里故意不去,想表示表示嘛。谁曾想好心办坏事了。”穆云昭嘟哝着小嘴,声音也越来越小。 裴淮瞻不由莞尔。他这一路倒并未觉得有多麻烦,怎么云昭反倒自己心里过意不去起来。不过想想也是,云昭平日里心高气傲,难免有些小姐脾气。她能用自己的法子去偿还人情,也算是很不错啦。 “一大早便听见淮瞻你吵吵嚷嚷的,莫非是火上房了?”说话间,唐清焰穿戴整齐,正从楼上走了下来。 见她来了,李文绝立马将身子挪了挪,给她留了个座。唐清焰也不客气,莲步轻移,款款的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火上房未曾。不过火入喉倒是真的。”李文绝笑着将米粥和包子移到唐清焰跟前,说道。 “三叔……”裴淮瞻忙给李文绝递了个眼色,示意他给自己留点面子。 李文绝心领神会,于是也就不再多说下去。 唐清焰见此也不多问,只是淡淡一笑,端起李文绝早已给她盛好的一碗小米粥,斯斯文文的喝了起来。 四人就这样各自用着早膳,顺便商讨接下来的行程。 正在这时,李文绝身后的一张桌子处传来的谈话声,引起了四人的注意。 “哎,审言兄你听说了吗,今日一早有人发现东临街尚武馆的馆主死在了青石巷里,现在一群人正赶去看热闹呢。”一名二十来岁的读书人吃着一根油条,对着他面前另一位读书人说道。 那个叫“审言”的书生听了,奇道:“文闯死了?怎么死的?” “说来也好笑。也不知那文闯受了什么刺激,将自家车夫自行打发走后,自己独自一人步行回去。谁曾料昨日夜里大雨倾盆,他回去途中路过青石巷时忽然突发恶疾,然后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唐清焰手中的勺子顿了顿,略有些诧异的看了眼身侧的李文绝。而李文绝却面不改色的吃着汤包,似乎没听见身后二人的谈话似的。 “这……未免太荒谬了吧。官府那边怎么说,难道就没人前去检查一番?”审言显然觉得这个定论下的太过武断。文闯好歹也是练家子,身子骨一向硬朗。说他突发恶疾而死,这话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书生强忍着笑,说道:“可不就是官府下的定论嘛。这一大早尸体便被人发现,衙门那里第一时间便派了仵作前来验尸。初步检查时,便已认定是突发恶疾,受惊而死。如今尸体被暂时送往衙门内再次检查。据说文家人对此并不买账,如今正领着一帮子人在衙门口等最终结果呢。” 审言喝了口碗中的豆浆,同样也跟着笑了起来。“好歹在这广平县作威作福二十余年。到头来死的这么稀里糊涂,身边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可笑那文闯家中纳了十余房小妾,偏偏没一个给他生个儿子出来。文家这只香火算是断喽。” 书生稍稍压低了声音,问道:“审言兄,你说文闯之死是否另有隐情在其中。比如……是那位蓑衣大侠所为。” “文思你莫要多想。若真是他所为,我倒是很想见识见识那位传说中的蓑衣大侠。若能与他结交一番,实乃……唔唔?” 文思起身捂住他的嘴巴,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一大早还没睡醒呢?蓑衣大侠之事咱们随便聊聊也就罢了,你还敢说什么要与他结交?如今官府正因安宁村凶案之事对他四下张贴告示,务必将其捉拿归案。你适才之言若是有心之人前去告发,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李文绝这时眼中闪过一丝波澜。 蓑衣大侠?莫非是昨日夜里的那位蓑衣人。 审言将文思的手轻轻的移开,讪讪一笑:“这不是一时兴奋,脱口而出嘛。再说了,我且问你安宁村被杀的那三人该不该死?” “该。”文思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那就对了。”审言敛起笑容,正色道:“那三人仗着周县令为其撑腰,整日里狐假虎威,欺压乡民,惹得多少乡里百姓敢怒不敢言。即便是后来闹出人命,可结果呢?还不是不了了之。上头睁只眼闭只眼的让他们躲到了安定村住下,无非就是等事情被人淡忘了,再让他们回来。好在苍天有眼,那位蓑衣大侠挺身出手结果了他们三个,也算是为死去的乡民们报了仇。” 审言说到这里,紧紧的握住了拳头,目光如炬,凛然道:“我等饱读诗书,习圣人之道。当展平生之所学,还世间公道于天下。此番你我进京,若能顺利投刺拜谒于长沙王幕下,他日掌权,愚兄势必让这天下再无不公!” “三叔,那个叫‘审言’的书生要去京城拜谒长沙王。长沙王是何等身份,你说他会这么容易见他嘛。”裴淮瞻听着那两人的一番对话,低声对李文绝说道。 李文绝将碗里最后一勺米粥喝完,舔了舔嘴唇上遗留的米粒,摇了摇头。“北燕多次兴兵南下,占我国土。天下士子恨北燕久矣。楚玄如今主张朝廷北伐,收复失地,此举已得天下士子百姓之心。更何况楚玄在朝中权势通天,他投奔于楚玄门下也并无不妥。只是……天下有才学者何其之多,即便此人进了王府,想要出人头地只怕没那么容易。” 穆云昭补充道:“我朝取仕,一则科举,二则便是投刺名帖以做晋升。此类人并不少见,远的如当年萧家第一代丞相逸真公,当年便是拜入时为太子的孝宗帝门下。近的嘛,就说那位叛逃于风吟谷的张浪。曾经也是抱我穆家的大腿,从而飞黄腾达。只不过这投刺名帖可不是随随便便便能如愿的,若无真才实学又或是不得上位者欢喜,任你舌灿莲花,口若悬河。你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吃个闭门羹罢了。” 裴淮瞻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忽然身子挪到穆云昭跟前,坏坏一笑:“那云昭如果我将来想面见穆家家主,这拜帖上该如何去写呢?还请你不吝告知。” “你?”穆云昭意外的眨了眨眼,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瞬间浮现几许红晕之色。她稍稍扭过头,轻啐道:“能如何帮你?自己凭本事呗。大哥他……家主他对你颇有成见,你自己心里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过他这一关吧。” 裴淮瞻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又朝李文绝问道:“三叔,你当初是怎么说服唐岛主将清焰姐嫁给你的。据我所知唐岛主对你……呃,并不是很待见嘛。其中巧,你能不能教教我。” 此言一出,李文绝和唐清焰拿着筷子的手同时顿住了。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十分默契的轻咳了几声。 “咳咳,淮瞻啊,这个问题你少问。”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 “难道是因为盼盼……” “闭嘴!” 第90章 他不敢! 刘大同戴着斗笠急匆匆的来到钟育的住所。不等家丁们通报,自行便上了楼。由于他是钟育最为亲近之人,所以途中并无人伸手阻拦。 上了二楼,认准了钟育就寝的卧室,刚要抬脚进去,却不料被一名俏丽的姑娘给拦了下来。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毛毛躁躁的。公子此时还未醒来,你这是要扰他清梦?” 刘大同一愣。他认得这位姑娘。此人名叫“玉竹”,是钟育在广平县暂住时新收的一名丫鬟。由于颇有几分姿色,且能说会道,很得钟育欢喜。所以包括刘大同在内,都对她较为客气。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刘大同朝玉竹抱了抱拳,急切道:“玉竹姑娘,大同有要紧之事跟公子汇报,耽误不得。还请姑娘帮忙转达一声。” 玉竹蛾眉稍蹙,不满道:“再要紧的事能有公子就寝重要?有什么事等公子醒了再说。耽误一会时间还能翻了天不成。” “可不就是要翻了天嘛。姑娘若不方便通禀,那大同自去见公子。公子责怪下来,我一力承担便是。”说罢,刘大同便伸手轻轻将玉竹推开,抬脚便要朝里屋走去。 玉竹见大同要硬闯,哪能如他所愿。她疾步上前拉住了大同的袖子,娇叱道:“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惊扰到公子,你承担的起?” 二人正推搡间,只听里屋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是大同来了吗?有事进来说吧。” 刘大同扯开自己的袖子,朝玉竹轻哼一声。然后摘下头上的斗笠放在了屋外,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后,这才迈步进入了里屋。 里屋内,钟育身着一件白色里衣,睡眼朦胧的依靠在枕头上。看样子似乎还没睡醒。 他今日的确起的有些晚了。 他素来有冬日嗜睡的毛病,加上身边又无人敢扰他清梦。待他一觉醒来时外面早已是日上三竿。 屋子里的碳盆里正烧着火。待得碳盆里的碳快要烧完时,丫鬟们自会将准备好的木碳放入碳盆之中。并且还别出心裁的在碳盆里放些松树枝,以此给房间里增添些许香味。 刘大同进入卧室的帘子外后便停了下来。他双手抱拳躬身道:“属下见过公子。” 钟育嘴里轻轻的“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慵懒的问道:“大同啊,到底什么事火急火燎的。” “公子,文闯死了。” 钟育本半眯着眼半睡半醒的模样,可一听这话,猛地挺直了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顾不得穿鞋,赤着脚走到珠帘前将帘子掀起。 “你说什么,文闯死了?怎么死的!” 虽说此次劫杀文闯未能将事情办妥,可他万万没有要杀文闯灭口的道理。且不说文闯与他钟家有多年的合作关系,单说即便要灭口,他也绝不会挑在这个档口下手。须知这广平县的乔恒,眼皮子底下可容不得任何沙子。 “衙门那里派了仵作前去验尸。尸体上除了额头处因为跌伤磨破了皮外,身上再无任何伤口。因此仵作初步推断是突发恶疾,因而丧命。如今尸体被官府的人运回衙门内,还需更进一步查验。” “一派胡言!”钟育一拂衣袖,走到衣架前去取自己的衣服。“本公子与文闯相识多年,从未听说他有什么不得而知的恶疾在身。昨日我唤他来我宅中一叙,今日早晨便恶疾突发死在巷子里。追究下来,这嫌疑分明是要落在我的头上。不行,本公子得去衙门走一趟,可别遭人口舌,白白背这一口黑锅。” “公子,公子!”刘大同上前几步,急忙劝道:“公子且稍安勿躁。如今尚未有证据证明文闯之死与公子有关,公子何必要自行前往衙门惹来非议。属下以为文闯之死绝非简简单单突发恶疾这么简单,公子贸然前往衙门,反而会让那乔恒心生狐疑。到时一旦事情传开,知府大人那里也不好交代。” 钟育刚提起衣服的手顿了顿,稍稍思索了一番,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将衣服披在了身上,然后坐回了床榻上。“你说的不无道理。本公子若是贸然前往,反倒落下口实,搞得旁人以为做贼心虚了。不过文闯好好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还偏偏死在本公子唤他谈话的那一日。这其中未免太过巧合了……大同,文闯当年可曾有什么江湖仇家,又或是与谁有过纷争。” 刘大同仔细的回想了一番,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公子莫非不知。那文闯自幼习武,拳脚功夫着实了得。早年也从于绿林与军伍之中,手上多多少少也攒了不少人命。要说未曾与人结仇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即便是仇家上门,那人到底有何本事能悄无声息的将文闯杀了,且不曾留下丝毫痕迹。这才是属下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这个问题也是钟育想知道的。 文闯身为尚德馆馆主,即便年近五旬,可手头上的拳脚功夫始终未曾落下。凶手究竟怎么悄无声息的将他害死的。 莫非是下毒?不对。若是下毒,尸体上势必会留下痕迹。更别提文闯本身也是老江湖了,这点江湖经验还是有的。 难道,真是像仵作初验中所说,突发恶疾而死? 此时的钟育心里早已将文闯骂了千遍万遍。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挑在这段时日死了。死因还让人捉摸不透,遐想连连。甚至想给他找凶手都找不到。 文闯与他钟家也仅仅是合作关系。他死便死了,可别把自己牵扯其中。虽说他是知府府上公子不假,但此事一旦与自己沾上丁点的关系,对他老爹的升迁之路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公子,若说害死文闯的人是谁,属下倒是觉得有一种可能。” 钟育闻言眼睛一亮,急忙道:“你且说说。” 刘大同迟疑的看了眼身后的一众丫鬟,嘴唇嗫嚅了几下。 钟育心领神会,朝那帮丫鬟们袖子一扬。“你们暂且退下,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入内。” 丫鬟们得到吩咐,纷纷应了一声,各自退下了。 那个名叫“玉竹”的丫鬟倒并未动身,而是楚楚可怜的看向文闯,似乎在询问自己难道也要退出去吗。 文闯此时心情烦躁,见她这么没眼力见,心中闪过一丝厌恶。他朝屋外努了努嘴,朝玉竹递了个眼色。玉竹无奈之下,这才也出了房间。 “说吧,搞得神神秘秘的,到底会是什么人。”钟育边说边从床榻旁的茶盘上端过一盏茶,斯斯文文的抿了一口。 见所有人都走后,大同这才稍稍走到钟育跟前,弯腰低声道:“公子莫非忘了,文闯昨日是为何来见公子的。” 刘大同并未将话挑明,点到为止便可。 钟育端起茶盏的手瞬间僵住了。他僵硬的茶盏放回了茶盘上,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道:“坏了坏了,我倒忘了这事。莫非那姓李的上门寻仇来了。” 刘大同见钟育脸色不太好,于是赶忙安慰道:“公子不必惊慌。那姓李的或许并没有要对公子动手的意思。” “怎么说?” 刘大同解释道:“其一。广平县郊外的劫杀乃是文闯一力操办,公子从头到尾并未参与其中。公子最多也仅仅只是随意的提了一嘴罢了。即便那帮人临死前讨饶并告知幕后之人,那也是寻到文闯的头上,与公子无关。” 钟育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抬了抬头道:“继续说。” “其二。退一万步而言,即便他已猜出文闯是受人指使,可公子背后可是有钟家撑腰。他只是一个外乡人,能有多大本事与之抗衡。杀一个文闯充其量只是给公子提个醒,然则他本人并不敢对公子怎么样。即便他武功再高,可公子乃至整个钟家是何等地位,他区区一介草民能耐几何?至于其三嘛……” 未等刘大同开口,钟育抢先道:“其三,我那位乔叔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李文绝既在广平县出现,而我若是在他的管辖区内出了事,无论那人下手成与不成,父亲怪罪下来乔叔父可吃不了兜着走。乔叔素来爱惜羽毛,眼皮子里揉不得沙子。势必会将整个广平县彻底封禁彻查。到那时他与他一众家眷能逃到哪去?投鼠忌器之下,他总归要掂量掂量。说白了,他不敢!” 刘大同面色有些古怪。想开口提醒一下,可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虽说钟育说的大差不差,可这“投鼠忌器”一词在他口中说出来,总感觉像是自己骂自己似的。 “更何况,文闯究竟是李文绝所杀,还是真的因突发恶疾而丧命,尚未可知。你我在此难免有些杞人忧天了。” 刘大同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是留了个心眼。他适才一番话看似说的滴水不漏,实则也是漏洞百出。左右也不过是为了安慰安慰公子罢了。 文闯之事已让他心生警惕,看来日后公子出行以及就寝,务必要加派人手才是。 “对了,有阵子未曾过问渔樵村的那小贱人了。当初吩咐他们将那位小贱人带回钟家之事。如今时隔多日,可曾办妥?” 刘大同说道:“自然是办妥了。算算日程,小姐他们差不多也快到灵州城了。只是……有件事还未跟公子禀告。” “哦?难得见你吞吞吐吐的样子。莫非又是什么糟心事?” “公子有所不知,小姐性子刚烈,宁死不肯回去。他们软的不行便来硬的。只是那奶娘……那奶娘拼命护着小姐,一名奴才下手没个轻重,推推搡搡间将奶娘给推到在地,结果好巧不巧的后脑勺撞在了桌角上,人便这么没了。” 钟育听完,长长的舒了口气,指着刘大同笑骂道:“我当什么事呢。不过一老奴,死便死了。即便不死,一同带回去后也留她不得。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刘大同诧异的暗暗看了眼钟育,见他对奶娘之死说的轻描淡写,眼中波澜不惊,就好像是谈论天气般。 不知怎的,他忽然有种兔死狐悲之感。钟荣如是,奶娘如是。甚至相处十余年的“妹妹”亦如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自己追随于他,究竟是对是错。 第91章 总有电灯泡! 广平县的市集自然比渔樵镇热闹得多。无论是奇珍异宝,还是陶瓷茶器。又或是一些未曾见过的小吃美食。那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让人眼花缭乱。即便此时外面天寒地冻的,可在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市集上,区区寒意也算不上什么了。 穆云昭一向闲不住。难得安顿下来后,第一时间便拉着唐清焰还有裴淮瞻去市集上游逛,买一些吃穿用度之物。裴淮瞻同样也是少年心性,自是求之不得。而李文绝本不欲出来闲逛,只想待在客栈里歇息。可还是拗不过裴淮瞻的再三连拖带拽,无奈只得答允。 结果四人一进市集没多久,由于市集上人实在太多,裴淮瞻和穆云昭一不小心便和李文绝夫妇走散了。想着总归要回客栈的,所以李文绝也就没刻意的去寻他们,就当是给他们两个小男女有点说悄悄话的时间。 “给。” 一块刚烙好的烧饼递到了李文绝的面前。 李文绝见了道了声谢,然后接过了烧饼,稍稍吹了一下上面的热气,张嘴啃了一口。他一只手拿着烧饼,另一只手仍提着那张地图,看的极为入神。 唐清焰见他吃的心不在焉的,奇道:“淮瞻拉着你出来,说是让你跟我一起逛逛这广平县市集的,顺便买些吃穿之物。你倒好,从头到尾捧着这张地图看,还能看出什么花出来?” “我只是在看哪里还有可通往灵州的路罢了。大路既已被大雪覆盖,止步难行。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小路又或是山僻之路可走。总归要想想办法,否则待得大路准许通行了,到时真如穆姑娘所说,差不多要在这广平县过年了。” 唐清焰眨了眨眼睛,一脸期待道:“那你看了这么久,可曾找到别的去路?” 李文绝自信一笑,扬了扬手中的地图,一本正经道:“没有。” “……” 唐清焰无语的扶额长叹。她就不该对李文绝抱有期待的。即便他真的找到有什么小路可走,以他那路痴的特质,带起路来估计也要南辕北辙了。 一块烧饼很快便被李文绝吃完了。见他吃的满嘴都是芝麻籽,唐清焰于是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递给了他。 李文绝接过丝帕,将嘴角边的芝麻籽和油渍擦拭干净。然后收好手顺手将丝帕收入自己怀中。 唐清焰面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还是住了口。 她这点小表情李文绝自然是察觉到了。他坏坏一笑,微微低下头凑到唐清焰面前,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都老夫老妻的,怎么还跟未出嫁时那般扭扭捏捏。你的丝帕,可不就只有我才能收着嘛。” 唐清焰迎着他那俊秀中又带有妖邪的眼神,挑了挑细长的眉毛,说道:“你老实交代,似今日这般言辞举止,当初可曾对别的姑娘有过?” “桃林初遇,一眼万年。自此天下女子皆不入为夫的眼。更何况焰儿你敢拍着胸脯保证,当初你未曾对我动了情?” “臭美。”唐清焰轻哼一声,袅袅婷婷的走了。 李文绝笑了笑,收起手中的地图,抬脚跟了上去。 他走上前握着唐清焰的一支柔荑,笑道:“是为夫的不是,光顾着看那所谓的地图,倒是把我家焰儿给冷落了。” 唐清焰媚眼如丝,似笑非笑的说道:“那相公打算如何补偿?” “哎呀!这不是李兄弟嘛。” 李文绝刚要开口,一道熟悉且洪亮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将小两口之间旖旎的气氛破坏的干干净净。 李文绝和唐清焰对视了一眼,二人都从各自的目光中看出了无奈之色。 乔恒穿着一身便服,束发绾巾,腰间配着一把刀,正朝他们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同样也是一身便服。正是那日在渔樵镇跟在乔恒身后的那个郭纯。 乔恒走到近前,看清的确是李文绝后,笑着朝他拱了拱手道:“乔某今日闲来无事,于是便来这市集上随意看看,谁曾料能遇见李兄弟。你说巧了不是?” 李文绝干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头却暗暗咂舌。这市集里人来人往的,他能从这么多人里认出自己,的确是巧了。更别提还挑在自己和娘子一同出来的当口。 “咦,这位是……尊夫人?”乔恒见李文绝身旁还站着一位年轻女子,且二人举止密切,心里便已猜出来了。 “正是。娘子,这位便是我和你提起的广平县县令乔大人。”虽说唐清焰心里清楚此人的身份,可李文绝还是向她介绍了一下。 唐清焰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朝乔恒福了福身子,不卑不亢道:“民女见过乔大人。” 乔恒见状,同样也回了一礼。“李夫人不必多礼。乔某今日未着官服,‘大人’二字免了吧。” 李文绝奇道:“乔兄,听说尚德馆馆主昨日夜里突发恶疾,死于青石巷内。可其家人却认定死因必有蹊跷,望官府彻查。如今衙门口文家的人正聚集在一起,等候官府的结果。乔兄此时不去安抚其家人,怎么有空溜到这市集上来了。” 乔恒同样也奇道:“奇怪。李兄弟初次来广平县,人生地不熟,又怎知那尚德馆馆主姓文?” 李文绝面不改色的解释道:“哦,这不是一大早便听街坊四邻都在谈论此事嘛。李某虽说是外乡人,可听得多了自然而然也知道一些。” “原来如此。”乔恒点了点头,随即苦苦一笑。“正如你所说,乔某可不就是溜出来的嘛。” “此话怎讲?” 乔恒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边走边说。 “文闯的尸体运回衙门后,我第一时间便带人前去查看过。尸体除了额头处有摔倒后的皮外伤,以及早年死者与人搏斗时留下的旧伤外,浑身上下并无致命伤。头骨肋骨等处亦完好无损,且亦无中毒的痕迹。” “乔兄的意思是,文闯的的确确是恶疾突发而死?” “可不就是恶疾突发嘛!”乔恒气的吹胡子瞪眼,浓眉一掀,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嘴里骂骂咧咧道:“那老小子忒不是东西。昨日回府不肯坐马车,非要一人徒步回去。明明自己身子骨不行,得了恶疾瞒而不报,结果自己稀里糊涂死了。完事儿还给我丢了个大麻烦。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文绝干笑道:“所以,你是被文家的人堵在衙门里没法出去,所以偷偷溜出来了?” 乔恒本能的点了点头,然后猛地摇了摇头,纠正道:“瞧你说的。文家算个屁,一群娘们儿有什么主见的,无非听风就是雨的。他们要闹腾就由他们闹腾去,还有胆子把衙门给掀了不成?乔某只是不想与她们一帮妇道人家一般见识罢了。”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唐清焰的存在,见唐清焰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于是立即补充道:“弟妹切莫动怒,乔某只是单指文家的那帮娘们儿,可没有说你们所有女人的意思。” 四人说话间来到一处茶摊前。李文绝请客,请乔恒与郭纯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乔恒倒是爽快得很,随便找了个位置便坐了下来。郭纯道了声谢,也跟着在乔恒一旁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茶摊里的茶博士认得乔恒。毕竟这位乔大人是出了名的闲不住,没事便喜欢来集市上四处闲逛。久而久之他也没了一开始的拘谨,说起话来也随意了许多。 “我说今天出门怎么就听见喜鹊在枝头‘吱吱’叫唤呢,原来是今日乔大人与郭捕头赏光来此啊。” 乔恒轻轻的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笑骂道:“你这厮比我老乔都没见识。你家喜鹊是‘吱吱’叫唤的?” 那茶博士挨了一脚倒也不生气,装模作样的拍了自己一巴掌,笑道:“兴许是在小的家的住的久了,那喜鹊口音变了也合情合理了不是?” 乔恒懒得与他计较,指了指身侧的李文绝道:“老许,今日我这位小兄弟请我喝茶。你也别藏私,把你这最好的茶给我端上来,听清楚没。” 那个叫“老许”的茶博士听了,又见李文绝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当下不敢怠慢,点头应了一声后,立即着手准备去了。 李文绝这才知晓原来这个叫“郭纯”的汉子竟是名捕头。无怪乎他有些诧异。自始至终这郭纯便便跟在乔恒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简直毫无存在感。甚至就连相貌都属于丢在人群里,一眼便忘的那种。 茶自然是好茶。清香可口,沁人心扉。李文绝刚抿了一小口,便觉得唇齿留香,神清气爽。 看得出这老许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否则也不会有能力将这茶摊开在这黄金地带的闹市之中。 唐清焰同样也是斯斯文文的小抿了一口,继而面露赞赏之色。而郭纯则只是稍稍吹了吹热气,然后便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看他这样子,倒像是直接当水喝了。 至于乔恒…… “老许啊,你这茶水忒苦了些。下次记得放点糖进去。”乔恒咂了咂嘴,皱起眉头,连连摇头,看来对这茶并不满意。 好嘛,下次干脆直接给他一碗糖水得了。 唐清焰轻轻的拉了拉李文绝的胳膊,用袖子遮住自己半张脸,低声说道:“夫君,你说要是茶博士茶叶给他放的多了,他岂不是把它当野菜一样吃下去了?” 李文绝只是简简单单的“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乔恒放在桌旁的那把刀上。 这刀…… 第92章 醉酒和尚
<\/header> “此刀乃早年间恩师所赠。乔某甚是喜爱,因而常伴于左右。”<\/blk> 见李文绝目光落在他的那把刀身上,乔恒适时的向他解释道。<\/blk> 李文绝收回了目光,疑惑道:“不知乔兄口中的‘恩师’是何人?”<\/blk> “公子是外乡人,自然不知这其中关系。”<\/blk> 那个叫“老许”的茶博士端了盘茶水放到乔恒面前,接口道:“乔大人的恩师不是别人,正是咱们灵州的知府大人。这把刀便是乔大人当年上任之际,知府大人从府中库房里特意挑出来,赠予乔大人的。”<\/blk> 久不做声的郭纯瞪了老许一眼,不冷不热道:“你又懂了?”<\/blk> 乔恒倒是不以为意,而是端起茶盏点了点头,解释道:“乔某能有今日,全凭恩师力排众议,一力提拔。否则就凭乔某这一介武夫,又岂会坐稳这县令之位。他对乔某有再造之恩,乔某唤他一声‘恩师’本也应该。”<\/blk> 郭纯摇了摇头,正色道:“大人未免妄自菲薄了。自大人上任以来,行事皆亲力亲为,公正廉明,深受百姓爱戴。虽说此前有钟知府提拔之恩,然则大人为广平县所作所为,老百姓亦看在眼里。官不负民,民必不负官。所谓将心比心便是如此。”<\/blk> 乔恒诧异的看了眼郭纯,笑道:“难得啊郭纯,平日里见你惜字如金的,谁曾想读了几本书后说起话来也变的文嗖嗖的。这拍起我马屁来是毫不含糊。”<\/blk> “大人说的哪里话,下官只是就事论事罢了。”<\/blk> 乔恒笑了笑,端起老许端给他的茶一饮而尽。而后咂了咂嘴,满意的点了点头。<\/blk> “嗯。老许这回懂事了,茶水里面放了不少糖,这味儿正好。再给我来一盏。”<\/blk> 老许听了尬笑不已,连连点头称是。看他这样子显然对乔恒的“离经叛道”习以为常了。<\/blk> 正说话间,一名衙役打扮的人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当他看见茶棚下郭纯和乔恒都在,总算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随后迈着急促的步伐走了过去。<\/blk> 郭纯认得那名衙役,见他神色匆忙,满头大汗的模样,不禁皱眉道:“二虎,发生什么事了?急匆匆的成何体统。”<\/blk> 二虎扶着膝盖接连喘了几口粗气,然后走到郭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blk> 郭纯听着听着,脸色愈加阴沉,甚至隐隐已有几分怒意。<\/blk> “此话当真?”<\/blk> 二虎擦着头上的汗水,点头道:“千真万确啊郭哥,现在人就在衙门内等着。县尉也一时不知如何处置。小的这才急匆匆的跑出来寻大老爷。如今可算是找到你们了。”<\/blk> 乔恒见状,原本喝茶的心思也没了。他挪了挪身子,凑到近前低声问道:“可是文家的那帮人又作妖了?”<\/blk> 郭纯看了眼李文绝夫妇,稍稍犹豫后只是在乔恒耳边低语了一番。<\/blk> “坏事了,这回真的坏事了。”乔恒嘴里喃喃自语,起身便朝李文绝夫妇拱了拱手:“二位,乔某衙门里还有点事,就不叨扰二位了。来日空闲,在请两位品茶。”<\/blk> 李文绝见他神色匆忙,想来府衙内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也未曾多问,而是双手抱拳道:“乔兄请便。”<\/blk> 乔恒点了点头,拿起放在桌案上的配刀,领着郭纯和二虎离开茶棚,急匆匆的朝衙门的方向奔去。<\/blk> “哎,大人!你的茶!”<\/blk> 老许刚端着沏好的“糖水”出来,便看见乔恒等人火急火燎离去的背影。他干叫了两声,然而对方早已跑远了,哪还听得见。<\/blk> …………<\/blk> 乔恒和郭纯一走,李文绝也没理由继续坐下来品茶了。他向老许付了钱后,便拉着唐清焰的手离开了茶棚。<\/blk> 少了乔恒和郭纯这两个外人,小两口可算是放轻松了许多。至少不再似先前那般拘束。<\/blk> 唐清焰五年未曾出岛。即便早年间在京城六扇门任职,也只是在中原乃至江南一带行走,何曾来过北地。如今好不容易陪着相公进集市且无人打搅。无论如何都要玩的尽兴一番。<\/blk> 广平县的市集虽不如京城那般繁华昌盛,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西域各国乃的商贾云集于此,争先恐后的用着蹩脚的中原话吆喝着自己的商品。市集上真假古董、风味小吃、果子糕点、花木桌椅之类的应有尽有,一应俱全。摆的街边两处密密麻麻,车水马龙。<\/blk> “夫君你看!”唐清焰朝前方指了指,欢喜道。<\/blk> 李文绝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却是一处卖果子的铺子。他知妻子爱吃甜食,想必定是肚子里的馋虫又在作祟了。<\/blk> “嗯,知道了。走吧。”李文绝佯装不放在心上似的,拉着唐清焰的手便要继续前行。<\/blk> 谁知唐清焰拉着李文绝的胳膊,就是不肯前进一步。她撒娇似的摇摆着李文绝的胳膊,嘟囔着小嘴说道:“相公,人家想要。”<\/blk> 李文绝面露坏笑,凑到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的好妹妹,何必如此心急。等到了晚上,想怎么要都行。”<\/blk> 唐清焰并非未经人事的少女。见李文绝会错了意,一张粉面顿时红晕飞起。她轻啐一声,嗔怪道:“讨厌!我是说,我想去那买点果子吃。”<\/blk> “哇,当初是谁对盼盼说甜食吃多了对牙齿不好的。怎么,到头来自己反倒破戒了?”<\/blk> 唐清焰吐了吐舌头,笑道:“这不是我那宝贝闺女不在嘛。在的话我肯定能忍得住的。”<\/blk> 李文绝笑而不语。要是盼盼在的话,指不定娘俩争先恐后吃的比谁都快呢。<\/blk> 见李文绝没有反应,唐清焰再一次晃动着他的胳膊,略带撒娇道:“你到底买不买嘛,说句话啊。”<\/blk> 李文绝拗不过她,只得点头笑道:“好好好,买就是了。再不买的话,你相公我未免太不解风情了。”<\/blk> “嘻嘻,这还差不多。”<\/blk> 果子铺的老板是个蓝眼睛大胡子的胡人。看见李文绝夫妇携手而来,立即笑着用着蹩脚的中原话向他们打起了招呼。只不过他中原话学的实在不够精熟,李文绝听在耳里,也只听得一知半解。<\/blk> 唐清焰扫视了一番,指了指筐子里的黑枣,说道:“老板,给我来两斤黑枣。”<\/blk> 老板笑着应了一声,熟练的拿起木勺,给唐清焰称起了黑枣来。<\/blk> 李文绝趁着这当口,随意的四下打量起这附近的商铺,看看接下来去哪家铺子逛逛。<\/blk> 忽然,一名邋里邋遢,浑身带有酒气的和尚打着酒嗝,跌跌撞撞的从他身侧走过。<\/blk> 不守清规戒律的和尚李文绝见得多了,不过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明目张胆的破戒倒是少见。他一开始并未在意,甚至有意的避开,免得撞倒了他。<\/blk> 那和尚醉眼朦胧,嘴里叽里咕噜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一张方正的脸上胡子拉碴,浓密不堪。也分不清到底哪些是头发,哪些是胡子。<\/blk> 和尚摇摇晃晃的从李文绝身侧走过,二人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凉风吹过,裹挟而来的气味忽的让李文绝脸色一变。<\/blk> 这气味……<\/blk> 他猛地回过头去寻那和尚,却见那和尚不知不觉已与一众百姓一样混入茫茫人海之中。依稀间只能看见他那光溜溜的脑袋。<\/blk> “夫君,刚刚我看见隔壁不远处有卖煎饼的,要不要给你也买……”<\/blk> “焰儿,你先在此地等我片刻,我马上回来。”李文绝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将袖中的钱袋塞到她的手中后,抬脚便朝那和尚的方向追了上去。<\/blk> “夫君,你去哪啊?”唐清焰急忙问道。<\/blk> “找一个人!”<\/blk> …………<\/blk> 邋遢和尚醉的不轻,一路走来跌跌撞撞的,如狂风中的野草似的。若是一阵风吹过,真怕他被吹翻在地。<\/blk> 来来往往的行人见到这醉酒和尚,无不捂着口鼻急匆匆的从他跟前绕过。这大和尚不守清规戒律,看他浑身上下邋里邋遢的,谁见了都觉得晦气。要是一不小心撞到了他,谁知道会不会坐在地上讹钱呢。<\/blk> 李文绝此时在房顶上看的真切,见那和尚正从自己这里走来,随即施展轻功从房顶上一跃而下,迎上那名醉酒和尚。<\/blk> 醉酒的和尚正喝着酒葫芦里的酒,未曾注意前面站着一个人。只听“嘭”的一声,一张脸结结实实的撞到那人的胸膛上。<\/blk> 和尚后退了了几步,捂着发痛的鼻子,也不管来人是谁,张口便骂道:“瞎了眼是不是?佛爷的路你也敢挡,活腻歪了你。”<\/blk> 李文绝剑眉一蹙,上前几步想仔细打量一下和尚的相貌。<\/blk> 谁知他这一举动反倒让和尚会错了意。李文绝上前几步他便后退了几步。他一边捂着被撞得生疼的鼻子,一边警觉的说道:“怎么了,想动手是不是。我告诉你啊,佛爷可不是好惹的。”<\/blk> 李文绝没理会他的警告,而是恭恭敬敬的问道:“这位大师,能否将手放下,让在下看看你的相貌。”<\/blk> 和尚一听这话,将脸捂得更死了。只留下手指缝里两颗眼睛。<\/blk> “不妥不妥,若是让你看清佛爷的相貌,回头去老和尚那打佛爷的小报告那还得了。”说罢,他用身上破烂的灰色袈裟捂住了口鼻,灰溜溜的转头便跑。<\/blk> 李文绝追上前去,一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正色道:“大师且住……”<\/blk>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的掌风朝他面门袭来。<\/bl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