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门》 第1章 马贼 大昭末年,朝廷无道,天灾频发,百姓揭竿而起,响应者甚众。遂天下分裂,诸侯割据,混战不休。 战乱持续了将近二十年,最终由一代奇女子萧玥一统天下,建大周朝,定都洛阳,年号天启。 天启三年,为约束大昭末年起义军的残余势力及武林豪强,朝廷成立“玄衣门”,专办与武林相关案件。 天启十八年,一位少年拿了一把剑,离开了家乡…… …… …… 凉阳镇,凉阳客栈。 这里是大周西北边陲,略荒凉,却是位于大周与吐蕃之间的商道——西平道旁边,生意不算太差。 在这片草原的北方,那道雪白的天际线便是终年积雪的昆仑山,南边则是荒凉的戈壁高原。 陈嚣对那片高原印象极深—— 三天前,他还在那片大山之中满地抓虫子吃,当时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所以,此刻他能够看着夕阳就着烤羊肉喝着小酒,很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满足感。 客栈里有个先生正弹着胡琴说着书,看上去大概四十来岁,留着胡须,看上去像个落魄的书生。 他的声音略低沉,抑扬顿挫的;胡琴弹得也不错,随着故事承转启合,很是吸引了一些顾客,连店里的伙计都被吸引了,听得全神贯注的,几乎把店里的客人都忘了。 ——其实,所谓的顾客,大都是镇上的老人和孩子,来喝杯茶凑个热闹而已。 只是,陈嚣不喜欢听。 说书先生讲的都是玄衣门的故事。 自从昨日醒来之后,陈嚣已经不知听过多少这种故事了—— 黔州罗生殿、岭南拜火教,还有从地狱归来的妖僧,这些曾经打个喷嚏就能让武林颤三颤的势力,都被玄衣门所灭。至于被玄衣门送进刑部大牢的山匪、强盗、杀手等等江湖黑道人物就更加数不胜数。 听说,最近江湖新出了个飞贼,因为偷了当今陛下的一支凤羽钗,被玄衣门追捕了小半年,至今还未落网,算是至今为止,在玄衣门的追杀之下飞得最久的贼了。 听说,这位神偷每次作案,必得在现场留下一支白色羽毛,故而得了个飞羽大盗的名号。已经有赌坊开了局,看这飞羽大盗还能飞多久…… 故事是很精彩的,只是……在这些故事中,玄衣神捕仿若是天兵神将,而那些江湖人士完全就是武林败类,从里到外的烂透了,两根手指头一捏就成了一堆烂泥,糊墙都嫌臭。 那个他自小向往的江湖,怎么可能这般不堪?! 陈嚣觉得,这先生定然是朝廷的密探,否则,一个读书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说书呢? 不过,他只是在心底腹诽几句,并不敢说出口。倒不是怕挨打,而是因为,听说这位说书先生姓吴,三天前他昏迷在戈壁的时候,就是这位走四方的说书先生救了他。 若非吴先生不合常理的跑来这边陲小镇给玄衣门造声势,他可能就消无声息的死在那荒无人烟的地方了。 这么说起来,他是不是还应该谢谢那见鬼的玄衣门? 说书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吴先生侧头,似乎在听着什么。 周围的孩子正听得起劲,见他停下,不乐意了,闹哄哄的催促着。吴先生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嘴角的白胡子翘了翘,却是转头看向了陈嚣的方向,道:“有客人到了。” 陈嚣莫名,来客人了跟他有什么关系?迎客是小二哥的事。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吴先生会看他了。 来的是一支商队! 从西边来的,定然是去金城的! 陈嚣的喜悦才刚冒出来,发现桌子上的水突然晃荡了一下,接着,便听到一阵震天的马蹄声和嘶吼声—— 这次的马蹄声比前一次要激烈得多,整个客栈都在颤抖! 伙计原本笑嘻嘻的去迎客,刚走到门口,看着远处疾驰而来的烟尘,睁大了眼睛,大叫了一声,“马贼来了!大家快跑!!” 躺在柜台后面的胖掌柜也“嗖”地一声跳了起来,“阿择,关门!快关门!” 店里的客人一哄而散,赶紧往自家跑,孩子们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 “马贼来啦!马贼来啦!快躲起来!”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街道上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一个人影都见不着了。 客栈的门窗紧闭着,陈嚣担心的问道:“外面的商队呢?” 伙计阿择轻“嘘”了一声,小声道:“别多管闲事。” 陈嚣一手抄起放在桌子上的剑,道:“既手握利刃,怎么能见死不救?” 说完便开了门,径自跑了出去。 “哎!”阿择没能拦住,跺了跺脚,无奈的关上了门,转头,却发现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眨了眨眼,“说书先生呢?回房间了吗?” 店老板又躺了回去,双手交叠在腹前,眼睛微微眯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门外,距离客栈一里地的西平道上,马贼已经追上了商队。所有商客都被绑了,用绳子串成一串,正被一个手持长枪带着斗笠的男子牵着遛马。 “住手!” 陈嚣大喝一声,冲着那马背上的斗笠急冲而去,双手握紧了剑柄。 没等他冲到那人身旁,周围的马贼就围攻而来,四五把刀直接朝他招呼了过来。那看似混乱的马步之中,竟隐隐含着一种阵法,不知从何下手。 陈嚣往前跨出一步,借着刚刚的冲劲横劈一剑,剑气逼退了身前的两把刀,然后,手腕一转,竟似没有停顿一般,剑刃从身旁两把剑之间刺了过去,轻轻一压,也不知他脚下如何动作的,身体竟就那么从两把马刀之间穿了过去,生生从绝境中开出一条路来。 “咦?”斗笠人扶着斗笠抬了抬眼,“这小子……挺有意思。” 那边,陈嚣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又一排刀山刺了过来—— 这次他没有硬闯,脚下一点,飞跃而起,在那十几把斩马刀力气用尽之时,脚步一踏,借着刀回收的力道往前飞跃,直冲那斗笠人而去! “来得好!都让开!” 斗笠人朗声大笑起来,喝退了拦在身前的手下,手中的长枪一转,直接朝那剑迎了上去。 那长枪还未到,陈嚣便感觉到了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压力,虽然他此刻的位置高一些,却有种被俯视的感觉,心中竟生出几分怯意。 他感觉有些羞耻,咬了咬牙,用更强的力量、更加决然的姿态斩了下去—— “砰!” 一股大力袭来,陈嚣感觉虎口发麻,手中的那把剑竟直接“咔”地一声断了! 他来不及惊讶,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飞去,眼前的风景突然急速后退,然后“咚”地一声摔在了草地上。 不留退路的进攻,输掉的后果也是颇为严重的。陈嚣感觉胸口发闷,体内气血翻涌,身体却是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来。 周围的马贼顿时一哄而上,七八把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压得他更加喘不过气来。 斗笠人走到近前,居高临下的瞧了他一眼,问道:“小子,你是什么人?为何多管闲事?” 陈嚣半蹲着马步,手中的转了半圈,抬头看着他,朗声道:“不平之人,专管不平之事!” 斗笠人微微怔了一下,嘴角微微抬了一下,似乎是在笑,但开口的时候,声音却更沉了几分,冷哼一声,“就凭你?不自量力!” 说着,转身,挥手,“绑起来,带走!” …… 凉阳客栈,天黑了,外面也终于安静了。 阿择小心翼翼的将门打开一条缝,屋外黑乎乎的,连月亮都躲进了云层里,什么都看不见。 “终于走了。”阿择笑笑,擦了把汗,打开大门,站在门口看向北边的那座高山,眼中露出不解的神情,问道:“老板,你不是说西凉寨只劫货不伤人的吗?这次为什么把整支商队都吞了?” 第2章 勒索 清晨,西凉寨。 校场上,黑衣男子正带领着手下进行晨练,没有戴斗笠。他有一双琉璃般的眼睛,任何人第一眼看到这张脸都会被这双眼睛所吸引,转身之后也只会记得这一双眼睛。 或许是因为这双眼睛太过摄人,他经常半垂着眼眸,看上去有些懒洋洋的。 一个身穿儒衫的男子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叠厚厚的纸,一边打着呵欠,道:“老大,都审完了,这是供词。” 斗笠男便是这西凉寨的大当家,李业。而这位书生模样的男子,名叫余子敬,是西凉寨的二把手。 他听言摆了摆手,道:“说重点。” 余子敬道:“他们说是黎云坊的商队,据说黎云坊从两年前就开始开辟吐蕃的市场,他们是第一支商队,在吐蕃境内走了一年多,这才终于探出了一条路。这一路十分的艰险,护卫队死了大半,原本他们以为到了大周地界就好了,没曾想又遇到劫匪了。” 他说到这里不由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卷子,继续道:“除了口供之外,他们手中所有货物也都登记下来了,我检查过了,大多都是些茶叶,看着的确像是云南特产。出关凭证什么的也都挺齐全,没发现什么可疑的。” 李业斜了他一眼,只是轻飘飘的看过去,却仿若带着若有若无的杀气,道:“你审了一晚上,就问出这点没用的东西?” “眼珠子别乱转!”余子敬眯了眯眼,将手中的卷子拍在他胸口,冷哼一声,“有本事你自己审去!” 李业揉了揉眉骨,很是无奈,道:“你说没有可疑之处,我倒是觉得他们处处透着可疑。首先一个,他们说是要打通通往吐蕃的商道,为何如今已经出了吐蕃地界了,车上还满载着黎云坊出产的茶叶?” 他说着叹了口气,感慨道:“证据就放在你面前你都看不到,老余啊,你也就写写文书比较合适,千万别想着做师爷,肯定会饿死的。” 余子敬争辩道:“说不定是吐蕃人不喜欢黎云坊的茶叶呢?”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转身便走,“你有本事,自己查去吧。耽误本大爷看书。” “开玩笑么。”李业摸了摸鼻子,苦了一张脸,小声嘀咕道:“读书人就是麻烦,小心眼。” 余子敬蓦然回头,道:“不是读书人心眼小,是大爷我脾气大。” 李业:“……” 倒挺有自知之明。 他将怀里的供词随手扔给一旁的手下,道:“咱二当家的内力见长啊,这么远都能听到。” 又想起件事,转头冲着已经走出校场的青色背影喊道:“老余,那个愣小子呢?” 这回,余子敬却是头也不回的走掉了,完全没听见。 …… 陈嚣被单独关进了柴房里,没人看守,也没人搭理他。 昨日那一战,他伤得有些重,需要好好调息,倒是乐得清静。只是,早饭午饭都没吃的,着实饿得慌。 大概是饿得厉害出现了幻觉,他仿佛闻到了一股烧鸡的香味……他耸了耸鼻子,摸着肚子咽了咽口水,喃喃道:“若是再来壶花雕就更好了。” “好主意!阿宁,听见没?去拿壶花雕来。” 一个脚步声走远了,一个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接着是开锁的声音……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道:“名字。” 陈嚣抬眼,几乎瞬间就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几乎任何人都没法忽视他。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人便是昨日一枪就把他打得吐血的那人。 他觉得,能够使出那样一枪的人,或许就该拥有这样一双眼睛。 然而,他又很意外。 从昨日那一枪蕴含的力道来看,这人的内力比他师父还高,原以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没想到竟如此年轻。 果然江湖高手如云么…… “咚咚。”李业已经打开了食盒,见他发愣,有些不耐烦的敲了敲食盒的盖子,“口水都流出来了。” “陈嚣。”陈嚣擦了擦嘴角,视线却仍旧被他手上的烧鸡牢牢吸引住了。 李业点了点头,撕下一只鸡腿,咬一口,漫不经心般问道:“家住哪里?” 陈嚣眼看着他吃完了鸡腿,又开始啃另一只鸡腿,再次咽了口口水,道:“山里。” 李业追问:“什么山?” 陈嚣的喉头动了动,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将涌动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不作声了。 李业轻笑一声,道:“是离家出走的吧?写封信回家。” 陈嚣微微一愣,“在下已经成年了,自己的事自己能承担。” 李业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拿赎金。”将鸡骨头吐在一边,随手拿稻草盖上,转头看他,“手伸过来。” 陈嚣没动,眼神有些飘,思绪还没从刚刚那句“赎金”中回来…… 李业俯身,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将手上的油揩在上面,慢悠悠道:“年轻人啊,江湖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早些回去,趁着父母还在,多尽尽孝,别等来不及了再后悔。” 陈嚣看着他的动作,目瞪口呆,至于他说了什么,其实并没有太听进去,几乎本能的反驳了一句:“我十八岁了!” ——不过就是比自己稍微大点儿,装什么长辈? 李业摇着头笑了,起身,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白瓷瓶,扔到他脚边,道:“烧鸡吃完了,酒也没送来,毒药倒是有一瓶。” 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了。 “阁下呢?”就在李业走到门口的时候,陈嚣突然喊了一句,“阁下做这种欺凌弱小伤天害理之事,就不怕家里人担心吗?” 李业回头,看着他,并没有生气,嘴角反倒带着一丝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没有到眼底,让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仿若蒙了一层寒霜,“我的家人,还等不及我长大,就都死了。” 陈嚣怔了怔,一时无言:“……” …… 李业走出柴房,刚转了个弯,就见余子敬站在屋檐下看着自己笑。 李业抓了抓脑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你这家伙,不是特地来听墙角的吧?” 余子敬“啧”了一声,也不戏弄他了,从衣袖中摸出一枚红宝石戒指,道:“我把所有的货物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发现了这个。” 李业拿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同来,“这个很值钱吗?” 余子敬提醒道:“对着光看看。” 此时太阳快落山了,映着红光,那宝石显得越发的璀璨。 “咦?”李业将宝石拿远了些,睁大了眼睛,仔细分辨着,“有裂纹?不对,是一幅图。” 余子敬点头,拿过宝石,将他领到了书房,将门窗都关上,还放下了窗帘,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 “点灯。” 李业取了火折子,点了一根蜡烛。 余子敬将那枚红宝石对着蜡烛,指了指对面的墙壁,“看那边。” 放大的图案投影在墙壁上,清晰了许多,图上有高山,有流水,有一个地方做了特别的标注。 余子敬挑了挑眉,问道:“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李业惊得跳了起来,道:“这是……西域地形图?”他盯着那个画了红点的地方看了半晌,问道:“老余,你说这里会有什么?” 余子敬没有回答,扬了扬下巴,道:“你再看看右边。” 地图右侧的正中央有个图案,很小,是一颗星星,白色的—— “这是……太白星?”李业目瞪口呆,偏头看向自己的老朋友,“这……难道是那个人留下的?” “我问过那商队的老板了,他说这是藏宝图,是吐蕃王室流传下来的。”余子敬将戒指拿开,墙上的图案消失了。他走过去打开窗户,继续道:“这世上知道这个记号的含义的,如今没几个人,黎云坊是在大周成立之后才崛起的,高老板不大可能知道这件事。倒是吐蕃王……应该是知道的。” 他转身,将戒指递给他,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李业看着那枚戒指,眼神变幻莫测,沉默了很久,最后却是笑了,并没有伸手去接,垂着眼眸又恢复了那懒散的模样,道:“请苏婴来一趟吧。” 余子敬淡淡笑了,将戒指收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什么都没说。 李业长舒一口气,带着几分释然,起身,正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余子敬又叫住了他,问道:“给黎云坊的勒索信已经写好了,还要送出去吗?” 李业回头,抬起嘴角,笑容略邪恶,道:“当然。即便这商队不是黎云坊的人,高老板就不需要付‘赎金’了吗?派个人送去金城浪子山庄,让秦老三带过去。” *** 日头偏西的时候,凉阳客栈的门口响起了马蹄声。 伙计阿择正坐在门口打盹儿,眼睛还未睁开就先露了个笑脸,道一声“客官里面请”,不过,他刚看清来人的模样,便睁大了眼睛,转身跑到柜台,“老板,来客人了!” “这店里来的不是客人还能是什么人?”躺在摇椅上的胖老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来了客人好好招待就是了,还要我教你怎么倒茶不成?” 客人已经走进来了,伙计小心翼翼的瞧了他一眼,小声道:“老板,这位客人不一般。” 第3章 放火 来客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披了一件黑色斗篷,浓眉大眼的,面部轮廓很深,表情略严肃,显得有几分冷。 江湖中,无论男女,喜欢穿黑衣的人都很多,喜欢披黑色斗篷的就更多了。西凉寨的李大当家的便总是一身黑衣。不过,李业那一身黑衣被他穿出了一身的痞气与豪气,而眼前这位,却穿出了一种贵气。 但这都不重要,重点是那黑斗篷的下摆处绣了一圈红色的羽状图案—— 这是玄衣门的标识。 “打扰了。” 男子的声音略低沉,看出了伙计的紧张,朝他笑了笑。 他的长相是偏锋利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十分的锐利,甚至带着几分盛气凌人,但笑起来的时候,两边的嘴角都翘了起来,右边的嘴角还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整个面部表情都柔和了起来,显得十分的亲切而真诚。 老板终于起身了,看到那一身标志性的黑色斗篷,慌慌张张的绕了出来,陪着笑脸请客人坐下,亲自倒了茶水,问道:“官爷想吃什么?” 黑斗篷点了菜,又道:“掌柜的,最近这镇子里有来什么生人吗?” “生人?”老板想了想,道:“这个月倒是来过几支商队,不知官爷说的是什么人?” 黑斗篷道:“是个江湖人,会武,轻功很好,年纪应该不大。” “这个……” 老板摸着下巴,正回忆着,那边阿择突然插嘴道:“陈嚣!” “嗯?”黑斗篷偏头看过来,淡淡的笑着,“陈嚣是谁?能仔细说说吗?” 阿择道:“是个老人家在那边的荒原里捡到的,到店里的时候奄奄一息,都快死掉了,怀里抱着把剑,怎么都不肯松手。昨天他还在这里的……” *** 入夜之后,山上的空气有些冷,值守的马贼喝着酒聊着天。 余子敬将刚看完的一本书放在书架上,看到了最上面的那个锦盒,打开,看了眼那枚璀璨的红宝石,良久,叹了口气,盖上盖子,又将它放了回去…… 李业躺在床上,看着黑魆魆的屋顶,眼神悠远,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半晌,喃喃道:“都退隐的人了,怎么就不能消停点儿呢?” 翻了个身,挥手熄了灯。 没有人注意到,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后山的屋顶…… …… 柴房里,陈嚣躺在草堆里,身边散乱的放着几张纸,画满了大大小小的乌龟……这是早些时候那个叫阿宁的少年送来的,让他写勒索信…… 他怎么可能写呢? 他都不识字…… 再者,他可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就算要回去,也该是衣锦还乡,若是这么被赎回去,肯定会被小伙伴们笑死。 不行! 陈嚣猛地坐起来——今晚就得逃出去! 这柴房虽没人看守,可外面那把大锁可不好开。他手边没有开锁的工具,若是硬来,肯定会惊动附近的守卫……屋顶也是封闭的,窗户小得连狗都钻不出去……要怎么出去? 他看了眼放在墙角的油灯,脑中闪过一个略疯狂的想法—— 既然没法悄无声息的逃走,那干脆玩儿大点儿!最好能整个山寨都乱起来,他才好趁乱逃走…… 说干就干! 他抬脚,将油灯踢到了干草堆里,眼看着火势起来了,赶紧跑到门边,一边拍着门一边大喊道:“来人啊!着火啦!快来人啊!救命啊——” 周围值夜的马贼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时候,屋顶都在冒烟了,火光从窗口透了出来,还能听到陈嚣沙哑的嘶喊声和咳嗽声…… “快去叫人来救火!” “救人要紧,快开门!” “钥匙在老大那里!” “撞开啊!” 一声巨响,门终于开了,几个马贼七手八脚的将快晕倒的人质扶了出来,问道:“喂,你还好吧?” 陈嚣虚弱的摆摆手,咳嗽两声,道:“没事,别管我,快去救火。” …… 在山寨的另一边,一个黑影站在屋顶上,看着不远处的动静,挑着嘴角笑了一下,道:“啧,有趣,这家伙竟然比本公子还能闯祸。哈哈,本公子来给你添把火吧。” 说着,手腕微转,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支白色的羽毛,抬手射出,那羽尾竟在空中擦出火焰,往不远处的马厩射去。 …… “发生了什么事?”李业被吵醒的时候,很有些不耐烦,“都吵什么吵?” “老大,后山的柴房失火了!” 李业皱了皱眉,“好好的怎么会失火?”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咬着牙冷笑了两声,道:“不过间废弃的柴房而已,烧了就烧了,人没事就成!” 一句话刚说完,又一人匆匆跑来,喘着气,大声喊道:“老大,不好了!” 李业问道:“又怎么了?” 这话刚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乱糟糟的马蹄声……他心下一惊,有种不好的预感,提了口气,轻巧的跃上一旁的屋顶—— 马厩的方向升起了一阵浓烟,上百匹马儿冲了出来,在山寨里横冲直撞! 马贼们有心想要维持秩序,可舍不得伤了马儿,不仅没能让马群安静下来,反倒被马群踩伤了…… 简直就是一团糟! 李业额头的青筋蹦了蹦,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恶狠狠道:“好小子……看着挺纯良的,原来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兄弟们,别让那二愣子跑了!” …… 陈嚣目瞪口呆的看着周围的混乱,喃喃道:“这是我弄出来的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跑路吧! 就在这时候,前去通报的马贼回来的,刚好见到没人管的陈嚣,伸手一指,道:“站住!别跑!” 听到这个声音,陈嚣跑得更快了! “抓住他!就是他放的火!” 吃了李业送来的丹药之后,陈嚣的内伤好了大半,不过,飞上屋顶的时候,一口气还是差点泄掉,一个踉跄摔了下来……屋檐下还是个山坡,他想了想,直接顺坡滚了下去……当真是很狼狈。 马贼们对这山里的地形很是熟悉,左右包抄,围追堵截的,陈嚣听着周围无处不在的喊声,感觉漫山遍野的都是敌人,很有些走投无路的感慨。 一旁的山石上,黑影眼看着他抱着一个山包绕了一圈又一圈,望着夜空叹了口气,“怎么这么笨啊……” 说着,一跃而下,如同苍鹰一般划过夜空,轻巧巧的落在了差点就要放弃的陈嚣身后,伸手拍他的肩,压低了声音,“跟我来。” 陈嚣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到一个蒙面人,往后退了一步,问道:“阁下是何人?” 周围的追杀声越来越近了,黑衣人抓起他的胳膊,沉声道:“少废话,逃命要紧。” 陈嚣的内伤还未好全,几乎是黑衣人带着他在跑的,或者说,是飞……陈嚣听着耳边的风声,看着眼前飞速后退的夜色,心脏漏拍了几下——这人的轻功是真高啊…… 他们的运气不错,跑到山下的时候还遇到了一匹冲出山寨的马儿,等到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凉阳镇五十公里之外的平亭镇。 两人在城外下了马,陈嚣行礼,道:“多谢兄台的救命之恩,不知阁下何人?” 黑衣人眯了眯眼睛。 陈嚣连忙道:“是在下唐突了,萍水相逢,区区姓名何足道哉?兄台若是不愿说便不用勉强。兄台的救命之恩,在下定然铭记在心。” “只是铭记?” “嗯?” 黑衣人突然笑了一下,抬手,将面巾拉了下来—— 漂亮的胡须,浅浅的笑容。 陈嚣惊呼一声,“说书先生?!” 这位救陈嚣出来的黑衣人,正是之前在荒原里捡到陈嚣的那位走四方的说书先生。吴先生在客栈里讲着玄衣门的故事的时候,陈嚣还很是瞧不起他,没想到他居然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吴先生轻咳了一声,道:“老夫救了你两次,你要怎么报答?” 陈嚣郑重其事的行了礼,道:“但有所求,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吴先生摆了摆手,道:“那倒不必,只一件事。” 陈嚣道:“吴先生请讲。” 吴先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老人家说的话,要好好听。” 第4章 折返 年轻人…… 陈念听着这句熟悉的台词,觉得很有些心累——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来教训自己呢? 吴先生虽说不用陈嚣报答,但进城之后却很会使唤人。 刚进城,吴先生就说身上的夜行衣看着太脏了得换换,结果让陈嚣在成衣铺的门口等了小半天,出来之后又打发陈嚣去找客栈,刚进房间就躺下了说太累了想泡澡还非要陈嚣去烧水,一会儿又说想吃城南的羊肉包子喝城北的马奶酒,一会儿又嫌窗外的知了叫得太吵睡不着…… 若是换成旁人,陈嚣估计早就掉头走掉了。不过,眼前这人是个花白胡子的吴先生,看着比他家师父年纪都大,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只能忍了。 吴先生睡着之后,陈嚣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来回顾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后知后觉的生出些惊心动魄的感觉……他竟然真的就这么逃出来了……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猛然坐了起来,一拍脑门,“商队!” 他竟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他招惹那群马贼不就是为了救人吗? 如今一个人逃跑算什么? 陈嚣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回去,那山寨就在通往吐蕃的必经之路上,不知打劫过多少商队和路人呢,还有山下的凉阳镇定然也是经常受到骚扰……他不是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代侠客吗?遇上这种事怎么能逃呢? *** 才刚到五月,午时漠北的阳光已经十分的热烈。 陈嚣跟赶车的车夫借了口水喝,终于感觉喉咙好受了些。 这是陈嚣离开平亭镇的第二天。 因为不想连累吴先生,他是趁着天黑独自上路的,临走之前给客栈的伙计留了句话。 不过,他刚出城就后悔了。 从西凉寨出来的时候,因为是逃命,加上那马儿的确是好马,并不觉得这一程有多远,此刻看来,就凭他的脚程,天黑前可不定能到。 早知道,即便是把那匹马儿牵出来也是好的啊,吴先生的轻功那般高明,有没有马儿又有什么要紧…… 幸运的是,他走了没多久遇到了一支前往吐蕃的商队。负责护卫的镖师试了下他的武功,很热情的邀请他同行。 “西凉寨啊,”王镖头点了点头,道:“是这一带最大的马贼帮,过往的商队都会给他们交些保护费。他们的大当家姓李,据说是从前西凉皇族的后人,因为不服大周的统治这才占山为王。” 陈嚣问道:“官府不管吗?” 王镖头叹了口气,“怎么管?官府来了,马贼立马就躲进山里了。昆仑山那么大,总不能带着大军搜山,得不偿失。” 陈嚣道:“不是有玄衣门吗?听说玄衣门随便一个捕快,放在江湖都是一流的高手,不少江湖门派都被他们覆灭,难道他们也拿这西凉寨毫无办法?” 王镖头耸了耸肩,道:“这天底下的草寇强梁多了去了,玄衣门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凉阳镇地处偏远,估计朝廷早就忘了这么个地方。” 陈嚣暗自咬了咬唇,喃喃道:“这正是江湖侠士惩奸除恶的时候。” 王镖头走在马车前面的,没听清,转头问道:“陈兄说什么?” 陈嚣轻轻摇头,“没什么。” 王镖头一笑,道:“这日头太大,陈兄还是去马车里休息休息吧,到凉阳镇还早着呢。” 陈嚣正好点了点头,钻进了马车之中——他需要想一想,该怎么救出那支无辜的商队……硬碰硬的话,他可没把握打赢那位李大当家的。 …… 平亭镇,已经到中午了,昨日入住的那位吴先生却还未起身。 伙计有些担心,终于决定来敲门,可是,敲了半天也没人回应。他心里有些犯嘀咕,去跟掌柜的商量,担忧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听说那个飞羽大盗来了咱们西域呢。” “胡说什么?!”掌柜的抬手敲他脑袋,“飞羽大盗是劫富济贫的侠客,怎么会对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下手?开门去!” 伙计揉着脑袋,伸手推了推,才发现门并没有锁—— 房间里,床铺乱糟糟的揉成一团,被窝是冷的,那位吴先生不知去了哪里。 “掌柜的,有封信。”伙计在茶壶底下发现了一张纸条,扫了一眼,抬眼,目瞪口呆的看向自家老板,“那位吴先生走了……” 这两个客人,还真是奇怪啊……一个留言,一个留书,既然都不想同行,当初何必凑到一起呢? 掌柜的却看得很开,摆摆手下楼了,“反正提前付了账,管他去哪儿?” 伙计道:“可是,他们的马……” 掌柜的道:“马饲料的钱记在账上。” 伙计:“……” 您老倒是真精明…… *** 日头西斜,陈嚣想了一下午,觉得唯一能够成功的法子就是再放一把火,然后趁乱救人……就跟前晚一样……只是,李大当家那般人物,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吗? 而且,不知道西凉寨里还有没有什么可烧的…… 若是那晚逃出来的时候直接把人救出来多好……只怪自己当时太慌张了,还是太没有侠义之心了,不然怎么会忘了救人呢?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仔细分辨之后,他从马车钻了出来,喊了一嗓子,“王兄,发生什么事了?” 王镖头微微皱了眉,抬眼看向了北边的山道,“不知道,好像有高手在决斗。兄弟们,马上就到凉阳镇了,加快速度,赶紧离开这里!” 陈嚣眼中闪过一丝不满,道:“不去看看吗?” 王镖头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陈嚣看了看身后的车队,又回头看了眼坐在马车里的商客,长舒一口气,道:“王镖头,这一路上多谢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说着,便跳下马车。 “小兄弟!”王镖头喊了一嗓子,解下腰间的剑,抬手扔过去,“下次去金城王记镖局,大哥请你喝酒!” 陈嚣接了剑,含笑拱手,“一定!” …… 在高山的另一边,正在进行一场血战。 准确来说,是一场屠杀。 战斗的中心是一个黑衣男子,披散着头发,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手持一把长枪,正大杀四方。 在他的脚下,已经倒下了二十来个血人,或许是他的模样太过凶狠,剩下的几个人聚集在一起,战战兢兢的看着他,不断的后退着……却连转身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陈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又晃了晃脑袋,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 那个持枪的黑衣男子,正是西凉寨的大当家,李业。 而被他追杀的人,却是之前在凉阳镇被他们劫掠的商客。 他确定自己没有认错,即便李业此刻的神情让他有些陌生,但他绝不会认错他手中的那把枪—— 正是这把枪,击断了他第一把剑! 第5章 被捕 虽然之前眼看着李业劫掠商客,但或许是因为在凉阳镇那一枪所蕴含的气势,又或许是因为柴房里的那一番谈话,陈嚣对李业原本是存着一丝希望的……还替他辩解着说至少他没有真正伤害任何人。 所以,此刻他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脑中蒙了一会儿。 而就在他愣神的这一会儿,李业已经对最后两人举起了利刃…… “住手!” 陈嚣看着那把长枪上沾染的鲜血,目眦欲裂,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剑,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武者手中的利刃,可不是用来对准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的! 陈嚣情急之下,使出十成十的内力,那一剑不像是刺出去的,倒是像是撞上去的,很有几分同归于尽破釜沉舟的气势,连他自己的身体都跟着李业一起飞了出去—— 摔到在地的时候,李业生生吐出一口血出来,手中的长枪也脱手了。陈嚣摔在他身上的,倒是毫发无伤,只是刚刚那一击几乎用尽了他的内力,此刻有些疲惫。 陈嚣回头,看向身后—— 李业那一枪并没有完全落下,可是,他面对陈嚣这一剑完全没有躲,似乎只一心想要杀死他们。加之他的内力实在惊人,杀气太过摄人,这绝命一击仍旧要了最后两名商人的性命。 看到那两人瞪大的眼睛,陈嚣心中愈加愤懑。他喘了几口气,踉跄着站起来,低眉—— 他们摔到的地方很特殊,稍一偏头,就能看到刚刚被他杀死的生命。那些尸体此刻还流着血,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这个虚无的世界。 李业笑了,笑得很用力,声音却很低,嘴角还带着一丝血,似是完全没有看到自己胸口那一剑,似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表情甚是疯狂。 陈嚣咬了咬牙,问道:“为什么?” 李业终于没有笑了,那双如同红琉璃般的眼珠转了转,看向他,胸口起伏之间不断的往外渗着血,“为什么……是啊……为什么……为什么……” 他缓缓抬起眼皮,看向头顶火烧一般的天空,脸上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眼珠子几乎凸了出来,猛地坐起来仰天大叫一声—— “为什么——!” 说完这句,“咚”地一声摔倒在地,一双眼睛仍旧睁得大大的,看着风云变幻的晚霞,仍旧是退不去的血色…… 陈嚣微微红了眼,蹲下来,发现他竟就这般断气了,叹息一声,偏头,抽出了刺进他胸膛的剑,阖上了他的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杀的是一个滥杀无辜的马贼。 可是,他却并没有多开心,没有想象中的畅快淋漓,甚至还有种莫名的伤感……或许,是因为李业最后那一声呐喊? 他到底在控诉着什么呢? …… 天边只剩下最后一缕霞光,绯红色的,像血。 陈嚣在山脚下挖了几个坑,先将几个素不相识的商人掩埋了,不知道这商队是打哪儿来的,他们的家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吧? 最后,他把李业拖进坟墓里的时候,蹲在土坑边叹了口气,喃喃道:“来世一定要做一个好人啊。” 就在他起身,撒下第一捧泥土的时候,一阵风吹了过来—— 这风有些不寻常,带着股戾气。 陈嚣猛然抬头,却见山巅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手持一把长刀,因为背着光的缘故,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那双眼睛中迫人的寒意。 “什么人?”陈嚣握紧了手中的剑,警惕的问道。 黑斗篷轻轻一跃,从山丘上飞跃而下——他的轻功很好看,落下来之时,绣着红色羽毛的衣摆随风展翅,真若从天而降的飞鹰一般。 这时候,陈嚣才发现,来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容貌俊朗,神情冷峻。 黑斗篷并没有看他。 他正打量着躺在坑底的李业,仿若嫌看得不够仔细,竟直接跳了下去,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翻了翻他的眼皮,又检查了下他胸口的那道致命的剑伤…… 最后,他皱了皱眉,终于抬眼,看向陈嚣,上下打量一番,视线落在他手中那把剑上,问道:“是你杀的?” 陈嚣坦然承认,“是。” 一个字刚说出口,他便感觉到一股杀气,惊得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手中的剑不由抬高了三分。 黑斗篷并没有拔刀,只是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认罪倒是挺爽快,跟我走一趟吧。” 陈嚣微微皱了眉,总觉得这人看他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仿若他眼中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蚂蚁,或者……死尸。 他还没反应过来,黑斗篷突然抬了抬右手,同时,一道绳索如同灵蛇一般从袖中探出,直冲他射了过来—— 陈嚣没料到他说动手就动手,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只是,那绳索的速度非常快,几乎眨眼间就到了近前,他暗道失策,抬手就是一剑。 就在这时,那原本冲着他的脖子去的绳索,半路却突然急转而下,竟在他出剑之时缠住了他一只脚腕。 很快,一股大力透过绳索传过来,陈嚣应声倒地,摔得半边胳膊都麻了。 黑斗篷上前,冷哼一声,抬脚朝他手腕踢过去,卸了他的兵刃,拉了拉绳索,“给我起来!” …… 夜色凄迷,风声呜咽。 陈嚣一只脚被绑着,背后还背了具尸体,稍一偏头便能看到李业那张惨白脸……尽管他自诩胆大,在此情此景下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仿若哭声般的狼嚎之时,还是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前方的男子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情,淡淡道:“李大当家的一生豪杰,嫉恶如仇,即便做了鬼也不会滥杀一个好人。” 最后那一个“好人”咬得很重,陈嚣听出了一丝讽刺的意味,只是并不懂他这话真正的含义。 他抬眼看向前方那道黑色的背影,问道:“阁下也是西凉寨的马贼?” 在他看来,若非是西凉寨的人,怎么会特地把李业的尸体带回去,怎么会对一个马贼如此敬重,还对自己充满敌意。 黑斗篷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带着几分诧异,“你不认识我?” ——仿若不认识他是件很失礼的事,当真是傲慢十足的态度啊…… 陈嚣终于明白为何这人的眼神让他觉得不舒服了,想来这位在江湖中很有几分声名,便道:“我第一次出门。” “是吗?难怪。” 他站定了,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枚令牌,伸到他面前,道:“玄衣门捕快,战歌。少年,你被捕了。” 陈嚣不认识几个字,并没有看清那令牌上的那个“玄”字。他对中原武林的了解仅限于说书人的故事,对朝廷几乎是一无所知,可是,因为某个说书先生的缘故,他还是知道玄衣门的…… 玄衣门,战歌。 他有些懵……脑中一直萦绕着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被捕了…… 被捕了…… 直到到了目的地,听到周围嘈杂的声音,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抬眼,正好对上一双带着探究的眼睛。 陈嚣直视着他的眼睛,不知是因为不甘,还是觉得不公,眼中隐隐带着几分怒火,“玄衣门就是这般铲除异己的吗?” 第6章 出逃 凉阳客栈的客房里,陈嚣被五花大绑的捆在床脚。三天了,每日里除了来送饭的客栈伙计,他再没见过任何人。 不过,他偶尔能听到外面的议论声。 听说,那一晚西凉寨起了很大的火,火光映红了夜空,在凉阳镇上都能看到。 听说,西凉寨的马贼都被烧死了,整个寨子都烧成了一堆灰,什么都没剩下。 听说,这是近十年以来,武林最大的一起灭门案…… …… 陈嚣很是震惊,也很是茫然—— 烧死了? 灭门? 这一切,是他做的? 他记得那马贼帮很大,至少有三百人……他们……都死了? 这不可能…… 陈嚣疯了一般的挣扎着,大喊着:“来人!来人!” 脚步声匆匆赶来,门推开了,进来的是客栈伙计,阿择。 “少侠稍安勿躁,晚饭马上就好了。”虽然陈嚣成了阶下囚,但阿择每次见着他仍旧是开口便笑。 陈嚣道:“战歌呢?我要见他。” 自从那晚战歌把他带来之后,便再没搭理他,连最基本的审讯都没有。不过,陈嚣偶尔能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这两天在镇上跟百姓打听情报,晚上就在客栈休息。 他这般待他,是已经定案了,还是对他那日出言不逊的惩罚? 阿择道:“战大人去西凉寨了,今晚还不知道回不回来呢。”他看着陈嚣的眼神带着几分怜悯,“等战大人回来了,小的一定想办法让他来见您。” 陈嚣问道:“他们说,西凉寨的人都被烧死了,是怎么回事?” 阿择点头,难得的露出几分伤感,道:“是啊。那天晚上我刚好起来上茅房,正好看到那漫天的大火。后来我偷偷去现场看了,唉,整个寨子什么都没了,也是可怜……” 阿择叹息一般,又道:“其实啊,那群马贼也没那么坏,我来这镇子有两年了,他们都只是偶尔下山吃个霸王餐,跟掌柜的赊些酒喝,从来都没有伤害镇上百姓的性命。听说,他们以前劫掠商客,也从来都不会把货都抢完……” 说着,很是困惑的挠了挠脑袋,“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回事……大概这便是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吧。” 陈嚣将脑袋靠在床脚上,仰头望着黑乎乎的屋顶,眼神茫然,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 子夜,战歌仍旧没有回来,伙计不知是不是被陈嚣下午疯狂的举动吓到了,连晚饭都忘了送。 陈嚣感觉脑袋很晕,很累,却怎么都睡不着。 突然,“咯吱”一声,房门开了。 陈嚣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猛然抬头看过去,不过,在看清来人是谁之时,他眼中的期待很快就消失了。 来人穿了一身金色的长袍,挺着大肚子,脸上的肉挤在一起,都看不见眼睛了。 ——是客栈的老板。 陈嚣记得他姓沈,脾气不大好,整天都懒洋洋的。 不过,此刻沈老板有些不一样。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总是睁不开的眼睛睁得很圆,走路没有一步三巅,看着很稳……甚至,还带着一股肃杀的味道。 陈嚣的目光往下移,落在了他的右手上—— 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剑,是王镖头送给他的那把剑。 沈老板大概从未握过剑,姿势有些不对,像是握着把菜刀。他走得很慢,姿态却很坚定。最后,站在了离他三尺远的地方,淡淡的看着他,道:“听说,是你杀了李大当家的?” 陈嚣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是,他还是点了头,“是。” 沈老板低头,看向手中的剑,“就是用这把剑?” 陈嚣再点头,“是。” 沈老板点了点头,“很好。” 另一只手慢慢的握上剑柄,“明日,苏大都督便要到了,他跟李大当家的是多年的好友,想必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你定然是一个死。” 他举起了手中的剑,“苏大都督是守卫边疆的英雄,与其让你这种人弄脏了他手中的剑,还不如……沈某亲手杀了你!” 那一个“杀”字出口,他手中的剑就已经落了下来。不过,陈嚣早有防备,沈老板一个不会武的人怎么能得手呢?这一剑不仅没能伤到陈嚣,反倒将绑着他的绳索给砍断了。 陈嚣一脱身,赶紧往旁边翻了个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道:“西凉寨劫掠百姓,欺凌弱小,李业更是滥杀无辜,陈某是为民除害。” 沈老板瞪着他,眼眶都红了,恶狠狠道:“你知道什么?!” 说着,举剑又砍了过去。 陈嚣咬了咬牙,微微侧身,躲开剑锋,抬脚往他的膝盖窝踢了一下,同时,伸手点向他的手腕,轻巧巧的将那剑夺了回来。 沈老板脚下不稳,摇摇晃晃的往地板上倒下去—— 陈嚣身后拉了下他的衣领,没让他真的摔下去,却是抬手点了他的穴道,将人放在地上,道:“我虽杀了李业,但西凉寨的事,不是我做的。” 他往窗户边走了过去,一只脚踩上窗台,想了想,又回头,道:“告诉战歌,我不是逃跑。等我找到真正的凶手,自会回来给他一个交待。” 说着,从窗口一跃而下,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 陈嚣离开后没多久,房门再次打开了。 战歌站在门口,看着被定在地上的掌柜,忍不住笑了,“沈老板这体型,他居然能找到你的穴道,也是不容易。” 他没有穿玄衣门的黑斗篷,而是穿了件白色劲装,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来。 沈老板转着眼珠子,道:“沈某可是为了帮大人,才落了这么个下场的。” 战歌过去帮他解开穴道,“实在抱歉。”说着,拉着他起来,“沈老板的演技不错,化个妆就能去红袖坊登台了。” “战大人说笑了。”沈老板揉了揉脖子,摆了摆手,道:“这点儿小伎俩,也就能骗骗陈公子这种初出茅庐的牛犊子。” 战歌嘴角露出一丝略戏谑的笑容,道:“您老在这边陲之地藏了这么多年,瞒了西域武林那么多高手,还有过往的那些商客,他们可都是些人精,这本事哪里是小伎俩?” 沈老板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转移话题道:“您确定,西凉寨的事不是他做的?” 战歌挑着眉,道:“案件相关,不便透露。” 沈老板笑呵呵的点头,“是在下唐突了。” 战歌双手抱胸,靠在了桌子上,抬眼看他,道:“我倒是很好奇,沈老板又是为何会相信他?仅仅只是因为……他太二?” 沈老板被他逗笑了,“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陈公子的天赋不错,却还是太年轻了些,要成为一流的高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也就是说,陈嚣没那个本事杀了李业。 战歌对这点不置可否,道:“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陈嚣有没有杀西凉寨三百七十八口人,暂时还没有证据。可是,李大当家的案子,他是亲口认了的,在没有找到新的证据之前,他仍旧是最大的嫌疑人。” 沈老板面露惋惜,叹了口气,道:“如今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尽快查明真相。战大人,若是还有用得着沈某的,尽管吩咐,在下定竭尽全力。” 战歌拱了拱手,道:“沈老板客气了。不过,我倒是真有件事,想请沈老板帮个忙。” 沈老板微微躬身,道:“战大人尽管吩咐。” 战歌道:“帮我悄悄的放个消息出去,就说,西凉寨丢了东西。记得要做得隐秘些,只给些线索,让旁人猜去。” 沈老板一愣,抬眼问道:“这……不知西凉寨丢了什么?” 战歌笑吟吟的看着他。 沈老板连忙低头,“沈某又多嘴了。只是,如此一来,陈公子的处境,恐怕会很艰难。” 第7章 潜入 平亭镇,这两日进城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还都是些江湖人。也不知是什么人,早早的看准了商机,在城门口搭了个茶棚,着实赚了不少银子。 大热天的,喝口茶水解解暑,呼朋喝友的,坐下来顺便聊聊最近的江湖趣事,倒是颇为热闹。 “听说了吗?西凉寨灭门案的凶手前两日逃了。” “你这消息早就过了。”身旁一人喝了口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你当这些江湖人都是来帮官府抓人的吗?” “要不然呢?李大当家的虽是马贼,但那凶手灭人满门也着实有违江湖道义。虽然这案子官府插手了,但我辈中人,讲究的是便是侠义二字,难道就能坐视不理?” “啧,若是平常官府也就罢了。这次办案的可是玄衣门,而且,听闻连坐镇玉门关的苏大都督都被惊动了。你说,有这两尊大佛镇着,哪个江湖人不要命的敢凑上去?” “那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呢?看热闹不成?” “兄台没听说吗?”那人往四周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了,“据说,那凶手是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跟西凉寨无冤无仇的,平白无故的怎么会灭人满门?还有,西凉寨没了,官府的只会额手称庆,怎么会这么好心的帮忙找凶手?” “那是为何?” “听闻,李大当家手中有一张藏宝图。” “……这……不会吧?若是真有宝藏,谁还去当马贼?” “可不是没有根据,据说,李大当家的是西凉王族的后裔,当年天下动乱之时,西凉王预料到王朝的未来,特地派人将一批财宝藏了起来,以供后代伺机复国。不过,也有人说,宝藏是一门武功或者兵书。” “这话可不能乱讲。” “如今西凉寨都没了,官府将那地儿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都没找到。你说,若是藏宝图真的存在,如今会在哪里呢?” “你是说……” 那人朝城门口的方向看了看,端起茶杯笑了笑,没再往下说了。 两人喝完了茶,去了一身暑热,又回去继续排队了。 茶棚外的栏杆旁,一个戴着破斗笠的男子起身,压低了斗笠,准备悄然离开人群……然而,就在他起身之际时,一个小姑娘正端着两杯茶跑出来,刚转过一道弯,就跟斗笠男子撞到了一起—— “呀!” 小姑娘惊叫一声,摔倒在地,“什么人啊?走路不长眼吗?” 这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穿一身粉色衣裙,皮肤雪白,大眼小嘴的,很是甜美可人。不过脾气似乎不大好。 “抱歉。”斗笠男子躬身道歉,拍了拍身上的水渍,帮她把茶杯捡起来,递到她手中,扶着斗笠躬身,再次道歉,“惊扰了姑娘,实在对不起。” 小姑娘爬了起来,瞪着眼睛,正准备说什么,马路那边传来一个声音—— “小希。” 小姑娘抬眼看过去,撇了撇嘴,拿着茶杯转身,再买两杯茶去了。 斗笠男子松了口气,转身,往刚刚那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这一看却不由惊了一惊—— 马路边的大树下,停着一辆牛车,拉着的是头大青牛,赶车的却是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和尚。 他看过去的时候,那和尚还朝他笑了一下,双手合十行了礼,似乎在为刚刚那位小姑娘的无礼而道歉。只是,他做这番动作的时候,一直都是闭着眼睛的,显得并不那么真诚。 斗笠男子并没有计较,也不管对方是否看见了,微微躬身,转身快步离开了。 …… …… 子夜,街道上安静下来。 一道绳索飞上城墙,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飞驰而上,跳了下来。他小心的将飞龙爪收起来,伸手取了背后的剑,四处看了看,认准一个方向,快步融入夜色之中。 这人正是从凉阳镇逃来的陈嚣。 他从凉阳客栈出来之后,先去了一趟西凉寨,那里如今有玉门关的边军看守,他没法离得太近。 而他选择来平亭镇,是为了找那位吴先生。若是这世上还有人能够证明他的清白,有谁比他更加清楚那晚西凉寨发生了什么,定然是这位高深莫测的说书先生。 最近平亭镇进城的检查突然严格了许多,城门口还贴着他的通缉令……他不敢冒险,只能等晚上再想办法进城。 很快,他找到了那日跟吴先生一起住下的那间客栈。 客栈的门是关着的,门口挂着灯,客人们似乎都睡下了,听不到任何声音。 陈嚣在周围转了一圈,回忆了下客栈的布局,找到了后院的方向,轻轻跃上墙头,悄无声息的摸了进去。 他先去马厩里看了看,发现那匹从西凉寨骑来的马儿还在……看来,吴先生还没有离开。 他跃上屋顶,找到那日吴先生住的房间,倒挂在窗口,推了推窗户—— 没锁。 他从窗口翻了进去,落地之时发出了一丝声响,很是轻微,却惊动了躺在床上的人—— “什么人?” 陈嚣听到这个声音不由一愣——弄错了? 不容他多想,对方已经拔刀砍了过来。陈嚣此刻仍旧是半蹲的姿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往门口的方向跑去,抬手一剑劈开了那木门,直接往楼下逃去。 对方完全没想到来人竟这般怂,连打都没打就直接逃了,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叫人—— “抓贼啦!” 几声大喊,客栈里的灯顿时都亮了起来。 陈嚣此刻已经逃到了楼下,往后院逃的时候,正好碰上听见动静跑出来掌柜。他二话不说,抓起掌柜的就推进了房间里,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喊出声来,低声道:“掌柜的,你不用害怕,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问完了我就走,绝不会伤害你。” 掌柜的倒是比想象中的要冷静,点了点头。 陈嚣道:“你还记得我不?五天前,我跟一个长胡子的说书先生一起来的。” 掌柜的再点头。 陈嚣问道:“那你是否知道他去了哪里?” 掌柜的没出声,见陈嚣皱眉,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陈嚣这才放手,却那剑抵上了他的脖子,“不要耍花招。” 掌柜的长舒一口气,道:“公子您离开之前,那位先生就走了。” 陈嚣睁大了眼睛,很快,神色又暗淡下去——线索断了吗? 掌柜的又道:“不过,他留了张字条。” 陈嚣急忙问道:“在哪儿?” 掌柜的推了推脖子上的剑,伸手指了指书桌的方向,“在那边,书桌左边的抽屉里。” 陈嚣拽着他走了过去,在抽屉里找到了那张纸,对着烛光瞧了瞧,皱眉—— 这是什么鬼画符? 楼上的人已经追下来了,陈嚣管不了那么多,先将纸条揣进怀里,“多谢。” 说着,抬掌敲在掌柜的后颈,将人放下,从窗户翻了出去。 才刚到后院,楼上立马传来一个声音—— “在后院!他要逃了!” 一时间,刷刷几道人影从屋顶、窗口跳了下来,很快就将陈嚣堵在了后院之中。 陈嚣双手握剑,沉声道:“让开!我不想伤人。” “狂妄!” 说话那人正是吴先生的那间客房的客人,举刀刺了过来,道:“诸位先别插手,我飞鹰帮的来会会他。” 其他人一时看不出这人的深浅,也乐得看热闹。 这时候,楼上又传来一个声音—— “呀!这不是城门口那人吗?” 陈嚣听言,躲开当前那一剑的同时,抬眼看了过去—— 二楼,一个小姑娘正坐在窗台上,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底下的战斗。 却是在城门口洒了他一身茶水的那位小姑娘。 第8章 追杀 陈嚣分了会儿神,被对方伤了左臂,再不敢大意。 他的对手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使一把圆月弯刀,招式大开大合,看着很有气势,走的是刚猛一路的。 陈嚣似乎无法抵挡,只能一味的防守,不断的后退着。 楼上那位姑娘又开口了,道:“飞鹰帮的那位好像不行啊,你们再不动手他就要跑路啦!” 陈嚣咬了咬牙。他不想伤人,只希望能够赶紧离开,原想示弱让对方大意,伺机离开……没曾想,竟被这小丫头点破了。 只是,不等院中的诸位英雄出手,那飞鹰帮的男子听了这话,不由愤然,道:“诸位若是插手,就是看不起我飞鹰帮。今日我定要拿下这臭小子!” 说着,进攻更加凌厉了。 陈嚣眼看着没法脱身,只好专心应敌,也认真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那小姑娘是什么人,但她说的的确不错,圆月弯刀的杀伤力看着很大,但真要发挥它的威力却并不简单。 这刀原本是胡族骑兵喜欢用的武器。在战场上,骑马冲刺之时,自然是以气势威猛而着称,只用最简单的招式就能发挥最大的威力。可若是一对一的对敌,失去了战马的冲刺之力,威力便失了大半,所以,江湖中人用圆月弯刀,素来是以刀法诡谲着称的。 这位飞鹰帮的却仍旧走得是直来直往的刀势,在这不算开阔的院子里,实在是有些吃力不讨好。 陈嚣仍旧以闪避为主,在他刀势变得急躁之时,故意卖了个破绽,看准时机,一剑挑向他的手腕,直将那人手中的兵刃挑飞了。 这形势转得太快,周围几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陈嚣趁机往院墙便跑去。 他刚跑到离院墙不足一丈的位置,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然后,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快抓住他呀!” 啧,果然……陈嚣立马加速,跑得更快了…… 小姑娘看得有些着急,伸手一指,道:“他就是城门口通缉令上的那杀人犯,灭了西凉寨的那位!” 底下几人闻言具是一惊,转头一看,陈嚣已经越过墙头了,赶紧追了上去! 楼上,小姑娘却转头,道:“大和尚,这些江湖人太没用了,你也去追呀。” 房间内,和尚正坐盘腿坐在一张方凳之上,正专心致志的闭着眼睛念着经,道:“小希莫急,那位公子身后跟着高手,定然不会有事。” “还有帮手?”小希气结,道:“谁担心那家伙了?我是让你去把他抓来。” 说着,转头看向房间的另一边,“姑娘,你也说说呀。” 房间的中央隔了扇屏风,里面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传了出来,“战歌这事做得不大地道,他自己被人戏耍,却将无辜之人置于危险之地。明城师父,你跟上去看看吧,最好能把人悄悄带回来。” 明城师父点头,起身,追着之前陈嚣逃走的方向去了。 小希眨巴着大眼睛,有些没转过弯来,“姑娘,您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战大人又做什么事惹您生气了?” “睡吧。”里面的人已经躺下了,“等明城师父回来了,一切就都清楚了。” 小希:“……” 不带这样的,话说一半,不是成心让人睡不着觉吗? *** 陈嚣觉得,整座城的人都在追杀自己,不管他跑到哪里都能听到脚步声、呼喊声。 从来都没有过这么一刻,他如此强烈的后悔自己从前没有好好的练轻功。若是他有那说书吴先生那般高明的轻功,这会儿早就逃出生天了。 他在街巷之中乱窜着,突然发现前方有栋庄园,看着还挺大……他跃了进去,正好见到不远处有座柴房。他钻进去躲了一阵,听到周围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找了个角落,靠在柴堆上休息,心道,看着情形,或许得在这里躲几日,等风头过去再出城了。 只是,他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一阵脚步声正在靠近—— 很沉稳的脚步声,能听出来人的内力不错,却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似乎是在特地告诉柴房里的人,他来了。 陈嚣不由紧张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剑,随时准备战斗。 柴房的门开了,一个黑影站在门口,道:“出来吧。” 陈嚣躲在柴堆后面,屏住呼吸,没有动。 那黑影道:“别躲了,我看到你进来了。再不出来,我可要放火烧屋了。” 说着,竟真的摸出一支火折子,吹亮了。 这…… 陈嚣抬眼四顾,这柴房里除了干柴便是蛛网,四周连个窗户都没有,真烧起来他可没地方逃……失策啊。 他起身,站了出去,“在下陈嚣,不知阁下何人?” 来人看上去五十来岁,皮肤黝黑,手持一把黑色长剑,神色很是坚毅。 “浪子山庄,秦昶。” 浪子山庄的名字,陈嚣在家乡便听过,是他最向往的江湖门派,没有之一。 如果说中原武林的第一大帮是丐帮,那么浪子山庄绝对是西域武林的第一大门派。 浪子山庄收容的是天下浪子,去留随意,来了请你一杯酒,走了也送你一杯酒。在西域,随便一个贩夫走卒,铁匠艺人,都可能是浪子山庄的成员。 秦昶晃了晃手,熄灭了火折子,将手中的剑举到胸口,“秦某与李大当家是知交,这次来不代表浪子山庄,仅以个人的名义为李大当家的讨回公道。” 陈嚣沉默着拱了拱手,应战了。 这庄园很大,柴房门口有一片空地,庭院里种了两棵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几乎占领了整个庭院。绿叶之间点缀着一串串白花,随夜风吹来一阵淡淡的清香,很是宜人。 两人对立而站,并没有等多久,几乎在同一时间出剑了,持剑往对方冲了过去—— 利刃相交的一瞬,波动的剑气带起一阵风,吹落槐花朵朵。 交错而过,两人又几乎同时转身,秦昶再次进攻,陈嚣侧了侧身,举剑格挡,却是往一旁的槐树退了过去。 而他那剑的那只手,正在滴血,显然是刚刚那一次交锋落了下风。 秦昶的剑法并没有多复杂的招式,但他的剑很快,让人闪躲不及。 陈嚣退到槐树边的时候,已经中了三剑,一处在右臂,一处在右肩,还有一处在小腿,都不致命,但伤口都挺深。 他借着槐树躲开了一击,微微喘着气,看上去有些狼狈。 秦昶的剑出的快,收的更快,眼看着那一剑快要砍上树干了,竟被他拉了回去,几乎毫不停滞的,再次刺向了躲在树后的人—— “李兄弟真的是被你杀死的吗?!” 第9章 引诱 带着怒气的一剑刺来,比之前的几剑更快。 然而,这一剑却刺空了。 因为刺得太急,秦昶没来得及收剑,那一剑直接刺进了树干之中,几乎没入剑柄。 陈嚣呢? 他在树上,手中拽着一根绳索,如箭矢一般冲上了树梢—— 竟是用来攀墙的飞龙爪。 跃上树梢之后,陈嚣没有停留,飞龙爪再次抛出—— “想跑?!” 秦昶瞪眼,不过,他那一剑刺得太深,拔剑时多用了两息时间。就在这两息之中,陈嚣的飞龙爪已经落下,然而,让人意外的是,树梢之中传来了一声奇怪的声响—— 飞龙爪没有挂上树枝,那边却传来一股大力,将那绳子拽了过去。 陈嚣似乎早有预料,丝毫没有犹豫,顺着这股力飞跃而出,往那边飞过去,然而,在到达树梢之时,他突然一松手,脚下一点,竟直接飞往不远处的院墙。 就在他越过墙头之时,茂密的树叶之中传来一声轻呼,然后,树叶哗啦啦作响,“咚”地一声,重物落地,响亮得听着就感觉到屁股痛。 “哇!” 那人惊叫一声,“要死了!” 这一番动作,从陈嚣扔出飞龙爪,到躲在树上的神秘人落地,不过眨眼之间。 秦昶拔出剑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黑衣人从树上落下,一惊之下,竟是没留意到陈嚣已经逃跑了,而且,这么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挡在眼前,他也不敢轻易追上去。 “阁下是何人?为何藏身树中?” 来人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穿一身浅褐短衫,长得很普通,属于扔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他还未站起来,就先对秦昶露了个笑脸,连声道:“误会误会!” 他低眉看着手中制作粗糙的飞龙爪,笑容看着略苦涩,伸手指了指身后的院墙,“再不追的话,他可就出城了。” 秦昶却是无动于衷,手中的剑直指他的喉咙,“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人看着眼前的剑,不敢动了,陪着笑意,道:“秦三爷,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秦昶手中的剑往前移了一分,道:“奉谁的命?” 眼看着那一剑就要抵着脖子了,那人连忙往后仰了仰,告饶道:“秦三爷不记得小的了吗?我是凉阳客栈的伙计啊,去年冬天您跟李大当家的在店里吃羊肉火锅,还是小的给你们倒酒的呢。”说着,还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笑脸,正是凉阳客栈的伙计阿择。 秦昶微微一愣,仔细看了看,点头,却仍旧一脸的警惕,“你会武?怎么可能是普通的伙计?说,你到底是哪门哪派的?是不是朝廷派来监视西凉寨的?” “冤枉啊,小的真的只是个小伙计。”阿择难得的收了笑容,露出几分不满的神情,“浪子山庄的小贩都能学武,伙计怎么就不能会武了?小的姓沈,名择,大家都叫我阿择。” 秦昶微微愣了愣,脚步停了,手中的剑也收了三分,道:“没错,是秦某狭隘了。” 阿择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挠着脑袋笑了笑,道:“秦三爷,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秦昶收了剑,走过去,抬手提起他的衣领,道:“跟我走一趟。” 阿择几乎被他拖着走,问道:“去哪儿?” 秦昶道:“自然是凉阳镇。” 阿择有些着急,笑着打商量,道:“秦三爷,我还得去找陈少侠。” “少侠?就那小子?”秦昶对这称呼颇为不满,低眉瞧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你小子很擅长追踪?” 阿择露出一个略尴尬的笑容,道:“第一次实战就被发现了,还得多练两年……” *** 陈嚣其实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自己。 只是,这几日听到的一切让他产生了怀疑,细细回想当初在客栈的那一幕,他越发的觉得可疑。 那沈老板,似乎是故意放他走的。 可是,若是没有战歌的授意,沈老板也不敢做这种事。 所以,战歌放他离开,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是想用他来引出真正的凶手,还是想找到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宝藏?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战歌一定会派人跟踪他。 他一直试图找出他。 可惜,没有成功。 直到这次……他不得不跟秦昶战斗。 他不是秦昶的对手,秦昶一心想为李业报仇,而跟踪他的那个人一定不会让他死。所以,他一定会藏在一个便于随时出手的位置。 那个庭院并不大,能够藏身的位置也不多。而且,只要他受伤了,那人的心神必定会出现动摇,犹豫着要不要出来……这时候,想要找到他便容易些了。 陈嚣在战斗开始的时候,就存着将人引出来的心思,让跟踪他的人拦下秦昶,他正好趁机逃走。 一举两得。 唯一超出预计的是,秦昶比他想象中的强太多,他根本就不用演戏…… 不过,不管怎么样,计划成功了。 天亮之前,他出了城—— 他轻功不大好,飞龙爪丢了,他还受了伤,翻墙是没可能了,最后是混在赶羊出城的牧民之中混出去了。 其实,他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出城。 他受了伤,伤得不轻,应该找个大夫好好看看,至少该买些药,包扎下伤口。 可是,这次他遇到的人是秦昶,是浪子山庄的人。 既然浪子山庄在找他,城里就太危险,指不定他稀里糊涂的就走进了他们的暗桩自投罗网了呢。 在西域,要想在人群聚集的地方躲过浪子山庄的耳目,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前方一颗高大的榆树下站了一个人—— 一个和尚。 他长得高高瘦瘦的,颧骨有些高,还有些下撇嘴,神情略严肃,看上去有些凶恶。不过,因为闭着眼睛,将那凶恶也压下了三分。 陈嚣停了下来—— 他认出了这个和尚,是在城门口遇到的那位,赶着牛车的。 他跟那小丫头是一起的。 “阿弥陀佛。” 这和尚正是奉命出来找陈嚣的明城。他念了一声佛号,微微躬身,道:“贫僧这里有些伤药,施主若是不嫌弃,便拿去用吧。” 说着,便从衣袖中取了一个青玉盒子,扔了过来。 陈嚣伸手接了,“多谢大师。” 顿了顿,又问道:“不知大师有何赐教?” 明城道:“我家姑娘想帮施主,可否请施主随贫僧走一趟?” 陈嚣微微愣了一下——姑娘?那个小丫头吗?她分明是想把他送进官府。 明城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放心,有青姑娘在,小希不会对施主无礼。青姑娘跟战大人是朋友,她说的话,战大人是会听的。” 原来是官府中人…… 陈嚣不由警惕,拱了拱手,道:“多谢大师好意,只是,我也很想知道,战大人想利用在下找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明城道:“如此,贫僧失礼了。” 第10章 隐瞒 明城一句话落地,人已经不知何时到了陈嚣身后。 陈嚣大吃一惊,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怎么过来的,他知道自己该立即躲开,可是身体却动不了…… 明城伸手向他的胳膊抓了过去,然而,就在他的指间碰到他的衣袖之时,却突然变爪为掌,猛地将陈嚣往前一推,与此同时,他整个人也借着这股力往后退去—— “砰——” 一团黑色的烟雾如蘑菇云般升起,瞬间覆盖了刚刚两人站立的地方。 “嘎嘎嘎……” 一阵如同野鸭叫唤般的笑声传来,令人头皮发麻,“小子,走咧!” 烟雾散去,几片黑色的榆树叶落下,在初升的朝阳下化为齑粉。 而陈嚣,早已不知所踪。 明城叹息一声,抬手,打断几根树枝,转身,离去。 *** 这一夜平亭镇很不平静,不过,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关上门,外面的一切便都与他们无关。太阳升起,就又是新的一天。 一辆牛车往城门的方向慢悠悠的晃荡着,驾车的小姑娘穿一身蝶戏花的粉色长裙,很是娇俏,跟那头壮实的大青牛的反差实在太大,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姑娘,”小希脸上带着兴奋的光,道:“你终于决定摆脱大和尚啦?我就说嘛,大周朝如今国泰民安,哪有那么多歹人啊。” “明城师父在城外等我们。”马车中的姑娘解释道,“带着通缉犯,总不好明目张胆的出城。” 小希扁了扁嘴,语气略不满,“什么嘛。哼,说不定大和尚遇到了个高手,回不来了呢。” 她话音刚落,身边便传来一个声音,“青姑娘,贫僧回来了。” “啊!”小希吓了一跳,手中的缰绳都丢了,半晌才回魂,转头瞪眼,怒道:“轻功好了不起啊!” 明城师父垂着眼眸,淡淡笑了笑,伸手接过缰绳,“抱歉。” 小希冷哼一声,回车里了。 “明城师父,”车中的青姑娘问道:“那位公子呢?” 明城道:“贫僧失手了。” 小希掀开门帘,钻出脑袋来,一脸的惊愕,“看不出来呀,那家伙这么厉害,居然能从大和尚手中逃脱?啧,不愧是杀了李大当家的人。” 明城沉默着赶路,并没有解释。 青姑娘也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开口再问什么,良久,道:“明城师父,我们走快些吧,尽量在天黑前到达西凉寨。” *** 平亭镇外,两道身影跳跃着,留下一道道残影。 最后,停在了一颗大榆树下。 “血液到这里就消失了。”阿择蹲下来,仔细检查着地上留下的痕迹,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这是什么?” 地上有些黑色的粉末,阿择正准备伸手仔细查看的时候,一旁的秦昶喝道:“别动!” 阿择虽不明所以,却还是立即收回了手指,问道:“秦三爷认识这东西?” 秦昶的神色有些严肃,点了点头,道:“巫骨散。”他抬头,伸手指了指头顶的树叶,“任何有生命的东西,沾上它都会化为黑色的枯骨,阳光一照便会化为齑粉。” “巫骨散?”阿择睁大了眼睛,咽了口口水,“你是说……巫医谷?” 秦昶点头,微微皱眉,“奇怪。巫骨散的药性很是霸道,照理来说,若是一棵树沾染了,整棵树都会死掉才是。” 阿择抬头看过去,伸手一指,道:“看那里。” 树梢之上,几根树枝已经消失了,断口是新鲜的。 秦昶了然的点头,跟沈择对视了一眼,“还有一人。” 阿择摸了摸下巴,“是谁呢?” 秦昶道:“能够从鬼医的巫骨散中活下来,定然是个高手。只是,不知道最后到底是谁胜了。” 阿择抓了抓脑袋,道:“希望是那个神秘人带走了陈公子。若真的被巫医谷掳走,下场可是生不如死。” 任务失败了啊……要回去领罚吗? 阿择握了握拳,也不知下定了什么决心,问道:“秦三爷有什么打算?” 秦昶看了看远方的昆仑山,沉默良久,道:“去西凉寨。” *** 昆仑山上的某处山谷。 陈嚣被扔下来的时候,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还未愈合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还未及起身,眼前就出现一张放大的脸—— 苍白,瘦削,眼窝凹陷,眼珠子仿若是凸出的,显得很有几分可怖。 陈嚣不禁往后蹭了蹭。 那人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问道:“就是你小子杀了姓李的那小子?” 他的力气很大,陈嚣被勒得有些难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字:“是。” 那人突然咧嘴,笑了—— 嘴角往后拉扯着,露出空荡荡的牙龈,荡起了满脸的皱纹,偏偏眼睛是毫无表情的,看着比刚刚更加可怖。 他松手,放开陈嚣,突然手舞足蹈起来,嗓子里发出“嘎嘎嘎”的笑声……高兴得像个孩子。 ——如果他给人的感觉不是那么危险的话。 陈嚣忍着浑身的疼痛起身,问道:“不知阁下是哪位英雄?” 那人笑声骤止,转脸看他,“老鬼可不是英雄,老鬼乃巫医谷鬼医,江湖人称殷老鬼。” 陈嚣行了礼,“在下陈嚣,见过殷前辈。” 殷老鬼“嘎嘎”地笑了两声,道:“小子,老鬼很中意你。你杀了姓李的那小子,如今江湖正道定然是容不下你,朝廷更加不会放过你,你不如跟老鬼一起回巫医谷如何?” 陈嚣听得有些糊涂,问道:“为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在他内心深处藏了有好几天了。只是,这段时间不是在逃亡就是被追杀,他没时间细想。 李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若他真是个穷凶极恶的马贼,浪子山庄的秦昶,还有那许多江湖人为何会聚集而来为他报仇?难道仅仅是为了那传说中的藏宝图? 战歌曾说,李业一生豪杰,嫉恶如仇。 客栈的伙计也说,西凉寨以前从未伤害镇上的百姓,劫掠商队也不会彻底断人财路。 难道,他真的杀错人了? 可是,他分明亲眼看到西凉寨的劫掠商队欺凌弱小,亲眼看到李业向手无寸铁的人举起屠刀…… 殷老鬼很是古怪的看了他两眼,突然仰天大笑起来,这次笑得时间比上次更长,半晌又陡然停下,眼中露出几分轻蔑,道:“姓李的小子就是个懦夫,是个笑话!” 陈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殷老鬼道:“李家本为西凉王族,乱世之中无法保护自己的子民,沦落到向一个女人投降,却又放不下身为王族的尊严为一个女子效力,最后把自己弄得官不官匪不匪的,江湖朝堂里外不是人,你说他傻不傻?” 第11章 质问 太阳西沉,西凉寨。 苏大都督率领两千边军驻守在山下搭了营寨,腾了个地儿出来当做调查西凉寨灭门案的临时衙门。 营帐之中,战歌拿着刚刚送来的验尸报告,翻过一页,眉间的褶皱就深一分,最后索性往桌子上一扔,道:“烧死的?还有旁的吗?” 底下躬身站着的是从县衙里调来的仵作,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不由将腰弯的更深了些,“回大人,西凉寨上下三百七十九人,除李大当家的之外,其余人的确都是被烧死的。死者的喉咙里有烟灰,并不是死后焚尸。” 战歌深吸了一口气,见这人战战兢兢的,看着也很是不爽利——他自觉自己长得并没有那么凶神恶煞,待人也算亲和,用得着这么害怕吗? 他挥了挥手,道:“行了,你下去吧。”他往后一靠,长长的叹了口气,“若是那丫头在就好了。” 他这口气还未叹完,外面就有士兵匆匆来报,“战大人,外面有江湖人闹事。” 霍,这倒是稀奇了。 江湖人一般不会招惹玄衣门,更加不会招惹军人,如今这里可都凑齐了,即便整个西域武林都关注着这案子,也很少会有人到凉阳镇来凑热闹。 战歌起身,很是好奇,“哪个门派的?倒是挺有胆量。” 刚出了营帐,战歌第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牛车—— 大青牛正悠闲地吃着青草,旁边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不知正在看什么热闹,驾车的大和尚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正朝这边含笑点头。 他揉了揉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刚刚还在念着这丫头,转眼就到眼前了? 不过,在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之后,他却是怒了,气势汹汹的,竟直接施展轻功跑了过去,三两步就到了近前,冲大和尚吼道:“大和尚!这里是什么地方,那臭丫头任性,你不拦着点儿,跟着凑什么热闹?!” 大和尚笑笑,并未争辩什么,倒是车里传来一个略不满的声音—— “战歌。” 一只素手掀开了门帘,一袭青色长裙飘了出来,站在车上的女子亭亭而立,清丽的容颜仿若盛开在沙漠之中的霜花。 小希连忙小跑了过来,抬脚就朝战歌的小腿踢过去,“又欺负我家姑娘。” 说着,赶紧扶自家姑娘下车,一边安慰道:“姑娘,别生气,既然这里不欢迎我们,我们就住到镇上的客栈去。” 战歌刚刚还盛气凌人的,遇着这小姑奶奶也实在不愿争辩,主要是吵不过还不能动手打……他望了望天——到底谁跟他说有江湖人闹事啊?这一个两个的长眼睛了吗? 青离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伸手指了指,道:“那边。” 她手指的方向正是军营门口,十来个身穿劲装的男子原本正在跟守门的士兵对峙,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倒是无意中缓解了气氛。 战歌:“……” 青离的牛车离并不在营门口,隔得还挺远,不过,刚刚他出来的时候没走正门,直接冲这边飞过来了,压根儿就没注意到那边的动静…… 青离道:“竟然让江湖人在军营门口撒野,不嫌丢人的。” 即便是在怼人的时候,她的声音也很轻,甚至可以说得上很温柔。 战歌望了望天,却也是无法辩驳,手中的刀转了个圈,背在身后,朝营门口走去。 “这不是浪子山庄的秦三爷吗?” 战歌翘着嘴角笑着,“在下玄衣门战歌,不知秦三爷有何指教?” 秦昶听到玄衣门三个字的时候,就微微皱了眉,道:“原来是玄衣门的神捕大人,秦某乃是李大当家的朋友,不知西凉寨的案子进展如何?杀死李大当家的凶手抓到了吗?” 杀死李业凶手前两日就逃了,官府的通缉令已经发出去了,秦昶不可能不知道。 战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道:“案件正在调查当中,只是,在查明真相之前,不能透露更多信息。” 秦昶道:“听闻这案子的嫌疑犯原本已经落网了,最后却逃了。是吗?” 他虽问了一句,却并没有等战歌回答,便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不巧,昨晚秦某在一位朋友的庄子里遇到一个人,看着跟那通缉令上的画像倒是有些像。秦某跟他交过手,那小子虽有几分本事,却并不算是高手,没有本事杀了李大当家的,更加没有能耐灭了整个西凉寨。” 这话说的,明摆着在指责玄衣门没本事,随便抓个人来顶包。周围的士兵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战歌却只微微拱了拱手,笑意不减,道:“秦三爷,您在西域武林的威望,战歌在中原也有所耳闻,您说的话,我自会考虑。不过,玄衣门办案讲究的是证据,仅凭您这一句,可没法帮那人洗脱罪名。” 秦昶总觉得他这话有些不对劲——他刚刚分明是在指责玄衣门办案不力,为何转了一圈,却成了在替杀人凶手求情? 这年轻人,一张笑脸看着人畜无害的,原来也是个焉坏的。 他决定不与他绕圈子了,直言道:“秦某听闻,在西凉寨失火那晚,战大人您也在凉阳镇,是吗?” 战歌含笑点头,“不错。” 秦昶道:“不知战大人来凉阳镇的目的是什么呢?” 战歌道:“自然是查案。” 秦昶继续问道:“查什么案子?” 战歌淡淡笑了,“无可奉告。” 秦昶往前走出一步,身上的气势盛了几分,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是吗?到底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 战歌伸出食指,轻轻摇了摇,道:“是不想说。” 秦昶眯了眯眼,又往前踏出一步,“西凉寨占山为王,劫掠过往商客百姓,按照大周律法,不知该如何判刑?死罪?还是株连九族?”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差直接问一句——西凉寨是不是玄衣门所灭? 其实,秦昶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估计很多人会有跟他一样的想法。 西凉寨屹立西域武林十多年年,实力是武林公认的。整个西域武林,能够灭西凉寨满门的门派绝对不超过三个,而有理由又有实力做到这件事的,应该是没有的。 可以肯定的是,玄衣门定然是有这个实力的。 另外一方面,西凉寨占据着这条道路是大周通往吐蕃的主要商道,朝廷怎么可能会任由一介马贼在此肆意妄为? 所以,玄衣门也有动机。 偏偏西凉寨失火那晚,战歌正好到了凉阳镇,还跟凉阳客栈的伙计打听过西凉寨的事情……怎么看,玄衣门都很可疑。 战歌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仰头望了望天,表情略无奈——啧,玄衣门的名声啊……真的是太糟糕了。 第12章 验尸 秦昶见战歌的神色,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怎么,战大人无话可说了吗?” 战歌嘴角的笑容还未形成,旁边就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跟阁下这般没脑子的人,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秦昶神色一滞,若非对方是个女子,他恐怕早就拔剑了。他握紧了手中的剑,转头看向来人—— 这位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七岁左右,亭亭玉立,肤若凝脂,五官精致,不过几乎没什么表情,神色清冷,如同天山之上的雪莲花。 正是青离。 秦昶的火气压下去了几分,问道:“不知姑娘此话何意?” 青离道:“阁下口口声声说是李大当家的朋友,开口却道李大当家的占山为王,敢问阁下是何居心?将这等谋反之事扣在刚刚过世的朋友的身上,这便是浪子山庄所谓的义气?” 江湖人大多是不愿服从朝廷的,但也一般也不会涉足朝堂之事,更加不会跟朝廷作对,毕竟双方实力相差太大,若真把朝廷惹毛了,只会给整个武林招致祸患。 西凉寨是马贼,马贼为匪,官府本就有权力有义务剿匪。不过,李业这个匪做得比较有道义,否则浪子山庄也不敢这般公然在官府面前承认跟李业的关系。 可是,称王的性质可不一样。 尤其是,李业传说中的那个身份,对这种事就更加敏感了。 若是西凉寨谋反之事真的传出去了,那便不仅仅是江湖事了,玄衣门即便真的灭了西凉寨也是无可厚非的。 浪子山庄作为西凉寨的朋友,还可能因此受到牵连…… 秦昶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所谓的“占山为王”不过一句江湖话,此王非彼王,哪里能想到竟无意中给死者戴了顶要命的帽子?坑了朋友还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脸色一时红一时青的,煞是精彩。 青离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玄衣门办案素来公正严明,不会因为大名鼎鼎的秦三爷的一句话,便给人定罪的。” 所以,不用如此着急。 战歌觉得,若是再让这丫头说下去,秦三爷估计要拔剑自刎以证清白了,轻咳了一声,道:“秦三爷放心,西凉寨的案子,玄衣门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您也看到了,驻守在此的是玉门关的边军,苏大都督亲自坐镇,您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苏大都督吧?”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战歌转头看过去,笑了,“苏大都督回来了。” 数十匹战马行至营前,当先一人看上去五十多岁了,没有穿铠甲,身形显得有些瘦削,不过,他身上带着股气势,即便只他一人走来,却也让人感觉身后似乎跟着千军万马。 这人便是玉门关边军主帅,兼陇右道的大都督,苏婴。 “发生什么事了?”苏婴远远的便见到这边情况不对劲,走近了却不由笑了,下了马,“原来是青丫头来了,秦三爷也在啊。” 青离很是恭敬的行了礼,“苏伯伯好。” 秦昶也抱拳行了礼,“苏大都督有礼了。” 苏婴微微点头,道:“秦三爷可是有事?” 秦昶道:“秦某只是想问问西凉寨一案的进展。” “是吗?”苏婴淡然一笑,看了眼他身后的几个手下,道:“苏某还以为秦三爷是来问罪的呢。” 面对玄衣门,江湖人硬气点儿是很正常的。可是,苏婴是戍守边疆保家卫国的将军,素来以侠义为重的江湖人可不敢轻易得罪。 不得不说,战歌在事发之后第一时间请来苏婴是件很明智的事。 秦昶自知再讨不了什么好处,只得拱了拱手,道:“西凉寨一案,还望苏大都督秉公处理。秦某告辞。” 说着,便带着一群手下离开了,干净利落之中,带着几分灰溜溜的感觉。 …… 一群人总算是进了营门,苏婴还有事务要忙,战歌给几人安排住处。还未卸下行李,青离便问道:“停尸间在哪里?” 战歌虽正为这事儿发愁,但看了她一眼,露出略不信任的表情,撇嘴,“你这身子骨就别给我添乱了,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说。” 青离往前走着,轻声道:“若是你有施大哥一半的本事,我也不用这般辛苦。” 战歌:“……” 得,好心当做驴肝肺。 西凉寨死的人太多,停尸的营帐比三个帅帐加起来都大。此时正值夏季,为了防止尸体腐化,营帐里堆了不少冰雪,刚一掀开门帘,一股冷气就飘了出来…… 青离不由打了个寒颤,小希背着个箱子抱着一件大衣跑了过来,赶紧给她披上,一边抱怨道:“姑娘怎么不等我?又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 营帐之中只有几张桌子,大多数尸体都是停在地上的,密密麻麻的,遍地都是丧白色。 战歌先进去了,掀开一张丧布,下面的尸体已经完全烧焦了,无法辨认。 他正了正色,道:“县衙里的仵作已经初步鉴定过了,说都是烧死的,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小希将箱子放在桌子上,打开,取了手套递给自家姑娘,接口道:“衙门里的仵作若是管用,还用我家姑娘出马?” 青离戴着手套,问道:“李大当家的呢?” 战歌往里面走了几步,停在营帐当中的一张略高点儿的木台旁,将丧布一把扯下,伸手指了指胸口的位置,道:“这个是致命伤,没有中毒的迹象。” 又指了指靠墙的一排,“那边是遇难的商队,伤口跟李业的那把长枪是吻合的。” 青离轻轻点了点头,道:“知道了,都出去吧。” 战歌看了她一眼,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大步出去了。 小希将刀具都摆好,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姑娘,“姑娘,真不用小希留下吗?” 这话她也不知问了多少遍了,再次见到自家姑娘摇头,还是露出了一副失望又失落的表情。 却也只好出去等着。 明城进来之后没多久就出去了,此刻正站在营帐门口,默念着往生咒。 营帐之中传来青离的声音,“小希一人守在门口就足够了。明城师父,你去看看战歌那里需不需要帮忙。” 明城神色微滞,数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微微点头,沉默着离开了。 小希眨着大眼睛,有些奇怪——姑娘……这是在生大和尚的气吗? …… 战歌见明城跟了上来,倒是没多惊讶,问道:“明城师父,有事?” 明城点头,道:“昨日我们到达平亭镇时,遇到了通缉令上的那位陈施主。秦三爷跟他战斗的时候,贫僧便在现场。” 战歌眨了眨眼,问道:“然后呢?” 明城道:“战大人派去跟踪他的人暴露了。陈施主在跟秦三爷战斗之时,利用那人拦下了秦三爷,逃走了。” “这个陈嚣还挺有些本事啊……”战歌感觉自己需要重新评估下陈嚣的战力了,转头看向大和尚那双紧闭的双眼,问道:“大师呢?你不会专程去看戏的吧?” 明城微微点头,“贫僧奉青姑娘之命,本欲将陈施主带回来,不料被鬼医埋伏。如今陈施主应该在他手中。” “鬼医?”战歌一惊,“巫医谷怎么也牵扯进来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想起件事,转身问道:“你刚刚说,青离让你把陈嚣带回来?” 明城道:“青姑娘说,你被人戏耍了心里不痛快,却不该将无辜之人推入险境,这事儿做得不地道。” 战歌噎了噎,争辩道:“这是诱敌之策!再说,陈嚣哪里就无辜了?”顿了下,面色缓和几分,问道:“巫医谷的事,你跟她说了?” 明城摇头,神色略无奈,道:“姑娘似乎猜到了些许。” 战歌拍了拍他的胳膊,看他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同情,“那丫头太聪明,大师也是不容易啊。” 第13章 刺客 “明城师父,”战歌问道,“你们怎么会突然来西域?” 从洛阳到西域,路途遥远,青离定然不是为了西凉寨一事来的。 明城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道:“此次青姑娘来西域,是奉旨调查一桩案子,如今想来,或许跟战大人调查的这桩案子还有些关联。” “查案?”战歌很是困惑,还有些不满,问道:“玄衣门那么多人,陛下为何让她来?” 明城无奈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战歌眨眼,“该不会是又吵架了吧?这丫头也真是,在陛下面前也不知道收敛收敛脾气。” 明城道:“这次不是陛下,是侯爷。” “嗯?”战歌微微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的父亲,却是更加惊讶了,“我爹?老头子不是一向最宝贝这丫头?连我这个亲儿子都得靠边站,哪里会跟她生气?” 战歌对这事好奇得不得了,不过,明城本就不是话多的人,更加不会在人背后说些私事,再没开口了。 *** 离西凉寨不远处有一座山洞,原本是寨子里的马贼打猎之时休息的地方,里面存了不少食物和水,甚至还有做饭用的调料。 陈嚣生了火,正烤着野兔,却不料,一旁的殷老鬼一把将那兔肉抢了过去,直接扔出了山洞,道:“这兔肉放了得有半年了吧?都长霉了。” 陈嚣看着那被甩到泥坑里的兔肉,略心疼,瞪眼道:“那分明是腊肉!” 殷老鬼不知从哪儿弄出来一个黑木盒子,递过来,“吃这个,人间极品。” 陈嚣叹了口气,接过那只木盒,打开,却只看了一眼,立马就关上了,差点没直接扔进火堆里,皱着一张脸,仿若随时都能吐出来。 殷老鬼“嘎嘎”地笑着,“没见识。” 他找来一口铁锅,架在火上烧着,道:“等这锅烧红了就倒进去,这小东西可是顶级美味,保证你吃了之后一辈子都忘不了。” 陈嚣默默的看了看被扔掉的那只野兔,不知道捡回来洗洗还能不能吃…… ——他也是吃过虫子的,那味道倒的确死至今难忘…… 不过,等到殷老鬼强行喂给他一只之后,他愣住了——味道似乎还不错? “殷前辈,这是什么虫子?”陈嚣开始跟他抢了,一口一个的咬得嘎嘣脆,“我怎么从未见过?” 殷老鬼道:“这是老鬼自己养的,你怎么可能见过?” ——一脸得意的,像个献宝的孩子。 吃饱喝足,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陈嚣站在洞口,看着不远处的火光,道:“殷前辈,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洞穴里,殷老鬼正躺在草堆上休息,道:“还早着呢,年轻人不要着急。” 陈嚣转头,有些不解,问道:“可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偷偷的进去?” 殷老鬼顿了下,也不知为何恼怒起来,道:“老鬼不乐意见那些人,怎么了?小子若是没胆跟去,就在这里等着。” 陈嚣自知失言,闭嘴了,心中却是另有一番想法,觉得江湖中人对巫医谷或许有些误解,虽然古怪了点儿,但分明是很可爱的老人么…… …… 夜深了,帅帐的灯还未熄灭。 战歌刚在门口站定,里面就传来苏婴的声音:“进来吧。” 营帐之中,苏婴正坐在书桌旁,不知在记录什么。 战歌行了礼,请安,“苏伯伯。” 战歌的父亲战无锋从前也是位将军,跟苏婴是战友,战歌打小就被几个伯伯逗弄着长大的,私下里很是亲近。 苏婴头也没抬,道:“随便坐。” 战歌倒也没跟他客气,找了个座便坐下了,问道:“听说有江湖人到凉阳镇了,怎么样?他们还算安生吧?” 苏婴道:“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无妨。” 战歌笑了,“有苏伯伯在,小侄就安心多了。对了,朝廷的旨意还没下来吗?” 苏婴道:“哪有那么快?别废话了,有事说事。” 战歌挠了挠脑袋,道:“小侄想到一件事,李业镇守西平道,在吐蕃那边应该安插了不少眼线吧?” 苏婴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李业若是真那么做了,朝中估计就该有人坐不住了。”顿了下,又道:“不过,吐蕃的确是有暗桩的,你小子想做什么?” 战歌道:“西域武林中,有实力杀了李业的都不可能动手,我在想,那支商队会不会是吐蕃人。” 苏婴微微皱眉,沉默良久,道:“这事儿我来查,你小子别轻举妄动。” 战歌点头,“放心,小侄明白。”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兵戈之声—— “什么人?!” “有刺客!” 苏婴猛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出去看看。” 苏婴带来的是边军,虽然只两千人,但训练有素,战斗力强大,应对刺客也很是得心应手。所以,外面虽然听着挺喧闹,但并没有多混乱。 “大都督,”一士兵前来汇报,“刺客在停尸间那边,正在跟明城大师战斗。” “停尸间?”战歌一惊,连忙飞奔过去,“青离!” ——眨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 停尸间前的空地上,正在跟明城战斗的人穿了一身夜行衣,手持一把长剑,武功并不如何高明,在明城的攻击下撑的很辛苦,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败下阵来。 他带着面巾,看不清模样。不过,躲在树后的小希看了一会儿,便一脸怒容的跳了出来,伸手一指,道:“原来是你这家伙!亏了我家姑娘还想着救你,你个不知好歹的竟然敢来行刺!大伙儿快抓住他,他就是杀了李大当家的凶手!” 陈嚣被人点破了身份,脚步微微顿了一瞬,虽只一瞬间,但他本就处在劣势,这一瞬可是十分要命的。 明城一掌拍在他的右肩,陈嚣闷哼了一声,往后摔去,感觉整个胳膊都脱力了,手中的剑也无法握住。 这时候战歌已经到了,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奔停尸间而去—— “青离!” 不过,他刚进去,很快就停了下来—— 营帐之中,青离蹲在李业的尸体旁,正在翻看他的眼睛。 看上去一切如常,如果不是在她背后站着一个人的话,如果那人没有拿刀指着她的脖子的话—— 眼前的人头发苍白,脸色比头发更加苍白,双眼凸出如同恶鬼。 正是巫医谷的鬼医,殷老鬼。 他手中的刀还是青离验尸用的刀具,见到有人进来,他手中的刀往里送了送,面无表情道:“小子,再往前走一步,这小姑娘可就没命了。” 第14章 挟持 青离感觉到脖子上的冰凉,微微蹙了眉,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雪白的脖子上冒出一串血滴,倒是不深,不过……挺疼。 战歌举起双手,盯着那只握着青离脖子的手,道:“她只是个仵作,你抓她没用。我是玄衣门的人,即便是苏大都督也不会对我见死不救。不如,我跟她换一下,你看如何?” 他说着,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一步。 殷老鬼“嘎嘎”的笑了两声,道:“好啊,你过来。” 青离却突然抬头,“别过来!” 她这一动,脖子上的伤口又深了一分,鲜血流下来,连殷老鬼都不由吓了一跳,赶紧将那刀移开几分,伸手抓着她的肩膀,恶狠狠道:“臭丫头,找死么?做你的事!快点!” 战歌听出些不对劲,问道:“你想让她做什么?” 殷老鬼低头看了眼躺在台上的李业,嘎嘎的笑着,嘴角几乎扯到了耳后,道:“老鬼要挖出他的眼睛!” 战歌下意识的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之后,想象着那画面,不由有些恶心,面上却更加冷静,问道:“不知阁下跟李大当家的有何仇怨?” 殷老鬼刚动了嘴唇,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瞪眼道:“臭小子,想套老鬼的话?” 握着青离胳膊的那只手紧了紧,恶狠狠道:“动手!” 青离那清秀的眉头微微皱起,暗自握了握拳,深吸了两口气,然后,平静的转头,道:“你这样我怎么动手?” 殷老鬼这次可不敢大意,掏出一颗药丸,直接抬指弹进她嘴里,道:“想活命就别给老鬼耍花样。” 那药丸的味道倒是不错,不过投喂的方式太粗鲁,青离感觉略难受,轻轻咳了两声。 她活动了下手臂,将桌子上混乱的刀具整理了下,挑了一把柳叶刀,用火焰炙烤着,道:“阁下便是巫医谷的鬼医殷老鬼吗?” 殷老鬼露出几分得意,“小姑娘年纪不大,眼光倒是不错。” 青离道:“早就听闻巫医谷大名,一直想去见识见识,可惜……去不了。” 她说着话的时候,神色黯然,似是当真十分遗憾。 殷老鬼却并不如何相信她这话,嘎嘎的笑了两声,道:“小姑娘别给老鬼套近乎,老鬼不吃这套。” 又盯着火焰上的那把刀,道:“不过是个死尸。” ——何必如此穷讲究。 青离拿着消了毒的刀,站在李业的尸体旁,道:“小女子动刀子之时,不习惯被人盯着。” 也不等殷老鬼反驳,又道:“做这行的,总有些怪癖,前辈想必是能理解的。” 很意外的,殷老鬼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巫医谷的一群谁没个怪癖,不让人看自己的医术算是最正常的了。 他取了一只琉璃瓶,里面不知装着什么液体,放到李业身旁,“取出来之后,放到这里面。” 竟真的退开了,不过,并没有离开营帐,只是背过身……与战歌面对面的站着。 或许是因为青离中了毒,殷老鬼并没有之前那般警惕,战歌也没有趁机攻击……营帐里十分的安静,只是,在空气中诡异的味道的衬托下,这份安静也略诡异。 …… 营帐之外,苏婴早就做好了准备,弓箭手在四周待命,暗中藏了不少高手,只是,此刻里面的情形不明,不敢贸然冲进去。 明城站在毡房顶,晚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衣袖,仿若随时都能随风飘走。 小希担忧着自家姑娘,却什么都不能做,偏头看见被绑在一旁的陈嚣,一股火气冒出来,腾腾的走过去,抬脚就往他小腿上踢过去,“你这家伙,若是我家姑娘少了根毫毛,本姑娘定要生刮了你。” 陈嚣腿上本就有伤,还未好全,这下血又流了出来。不过,他并不在意,只略皱了眉,沉默不语。 苏婴之前也听战歌说起过这个陈嚣,一个初出江湖的愣小子,在李业劫掠商队之时出手相助,后来见到李业杀人,又出手将李业杀了……虽然做事莽撞了些,不计后果了些,但的确是秉承着一颗侠义之心在行事。 前几次还能说是不知者不怪,可这次,又是为何会跟着殷老鬼来闯军营呢? 苏婴踱步过去,制止了小希的哭闹,看向陈嚣,“你叫陈嚣?” 陈嚣抬头看了他一眼,仍旧沉默着。 苏婴伸手指了指停尸间的方向,道:“那里面有个女孩,不会武功,自小身体就不好。可是,为了查明西凉寨上下三百余人的死因,她赶了一整日的路,进了军营连口水都没喝就开始验尸,到现在连晚饭都没吃。而现在,殷老鬼正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陈嚣神色微动。 苏婴的目光却渐渐严厉,“巫医谷的妖魔鬼怪脾气古怪,素来不将人命放在眼里,若是那孩子出了事,你会安心吗?” 陈嚣暗自咬了咬唇,犹豫之下,终于开口,却道:“殷前辈说过,他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救李大当家的。” 周围,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希倒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道:“你这家伙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这种鬼扯的话也信?李大当家的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救?真当他鬼医是给鬼治病的么?” 陈嚣比任何人都清楚,李业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可是,说能救活他的人是巫医谷的鬼医,医鬼不医人的鬼医,他还是抱了一丝希望的。 陈嚣道:“殷前辈说,李业练的功夫很特殊,没那么容易死。” 江湖中的确有不少奇奇怪怪的武功,据说有门叫做“死去活来”的功夫,练的人能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折腾百来次,能够装死的功夫就更多了。 小希有些不确定了,转头看向苏婴。 苏婴道:“邪魔歪道,不足为信。” …… 营帐之中,青离将两只眼球都放进了琉璃瓶中,塞上软木塞。 殷老鬼听见动静,转身,看着那透明液体之中的眼球,神情激动得近乎狂热,伸手只是指间还带着些微的颤抖,“给我!” 青离双手捧着瓶子,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然后,高高的举起瓶子,作势要摔—— “你要干什么?!” 殷老鬼瞪圆了眼睛,立马就要冲过去。 “别动。”青离轻声道,“你的声音太大了,小女子胆子小,若是一不小心手滑了……这瓶子掉到地上,不知道会不会碎。” 第15章 威胁 青离这一番威胁,把战歌吓了一跳,却不料,殷老鬼还真不敢动了,声音都低了几分,道:“姑奶奶,别冲动,小心点儿千万拿好了。” 战歌看得目瞪口呆——这样也行?巫医谷的妖魔鬼怪不都是武林中无人敢招惹的大魔头吗?就这智商,他们能残害什么人啊?二愣子么? 青离道:“小女子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殷前辈,您好好回答,若是说谎的话,小女子一生气可就……”说着就做了个往下摔的姿势。 “诶,别别别……”殷老鬼连忙点头,“老鬼定然知无不言。” 青离满意点头,道:“第一个问题,李业的眼睛有什么特别的?” 殷老鬼挠了挠脑袋,犹豫了下,见青离立马就要摔瓶子,连忙道:“重明诀!” 青离眨眼,朝战歌那边看了一眼——内功心法? 战歌摊了摊手——他也没听说过。 殷老鬼道:“重明诀是一门古老的心法,传承自千年前的一位西域巫师。后来被西凉皇族所得,不过,这心法必得重瞳子才能练成,一般人得到了也没用。” 青离微微点头,“李业便是重瞳子,你的意思是他练的心法便是重明诀?这心法有什么特别的?难道真气不是聚集在丹田,而是在双眼之中?” 战歌撇嘴——即便如此,人死了真气也散了,取眼球有什么用?也没见谁夺死人丹田的。 殷老鬼道:“重明诀大成之人,被称之为重明子。传说,重明子的眼睛是他们的第二生命,在他们死后,眼睛中蕴含的能量会散逸至全身,重获新生。因为这个缘故,有传闻说重明子是重明鸟的化身,拥有不死之身。” 青离斜眼瞧他,露出几分怀疑的目光,道:“骗人的吧?李业已经死了七天了,为何还没有复活的迹象?” 殷老鬼道:“重明子属火,要用火烧之后才能复活。” 战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鬼扯也要有点儿限度啊,浴火重生的那是凤凰! 青离却是很认真的点了头,似乎已经相信了,问道:“不知前辈要这眼睛有什么用?” “当然是收藏!”殷老鬼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这可是能让人起死回生长生不死的东西,哪个医者不想得到?” 青离倒是不以为然,“是吗?若是我的话,倒是更想看看死而复生的戏码,前辈将这眼珠子取下来,岂不是没用了?” “老鬼自有他用。”殷老鬼紧盯着那只瓶子,道:“小姑娘现在知道这对眼球有多珍贵了吧?摔了多可惜?老鬼已经回答完了你的问题,赶紧把它还给我。” 青离点了头,“好啊。” 说着竟真的将那瓶子扔给了他。 殷老鬼连忙伸手去接,与此同时,战歌也动了—— 他早就趁青离分散老鬼注意力的时候,重新握住了长刀,上前一步,抬手就是一刀,敲在老鬼的后脑。 “咚”地一声,清脆响亮。 殷老鬼刚好接住了那琉璃瓶,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然后,就翻着白眼晕倒了。 战歌手中的刀转个圈,又用刀鞘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这才松了一口气。 青离道:“分明直接点穴道就成,为何定要敲人脑袋?说你有暴力倾向你还不信。” 战歌抬眼,正对上她那双认真的大眼睛,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怒目道:“你丫的是不是找死?!知道他是谁么?巫医谷的妖魔鬼怪没听说过吗?!什么人都敢招惹!要是他刚刚直接冲上来你能怎么办?” 青离淡淡道:“你激动什么?本姑娘死了你不高兴吗?” 战歌噎了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刚刚那腾火焰唰地一下就下去了,连烟都没剩下。 青离缓缓转身,收拾刀具,“不够丢人的。” 战歌感觉有些不对劲,转过身,这才发现,刚刚这一番动静,外面的人都进来了—— 苏婴、明城、小希,外加几个偏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的小兵…… 呃…… 这个…… 战歌镇定自若的指了指躺在地上那位,道:“殷老鬼已经抓住了,没事了。” ——不愧是玄衣门的啊。 苏婴淡然点头,“辛苦小战大人了。” 转头道:“结束了,诸位该干嘛干嘛去,别挤在这屋里了。” 一群人作鸟兽散。 战歌望天——倒是留两个人把这老鬼抬出去啊…… 这一番折腾,天已经蒙蒙亮了。 青离请众人去帅帐,说明下验尸的结果。 小希看着她眉宇间的疲惫,略心疼,道:“姑娘,先休息下吧。” 青离接过明城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无妨,你先去备些热水。” 小希皱了皱眉,无奈,转头瞪了战歌一眼,离开了。 战歌望了望天——关本少爷什么事啊…… 帅帐之中,苏婴坐在上座,青离和战歌分坐两侧,明城站在青离身后。 苏婴看了战歌一眼,又偏头看向青离,道:“青丫头,说说看有什么发现。” “那些尸体很奇怪。” 青离放下茶杯,想了想,缓缓道:“尸体烧毁得很严重,有几具甚至只留下了四肢和头部的骨骼,一般的大火无法造成这种现象。” 在身体着火的时候,即便身边没有灭火的东西,一般人也会就地打滚,相互救援。所以,要将整个西凉寨的人都烧死,至少要将所有人都困在寨子中。可即便如此,要将人烧得如此彻底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战歌当时也是觉得这点很可疑,才会断定西凉寨的人另有死因。 青离道:“我解剖了几具比较完整的尸体,发现一件更加奇怪的事。那些尸体几乎没有血液,内部器官也都烧焦了,甚至比表皮烧得更加严重。” 战歌问道:“这说明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青离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道:“火是从他们体内燃起来的。” 战歌微怔,“你是说……自燃?这怎么可能?人体内部如何能着火?” 明城念了声佛号,插了一句,道:“贫僧曾见过一个练极热内力的人,走火入魔被自己的内力烧死,倒是跟姑娘所说的情况很像。” 战歌道:“可西凉寨明显不是这种情况。” 青离见苏婴的神情有异,问道:“苏伯伯想起了什么吗?” 苏婴笑了笑,端起茶杯,道:“没有,苏伯伯只是太惊讶了。” 战歌问道:“李业和那群商人呢?” 第16章 故事 青离道:“商人的确都是死于李业的枪下,不过,他们应该不是普通的商人,有练过外家功夫,手掌有粗茧,但不像是握剑的,最奇怪的是,他们的膝盖骨多有损伤,像是经常下跪……” 她顿了下,“有可能是盗墓贼。” 这点战歌之前也发现了,这几人不像商人,不像是武林中人,也不像是农夫……盗墓贼吗? “至于李业……”青离顿了下,微微垂眸,揉了揉眉心,道:“一剑穿心而死。不过,他的丹田碎了,像是走火入魔,即便没有那一剑,估计也支撑不了多久。” 战歌看她的神情,道:“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了,你赶紧回去吧。” 青离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起身,跟苏婴行了礼,告辞了。 明城寸步不离的跟着——昨夜那事之后,估计以后即便青离赶他走,他也不敢离开半步。 战歌靠坐在椅背上,叹了口气,道:“若不是验尸的是青离,我可不敢相信这种事真的存在。” 苏婴看向门口的方向,眼神略心疼,“也是辛苦青丫头了。战歌啊,你等会儿去镇上的客栈买些好菜,给青丫头补补身子。” 战歌摆摆手,道:“有明城师父和小希在呢,您老就别操心这些小事了。” ——您老是没看见她昨晚那胆大包天的模样,举着个小瓶子就敢威胁“名震江湖”的鬼医,怎么可能是会受惊的主? 苏婴却是瞪了眼,道:“胡说!怎么能是小事?青丫头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总该有所表示。” 战歌摸了摸鼻子,“知道了。” 说着就起身,往外跑去,“我这就去。” “臭小子!”苏婴佯怒,笑骂一声,“一点规矩都没有。” *** 凉阳客栈。 门口停了一支马车队,有两个人还在守着货物,应该是路过的商队。这几日苏婴在整顿边防,商队估计得在镇上多留几日了。 “客官,里面请!”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战歌转眼,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小跑了出来,嘴角虽堆着笑意,却看得出来有些紧张。 是新来的伙计吗? 战歌原想来看看那个叫阿择的伙计回来没,没想到沈老板这么快就新招了伙计……难道是不打算等他回来了?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不等他回答,那伙计又继续道:“店里客满了,暂时没有房间,要不要吃个饭?咱们店里的厨子手艺很不错的。” 战歌刚进店,躲在柜台后面睡懒觉的掌柜就溜达出来了,“战大人来了,快请坐。” 又转头催促道:“阿留,还不快上茶。” 沈老板问道:“战大人想吃点儿什么?” 战歌想了想,问道:“有鱼吗?” 沈老板面露为难之色,“这个……战大人,这里的人不吃鱼。”顿了顿,又道:“大人最好也不要在这附近抓鱼吃。” 战歌不解,问道:“为何?” 沈老板道:“有些部族相信,水是生命之源,鱼儿是灵魂的引渡者,所以……” 战歌明白了,抬了抬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了。刚好这时候茶上来了,战歌端起茶杯,正准备喝,想到刚刚掌柜的话,不由顿了顿。 沈老板适时道:“战大人放心,这水是绝对干净的。” 战歌暗自叹了口气,感觉这心理阴影估计得好一阵子才能好了……他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点了两道小菜,一碗羊肉面,又问道:“你们这边有什么汤?要清淡些的,比较滋补的,适合熬夜之后补身体的。” 沈老板抿嘴,笑容略狭促,“女孩子喝的?” 战歌问道:“有吗?” 沈老板点头,“放心,包您……和那位姑娘满意。” 伙计阿留去厨房报菜去了,沈老板见战歌的目光追着他走了,道:“战大人,日后还要劳烦您多照看着点儿阿择那孩子。” 啥? 战歌抬眼,“本少爷什么时候答应收他了?” 沈老板乐呵呵的笑着,道:“阿择人很机灵的,武功也不错,留他在玄衣门不亏的。” “我考虑考虑。”战歌不置可否,喝了口茶,抬眼看了看楼上的方向,问道:“浪子山庄的人不在?” 沈老板道:“一早便出门了。”他犹豫了下,又道:“除了浪子山庄,飞鹰帮、玉龙帮,还有沙舟帮的人也都来了。这凉阳镇,恐怕又要乱起来了。” 战歌倒是不在意,笑了笑,“放心,有苏大都督坐镇,没人敢在这里捣乱。”又继续之前的话题,问道:“秦三爷跟李大当家的很熟吗?” 沈老板点头,道:“西凉寨刚建起来的时候,秦三爷护送一支前往吐蕃的商队,被李大当家的劫掠两成货,两人打了一架,原本是势同水火的,可后来不知怎么的,打着打着就成朋友了。” 顿了下,又道:“浪子山庄以‘义’立足江湖,不会做伤害朋友的事。” 两人正聊着天,战歌突然发现门口冒出来了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往里面看了看,跟他的视线对上的时候,又很快缩了回去……没一会儿,又冒了出来,眼神很亮…… 战歌朝他笑了笑,挥了挥手。 或许是他的笑容太亲切,那小脑袋没缩回去,还眨了眨眼。 沈老板注意到战歌的动作,回头,瞪眼道:“小格子,赶紧走,今日没有奶酪给你吃!再捣乱当心……” “诶,沈老板,他不过是个孩子,别这么凶呀。”战歌抬手制止了掌柜的,又朝那孩子笑笑,招了招手,“小个子?” “是小格子!”小格子脱口回了一句,估计没少被人调侃……他睁着大眼睛,一丝不苟的看着他,问道:“你是玄衣门的捕神大人吗?” 战歌有些意外,没想到这边陲之地的孩子竟然都知道玄衣门……他点了点头,“是,小朋友是要报案吗?” 小格子在他点头的时候就笑了,眼神更亮了,摇头,又朝身后招了招手,道:“快来,他真的是玄衣门的捕神大人!” 不一会儿,就有一群小炭头挤到门口,推推搡搡的,一副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的模样。 “他怎么没有穿那件有羽毛的衣服?那件穿上就会飞的衣服!” “那把刀比我家的柴刀还小,真的能斩碎大鱼怪吗?” “当然可以!老爷爷说还能捕神大人都不怕火烧呢,比西凉寨的马贼厉害多了。” …… 战歌不由望了望天,“……” 难得听人夸玄衣门,就不能说些靠谱点儿的事儿吗? 他拿起一旁的长刀,晃了晃,朝那群黑炭头笑得更加亲切,“想要看吗?” 一群小炭头睁大眼睛,连忙点头,特齐整。 战歌道:“回答哥哥几个问题,就给你们看。” 小炭头继续点头。 战歌满意的笑了,问道:“刚刚那些事,是谁告诉你们的?” 一群人几乎同时开口,却没有一起点头那般默契,只让人觉得有一群麻雀在耳边叽叽喳喳,吵得慌。 “安静。”战歌手腕一转,刀鞘指了过去,“小个子,你来说。” 小格子道:“是个讲故事赚钱的老爷爷说的。” 战歌想了想,点头,喃喃道:“说书的?” 大概是奖励的作用,刚刚还羞怯的小格子主动解释道:“老爷爷就是在这里讲故事的,好多人来听的。不过,后来马贼来了,老爷爷就消失了。捕神大人,您能找到老爷爷吗?” 消失啊…… 不是离开了,而是消失了吗? 战歌沉默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想通了什么,朝那孩子笑了,道:“放心,大哥哥定然会抓住他的。” 第17章 问讯 陈嚣被关进了牢笼里,木头笼子,手脚用铁链锁着,像是被禁锢的野兽。三步之外,便是关押殷老鬼的牢笼。 殷老鬼已经醒了,穴道用银针封住了,几乎动弹不得,不过,他并没有多沮丧,看着手边的琉璃瓶露出了笑容——那对眼球还在。 陈嚣却是很难受,问道:“殷前辈,您为何骗我?” 殷老鬼嘎嘎的笑着,道:“老鬼什么时候骗你了?老鬼说了有办法救姓李的小子,又没说会出手救他。” 陈嚣道:“前辈既有法子救人,为何不救?您不是医者吗?” 殷老鬼道:“老鬼是鬼医,医鬼不医人。” 陈嚣道:“李大当家的难道不是已经死了?” 殷老鬼瞄了他一眼,道:“你小子也知道人已经死了,让老鬼怎么救?” 陈嚣:“……” 刚沉默下来,他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正在接近——两个人,略沉重,应该是不会武功的。 没一会儿,一个青衣女子出现在眼前,一旁的小姑娘撑着伞跟着,还瞪了他一眼,想来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 在两人身后,还有个和尚…… 原来是三个人。 陈嚣昨日便见识过这大和尚的武功,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倒是并没有多惊讶。 “嘎嘎嘎,”殷老鬼斜着眼睛,努力的看向青离,“小姑娘,你吃了老鬼的毒药,若是今晚没拿到解药,很快就会穿肠而死。嘎嘎嘎,快将老鬼放了,还能保住一条命。” 青离却是压根就没搭理他,停在了陈嚣的牢门前,轻轻点了点头,道:“小女子青离,洛阳人士。” 她的声音很温柔,仿若是流过青草地的一湾清泉,又仿若是拂过柳叶的一缕清风,轻飘飘的扑面而来,分明是柔软的,却也是无法阻挡的。 陈嚣微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却是闹了个大红脸,然后,手忙脚乱的行了礼,没有抱拳,而是作了个揖,道:“在下陈嚣,蜀中人士。” 青离再行了一礼,抬眼,看向他的眼睛,问道:“陈公子,您认识西凉寨的李大当家吗?” 陈嚣脸上的红晕还未消退,默默的移开了视线,道:“也不算相识……那日,我看到他劫掠过往的商队,心中有些不平,想去救人,只是技不如人,反被抓去了西凉寨。” 青离问道:“后来呢?李大当家有说什么吗?” 陈嚣想了会儿,道:“倒也没什么。我被关在柴房里,李大当家的来看过我一次,让我写勒索信回家。” 说着顿了下,抓了抓脑袋,道:“我是偷跑出来的,担心家里人找来,所以,就想办法逃走了。” 青离问道:“听闻西凉寨守卫森严,不知陈公子是如何逃走的?” 陈嚣这回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在柴房放了一把火,守卫的给我开了门,我便趁乱逃走了。” 青离点了点头,问道:“后来呢?你为何又回来了?” 陈嚣点头,道:“我想起了那些被关起来的商人,想回去救他们。结果,还未到西凉寨便遇到了李大当家的……” 想起那一幕,他不由黯然,抬眼看向远处的人群,沉默了半晌,继续道:“我亲眼看到李大当家的杀了所有的商人,便杀了他。” 明城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声佛号。 陈嚣道:“然后,玄衣门的人便到了。我被抓了,才知道西凉寨失火,所有人都被烧死了。” 故事讲完了,陈嚣安静下来——真是奇怪,他知道这位青离姑娘是来问讯的,原本他是不信任玄衣门的,为何会说了这么多呢? 他抬头看了青离一眼,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借口——青离姑娘看着不像是玄衣门的。 青离沉默了很久,似乎已经问完了,却并没有离开。 就在陈嚣感觉有些不自在的时候,青离再次开口了,问道:“陈公子为何会去平亭客栈呢?” 陈嚣动了动嘴唇,也不知是在顾忌着什么,又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喂!”小希很是不满,上前一步,怒道:“我家姑娘问你话呢!” 陈嚣的眼神往左边的地上转了转,又飘忽而上,道:“我……我去找马儿。”开了口,接下来的便顺畅了许多,“那晚我从西凉寨逃出来的时候,寨子里的马儿都受了惊,我趁乱牵走了一匹……” “是吗?” 青离笑了一下,没再继续追问了。可是,陈嚣看到她脸上那个笑容,总有种感觉,她似乎什么都知道…… “明城师父,”青离转身,看向一旁的看守,道:“放他出来。” 那士兵领命,开了锁。 倒是陈嚣,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就怔住了,眼看着门都已经打开了,却还是没反应过来——这就放人了?不会又是什么陷阱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前方,小希转头,见他还在原地,不由气恼,大喊一句,“跟上来呀,笨蛋!” 陈嚣抬眼,就见两位姑娘已经走远了,大和尚正看着他,请他先走。 出了军营,上了山,青离走得有些慢,尤其是上山的时候,走一段便会歇息一会儿。陈嚣在后面跟着,感觉很是奇怪,不知道她是要带他去哪儿……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让他略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到山顶的时候,青离终于停了下来,微微喘着气。 小希撑着伞,将水壶递给她,“姑娘,喝口水。” 这座山并不算高,跟不远处的昆仑山比起来,就是一个小土丘。山上植被稀少,只零星的长出几蓬野草,很有几分荒凉。 让陈嚣意外的是,山上有一个山洞,洞口有两根很大的木桩,已经腐败了,感觉轻轻一碰就能化为齑粉。 “这里原本有个山寨。” 青离休息好了,终于开口,缓缓道:“在大周朝刚刚成立之时,这西平道是马贼的聚集地,几乎每座山头都有一座山寨。当时朝廷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北方胡族上,并没有多余的兵力剿匪。因了马贼之患,这条商道也衰败下来。 “那时候,京城中有位侯爷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他从前的亲信在大周与吐蕃的边境建了山寨,他们所有人都等着他回去,恢复往日王族的荣光。 “那位侯爷原本是战国时期的一个小国王,也是如今大周朝的开国功臣。他收到信之后,进宫见了皇上,将自己的封地改成了西平郡。第二日,他便离开了京城,跟随他的还有他最好的朋友。 “他在西平道上找到了自己的子民,成为了一寨之主。不到一年,他便收服了这条道上的所有马贼,成了名副其实的西平道主,把持着从大周到吐蕃唯一的商道。 “他登上最高的位子之后,似乎变了,以强者为尊,像个暴君。不到一年,马贼内部分裂,他最好的朋友带着手下下山,叛出了山寨,建了一座城镇,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他手下的兵越来越少,规矩却越来越多,重新制定了西平道上秩序。这条商路也终于再次繁荣起来。 “这般过了十多年,山上的马贼与山下的百姓彻底不再往来,每次马贼下山打劫之时,他们都会害怕得躲起来,告诫自己的子女,马贼是多么凶恶,多么可怕,仿若已经忘了从前的一切。到了下一代,已经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父辈也曾是那些劫掠者中的一员……” 第18章 密旨 青离的故事讲完了,问道:“陈公子觉得,那位西平侯是个好人吗?” 陈嚣怔然,第一次正视了她的眼睛,只是那目光却空空的,仿若灵魂出窍了一般。 “哼,”小希冷哼一声,撇嘴道:“怎么,没听懂吗?本姑娘来告诉你,李业就是那个西平侯。他原本能够在京城享清福,你觉得他为了什么来到这边陲之地?他原本可以在郡城里好好的当他的西平侯,为什么要在这里占山为匪?他在救他从前的子民,在保护那些为了养活一家老小走南闯北的商人,他在为大周朝戍守边疆!” 小希说着说着,想起在停尸间看到的那一幕,不由流下泪来,声音也有些哽咽,“他是个英雄,可你呢?你杀了他,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民除害……” 或许是打击太大,一时无法接受,陈嚣的眼珠子微微颤动了一下,神情却仍旧有些愣愣的,也不知到底听进去了没。 青离轻轻叹了口气,道:“明城师父,送他回去吧。” 说着,便下了山。 山脚下站了个人,白衣胜雪,笑容戏谑,手中提着个食盒,却是战歌。 他将食盒递给小希,眼睛却是看着青离的,道:“苏伯伯给你的。” 青离瞧了他一眼,问道:“去凉阳镇了?” 战歌点头,又看了眼山上,道:“这是美人计?” 青离道:“我记得你说过我是丑八怪。” 战歌挠着脸望了望天,道:“你这编故事的能力真是越来越强悍了,看把人孩子给吓得。” 青离往军营的方向走着,斜睨他一眼,道:“我说的是事实。” “哦?”战歌挑眉,凑近了些,低声道:“我怎么记得,你之前跟我说,李业是不愿臣服于陛下才来当马贼的?封他一个西平侯,也是陛下大度,不跟他一般计较。还有凉阳镇,他们都是……” “战歌儿,”青离打断他,道:“妄议死者是非,非君子所为。” 战歌:“……” 摸了摸鬓角的发丝,“原来在青离眼中,本少爷还算是个君子。” 青离道:“毕竟也算是个小侯爷,总该对自己有点儿要求。” 两人拌着嘴,回了军营,不多久明城也回来了,说是已经将陈嚣送回了牢里,又道:“姑娘,他刚刚说的都是真话,不过有所隐瞒。” 这点青离早就猜到了,点了头,见他神色担忧,道:“这对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战歌倒是不在意,撇嘴道:“若是这样就一蹶不振,还不如早些卷铺盖回家。” 明城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行了礼便退下了。 进了营帐,青离喝着汤,战歌说着在凉阳镇的收获。 “那个说书人,定然就是白毛贼。那支商队的货物中应该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或许正是它引起了李业的注意,而白毛贼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也对那宝物起了心思,在这当中横插了一脚。” 他讲完了,青离的汤也喝完了,道:“你这般确定飞羽大盗来过西凉寨,之前还放出消息说西凉寨丢了东西,是不是在西凉寨找到什么证据了?” “我在现场找到了这个。”战歌伸手,手心躺着一个白色的物体,一端尖尖的,另一端有烧焦的痕迹,形状像是树枝,又像是粗点儿的银针。 战歌把它送到青离跟前,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青离拿起来看了看,半晌,抬眼,“这是……羽毛?” 战歌再次伸手,指间夹着一枚完整的白色羽毛,再次递了过去,“刚刚那根是我在马厩里找到的,这个是我在书房的一个烧焦的木盒里找到的。” 说着,抬起右手,指间又夹了一支一模一样的白色羽毛,微微晃了晃,脸上的笑容带着点儿兴奋,道:“白毛贼。” 白毛贼是近两年才出现的江洋大盗,而他真正进入玄衣门的视线,则是最近几个月的事情,战歌就是追着他才来到凉阳镇的。因为每次作案,这飞贼都会在现场留下一支白色羽毛,人送外号“飞羽大盗”,不过,玄衣门中都把他称之为“白毛贼”。 “白毛贼从西凉寨中盗走了一件东西。”战歌将物证都收了起来,分析道:“从现场情况来看,那晚西凉寨起火的地点有两处很明显,一处是柴房,一处便是马厩。柴房的火是陈嚣放的,而马厩的火,我猜是白毛贼引起的。” 青离分析道:“陈嚣想逃走,飞羽大盗是来偷东西,两人都想制造混乱,碰巧遇到了吗?” 战歌却摇了摇头,道:“据我对白毛贼的了解,他从前作案,除了现场的一枚白色羽毛之外,再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这次为何会放火?” 青离道:“因为被发现了。” 战歌走到书桌旁,拿出一张纸画了起来,半晌,道:“这是西凉寨的布局图,书房在这里,离得最近的这间是徐二当家的卧室,而李业的房间在这边,跟书房的距离可不近。” 他将笔放下,挑了挑眉,道:“我追了白毛贼这么久,他的武功如何我不敢保证,但轻功绝对是如今江湖的第一人,整个西凉寨除了李业,没人可能发现他。而李业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追上他。” 青离看着他,眼中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意来,道:“战歌儿,你很欣赏这个人。” 战歌撇了撇嘴,面露不屑,道:“这次我定然要抓住他。” 顿了下,坐回到椅子上,继续分析案情,“综合各种因素,我有一个猜测,那个白毛贼跟陈嚣是认识的。” 青离道:“你的意思是,飞羽大盗是为了帮陈嚣才加了一把火?所以你放陈嚣离开,是想让他去找飞羽大盗?” “只是其一。” 战歌耸了耸肩,另外他也想借此引出那支商队背后的人,不过计划失败了……还有阿择那小子,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对了,刚刚那个愣小子有没有说什么?” 青离道:“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经这么一分析,可以猜得出来,他去平亭镇应该就是去找飞羽大盗的。你派去跟踪陈嚣的人没回来?” 战歌耸了耸肩,道:“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 青离想了想,道:“其实,关于那件东西,我有些线索。” 战歌一惊,不大相信,“尸体还能告诉你这些?” 青离白了他一眼,道:“在我来西域之时,陛下给了我一道密旨。” 战歌点头,这件事明城跟他提过,他早就想找机会问问了。 青离道:“两个月前,吐蕃有位使臣进京,给陛下送了一封吐蕃王的密信。信上说,吐蕃王城有一群盗墓贼进入了王族陵墓,盗取了一件宝物。据吐蕃王说,那群盗墓贼是往西域这边逃的。” 战歌问道:“然后呢?吐蕃王想让大周帮忙抓盗墓贼,还是想让我们帮他抢回宝物?” 青离微微蹙眉,道:“这便是最奇怪的地方。吐蕃王并没有提这些要求,也没有说明那宝物究竟为何物,只说那是件很危险的东西,让陛下一定要小心。至于盗墓贼,吐蕃王说既然他们到了大周的地界,自然是按大周的律法来裁定。” 战歌轻笑一声,“这个吐蕃王,倒是乖觉得很。” 又问道:“陛下怎么把这种任务交给你?你是能抓贼还是能寻宝?” 其实,皇帝的密旨是给李业的,不过,如今李业已经死了。 青离倒是没解释,定定的看了他好半晌,缓缓道:“至少本姑娘已经找到了那群盗墓贼,不像某人,追了小半年,贼没抓到,反被戏耍了一通。” “……” 战歌轻咳了一声,回归正题,“你觉得,那支商队是那群盗墓贼假扮的,而那件神秘的宝物,就是白毛贼偷走的那件?” 第19章 中毒 “很有可能,那支商队的特征与盗墓贼很相符。”青离眼中带着几分不解,道:“可是,李业应该不知道宝物的事。” 吐蕃王族的陵墓失窃,应该是机密事件,否则吐蕃王也不至于用密信的方式来给大周提个醒。 战歌点了点头,“所以,李业截下那支商队,并不是因为那件宝物,很可能是因为看出商队有问题,而他之所以检查货物,只是为了查明他们的身份。……可是,白毛贼又是如何知道的?” 他刚问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眼看向青离,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不是吧?” 青离倒是显得很是云淡风轻,肯定的点头,“五个月前,飞羽大盗在洛阳。” 战歌:“……” 这白毛贼,胆子倒是不小,连御书房都敢闯…… 还有叶秋那小老头,什么大内第一高手,贼都在自家院里遛了一圈了,竟然什么都没发现……回去之后定要好好取笑他一番。 青离看了他一眼,似是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半晌,丹唇轻启,“吐蕃大使。” 战歌望天:“……” 那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刚刚那绝对不是他的智商……尴尬的转移话题,“听说你跟老头子吵架了?” 青离:“……”不会聊天就不要聊。 气氛正尴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战大人,不好了!” 战歌一把抄起长刀,三两步出了营帐,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来人伸手一指,道:“牢里那位要死了!” “哪位?” “陈嚣。” “啊?”战歌一惊——不会吧?畏罪自杀?这小子还真是白叫了这么个嚣张的名字……他立马转身返回了营帐,一把抓起青离的胳膊,“走,救人!明城大师,去拿医药箱!” …… 陈嚣正在牢笼里打滚,脸色铁青,双目紧闭,双手按在腹部,身体蜷缩成婴儿的姿态,看上去很是痛苦。 没有喊叫,却发出一声声近乎绝望的呻吟。 这模样,一看便是中毒了。 牢门已经打开了,四个士兵合作终于按住了他,青离正在给他把脉。 战歌却是站在了鬼医的牢门前,死死的盯着他,在这炎炎夏日散发着一身的寒气,“你给他吃了什么?” “嘎嘎嘎,”殷老鬼笑得很是得意,道:“不要污蔑好人,老鬼可没有下毒。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跟老鬼一起吃饭了,这是给年轻人的奖励。嘎嘎嘎……” 战歌咬牙,看向青离,“怎么样?” 殷老鬼转着眼珠子看向青离,自得道:“小丫头,瞧不出什么毒?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中了老鬼的三更索,今晚三更前没有拿到解药,可就没人能救得了你啦。” 三更索,任何人服用之后,必得在三更前吃下解药,便会穿肠而死。因而,这毒药也被称之为三时勾魂索,如同厉鬼索命。 可惜,这番威胁,却是没人理会。 青离终于抬头,战歌连忙问道:“有办法吗?” 青离朝小希伸手,“七号柳叶刀。” 小希打开装刀的皮包,取出最末那把最小的柳叶刀,赶紧递了过去。 青离拿到刀之后,却是毫不犹豫的刺向了自己的手腕—— “姑娘!” 小希惊叫一声,一群人也都不由被她这番举动惊呆了。战歌离得近,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手中的刀,瞪眼,“你做什么?!” 青离看着他指间沁出的鲜血,微微蹙眉,道:“毒性太复杂,一时无法配出解药,我的血能解毒。” 战歌微微一愣,犹豫了下,低头看了眼痛苦得近乎面容狰狞的陈嚣,终究是松了手。 青离用衣袖将刀上的血迹擦干净,再次割了下去,血很快就流了出来,“张开他的嘴。” 战歌咬了咬唇,手指掐着陈嚣的双颚,强迫他张开嘴。也不知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陈嚣挣扎得更厉害了些,那两个按住他的士兵差点脱手。 青离将手腕凑近,鲜血从雪白的皮肤上流下,滴落…… 小希一会儿看着自家姑娘的手腕,一会儿看向陈嚣那张欠揍的脸,早就哭得稀里哗啦的了,“姑娘,差不多了……够了……” 明城叹了口气,默默念着佛号……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嚣终于安静下来,双眼紧闭,也不只是睡着了,还是晕倒了。 青离终于停了下来,脸色苍白,刚想站起来,却感觉眼前的人影晃了晃……然后,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你怎么样?” 战歌扶着她站起来,转头就去找明城,“明城师父!” 青离闭了闭眼,轻轻摇头,“无妨,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闭嘴!”战歌没好气的瞪她一眼,见明城拿出了一颗药丸,直接抢了过来,塞进她嘴里,“咽下去!” “这……这……”殷老鬼看着这一切,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已经无碍的陈嚣,又看了看几乎站不稳的青离,一时间脸色竟比青离的还要难看,“你……竟然是……药人?” 药人……从小吃各种药材长大,各种药性的药材在身体中融合,融入血液,日久天长之后,便成为百毒不侵之体。 难怪……三更索对她无效。 只是,药人素来都是牺牲品……江湖中人都以为养药人之事起源于巫医谷,可实际上,他们是前朝一位贵族为了救自己儿子的性命而想出的办法。 药人的命是为旁人而活的……他们的一生注定就是悲剧。 “你个老死鬼说什么呢?”小希一听到药人这个词就跳了起来,抬脚就朝他踢了过去,结果踢到木头柱子上,疼得她哇哇大叫的直冒冷汗,却仍旧坚持着骂完,“你丫才是药人,你们全家都是药人!” “嘎嘎嘎……”殷老鬼突然又大笑起来,低眉看着身边那双浸在琉璃瓶中的眼睛,神情竟带着几分诡异的悲伤,“竟然是药人!那个女人终究也是逃不过……嘎嘎……逃不过……” 小希又要骂人,青离却伸手拉住了她,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问道:“你说的是什么人?逃不过什么?” 殷老鬼直直的看着她,那双本就凸出的眼睛显得更加恐怖了,龇牙咧嘴的仿若疯了一般,“污秽的!那个地方永远都是污秽的!谁都一样!谁都一样!都一样!” 青离皱了皱眉,身体又晃了晃,脸色苍白如纸。 战歌抬手,一颗石子飞出,打在殷老鬼的哑穴上,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他一把将青离抱起来,冷冷道:“你个仵作负责验尸就行了,剩下的交给我就是。” 青离倒是没有勉强,很自然的朝他肩头靠了靠,闭上眼睛,道:“某个人若是能靠谱点儿,也不用本姑娘这般呕心沥血。” “你这丫头……”战歌也不知是该生气呢,还是该生气呢,无奈的叹口气,妥协般道:“都这样了还不消停点儿?” 青离轻轻“唔”了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却是没再说话了。 战歌把她送到房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帷帐里传来青离略无力的声音—— “战歌儿,西凉寨……头七已过,早些入土为安……” “姑奶奶您就安心休息吧。” 战歌无力叹息,望天——活人死人都管,不够操心的…… 第20章 合作 陈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在那如困兽笼般的牢房里,而是在一件毡房里。不过,他的脚腕上挂了锁链,绑在了床脚,外面还有四个士兵看守着,完全没有逃跑的希望。 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他记得,他好像中了毒……很痛苦,尤其是在运气的时候,仿若有什么东西在丹田之中里搅动着,真气在筋脉之中翻江倒海一般,感觉都要爆炸了……之后他便不记得了。 是谁救了他? 他伸手摸了摸丹田的位置,想了想,盘腿坐下……小心翼翼的,真气运行了一个周天,并没有什么问题,连一丝滞涩之感都没有……比他以前还要顺畅…… 等等! 他睁开眼睛,将手伸到眼前,握了握拳,然后,用力挥出—— 霍! 带起一阵拳风,不远处的门帘轻轻晃动了一下。 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般的看着自己的拳头—— 他的内力,竟然增长了?! 到底怎么回事? “来人!” 他喊了一声,可是,外面的守卫完全没有反应……又是这样! …… 陈嚣安静了下来,渐渐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略清冷的容颜,也渐渐的想起了那天发生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没人理他了……或许,战歌没有直接杀了他,就已经很克制了吧。 他伸手摸了摸下唇—— 不知,她好点儿了没…… 晚上,守卫再次进来的时候,他很是平静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想见战歌。” 守卫一如既往的没有理会。 陈嚣看着他的背影,道:“你告诉他,有个人或许知道那晚西凉寨发生了什么。” …… 战歌站在陈嚣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情比从前见到他的时候更加的淡漠,道:“说吧。” 陈嚣想告诉战歌的,是关于说书先生的事。 他之前一直隐瞒这件事,一是对玄衣门的不信任,另外也是不想给吴先生惹麻烦。 可是,如今,他知道了,李业并不是真正的马贼,而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他所信任的殷老鬼给他下了毒,而救他的却是他一直都谨慎提防的玄衣门…… 他突然想起了当初被关押在西凉寨那间柴房里的时候,李大当家对他说的那句话—— “江湖啊,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 小孩子吗……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可是…… 若非他冲动莽撞,怎么会导致西凉寨那一夜的大火? 若非他善恶不分,怎么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了李大当家的? 若非他识人不明,怎么会帮着殷老鬼来闯军营? 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必须要尽力挽救,至少要查明所有的真相。 陈嚣说出,他逃出来那晚,是一位说书先生帮了他。 战歌问道:“你跟白……那位吴先生是如何认识的?” 陈嚣道:“我在南边的戈壁石林之中迷了路,晕倒了,是吴先生救了我,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凉阳客栈了。” 战歌问道:“那日你去逃出去,也是想找他?” 陈嚣点头,“是。从西凉寨逃走之后,我们在平亭客栈住了半日,我原想去看看他还在不在那里。可惜,吴先生已经离开了。客栈的老板说,他给我留了信。” 战歌问道:“信呢?” ——军营的士兵之前就搜过他的身,可什么都没发现。 陈嚣道:“那日被追杀的时候,我躲进了一座庄园的柴房里,把它藏在了柴房的地板下面。” 战歌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陈嚣道:“不知道。” 战歌眨了下眼,“不知道?” 陈嚣沉默了会儿,道:“那上面的字我不认识。” 战歌扶了扶额头,转身便走。 “战大人。”陈嚣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半步,却很快又退了回去,嘴唇动了半晌,却是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战歌微微偏头,道:“她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 陈嚣握紧了双手,半晌,松开,道:“谢谢。”顿了下,又道:“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我绝对不会逃跑。” 战歌转身,微微眯起眼睛,认真打量了他半晌,终于点了头。 …… 战歌带着陈嚣离开军营之时,正好碰到苏婴,上前问安,“大都督,发生什么事了?” 苏婴身边带着二十来个骑兵,脸色看上去不大好,见到是战歌,眉间的皱纹才稍稍平了点儿,道:“听说有群江湖人在绿帽山聚集。” 战歌也不由皱了眉,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苏婴摆了摆手,道:“不用,本都督倒是要看看,谁那么大胆竟敢在边疆重镇撒野。” 陈嚣站在战歌身后,感觉苏大都督似乎在看自己,抬眼看过去之时,却发现大都督已经带人走远了。 他看着那马队留下的烟尘,问道:“苏大都督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绿帽山位于凉阳镇北边,不算高,位置很隐秘。山顶是一片平地,看上去就像是一定帽子,是个适合秘密集会的好地方。 只是,江湖人来这里做什么呢? 给李大当家的报仇吗? 战歌轻笑一声,道:“西平道是大周通往吐蕃最重要的一条商道,西凉寨称霸西平道这许多年,早就有很多人眼红了。也不想想,这里可是边疆,朝廷怎么可能让区区江湖门派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若是有一天吐蕃人攻过来了,难道指望那百十个人抵挡千军万马吗?” 在西凉寨覆灭之时,战歌一早就请来了苏婴,也是预料到这种情形。只是没想到,在边军镇守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人胆敢在这里作妖。 陈嚣道:“如此说来,苏大都督并不是来查案的,而是来建军营的?可是,他为何只带了两千骑兵过来?” 若是一早就带着大军过来,江湖人哪里敢打凉阳镇的主意? “查案是玄衣门的事。”战歌偏头瞧了他一眼,道:“你觉得苏大都督是故意的?想要借这个机会打击西域的江湖势力?” 陈嚣沉默,算是默认了。 “苏大都督可没那个闲工夫。”战歌冷笑一声,道:“朝廷调兵自有程序,私自调兵是重罪,苏大都督还需防备关外的胡族,能在两天之内调两千精兵过来已是难得。” 第21章 字条 平亭镇。 战歌和陈嚣进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两人找到了之前陈嚣藏身的那座庄园,很顺利的找到了那张字条。原本,因为陈嚣说他不认识字条上的内容,战歌还以为上面的字很难辨认,但实际那字虽有几分草书的味道,其实还算工整,很好认。 战歌瞧了陈嚣一眼——这家伙只是单纯的不识字吧? 不过,这字条上面的内容有些奇怪,他倒是真不大懂。 那字条上就一句话:贫僧在地狱之门等你。 若是没猜错的话,这张字条应该是飞羽大盗留的。他应该是个年轻男子,伪装的身份是个说书吴先生,哪点儿都跟“贫僧”二字沾不上边儿啊。 还有什么“地狱之门”,确定不是在咒人早死早超生吗? 陈嚣之前拿到这张字条之后,便一直都在被人追杀,这会儿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茫然抬头,道:“吴先生通常自称‘老夫’,为何这里是‘贫僧’?地狱之门……难道吴先生时日无多?” 战歌轻笑了一声,道:“在本少爷抓住他之前,他敢死一个试试?”说着,摸着下巴,道:“西域的百姓都把巫医谷成为死亡之谷,巫医谷的入口便是地狱之门。” 陈嚣问道:“那为何不是死亡之海的入口?” 战歌道:“死亡之海没有门。” 当真是很有道理。 陈嚣道:“可是,为什么是‘贫僧’?” 战歌想了想,道:“这字条是写给你的,定然是你能够看懂的,否则,留书也就没有意义了。你仔细想想,是否曾听说过地狱之门?” 陈嚣对此表示怀疑——确定吗?他可一个字都不认识,真给他的就该画张图。 他眼睛微微往上瞟,思索着道:“地狱之门……在下听闻西域的死亡绝地很多,比如死亡之海,迷魂岭,黑森林等等,但这地狱之门,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战歌道:“‘地狱之门’不一定是地名,更可能是一个暗语。他既然给你留书,必定确定你能够看懂。你再仔细想想,你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说过什么话,每一句话都回忆一遍,好好想想,有没有涉及到地狱之门的?” 陈嚣微微一愣,突然想起那晚从西凉寨逃出去的时候,吴先生说过的一句话—— “年轻人,老人家说的话,要好好听。” 他闭上眼睛,从最初的一刻开始回想—— 他在客栈醒来,从房间出来,刚好看到大堂里有位吴先生在说书……吴先生是第一个发现他醒了的,还抬头朝他笑了笑……呃,那几天,他反反复复说着的,应该都是玄衣门的英雄故事吧…… 陈嚣蓦然睁眼,“是妖僧!” 战歌忙问道:“什么妖僧?” 陈嚣道:“七年前,玄衣门抓过一个妖僧,据说,那妖僧便是自地狱归来的。” 战歌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嚣道:“是吴先生讲的故事。” 战歌自然明白,之前他也是听了镇上的小孩子说起几个玄衣门的故事,才断定那位说书先生便是飞羽大盗。 他摸了摸下巴,道:“贫僧暗指妖僧,地狱之门,就是妖僧的来处吗?倒是都能对应的上。七年前……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竟然知道得比本少爷还多。” 七年前,战歌不过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哪里知道那时候哪位前辈抓过一只从哪儿冒出来的什么妖僧? 看来,还是必须回去问问那丫头。 战歌并没有立刻离开平亭镇,而是去平亭客栈住了一晚。客栈的掌柜再次见到陈嚣,倒是很惊讶,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战歌没有穿那件玄衣门的官服,倒是并不如何引人注目,道:“掌柜的,问你件事。”说着,将那张字条拿出来,“这张字条,你看过吗?” 掌柜的点了头。 战歌指了指陈嚣,道:“除了这小子,还有什么人跟你打听过那位先生的去向?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们字条上的内容?” 掌柜的道:“那晚店里住了几个客人,跟陈公子起了冲突,他们知道字条的事。另外,在第二日,一大清早的便来了两个人,问陈公子来找我所为何事。” 战歌道:“你都告诉他们了?” 掌柜的点头。 战歌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掌柜的道:“那天的客人是飞鹰帮、沙舟帮,还有玉龙帮的。第二日来的是浪子山庄的秦三爷,还有一个不认识,长得……没什么特色,不大记得了。” 陈嚣忽然想起个人,看了战歌一眼。 战歌微微皱眉,点了点头——另一个人就是阿择,跟踪陈嚣的那位客栈伙计。 掌柜的又道:“昨日还有个人来过,说是官府办案的,今日一早便离开了。还有之前陈公子留在这里的那匹马儿,也一并让他带回去了。” 想必就是战歌派来询问情况的那位了。 …… 回到客房,战歌关上门,查看了下周围的动静,这才坐下,取了笔墨,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半晌,他终于完成,将那张纸连同之前那张字条一起装进信封里,交给陈嚣,叮嘱道:“明日一早,你带着它回凉阳镇,把这个交给青离。” 陈嚣问道:“那你呢?” 战歌道:“去救人。” 陈嚣表示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 战歌道:“阿择没有回去。” 阿择是跟踪陈嚣来到平亭镇的,在那座庄园,陈嚣逃走了。阿择在得知他拿到那张字条之后,肯定会猜测,陈嚣是往地狱之门去了。 一般西域人,在听到地狱之门这个名字,第一个想到的,定然是巫医谷。 好巧不巧,偏偏那日陈嚣刚出城就遇到了巫医谷的殷老鬼。 阿择定然会以为,陈嚣去了巫医谷。 他是来跟踪陈嚣的,既然没有回去,定然是去巫医谷找他去了。 战歌道:“巫医谷里住着的可是一群妖魔鬼怪,进了那里绝对是生不如死。我必须去救他。” 陈嚣想通了这之中的关节,目瞪口呆,半晌,眼珠子才动了动,却是开口便道:“我跟你一起去。” 战歌瞪他,“你跟去有什么用?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别在这儿跟我讨价还价。” …… 第二日一早,两人在城门口分别,陈嚣一路往凉阳镇的方向赶去,心中十分不安——他若是真就这么回去,不就是眼看着朋友奔赴险地,自己却转身逃走吗? 虽然战歌跟他并不是朋友……可是,这种不仁不义的行径,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陈嚣突然猛地拉了一下缰绳,掉转马头,往平亭镇的方向奔去……前方的城墙越来越近了,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坚毅。 第22章 入谷 巫医谷位于昆仑山脉之中,道路崎岖难行,陈嚣走了大半日,终于在日落时分看到了那座“地狱之门”。 只是,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没能追上战歌。 深切的河谷,两岸是高耸的黑色山石,道路两边杂乱的堆放着各种骨头,看头骨应该大多都是动物的。 ——这种地方,也没几个人会找来。 河谷的尽头有一座界碑,也是用白骨堆砌的,顶部还放了一颗巨大的牦牛脑袋,碑上写着“巫医谷禁地,擅入者死”几个血红的大字。 字迹的收笔之处还往下流着一串血迹,仿若正在滴血一般。血迹自骨碑流下,在前方的道路上画了一条血线。 陈嚣骑着马儿,在血线前站定,朗声道:“晚辈陈嚣,求见巫医谷谷主。” 他一连喊了三次,但没有人回应。 他打马,想要进入那条血线,可是,坐下的马儿却在血线外徘徊着,十分不安的打着响鼻,怎么都不肯进去。 陈嚣无法,只得下了马儿,自己走了进去。 就在他一只脚踏入那血线之时,天空突然风起云涌,一道闪电劈下,正好落在他眼前,前方的土地顿时一片焦黑…… 陈嚣惊得连退了好几步,看着那一片坑坑洼洼的焦土,咽了口口水—— 不会吧?竟然能召唤天雷? 一定是巧合…… 他试探着再往前走了几步,一只脚踏入血线之中,然后是另一只脚,停下,抬眼看向天空—— 一阵风过,刚刚聚起来的云突然又散了,很快就消失无踪。天边的落日正一点一点往下沉,估计半个时辰之后就能回家了。 果然是巧合。 陈嚣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这座山谷很大,有一条骨头标识的道路,不远处零星的散落着几座孤山,却是寸草不生。 陈嚣走了没多久,发现前方的山脚下有一座小木屋,门口放了一排排的陶罐,不知是不是腌菜缸。 “有人吗?” 陈嚣站在门外,喊了一声,“请问有……啊——”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背,吓得赶紧转身,却发现一只黑乎乎的脑袋从屋顶倒垂了下来,不由惊叫出声。 他这一叫,那只脑袋几乎同时叫了起来:“啊——啊——啊——” 竟比他还大声。 陈嚣往后退了两步,终于看清这是个人,还是个女子—— 她的头发很黑,脸色略苍白,看上去很年轻,但一双眼睛却略浑浊,带着几分沧桑之感。 他行了礼,“在下陈嚣,见过姑娘。” “嚯嚯嚯……”女子不知为何突然大笑起来,只是,她笑得声音虽大,脸上却是毫无表情,连嘴角都没翘一下,显得略诡异。 她从屋顶上落下,趴在陈嚣肩头,凑近了仔细打量着他,道:“姑娘……嚯嚯嚯……本姑娘姓颜。” 陈嚣感觉她的气息都喷在了自己脸上,略难受,往旁边移开两步,再次行礼,道:“颜姑娘,不知是否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经过?” 他一句话未说完,见那颜姑娘再次扑过来,赶紧往旁边躲了躲……并没有躲开! 颜姑娘的下巴搁在他肩头,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脸,问道:“小伙子,成亲了没?” 陈嚣想躲,却发现怎么都躲不开了,只得回道:“还未成亲。” 颜姑娘掐了掐他的脸,“嚯嚯”的笑了两声,似是很高兴,“看着你这反应就知道,定然还是童子之身。” 陈嚣有些困惑,道:“在下已经成年了。” 颜姑娘眨了下眼,然后笑得更大声了,“嚯嚯嚯”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里,都能听见回音了。 陈嚣感觉有些不舒服,但是又很难说清楚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他开始有些后悔走近这座木屋了。 颜姑娘却已经推着他进了屋,按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道:“喝。” 陈嚣赶了一天的路,倒是真有些渴,不过,自从殷老鬼那件事之后,他可不敢再轻易吃巫医谷中的人给的东西。 颜姑娘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自己先喝了一口,“现在可以喝了吗?” 这般说着,已经将杯子送到他嘴边,大有“若是你不喝我就给你灌进去”的架势。 陈嚣连忙去接杯子,道:“我自己来。” 颜姑娘倒是没有纠缠,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但是,在他喝完一杯之后,又继续给他添了一杯,然后,满眼期待的盯着他、盯着他、盯着他…… 一杯、两杯、三杯……喝到第七杯的时候,陈嚣实在是喝不下去了,道:“颜姑娘,在下已经喝不下了。” 颜姑娘眨了下眼,却是往他下半身瞄了过去,问道:“想尿尿吗?” 这位姑娘虽然举止奇怪了些,但长得还是很好看的,听着一个大美女如此平静的说出这种话,眼睛还盯着某个地方看……陈嚣略局促的摆手道:“不用了,在下告辞了。” 颜姑娘却是一把拉住他,继续给他倒茶,瞄着他,“不想尿?那就继续喝。” 陈嚣不明白她到底要做什么,只好顺着她的意思,道:“现在有些想了。” 颜姑娘笑了,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陶罐,递到他面前,“尿这里。” 这罐子略眼熟…… 陈嚣看着眼前的陶罐,神色莫名,不由转头看了眼门外——那里面,不会都是…… 他半晌没动,颜姑娘似乎有些生气,将陶罐往他身上推了推,“赶紧的!” 陈嚣无法,只得拿了罐子,出了门,在小木屋后面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又四处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终于解开了裤带…… 他刚尿完,那位颜姑娘很准时的冒出来,“完了?” 说着,一把抱起那陶罐,闻了闻,满意点头,“果然是童子,嚯嚯嚯。” 陈嚣感觉很不舒服,有些像是被扒了衣服走在大街上游行……他往后退了几步,行礼,道:“在下告辞了。” 说着,就匆匆忙忙的转身,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颜姑娘略渗人的笑声—— “嚯嚯嚯……天色不早了,少年要不要留下来过夜呀?” 陈嚣跑得更快了—— 这巫医谷,果然很可怕。 第23章 奇葩 天黑了,今夜的月色很好,山谷中犹如白昼,很适合赶路。 陈嚣走得很小心,但这一路并没有遇到什么陷阱,没有机关,没有瘴气,没有毒虫……只有一片荒芜,还有随处可见的白骨……大概也就只有这些白骨能让人联想到那些个关于“死亡谷”的传说了。 “不知道战歌在哪里……” 他正这么想着,前方突然升起一片光亮—— 蓝色的光点蹁跹起舞,如同萤火虫一般,向着月光的方向飞翔着,美好得如同梦境一般。 “哈哈哈,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一个黑影突然冒了出来,在花丛中转着圈,高兴得像个孩子。 陈嚣朝往那光点的方向走了过去,正想找个花丛躲躲,只是,还未走近,前方像是突然凭空冒出了一堵墙—— “咚”地一声,撞得他差点流鼻血。 他这才注意到,这是一个琉璃做成的房子,里面种满了蓝色的花朵,很是漂亮,而那些升起的光点,是一种会发光的蝴蝶。它们在飞到琉璃屋顶之后,又开始下降,落在了花丛之中。 他刚刚那一撞,似乎吓到了那群蝴蝶,纷纷远离这个方向,躲在了花丛之中。 那黑影也发现了陈嚣,走过来,问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想抢我的噬魂散?” 噬魂散? 这名字,听着就不太妙啊。 陈嚣上下打量了下来人—— 这人身量矮小,一张圆脸,看上去像个小孩子,不过,从脸上的皱纹来看,至少有五十岁了。 他抱拳行了礼,道:“晚辈陈嚣,是进来找人的,冒昧打扰,还望前辈见谅。” “见谅见谅。”听说不是来偷噬魂散的,那人脸色好了不少,还很好心的问道:“晚辈陈嚣,你找什么人?” 呃……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陈嚣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人的眼神有些不对,但又没觉出敌意,便道:“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年轻男子,穿一身白色劲装,或许披着黑斗篷,手中拿了把苗刀,前辈有见到吗?” 那人突然瞪眼,道:“小宝不是前辈,小宝的名字是小宝。” 陈嚣的嘴角微微抽了抽,微微躬身,“小宝。” “这就对了。”小宝咧嘴笑了。也不知他动了什么开关,琉璃墙上开了一扇门,他十分迅速而灵活的溜了出来,道:“晚辈陈嚣,你这名字真长,不好记,不如我给你改一改,就叫小嚣,好不好?” 陈嚣发现这位小宝前辈的问题在哪儿了——这人貌似有些痴呆之症,智力像个小孩子。 思及此处,他面上的神色不由缓了缓,点头,“好。”又看了眼那琉璃房子中的花与蝶,问道:“小宝为什么要把它们养在琉璃房子里呢?” 小宝道:“这样它们才能活呀,小嚣真笨,这都不知道。” 他说得有些模糊,不过陈嚣听懂了,想来是这里的气候并不适合花草生长,也不适合蝴蝶生活,所以才给它们盖了间房子。 巫医谷中,原来也有这般可爱的人。 小宝朝他走了过来,似乎想要拉他的手,但是,在离他只有一尺之地的时候,突然定住了,然后,“咚”地一声倒地,哇哇大叫起来,在地上打着滚,“痛痛痛……好痛好痛……救命……” “小宝!”陈嚣惊愕,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去扶他,可还未碰到他,小宝就叫得更大声了,还不停地往后蹭,叫道:“走开!走开!你是鬼!恶鬼走开!” 陈嚣莫名,却是不敢再动了。 小宝离得远了,身体似乎好点了儿了,爬起来之后,却是猛地跑掉了,连头都没有回,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陈嚣留在原地,看着自己还未收回去的手,十分的不解——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转头,看了眼琉璃房子之中蓝色的花与发着光的蝴蝶,长舒了一口气,道:“你们知道战歌在哪里吗?” 蝴蝶和花自然是不可能回答他的。 陈嚣继续往前走着,希望碰到的下一个人会稍微正常一点儿……至少是个能够好好沟通的。 …… 天色微明之时,陈嚣发现前方有一个湖,湖水很是清澈。 他蹲在河边,洗了个脸,喝了一口—— “噗——” 湖水刚入口,就被喷了出来,陈嚣擦了擦嘴,不由吐了吐舌头——这是海水么?这么咸? 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陈嚣转头,就见一群奇奇怪怪的动物朝这边走了过来—— 最前面的是一群牦牛,往后是野马、野驴、羚羊,零散的跟着几只雪豹,甚至还有几只蜥蜴……食草的食肉的,都有。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看上去都不大健康,有些是很老了,有些则是受了伤。 而在这群动物的前方,有个人坐在一头牦牛的背上,像是在放牧。 只是……陈嚣这一路走来,几乎没有看到水草,这些动物到底吃什么呢? “人类?” 那人停了下来,周围动物也停了下来。这人面容清癯,神清目明,严肃的神情让陈嚣想到了小时候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只是,这教书先生略有些不修边幅,看陈嚣的目光也略不善。 陈嚣抱拳行礼,“晚辈陈嚣,见过前辈。” 老先生皱了皱眉,一脸嫌弃加不耐烦,挥了挥手,道:“你怎么进来的?算了,不重要。赶紧出去,死在这里就太糟糕了,人类的血会污染这片土地。” 陈嚣:“……” 敢情您老不是人类? 他道:“晚辈是来找人的,在找到他之前,不可能独自离开。” 老先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竟然还有一个?什么人?” “一个……” 陈嚣怔了怔,战歌跟他算是什么关系呢?朋友肯定不是,顶多算是捕快与罪犯的关系吧? 他顿了下,道:“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年轻男子,穿一身白衣,也可能披着黑斗篷,带着把刀,不知前辈是否见过?” 老先生淡淡道:“没见过,估计不是被雷劈死了就是被虫子吃了。他既是来寻死的,你又何必寻他。” 脸上的神情略嫌弃,似乎在说——又弄脏了这片纯净的土地。 陈嚣:“……” 莫名的有些愤怒,“他不会死的。” 老先生淡淡道:“死也未必就是坏事,年轻人不要这么偏激。” 陈嚣道:“我说了,他不会死。” 老先生瞧了他一眼,“能走到这里,也不知道是你命大,还是运气太糟糕。不过,我不会让你小子再继续走下去。你想出谷,还是想去杨老怪那里?” 陈嚣问道:“杨老怪是谁?” 老先生道:“怪医。整个巫医谷,只有他喜欢养人类。”他似是想起了很不愉快的事,皱了皱眉,“若是你找的那人还活着,或许也在那里。” 陈嚣道:“不知怪医前辈住在何处?” 老先生抬手指了指,道:“那边,雪山之巅有个山洞。山上有陷阱,你不要靠近,就在山下大声喊,杨老怪听见了会下来接你。” 骑着牦牛转身离开,淡漠道:“不要把你肮脏的血留在这里,要死最好死远一点,这里不欢迎人类。” 很快,动物群也跟着他离开了,转到山的另一边去了,也不知那边是不是能找到牧场。 第24章 怪胎 陈嚣继续赶路,心中却在思量刚刚那位老先生的话。 他觉得很奇怪,从那人口中可以听出来,进入巫医谷是很危险的,包括他走过的那一段。可是,他这一路走来,分明很是顺利啊。 也就是进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一道闪电,但也没伤人。 然后,遇到了一个收集童子尿的漂亮姑娘,还有一个在玻璃房里养蝴蝶的老小孩。 到底哪里危险了? 他正不解,突然听到奇怪的声音—— “是他吗?是他吗?” “是呀是呀,小宝的宝宝们很害怕。” “带回去,带回去。” “怎么带呀?宝宝们都吓跑啦。” “骗他说带他去吃好吃的,吃好吃的。” “好吃的?小宝也要!” “都说了是假的啦假的啦。小点儿声,小心他听到了听到了……嘘,我们悄悄的过去,悄悄的过去。” 陈嚣看着那两个躲在山丘后面的小老头,很是无语—— 说悄悄话能不能小点儿声啊,全都听到了好么。阁下那高大的身材,拿颗羚羊头骨能挡住什么啊,看上去更加奇怪了好么,他要假装看不到也是很艰难的啊。 在那只羚羊头骨靠近之时,陈嚣默默捡起一颗石子,抬手扔了过去—— “咚!” “呀!” 躲在后面的人惊叫一声,手中的头骨脱手,抱头求饶道:“壮士饶命!饶命!” “啊呀呀!被发现了,快去搬救兵!”躲在山丘后不敢过来的小宝见状,立马转身就逃了。 陈嚣满头黑线——这巫医谷中人,确定都是一群妖魔鬼怪,而不是一群逗比? 这人长得很是高大壮硕,蹲在地上的时候感觉就像是一座山,跟小宝完全就是两个极端,站在一起的时候颇具喜感。 他刚走近了些,大块头便吓得坐在地上了,抱胸抽泣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怎么有种欺负良家妇女的感觉? 陈嚣满头黑线,却也不得不站定了,眼神温和了些,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微微躬身,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不打你,你不要害怕。” 大块头眨着眼睛,似乎相信了,“是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陈嚣道:“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你好好回答我,好不好?” 大块头问道:“不好好回答会挨打吗?会挨打吗?” 陈嚣道:“不会。” ——为什么每说一句话都要重复一遍啊? 大块头点头,“哦,那我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陈嚣:“……会。不好好回答,我就揍你。”说着,还举了举拳头。 “哇——啊啊——” 大块头听言,竟大哭起来,“救命呀!救命呀!” 陈嚣:“……” 他叹了口气,走近了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别哭了,我就是开了玩笑,不是真的要……打你……”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大块头已经停止了哭泣,抬头,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凌厉,跟刚刚那怯懦的模样完全是两个人。 他预感到不妙,赶紧往后退了退,但仍旧晚了,大块头一拳挥了过来,击中了他的腹部。 陈嚣连连往后退了三丈有余,感觉体内气海翻涌,感觉肋骨断了三根—— 丫的,力气真大! 敢情刚刚都是装的吗?真的是“悄悄的”过来,偷袭成功啊。 大块头再次冲了过来,速度很快,几乎眨眼间就来到了近前。 陈嚣手中没有武器,跟他拼力气完全就是找死,只好四处闪避。 不过,大块头虽然看上去很笨拙,动作却很灵活,陈嚣躲得很是吃力,每次被那只大拳头击中,都感觉体内一阵气海翻涌。 陈嚣再次被打中,直接飞出五丈远,摔倒在地。 大块头走近了,双手高举过头,身体前倾—— 陈嚣看着那逐渐倒下的大山,睁大了眼睛——不是吧?要压扁了! 他努力的想要动一动,却感觉全身的骨头都碎了,动一根手指头都要命。 这回是死定了……他闭上了眼睛。 可是,预料之中的泰山压顶却迟迟没有降临,他小心翼翼的掀开眼皮,就见眼前飘飞着一片红色的裙角…… 红裙女子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眼前的大块头,柔声道:“大宝乖,已经没事了。” 大块头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没一会儿,眼中的杀气消失了,然后,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女子,立马就要掉眼泪,拉着她的衣角,抽泣道:“主子主子,您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红裙女子拍了拍他的脑袋,又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陈嚣,道:“背上他,跟我回去。” 大块头抬眼,泪眼朦胧的看向陈嚣,眨了眨眼,一脸的惊愕,“你受伤了?受伤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摔倒呢?摔倒呢?” 陈嚣:“……” 他已经无力吐槽了。 …… 一间石屋,用料跟周围的石山看上去是一样的,白中透着黄。 陈嚣被安置在房间里,红裙女子检查了他的伤口,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皮,到处都是淤青,肋骨断了好几根,还有几处骨裂…… 红裙女子给他包扎,安慰道:“这么点儿伤,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好了。” 她长了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红玉簪子挽起,一绺发丝从额前垂落,红裙后摆很长很宽大,但前面却很是清凉,半遮半掩之下倒是显得身材更加迷人。她长了一张很是精致的脸,化着很精致的妆容,与其说是漂亮,不如说是妖娆,尤其是那双眼睛,仿若具有魔力一般,自带一股魅惑的风情。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她看上去都十分的完美。只是,不知为何,陈嚣总觉得有些不和谐,让他有些不舒服。 他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咯咯咯,”红裙女子掩嘴笑了,道:“年轻人,我的年纪做你奶奶都足够了。”见他一脸吃惊的表情,红裙女子笑得更欢了,“我是巫医谷薛魔医。” 陈嚣道:“多谢薛前辈,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晚辈的,前辈尽管吩咐,晚辈定当赴汤蹈火,以报前辈救命之恩。” 薛魔医坐在他身边,拿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两只手指按在他的脉搏处,半晌,露出几分不解的神情,“真是奇怪啊……脉象很正常。” 陈嚣有些不解,道:“有什么问题吗?” 薛魔医瞧了他一眼,问道:“你入谷之时,有被虫子咬过吗?” 陈嚣摇头,别说被虫子咬了,他连一只蚂蚁都没见过。唯一见过的昆虫就是那群住在玻璃房子里的发光蝴蝶。 薛魔医摸着下巴,看他的眼神有些异常,像是野狼看到了猎物,喃喃道:“那老鬼难道真成功了?” 陈嚣不由得往旁边挪了挪,却是弄得骨头又开始痛了。 薛魔医突然俯身,双手按在他脑袋两边,笑得十分的温柔,“小伙子,你不是想报恩吗?不用等到日后。” 她抬起右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把小巧的柳叶刀,“我想要切开你的脑袋。” 说着,竟拿着那把刀在他的后脑处比划了下,“看看这里有什么不一样。” 第25章 光头 薛魔医的语调很是平静,眼神也很平静,连那股摄人的光芒都消失了,不过,也正是因此,让陈嚣觉得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瑟缩了一下,笑容略勉强,“薛前辈说笑了。” 薛魔医眨了眨眼,道:“我可没开玩笑,放心,我会给你注射麻醉剂,你睡一觉醒来就结束了,什么感觉都不会有。” 陈嚣感觉到在自己脑袋上划拉的手指,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道,什么感觉都不会有,不就是死了? 他闭上眼睛——以他现在这副模样,要逃跑肯定是逃不了的,得想个办法,冷静下来…… 陈嚣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问道:“薛前辈,您为什么想看我的脑袋里有什么呢?” 薛魔医倒是很诧异,“你不知道吗?” 陈嚣想了想,道:“是因为我没有遇到虫子吗?” 薛魔医“咯咯”地笑起来,点头,道:“巫医谷内毒虫遍布,防不胜防,一般人可进不来。” 她说着,朝门外喊了一声,“小宝。” 门口出现了一个脑袋,却只是趴在门口没进来,探着脑袋,“主子,有什么事吗?”小心翼翼的看了躺在床上的陈嚣一眼,见他看过来,连忙躲了回去。 薛魔医道:“把‘娘娘’借给我。” 小宝眨了眨眼,捂着胸口,道:“娘娘很害怕。” 薛魔医道:“无妨,我在这里。” 小宝点头,从衣襟里拿出一个木盒子,扔了过来。 薛魔医接住,打开了盒子,取出一只如同蚕宝宝般的虫子,放在陈嚣枕边,道:“‘娘娘’是小宝养的蛊虫,蛊王级别的。” 陈嚣听言,不由抽了口气,正想远远躲开,就听薛魔医一声轻笑,将他的脑袋掰过来,“你躲什么?看清楚了。” 陈嚣试探着睁开眼睛,然后,不由睁大了眼睛—— 那位“娘娘”正在往外爬,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着,似乎很是害怕。 “这……”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伸手,想要摸一摸,娘娘立马蜷成一团,朝前一滚——掉下去了! 陈嚣抬眼,有些不确定,“它是在怕我?” 薛魔医将娘娘捡起来,装进盒子里,好好安慰了一番,还给小宝,道:“你吃了老鬼的长生丹,血液之中带有蛊虫最害怕的龙蜒虫的味道,它们自然不敢靠近你。” 陈嚣微微一愣,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她说的是薛老鬼给他吃的“毒药”……原来还有这种作用吗? 他想起来了,在他毒发之时,薛老鬼说的话——“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跟老鬼一起吃饭了,这是给年轻人的奖励。”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薛魔医见他神情有异,问道:“你怎么了?手术之前情绪不可以有太大波动。” 陈嚣眨了下眼,想起现在面临的危险,收拾了心情,转头看向薛魔医,道:“这些虫子害怕我,是因为我血液里的龙蜒虫,为什么要开脑呢?” “咯咯,那是因为,从前吃过长生丹的人……”薛魔医顿了下,素白而纤长的手指爬上他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他的额头,用力点了点,笑容略诡异,“这里都死掉了。” 陈嚣一愣,“什么意思?” 薛魔医俯身看着他的眼睛,一只手覆在他心口,画着圈,红唇轻启,吐气如丝,“就是说,他们的心脏还在跳动,会跑,会跳,会说话,却不会思考,就如同行尸走肉,不会老去,也不会死亡……” 不知为何,陈嚣感觉在她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一双双眼神呆滞的眼睛,在他眼前转着圈,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闯进他的视线里,钻进他的脑海之中……他的眼皮也越来越沉,渐渐的,终于阖上了…… 薛魔医起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中还残留着一丝媚意。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小宝的声音,“主子,杨老怪来了!” “二宝,把他抬到地下室去。” 薛魔医吩咐完,快步走了出去,站在门口,将来人挡在外面,“杨老怪,你不好好呆在你的山洞里,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杨老怪看上去并不老,顶多三十来岁,身上的白袍很像是西域巫师的法衣,纤尘不染的。他长得还不赖,但一张脸很是苍白,面无表情的很是渗人,“听说有两只老鼠闯进来了。” 薛魔医道:“外面还有一只,你不会特地来跟我抢人吧?” 杨老怪道:“我听说你这只比较特别。” 薛魔医道:“先来后到,懂不懂?” 杨老怪道:“你若是把人弄死了怎么办?” 薛魔医神色一凛,“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医术?” 杨老怪往后退了一步,道:“我改日再来。” …… 陈嚣醒来的时候,发现身处一间白色的房间里,灯光略昏暗。 房间另一边摆放着一排桌子,很长,像是客栈里的柜台,只是没那么高。桌子上摆放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工具,让他联想到传说中的刑房。 一身红裙的薛魔医正坐在长桌后面,面前摆着一本书,手中拿着一颗不知什么动物的头骨研究着。 听见动静,她抬眼看过来,“醒了?感觉如何?” 陈嚣听言,下意识的便去摸自己的脑袋,然后,眨了眨眼,又摸了摸,猛地坐起来,一脸惊恐的看着她,“我的头发呢?” 薛魔医理所当然道:“剪掉了。” 陈嚣怒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能……怎么能……” 薛魔医满不在乎,抬手捻着额前的发丝转了一圈,含笑道:“我这是为你好,留着头发开颅,会死人的。”说着瞄了他一眼,“如此珍稀的样本,死了太可惜了。” 陈嚣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我要跟你决斗。” 薛魔医眨了眨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咧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好啊。” 说着,起身,“这里的东西太贵了,打坏了你可赔不起,我们换个地儿。” 出了房间,陈嚣才发现那里是个地下室,上面便是那间石屋。 “主子,您终于出来啦出来啦。” 大块头守在地下室的入口,一见薛魔医上来,就欢喜的跑过来,牵着她的衣角,看神态似乎是在撒娇……只是,这体态,撒娇实在是很辣眼睛。 转眼看到陈嚣,一脸惊喜,“哇,是大和尚大和尚!”伸手就要摸他的脑袋。 陈嚣赶紧躲开。 薛魔医走到门口,四下里看了看,感觉有些不对劲,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小宝呢?” 大块头道:“外面来了好多人,好多人。小宝要喂虫子,喂虫子。” 薛魔医偏头看了陈嚣一眼,问道:“你带来的?” 陈嚣有些莫名,不大明白她在说什么。 薛魔医突然抬手,五指朝他的脖子袭来。陈嚣一直防备着,自然不会轻易让她得手,脚步轻移,直接从一旁的窗户飞了出去。 薛魔医似乎笑了一下,不过那笑意很快就消失了。她追了出来,怒道:“说,你小子到底是什么人?来巫医谷所谓何事?” 陈嚣一边躲避着,一边道:“在下陈嚣,是来找人的。” 第26章 闯谷 有个年轻人闯进了巫医谷,在寻找一个手持苗刀的白衣男子。这件事一早便传遍整个巫医谷了,薛魔医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她冷笑了一声,道:“这几日,巫医谷除了你,没有外人进来。” 一爪朝他胸口抓去,“说,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外面那些人是不是你带来的?殷老鬼是不是在你们手中?” 陈嚣听出来了。 首先,巫医谷中的人并没有发现战歌,也没有见过阿择。 另外,现在有一群人正在巫医谷外,大概是想进谷……是苏大都督的人吗? 不管如何,现在最重要的事——给自己的头发报仇! 陈嚣没有带剑,但拳脚功夫总是学过的,虽然比不上大块头,但也不是拿不出手。他此刻正在气头上,感觉体内似乎拥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三两招的试探之后,很快就转守为攻。 薛魔医似乎比较擅长近身格斗,从战斗开始就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她很会缠人,整个身体如同一只蛇一般,虽然看上去像是毫无还手之力,但却一直都没离开陈嚣周身三尺之外。 陈嚣并没有发现不对劲,只觉得对手如同一只鱼一般,分明感觉要到手了,下一刻却又从指间溜走了,让他原本就怒火中烧的心绪更加烦躁,感觉空气都带着股燥意,出招越来越快,却也越来越乱。 就在这时候,一阵风起,薛魔医一身红裙衣袂翻飞,飞、飞……飞走了! “呀!”薛魔医惊叫一声,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身体却是靠得更近了些,“你个小坏蛋,竟然脱我的衣服。” 语气略委屈,还带着几分娇羞。 陈嚣:“……” 伸出的手还未收回,她一靠近,立马碰到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他瞬间愣在当场——这、这、这……这不是他做的! 薛魔医站在他身前,一只腿却不知怎么的缠到他身后,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动作看上去亲密极了,一开口,温热的气息就喷在了他的脸上,“小坏蛋,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嗯?” 陈嚣一张脸憋得通红,努力往后仰着脖子,听言想起自己身上的伤——他之前被大块头打得几乎全身没一块好骨头,这会儿似乎已经好了? 是她治好了他的伤? 他心中略愧疚,不过,这会儿却没心思想这事。他一垂眸就能看见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只想要极力躲开,但也不知这薛魔医用的什么功夫,他怎么都无法挣脱。 他憋了一口气,道:“你……你放开我。” “分明是你先脱了奴家的衣服,这会儿竟然要弃奴家于不顾。”薛魔医捏着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幽幽的叹了口气,“好吧,官人既要离开,奴家也不好强留。” 说着,竟然真的放开他了,转身之时,眼中还带着几分湿润。 陈嚣:“……” 这位姑娘、姑奶奶,您老是医生,不是戏子啊! 大块头见自家主人流泪了,却是不干了,急忙问道:“主子主子,你怎么哭了?哭了?谁欺负你了?欺负你了?” “哇啊——”薛魔医一声哭喊,抓起地上的红裙当做手帕,梨花带雨的,伸手一指对面发愣的陈嚣,“大宝救命啊,这个小坏蛋始乱终弃!” 陈嚣瞪大了眼睛:“……” 啥? 他乱了谁了? 不过,不等他明白,突然感觉对面有杀气袭来—— 糟糕! 大块头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大喊一声,猛地朝陈嚣扑过来。 这种感觉,跟上次一模一样! 快跑! 薛魔医起身,穿好衣服,看了看东边的山峦,神色渐冷,“哼,老娘倒要看看,哪个不怕死的胆敢打巫医谷的主意。” *** 巫医谷外,数十个江湖人聚集在山谷之中。 从他们站立的位置,自动分为四个阵营,其中人数最多的那方,为首的却是个老熟人—— 浪子山庄的秦三爷,秦昶。 他此刻正站在那条血线前,运了口气,朗声喊道:“浪子山庄秦昶,求见巫医谷巫谷主。西凉寨灭门案的凶手逃入贵谷,还望巫谷主交出杀人凶手!” 声音带着内力传出去,良久才传来回音,却是迟迟听不见回答。 “秦三爷,您都喊了五次了,声音这么大,恐怕昆仑派的人都听到了。” 说话的是个身穿黑灰色猎装的男子,三十来岁,手持一把圆月弯刀,看着也有些面熟,却是上次在平亭客栈跟陈嚣交过手的那位飞鹰帮的成员。 这人姓范名来青,是飞鹰帮老帮主的长子。 飞鹰帮的前身是战国时期投降大周的胡族降兵,没有固定的堂口,辗转于西域各个城市之间,承接诸如雇佣兵或者保镖之类的任务。 范来青话音刚落,旁边一个男子也道:“在下看来,巫谷主摆明了是没有交人的意思,我们直接进去就是了。” 这人整张脸都包裹在头巾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身量不高,很是精悍。他带来的人是最少的,身后每个人穿一身白色斗篷,背后纹了一个飞舟的纹样。 这群人是沙舟帮的,为首的那位正是沙舟帮帮主雷钧。 沙舟帮位于死亡之海东边的端河之畔,是一群沙漠冒险家。若是要进入死亡之海腹地,找他们做向导是最好不过的。 最后一方的领头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穿一身金色长袍,头戴玉冠,腰系玉腰带,大拇指戴着个翠玉扳指,看着不像是个江湖人,倒是更像个商人。 这人姓杨,是玉龙帮的帮主。玉龙帮几乎垄断了昆仑一带所有的玉石生意,杨帮主也算是半个商人。 杨帮主微微一笑,道:“巫医谷的妖医于浪子山庄多有恩泽,秦三爷以礼相待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李大当家和西凉寨满门死得实在冤枉,若是不能抓住凶手,日后这西域武林可就愈发的没规矩了。” 秦昶可不傻,一早听出来了,这三人是想让自己当个出头鸟。他冷哼了一声,道:“西域武林的规矩,可轮不到秦某来维护。巫医谷内毒物遍地,步步陷阱,诸位若是想试试死亡谷的厉害,只管进去就是了,秦某绝不拦着。” 巫医谷是西域禁地,虽然妖魔鬼怪四医的名声素来不大好,但医术的确十分高明,武林中人不会轻易得罪。再加上死亡之谷的名声,一般人若非伤得极重或者患了绝症,是不会来这地方的。 范来青听到这话却很是不屑,道:“什么死亡谷地狱门,不过是个传说,一群大夫而已,武功能有多高。呵,‘擅入者死’,本少爷就入一个试试。” 这般说着,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那血线的范围内。 “少主!”身后的老者惊叫了一声,却是没能拉住他。 范来青两只脚都踏了进去,回头,笑了,“急什么?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一群缩头乌龟,看他躲在里面不出来,能怎么弄死本少爷!” 话音落地,突然,一阵狂风刮过,天空风起云涌,刚刚还晴空万里,立马就乌云密布,隐隐闪着电光。 “少主,快回来!” 老者伸手,一把抓住范来青的手腕,将人拉了出来,一把将他按趴在地。与此同时,一道闪电急转而下—— 第27章 添乱 “轰隆隆——轰隆隆——” 一阵尘土飞扬,闪电一道接着一道落地,大地颤动起来,周围的山体似乎随时都能掉下来。 半晌,雷击终于停下,而刚刚还义正言辞的一群江湖人,都匍匐在地,灰头土脸。 “咯咯咯……” 飞扬的尘土之中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巫医谷的大门敞开,诸位敢不敢进呢?” “什么人?” 尘埃落定,露出一片焦黑的土地,不远处的一座山丘上站着一位红裙女子,裙角蹁跹,如同地狱之中的妖花。 秦昶往前走了一步,拱了拱手,“可是巫医谷薛魔医?” 薛魔医偏了偏头,“听闻浪子山庄最重义气,恩怨分明,不知秦三爷今日带人围攻我巫医谷,玉二庄主是否知情?” 浪子山庄的二庄主,玉拾月,一年前在死亡之海遭人暗害,身中奇毒,看尽了西域名医都无用,若非巫医谷的花妖医出手相助,恐怕至今都无法醒来。 秦昶不由红了一张老脸,道:“此事是秦某自作主张,不干二哥的事。秦某这便带人离开,还望薛魔医勿怪。” 说着,竟挥了挥手,转身便带着浪子山庄的人离开了。 “秦三爷!” 范来青喊了一声,“秦三爷与李大当家不也是至交?西凉寨满门死得冤枉,秦三爷难道就不为他们讨回公道?” 秦昶脚步微顿,道:“西凉寨一案,自有玄衣门查处,待真相大白,秦某自不会饶过那凶手。” 不再理会身后的声音,大步离去。 “哼,”范来青冷哼一声,“玄衣门?江湖事江湖了,浪子山庄什么时候成了朝廷的走狗?” “少主。”身边的老者皱了眉头,低声阻止——何必上赶着得罪浪子山庄? 薛魔医看着剩下的人,问道:“怎么?你们还不走?” …… 一侧的绝壁之上,两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对视一眼,点头,其中一个转身离去。 “大都督,薛魔医出来了,浪子山庄的人都走了。” “死亡谷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苏婴坐在马背上,视线转向出谷的方向,道:“秦昶这人,虽莽撞了些,却也不失为一条好汉。” 顿了下,又问道:“有战歌的消息吗?” “没有。” “嗯,继续看着。” “大都督,若是他们打起来怎么办?” “放心,打不起来的。” 苏婴是听说有江湖人在绿帽山聚众谋事,这才带兵赶了过去。却不料,意外听到他们说找到了西凉寨灭门案的凶手,便派人一路跟了过来。 原本,这点事也不用苏婴亲自来一趟。只是,苏婴回到军营之后,见到了战歌派出调查的士兵,又收到了战歌的信,这才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几个人当日在平亭客栈见过陈嚣,也知道他是西凉寨灭门案的嫌疑犯,定然是从客栈掌柜那里得知了那张字条的事。这群人来到巫医谷,也不尽是为李大当家复仇,多半还是冲着传说中的宝藏。 巫医谷是死地,这群江湖人作死,即便要管那也是玄衣门的事,苏婴身为一方大都督,可没空管这种事。可是—— 战歌进去了! 苏婴看到那封信的时候,难得的发了脾气——年纪轻轻的,胆子倒是不小!若是这小子死在了西域,他家老头子估计得找他拼命。 如此这般,苏婴只好亲自来一趟了,还把殷老鬼也捎来了。 他转头,看向身后,道:“殷老鬼,做个交易。” 殷老鬼身上的银针都拔了,不过手脚都锁着,“嘎嘎嘎,你想用老鬼去换你的人?行不通的,老鬼若是死了,那女魔头最是高兴不过。” 苏婴走近了,手腕一转,拿出一只琉璃瓶,道:“想要吗?” 那瓶子里,装的是李业的那双眼睛。 殷老鬼的眼睛都直了,点头,“想!” 苏婴笑了,道:“你进去,帮我把战歌和陈嚣带出来,这个就给你。” 殷老鬼立马点头,“一言为定!” …… 巫医谷内。 陈嚣差点被大块头追上的时候,旁边突然冲出来一道黑影,“砰”地一声,直接撞向了大块头的脑袋。 大块头虽然看着皮糙肉厚的,但这一下还是不由晃了晃,两眼冒星光。 “发什么愣?还不快跑?!” “战大人!”陈嚣惊呼一声,“你没事?” 战歌没理会他,拽着他的手腕就往前跑,一边道:“跟我来,快点,他很快就会追上来。” 战歌对这里似乎十分的熟悉,很快,陈嚣就看到前方有一座石林,像是个迷宫。 身后,大块头果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再次追了上来。 战歌毫不犹豫的,带着陈嚣冲进了石林。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嚣觉得,在他们踏入石林的那一刻,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像是启动了什么开关。 陈嚣道:“战大人,这石林不对劲。” 战歌的速度已经慢下来,却并没有停留,抓着他的手腕,道:“这里是一个阵法,你跟紧我,别走丢了。” 陈嚣转头,进入石林的时候,大块头离他们不过几步远,这会儿却已经完全看不到身影了。 “哈哈哈……”战歌回头看了眼陈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陈嚣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叹气,道:“很难看吗?” 战歌止了笑,站起来,突然变了脸,道:“陈嚣,我不是让你回去送信的吗?” 陈嚣被他变脸的速度给吓到了,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解释道:“信我让客栈的伙计送过去了。巫医谷危险重重,多一个人,也多个照应。” “照应?”战歌停下,转身看着他,抬手点了点他的胸口,“就你?你说说你进谷之后都做了些什么?你告诉我,谁会大摇大摆的在敌方阵营中问路?谁会把己方的信息毫无保留的透露给敌军?你知不知道在你进入山谷的一个时辰之内,谷中所有人都知道有个二愣子进来了?所有人都知道有个穿着白衣拿着苗刀的人隐藏在谷中?” 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咬牙道:“你确定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坑我的?” 陈嚣被他骂得有些愣,才反应过来,战歌是偷偷进来的,而因为他的缘故,巫医谷所有人都知道有入侵者……估计没少给他添麻烦。 他真是做了件蠢事……垂了眼眸,道:“对不起。” 沉默一阵,战歌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了,放开了他,转身,道:“出去再找你算账,赶紧跟上。” 第28章 怪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终于出了石林。 前方是一座高山,跟山谷中的其他山峰不大一样,很是陡峭,山石是黑色的,上山有一条白色的石子路,顶峰是积雪。 陈嚣看着山上稀疏的树木,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战歌道:“你在这里等着,若是有人来了,就躲起来。” 陈嚣问道:“你要上去?” 战歌点头,道:“整个巫医谷,就只这一处没有找过了。这里是怪医的住处,怪医是巫医谷之中对人体实验对最感兴趣的,若是阿择真进了山谷,被抓来这里的可能性很大。” 怪医…… 陈嚣终于想明白那里不对劲了——山上有阵法! 他道:“我跟你一起去。” 战歌双手抱胸,静静的看着他,没说话。 陈嚣缓缓的低下头去……然而,在战歌要离开的时候,他却突然抬了头,道:“战大人,我跟你一起去,这次我绝对不会拖你的后腿。若是到时候你觉得我碍事,不用管我就是了。” “你说什么?”战歌走近一步,“不管你?” 不知为何,陈嚣竟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危险,被逼得往后退了一步。 战歌却止了脚步,望了望天空,深吸了一口气,沉默半晌,然后……给他鞠了一躬! 陈嚣惊愕之间,一时竟忘了让开,“你……这是做什么?” 战歌抬头,嘴角绽出淡淡的笑意,仿若释然一般,道:“上次利用你的事,我给你道歉。” 陈嚣微微一愣,才想起他说的是之前在凉阳客栈故意放他离开的事……他摆了摆手,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我介意。”战歌的眼神很是认真,带着一丝自责与悲伤,“青离说得不错,即便你真的有罪,也是大周朝的子民,我们这些身为父母官的,不该轻易拿你们的生命去冒险。” 他偏了偏头,眼圈微红,“若是那日我没故意放你离开,你便不会遇上殷老鬼,那丫头也不会受那种苦楚。明城师父说因果循环,老头子说报应不爽,可是,为什么我做错的事,要让她来承担?” 他定定的看着他,道:“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陈嚣怔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半晌,道:“这次是我自愿的,不关你的事。” 战歌正想说什么,突然感觉到不对劲,蓦然转身,“什么人?” 几乎是同时,陈嚣也看向了同一个方向,“谁在那里?” “啪、啪、啪。” 三声掌声响起,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子从山上走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道:“真是感人至深。” 来人面色很是苍白,一双凤眼很是有神,很专注。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整个眼中只有你,再看不见旁的东西。 正是怪医杨老怪。 杨老怪抬手,捏了捏纤长的手指,“两位如此情深义重,不如留下来一起做个伴。” 战歌将陈嚣挡在身后,低声道:“听刚刚谷外的动静,大都督应该已经来了,你按原路回去,不要回头,出去找大都督。” 他半晌没听到回答,抬脚往后踩了一下,“听明白了?” 陈嚣皱了皱眉,道:“我留下,你出去搬救兵。”顿了下,面色微红,道:“我不记得出去的路。” 这石林是个阵法,进出的路十分复杂,那大块头到现在都没见着人影呢。陈嚣不记得,也是常理之中。 他这般说着,也不等战歌回答,抬脚便冲了出去,一拳直击白衣人的腰际。 “你……” 战歌顾不及太多,一把拉住他的衣领,将人扔到身后,同时抽刀,朝白衣人砍了过去—— 这家伙,连武器都没有,赤手空拳的就冲上去,找死来的么? 杨老怪抬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柳叶刀,一边闪避着,一边抵挡战歌的刀锋。 战歌并没有追上去,一击之后便后退了,紧盯着对方,开口道:“陈嚣,这家伙擅长使用暗器,你在一旁掩护我。” 陈嚣点头,“好。” 杨老怪扯着嘴角,无声的笑了,抬手,三枚飞刀飞出,却都是朝陈嚣而去的。 “小心!”战歌提醒一声,同时挥刀,却只打掉了两枚飞刀。他顾不得查看陈嚣的情况,举刀再次进攻。 杨老怪脚步轻移,躲开了这一击。他的身法看着并不快,但步法很特别,每次都没有太大的动作,只两三步就能躲开战歌的攻击。 战歌一连刺了十几刀,都落空了。不过,他并没有着急,眼神反而愈加的明亮,不紧不慢的进攻着,仔细的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虽然看着有些吃力,却也一直没落下风,至少对方再无力顾及陈嚣那边的情况。 两人这般过了百来招,战歌再次出刀,刺向对方的左肩……白衣人往右边移了半步,脚步继续往后,却看到战歌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不好! 他心中生出警兆,但却仍旧迟了一步,感觉左腿上传来久违的疼痛感。 杨老怪连连后退,至三丈外才停下。 战歌也没有追击,手腕一转,长刀直指对方咽喉,“三阳阵,对吧?将阵法融入步法之中,很聪明的做法。只是,一旦看破了,也就不值一提了。” 陈嚣看着两人的比试,也不由为战歌叫了一声好—— 在这之前,他与战歌之间有过一次短暂的交锋,只是,陈嚣一直认为那次战歌算是偷袭,心里并不服气。 而这次,他才算是见识了战歌的刀法。 只是,他看了半天,却并没有看懂战歌的刀法。 战歌的刀有些不成章法,有时候大开大合直来直往,感觉像是在挥舞着一把巨大的斧头,有时候却又十分的灵动,长刀又成了一把软剑……总之,陈嚣觉得,这一把苗刀在他手中,似乎可以是任何武器。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变化无常,对手才愈加无法猜测他下一刀会刺向哪里。 “哼。” 再次受伤的时候,杨老怪冷哼了一声,看着他手中的那把刀,眯了眯眼。 与此同时,他周身似是升起了一股旋风,长袍猎猎飞舞,眼神却是越来越专注,整个人的气势也渐渐升高,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巫医谷的人都会变身的吗?”陈嚣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那大块头,朝战歌喊道:“小心!” 第29章 出谷 战歌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白衣人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微微皱眉,见到白衣人往前踏出了一步,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长刀,然而,就在他准备试探一番的时候,原本三丈之外的白衣人,几乎眨眼间就到了近前,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却并没有后退,举刀格挡的同时,运气全身的真气来抵挡—— “噗。” 杨老怪一拳打在战歌的腹部,没有多余的花招,甚至没有用内力,只是单纯的直拳,速度却是出奇的快,力道也跟之前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战歌闷哼了一声,感觉气血翻涌,本想忍下去,却终究是一口血直接喷了出去,身体往后退了十来步才停下。 陈嚣赶紧过去扶住他,问道:“你怎么样?” 战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没有看他,抬了抬手,道:“没事。” 低头,看向手中的刀——他感觉刚刚应该是砍中了白衣人的肩,可是,却一点效果都没有,感觉像是砍中了一块铁。 是类似金钟罩之类的功夫吗? 不等战歌多想,杨老怪再次攻了过来,战歌抬手一把将陈嚣推开,与此同时,借着这股力道往一旁躲开。 ——仍旧没能完全躲开。 好歹没有倒下。 然而,白衣人的动作却是越来越快,力气也丝毫没有衰减的迹象,打得他完全没有还击的余地。 战歌越打越是心惊——这人,似乎不知疲倦一般。 “砰!” 又是一拳,打在了战歌的右肩,他手中的刀都差点脱手了。 “战大人!”那边陈嚣眼见战歌快要站不稳了,刚想上去帮忙,却被战歌喝住—— “别过来!” 战歌喘了口气,看了看右肩的位置,深吸了一口气,将右手的刀换到左手,刀尖在身前画了个圈,道:“无知无觉、力大无穷、速度敏捷,超越人体极限的怪物吗?呵,怪医,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他这句话似乎刺到了杨老怪的某个痛处,只见他眼中的杀气陡增,抬手,道:“今日,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就在他脚步往前踏出一步的时候,变故却突然发生了—— “轰——” “嗷——” 一道巨大的黑影袭来,山崩石落之中,一声如同兽吼般的喊声传来,带着无穷的愤怒与恼火。 山石落地,一个高大如山的阴影蓦然出现,仿若一道乌云压了过来。 “大块头!” 陈嚣惊叫一声,大块头估计是在阵法之中困得久了,找不到他们,一时恼怒,竟直接将那石林给毁了。 ——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眼看着他拔起一座山石,陈嚣连忙冲正在对峙的两人大叫一声:“快跑!” 杨老怪微微眯了眼,看了战歌一眼,但旁边的巨石快要落下来了,他不得不后退。 陈嚣见战歌半晌没动,冲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道:“走!” 战歌的气息有些不稳,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深吸了几口气,才道:“上山!” 陈嚣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道:“先出去。” 说来也奇怪,分明大块头是追着陈嚣来的,但这次两人逃走的时候,大块头却并没有追过去,反倒一拳朝杨老怪打了过去。 没了追兵,陈嚣背着战歌,没多久就走出了石林。 只是,刚一出来,战歌就倒下了。 “战大人!”陈嚣眼疾手快的扶住他,神色担忧,“你……还能走吗?” 战歌抓住他的胳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说你不记得出来的路?” 陈嚣:“……”都什么时候了,就不要在意这种细节了。 战歌盘腿坐了下来,道:“陈嚣,趁两人还未追过来,你赶紧出去,找大都督……他会保护你。” 陈嚣皱了眉,没说什么,起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人背了起来。 “你做什么?”战歌有心挣扎,可他此刻全身上下都是伤,哪里还是陈嚣的对手,只能沉声道:“放我下来!” 陈嚣又哪里会听,道:“战大人,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朋友?” 战歌微微一愣,继而骂道:“战某没有你这种愚蠢的朋友!” 陈嚣笑了,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不起我。可是,你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样的,若是我现在弃你于不顾,那我陈嚣算什么人了?” 战歌深吸了几口气,语气缓了缓,开始给他讲道理,道:“我得去找阿择。而且,巫医谷中毒虫遍布,带着我,你怎么走出去?” 陈嚣道:“放心,本少侠一身正气,自有神佛护体,邪魔不敢靠近。至于阿择,肯定也是要救的,但我先得把你送出去。” 战歌叹了口气,现在一身伤,又露了行踪,回去估计也很难再靠近怪医的住处了。他略自嘲的笑了一声,道:“我身上有驱虫和解毒的药丸,你吃一颗。” ——分明是不信陈嚣刚刚那番鬼话。 陈嚣想了想,并没有拒绝,问道:“这是青姑娘给的吗?” 战歌抬眼看他,眼神突然凌厉起来,道:“臭小子,不许打那丫头的主意,听见没?” 陈嚣咽了口口水,点头,“知道了。” 顿了下,又问道:“战大人……跟青姑娘是什么关系?” 战歌抬手,用胳膊勒他的脖子,“关你什么事?” 陈嚣憋气憋得满脸通红,连忙点头,表示知道了。 战歌冷哼了一声,道:“赶紧走!” …… 雪峰下,白衣人一脚踢在大块头的膝盖上,趁着他站立不稳之时,连连后退,眼神越来越冷,道:“殷老鬼,再不出来,我可不留情了。” “嘎嘎嘎……” 一阵笑声传来,殷老鬼从大块头身后冒出来,“杨老怪,老鬼何时让你留情了?打伤了大宝,当心女魔头拿你脑袋当夜壶。” 杨老怪道:“殷老鬼,你不是应该在乌城?擅离职守,可知是什么罪?” 殷老鬼嘎嘎的笑着,道:“杨老怪,你这是在嫉妒老鬼吧?那小子吃了长生丹,还活了下来,就这点,就算受罚老鬼也是甘愿。更何况,老鬼找到了重明子。” 杨老怪一惊,半晌,道:“那只是个传说!” 大块头起来了,殷老鬼一边后退,一边道:“他还活着。” ——语气淡然,却斩钉截铁。 第30章 舌战 巫医谷入口。 正如苏婴所料,众位江湖人与魔医对峙了一个时辰,口水喷了一地,大多都是些“你敢不敢出来”、“有本事你进来”之类十分没水准的话,却是没人越过那道血线。 就在双方歇战的时候,远处走来一个黑点,薛魔医离得近,第一个发现,也很快认出了,其中一人便是陈嚣。 如此珍稀的样本,可不能就这么逃跑了! 魔医立马就追了过去,只是,她还未走出三步远,眼前就出现一朵黑色的蘑菇云,惊得她连连后退,咬着牙恶狠狠的挤出三个字:“殷老鬼!” “嘎嘎嘎。”殷老鬼的笑声渐渐远离,“女魔头,这是老鬼先看上的猎物。” 眼看着就要出谷了,战歌动了动,扶着陈嚣的身体站直了些,道:“我自己走。” 陈嚣看了看他的脸色,并没有勉强,只扶着他的胳膊,在一旁看护着。 两人就这般,在一众人的注目下,越过了那条血线。 苏婴听闻两人出来了,带人迎了过来。他原本都想好了,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不好好教训一番就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可是,在看到战歌那一身伤痕的时候,他瞪了他半晌,最终也只是仰头望天,长叹一口气,道:“回去吧。” 战歌却道:“等等。” 苏婴皱了皱眉,“还有什么事?” 战歌转头看了看身后—— 入口处,或许是因为看到战歌与陈嚣两人活着出来了,江湖人觉得所谓的死亡谷也不是那么可怕,正跃跃欲试。 也是,战歌与陈嚣都是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武功能有多高?若是这两人都能进去,他们这么多人为何不能? 至于之前的雷击,不过是巧合而已。难道这世上还真有人能够操纵雷霆不成? 战歌上前,刚想解释什么,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像是马蹄声,但却缓慢了些,也沉重了些。 战歌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瞬间就知道来人是谁,再顾不上眼前这群江湖人想要如何作死,一把推开搀扶他的士兵,往外走去,怒道:“大和尚,谁让你带那丫头过来的?不要命了吗?” 很快,山谷的尽头出现一只大青牛,脚步不急不缓,很是镇定,如同它家主人一般。 牛车停了下来,明城还未回话,小希便钻了出来,站在车上就朝战歌踢了过来——自然是落空了的,气冲冲道:“也不知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去闯巫医谷,我家姑娘巴巴的赶来救你的命,你还在这里大小声……”说着,竟不由得哽咽起来。 战歌望天,叹气,“我错了。” 这一番争吵,众人倒是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 若是平常,有苏婴在,有玄衣门在,江湖人都会默契的离开,有怨也好,有仇也好,来日方长。 可这次却不一样。 玄衣门和苏婴都在,不是正好说明他们的猜测是对的吗?放火烧了西凉寨的凶手,带着宝物逃进了巫医谷。 否则,玄衣门也就罢了,苏婴身为一方大都督难道还会为了区区江湖纷争亲自跑一趟? 而且,他们留下的理由也很充分,很正义。 即便西凉寨是马贼帮,但李大当家的江湖名声还算不错的。再者,即便是马贼,灭门也实在太过残忍。 他们可是来帮忙抓凶手的。 就在众人心中各自打着算盘的时候,车厢中传来一个声音—— “战歌,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趁这个机会,请薛魔医帮你看看还有没有治。” 那边薛魔医听言“咯咯”的笑起来,道:“玄衣门的脑袋,老娘还从未开过。” 战歌:“……” 这丫头,白白糟践了一副温柔娴静的好皮囊。 “不服气?” 青离没有出来,只掀开马车帘看过来,“我问你,你来巫医谷做什么?” 战歌微微愣了一下,眨了眨眼,道:“我在平亭客栈找到了线索,那天从西凉寨逃走了神秘人很可能就在巫医谷。” 青离问道:“什么线索?” 战歌道:“一张字条,上面说,贫僧在地狱之门等你。” 众位江湖人都跟着点头,地狱之门,可不就是巫医谷的入口吗? “陈公子。”青离抬眼,看向陈嚣,“这字条是留给你的,是吗?” 陈嚣点头,“是。” 青离问道:“不知给陈公子留书的那人,可是个和尚?” 陈嚣摇头,道:“不是,他是个说书先生。” 青离问道:“那为何他会自称‘贫僧’?” 陈嚣抬头看了她一眼,马车里略阴暗,并没有看清楚。他转头,又看向战歌,见他点头,才道:“那先生曾讲过一个故事,七年前,江湖中出现一个妖僧,杀人无数,被称之为来自地狱的,最后被玄衣门所杀。” 众人听到这里,面面相觑——这件事,西域武林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原来那妖僧最后是被玄衣门杀掉的吗? 所以,那什么地狱之门,指的是妖僧的来处? 所有人都盯着马车,等待着那个略轻柔的声音,然而,马车中却沉默了很久,那位姑娘似乎在成心吊众人的胃口。 战歌微微皱了眉,看向马车之中的神色略担忧,接口道:“那位说书人是在凉阳客栈讲这个故事的,镇上的孩子都听过。” 陈嚣点头,看了那群江湖人一眼,“是这样的。” “那位妖僧法号怒炎,”马车中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青离缓缓道:“七年前,怒炎入关之后,一个月内便杀了十三个佛门方丈,夺了他们掌门人的位置,因而被少林寺追杀。 “少林寺传承千年,素来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追杀令传遍江湖,武林正道人士接连发声,为枉死的佛门弟子讨回公道。只是,他们低估了怒炎的实力,不少追杀者被反杀。 “为此,少林方丈广发英雄帖,邀请众英雄围剿怒炎。但问题是怒炎跟从前的江湖魔道不一样,他没有固定的居住地点,也没有信徒没有弟子。一群人坐在一起商量了三天,说得群情激昂,却是没人知道该上哪儿去围攻怒炎。 “最后,还是玄衣门在无终山将其抓获。” 青离一番话,明里暗里将武林人士贬的一文不值,在场的几人略有些不自在。 飞鹰帮少主范来青冷哼了一声,道:“玄衣门会如此好心?看江湖人厮杀,最后渔翁得利不是你们一贯的作风?” 战歌撇了撇嘴,没理他。 青离道:“怒炎杀的人当中,有几位只是普通的和尚,并不是武林中人。那几间寺庙的弟子报了案,最后案子转到了玄衣门。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是施叔叔,施大哥也有参与。” 青离口中的“施叔叔”,是十五年前就闻名江湖的神捕施逆行,从前也是跟着女帝打天下的名将,如今是玄衣门门主,长年坐镇京都洛阳,已经很多年不曾现身了。 施逆行的长子施非计,早几年就成名江湖,也是玄衣门数一数二的神捕。 这两人是玄衣门中人,虽不怎么受江湖人待见,但十多年来着实为武林除了不少祸害,不少武林名宿也都欠着他们父子的恩情,名声是很不错的。 一群人闭嘴了。 战歌却是皱了眉,摸着下巴问道:“那怒炎很厉害?” 第31章 墓前 战歌没见过施逆行出手,但他很清楚施非计的实力。那妖僧的武功该有多高,才需要这父子俩联手? 青离道:“怒炎擅长掌法,独门武功火砂掌,内功心法炎火之心,练的是江湖少有的至热内力。” 她顿了下,道:“怒炎最后是因为走火入魔,被自己的内力烧死的。” 战歌一惊,“烧死的?跟西凉寨的一样?” 青离道:“暂时还不能确定这两个案子是否有联系。” 战歌摸着下巴,道:“按理说,西凉寨跟当年那件案子并没有关联,即便是复仇,也该找玄衣门才是。怒炎的师门是哪里?” 终于问道最关键的问题了! 众人都屏息以待。 青离摇了摇头,“不知,只知道他是从西域入关的。或许,明城师父知道些什么。” 明城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道:“贫僧当年在西域并没有听说过怒炎这个人。不过,至热内力很特殊,要练成仅仅只有心法是不够的,还必须找到合适的环境才行。” 战歌眼睛一亮,“是了,西域最热的地方,火焰山!” 他话音刚落,一阵狂风从山谷之中刮来,不知何时聚齐的乌云如同海浪般翻涌着,顿时,阵阵雷鸣再次轰炸而下! 巫医谷中飞沙走石,似乎还冒起了一股青烟…… 众位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这次的雷击也离得稍微远点儿,但仍旧被这天怒之声给吓得不敢言语。 好半晌,雷声终于停下,但乌云却并没有散开,点点雨滴落下,很快便成了倾盆之势。 飞鹰帮少主范来青微微张了张嘴,道:“那个……天快黑了,父亲该找我了,柴叔,我们回去吧。” 玉龙帮杨帮主堆着笑容,道:“下雨了,回家收玉去。” 沙舟帮的雷钧倒是什么都没说,临走之前还深深的看了眼那片焦黑的土地…… 一群人刚走,又是一阵风起,很快就吹散了乌云,雨也停了下来。 陈嚣抬眼,一脸的惊奇,道:“巫医谷中真是卧虎藏龙。” 战歌望天:“……” ——这人是有多呆啊。 青离掩嘴笑了一下,道:“巫医谷气候无常,雷雨频繁,是自然之道。” 陈嚣挠了挠脑袋,面色微红,“原来如此。” 苏婴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等等。”殷老鬼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抓住了陈嚣,道:“小朋友,跟你借点儿东西。” 陈嚣想起他给自己吃的那颗什么长生丹,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救了他一命,问道:“什么东西?” 殷老鬼拿出一只细长的琉璃瓶,道:“你的血。” 陈嚣愣了愣,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本能的就想拒绝。 “陈公子,”青离却开了口,“给他吧。” 陈嚣眨了下眼,点头,咬开手指,给他挤了一小瓶血。 殷老鬼笑眯眯的收了,又转头看向苏婴,道:“苏大都督,老鬼把人给你带出来了,您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 苏婴摸出那只装着李业眼睛的琉璃瓶,笑了笑,却是转手,扔了出去—— 一道弧线划过,却是朝牛车的方向飞了过去。 明城抬手接住,转手交给了自家姑娘。 殷老鬼扑了过去,骂道:“你们这是背信弃义!” 青离道:“殷前辈,青离有两个问题想请教您。若是您如实回答,青离不仅将重明子双手奉上,上次前辈擅闯军营绑架我的事,青离也不再追究。您看如何?” 殷老鬼神色变幻莫测,似乎不大相信她。不过,没等他想清楚,战歌便开了口,道:“先回去。” 说着,便上了牛车,道:“明城师父,我们走。” 殷老鬼眼见着牛车缓缓离开,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最终,朝巫医谷的方向大喊一声,“女魔头,接着!” 说着,便将手中那瓶血扔了过去,“给杨老怪!” 说完,立马朝刚转过弯的牛车追了过去。 巫医谷中,薛魔医把玩着那小瓶子,看着那条山道,眼神略复杂,“那个丫头该不会……呵,杨老怪该坐不住了。” 转身往回走,“鬼医坏了规矩,怪医还能等多久呢?” …… 苏婴走到半路就先行一步赶去军营了,其他人跟着青离的牛车走。 牛车之中,小希正给战歌上药,手脚很是没轻没重。战歌时不时发出一声哀嚎,“姑奶奶,轻点儿,骨头要断了。” 小希冷哼了一声,“活该。” 战歌半躺在柔软的坐垫上,抬眼看向一旁闭眼休息的青离,问道:“青离,你……还好吗?” 青离轻轻摇头,呼吸有些重,抬手覆在心口的位置,“走慢些便无妨。” “哪里就无妨了?”小希一脸的愤懑,下手不由又重了几分,“若非临走前大和尚帮姑娘……” “小希。”青离这一声喊得有气无力,但那声音瞬间就停了。她刚掀开了车窗帘,眼前就冒出一双凸出的双眼…… 殷老鬼笑眯眯的看着她,“姑奶奶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老鬼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青离道:“你打扰我呼吸了。” 殷老鬼立马消失了。 战歌看了她半晌,抓了抓脑袋,道:“青离,回去我帮你跟老头子说说情,他素来疼你,定不会真生你的气。” 青离没出声,小希却是在他伤口上掐了一下,听见他嘶喊,撇嘴道:“好好道声谢不会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 西凉寨跟上次陈嚣离开之时很不一样。 原本苏婴只带了两千骑兵过来,这会儿已经增加到了二十万,原本的军营也扩大了,像是在边关新建了一座城。 西凉寨所有死去的人都已经下葬,就葬在西凉寨所在的山头。 只是,陈嚣在登上山顶,拿到那墓地之时,却不由愣住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陵墓。 合葬的。 西凉寨上下三百七十九人,所有人一起,都葬在一起。 山顶最高的地方有座黑色的石碑,刻着所有人的名字,开头第一个便是“李业”。 那些尸体都已经烧焦了,估计没人能认出谁是谁。而且,对他们这群刀尖上生活的人来说,死后能有个安身之地,已经是最好不过。在这里能够看到远处的凉阳镇,想必他们都是欢喜的。 陈嚣戴着顶牛皮帽,站在墓碑前,看着不远处井然有序的军营,看着远方的商道和城镇,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西凉寨,是真的没了吧。 或许,再过二十年,就真的没人记得,这里还曾有过一个如同英雄般的王子,用自己的方式守卫着自己的子民。 他深吸一口气,跪在那座石碑前,看着上面的一个个名字,心想,或许,这样也好,死后还能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李大当家的,对不起…… “陈嚣。” 身后传来声音,陈嚣起身,行礼,“苏大都督。” 苏婴点了点头,上前,对着那石碑拜了拜,这才看向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年轻人总有做错事的时候,也正是因此才得以长大。” 陈嚣行礼,“陈嚣,谨记大都督教诲。” 苏婴笑了笑,解下腰间的剑,抽出,挽了个剑花,竖在身前,道:“陈嚣,你还记得当初为何学剑吗?” 陈嚣道:“行侠仗义,惩奸除恶。” 苏婴看着他,“大点儿声。” 陈嚣抬头,站直了些,朗声道:“我,陈嚣,想要成为一代大侠,惩奸除恶,除暴安良。” “很好。”苏婴满意点头,双手的剑收入鞘中,递到他面前,道:“拿着。” 陈嚣微微一愣,“这……” 苏婴道:“这把剑名为若观,跟了老夫多年了,如今老夫把他送给你,就当是你救了战歌儿的谢礼。” 陈嚣微微红了眼眶,双手接过,“谢大都督。” 苏婴转身,看向远处的山峦,道:“陈嚣啊,我们习武之人,手握利刃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也拥有了改变他人命运的力量。这是你的幸运,你要心怀感激,却也要懂得敬畏。每一次出剑之前,都要看清楚自己的对手、想清楚自己为何而握剑,如此这般,在拔剑之后才不会犹豫,收剑之后才不至后悔。” 第32章 争吵 苏婴走了,回了玉门关。 朝廷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新成立的这支边军名为凉阳军,主帅是高芝灵,也是苏婴的老战友了。 送行的时候,陈嚣握着手中的剑,郑重道:“苏将军,陈嚣定会谨记您的教诲,不会辜负您的赠剑之恩。” 苏婴拍了拍他的肩,笑了。 不远处,战歌盯着那把剑看了许久,偏头,看向青离,低声问道:“那把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青离道:“去年春节,侯爷输给他的那把。昨晚侯爷特地来跟我借了把柳叶刀,在上面刻了两个字。” 战歌望天:“……”老头子真会唬人。 送走了苏婴,战歌等人也准备离开了。 陈嚣整了整头顶的帽子,问道:“去哪儿?巫医谷还是火焰山?” ——他还未习惯光着脑袋,总觉得帽子会掉下来,很是难受。 他们上次虽然成功从巫医谷出来了,但并没有救出阿择。至于火焰山,巫医谷的那番谈话早就传开了,估计如今大半西域江湖人都在朝那边聚集。 战歌抓了抓脑袋,道:“都不是。”顿了下,解释道:“据殷老鬼说,阿择并不在巫医谷。” 青离淡淡瞧了他一眼,道:“一个客栈伙计都比你聪明,看来你这身制服穿不了多久了。” 战歌轻咳一声,道:“青离,现在可以说了吧,那地狱之门到底在哪里?” 陈嚣不解,问道:“不是火焰山吗?” 战歌撇嘴,道:“怎么可能?火焰山虽热,但只是白天气温高,到了晚上温度就会降下来。而且,即便是夏日,只要躲进屋子里,便不会太热。特地去那里练至热内力,还不如在家多生几个火盆。” 陈嚣:“……” 明白了,原来这两人在巫医谷入口是在演戏,一唱一和的配合得还挺默契……分明平日里见了面就吵。 青离捧着茶杯,缓缓道:“怒炎并不是西域人,而是吐蕃人。” 战歌道:“所以,那个地狱之门在吐蕃?” “不要打岔。”青离白了他一眼,继续道:“怒炎从吐蕃逃至西域,在西平道差点被李业所杀,不得已逃进了昆仑山,意外的找到了一条进入西域的密道。他的第一桩案子就是在西域犯下的,屠了昆仑山下的一个村庄,被昆仑派的人追杀,才逃亡中原。” 战歌摸着下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怒炎武功不是很高吗?在整个中原武林的追杀下都游刃有余,怎么连西平道都过不去?” 青离道:“怒炎原本并不是一流的高手,他在昆仑山有奇遇,炎火心法应该也是在那时候练成的。” 战歌恍然,“所以,所谓的地狱之门,就是怒炎当年走的那条山路。” 陈嚣道:“可是,昆仑山这么大,要怎么找?” 战歌看向青离,道:“你有线索?” 青离喝了口水,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道:“关键还是至热内力。昆仑山是雪山,昆仑派的内功心法就是偏冷的,这里适合修习至热内力的地方可不多。” 战歌道:“应该说,暂时还没有发现。” 青离轻轻摇了摇头,揉了揉额头,“前几日,苏伯伯送了我一箱西域地理志,里面有一本是大昭末年一个将军的战争笔记,里面提到一场战事。”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说起历史,但战歌有了教训,还是很认真的听着。 青离继续道:“那时候,西域战乱频繁,那位将军带兵逃至昆仑山之中,幸运的躲过了追兵。可是,就在当天晚上,意外发生了。一开始是地动山摇,而后是天降奇火。那笔记上记载,‘火炎昆冈,玉石俱焚’。天灾降临,他手下的兵几乎全部丧生,那将军逃出来的时候,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战歌眨眼,“这该不会……地火喷发?” 青离点头,“我在另一本地理志中也有看到类似的记载,‘南望昆仑,其光熊熊’,这本地理志记载的时间跟那位无名将军的时间是吻合的。” 她拿起笔,在图上画了个圈,道:“根据这两本书的记载,那次地火喷发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附近。” 战歌盯着那地图看了许久,道:“明日一早便出发,陈嚣你跟我走,青离,你……” 青离打断他,接口道:“我去于田城。” 于田城,是离地图上那个圈圈最近的一座城市。 战歌皱了皱眉,道:“别胡闹,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便好。” “你管得着吗?”青离斜了他一眼,道:“本姑娘早年间听闻西域风光与中原大不相同,早就想游览一番,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就这么离开?” 战歌不由怒了,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老头子交待?” 青离淡淡道:“青离不过一个孤女,生死由命,不敢劳烦侯爷费心。” “你……”战歌往前走近几步,瞪眼逼视着她的眼睛,咬牙道:“你说这番话,就不怕老头子寒心?” 青离偏过头,沉默着没有回答,神色却带着一丝倔强。 陈嚣也不是第一次见两人吵架了,但总觉得这次有些不一样……他略有些局促不安,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好看向一旁的小希和明城。 “战大人,”明城终于开口,道:“我们走西平道去西平郡,然后从端河进入沙漠,沿着死亡之海,一路向西去往于田。只要不上山便无碍。” 战歌深吸几口气,往后退了退,坐了回去,道:“一有不对劲,立马给我回去。” 青离并没有回应,气氛仍旧很凝重,各自僵持着,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过了好半晌,陈嚣感觉空气都能滴出水来了,终于听见青离开了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明城师父,麻烦您去把殷老鬼请来。” 明城点了头,出去了。 青离抬眼看向陈嚣,“陈公子,请坐到这边来,青离给你试试脉。” 陈嚣摆手道:“不劳烦青姑娘,军营中的军医已经看过了。” 战歌道:“让她看看,殷老鬼的毒,寻常大夫看不出什么。” 陈嚣只好坐了过去,将手放在桌案上,道:“有劳青姑娘。” 青离抬手,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搭在他的脉搏上,半晌,也不知是感觉到了什么,朝他淡淡笑了,道:“陈公子不用紧张,放轻松些。” 陈嚣感觉脸色有些发烧,深吸了一口气,偏头,似是不敢看她。 青离松开他的手腕,道:“好了,陈公子最近是否感觉有何异常?” “倒是有,只是,怎么说呢……”陈嚣抓了抓脑袋,说出了这几日心中的困惑,道:“在下那日醒来便感觉,内力有所增……” “陈嚣!”他还未说完,战歌“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几乎是扑过来,一手掐住了他的嘴,“这事儿你最好给我烂在肚子里,听懂了没?” 陈嚣感觉有些难受,看着他眼中的凶狠之意,恍然明白了什么,一时惊愕,都忘了点头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殷老鬼的声音—— “姑奶奶您终于肯把东西给我了!” 话音落地,殷老鬼已经跳了进来,看到里面的情形,眨了下眼,“年轻人真有活力啊。” 战歌松了手,陈嚣的脸色更红了些,咳嗽几声,喘着气。 青离道:“殷前辈请坐。小希,给殷前辈倒茶。” 殷老鬼在四周看了看,走到陈嚣面前,将人拎到一旁,坐在青离旁边,倾身凑过去,“姑奶奶有何吩咐?” 青离道:“青离记得,那日殷前辈说过,您给陈公子不是毒药,而是一个奖励。还请殷前辈详细说说,那奖励到底是什么配方?” 第33章 死因 殷老鬼“嘎嘎嘎”的笑起来,笑得很是得意,“小姑娘瞧不出来?” 青离拿出一只琉璃瓶,抛了两下。 殷老鬼立马止了笑,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过来,“姑奶奶您当心点儿!” 青离抬眼看他,朝陈嚣那边偏了偏头。 殷老鬼从椅子上跳下去,抓耳牢骚的转了两圈,又看了陈嚣两眼,似乎十分为难,最后看到那只琉璃瓶,终于开了口,道:“长生丹。” 青离淡淡点了头,“第二个问题……” 她刚开了个头,那边战歌就坐不住了,开口打断她,“哎,要不要这么淡定啊,我们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那什么长生丹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听着有股邪教的味道?” 小希和明城也都一脸茫然两眼期待的看过来……倒是陈嚣,因为在巫医谷中就听魔医提过这事,表情还算正常。他更加好奇的是战歌和青离这两人,分明刚刚还在吵架的,怎么就毫无征兆的和好了呢? 青离淡淡道,“长生丹是救命的丹药,是给濒死之人吃的。一个人无论受了多重的伤,无论患有多严重的病症,只要吃一颗长生丹便能活过来。不过……”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会失去思考的能力,成为一具依靠本能活着的行尸走肉。” “真的假的?”战歌眨了下眼,看了眼陈嚣,伸出一根食指,“陈嚣,这是几?” 陈嚣很是无语。 殷老鬼却很是惊愕,一双眼睛都快掉下来了,目瞪口呆的看向青离,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关于长生丹,关于龙蜒虫,是巫医谷的最高机密。即便这药是他用了大半辈子研究出来的,却也是万万不敢轻易使用,不敢告诉任何人的。 为什么一个小丫头会知道这么多? “你到底是什么人?” 殷老鬼刚往前走了两步,一旁的明城就站了过来,单手礼佛,道:“殷施主,还望见谅。” 青离道:“无妨。” 明城叹了口气,似乎颇为不赞成,但还是退后两步,站了到一旁。 殷老鬼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从洛阳来的,莫非……是方圆山庄?” 青离倒是没有否认,道:“家师姓水。” 陈嚣一脸茫然——方圆山庄?那是什么门派? 战歌道:“方圆山庄是一所学院,专门教授医术的。青离的师父是方圆山庄的山长,水夫子跟巫医谷巫谷主的多年的……好友。” 最后的“好友”二字,语气极其古怪。 陈嚣觉得,这二位是宿敌的可能性更大。 殷老鬼冷哼了一声,看着青离手中的琉璃瓶,没说话。 青离道:“殷前辈,巫医谷之中,您对蛊虫是最了解的,不知是否知道一种蛊虫,能够在人身体之中燃烧的?” “丹烛蛊。”殷老鬼随意的说道,还摆了摆手,“这东西是吐蕃那群臭和尚弄出来的,乌烟瘴气的不好玩……” 他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有些异样,停下来一看,却见一屋子的人都在盯着他看,气氛诡异得让他都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要干嘛?” 一副被欺负了良家妇女的神态……众人露出略嫌恶的表情,撇过头去。 青离问道:“殷前辈能详细说说吗?” 殷老鬼又坐了回去,看着她手中的琉璃瓶,问道:“老鬼说了丹烛蛊的事,小丫头就把东西还给老鬼?” 青离点头,“是,本姑娘绝不食言。” 殷老鬼面露喜色,道:“吐蕃王城有座佛殿,供奉着一座肉身佛,你可知那肉身佛是如何做成的?” 殷老鬼所说的那座佛殿,位于吐蕃王城西边的一座雪山之巅,是吐蕃的圣地,也是吐蕃王族的埋葬之地。 那座肉身佛也是很有名的,据说是数百年前一位出家为僧的吐蕃王的遗骨,虽历经数百年,但尸体仍旧未曾腐化。 殷老鬼道:“在死前最后三个月,不吃不喝,每十天吃一只丹烛蛊。” 他喝了口水,继续道:“丹烛蛊的排泄物是一种能够燃烧的液体,在身体之中随着血液循环,三个月之后流遍全身,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自燃,形成一具千年不腐的干尸。” 战歌道:“干尸?这跟蜡人有什么区别?” 殷老鬼道:“丹烛蛊可做不了蜡人,一烧起来就是个火球。至于到底是被烧成灰烬,还是形成干尸,就是服用剂量的问题了。” 青离问道:“丹烛蛊是吐蕃王室的东西?” 殷老鬼摆摆手,道:“从前是。” 青离问道:“什么意思?” 殷老鬼道:“三十年前,上代吐蕃王临死前,想要组建一支冥军供死后驱使,抓了上万百姓,想用丹烛蛊将他们制成干尸给他陪葬。” 青离皱眉,问道:“后来呢?” 殷老鬼“嘎嘎”的笑了两声,“后来啊,被谷主大人发现了。整个陵墓都被夷为平地,佛殿之中所有的肉身佛都被毁了。” 战歌问道:“既然肉身佛已经被毁了,那如今的那座呢?” 殷老鬼道:“假的。” 青离并不关心肉身佛的真假,问道:“那些丹烛蛊呢?” 殷老鬼道:“自然是都烧成灰了。丹烛蛊也是怕火的,人体自燃之时,它们也会死亡。吐蕃王族曾发过誓,此后再不会豢养丹烛蛊。” 青离垂眸,沉默了许久。 殷老鬼凑过去,道:“还有什么问题?” 青离抬眼,将手中的琉璃瓶扔了过去。殷老鬼惊叫一声,一把接住,“小心点儿啊姑奶奶!”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琉璃瓶,检查了下,发现没什么问题,转身便走—— “砰。” 留下一朵黑色的蘑菇云,还有一串渗人的笑声—— “嘎嘎嘎……小丫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见面,老鬼定当好好回报今日之恩!” 一阵风过,淡淡的清香缭绕,黑云很快就消失了。 青离手中拿着一个碧玉瓶,想必是巫骨散的解药,“这威胁当真老套。” 战歌露出略不满的神情,“就这么放他走了?” 青离抬眼,“做人要讲诚信。” 战歌摸了摸鼻子,问道:“你觉得西凉寨是死于丹烛蛊?可他们死后并不是干尸啊。” “因为用量变了,服用的方法也不一样。”青离长长的舒了口气,道:“上次我提到人体自燃,苏伯伯的表情有些奇怪,想必是知道这件事的。战歌,丹烛蛊的事不要外传。剩下的……先找到那位说书先生再说吧。” 她起身,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道:“陈公子,长生丹药性复杂,魔医性情难测,也不知在你脑子里做了什么手脚,若是感觉身体有哪里不舒服,请务必告诉青离一声。” 陈嚣原本没觉得有什么,此刻听她这么一说,仔细想想,顿时觉得脑袋脖子凉飕飕的,略诡异……他伸手摸了摸脑袋,帽子还在……啧,头发什么时候能长出来? 第34章 遇伏 第二日一早,陈嚣跟战歌牵着马儿到军营门口之时,青离已经上车,正准备出发,似乎在等他们。 “陈公子。”青离掀开车窗帘,探出脑袋,“麻烦过来一下。” 陈嚣牵着马儿走近,问道:“青姑娘有何事?” 青离伸手,拿出一个木盒,道:“这个给你。” 陈嚣接过来,刚一打开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木香,很是怡人,却见是一盒墨绿色的药膏。他有些困惑,问道:“这是……” 青离道:“生发用的,直接抹在脑袋上就是了,三日后头发便能长出来了。” 陈嚣这几日正为这事苦恼了,闻言一喜,连忙行礼,“多谢青姑娘。” “青离,”战歌走过来,看了看车辙,问道:“你是不是长胖了?这车辙深了许多啊。” 青离没搭理他,小希“呸”了一声,道:“战大人,您说这话心虚不心虚?” 明城道:“是姑娘买的土特产,带给山庄里的学生的。” 战歌望天——什么时候买的啊? 小希转头看过来,撇嘴道:“战大人要检查吗?” 战歌叹气,挠了挠脑袋,道:“青离,你等会儿,我去跟高伯伯借几个人。” “不用。”青离掀开车窗帘,探出头来,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会招人惦记的。明城师父,我们走。” “你……” 战歌气结,却是无可奈何——这丫头怎么就不能让人省点儿心呢? 小希朝战歌做了个鬼脸,把窗帘放下了。 “哎,等等!”战歌追了上去,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竹筒,扔给了坐在外面的明城,道:“好好照顾ta。” 也不知道是哪个他。 明城点头,“战大人放心。”戴上斗笠,驾着车走了。 陈嚣见他一脸担忧,道:“战大人若是担心,不如跟青姑娘一起走?” 战歌冷哼一声,道:“谁担心了?你小子在后面磨蹭什么呢?走了!” 陈嚣:“……” ——他招谁惹谁了? *** 陈嚣与战歌走的是昆仑山南麓,沿着山脚一路往西,比绕道西平郡要进了许多。 他们手中虽有地图,但昆仑山素来是人迹罕至之地,地图都很是简略,想要在这无数的山谷之中准确找到传说中那条隐秘山道,真如大海捞针一般。 在大山里转了三日之后,陈嚣终于忍不住问道:“战大人有什么计划吗?” 战歌心情很有些复杂,喃喃道:“若是青离在就好了。” 他的声音虽小,但陈嚣还是听到了,问道:“青姑娘对昆仑山很熟吗?” “她从没来过。”战歌挠了挠脑袋,似乎并不愿意说这个话题,“不说这个了,青离不能来这种地方。前方有个关隘,我们去那里问问。” 若是没记错的话,那关口的守将是那只虾子吧?啧,多年不见,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陈嚣点了头,跟着走了一段,又问道:“战大人,青姑娘为什么不能来这里?” 战歌正想着见小伙伴的事,闻言沉默了会儿,道:“在太高的地方,她会无法呼吸。” 陈嚣一愣——这是什么病症? 战歌伸手,握拳,抵在心口的位置,“她这里,心脏有些问题,自小便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去太高的地方,甚至连情绪都不能有太大的起伏,不能愤怒,不能太兴奋,也不能太过悲伤……” 陈嚣从未听过这种病症,但是,对他而言,若是一个人自出生起,便不能随心所欲的奔跑,甚至连情绪都必须完全压抑住,当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 战歌说的那道关隘位于桑株道,这条路是从前吐蕃进攻西域的行军路线,也是目前已知的唯一一条横跨昆仑山的山道。 大周朝在此处建了一座桑株关,长年有军队驻守。西域与吐蕃的商队也会走这条路,当然是需要交过路费的。 陈嚣听得皱眉,问道:“如此,跟马贼有何区别?” 战歌停了下来,转头看他,道:“你的老师没教过你什么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吗?” 陈嚣道:“我没念过书。” “这很值得骄傲吗?”战歌白了他一眼,道:“大周朝建国十八载,即便是最艰难的那两年,收取的赋税也前朝低了许多。历朝历代,朝廷对商人都多有打压,商税素来居高不下,如今不过收取两成的关税而已,阁下见过哪家马贼这般手下留情?” 陈嚣挠了挠脑袋,税收什么的,他可不懂…… 战歌抬了抬眉毛,道:“你不是很好奇,青离如何会知道那地狱之门在哪里吗?” 陈嚣不明白他再次提起这件事,但他的确很是好奇,便点了点头,“为什么?” 战歌抬手,敲了敲一旁的山石,道:“在我们看来,这些都不过是些石头,但在她看来,这些却是一段历史,一个故事。她能够从这些石头,周围的山体、树木、河流……所有这些我们看来很平常的东西,都会告诉她,她想找的东西在哪里。” 陈嚣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他自小就不喜欢念书,只觉得那些摇头晃脑的书生实在又酸又迂腐,却是没想到念书竟然还有这种用处。 战歌笑了,眼中带着几分自豪,道:“很神奇是不是?她却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多看了几本书而已。” 陈嚣沉默了,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生发剂倒是很有效,他的头发长得比从前更加茂盛,也黑了许多…… “走吧。”战歌打马继续前进,道:“桑株关有个……” 他话还未说完,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身后的陈嚣几乎在同时大叫了一声—— “小心!” 说着,抬手,一剑斩了过去。 两张大网落下,这网的材料似乎挺特别,陈嚣那一剑并没有什么作用,眼看着就要落网了。就在这时候,一道绳索飞来,直接缠上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拽,直接将他拉下了马背。 却是战歌救了他。 战歌落地,看了眼一旁的山崖,道一声:“自己小心。”朝山崖上追了过去。 陈嚣知道战歌追那几个伏击的人去了,从刚刚那罗网的方向来看,山崖两侧都有人埋伏。这时候,他该去追另一边的人才是,可是……凭他的轻功,就这么上去就是活靶子。 不一会儿,战歌就拎着个人回来了,扔在了马蹄下,道:“跑了两个。” 陈嚣从石头掩体后面出来,看了这人一眼,不由惊讶,“军人?” 那人穿一身红袍,外面罩着褐色的皮甲,脚上穿着黑色的皮靴,是大周边军常见的装束。 “擅闯边关可是死罪,你们现在乖乖束手就擒,跟我回去,我家将军兴许还能饶你们一命。”小兵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一番话虽说的大义凛然,眼神却微微颤抖着,明显还是害怕的。 “霍!”战歌扬了扬眉,“倒是挺硬气的。我问你啊,你家将军是不是姓皮?” 那小兵咬牙,“不知道!” 战歌乐了,道:“本少爷想去会会你们将军,你敢不敢带我去见他?” 那小兵愣了愣,心道,这人脑子没毛病吧?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跑回去见他们家将军? 不过,他可没理由拒绝,道:“有什么不敢的?不去是小狗。” 陈嚣瞧了战歌一眼——这家伙,似乎很喜欢戏耍人? 第35章 头晕 桑株关。 还未走近,陈嚣便听到一阵兵戈之声,抬眼看去,就见那关楼之上一片刀光剑影,两道人影交错,战斗正酣。 “老大?” 带路的士兵看着那两道身影,有些傻眼,“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其他士兵也发现了他们,围了上来,当先两位抬手指过来,道:“就是他们!” ——想必就是之前在山谷之中伏击他们的两位了。 “小胡,不要怕,我们来救你了。喂,你们快放了小胡!否则,我家老大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小胡:“……”他好像并没有被抓住啊。 战歌挠了挠脑袋,道:“皮皮虾那般狡猾的人,怎么教出这么一群二愣子的?” 说着,看向陈嚣,“他们是你老乡吧?” 陈嚣:“……”皮皮虾?这人的名字倒是有趣。 “战歌儿?!”一道人影落地,站在战歌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露出几分惊喜,“都长这么高了?” 原来是老相识。 这人看着二十五六岁,脸上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沧桑之感,手中提着把环首大刀,威风凛凛的,看打扮应该就是这群士兵的老大了。 ——长得也不像皮皮虾啊。 还未等两人好好叙旧,一道黑色的人影就紧随而至,二话不说,直接一剑刺来—— “哧!” 那位将军回身一刀挡住,道:“你丫有完没完?战歌,等我收拾了这小子再请你喝酒。” 说着,身形一跃,又转场至一旁的山崖了。 战歌问道:“那个穿黑衣的是什么人?身手不错啊。” 周围的士兵愣了一下,看刚刚那幕,自家老大跟眼前这人似乎是认识的?好像还很熟的样子……这下糟糕了啊。 “回将军,”一个士兵反应过来,走出一步,行了礼,回答道:“那人自称是息玉门中的人,说是有人擅闯门中禁地,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我们交人。” 战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士兵笑了笑,道:“大伙儿都叫我灰狼。” 战歌点头,道:“我不是将军。”说着,摸出一枚令牌,“玄衣门,我叫战歌。” 玄衣门在江湖中不受待见,在朝中也不怎么令人喜欢。这群士兵一开始听到他是玄衣门的,还有些抵触,但听到他的名字,却是一惊。 灰狼试探着问道:“战大人,可是战侯爷府上的公子?” 战侯爷战无锋是跟随陛下打天下的英雄,因为这个姓氏,战歌自小在军中就颇受欢迎。 战歌笑了笑,继续之前的问题,道:“息玉门是什么江湖门派,我倒是从未听过。” 灰狼道:“我们也是第一次听说。” 战歌摸了摸下巴,“这倒是奇怪了。” 桑株关虽是西域与吐蕃商人的必经之地,但这地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方圆百里全是高山石林。这息玉门既能找到这里来,定然就在这附近,可若是如此,这里的守军为何从未听说过呢? 战歌问道:“那人说的那个擅闯禁地的人,你们见过吗?” 这事吧……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灰狼道:“昨晚,值守的士兵倒是的确见到过一个人影,不过,那人轻功很是了得,一晃眼就不见了。老大担心是调虎离山,不敢亲自去追,但是已经派了几支小队加强巡视了。” 陈嚣不解,看了眼正在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道:“既如此,他们在打什么?” 灰狼挠了挠脑袋,道:“这人一来就开口要人,老大本就被昨晚的事搅得心烦,见他那态度,脾气上来了,也没解释,说了一句,‘我就是不交,你能怎的?’然后,就这样了。” 战歌望了望天,很是无语。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 “老大!有发现!” 却是一个出去巡查的士兵回来了,灰狼迎了上去,“阿野,发现什么了?” 那叫阿野的士兵喘了两口气,道:“血、血迹,阿塔哥他们追过去了,让我回来报信。老大呢?” 他抬头,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由得愣了愣,“这是怎么回事?又有人来闯关?天哪,老大都没能抓住他。” “啪。”灰狼拍他脑袋,道:“胡说什么?” 战歌看那小兵幸灾乐祸的样子,很为小伙伴的前途担忧,轻咳了一声,问道:“那血迹在什么地方?能带我们过去看看吗?” 阿野瞧了他一眼,“你又是谁?” “啪。”又是一巴掌,灰狼瞪他,“这位是战大人,战侯爷的公子,还不快带路。” 阿野揉了揉脑袋,“哦,知道了。” “陈嚣。”战歌回头,原本想叫陈嚣一起,却见他有些不对劲,问道:“喂,你没事吧?” 陈嚣刚刚一直在看那为息玉门的黑衣人与“皮皮虾”的战斗,这两人的轻功都很是高明,身法快,手中的刀剑更快。原本,他有些跟不上两人的节奏,看得有些眼花。 这是他第一次看这种层次的高手决斗,很想要努力的看清楚,这么想着,眯了眯眼,却不料突然感觉有些头晕,眼前的景象骤然模糊……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闭了闭眼,晃了晃脑袋,感觉似乎有个刺耳的声音在脑中一闪而过,很像是瓷器刮在铁片上的声音,有些难受……他可劲儿的拍着脑袋,像是想将那声音驱逐出去似的。 “陈嚣!”战歌抓住他的手腕,看着他满头的冷汗,问道:“你怎么了?” ——这症状,怎么跟青离第一次登上高山时那般相似? 那种不适感突然消失了。陈嚣回过神来,睁开眼睛,眼前渐渐清晰,看到了战歌那张略担忧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道:“没事。” “你这样叫没事?!”战歌也不知怎么的就火了,“那谁,你们的军医呢?叫过来看看。” 士兵们也被吓了一跳,灰狼支支吾吾道:“战大人,我们这里……没有军医。” 西域的医术并不发达,一般医者愿意从军的也不多,这里不过一个小关卡,驻军不过一千人,配个军医是不大可能的。 陈嚣却是突然笑了,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战歌,我真没事,就是刚刚看比武看得投入了些,估计是被剑意伤到了。” 看高手对决,对练武有很大的帮助。可是,有些层次的对决,并不是随便就能看的。在观看比试的时候被剑意误伤,这种事也并不是没有过。 战歌抓过他的手腕,试了试脉,半晌,也发现什么异样,松了口气,道:“行了,进去喝点儿水,别趁本少爷不在就试图逃跑。” 刚刚几人的对话,陈嚣也是听到了的,当即道:“我跟你一起去。”一脸决然的模样,大有“不带我去我也会跟去”的架势。 战歌觉得凭他这犟脾气是绝对做得出来的,皱了皱眉,道:“拖后腿的话,本少爷先一刀解决了你。” 第36章 毒火 血迹在一处山谷之中,只有三五滴,但足以推测出对方逃走的方向。 阿野指着路旁的一处标记,道:“是阿塔哥留下的,这边。” 陈嚣看着那血迹,却觉得有些不对劲,道:“这血迹,好像是故意留在这里的。” 战歌挑着嘴角笑了,道:“那人引我们过去,无非两个目的,一个是善意,想告诉我们某些情报,或者是恶意,前面等着我们的便是陷阱。不过,不管哪种情况,他都会在前面等着我们。如此,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会会他呢?” 陈嚣看到他眼中闪过了一丝兴奋光芒,却原来,这人早就看出来了……这算是艺高人胆大吗? 最后,众人来到一个山洞口,洞口的杂草上沾染了些血迹,还留下了一个脚印。山洞里面黑魆魆的,很深,看上去略诡异。 洞口有两个士兵守着,见众人来了,道:“四处查看过了,暂时没有发现其他的出口,那贼人定然还在里面。” 战歌取了支火折子,朝陈嚣扬了扬下巴,“跟上。”又对灰狼等人道:“你们在外面等着。” 山洞里很黑,那一点火折子就如同萤火一般,连脚下的方寸之地都无法看清。周围很是安静,战歌的脚步声很轻,陈嚣几乎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让他总是错觉有人跟着自己,时不时的便回头看一眼,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陈嚣努力的想要看清周围的情况,却觉得眼前那豆大的火光仿若放大了、模糊了,那种晕眩之感再次袭来,他皱着眉,闭了闭眼,却是没再听到那奇怪的声音了,晕眩之感也很快就消失了。 突然,他感觉脚下有些异样,不由惊叫了一声,“战歌!” 战歌也被他吓了一跳,刀都拔出来了,回身却是什么都没看到,“瞎叫唤什么呢?” 陈嚣道:“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他不大敢往下看,咽了口口水,“我好像听到他叫了一声。” 战歌将火折子移过来,发现陈嚣脚下踩到的是一只脚,穿了一双粗布鞋,是西域常见的样式……战歌松了口气,道:“看打扮不像是江湖人。” 火光往上移,战歌惊呼了一声,“阿择?!” 躺在地上的人脸色苍白,显得愈发的平淡无波,一身短装却是沾染了不少血迹,看上去伤得不轻。 战歌冲过去,试了试他的脉搏,道:“还活着。陈嚣,过来帮忙。” …… 陈嚣和战歌再次回到桑株关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皮皮虾与息玉门那位黑衣人没在打了,正站在关口对峙,仿若想用眼神杀死对方。 不过,就在陈嚣和战歌背着阿择从两人身边路过的时候,黑衣人突然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了他们两人身上……不对,是阿择身上。 毫无预兆的,黑衣人脚下一动,抬手便朝两人背后抓过去—— “啪!” 皮皮虾一直盯着他呢,自然不会让他得手,挑了挑眉,道:“打不过本将军,想抓人质?” 黑衣人仍旧盯着阿择,“就是他。” “哈?” 皮皮虾跟他打了一整日了,许是很久没有碰到如此势均力敌的对手,打得太兴奋了,一时间竟把两人为何会打起来给忘了…… 陈嚣转头看过去,道:“阿择已经受伤了,不管阁下跟他有什么恩怨,至少等他醒来再说。” 两人将阿择背到一间空屋子,战歌给他检查了下—— 阿择的身体一时冷一时热的,浑身都是伤,外伤都经过处理,简单的包扎了下,内伤却很是要命。 他体内侵入了一股十分霸道的真气,庆幸的是,他体内还有一股寒气正在与之对抗,看目前的状况,暴虐的真气更强,很快就要挣脱束缚了,到时候筋脉寸断就真的没救了。 战歌不敢轻易给他疗伤,“皮皮虾,你来看看。” 皮皮虾斜了他一眼,道:“小时候还追着喊一峡哥,长大了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 这般说着,已经坐了过去,抓起阿择的手腕试了试,沉默一阵,皱眉,“这是什么真气?如此灼热暴躁?看这状况,是服用了寒玉膏吗?难怪一时冷一时热的。” “不是真气。” 这声音略冷淡,如同窗外越来越沉的夜色一般,却是那黑衣人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此刻正站在门口,抱着剑,淡淡的看过来,道:“是毒火。” 说完,似乎想到什么,又道:“我来救他的。” “真的?”战歌眼中露出惊喜之色,“你能救他?” 黑衣人点头。 战歌抱拳,道:“还请阁下出手相救,战歌感激不尽。” “你倒是挺信任他。”皮皮虾斜了他一眼,却已经起了身,伸手做请,“请吧,治好他的伤,本将军请你喝酒,如何?” 黑衣人走了过去,伸手想要将阿择扶起来,陈嚣站在一旁,连忙搭了把手,扶着阿择坐了起来。 黑衣人也坐了上去,道:“不必。” 陈嚣问道:“需要我们回避吗?” “随便。”黑衣人将手放在膝盖上,已经开始运功了,双手捏了个诀,继而抵在阿择的后背…… 三人就站在一旁看着,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嚣感觉,黑衣人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淡蓝色的光雾,缓缓流转,通过他的手心进入阿择的身体之中……这,是他的真气吗? 陈嚣皱了皱眉,闭眼,晃了晃脑袋——真气是无形无色的,他怎么可能看得见? 再次睁开眼睛,那青色的光雾已经消失了。 果然是错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终于收功。 战歌上前一步,问道:“好了?” 黑衣人点头。 战歌再次试了试阿择的脉,感觉里面的真气的确都平静下来,那股暴掠的气息也消失了……他笑了,起身,抱拳,“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黑衣人正往外走,没理会。 “哎,”皮皮虾伸手,原本想抓他的肩膀,却不料被躲了开去,略无奈,道:“这就走了?” 黑衣人握剑的那只手往上抬了三分,冷冷的看着他,道:“你说谎。” 皮皮虾一愣,很是莫名,“我说什么了?” 黑衣人道:“说谎的人会长小尾巴。” 说着,目光往他身后瞧了瞧,皮皮虾莫名的觉得臀部一紧,还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了摸……靠!这什么跟什么呀?! 皮皮虾略羞愤,再抬眼,那黑衣人却已经不在眼前了…… “哈哈哈……” 屋内,战歌笑得都趴在床上了,陈嚣也是早就憋笑憋得难受,此刻一笑起来,也是好半晌都止不住…… 皮皮虾望天,这都是什么事啊。 突然,笑声中传来一个极微弱的声音—— “战大人?” 笑声瞬间停了,战歌转头,“阿择,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阿择想要起身,被战歌按住了,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今天先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就开口,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第37章 害怕 虽是夏日,入夜之后却仍旧有些凉。 皮皮虾从床底下搬出两坛酒,悄声道:“军营里禁酒,咱们悄悄喝,小点儿声。” 陈嚣是个好酒的,不过自离家之后便很少有机会能喝到了,闻到酒香就咽了咽口水,道:“好酒!” 皮皮虾挑眉道:“看来阁下也是同道中人。不知如何称呼?” 陈嚣道:“陈嚣。” 皮一峡倒了三碗酒,举酒道:“在下皮一峡。你是战歌儿的朋友,便是我皮某的朋友。我比你虚长了几岁,便叫你一声陈老弟了。” 陈嚣端起酒碗,“皮大哥。” 战歌也拿过一碗,跟两人碰了碰,开口却道:“谁告诉你我们是朋友了?” 喝了两杯,吃了两口小菜,战歌道:“皮皮虾,听说昨日有江湖人闯关?” “叫哥!”皮一峡抬手就要敲他,被躲开了甚为不爽,喝了杯酒,才道:“那人轻功甚是了得,我都没能追上,不像是床上躺着的那位。” 陈嚣道:“他会不会是特地来引你们去救阿择的?” 皮一峡道:“我看他是故意把那家伙引来的才是。” 他口中的那家伙,自然指的是息玉门的那位。 战歌摸着下巴,道:“我看那人不过二十岁,武功竟然跟皮皮虾你不相上下,倒是少见。这息玉门是什么门派,竟能教出这般高手,怎么从未听说过?” 皮一峡耸了耸肩,道:“谁知道他是不是胡诌的?这附近那座山上有几只兔子我都一清二楚……” 话还未说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略难看,又喝了杯酒,道:“听我家老头子说,战乱那几年,很多江湖人挺身而出,但也有不少武林宗门避世不出,说不定这息玉门便是那时候藏进昆仑山的。” 战歌问道:“这息玉门在何处,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皮一峡想了想,抬眼看他,突然问道:“战歌儿,这西域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战歌给自己倒了杯酒,道:“李业死了,西凉寨……没了。” 皮一峡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啥?” 陈嚣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道:“人是我杀的,不论是什么下场,在下定会一力承当。” 皮一峡睁大了眼睛,感觉脑袋有些不够用,“到底怎么回事?” …… 第二日,天还未亮,皮一峡便带着众将士开始了晨练,一声声的呼喝回荡在山谷,慷概激昂的……让人无法安睡。 战歌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脑袋,却是一点用都没有,最后只得坐了起来,仰天长叹,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拍了拍脸,提了刀,刚出门,就见一片刀光剑影,却是陈嚣在练剑。 “一个人练有什么意思?”战歌拔刀,一刀刺进那剑光之中,“小心了!” 陈嚣举剑格挡,看向他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请赐教。” 陈嚣是见识过战歌的刀法的,一直都很想跟他比试比试。不过,亲身体验,跟旁观者的感受却是大不相同。 之前看战歌与怪医的战斗,只觉得他的刀变化无常,如同这五月的天空一般,时而狂风骤雨,时而清风拂面,漂浮不定的。 而此刻正面对决,他才感受到那刀锋之中蕴含的力量,有如黑云压城一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加之那愈来愈快的攻击,让人错觉有种面对千军万马的感觉。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嚣总觉得那刀锋之中还带着些怒气。 “陈嚣!”战歌大喝一声,一刀犹如晴天霹雳般斩来,气势磅礴,双目冷然,“你小子在害怕什么?” 陈嚣微微一怔,身体一颤,突然明白了—— 他的剑素来是一往无前的,无所畏惧的,可如今,他却退缩了。 他并不是在害怕自己的对手,而是在害怕他自己,或者说,他手中的剑。 “哧!” 陈嚣举剑,以同样决然的姿态迎了上去,利刃交击的瞬间,眼前仿若有道迷雾破开,一道光照了进来……他笑了。 战歌眼中也透出笑意,道:“再来!” 陈嚣感觉很是畅快—— 因为李业的死,他心中一直心怀愧疚,也终于明白什么何为剑有双刃,终于明白在正义与侠气之上还有生命……这本不是坏事,却让他的剑迟疑了。 或者说,他不敢出剑了。 战歌那一声大喝,那越来越凌厉的刀锋,那如同万马奔腾般的刀势,还有最后那一声大喝,终于让他想明白了这点。 他手中的剑,名为若观。 他没念过书,不知道苏婴送给他这两个字是什么含义。 但是,他记得他在那墓碑前跟他说的那番话——“你要心怀感激,却也要懂得敬畏。每一次出剑之前,都要看清楚自己的对手、想清楚自己为何而握剑,如此这般,在拔剑之后才不会犹豫,收剑之后才不至后悔。” 他学会了敬畏,却忘了剑一旦出鞘,便不该再犹豫。 敬畏跟害怕是不一样的。 一个剑客若是害怕自己的剑,武者的生涯便到了尽头。 …… 不远处,皮一峡坐在哨塔之上,嘴角缓缓抬起,道:“看来战歌儿找到了个好对手。不过,陈嚣这小子的剑法,还真是奇怪啊……怎么感觉有些眼熟?” …… 吃早饭的时候,皮一峡拉了战歌一把,问道:“战歌,这陈嚣到底是什么人?哪门哪派的?” 战歌道:“说是蜀中人,无门无派,武功是家里请的武师教的。怎么了?” 皮一峡不大相信,“一般武师能教出这种弟子?我看他根基很是深厚,剑法看着虽有些不成章法,但绝对是有名师指点的,非名门宗师不可能有这种底蕴。” 战歌却是不以为然,道:“高手在民间么。放心吧,明城师父验证过了,他没说谎。” 顿了下,声音放低了些,道:“李业那事,他只是错手。这案子背后或许有阴谋,但应该与他无关。” 皮一峡一愣,知道这家伙误会了,抬脚虚踢了一下,“得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过失杀人也是要坐牢的,更何况那可是李业。玄衣门只抓人,可不负责判决。” 说完,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战歌,你不会在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吧?” 战歌耸了耸肩,道:“好好守你的关吧。”说着,端着饭碗走了,“我去看看阿择醒了没。” 第38章 忘记 阿择的内伤已经好全了,外伤却还要慢慢养。桑株关虽没有大夫,但身为军人,一般的外伤都会处理,倒是不用担心。 战歌摸出一个青玉盒,又拿出一个白瓷瓶,道:“外敷的,内服的,玄衣门特供,保证不留疤。” 皮一峡看得略眼热,道:“方圆山庄制的吧?还有没有?” 战歌耸了耸肩,“这是青离做的,改日让她给你寄一箱来。” 皮一峡磨牙,略怨念——寄一箱……你小子以为这东西是大白菜么? 战歌看向阿择,问道:“你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我看除了刀剑伤,还有烧伤,你找到地狱之门了?” 陈嚣倒了杯水过来,递给阿择,“不着急,慢慢说。” 阿择笑着道谢,接过杯子,喝了口水,稍微回忆了下,才道:“那日在平亭镇,我跟丢了陈少侠,想到他可能在平亭客栈得到了什么线索,便又回去了一趟。客栈的老板告诉我,陈少侠跟一位说书先生曾一起住过店,这次是来打听他的消息的,然后告诉了我那字条上的内容。” ——这部分的内容跟战歌的猜测是一致的。 “贫僧在地狱之门等你。” 阿择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确是巫医谷。可是,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巫医谷都是一群妖魔鬼怪,哪有什么“贫僧”? 那日,吴先生在客栈说书,阿择听得可比陈嚣认真多了,很快就想到了七年前那位在江湖中掀起血雨腥风的妖僧“怒炎”。 吴先生的故事中,并没有具体说地狱之门在哪儿,但提到过一个地方——大垭村。 大垭村是位于昆仑山北麓的一个小村庄,在七年前被怒炎所灭,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 阿择在大垭村遇到了那位吴先生。 吴先生在见到他的时候颇为意外,自嘲着说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看来还需要多练练。问他陈嚣出了什么事。 在得知西凉寨灭门,李大当家身死之后,吴先生沉默了很久,喃喃的说了句什么。风太大,阿择没听清,再问,吴先生却已经起身,说什么来的是他,或许更好,让他跟上。 阿择问吴先生到底是什么人,来凉阳镇有什么目的,为什么找上陈嚣…… 吴先生被问得烦了,说若是再多嘴,便把他扔下悬崖。 阿择闭嘴了——倒是不觉得吴先生会把他扔下悬崖,但一定会赶他走。 阿择跟着吴先生在昆仑山转了好多天,吴先生的轻功很是高明,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跟上。一开始他还能记得路,可是后来,他们进到一个像是迷宫一样的地方,他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了,只能紧紧跟着吴先生的步伐,心想着若是跟丢了可就麻烦了。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个村庄…… 说到这里,阿择揉了揉脑袋,双目微垂,“对,是一个村庄……然后……”他抬眼,眼神有些茫然,“然后发生了什么?” 战歌微微蹙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嚣问道:“你不记得了?” 阿择甩了甩脑袋,皱着眉头,“好像……我受了伤……” 战歌走近了些,伸手覆在他肩上,耐心问道:“你是怎么受伤的?被什么人伤的?还有印象吗?” 阿择垂眸,仔细回忆了下,最终扶额摇头,“想不起来了……奇怪,我明明记得的……怎么会忘了呢?” 战歌问道:“那位说书先生呢?他去了哪里?还记得吗?” 阿择眼神中带着几分犹豫,缓缓点头,又摇头,“我只记得,他救了我,背着我出来了。临走的时候,还跟我说了一句话。” 战歌连忙问道:“他说了什么?” 阿择想了想,道:“好像是说……什么东方……还是星星什么的……对了,是启明星!” “启明星?”战歌不解,抬眼看向陈嚣,“这是什么意思?” 陈嚣也不大明白,挠了挠脑袋,道:“莫非指的是时间?阿择,还能想到什么吗?” 阿择沉默了会儿,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努力想要回忆前几天事,脑子里就好像出现了一座迷宫,怎么转都出不去……” 战歌问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阿择摇头,“那倒没有,今日醒来之后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身上的伤恢复得也很好。” 战歌摸着下巴,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微微叹息,拍了拍他的肩,道:“无妨,你先好好休息,把伤养好再说。” 阿择点了点头,又抬眼看他,犹豫着问道:“战大人,我……是不是挺没用的?”眼圈竟微微红了。 战歌咧嘴,笑了,眼角弯弯的,揉了揉他的脑袋,“不要想太多,你做的很好。等回了洛阳,我会跟我家老头子商量,特许你进入玄衣门。” 阿择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惊喜,“真的?谢谢战大人。” …… 出了房间,陈嚣道:“阿择的情况,有些奇怪,是不是中毒了?” “让人失忆的毒药?”战歌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昨日那个黑衣人很可疑。” 陈嚣道:“你是说,息玉门的那位,在给阿择疗伤的时候,做了手脚?” 战歌点头,思忖着道:“息玉门在昆仑山藏得如此深,只是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会特地追出来吗?难道就不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皮皮虾,你觉得呢?” 皮一峡走在最前面,听言住了脚,转身,神情严肃的看着两人,道:“你们两个,过来一下。” 战歌跟陈嚣对视了一眼,莫名其妙——这家伙是什么表情? 皮一峡将两人带到自己的书房,还特地把门关上了。一时间,气氛莫名的紧张,战歌有些不适应他这般郑重其事的态度,问道:“一峡哥,什么事啊?” 皮一峡坐在书桌上,道:“战歌,这件事,不要再查下去了。” 战歌问道:“为什么?” 皮一峡道:“没有为什么。你听我的,今日若是战侯爷在这里,也不会让你查下去。” 战歌冷哼了一声,道:“从小到大,本少爷什么时候听过那老头子的话?他不让我查,我偏要查。” “你!”皮一峡气急,抬手就想敲他,“你怎么就这么倔?” 陈嚣连忙拦了拦,劝道:“皮大哥,您别生气。战歌的性子,您还不了解吗?你不把事情解释清楚,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西凉寨上下三百多人死的不明不白的,总不能您说不查,我们就真的不管了,是不是?” 战歌道:“一峡哥,‘启明星’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知道什么?” 皮一峡瞪着战歌,又看了看护在他身前的陈嚣,最终,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这是十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小,知道的也不多。” 他转身,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很是纠结,最后,终于停下,道:“‘启明星’代表的是一个人。他在十八年前就消失了,所有关于他的一切也都被销毁了。自那之后,他便成了一个禁忌,任何人都不得提起。” 他说着,抬眼看向战歌,道:“战歌儿,关于那人的事,别说是你,就是战侯爷都触碰不得。” 第39章 尸体 昆仑山上的夜色很美,星星不是一颗一颗的,而是一片一片的,真如同银色的河流一般。 陈嚣登上山顶,见到坐在悬崖边的战歌,舒了口气,道:“战大人倒是好雅兴。” 战歌偷来了两壶酒,正对着月色喝得畅快,闻言抬头,将脚边还未开喝的一壶扔给他,道:“陈嚣,我看你武功不错,剑法也颇有几分大家风范,可这轻功实在是不堪入目,见不得人。” 陈嚣接了酒壶,坐在他身旁,朝他举了举酒壶,喝了口酒,轻叹一声,道:“我师父说,轻功乃是小道,不用刻意去练,等内力足够高,轻功自然不会太差。” 战歌道:“令师这话原是不错,不过,那只是对宗师而言,你要达到那种境界,恐怕至少还要练个三五十年。” 说着,跟他碰了碰酒壶,道:“你这种初出江湖的二愣子,一不小心就容易得罪人,那些武林世家名门宗师都是些护短的主,打了儿子出来老子,打了徒弟来了师父,你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是那些老妖怪的对手,轻功练好了,打不过至少还能跑不是?” 陈嚣偏头看他,问道:“吴先生……真的是飞羽大盗?” 这件事,原本他是不知道的,还是战歌昨日跟皮一峡说起西凉寨的事,他才知道的。 其实,战歌是有意瞒着他的。 吴先生是陈嚣的救命恩人,玄衣门仅仅只是找他配合调查,陈嚣都不愿意透露他的行踪,若是知道玄衣门一直都在通缉他,大概更不愿意帮忙了。 飞贼么?在玄衣门看来是盗窃,是犯罪。可是,在江湖之中,只要偷的不是寻常百姓,盗的不是自家的宝,那便是盗亦有道,便是劫富济贫。 关于飞羽大盗的事,陈嚣还是听说书吴先生讲出来的。他这几日回忆了下,只记得他说几个月前偷了陛下的一样宝贝……战歌似乎也是因为这事才追到西域来的。 他问道:“听说他在皇宫里偷了样东西?” 战歌嗤笑一声,道:“皇宫是那么好闯的?东西是在丞相府丢的。”他又喝了口酒,大概是想到什么不高兴的事,这一口喝得有些多,也有些急,“是一枚凤羽钗,陛下赐给青离的。” 手中的酒壶空了,他晃了晃,抬手摔在了一旁的石头上,仿若泄愤一般。 陈嚣有些奇怪,为什么皇帝会赐给青姑娘一枚凤羽钗呢?既是给青姑娘的,为什么又会在丞相府中呢? 不过,看战歌此刻的情形,他不大敢问。 “战歌,”他问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战歌冷哼了一声,道:“皮皮虾素来有些谨慎过头,我家那老头子也是,总是这不许那不许的,做事这般束手束脚的,还怎么查案子?再说,本少爷做事,什么时候需要他们来指手画脚?” 也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回答,陈嚣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但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兴奋。他喝了一大口酒,面色微醺,问道:“可是,皮大哥在昆仑山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息玉门在哪儿,我们要怎么找?” 战歌挑了挑眉,微微抬起嘴角,“放心,早就做好准备了。” 他说着,从腰间拿出一枚小竹筒,晃了晃,道:“我在那臭屁小子身上放了些东西,任他跑到天涯海角,本少爷也能找到他。” *** 死亡之海,大漠苍茫,一眼望不到边际。 一辆牛车不急不缓的行驶着,留下两道车辙和一行蹄印,风一吹,很快又消失不见。 “大和尚,”小希坐到车门边,掀开门帘,问道:“还有多久才到啊?这天真是热死了。” “快了。”明城扶了扶斗笠,一双眼睛仍旧紧闭着,也不知是他在御车,还是那大青牛带着他再走…… 小希撇嘴,“这话你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 明城淡淡笑了,道:“小希可能看到前方的树林?” 小希将脑袋伸出来,抬手打了个凉棚,抬眼望去,果真见到地平线处有一道绿色,兴奋的点头,“真的有!大和尚,那是什么地方?有树林,就一定有水,对吧?” 明城点头,道:“是白玉河。” 小希笑嘻嘻点头,“我知道了,于田城就在白玉河边,到了那片树林,离于田城就不远了。” 话虽如此,但那森林看着不远,实际却有数十公里。等到大青牛走进林中之时,太阳也快落山了。 明城道:“姑娘,今夜我们就在河边露宿,明日再进城。” 青离点头,“好。” 小希扶着自家姑娘下了车,朝河边跑去,道:“也不知这河里有没有鱼,姑娘,我们今晚烤鱼吃吧,我可不想再啃干粮了。” 明城在河边找了块空地,撒了些药粉,听言笑了笑,道:“小希可知道什么叫水葬?” 小希点头,“自然是知道的。我听闻,所有的河流都源于雪山之巅,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有人相信鱼是神明派来的使者,是灵魂的引渡者。鱼儿在吃了尸……” 她说到一半,突然听了下来,睁大了眼睛,“不是吧?西域人不是天葬吗?” 青离笑了笑,道:“昆仑山南麓的确有些部族有水葬的习俗,到了北边便少见了。不过,小希,明城师父是出家人,你当着他的面杀生,也是不大妥当。” “哼,”小希冷哼一声,撇嘴道,“就是因为大和尚死皮赖脸的跟着,本姑娘都吃了半年的素了!姑娘您也太偏心了。还有啊,大和尚,你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你怎么能骗人呢!” 明城没有争辩,只道:“晚上天凉,贫僧去捡些柴火。” 青离点头,又对小希道:“这时节白玉河水深流急,小心些。” “知道啦!”小希欢呼一声,便朝河边跑去,“终于有鱼吃了!”不过,她才刚到河边,便惊叫了一声,“啊!那是什么?!尸体!” 青离听到动静,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小希惊吓之下直接跑回来了,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傻——不会是被大和尚吓到了看错了吧?再说了,不就是尸体吗?以前看得还少了吗?有什么好怕的! 她又折了回去,确认了一遍,道:“姑娘姑娘!快来看,河里真有个尸体!” 青离已经看到了,皱了皱眉,道:“有些不对劲,小希,把他拉上来。” 第40章 银针 漂在白玉河中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穿一身红色劲装,面色通红,或者说,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绯红色的。 小希问道:“还活着吗?” 青离探了探他的脉搏,微微蹙眉,道:“把他抬到那边去。” 河边有块平整的草地,两人合力将人抬了过去,青离抬眼道:“银针。” 小希连忙跑到牛车上去拿医药包,取了银针来。 青离已经将他的衣衫都解开,却见这人浑身通红,隐约间似乎还冒着热气,仿若刚烤熟的大龙虾,就连原本青色的筋脉,此刻都呈现一种诡异的红色,略突出,显得有几分可怖。 青离手持银针,在他脑袋上扎了两针,就在这时候,那人突然睁开了眼睛,见这番情形,骤然暴起—— “啊!”小希惊叫一声,“姑娘!” 那人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轻轻松松的就将人按到在地,双眸通红,死死的盯着她,“你在做什么?” 青离倒是一脸平静,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出,只是被掐得有些难受,微微皱了眉。 “放开我家姑娘!”小希抬脚就朝他踢去—— “咚!” 这一脚踢下去,那人竟真的倒了下去,整个人却是直接压在了青离身上,好歹手上的劲松了。 “姑娘!” 这时候,明城听见动静也回来了,将那人搬了下来。 小希扶着自家姑娘起来,眼中还残留着泪水,“姑娘,你没事吧?” 青离喘了两口气,平复了下呼吸,摇了摇头,“无妨,继续。” 小希愤愤道:“这种恩将仇报之人,还救他作甚?” 她自然知道,这人只是因为想醒来搞不清楚状况,才会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伤人。只是,他伤得是自家姑娘,心中自然是有些气愤的。 气话说完了,还是要帮着自家姑娘给这位不知好歹的陌生人疗伤。 …… 青离停手的时候,大龙虾已经变成了刺猬。针灸极耗精力,青离的后背早就湿透了,额头上的汗水已经不知擦过多少次了,这会儿抬起头来,还有些晕。 小希取了一片参片,递到她嘴边。 青离张嘴含了进去,手指却仍旧按在那人的手腕上,问道:“明城师父,浪子山庄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明城道:“是,半个时辰之内便能到。” ——浪子山庄离这里比于田城更近,不过因为他们之前与秦三爷起了冲突,身份不大一般,也就没打算去借宿。 青离道:“一刻钟之内赶到。” 明城说的是按照他们平日里的速度行驶所需要的时间。只是,那头大青牛,悠闲着走的时候速度虽慢,但真正跑起来,速度并不比马儿慢多少,在一刻钟之内到达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若是旁人,在夜间的沙漠行走,还有迷路的危险,但明城素来不是靠眼睛来辨认方向的,自然没有关系。 …… 浪子山庄一共有三处庄园,一处在金城,一处在乌城,还有一处便是在死亡之海。 沿着白玉河往下游,很快便能在不远处的沙丘上看到两排大红灯笼,橘色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着,任凭风沙再大都固执的不肯熄灭。 庄园的大门是开着的,明城直接驾着车闯进去了,将牛车停在了木楼前。 “客官需要帮忙吗?”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赶了出来,却是一个红裙女子。她似乎见惯了这般火急火燎的客人,神色很是平静,眼神却带着几分真诚的关切。 明城已经下了车,青离掀开车帘,道:“我们车中有位病人,需要一间安静的房间,干净的毛巾,热水,另外,不知能否麻烦姑娘帮忙找来这几样药材?” 她说着,将一张纸递了过去。 “当然可以,”红裙女子接了,却是看都没看便收下了,转身道:“赤蝎,下来帮忙。” 话音落地,一道黑影落地,眼前出现一位赤发男子,懒洋洋的打着呵欠,“红莲姐,什么事啊?” 那叫红莲的女子抬手拍他,“人命关天,赶紧帮忙。” 厅堂中正在喝酒的几人也起身过来帮忙,跟赤蝎一起将那只刺猬搬进了屋里,红莲拿着那张纸离开了,青离偏头道:“小希,去帮忙。” 小希点头,跟上了红莲,“红莲姐,厨房在哪里?我去烧水。” 进了房间,赤蝎小心翼翼的将那人安置在床上,此刻他身上的红色似乎退了些,再看他身上的银针,竟已经成了血红色。 青离戴上手套,将那些银针一一拔出,放入一只白玉盒中,又取了新的银针,再次扎了下去…… 赤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天,这人是去地狱里走了一遭么?” 没有人回答他,青离刚刚被风吹干了的衣服,再次湿透了……明城安顿好牛车进来了,取了毛巾给她擦汗……房间里很是安静,落针可闻。 青离再次停下来的时候,门口正好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热水来了。” 小希端了盆热水进来,那水竟是碧绿的,仿若一汪透明的翡翠,“按姑娘的吩咐,药已经加进去了。” 青离点头,将之前那些血色的银针都倒了进去,水中的碧绿之色几乎是瞬间便浅了七分。 青离道:“同样的药水,再准备两份。” 也就是说,这针灸,还要再进行一次…… 小希得了令,应了是,转身便去了厨房。 明城却突然抬头,“看”向了屋顶,道:“姑娘,贫僧出去一下。” 青离点头,坐在床边,观察着病人的状况,“小心些。” 明城将毛巾交给赤蝎,道:“麻烦施主了。” 赤蝎看了看手中的毛巾,面色略茫然,视线跟着他出了门,眼见着他上了屋顶,猛地眨了两下眼,一脸的惊愕,“这和尚……闭着眼睛也看得见?” …… 屋顶上,站在明城对面的是一个白衣男子,那一身白衣很是陈旧,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黄色,但洗的很干净。他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却梳得很整齐,脸上的法令纹很深,显得很是沧桑,也很平静。 明城单手礼佛,“不知施主有何赐教?” 白衣男子低头,看了眼脚下——那里掀开了一片瓦,正好能够看到床上的病人。 他问道:“她是什么人?为何会飞花十三针?” 明城道:“想必花施主心中已有答案。” 白衣男子被点破了身份,面色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是抬头,看向深沉的夜色,沉默了许久,道:“他很幸运。”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大师,”明城从屋顶下来时,红莲一脸歉然的走了过来,躬身道:“实在抱歉,他承诺过,不会伤人的。” 明城单手礼佛,微微躬身,“女施主不必自责,是贫僧该多谢花施主赠药之恩。” 青离开的那些药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但一般人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凑齐,也是不大容易的。 第41章 恩情 昆仑山北麓,白玉河畔。 陈嚣站在高高的山石之上,看向漫无天际的黄沙,道:“战歌,你确定这小家伙真的从未出过错?” “小猪绝不会出错。” 战歌抬手,食指微微屈起,眼前一道黑影蹁跹,落下,用翅膀抱着他的手指,趴下,似乎在撒娇—— 这小东西只有指甲盖大小,翅膀像是蝙蝠,鼻子却有些像猪,眼睛小得几乎看不见,全身都是黑色的,长着细小的茸毛,很是可爱。 据说,这小东西是一种名为风蝠的动物,拥有异常灵敏的嗅觉,而且,风蝠之间拥有一种微妙的感应能力,无论相隔多远,都能够找到彼此。 玄衣门用它们来进行联络和追踪。 战歌进入玄衣门之时,领养了一只,取名叫小猪,便是眼前这只。还有另一只,据说是替青离养着的,名叫吱吱,之前在凉阳镇分别时还给了她。 陈嚣问道:“青姑娘为什么把吱吱给你养?” 战歌耸了耸肩,“配种。” 陈嚣:“……” 之前战歌就是靠它们,才找到飞羽大盗的行踪的。只是,到了西域之后,那飞羽大盗似乎发现了不对劲,两只风蝠怎么也无法找到他的位置了。 这次,战歌用它来找息玉门的那位黑衣少年,原以为会找到息玉门的具体位置,却不料,小猪却将他们带出了昆仑山。 陈嚣道:“它会不会是在找吱吱?” “不会。”战歌说的很肯定,“我在那人身上涂了小猪的便便。风蝠很聪明,玄衣门的风蝠都经过训练,知道要找的是什么。” 陈嚣:“……” 什么时候涂的啊?要不要如此重口味? 战歌摸着下巴,道:“只有一个解释,那人并没有回息玉门。”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明白了,“是了,不是还有一个入侵者吗?” 陈嚣眨了下眼,“你是说,他找……吴先生去了?” 战歌翘了翘嘴角,手中的刀抬高的三分,道:“如此,当真是好极了。这次,本少爷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陈嚣偏头看他,道:“息玉门那位少年好像并没有犯事。” 战歌:“……” 刚蓄起的气势一下就焉了,“我的意思是,一石二鸟。” 陈嚣抓了抓脑袋,“哦,抱歉,我没读什么书,不大懂。” 不懂还吐什么槽啊? 战歌望天,“小猪,走吧。” *** 死亡之海,浪子山庄。 燕无意醒来之后,在床上坐了好半晌,抬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陌生而简陋的房间,不过收拾得很干净。床头柜上放着新的外套,还有他随身的物品,看上去没有动过,也没遗失什么。 他取过放在最上面的那枚红戒指,戴上,又检查了下身体的状况——体内那股暴掠的毒火也消散无踪,真气甚至比之前更加顺畅。 昨晚,他虽昏迷着,但意识是清醒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唉……” 他叹了口气,往后一倒,“咚”地一声瘫倒在床上,躺成了一个大字,看着空空的屋顶,“救命之恩啊,该怎么办呢?” 欠了恩情一定要还,当真是很苦恼。 …… 沙漠里虽热得令人绝望,房间里却还算凉爽,很适合睡午觉。 清风吹拂,窗帘微微动了一下,坐在屏风外的大和尚抬了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起身,出去了,坐在了门口。 燕无意摸了摸鼻子,嘀咕道:“这大和尚,还挺有眼色。” 说着,看了眼躺在小榻的小丫头,抬手,弹出一枚石子,原本还睡得不大安稳的小希,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燕无意很是满意,正轻轻拍着手,抬眼时却正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子……他怔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换上了一副笑脸,“醒了?渴不渴,要喝水吗?” 这人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眉毛细长,面部轮廓很深,棱角分明的,只一眼便让人印象深刻。 青离道:“谢谢。” 即便是江湖儿女,陌生男子这般闯入姑娘家的卧室,也是十分失礼的。她此刻散着头发,妆容不整,神情却很是淡定,倒是让燕无意好生惊讶,提前想好的一番说辞都给咽了回去。 他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连忙去倒水,见她要起身又赶紧去扶她,笑嘻嘻道:“姑娘坐着别动,我喂你喝。” 青离坐好了,偏头看了他半晌,道:“五十两。” “哈?” 燕无意歪了歪头,不大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青离淡淡道:“针灸三次,一共三十两,药材十两,另外十两是给浪子山庄的酒钱。” 燕无意呆呆的看着她,似乎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青离伸手,取过他手中的水杯,喝了水,道:“公子内力高强,一点毒火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即便小女子不出手,公子在那白玉河中泡个三五日的,想必也能将那毒火驱除。不过,这毒火很是特殊,必然会留下后遗症。” 她握着水杯,抬眼看向他的眼睛,道:“五十两买日后武道顺遂,也不算贵了。公子若是未带银两,用头上那枚木簪子抵押……” 她突然停了下来,因为燕无意突然笑了,弯着腰趴在床上,捶着被子“咯咯咯”地笑得很是夸张。 半晌,他抬头,看她,道:“那怎么行?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五十两怎么够?”他躬身,双手撑在床上,凑近了些,道:“依在下之见,必得以身相许才是。” 青离没有回答,目光却往屋外看了过去—— 坐在门口的明城适时的轻咳了一声。 燕无意:“……”当真是很煞风景啊。 青离抬手,伸出食指顶着他的脑门,将人推远了些,道:“小女子是个大夫,至今为止救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了,若是每个人都如公子这般,付不起诊金便来个以身相许,小女子岂不是要饿死?” 燕无意道:“在下跟那些人不一样。” 青离道:“都是病人,没什么不同。” 燕无意伸手取下她手中的水杯,放在一旁,十分不见外的坐在了床边,含笑道:道:“没关系,我会让你慢慢了解我的,很快你便会知道在下的不同之处。为表示诚意,在下先告诉姑娘一个秘密……”倾身,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燕无意。” 仿若担心外面的大和尚闯了进来,这三个字说得很快,说完之后便飞快的离开,“我的名字。” 一阵风过,青离眨了眨眼,窗口的人已经消失了。她低头,看着手中多出来的事物,不由怔了怔—— 那是一支簪子,简朴大方,看上去就像是一根历经千年岁月的枯枝,但实际上,却是一种木纹玉。 “这……莫非是飞羽诀?”明城不知何时进来了,站在窗口,感受着残留的那一丝风息,“他到底是什么人?” 飞羽诀是与御风行、踏月步齐名的轻功,据说源自南海神山,已经很多年不曾出现在江湖了。 “他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如何受的伤。”青离将头发挽了起来,插上了那支木纹簪,道:“那毒火,跟怒炎的至热内力造成的伤很像。” 明城问道:“姑娘,要追吗?” 青离摇了摇头,“不必,他会再次出现的。” 第42章 诱饵 于田城,白玉客栈。 二楼雅间,战歌刚坐下,连喝了三杯茶,才开口道:“找到了,在城西的风神殿。” 他们跟随小猪追到了于田城,在街头遇到了息玉门那位黑衣人。陈嚣的轻功不好,不擅长追踪,战歌担心被发现,便跟他分开行动了。 “风神殿?”陈嚣关注的重点似乎有些偏了,“西域不是信佛的吗?” 战歌吃了两口菜,道:“风神、龙神、山神,佛祖或者玉皇大帝,有什么关系?老百姓懂什么?只要能够赐给他们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成,管他是什么神明?” 陈嚣想了想,感觉也是这个理儿,倒了两杯酒,道:“战歌,我刚刚打听了下,这城中一共有三家客栈,但没有人见过青姑娘。” 青离他们一行人还是很好辨认的,若是有人见过,定然不会忘记。 战歌推开酒杯,道:“办案期间,不喝酒。”顿了下,又道:“大概是在路上。青离素来任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定然是要好好玩耍一番的。不用担心,有明城师父跟着,这西域还没几个人能伤得了他们。” 陈嚣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眼中闪过了一丝忧色,不由笑了笑,道:“这是西域特有的葡萄酒,不烈的。” 战歌仍旧没喝,转移了话题,道:“刚刚回来的路上,我听到一件事,据说,三天前,玉龙帮丢了一件宝贝,在现场发现了一支白色羽毛。” 陈嚣一惊,放下酒杯,“吴……飞羽大盗?” 战歌点头,道:“听着像是。玉龙帮丢的是一瓶千年寒玉膏,想必那白毛贼也中了毒火,想用来解毒。 “在青鸟楼放出了一个消息,给那白毛贼下了一张挑战书,说是三日后会举办一场玉石会,出展玉龙帮最负盛名的百鸟朝凤白玉雕,静待飞羽大盗子夜来取。” 江湖人最重声誉,这种挑战若是不接受,飞羽大盗日后就没法在江湖混下去了。 陈嚣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战歌摸着下巴,道:“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我已经将消息悄悄传到城西去了,刻意让人仔细描述了下那只白毛贼的轻功,又特地提了千年寒玉膏,他只要不蠢,定然能够联想他们是同一个人。” 陈嚣沉默着喝了两杯酒,问道:“战歌,他会怎样?” “他”,指的自然是飞羽大盗。 战歌抬眼,拿着筷子看了他半晌,认真道:“我是官,他是贼。”顿了下,又道:“若是你下不了手,明日便呆在客栈里,别到时候碍手碍脚的。” *** 浪子山庄,后院有间独立的阁楼,楼上有人在弹琴,清淡如风,如水,给这沙漠之中的酷暑添了几分凉意。 青离在阁楼下站了许久,静静的听完了一支曲子,静静的等一阵风吹过,终于开了口,躬身朝阁楼之上行了礼,道:“晚辈青离,拜见花前辈。” 阁楼上安静了许久,一个白色的身影终于走了出来,站在栏杆旁,道:“何事?” 仍旧是一身发黄的旧衣服,仍旧是整整齐齐的装束,正是那日在屋顶上的老者。 在西域,姓花的医者,只有一人—— 巫医谷的花妖医。 青离道:“多谢前辈赐药之恩,青离特来送药钱。” 花妖医道:“世人皆知,老夫治病从不用药。” ——这是否认药材是他送的了。 青离倒也没有勉强,行了礼,道:“如此,青离便告辞了,打扰前辈雅兴,还望见谅。” 她刚转身,花妖医又开了口,道:“重明目……你信吗?” 重明目,便是重明子的眼睛。在西凉寨之时,殷老鬼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东西,据说能够让人起死回生。 青离回身,道:“起死回生之事或许有,但青离从未见过。” 花妖医道:“你师父从未跟你提过?” 青离摇头,“家师说,医者虽是与阎王一较高低之人,却不是神明。” “是他会说的话。”花妖医淡淡笑了,又问道:“那么,玲珑心呢?” 青离再摇头,问道:“那是什么?” 花妖医没有回答,静静的看了她许久,最终叹了口气,道:“你师父曾说,上一代的恩怨,不该牵连到下一代。巫医谷与方圆山庄的恩怨,在十八年前便了结了,不过,小丫头,日后见了巫医谷的人,你还是绕道走的好。” 他也不管她是否听进去了,说完便转身,进去了。 青离倒是没有多想,只当是巫医谷的人仍旧未曾放下过去的恩怨,不愿意见到方圆山庄的弟子。 明城走了过来,道:“姑娘,玉二爷回来了,在酒堂,他想见你。” 玉二爷,玉拾月,是浪子山庄的二庄主。 他几天前带着几个兄弟去沙漠狩猎去了,刚刚才回来的,听红莲说起昨晚的事,便要去拜会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女神医。 红莲抬手取了他手中的酒杯,道:“青姑娘可跟咱们这些人不一样,等会儿见了她不许乱说话,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玉拾月含笑道:“你说自己也就罢了,怎么还连带着得罪一屋子的姐妹?” 玉拾月虽是浪子山庄的二庄主,穿一身月白长袍,摇着一把玉骨扇,风度翩翩的,很是温和。他虽是秦昶的二哥,但看着却更年轻些,听闻内力练到登峰造极是可以保持容颜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边坐在琴案边的一位白衣女子听了,笑道:“若是旁人,我倒是真会生气。可是,那位青姑娘不仅医术高明,性子也好,水灵灵的,看着就是大家闺秀,跟我们确实不一样。” ——酒堂里有酒,也有琴。这位白衣女子就是听闻花妖医在此处,特来请教琴技的。 玉拾月来了兴致,道:“哦?那我倒要瞧瞧。” 红莲冷哼了一声,转身从酒架上取了一个信封,“给你的。” “玉龙帮?”玉拾月看到信封上的记号,不由皱了眉,“杨老板不是去火焰山了吗?” 红莲道:“是杨少爷派人送来的。这两日于田城发生了件大事,玉龙帮丢了一瓶千年寒玉膏,据说是飞羽大盗偷的。杨家小少爷年纪轻轻,倒是比他爹有胆色,拿出自家的镇店之宝来做诱饵,当真是大手笔。” 玉龙帮送来的信,是请玉拾月去参加三日后的玉石会的,实际就是请他去帮忙抓贼的。 玉拾月将那信扔到一旁,展开玉骨扇扇了扇,悠悠道:“啧,要我说呢,这小杨少爷就是不如他爹精明。青鸟楼放出消息,江湖人去帮忙,那叫路见不平,是理所应当。玉龙帮送了请帖,江湖人再去,那可就是欠了人情了,若是江湖人赴宴之时顺手牵几只羊,他玉龙帮可不好说什么。” 红莲道:“飞羽大盗不曾在西域活动,杨老板也不在,若是一个撑场面的大人物都没有,杨少爷大概会很没面子。二爷,你要去吗?” 玉拾月正思索着,青离已经进来了,行礼道:“小女子青离,见过玉公子。” “青姑娘客气了。”玉拾月笑了笑,拱手回礼,顺手给她倒了杯水,道:“玉某听闻,舍弟在凉阳镇给姑娘添了些麻烦,已经写信训斥过了。舍弟不懂事,还望姑娘勿怪。” 他口中的“舍弟”,自然是秦昶秦三爷了。 在凉阳镇,秦昶的确跟他们有些冲突,不过,添麻烦倒也不至于。反正,最后他们也没吃亏。 来于田城的路上,青离路过西平郡时,就听说秦昶已经护送着一支商队出发了,离开了西域。原本还有些惊讶,没想到秦三爷这么快就放弃了,却原来是因为自家兄长的一封信……这位二庄主,看着和和气气的,倒是挺有威严的。 青离道:“青离也有失礼之处,秦三爷若是不见怪,小女子已是十分感激,何来见怪一说。” 玉拾月晃了晃手中的请帖,道:“玉龙帮设宴,姑娘可愿一同前往?” 青离眨了下眼,淡淡笑了,举杯道:“如此,青离恭敬不如从命,以水代酒,谢过玉公子了。” 第43章 玉会 天色渐晚,今夜的月亮很圆,适合秉烛夜游,切忌锦衣夜行。 于田城,杨府。 这里是玉龙帮杨老板的私宅,平日里进出的商客比江湖人多。不过今日这场玉石会,来的几乎都是武林中人。 陈嚣和战歌到的很早,却并没有进去,而是找了个茶楼,坐在二楼的雅间里喝茶,顺带观察敌情—— 这茶楼位于杨府的斜对街,从窗口看出去,正好将杨府尽收眼底。 “战歌,玉龙帮在西域武林的地位很高吗?”陈嚣看着杨府门口络绎不绝的人群,问道:“为何会有这么多江湖人帮他们?居然还有昆仑派的弟子,真是难得。” 昆仑派位于昆仑之巅,那地方没几个人能上去。昆仑派的弟子很少下山,出了师门也基本都很是低调,很少与旁的门派有何交集,十分的神秘。 战歌拿着千里目,看着院中的情形,道:“他们可不是为着玉龙帮来的,而是冲着那白毛贼来的。江湖一早就有消息传出,说青鸟楼的江湖轻功榜该换一换了。” 原来是来比轻功的。 陈嚣的眼睛亮了亮,道:“若是能见识下昆仑剑法就更好了。” 战歌提醒道:“别忘了我们的目的。等会儿你进去,我在外面守着,按照计划行动,不要轻举妄动,明白?” 陈嚣点头,“明白。” 战歌问道:“息玉门那位呢,来了没?” “没看见,大概跟我们一样,躲在某处看热闹吧。”陈嚣找了一圈,突然伸手一指,“战歌,快看!那位头发花白脸上有道刀疤的前辈,进门时用的是不是飞龙走沙步?莫非他就是飞沙寨的狄寨主?” “你那是什么年月的消息?三年前飞沙寨与沙舟帮因为一条淘金河起了冲突,飞沙寨狄寨主被雷帮主重伤,三日后不治身亡,飞沙寨也因此解散,被沙舟帮吞并。”战歌将千里目给他,捡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淡淡道:“这人是飞沙寨的二把手余唯刀,三年前狄寨主死的时候,他被沙舟帮的人追杀,最后逃进了黑森林才捡回了一条命。” 黑森林是死亡之海中的一处禁地,就连最有经验的向导都不敢轻易进去。余唯刀能够活着出来,倒是真不容易。 陈嚣还是第一次见到千里目,有些爱不释手,点头道:“原来如此。沙舟帮与玉龙帮的关系似乎还不错的,余唯刀这次来可是报仇的?” 战歌嗤笑一声,“沙舟帮的帮主雷钧如今正在火焰山呢,余唯刀要报仇怎么会来这里?他不是雷钧的对手,不敢招惹沙舟帮。飞沙寨就是一群沙匪而已,一起喝酒的时候口口声声喊着兄弟义气,其实不过一群为了利益聚集在一起的强盗。” 陈嚣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无法接受—— 在他的印象中,在二十年前,突厥人入侵西域之时,飞沙寨为了抵御外敌也是流了血的,怎么能是一般的盗匪呢? 他问道:“若是如此,他今日来做什么?” 战歌手中捏着一颗花生米,转头看向窗外,沉默了好半晌,才道:“余唯刀出了浪子山庄之后,成了一名赏金猎人,除了杀人,什么活都接。” 陈嚣偏头看过来,“你的意思是,他是受人之托?” 战歌弯了弯嘴角,但眼底却是冷的,“不只是余唯刀,今日进入杨府的,有三成都是赏金猎人,暗处至少藏了三名顶级杀手。” “杀手?”陈嚣想到这些人是为谁而来的,眼中露出几分担忧,“玉龙帮想杀了吴……飞羽大盗?” 战歌摸了下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略严肃,道:“不一定。” 陈嚣不大明白,正想开口,却见战歌突然站了起来,瞪着眼睛变了脸色……他转头看过去,就见杨府门口停了辆马车,一位月白长袍的男子正扶着一位女子下车—— 那女子一身青衣,神情清冷,嘴角虽带着笑,眉宇间却似乎总有化不开的忧愁。 不是青离又是谁?! 戴着斗笠站在马车旁的那位,可不就是明城师父吗? 倒是没见着小希……那位手持玉骨扇的男子又是何人?怎么会跟青离在一起? 陈嚣一脑门的困惑,抬眼见战歌正要跳下去,连忙拉住他,道:“你不担心打草惊蛇了?青姑娘那边有明城师父在。而且,我看那人的模样,应该就是浪子山庄的玉二爷,青姑娘跟他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想到今日的任务,战歌冷静了些,握着拳头想了想,道:“青离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来这里肯定也是为了那白毛贼。陈嚣,你进去,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若是她有半分闪失,本少爷拿你是问。” 陈嚣点头,“放心。” …… 陈嚣进入杨府颇费了一番功夫,虽然是邀请天下英雄共同捉贼,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像玉拾月这种级别的需要玉龙帮少帮主特地去请,即便来了没带请帖直接刷脸就成,而昆仑派的只要出示门派令牌就能进去,至于陈嚣这种无名小卒,倒也不至于被拒之门外,不过只能在前院吃个流水席。 陈嚣觉得那杨家少爷这事儿做得很过分——简直就像是在打发叫花子……不管怎么说也是武林中人,就算不信任他们的实力,也该给个机会啊,设个擂台让胜者进去多好…… 不过,其他人却并不这么想。很多人原本就只是来看神仙打架的,对于玉龙帮这般仗义疏财的行为表示十分的赞赏。 陈嚣问守在出入口的护卫,“要如何才能进去?” 那护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仰着脑袋望天,抱着胳膊,右手从手臂下伸出,斜着眼睛往下,招了招手…… 陈嚣对这手势颇为熟悉……每次他跟小伙伴们打架,找上门的事主都会悄咪咪的朝他家老头子做这个手势……啧,现在他相信玉龙帮算是半个商家了……幸好他出门的时候顺走了老头子藏在书房地板下面的小罐子,幸好当初在西凉寨李大当家的看不上他这点儿小钱…… 中庭,回廊连着一间明厅,院子里没有树木,却有一座石林。 那明厅之中有十来人,陈嚣在门口见过的前飞沙寨的余唯刀也在其中,昆仑派的那位倒是没见着。 前方主座上一身锦袍的年轻男子,想必就是杨少爷杨瑾,身边还站着两个玉龙帮的长老。杨瑾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郎,长得很是秀气,虽然穿了一身劲装,却更像个小书生。 其他人或站或立,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中央那座石台上—— 石台上正是今夜的主角,那座百鸟朝凤白玉雕。据说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的,价值连城。 青离、玉拾月两人坐在最后面,明城站在青离身后。 陈嚣看到他们的时候,明城也发现了他,转头朝他点了点头,“陈公子。” 陈嚣盯着他紧闭的双眼看了许久,很有几分困惑——这大和尚到底是不是真的看不见啊? 青离见了陈嚣,自然知道战歌就在这附近,倒也没问什么,指了指一旁的座位,道:“陈公子,这边来坐。” 陈嚣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朝明城躬了躬身,又朝青离点了点头,“明城师父,青姑娘。”抬手朝一旁的玉拾月抱拳,“玉二爷,在下陈嚣,久仰大名。” 玉拾月眨了下眼,拿玉骨扇遮住嘴角,压低声音,“杀了李大当家的那位?” 当初,陈嚣的通缉令并没有出西平郡,那通缉令上也并没有写名字,不过浪子山庄是西域消息最灵通的地方,秦三爷还跟陈嚣打了一架,因而,玉拾月知道这事儿也不算奇怪了。 陈嚣怔了一下,神情略不自在,倒是青离,淡然的点了点头,接口道:“让秦三爷铩羽而归的那位。” “这事儿不是揭过了吗?”玉拾月将扇子往上抬了三分,又看了陈嚣一眼,道:“看来,这案子另有蹊跷。” 第44章 盗玉 杨瑾身边的长老正在介绍那座白玉雕,陈嚣不耐烦听,总之就是很值钱了,估计能买下整座于田城……他四处看了看,问道:“这里的人您都认识吗?” 这话原本是想问玉拾月的,但两人中间隔了个青离,所以,看上去像是对青离说的。却是没想到,青离点了头,道:“认识。” “真的假的?”惊讶出声的并不是陈嚣,而是玉拾月。 陈嚣也很是惊讶,接口道:“书上看到的?” 青离淡淡道:“左首那位满脸络腮胡子的,是关外第一刀胡图的弟子胡破山,刀法凌厉,据说有开山劈河之势。‘孤身守玉龙,单刀拒胡马’的传说,陈公子想必是听过的,说的便是二十年前胡图一人镇守于田城城门,击退上万胡族骑兵的故事。 “右首那位扛着把大铁锤的,是西域第一的铁匠丁诞,一把铁锤不知毁了多少把名刀名剑,别看他长得瘦小,练的却是外家功夫,手上的力气可不小,他那把铁锤是用玄铁所造,据说有三十公斤重,只一锤便能毙命。 “角落那位黑衣女子……” 青离介绍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看向那黑衣女子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这明厅之中,除了青离之外,她是唯一一位女子。她坐在厅角的一个橼柱旁边,身量娇小,还蒙着面纱,十分的不起眼。 陈嚣问道:“她有什么问题吗?” 青离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她便是沙漠蛇妖馥姑娘,易水楼楼主的女儿。易水楼是江湖第一的杀手楼,楼主黑珍珠,很是神秘。这位馥姑娘十三岁时便奉命来了西域,杀了死亡之海中最大的沙匪头子,在西域建立了易水楼的分楼。馥姑娘已经这两年很少出手,跟沙舟帮也有些摩擦,这次会来帮玉龙帮捉贼倒是让人颇为意外……” 今日来的并不是没有杀手,不过不会这般正大光明的坐在这里,多半是躲在暗处。 偷袭、暗杀,这些才是杀手擅长的。 他们可不会觉得掉身价,能够活着完成任务,才是他们首先考虑的问题。 陈嚣不由多看了她两眼,道:“易水楼是杀手楼,这位馥姑娘大概是接了刺杀飞羽大盗的单子吧。” 青离不置可否,继续往下介绍……原本只有陈嚣和玉拾月在听,渐渐地,其他人的耳朵在往这边靠,整个院子里竟都安静下来…… “屋顶上还有一位,是昆仑派的弟子……”青离顿了下,仔细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倒是不知是哪位前辈的弟子。” “小姑娘当真是好眼力。”玉拾月啧啧两声,拱了拱手表示敬佩,又道:“想必也是刚出师的,玉某也不认识。”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必得下来自我介绍一番,但此刻屋顶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许多人甚至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人。 青离道:“玉公子的剑法很不错,陈公子若是有空不妨讨教几招。” 陈嚣眼睛亮了亮,跃跃欲试。 玉拾月望天:“……”他并没有很想教。 陈嚣心道,这么多高手聚在一起,若是能摆个擂台就好了。 青离突然道:“奇怪,听闻飞鹰帮与玉龙帮交情深厚,怎么不见范帮主?” 玉龙帮、飞鹰帮,再加上沙舟帮,是近几年西域崛起的武林势力之中最强的三个帮派。或许是因为惺惺相惜,或许是为了共同的利益之类,三个帮派之间形成了一种同盟。 玉龙帮是做玉石生意的,西域的商队走生意,多半是雇佣浪子山庄的镖手,毕竟是百年老字号。不过,玉龙帮雇佣的是飞鹰帮的弟子。而沙舟帮,他们是沙漠的探险者,就是在沙漠中淘金寻宝的,所获得的宝贝都是经由玉龙帮出手的。 因了这层利益关系,三方的同盟虽没有中原七大剑派那般正式,只是一种暗中的默契,却也是十分牢靠,无论哪一方有难,其他两方都会站出来。 “范伯伯自然是在的。”杨瑾神秘兮兮的笑了,脸上带着几分傲然之色,道:“杨府失窃那日,范伯伯便在府上,这次请诸位一起来捉贼,也是范伯伯提议的。” 陈嚣早就听战歌说过,除了明面上这些人,这周围还藏了不少杀手,飞鹰帮本就是半个杀手帮派……所以,听到这话并不觉得惊讶,只是有些担忧——玉龙帮好像真打算杀了飞羽大盗。 陈嚣低声问道:“青姑娘,范帮主的武功如何?” 青离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下,道:“范帮主擅长的是战场厮杀,武功不见得比武林宗师高,但若是正面碰上,他不一定是胜的那个,却是最有可能活下来的那个。” 她见陈嚣担忧,又道:“飞羽大盗轻功极好,若是要逃,在座的估计只有那位馥姑娘有可能追上他。” 陈嚣:“……”并没有觉得很安慰。 子夜将近,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明厅中央,石台上那座白玉雕已经看不见了。那座石台上有个机关,中间是个升降台,能够将整座白玉雕装进去。 周围很安静,连虫鸣声都无,杨瑾被这压抑的气氛搅得有些坐立不安,轻咳了一声,呵呵的笑着,道:“子夜已经到了,有诸位高手坐镇,我看那飞羽大盗是不敢来了。” 话音刚落,狂风骤起,周围的灯光瞬间熄灭,云层遮住了月光,庭院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陈嚣起身,道:“青姑娘,别动。” “来了。” 黑暗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似乎还有机括开启的声音……有人听见声音上前,厅中响起兵刃之声。 杨瑾喊了一声:“别让他跑了!” 云开,月光落下。 “哈哈哈……”不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玉龙帮的百鸟朝凤白玉雕,果然名不虚传,多谢杨公子相赠,在下便不客气了。” 众人抬眼看去,就见对面的屋顶上站着一个红衣男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的惹眼,手中举着一座白玉雕,在月光下光芒流转,正是那座百鸟朝凤。 杨瑾赶紧朝那石台扑过去,里面除了一支白色羽毛,什么都没有。他脸色顿时变了,叫道:“快抓住他!” 不用杨瑾提醒,明厅之中已经有数道人影飞了出去,院中的石林中射出一道道银光,想来是埋伏在四周的暗杀者也都出手了……不过,有一道人影比他们更快—— 院墙上不知何时站了个黑衣男子,在月光还未显露之时便已经飞身而起,向屋顶上那红衣男子飞掠而去。 陈嚣惊叫道:“是他!” 正是息玉门那位。 飞羽大盗见他过来,抬手便射出三支飞羽,竟是看都不看是否得手,转身便走……黑衣人拔剑,将那飞羽击落。只这一会儿,那飞羽大盗便已经飞出院外了。 这一交锋很是迅速,明厅中的几人此刻才陆续到达屋顶,眼看是追不上的。 息玉门那位却并不管那么多,再次追了上去。而那边,飞羽大盗刚出了庭院,数十道箭矢突然射来,迅捷无比,将他的前路完全堵死。 飞羽大盗却是丝毫不停,抬手射出数道飞羽,竟正中前方几支箭矢中央,让那箭矢在空中停了一瞬……飞羽大盗踏着那箭矢,借力向上、向上、向上……竟消失了! “这是……”玉拾月一直十分淡定的坐在一旁看戏,此刻却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玉骨扇,腾地站起来,“飞羽诀?” 明城“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那边,黑衣人也停了下来,看着夜空微微蹙了眉——怎么还没落下来? “掉下来了!” 黑暗中有人叫了一声,众人抬眼看去,就见夜空中有一道红影飘落,随着夜风摇摆…… 陈嚣揉了下眼睛,“奇怪。” 那位馥姑娘果然是明厅之中轻功最高的,最先追上去,不过仍旧晚了一步。她见到那红影,冷哼了一声,一剑斩了过去,转身,却是直接走掉了。 陈嚣眼看着那剑光将红影劈成两版,惊呼一声,上前走了半步,不过,很快就止了脚步—— 两片红影飘落,却只是一件衣裳。 “人呢?” 陈嚣话音刚落,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茶楼顶上!” 众人抬眼看过去,正见到一道黑色的身影从茶楼上飞掠而过,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息玉门那位追了上去,也消失了踪迹。 第45章 可能 飞羽大盗逃走了,除了息玉门那位,其他人都象征性的追了两条街,便散了。 陈嚣等人是最后走的,只是,他有些奇怪,问道:“昆仑派的那位剑客追去了吗?” 他记得最后指出飞羽大盗位置的就是那人,声音跟第一个发现飞羽大盗来的那人是一样的。 玉拾月挑眉笑了,道:“从始至终都没见到他出手。” 陈嚣不大明白。 青离道:“那人很可能是飞羽大盗易容的。” 昆仑派素来神秘,假扮昆仑弟子,很容易便能混进来,而且,即便孤僻些也没人会怀疑。 难怪没有任何人发现飞羽大盗是如何进来的。 陈嚣眨眼,“这么说,茶楼上的那人又是谁?” 玉拾月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或许是同伙。” 青离问道:“战歌呢?” 陈嚣在这里,战歌自然也来了。青离能想到他定然在外面埋伏,也能猜到战歌的计划,刚刚那种情形,战歌也的确有机会留下飞羽大盗……只是……他好像改变了计划? 陈嚣指了指对面的一座茶楼,道:“上面。” 三人进了茶楼,却没见到战歌的人影。二楼窗边已经没人了,伙计正在收拾桌子。 “小哥,”陈嚣上前,“请问跟我一起来的那位客人呢?” “走了。”那伙计道,“刚走的。刚刚有人从窗口射进来一封信,那位客人看了之后脸色就变了,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陈嚣有些傻眼——怎么都喜欢不告而别? 他问道:“他往哪边走了?没留什么话吗?” 伙计摇头,道:“不过,那封信倒是很奇怪。” 陈嚣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伙计连连摆手,“那我可看不到。我这店里的江湖客不少,经常有飞信射进来,不过,一般人用的都是箭矢飞镖之类的,但这人却是用的一根羽毛。” 陈嚣一怔,问道:“白色的羽毛?” 伙计点头,“对。” 陈嚣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看了眼青离,“什么意思?” 青离道:“从茶楼上跳下去的黑衣人。” 陈嚣恍然——难怪他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只是,为什么呢? 他问道:“战歌会不会被威胁了?” 青离瞧了他一眼,道:“不会。” 陈嚣不知她为何如此肯定,倒是很担心。 玉拾月上前,问道:“需要帮忙吗?” 陈嚣眼睛一亮,“对了,找人就该找浪子山庄。玉二爷,我们有个朋友失踪了,不知能否帮忙找一下?” 失踪…… 青离听到这个词,摸了摸腰间的竹筒——那家伙分明是扔下他们独自行动去了,有什么好找的? 玉拾月答应了帮忙找人,青离要回浪子山庄,陈嚣答应了战歌好好保护她,去白玉客栈牵了马,给伙计留了口信,也一起跟去了。 不过,临到上路的时候,陈嚣却被玉拾月拉去驾车了,明城被赶进马车里面了,说是不能虐待残疾人,更不能欺负老实人。 陈嚣觉得,明城师父眼睛虽看不见,却总能“看”得比他们更清楚。不过,对于这话也是无法反驳。 玉拾月坐在一旁指路,问道:“陈公子是哪里人?” 陈嚣偏头看了他一眼,道:“浪子山庄不是从来不问来处,不问归途?” 玉拾月朗声大笑,摇着扇子道:“是玉某迂腐了。”他不知从哪儿拿了壶酒出来,举了举酒壶,道:“玉某人很中意你,喝过酒就是朋友了。” 说着便把酒壶递了过去,陈嚣接过,喝了一大口,咧嘴笑了,“好酒!” 玉拾月拿过酒壶,也喝了一口,跟着大笑起来,“清风明月,佳人新友,怎能不大醉一场?” 可惜,酒只半壶,没两口就喝完了。 马车走得很慢,像是在散步,玉拾月虽不明缘由,但本就是个惫懒性子,乐得享受。倒是青离掀开门帘,道:“陈公子,这般慢悠悠走下去,天亮之前是到不了浪子山庄了。” 陈嚣想说什么,张了嘴,又咽了回去。 青离道:“不管战歌跟你说了什么,别放在心上。他只是曾经受过惊吓,谨慎过头了而已。” 马车的速度加快了些,也并没有太快。 青离将门帘挂起来,靠在门边坐着,问道:“刚刚那黑衣人是什么人?你们找到线索了?” 玉拾月摆手道:“小丫头,要不本公子回避下?” 青离道:“不必,浪子山庄的二庄主,小女子还是信得过的。” 玉拾月拿扇子刮着下巴,总觉得这丫头没安好心,道:“先说好,玉某只答应了帮你们找人,浪子山庄不涉朝堂之争。” 青离道:“玄衣门管的是江湖事。”顿了下,又道:“刚刚二庄主还说喝过酒便是朋友,朋友有难,二庄主侠义心肠,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玉拾月望天:“……” 陈嚣不是第一次见青离威胁旁人了,上次是巫医谷殷老鬼,这次是浪子山庄二庄主……啧,真是,这丫头就没有怕的人吗? 他刚抬眼,就见青离正看着他,心下一慌,缰绳差点丢了,定了定神,道:“那黑衣人是息玉门的。我们在桑株关找到了阿择……” 陈嚣把在桑株关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青离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道:“如此看来,息玉门的确很可能就是地狱之门。陈公子,你认为我们有必要进入息玉门吗?” 陈嚣愣了愣,心道,他们找了这么久,不就是在找地狱之门吗?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线索,为何不进去?而且,一个藏在大山里的武林门派,出了一个那般年轻的高手,难道就不好奇吗? 青离道:“战歌追查息玉门,一是觉得所有的一切或许都是因它而起,二来也是怀疑息玉门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很可能是对大周朝有威胁的秘密。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陈嚣正听到紧要处,发现她突然不说了,不由回头,“什么可能?” 青离沉默了下,道:“玉龙帮的千年寒玉膏,不是飞羽大盗偷的。” 陈嚣有些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不过听到这话还是很惊讶的,“你怎么知道?” 青离道:“很多线索,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见过飞羽大盗,在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就觉得不大可能是他,所以才来看看。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重点是,若东西不是飞羽大盗偷的,那到底是谁拿走了千年寒玉膏,这般处心积虑的嫁祸给飞羽大盗,他的目的是什么?” 陈嚣很是震惊——什么叫不重要啊?才分开几天,她在哪儿见过飞羽大盗的? 他问道:“这……跟息玉门有什么关系?” 青离道:“千年寒玉膏有压制毒火的功效。” 陈嚣想起了阿择,他记得当时皮皮虾说过,阿择体内有寒玉膏,才让他活着出来了……他问道:“你是说,有人想闯息玉门?” 青离轻轻叹了口气,“希望还来得及。” 却是放下了门帘,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陈嚣挠着脑袋,很有些不自在——话讲一半是几个意思? “息玉门是无辜的。”玉拾月突然开口,手中的折扇收了起来,神色也难得的严肃,道:“青丫头刚刚说的另一种可能,可能背后那人的目的便是引你们去息玉门,可能因为玄衣门的追查,暴露了息玉门的位置,最终给息玉门招致祸患。” 陈嚣目瞪口呆:“……会吗?” 玉拾月道:“去过巫医谷吗?你觉得那地方危险吗?” 陈嚣点头,“不愧是死亡谷。” ——且不说那些脾气古怪的妖魔鬼怪,就只谷中的毒虫蛇蚁就够要命的了。若非他吃过什么长生丹,估计早就死在那里了。 玉拾月道:“如果我告诉你,那里是一座牢笼,一座坟墓,你信吗?” 陈嚣不解,“什么意思?” 玉拾月沉默了下,道:“妖魔鬼怪的心里上了一把锁。” 他伸手抓过缰绳,甩了甩,“驾!” “小丫头,”玉拾月道:“这件事,玉某人,管定了。” 马儿骤然加速,陈嚣猛地往前一倾,连忙抓住旁边的车把手,心中却是有一万匹野马奔腾而过—— 话说清楚啊!大和尚都从来不打机锋! 第46章 妖医 回到浪子山庄,第一个迎上来的便是小希,拉着自家姑娘嘘寒问暖的,一口气问了十几个问题,好像她家姑娘离了她便活不下去一般……陈嚣在一旁听着都感觉头大。 青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有些累。” 小希立马道:“热水备着呢,姑娘,睡之前先泡个脚吧。” 青离点头,跟众人告辞,回房间了。 陈嚣舒了口气,总算安静下来了,转头道:“玉二爷,喝酒吗?”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陈嚣睡不着,玉拾月也没有睡意,对这提议很有兴趣。 “红莲,”玉拾月进了大堂,见红莲还在很有些惊讶,“还没睡呢?年纪大了就不要熬夜,皱纹会冒出来的。” 浪子山庄的酒堂是十二时辰营业的,总有人在喝酒,只是太晚了红莲不一定在,得自助取酒才行。 红莲听了那话,抬手将抹布扔了过来,瞪眼道:“皮痒痒了是吧?在玉龙帮受什么刺激了?你不是去看热闹的吗?” 玉拾月叹了口气,趴在柜台上,委屈十足的道:“本庄主现在很难过,想要一杯喝了能开心起来的酒。” 陈嚣见他这般撒娇,目瞪口呆——浪子山庄的二庄主,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啊。 红莲取了一只琉璃杯,手法纯熟的给他调了一杯绿色的酒,给陈嚣也来了相同的一杯,道:“尝尝看。” 陈嚣闻了闻,道:“这是什么酒?” 玉拾月已经喝了一口,一脸的陶醉,心情着实好了不少,道:“红莲是调酒师,能根据客人的要求调出各种不同口味的酒,这杯么,叫跳动的树叶。” 什么古怪的名字? 陈嚣举杯,正想一饮而尽,却被玉拾月止住,道:“这酒要慢慢品。” 陈嚣眨眼,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眼睛亮了亮,竖了个大拇指,“好酒!” 说着,便一饮而尽。 玉拾月:“……” 转头看向红莲,“这家伙就是个憨货,多好的酒都能被他糟蹋了。取两坛二锅头来,最烈的那种。” 红莲掩嘴偷笑。 就在这时候,大门突然开了,一阵冷风刮了进来,随风飘进一道白色的身影—— 看那模样,竟是直冲陈嚣而来的。 陈嚣感觉到异样,刚想回头,就听见一旁的玉拾月喊道—— “小心!” 身下座椅一晃,陈嚣暗道不妙—— “咚”地一声,摔倒在地! 倒下的瞬间,他正好看到一只枯瘦的手从头顶穿过……不由咽了口口水—— 若是再迟一瞬,被抓住的就是自己的脖子了。 陈嚣几乎是本能般的在地上一滚,离开了危险圈,这才觉出略心惊肉跳,抬眼—— 来人穿一身旧旧的白色长袍,看上去有些年纪了,神情很是严肃,出手也很是狠厉。 “花前辈!” 这人正是住在后院的花妖医。玉拾月也被他吓了一跳,不过,他受过他的恩惠,不好跟他动手,只好拦在两人中间,问道:“不知陈嚣跟前辈有何恩怨?” 花妖医没有回答,只冷冷的看着他,道:“让开。” 玉拾月只好看向陈嚣。 陈嚣却是很有些莫名其妙——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人! 花妖医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玉盒,打开,里面却是一只白色的蛊虫。 “小白这是怎么了?” 玉拾月认识这只蛊虫,以毒血为食,开饭时很兴奋,吃饱了很慵懒,平日里傲慢得很,经常趴在他肚皮上睡大觉。但此刻,它却很是不安,躲在盒子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玉拾月看向陈嚣,“你身上有蛊虫?”比小白更厉害的蛊虫,他倒是从未见过。 陈嚣见到那只蛊虫,大概知道这人为什么会找到自己了,“前辈可是巫医谷的妖医花前辈?” 小白之所以不安,是因为他吃了长生丹,血液里有那什么龙蜒虫的气味。他想到了在巫医谷遇到魔医时的状况,自认为这人也是想找他做什么奇怪的实验。 花妖医往前踏出一步,见玉拾月阻拦,道:“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玉拾月很是为难,道:“花前辈,陈小兄弟毕竟是浪子山庄的客人。” 一旁的红莲也帮着说话,“是啊,花前辈,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说出来,若真是陈嚣的错,我来帮您教训他。” “犯错的是殷老鬼。”花妖医微微皱眉,说了这一句之后沉默了半晌,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开口,“殷老鬼给他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他很幸运的活了下来,但若是他身上的秘密暴露了,必定会招致杀身之祸,也会给巫医谷带来灭顶之灾。” 三人:“……” 就在三人目瞪口呆之时,花妖医骤然出手,一道银光闪过,玉拾月只觉得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却是连喊都没喊出声就倒下了。 红莲看着自家老大脖子上的银针,抬眼见花妖医正看着她,咽了口口水,举手道:“花前辈,您随意。” 说着,从柜台后钻了出来,拖着自家老大从后门溜了。 这么会儿功夫,陈嚣已经做好了准备,右手握住了剑柄,道:“花前辈的话,晚辈不大明白。” 花妖医抬手,三根银针飞出,道:“跟我回巫医谷,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巫医谷吗? 陈嚣突然想起了在来的路上,玉拾月说过的那句话——巫医谷是一座牢笼,也是一座坟墓。 他往一旁移开两步,侧身躲开,“前辈是想把我囚禁在谷中吗?” 花妖医再次抬手,这次是五根银针……他的眼神微微颤动了一下,不过,很快神色便更冷了几分,道:“不错。” 银针的速度越来越快,陈嚣闪躲之时显得有些狼狈。他挥了挥手中的剑,将眼前的银针击落,目光坚定,“如此,你还不如杀了我。” 花妖医举起两只手,指间夹满银针,这次针尖却是带着诡异的绿色,“成全你。” 银光如同流星般闪过,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陈嚣看着那逼近的银光,想起了今晚飞羽大盗面对八方箭矢的情景,当时他还在想飞羽大盗该如何应对,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相同的情形……呵,这算是他恩将仇报的报应吗? 陈嚣没有飞羽大盗那般高明的轻功,他甚至无法看清所有银针的轨迹……糟糕,那莫名其妙的头疼又来了—— 自从那次在桑株关看皮一峡与息玉门那位的比试之后,每次他看速度奇快的事物,太过专注便会觉得头晕,偶尔还会耳鸣。 他闭了闭眼,果然,那股晕眩之感很快就消失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感觉能够看清那些银针了,慌忙间他抬剑格挡,竟真的将那银针击落了,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只是,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阵琴音—— 很美妙的旋律。 他感觉自己仿若置身于一片云层之中,周围暖融融的,很是舒服,让人想就这般躺下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咚”地一声倒地了,人事不省。 第47章 说谎 花妖医弹下最后一个音符,起身,走到陈嚣身边,俯身抓住他的衣领,正准备将人拖走之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花前辈这是要走了吗?” 来人一身青衣,正是青离。许是来的匆忙,头发未曾好好打理,只束成一个松松的马尾,被夜风吹得略显凌乱,倒是显得愈发的清冷单薄了。 小希跟在她身后,难得的安静。 花妖医抬头看了看屋顶,道:“他不出手,你拦不住我。” 青离道:“陈公子是西凉寨一案的重要嫌疑人,算是玄衣门的人。花前辈确定要跟玄衣门抢人吗?” 花妖医道:“今日即便是施逆行在这里,也不会拦我。” 是不会,而不是不能。 青离静静的看了他半晌,道:“青离猜测,花前辈带他去巫医谷,是因为长生丹之事,对吗?” 花妖医没有回答。 青离抬手,挽起袖子,露出洁白如玉的手腕,道:“那日,陈公子中毒,青离一时无法判断毒性,便用自己的血给他解了毒。花妖医或许不知,青离自小食百草,血能解百毒,对习武之人亦有奇效。” 那日的伤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极浅的痕迹。 她将衣袖放下,继续道:“今后,陈公子身上无论发生何种变故,都与巫医谷无关。” 花妖医定定的看了她许久,终于开口,道:“我可以放了他,不过,有一个条件。” 青离道:“前辈请讲。” 花妖医将陈嚣放下,低眉看着他熟睡的面容,道:“他不能离开玄衣门的视线。” 青离点头,“好。” 花妖医抬头,准备离开,从青离身边路过之时,问道:“殷老鬼在哪里?” 青离摇头,“走了。”顿了下,又道:“他拿了李业的眼睛。” “重明目?”花妖医眼神一变,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陈嚣,又看了眼青离,握紧了拳头,道:“奉劝一句,早点离开西域,再也不要回来!” 说完,便化作一道白影,却是跨上一匹马,飞奔而去,留下烟尘阵阵…… 酒堂里,红莲悄悄冒出脑袋,踢了脚在一旁装死的某人,“起来了,人都走了。” 玉拾月没动,眼皮子都没睁开,却是悄咪咪的抬手,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还是红莲有办法,啧,总算找到这老妖的克星了。” 红莲:“……” 浪子山庄的颜面哦,是捡不起来了。 …… 陈嚣醒来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略不好意思。青离正坐在一旁给他把脉,见他醒了,道:“小希,给他倒杯水。” 床头柜放着医药箱,小希正在收拾银针……想必刚刚青离给他针灸过。 陈嚣道了谢,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玉拾月道:“中了妖医的迷药,晕了……大概一刻钟。” 陈嚣见到他很是欢喜,“玉二爷您没事了?” 玉拾月展开玉骨扇,遮了半张脸,“呵呵。” 小希倒了水来,陈嚣接过,“谢谢。” 青离见他喝了水,道:“陈公子,青离曾说过,若是感觉身体有异,一定要告诉我。公子可还记得?” 陈嚣点头,“有劳青姑娘费心。” 青离道:“陈公子记得,为何不说?” 陈嚣微微一愣,想了想,道:“最近是偶尔会觉得头晕,是因为魔医……” “因为我的血。”青离突然打断他,道:“应该不只是头晕吧?陈公子的内力增长得有些快。” 自从那日中毒,喝过她的血之后,陈嚣的确感觉内力有些异常,不仅仅是增加了那么简单——即便他没有冥想,内力也一直在循环,睡着的时候也在练功。如此这般,他的内力增长速度几乎是从前的三倍。 只是,这点上次他在西凉寨的时候就想说了,是战歌打断了,还警告他不得再次提起。 青离道:“陈公子,青离之血虽能解毒,但药性复杂,有改变体质的作用,或许还有许多未知的影响,连我也不大清楚。今后若是再感觉异常,请务必告诉青离。” 陈嚣点头,“在下知道了,麻烦青姑娘了。” 青离起身,行了礼,告辞了。 玉拾月拍了拍陈嚣的肩,也出去了。他追上青离,道:“丫头,你当着我的面说那些话,不怕玉某心怀不轨?” 青离道:“花前辈信你,青离亦愿意相信玉公子。若是青离看错了人,也认了。”她说着,停了下来,转头看他,淡淡笑了下,“倒是玉公子……青离一直认为能被人信任是件欢喜的事,为何玉公子会这般不安?” “谁知道呢?”玉拾月抬了抬扇子,挡住下巴,道:“或许是曾经被某个无良大骗子坑惨了。” 青离眨了下眼,“骗子自然是无良的。不知玉公子说的是何人?” 玉拾月笑了笑,眼神带着几分伤怀,“一个看上去纯良无害,实际将天下人玩弄鼓掌之人。跟丫头你倒是有几分相似。” 青离道:“青离从不骗人。” “这句话就绝对是在骗人。”玉拾月挑眉,摇着扇子,下了楼梯,问道:“对了,你为何叫我玉公子?” 玉拾月比青离长了一个辈分,虽然看着年轻潇洒,但实际快四十岁了,青离至少该称一声玉二爷或者二庄主。 青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反问道:“您老穿成这样,拿着把风骚的玉骨扇,难道不希望旁人称一声‘公子’?” 玉拾月微微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伸出食指冲着她点了好几下,最终只能叹一声,“你这小丫头……” ——他虽见识过这丫头的口才,但还是第一次听她说出这般“刻薄”的话,当真是很吃惊…… 青离也露出几分笑意,道:“‘公子如玉,笑拾风月’,拾月公子的名声,青离在洛阳也是有所耳闻的。” 玉拾月再次笑起来,笑声爽朗了许多,道:“丫头很是善解人意,本公子很喜欢。” “公子”那两字,咬得极重。 两人坐在酒堂里,正说笑,楼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青姑娘。” 却是陈嚣急匆匆的跑了出来,连头发都没梳齐整,“在下突然想起来,战歌之前给了青姑娘一只风蝠,小猪能够找到吱吱,吱吱应该也能找到小猪吧?” 青离点头,道:“自然可以。” 陈嚣咧嘴笑了,道:“太好了!我去收拾下,咱们这就去救战歌。”说着,便回房间了。 玉拾月踱步过来,看她的神色,道:“丫头,你一早就知道?” 青离道:“战大人既然嫌我们碍手碍脚,本姑娘何必上赶着去帮忙?” 陈嚣很快就下来了,只将头发整了整,拿了把剑,道:“青姑娘,我跟玉二爷一起去,你在这里等我们的消息,如何?” 青离拿出吱吱住的那支竹筒,交给他,道:“见到战歌,帮我还给他。”又转头道:“明城师父,你也一起去。” 明城略犹豫。 青离道:“放心,我就呆在这里,哪儿都不会去。” 陈嚣瞧了她一眼——分明还是担心的,怎么都这般嘴硬? 第48章 入阵 陈嚣想去息玉门,一半是真担心战歌,另一半却是为了飞羽大盗。 玉拾月和明城也一同前往。 三人到昆仑山脚下的时候,已经到了午时了。陈嚣见两人停下,问道:“要休息吗?” 玉拾月道:“后面跟了个尾巴。” 话音落地,抬手射出一枚石子,朝身后的一块巨石射了过去—— “阁下跟了这么久,不知有何见教。” 石子击打在石块上,火花飞溅。巨石后走出来一个黑衣人—— 来人个子小巧,一身黑色连衣裙,裙摆刚过膝盖,穿着长长的皮靴,将小腿裹得很是严实。 却是一个姑娘。 还是他们都见过的一位姑娘。 “馥姑娘?” 陈嚣认出了她,很是惊讶,“姑娘为何跟着我们?” 来人正是昨晚在杨府抓捕飞羽大盗的馥姑娘,沙漠蛇妖。她手中拿着一把黑色的小伞,睁着一双大眼睛过来,“跟着你们能找到飞羽大盗。沙漠蛇妖第一次任务失败,自然要找回场子。” 陈嚣很是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去找飞羽大盗的?” 馥姑娘抬手,撑开了那把黑色的小伞—— 陈嚣见她动作,下意识的戒备,然而,只见她在伞下翘起了嘴角,道:“死亡之海可是我的地盘。” 那伞正好将她半张脸挡住,只露出血红的唇与小巧的下巴,让她这笑意显得略神秘。 陈嚣不大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偏头看向玉拾月,“浪子山庄有她的耳目?” 玉拾月拿着玉骨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整个死亡之海,到处都是她的耳目。”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女子,道:“馥姑娘对浪子山庄也多有照拂,玉某感激不尽。姑娘若是想跟便跟着吧。” 陈嚣有些担心,道:“易水楼是杀手楼吧?是来杀飞羽大盗的吧?” 馥姑娘走近,斜睨了她一眼,道:“江湖不就是如此?我能杀他,他自然也能杀我,怕死混什么江湖?早些回家成亲生娃的好。” 陈嚣:“……”现在的女孩子都这般伶牙俐齿的吗? …… 昆仑山的路很不好走。 陈嚣四人跟着吱吱在山中转着大半日。走到一处山谷之时,吱吱突然不安起来,不再往前飞了,在陈嚣头顶转着圈,似乎在警告着什么。 玉拾月道:“原来是这里。” 陈嚣伸出手指,让吱吱休息,安抚着它,问道:“玉二爷来过此处?” 玉拾月道:“这里是迷宫山,在里面无法辨认方向,很容易迷路,不知不觉的就会绕回原点。” 陈嚣道:“这么说来,吱吱应该找对了。这里应该是有个阵法吧?吱吱没办法继续带路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馥姑娘道:“自然是入阵。” 话音刚落,就展开身形往前飞掠而去、去……没有动! “臭和尚,你干嘛?” 却是明城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领,“有人来了。” 众人细听了会儿,果然听见一阵马蹄声逐渐靠近,数量不少。四人躲到一旁的山石后面,不一会儿便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天快黑了,兄弟们都精神点儿,不能给老大丢脸,知道吗?” “灰狼哥放心,保证一只老鼠都逃不出去。” …… 陈嚣感觉这声音略耳熟,冒出脑袋瞧了瞧—— 对方是一支十人小队,包着灰头巾,穿着暗红色的短袍,外面罩着褐色皮甲……这装扮,略眼熟,正是桑株关守军的衣服。 陈嚣松了口气,道:“没事,是自己人。” 说着,便当先跑了出去,挥手道:“灰狼!” 这十人中的领队正是那日在桑株关回答战歌问题的那位战士,灰狼。他一眼便认出了陈嚣,很是惊喜,“陈少侠!你带帮手来了!” 陈嚣挠了挠脑袋,介绍道:“他们是桑株关的守军。这位是浪子山庄的二庄主玉二爷,这位是明城大师,还有馥姑娘。” 双方见了礼,陈嚣问道:“灰狼,皮大哥来了吗?” 灰狼点头,道:“我带你们去见他。” 皮一峡见到陈嚣的时候并不如何惊讶,不过,对于他带来的高手却很是惊愕,尤其是明城。 “大和尚,青丫头没跟来吧?” 明城道:“皮将军放心,姑娘在浪子山庄。” 皮一峡朝玉拾月抱了抱拳,“有劳玉二爷了。还有馥姑娘,久仰大名。” 馥姑娘轻轻一笑,行了个蹲身礼,“皮将军客气了。”倒是颇为温婉。 陈嚣道:“皮大哥,战歌进去了吗?” 皮一峡点头,道:“进去小半日了,应该已经到息玉门了吧。崇吾带路,哦,就是息玉门那个小呆子。还有个穿红衣服的,啧,本将军见过的江湖人不少,那般招摇的还是头一个。” 崇吾吗?真是奇怪的名字。 穿红衣的,应该就是飞羽大盗了,也不知他是不是真姓吴。 真没想到,三人竟然联手了。 陈嚣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皮一峡耸了耸肩,“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有人闯息玉门,来头似乎不小。” 皮一峡是战歌叫来的。桑株关一共两千兵力,他带了一半的战力过来,在附近布下了三道防线。 战歌的意思是,无论谁从阵法之中逃出来,都抓起来,一个都不许逃了。 陈嚣抬眼看向前方,却只能看到安静的山峦和缭绕的云雾……他想起之前战歌在巫医谷时闯阵的情形,想来将军世家对阵法应该是颇有研究的,便问道:“皮大哥,你认识这阵法吗?” 皮一峡摇头,道:“崇吾说,息玉门中有控制阵法的机关,他们进去之后会想办法将里面的人逼出来,我们在外面守株待兔就行了。” …… 入夜之后,士兵们分成三组换班,没有营帐,就席地而眠。 陈嚣睁开眼睛,看了看身旁熟睡的大和尚,拿了剑,悄悄起身,往入阵的方向走去—— 守株待兔什么的,可不是他的风格。 而且,好不容易来了一遭,怎么能不去看看那神秘的息玉门到底是何模样?他们为何会躲在这大山之中,将自己禁锢在阵法之中? 他实在是好奇得很。 战歌那家伙,真是太狡猾了,竟然不带他…… 陈嚣原本想要偷偷的溜进去,不过,刚进了阵法,就见前方两个人正含笑看着他。 “玉二爷,馥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馥姑娘白了他一眼,“许你来,就不许我们来?”说着,冷哼了一声,“将军又如何?本姑娘是江湖人,可听不懂将军令。” 玉拾月摇着玉骨扇,含笑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陈嚣:“……” 真够敷衍的。 玉拾月伸手指了指他身后,道:“还有一个。” 陈嚣回头,“明城师父?您不是睡着了吗?” ——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啊? …… 营地里,一小兵小跑而来,站在山石下,行礼,道:“老大,他们进去了。” 皮一峡躺在山石上,打了个呵欠,道:“果然……呵,这样才有意思么。” 第49章 阵启 天黑之后,山中的路更加不好辨认。阵法之中的夜空似乎也更加暗淡,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四周很是安静,只有呜呜咽咽的声音,很有几分诡异。 陈嚣走在前面,握紧了手中的剑,道:“若是有狼群误入阵法,会怎样?” 玉拾月道:“那是风声。” 馥姑娘道:“动物比人类聪明,有远离危险的本能,不会靠近这种地方。” 陈嚣摸了摸腰间的竹筒——也是,吱吱还未接近阵法就感到不安了。或许,也只有他们这种喜欢多管闲事的、好奇心强盛的,才会往危险的地方跑。 转过一道弯的时候,陈嚣感觉空气中似乎有种奇异的波动……他眨了下眼,看着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他们还在山谷之中行走,此刻眼前却是一片白雪皑皑,一览众山小。 “大概是阵法的缘故。” 回答他的是明城,陈嚣回头,却见身后除了明城之外,再无他人,玉拾月和馥姑娘不知去了何处。 陈嚣道:“他们被阵法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明城点头,道:“这阵法甚是古怪,陈施主小心些。” 不知是阵法原本如此,还是因为息玉门正在操纵阵法枢纽。这山中的路很是奇怪,明明是在下山,到了山谷或许发现自己仍旧在另一座山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往前踏一步就到了另一个地方,往回走也找不到原本的路了。 陈嚣看了眼身后的大和尚,脚步放慢了些,道:“明城师父,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明城道:“贫僧的眼睛是真的瞎了。” 陈嚣:“……” 他并不是要问这个……好吧,他其实一直都很好奇,都不知道盯着他的眼睛看过多少次了,不过可不敢问这般失礼的问题。 抓了抓脑袋,他问道:“您为什么会给青姑娘当护卫呢?” 明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贫僧是被姑娘捡回家的。” 捡回家? 陈嚣不解——又不是小猫小狗……您老是个人,还是个绝世高手,有那么好捡? 明城道:“贫僧本是罪人,发配至佛窟之中画佛像。那洞窟里光线昏暗,长年累月的,眼睛瞎了,便被放出来了。贫僧游走四方,乞讨为生,差点饿死街头,又生了病,是姑娘捡了贫僧回去,救了贫僧一命。” 他说着,双手合十,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便是贫僧与姑娘的缘分。” 陈嚣点头,原来是救命之恩…… 刚转过一道弯,一道光骤然飞至眼前,陈嚣虽一直防备着,却也是惊了一惊,慌忙拔剑格挡,险险的将其击落—— 那是一支铁箭。 陈嚣横剑,往箭矢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却未看到任何人。不过,他仍旧不敢放松,转着眼珠四处查看着、寻找着…… 明城道:“这附近已经没人了。” 这地方位于一处陡崖之下,四周散乱着许多箭矢,有些插在石缝中,有些设进树木之中,乱七八糟的毫无规律……箭矢上带着血,地上还有足迹,但别说活人了,半个死人都没见到。 陈嚣捡起了一枚带血的铁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阵法之中的机关吗?” 明城道:“小心为上。”他顿了下,又道:“陈施主,那箭上有没有标识?” 陈嚣仔细检查了,果然在箭尾处发现了一个记号,道:“这形状……好像是一只眼睛。明城师父,这是什么帮派的标识?” 明城摇了摇头,道:“走吧。” 往前是一条栈道,在半山腰,很窄,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陈嚣走了老远,才想起明城眼睛看不见,回头,刚想开口,就见明城跟着他停了下来,“陈施主?” 陈嚣挠了挠脑袋,“没事,前面有个弯道,不知道会碰上什么,明城师父小心点儿。” ——呃,这大和尚是开天眼了吧。 刚转过弯,陈嚣就听见一阵破风之声,抬手,一剑斩了过去,“明城师父小心!” 陈嚣击落的是一支箭,铁箭,跟之前遇到的那群死人身上的箭一模一样。 “让开!”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陈嚣回头,“馥姑娘?” ——明城不在,不知被送去了何处。 馥姑娘一把将他拉到身后,用那把黑伞挡在身前,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找死么?” 话音刚落,一阵疾风骤雨袭来,击打在黑伞之上,“咚咚”之声不绝于耳—— 却是数十支铁箭飞射而来。 那黑伞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看着挺软挺薄,没想到还如此坚韧,那铁箭将伞面冲击得变了形,却始终未曾射穿,顺着伞面便滑开了,如同雨滴滑过荷叶一般,坠落。 陈嚣趁着间隙往外面看去,就见对面的山头上有位黑衣男子骑马而立,周围是三十多个身穿夜行衣的弓箭手……不对,那不是弓箭,是弩! 弩是朝廷管制兵器,一般只有军队才会配备,江湖人怎么会有? 不等陈嚣想明白,又一轮箭雨射了过来,陈嚣赶紧帮忙支撑着黑伞,问道:“馥姑娘,他们是什么人?” 他话音落地之时,那箭矢已经到了,感受到伞柄传来的力量,不由闷哼了一声——刚刚见馥姑娘那般轻松,没想到力道竟这般大。 他偏头看了眼身旁的小个子女孩—— 圆圆的娃娃脸、小巧的身形,让她看上去像个未成年的少女。看着比他还小,居然已经是一楼之主了吗? 当真厉害。 馥姑娘察觉到他的目光,转眼看过来,微微眯起的眼中带着几分杀意,道:“你在想什么不该想的事?” 陈嚣慌忙的移开视线,连忙道:“在下只是觉得馥姑娘内力了得,十分的敬仰。” “是吗?”馥姑娘冷哼一声,道:“他们是飞鹰帮的,骑马的那位便是飞鹰帮帮主范不归。这是胡族的追鹰弩,可一连五发,不过五发过后,填装的时间很长,等会儿趁着间隙,我们冲上去。我对付范不归,你解决那群弩手,明白?” 陈嚣点头,“好。” 不一会儿,箭矢停了下来,馥姑娘脚下一动,“就是现在!” 开口的同时已经飞身而起,化作一道黑影朝山巅飞掠而去。 陈嚣急忙跟上,然而,他的轻功实在太不给力……跟不上啊。 山上,范不归见馥姑娘袭来,抬起嘴角,眼中露出杀意,“蛇女馥姑娘,呵呵,往日我飞鹰帮还多亏馥姑娘照应了,今日范某便一一偿还。” 那“照应”二字,说得咬牙切齿,想必双方积怨颇深。 说完,一挥手,“上!” 周围的黑衣人毫不犹豫的弃了弩,拔出腰间的弯刀,呐喊着俯冲而下—— 馥姑娘并没有后退,也没有减速,仿若没有看到他们一般,仍旧往山上的范不归奔去! 在她身后,陈嚣很有几分感动,认为她这是对自己的信任。只是,更多的是着急,咬牙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师父,您老人家真是害死人了! 眼看着那弯刀就要撞上来了,馥姑娘却仍旧没有出手的意思,甚至连手中那把刀枪不入的伞都收了起来—— “馥姑……娘……” 陈嚣喊到一半,刚刚还在眼前的黑衣女子突然消失了! 不只是他,飞鹰帮的黑衣人也愣了一下,不由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山上传来一阵兵戈之声—— 馥姑娘不知何时竟已经上了山,握伞为剑,也不知扣动了什么机关,那伞尖之处竟射出一道银针,直冲马背上那人而去—— 范不归飞身而起,却是居高临下的斩下一刀—— “哧!” 馥姑娘抬手抵抗,那弯刀击打在伞面,竟发出金戈之声! 范不归这一刀的力道很强悍,馥姑娘往后退了三步,微微皱起了眉头。 “帮主威武!” 那边飞鹰帮众见自家帮主占了上风,都欢呼起来,朝陈嚣这边举刀,“兄弟们,杀了他!” 要命了! 陈嚣心中哀嚎一声,拔剑攻了过去—— 第50章 阵中 这群飞鹰帮帮众的武功并不高,弯刀的刀法还不如他们半吊子的少主。但是,耐不住他们人多啊! 这三十来人训练有素,站位之间隐隐似是结成了一种战阵。刀锋仍旧走得是直来直往的蛮横路子,但彼此之间的配合弥补了刀法过于简单的缺陷,让人防不胜防。 原本,在战阵还未成型之时,陈嚣便一剑撕开了一道口子。若是继续这般一鼓作气的杀下去,还能占得先机,胜局也就定了。 可是,他的第二剑刺过去的时候,眼前晃动的腿影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当初在凉阳镇,第一次见到李大当家的时候,他手下的马贼似乎也是配合着一种阵法出击的……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那几人配合得很默契,后来见过几次苏大都督练兵,才知道那是军中常用的几种阵法。 李大当家的如今才三十来岁吧,二十年前战乱之时,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那么小,竟已经上了战场…… 想起李业,想起西凉寨,陈嚣迟疑了,犹豫了,手中的剑迟钝了……在战场上,即便只有片刻的犹豫也是要命的。 刀光闪过,鲜血溅落。 陈嚣的退缩让对手攻击得更加肆无忌惮,这一刀直接刺进了他的肋下……血液滴落之时,陈嚣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愣了愣,并没有觉得很疼,反倒有种不真实感—— 这是他的血吗? 原来,被利刃刺进身体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他听不见周围的声音,看不清眼前的面孔,仿若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面纱……弯刀抽出,鲜血如烟花般散落,他本能的躬身,往前倒去……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那个单薄的身影—— 山上,那个将自己裹在黑色之中的女孩正在战斗。 她往这边看了一眼,眉头微皱,似乎喊了一句什么,而就在这时候,那把弯刀到了她身前,划破了她的衣衫……她受伤了吗? 不行!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手腕一转,长剑杵地,陈嚣单膝跪地,看着手中的剑,看着那剑格下的字,眼神渐渐坚毅起来—— “若观。” 这是他入江湖之后认识的第一个词,甚至比他的名字还要熟悉。他至今不懂这两个字的含义—— 苏大都督说,要心怀感激,也要心存敬畏。 战歌一刀砍下,问他,你在害怕什么? 他以为他想通了,克服了,却不曾想,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软弱,或者说,这件事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难…… 但是,现在,他感觉不一样了! 在看到馥姑娘受伤的那一刻,在看到她向自己呐喊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觉脑中有道光闪过,身体之中涌出了一股力量——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不甚分明。 他想要抓住那稍纵即逝的光亮,然后,握紧了手中的剑,刺出—— 势如破竹,一往无前。 阵型乱了。 …… 刺出最后一剑,陈嚣站在一片哀嚎之中,抬眼看向山巅—— 那边的战斗也快结束了。 范不归受了伤,打得有些急躁了。馥姑娘的衣衫有些乱,倒是看不出是否有伤。她此刻正用伞对准了对方的心脏,一道银光闪过—— 范不归勉强闪开,然而,另一边等待他的却是一记扫堂腿……终于倒地。 馥姑娘胜了。 陈嚣笑了,心中的一颗大石头落地,整个人也松懈下来,“砰”地一声,倒地不起—— 这时候,他才终于感觉到,伤口是真的很疼啊! 不过,很快他就不觉得疼了—— 一阵天旋地转,他晕了过去。 他感觉,在闭上眼睛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好像是在叫他……似远似近的……他想说他没事,只是想睡一觉,但连嘴皮子都动不了了…… *** 阵法之中的某处。 玉拾月正一脚将一个人踹倒,抬脚踩在他背上,问道:“说,你是什么人?” 这人裹着头巾,衣着是西域人最普遍的装束,说话带着几分胡族的口音,大概二十来岁,武功算不得多好,但招式很是阴险诡谲……玉拾月可不记得西域武林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他被打得有些惨,身上的骨头都快散架了,脸上到处都是淤青,鼻血流了一地—— 玉拾月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分明能够轻松将人制住,偏偏专挑不致命却疼得要命的地方打。 那人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抬头“呸呸”几声,吐出嘴里的沙子,见玉拾月又要打,连忙道:“别打了,我说!我说!” 玉拾月脚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始勃比,飞鹰帮的……啊!” 他话还未说完,玉拾月又是一脚踢在他腹部,整个人飞起来,撞到一旁的山石上,疼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 始勃比抽了两口气,手指在地上抓出一道道血痕,眼中带着强烈的愤怒与不甘,还有几分屈辱,“你怎么知道我在说谎?” 玉拾月信步走过去,在他眼前站定,漫不经心道:“我不知道啊。” 始勃比怔了一下。 玉拾月道:“你若不是飞鹰帮的,这一脚该受。你若是,那就更该受着。” 飞鹰帮在西域武林的名声不大好,只要是赚钱的生意,几乎什么都做。这几年更是跟玉龙帮沆瀣一气,打压昆仑一带的玉石商人,几乎垄断了半个西域的玉石生意。 玉拾月一早就看他们不爽。他这人生性散漫,不爱管事,但若是有人撞到他手上,他也是不会手软的。 他蹲下,看着他那双眼睛中的火焰,淡淡笑了,道:“我猜你是……突厥人,对吧?” 始勃比的瞳孔骤缩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扯着嘴角笑着,并不回答。 玉拾月倒是不在意,“没关系,这阵法之外便是大周军队,阵法里面还蹲着位战家子弟,总有你开口的时候。” “战家?”始勃比猛然抬眼,“哪个战家?” 玉拾月轻笑一声,“大周朝还有哪个战家?二十年前收复西域,将匈奴人驱逐至大雪山的战家。” 他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落到他们手上,你的下场可想而知。” 始勃比颤抖着眼神,抬眼看他,问道:“若是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你会放了我吗?” 玉拾月点头,“当然。” 始勃比喉头动了动,犹豫了下,最后闭眼,道:“我叫阿史那·始勃比。” 玉拾月一怔,“突厥王族?” 始勃比点头,“我是突厥大王子。”抬眼看他,伸手想要抓他的衣摆,道:“放了我。若是让父亲大人知道我被抓了,我就完了!” 玉拾月的眼神冷了几分,抬脚踢在他脖子上,直接将人踢晕了过去,“呵,王位之争吗?竟然为了这么个无聊的理由……可笑。” 说完,便转身离去—— 他是会放了他,但他能逃走吗?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感觉身后有些异常,蓦然回首—— 刚刚还躺在那里的始勃比突然消失了! 只余下鲜红点点的血迹…… 第51章 见信 陈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座诡谲的大山,眼前是黑黢黢的屋顶,房间里略昏暗,身下的床略硬。 身体很沉,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疼痛。 他忍着疼爬了起来,原本想看看自己的伤口,突然感觉到有些奇怪,抬手,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传来—— 他的手上挂着枷锁,铁链子拴在床头。 他动了动脚,掀开被子——脚上也拴着铁链,比手上更紧,几乎动弹不得。 他使劲儿拽了拽,结果不仅拽动,反倒牵扯得肋下的伤口疼了起来…… 这房间挺大,除了他之外,还有三张床,躺着的是飞鹰帮的帮众,刚跟他交过手的……无一例外的,都被绑起来了。 陈嚣听见屋外有动静,大声喊了起来,“来人啊!来人——” “来了来了!”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个八九岁的女童,手中拿着烛盏,温暖的烛光衬得一张肉嘟嘟的小脸甚是可爱,“是你呀!” 陈嚣见来人是个小孩子,声音也不由缓了些,“你认识我?” 小女孩摇头,道:“师父说你身上的伤是最严重的,没想到是第一个醒来的,真厉害。” 这是很值得骄傲的事吗? 陈嚣满头黑线,问道:“你师父呢?” 小女孩道:“刚刚有个病人不见了,师父去告诉族长了。” 陈嚣微微皱眉,晃了晃手中的锁链,道:“那你能放开我吗?” “不可以哦。”小女孩认真摇头,咳了两声,板着一张稚嫩的脸,一本正经道:“族长说了,你们这群坏人闯到我们家里来撒野,这待遇是应得的。” 陈嚣好像明白了什么,“……这里是息玉门?” 小女孩点头,“是的呀。” “阿桐!” 一个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跑了过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师父说了,他们都是坏人,不可以告诉他们息玉门的情况。” 小女孩道:“没关系的,反正他很快就会忘记的。” “那也不行。”小男孩将她拉到身后,瞪了陈嚣一眼,道:“再吵就把你关小黑屋里。” 说着,拉着小女孩就走了。 陈嚣:“……”敢情这大黑屋的待遇还算不错。 得知这里便是息玉门,他镇定了些——战歌他们应该也已经进来了吧? 也不知道馥姑娘怎么样了…… …… 山谷中,皎洁的月光撒落,青草地上升起一簇簇萤火,错落的木屋中透出橘色的灯火,谁家的母亲在唱摇篮曲,谁家的父亲睡着了,谁家的孩子还在读书? 又一天结束了,他们会做个好梦吗? 谁又知道,在这静谧背后,藏着毁天灭地的危险呢? 战歌站在山脚,抬头看了眼夜空中越来越高的明月,道:“时间快到了,他会来吗?” 在他身旁,红袍男子随意的坐在山石上,嘴里叼着根青草,道:“谁知道呢。” 战歌问道:“若是那底下的东西被放出来了,这些人会怎样?” 红袍男子道:“那时候,整个息玉门都会消失。” 这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眼神狭长,本是张狷狂的脸,眼睛眯起来的时候却显得有些冷。 若是青离在这里的话,便会认出,他就是那日她在白玉河救下的那人—— 燕无意。 他便是飞羽大盗。 那夜,在于田城,玉龙帮杨少爷用至宝诱捕飞羽大盗那夜,战歌在茶楼收到了一封信。 信上带着一枚白色羽毛。 信上只一句话,偷千年寒玉膏的人在地狱之门。 战歌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背后的含义—— 从阿择的状况来看,寒玉膏能够压制地狱之门的毒火。 有人偷了玉龙帮的千年寒玉膏,想闯息玉门,顺带置飞羽大盗于死地……如此说来,那人难道从西凉寨开始便一直盯着他们? 他是西凉寨灭门案的凶手吗? 战歌帮飞羽大盗逃离的杀局,在于田城西的风神殿找到了他,息玉门那位也在。 他追了这只白毛贼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只是,没想到原来这人不是白毛的,而是红毛的。 他说,他叫燕无意。 原来真是只红毛鸟。 燕无意之前逃的时候,逃得很彻底,除了毛什么也抓不到。这会儿主动找上门,也很是爽快。不用战歌开口,他就拿出了从西凉寨偷走的东西—— 一枚红宝石的戒指,还有两封信。 戒指中藏着一份地图,指向息玉门的藏身之地。 一封信是给苏婴苏大都督的,请他于凉阳客栈一聚。另一封信是给黎云坊的,信写得挺长,不过大多都是土匪行业的“客套话”,中心思想就一句话:西凉寨劫了黎云坊的商队,让高腾高坊主送银子来赎人。 这三样东西是放在一起的。 燕无意分析,李业从那支商队中得到了戒指,看出了这张藏宝图的非同寻常,或许这里面牵涉到什么朝堂隐秘,他不便插手,便想将他交给苏婴处理。 燕无意很是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宝藏,连李业那般人物都不敢触碰,需要镇守玉门关的苏婴亲自出马。 战歌也不知有没有信他这番自陈,问道:“所以你就来了?” 燕无意道:“当然,若是你得到这东西,难道就不好奇,那里到底藏了什么稀世珍宝,竟连李业都觉得烫手?” 战歌还未开口,崇吾便道:“息玉门没有宝藏。”他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燕无意,眼神纯净如昆仑山上雪,带着几分好奇,“为什么你没事?” 燕无意闯过息玉门禁地,离开的时候中了火毒,若是没有息玉门的息玉诀,即便活下来了也会成为废人。 燕无意脑海中出现一个清丽的容颜,翘起了嘴角,“本公子运气好。” 战歌可不关心这些,若燕无意的情报没错,息玉门现在可危险了,现在没时间追究这些细节,赶紧救人要紧。 他问道:“你知道偷千年寒玉膏的是什么人?” 燕无意点头,道:“飞鹰帮帮主,范不归。” 飞鹰帮的身份很特殊,跟如今的突厥王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这一切都是范不归做的,那背后的意图……往小了说是飞鹰帮试图复国,往大了说,或许会影响大周与突厥的邦交。 战歌瞧了他一眼,难怪这家伙把自己拉上。 崇吾在听来两人说完之后,却并没有多担心。他说没人能破息玉门的守山阵……说到这里,他看了燕无意一眼……底气略不足。 原本,他还想说,即便进去了也没关系,到了息玉门禁地,没几个人能够安然无恙的出来……可是,燕无意正看着他……这只红毛燕子不仅出来了,还带着一个重伤之人…… 战歌道:“飞鹰帮只有百来人,但当年投降的族人加起来可有数千,他们都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勇士,你确定息玉门能够应对?” 燕无意道:“他们若是进了息玉门禁地,不小心将那小东西放出来了,对息玉门可是灭顶之灾。” 最终,在战歌和燕无意保证,绝不会泄露息玉门的秘密的前提下,崇吾终于答应带两人进来。 只是,崇吾性子单纯,容易被两人说服,息玉门的族长和各位长老可各个都是老顽固,但不管他们如何解释,都不肯让任何人踏入禁地半步。 那位白胡子族长还直接把他们关小黑屋了…… …… 月至中天,燕无意起身,嘴角带笑,“来了。” 石板路的尽头,一个黑衣人持剑而来,正是崇吾。 战歌问道:“那边有些吵,发生什么事了吗?” 崇吾道:“有人逃跑了。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他问这话的时候,纯净如海子般的眼眸看过来,只有好奇,没有丝毫问罪的意思。 燕无意一跃而下,将胳膊搁在他肩上,挑了挑眉,“这世上,还有没什么地方能困住本公子的。” 战歌点头表示同意,认真问道:“有没有兴趣挑战下刑部大牢?” 第52章 火山 夜凉如水,月白如霜。 陈嚣躺在床上,看着从窗口透进来的月光,想起他家师父曾给他讲过的一门轻功——踏月步。 那是师父他老人家第一次给他讲轻功,说要学就学最好的。 据说,踏月步是江湖中最好看的轻功,练到极致,能踏着月光直上青天。 陈嚣小时候听得很是神往,求着师父教他。 他家师父老脸微红,抬手拍他脑门,怒道:“轻功乃是小道,不过偷鸡摸狗的功夫,不学也罢。”说完便拂袖而去。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陈嚣现在想起来,总觉得师父他老人家是压根就不会踏月步……不过要说踏月而行直上青天什么的,也是不大可能…… 他正这般想着,窗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一道白影飘然落地,如同随着月光翩然而至的精灵—— 踏月仙子? 陈嚣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不由惊叫一声,“馥姑娘?!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来人的确是馥姑娘,不过,她此刻没有穿那一身黑衣,而是穿了一件白色的宽袖长袍,手中拿着的不是她那把黑伞,而是陈嚣那把名为“若观”的剑。她露在外面的手臂裹着绷带,应该是受伤了。 馥姑娘微微皱了眉,“嚷什么嚷?你想把外面的人都喊过来吗?” 她走近,抓过他的手腕,看了看那锁链……温温软软的触感传来,陈嚣略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你做什么?” 馥姑娘没搭理他,从头上取下发簪,也不知怎么鼓捣了两下,那锁竟然开了! 陈嚣目瞪口呆,“这……不愧是杀手楼的楼主。” 馥姑娘帮他开了锁,道:“刚刚有人逃走了,好像是范不归。息玉门中的护卫到处在找他,这附近的守卫也加强了,等会儿出去的时候小心些。” 她将剑还给他,“你的伤怎么样?能动么?” 陈嚣下了床,接过剑耍了两下,道:“没事。” ——这里的大夫倒是不错,伤口感觉好了许多,就是有些痒。 两人离开了房间,陈嚣听到周围的呼喊声,问道:“馥姑娘,你知道范不归在哪儿吗?”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玉龙帮的千年寒玉膏应该就是他盗走的……这出贼喊捉贼的戏码演得倒是真好,亏了杨家少爷还那般信任他。 馥姑娘扯开手腕上的绷带,当做绑手将宽大的袖子绑了起来……陈嚣看着她的动作,心脏不由抽了一下,问道:“不疼吗?” 馥姑娘抬头,瞧了他一眼,直看到陈嚣红了脸才撇开视线,漫不经心道:“我刚刚听到,息玉门有一处禁地,飞鹰帮估计是冲着禁地里的宝藏来的。” 陈嚣问道:“可那禁地在何处?” 馥姑娘伸手到背后,将藏在衣服里的黑伞取了出来,伸手一指,“那边。” 息玉门位于一片开阔的山谷之中,周围是高耸的雪山,在月光下仍旧明丽照人,更多了几分婉约之美。在这一片静谧之中,西方那座山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那山是黑色的,流淌着红色的筋脉,仿若沸腾的血管一般。 陈嚣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微微张着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这是……地狱之门?” 他想起了在西凉寨之时,青离曾说过的话—— “火炎昆冈,玉石俱焚”。 说的便是这般景象吗?到底是什么样的火焰,竟能焚毁一座雪山? 馥姑娘道:“是火山。” 陈嚣问道:“要怎么过去?” 馥姑娘伸手,道:“肯定有密道,跟着它走。” 她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只赤红色的小蛇,正吐着信丝,让人不寒而栗。 陈嚣惊了一惊,想起她那个沙漠蛇妖的外号,不由咽了口口水——她之前到底把这蛇藏在哪里的? 绕过山谷,青草地不见了,脚下是一片焦土。继续往前,裂开的地缝之中流动着红色的岩浆,蒸腾着山石大地……脚一踩上去,便能闻到鞋底烧焦的糊味。 馥姑娘的轻功很好,在那岩石上跳跃着,如同一只雀跃的小白兔……陈嚣刚跟了上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喊杀声,回头,正看到黑夜中一排排闪着寒光的箭矢……他不由一惊,道:“馥姑娘,他们追上来了。” 有人逃跑,息玉门中的人虽然不敢踏入禁地,但定然也会加强这周围的守卫,被发现是意料之中的。 馥姑娘侧身,道:“过来。” 陈嚣往前走了两步,躲到了那黑伞之下,却不料,馥姑娘竟轻轻一跃,趴在了他背上……陈嚣一惊之下失足踩到岩缝之间,烫得他惊叫一声,蹦跶了好几下。 就在这时候,身后的箭矢已经到了,几支箭矢射在伞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馥姑娘见他停下,拍了拍他的肩,道:“愣着干嘛?走啊。” 陈嚣:“……”您能把那小红蛇收回去吗? …… 息玉门禁地,某处地道。 月光照不进来,地道里却并不昏暗。地道中央有条河静静流淌着,河中漂浮着一种特别的叶子,发出红色的光芒,远看如同星河一般,也不知是什么品种。 两道黑色身影奔逃至此,速度慢了下来。走在后面那人踉跄两步,扶着一旁的石壁,喘着气,道:“不行了……” 这人看着大概五十来岁,眼窝深陷,鹰钩鼻,正是飞鹰帮帮主范不归。只是,他此刻脸色蜡黄,一丝血色都无,眼中也失了神采。鲜血浸透了黑衣,正往下滴着血。 另一人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巾,扶着他坐下,从腰间摸出一只黑瓷瓶,倒出一颗红色的丹药,递到他面前,道:“吃下去。” 范不归看着那丹药,犹豫了下。 黑面巾伸手指向地道深处,道:“这是你能为你们的王做的最后一件事。” 范不归伸手接过,抬眼看他,问道:“你们会信守承诺的,对吧?” 黑面巾点头,“当然,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范不归不再犹豫,将丹药吞下,闭上眼睛,静静的调息着,只片刻功夫,脸上竟再次恢复了光彩,整个人的气势不断的攀升…… 黑面巾起身,看向来路,朗声道:“阁下跟了这么久,不出来见见吗?” 黑暗中,一个身影走了出来,站在了河边—— 光头,褐色僧衣,手中一串佛珠,却是明城。 他闭着眼睛,道:“杨老板深藏不露,贫僧佩服。” 黑面巾哈哈一笑,伸手拉下面巾,眼中却是闪过一道冷芒,“瞎子果然很麻烦。” 他长了一张圆圆胖胖的脸,看着很是和气,正是玉龙帮的杨帮主。之前在巫医谷之时,他与明城见过面。 只是,所有人都以为,杨老板去了火焰山,却不曾想,他藏了起来,还跟飞鹰帮帮主合谋“偷”走了自家的家传之宝。 杨老板往后退了一步,道:“杀了他。” 第53章 岩熔 范不归站在星河之畔,手中握着的弯刀如月,周身似有一阵旋风升起,气势不断的攀升着……也不知杨老板给他吃了什么,原本只剩下一口气的人,竟爆发出了比平日更强的力量。 明城双手合十,轻叹一声:“阿弥陀佛。” 就在他张嘴之时,范不归动了。 他的身法很快,在大和尚第一个字落地之时已经到了近前。他手中的刀更快,在大和尚说完四个字之时已经刺出了十来刀,每一刀的角度都十分的诡异。 他相信,即便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大周朝的战神战无锋,也躲不过他这一刀。 大和尚的确没有躲开—— 他伸出两只手指,捏住了那刀的刀背,轻轻淡淡的,姿态如同拈起一支画笔。 范不归震惊不已,“拈花指?你是万佛宗的人?” 明城道:“万佛宗乃天下佛门之宗,贫僧不过一介画师,不敢与佛宗相提并论。” 范不归用力,想要拔出那把刀,却怎么都无法撼动。 明城闭着眼,神情却带着几分悲悯,“何苦执着?” 这般说着,竟突然松了手。 范不归一时不察,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入一旁的暗河。他喘着气,看着对面的大和尚,不知为何,竟错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座大山……心中生出一种无力感。 范不归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了些,伸手从衣襟中摸出一只黑瓷瓶,将里面的丹药悉数倒出,也没数,就那般一股脑的倒进了嘴里,如同吃蚕豆一般吃了下去。 几乎瞬间,他周身的气势再次攀升,体内气血翻涌,一张脸涨成了血红色,身体似乎都胖了一圈。 他张开双臂,仰天长啸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声回荡在地道之中,带着阵阵回音……他便在这回音之中,以一种决然的姿态往前冲了过去。这一刀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是快,带着几分悲怆之意—— 明城仍旧闭目垂头,眼看着那一刀就到近前了,却没有躲,也没有动,像是要硬接他这一刀。 范不归笑了,大喝一声,“吾王——归来!” 说着,竟直接将那一刀甩了出去,身体朝明城扑了过去—— 此刻,他脸上的血管已经凸出,面目狰狞,如同地狱归来的魔鬼。 明城抬手抓住了那把弯刀,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突然,他变了脸色,却是蓦然回头看了一眼—— 地道入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个人影赶了过来,当先那人提着剑跑得飞快,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他,大喊道:“明城师父!” “趴下!” 明城几乎是嘶喊般的吼了一句,同时,双手伸出,抓住范不归的双臂,竟抱着他往一旁的星河一跃而下—— “轰——” 地动山摇,河水如喷泉般涌起,似焰火般散落,巨大的爆炸声久久回荡。 过了好半晌,周围才渐渐安静下来。 陈嚣抬起头来,看着前方的道路,目瞪口呆—— 火焰燃烧着,红色的液体自洞顶低落,自岩壁滑下来,这景象……这岩石……竟然融化了! 馥姑娘站了起来,也是一脸的惊愕,“这……是河中的发光水草?它们到底是什么?” 陈嚣并不在意岩石为何会燃烧,也不想知道那发光的到底是水草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河道—— 红色的岩浆升腾起白色的水雾,什么都看不清。 “明城师父!” 陈嚣疯了一般的跑过去,不过,没跑两步就被馥姑娘拉住。他回头,瞪着她,吼道:“你做什么?!” 馥姑娘放了手,却反手就甩了他一耳光,冷冷道:“你要做什么?想死的话,现在就跳下去,兴许还能给大和尚做个伴。” 河中的水能够融化岩石,掉进去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陈嚣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去想—— 若不是他突然来了,若不是他还未搞清楚状况就莽撞的跑来帮忙,若不是为了不让那爆炸波及到他们……明城就不会跳下去,也不会死……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这样? 之前是李大当家的,如今是明城师父……还要多少次,他还要害死多少人,才能学会稳重一些,小心一些…… 陈嚣缓缓蹲下,将脑袋埋进臂弯里,沉默着,或许在流泪,或许没有…… 馥姑娘没再说什么,撑着伞,静静的站在他身旁,看着那血红的岩浆滴落,又再次凝结……最终只留下一片焦黑。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火焰已经熄灭,河流上的水汽已经消散,流淌的星河仍旧如梦幻般美好。 陈嚣终于抬头,起身,往前踏出了一步,道:“走吧。” 馥姑娘跟上,走出十来步,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句—— “馥姑娘,谢谢你。” 馥姑娘抬头,前方的人没有回头,走得很平静,不过,她知道,这平静之下也藏着一条河,如同身旁这条平静流淌的星河一般,随时都会爆发。 “不客气。”她淡淡道,“若是你执意要求的话,本姑娘不介意再来一巴掌。” 陈嚣终于有了些表情,似是笑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挺疼啊。” ……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战歌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方向,“我怎么感觉有些……心慌?” 燕无意笑道:“怎么?战大人这是害怕了?” 战歌却是没笑,微微皱了眉,道:“本公子的第六感一向很好。是追兵到了吗?” 崇吾道:“息玉门弟子,绝不会踏进禁地半步。” 燕无意对此很是不解,问道:“难道规矩比全族的性命都重要?你师父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崇吾偏头,稍微想了下,道:“师父说,此生若是有幸再次见到那种力量,便是死也无憾了。” 燕无意问道:“设下封印的那个人?” 崇吾点头,又摇头,“是两个人。” 燕无意微微仰头,眼中也露出几分神往之情,道:“二十年前的江湖,当真是英雄辈出的年代。” “也是死人最多的年代。”战歌接了一句,略不以为然,“什么英雄,都是多少尸骨堆起来的虚名,有什么好羡慕的?” 燕无意耸肩,“你这人当真扫兴。” 战歌没理他,指了指前方,问道:“从这里下去?” 河流在这里便消失了,前方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站在洞穴边缘,能够看到底下的红色火光,如同地狱的眼睛。 战歌突然发现了什么,走近了些,伸手摸了摸洞穴边缘的一块石头,道:“有人来过这里。你不是说这条密道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吗?” 他这话是问崇吾的,崇吾不知如何回答,皱着眉想了许久也没想出答案…… 战歌:“……”并不是每个问题都要回答啊,为什么有种欺负良家少年的感觉? 燕无意站到洞穴边,道:“天下哪有真正的秘密?本公子也非息玉门弟子,不一样进去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候,我们得抓紧了。” 他说着,又道:“我先下去。这下面是个水潭,水中有火毒,你们小心些。” 第54章 火雷 陈嚣与馥姑娘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前面的两条道路看上去没什么分别,不过那条河流却有着不同的颜色,左边的一条是碧绿的,右边的一条是赤红的。 陈嚣问道:“走哪边?” 馥姑娘手中的红色小蛇吐了吐信丝,示意他们走左边的道路。 陈嚣觉得很是奇怪,问道:“它怎么会知道?是因为右边比较危险吗?” 馥姑娘伸手,从衣袖中摸出一块红色的布料,道:“它是顺着飞羽大盗的气味找来的。” ——那是飞羽大盗留下来的那件红色外套上的。 她来这里的目的跟陈嚣他们不一样,跟那群入侵者也不一样。息玉门的宝藏什么的,她并不关心。息玉门会毁灭还是会怎样她也不在乎。 她的目标一直都是飞羽大盗。 陈嚣道:“我跟你一起。” 馥姑娘看了他一眼,往前走去,“陈公子,别太天真了。” 陈嚣刚想说什么,抬眼之时突然瞄到前方昏暗的地道之中闪过一道银光,直冲馥姑娘而去—— “小心!” 陈嚣惊呼一声,身体如箭一般窜了过去,竟是生生将她撞开了! 馥姑娘毫无防备,被他撞到在地,手中的黑伞也脱手了。她抬眼看过去,却见陈嚣已经跪倒在地,捂着右肩的位置,若非手中的剑支撑着估计就躺下了……而在前方,右侧那条地道的洞口处,走出了一个人—— 一身夜行衣,身材略臃肿,挺着大肚子,脸生横肉,看着很是油腻。 “杨老板。” 馥姑娘拿着黑伞起身,声音很是平静,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心中却是十分的惊异,心思百转,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本姑娘早该想到,玉龙帮和飞鹰帮本就是一丘之貉。” 来人正是玉龙帮的帮主。杨老板平日里是个很随和的人,仗义疏财,在西域武林的名声还不错。不过,很多人觉得他更多的是商人,而非武林人士。 只是,此刻的杨老板看上去有些不一样。 他脸上仍旧带着笑意,只是,眼中笑意消失了,多了几分冷意,让他的笑容没了素日里的亲切或者市侩,反倒觉得十分的诡异。 “在下跟范不归那蠢材可不一样。” 杨老板拱了拱手,道:“还要多谢馥姑娘指路,不过,你们就别想再走下了。放心,杨某定然会帮馥姑娘杀了那飞羽大盗。” 他说着,抬手便扔过来一枚黑色弹丸—— 不是朝馥姑娘扔过来的,而是朝她身旁的河水之中扔过去的。 馥姑娘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想到了什么,暗道一声糟糕,抓着一旁的陈嚣的胳膊便跑,同时张开了黑伞—— “轰——” 身后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不用回头,馥姑娘也能想象那到底是何种景象……所幸的是,两人在最后一刻逃进了地道之中,只是那把黑伞,已然成了一把筛子。 馥姑娘感觉手中一沉,低眉看过去—— 陈嚣肩头中了一枚飞刀,很特别的刀,刀柄是圆形的,刀身很窄很细,是一把琢玉刀。最要命的是,流出来的血是黑色的,显然是淬了毒的。 馥姑娘皱了皱眉,让他靠着石壁坐下,伸手扒开他上半身的衣服……陈嚣原本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她这般豪气的模样,又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真是连女孩子都不如—— “唔!” 肩头传来一阵剧痛,他闷哼了一声,却是馥姑娘就这般将那刀拔了出来,手法当真是相当的利落…… 馥姑娘撕下衣服的下摆,在他肩头绑着一圈,防止毒液蔓延至脖颈处,道:“你这家伙是不是傻?” 她可是暗杀的行家,就杨老板那点儿伎俩也想伤到她,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退一步讲,即便她没有发现,她手中还有黑伞啊,连飞鹰帮的强弩都奈她不何,区区刻刀能有什么用?! 其实,陈嚣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撞开她只是本能的反应。只是,他此刻却是没办法解释—— 虽然他尽力想要装作毫不在意,但是,感觉到肩头略温软、带着一丝酥麻感的触觉,他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 馥姑娘倒是没觉出异常,帮他挤出了一些毒血,见他面色发红,额头带汗,以为是伤口的缘故,“感觉怎么样?发烧了吗?” 陈嚣摇了摇头,“我没事。” ——伤口处有些疼,但这么坐了一会儿,原本的不适感似乎消散了些。 馥姑娘可不信这番鬼话,从怀里摸出一只红瓷瓶,道:“这个是易水楼特制的解毒丸,是针对一般的瘴气的,不知道有没有用,试试吧。” 陈嚣吃了解毒丸,偏头看了眼来路,问道:“现在怎么办?” 之前杨老板扔出来的是一枚火雷,玉龙帮用来开山用的,威力可比之前范不归的人体炸弹要大得多,不仅毁了河道,地道也被堵住了。 他们如今只剩下一条路,就是沿着这条红色的河流继续走下去。 只是,前面等待他们的什么,就无人知晓了。 馥姑娘看着那堆积的山石,眯了眯眼,道:“陈公子,这便是你的目的?” 陈嚣微怔,连忙摆手,却是不小心扯到伤口,闷哼了一声,道:“在下绝不是故意的。” 馥姑娘不由好笑,“本姑娘开玩笑而已,这般较真做什么?”说着起身,看他,“能起来吗?” 陈嚣点了点头,穿好衣服站了起来,将剑换到左手,又看了眼她手中那把黑伞,神色略歉然,道:“抱歉。” 馥姑娘扬了扬眉,“记得赔我。” 陈嚣认真点了头,“好。”又道,“不过,在下如今身无分文,等赚足了银两,定然为姑娘买一把一模一样的黑伞。” 馥姑娘跟他并列着往前走,失笑道:“这黑伞是本姑娘自己做的,别处可买不着。” ——这家伙,分明救她的是他,怎么还真觉得自己会让他赔偿? 陈嚣很有几分惊讶,“馥姑娘当真厉害……只是,在下该怎么赔?” 馥姑娘略思索了下,道:“暂时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陈嚣点头,“好。” 沉默了走了一阵,陈嚣再次开口,道:“我听说,馥姑娘虽是杀手,却是个很特别的杀手,从不接自己不愿意接的生意。而且,馥姑娘与玉龙帮、飞鹰帮、沙舟帮素来不和,不知为何会接这单生意?” 馥姑娘偏头看他,“你以为,雇我的是谁?” 陈嚣问道:“难道不是杨家少爷?” 馥姑娘道:“凭他,也配?” 陈嚣问道:“那是什么人?” 馥姑娘转头看向前方,淡淡道:“不透露雇主的信息,这是当杀手最基本的原则。你只需要知道,我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便可以了。” 陈嚣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非得夺人性命不可?” 馥姑娘停了脚步,转身看他,“陈公子,你是不是觉得,你救了我一命,便可以插手本姑娘的事了?” 陈嚣连连摇头,“在下绝没有这个意思。” 馥姑娘轻笑一声,道:“我也很好奇,那飞羽大盗不过一个盗匪而已,有什么杀不得的?” 陈嚣想了想,道:“他救过我的命。” 馥姑娘微微一愣,却是没想到他与那位来去无踪的神偷有这般渊源……她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那么,各凭本事吧,看最后是我杀了他,还是你跟他一起杀了我。” 第55章 怪 在离家之前,陈嚣听江湖故事之时,并不觉得杀人有何不对。相反的,每次听到那些传世高手一剑挥出数十人毙命的情节之时,都是最兴奋的时候,只觉得十分的潇洒快意。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他不喜欢念书,十几年来在私塾里呆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过三日,听夫子讲话眼皮子就开始打架,唯独这句诗,记得很牢。 直到如今……在亲手杀死李大当家之后,在眼见着西凉寨数百条性命枉死之后,在明城师父为救他而与对手同归于尽之后,他的感觉不一样了。 馥姑娘问他,飞羽大盗有何不可杀的。 若是按照他从前的认知,都是江湖上混的,盗有道,杀手亦有杀手的规矩。飞羽大盗偷得了陛下的东西那是他的本事,馥姑娘要杀他也是她的生意。 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没什么好置喙的。 再者,飞羽大盗虽不算穷凶恶徒,但也不算什么良善之辈,的确没什么不可杀的。 只是,如今他会认为,飞羽大盗即便有罪,也罪不至死。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观念上的转变,也无法将这些想法告诉一个职业杀手,甚至都无法用这种理由来说服他自己……所以,他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于那份救命之恩。 馥姑娘说,不是她杀了他,便是他们杀了她。 他却在想,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呢?难道就没有别的解决方法吗? 他没有意识到这种转变意味着什么,所以,他虽然认识到,亲手杀死李业让他的剑变得迟疑了,却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他以为那是软弱,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敬畏”。 …… 陈嚣和馥姑娘停了下来。 河流到这里已经转到底下了,看不见踪迹。而在他们前方已经没路了,似乎这地道已经到了尽头。 馥姑娘上前查看了下,在那面石墙上摸索了许久,道:“这石壁如此平整,定然是一座石门。找找看那里有机关。” 陈嚣四处看了看,并未找到看着像是机关的东西……他正准备走到另一面墙寻找,突然听馥姑娘喊了一句—— “别动!” 他顿时不敢动了,转着眼珠子看过去,“怎么了?” 馥姑娘正背对着墙壁,踮着脚看他的脚下,半晌,那手中的黑伞比划了一下……陈嚣见状,低头看向脚下,才发现在他站立的地方有个图形,很抽象,画画的人似乎只会画直线,也不知画的是什么怪物,一只长了翅膀的蜥蜴? 不过,“蜥蜴”缺了一只眼睛,他站立的地方正好是眼睛的位置。 陈嚣道:“是要把眼睛添上去吗?” 馥姑娘想了想,道:“你先站远些。” 陈嚣走开了些。 馥姑娘咬破了手指,滴了一滴血在眼睛的位置—— 那地方分明是平整的,但这一滴血却很快被吸收了,同时,“蜥蜴”的脑袋也渐渐变成了红色,想来是血液蔓延过去的……不过,这一滴血只让它的小半个脑袋变红了。 陈嚣见状,也明白了过来,道:“馥姑娘,我来吧。” 馥姑娘看了眼他左肩的位置,道:“伤患在一边呆着。”又道,“很可能只能用同一个人的血。” 陈嚣只好在一旁看着。 馥姑娘将血液逼出,一滴、两滴…… 陈嚣看着那滴落的血液,突然想起了青离,想起了那日在西凉寨之时,她也是这般,毫不犹豫的割开自己的手腕,用自己的血来救他…… 那图形快完成了,馥姑娘抬眼,见他出神,问道:“你在想什么?” 陈嚣眨了下眼,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跟一个人很像。” 馥姑娘似乎并不如何感兴趣,“你是说那位青姑娘?” 陈嚣倒是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馥姑娘意义不明的笑了笑,道:“青姑娘是京城贵女,是万人敬仰的神医。本姑娘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哪里像了?” 说完这话,那图形刚好完成了。 馥姑娘在那血落地之前,飞跃而起,离开了那图形的范围—— 几乎同时,地面轰然裂开,毫无预兆的出现一个巨坑。 只是,没想到的是,一阵旋风自坑底喷涌而出,即便两人都已经躲到墙角了,仍旧被卷了进去,喊声被淹没在风声,一丝挣扎都来不及。 …… 不知是地下多少层。 战歌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的景象,半晌,喃喃道:“这……是凤凰?” 这里是个巨大的洞室,很高,也很是广阔。 在半空中有座雕像,长长的尾羽,铺展的翅膀,昂扬的姿态,火一般的岩浆从周身流淌而下,如同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在雕像的下方有座深潭,流淌着碧青色的湖水,那岩浆低落在水中,凝结成石块,蒸腾着水汽,却仍旧有一星火焰未熄灭,随着水流漂浮着……只是,这火焰似乎比在外面看到的更大一些。 这便是底下暗河的源头。 崇吾道:“这是息玉门的神鸟,我在族里的祠堂看到过。据说,二十年前,还有不少人见过这只神鸟。” 战歌不大相信,问道:“它能漂浮在空中也是因为封印?” 崇吾道:“是阵法。” 燕无意往前走了一步,道:“这不是寻常的火焰,而是真火。我曾在南海见过,遇水不灭,遇火不息。曾有人用它征战天下,死伤无数,生灵涂炭,被称之为业焰军,意为来自地狱的火焰。后来不知为何,那支军队突然消失了。” 没想到,却是被封印在了这里。 “怒炎便是在这里练成了至热内力吗?”战歌摸着下巴想了想,“这里应该有法决,会在哪儿?” 燕无意道:“说不定是中了火毒,误打误撞的练成了邪功。” 战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家伙还隐瞒了些事……等出了息玉门,迟早要他吐出来。他撇了撇嘴,伸手指了指那水潭,道:“这深潭之中的水感觉不一般。” 崇吾想了想,道:“这水潭之中有阵法,能够吸收息玉门弟子的内力,用来净化毒火中的毒素。” 燕无意点了点头,道:“若非如此,即便有千年寒玉膏,寻常人走到这里也会没命。” 战歌四处看了看,道:“奇怪,若是封印在这里,那入侵者呢?” 正这般说着,几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哈哈哈……” 黑暗中走出一人,一身夜行衣,笑得肚子一颤一颤的,正是杨老板。 杨老板看着三人,拱了拱手,“诸位,多谢你们带路了。” 战歌略惊讶,道:“居然是你。”略一想,明白了过来,又问道:“范不归呢?没跟你一起来吗?” 杨老板道:“别费劲了。他已经死了。”说着,深深的看了战歌一眼,“跟一个瞎眼和尚同归于尽。” 战歌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道:“不可能。” 杨老板道:“连陈嚣那种人都能杀了李大当家的,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战歌心中略不安,不过,他知道此刻不能乱了心神……深呼吸,冷静,冷静,大和尚怎么会有事呢? 燕无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杨老板,范不归想要得到真火是为了复国,你又想做什么呢?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老板呵呵的笑了两声,道:“到地府去问阎王吧。” 说着,抬手扔出三把刻刀,朝三人射去…… 第56章 幻象 陈嚣醒来之时,似乎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三个人—— 一个青衫男子,一个白袍男子,还有一个红衣女子。他们看上去都很年轻,虽气质不同,但长得都很好看。 青衫男子与白袍男子正在下棋,红衣女子在一旁观棋。 这里不是息玉门禁地的那座地道,而是在雪山之巅。周围是白茫茫的世界,也不知是什么人,竟在这种又高又冷的地方下棋。 陈嚣上前,抱拳行礼,“在下陈嚣,见过三位前辈。” 三人像是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下棋的仍旧在下棋,观棋的仍旧在观棋,完全将他当成了空气。 陈嚣再行一礼,提高了音量,又道:“在下陈嚣,敢问三位前辈,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这举动似乎将对方给激怒了,那白袍男子突然扔了棋子,将整个棋盘都打乱了,冷哼一声,“不下了!” 那棋子打到了陈嚣身上,他原本想躲,然后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没打到? 青衫男子温和的笑着,也不气恼,倒是那红衣女子,双手抱胸的翻了个白眼,“说要比下棋的可是你,这会儿输了就不认账了?” 白袍男子瞪着眼,“谁说我输了?三局两胜!还有两局。” 红衣女子很是不屑,“下一局输了,是不是就是五局三胜了?” 青衫男子挥一挥衣袖,那散落满地的棋子竟都回到了棋盒之中,黑子白子没有一颗是错的……然后,伸手做请,“无妨,那便再来一局。” 棋局再次开始了。 陈嚣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棋子、棋盘,还有眼前的三人……突然,他猛地挥出一拳朝那青衫人打了过去—— 那拳头轻易的穿过了青衫男子的身体,却一丝血都不曾流下,对方仍旧淡笑着拿起一枚白棋。 ——他碰不到他们。 却原来,眼前这景象,这棋子、这些人,只是虚影。 是梦境吗? 陈嚣伸手掐了掐手背,疼得自己嘶嘶的冒凉气……不是梦啊。 眼前的虚幻仍在继续…… 白袍男子毫不意外的输了第二局、第三局……他气得一掌将那棋盘打碎了,扬着下巴,道:“不就是二十年吗?且等着,本君出来了再找你们算账。” 那棋盘碎裂之后,山头却显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来。白袍人往前踏出一步,竟就那般走了进去—— 确确实实是走,而不是跃进去的。 红衣女子抬头望天,吹了一声口哨,紧接着,天空出现了一只红色大鸟—— 遮天蔽日的,长长的尾羽似是带着一簇火焰一般,直冲而下,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那洞穴之中。 也不知那般大的身躯,是如何进去的。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旋转……陈嚣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又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这是座洞穴,周围是火红的岩石,蒸腾着空气。脚下是座深潭,底部似乎有火焰在燃烧,将整条河都映成了红色。头顶时不时有天火坠落,砸进深潭之中,冒出一阵白色的水雾,平静之后却漂浮在水中,仿若一只只会发光的小鱼一般。 水底有块巨大的圆台,很是规整,像是一座祭台,上面刻着繁复的图案,给人一种很是危险的感觉。 圆台就在水下的火焰之上,而此刻,陈嚣才意识到那火焰是岩浆。圆台之上的水是碧绿色的,想必是这水原本的颜色。 最让陈嚣惊讶的是,圆台上盘腿坐着一个人,正是之前输了棋的那位白袍男子。 也不知这水下有何机关,圆台周围似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将水隔开了。 一声鸟鸣传来,红色的大鸟在头顶盘旋着,扔下来一枚红彤彤的果子,竟直直的朝那祭台飞了下去。那白袍男子并未睁开眼睛,却准确无误的接住了,用嘴接的,咬一口,睁开了眼睛—— 许是光线的作用,那瞳孔似是血红色的。 他伸手拿着那咬了一口的果子,看着头顶的大鸟,道:“蠢鸟,下来。” 大鸟听言反倒往上飞了飞,张嘴,竟喷出一簇火焰,似是在威胁。 白袍男子不怀好意的笑了,“蠢鸟,真是跟你家主子一样胆小,我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嗯?” 大鸟想了想,倒是真下来了,如同飞鱼一般冲入水中,却是一甩尾羽,将那火焰直接抽到他脸上了—— “啾——” 大鸟突然发出尖锐的惊叫声,却是那白袍男子突然出手,抓住了甩过来的尾羽,猛地往下一拉—— 大鸟摔倒在祭台之上,周身升腾起火焰,愤怒的鸣叫着。 白袍男子掐着它的脖子,看着它的眼睛,眼中似是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嘴角含笑道:“蠢鸟。” 大鸟突然安静下来,周身的火焰也都消失了,微微垂头,似乎屈服了。 白袍男子起身,用手指在那祭坛上添了几笔……就这一手功夫,江湖中能做到的不多,也不算少数,但完成的如此云淡风轻的,恐怕没几个。 事了,他拍了拍手,轻轻一跃,坐在大鸟的背上,“走了。” 大鸟载着白袍男子穿过了深潭,越过头顶的火焰,出了洞穴。 外面仍旧是那座大山,只是雪早就融了,大山已经成了黑色,寸草不生,倒是山脚冒出一阵阵炊烟,似有人家。 白袍男子站在洞口,看了看周围景致,轻笑一声,道:“这无聊的纷争,无趣的人类,也就东方老鬼有兴致。本君早就想撒手不管了,你们争去吧,本君……不陪你们玩了。” 说着,抬脚将身边那只大鸟踢进山洞,淡然道:“你这蠢鸟就在这里等你家主子来接你吧。” 说着,飞身而起,很快就消失在了天际。 …… 眼前的画面再次旋转起来,陈嚣感觉有些头晕,闭着眼睛,揉了揉脑袋,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周围的景致又变了—— 周围是流淌的河水,水中有火焰漂浮。 是在水下吗? 陈嚣突然瞪大了眼睛——这里,不就是梦中那白袍男子呆在的那座祭台吗? 这空间也不知是如何形成的,流转着淡淡的青色光芒,似乎没有实体的墙壁,偏偏外面的水却进不来。 脚下的岩浆没了,头顶却有座巨大的火焰。 角落里躺了一个黑衣女子,怀里抱着把破破烂烂的黑伞,正是馥姑娘。 陈嚣走过去,伸手轻拍她的肩,“馥姑娘?醒醒。” 馥姑娘睁开眼睛,眼神略茫然,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陈嚣道:“我也不知道。” 馥姑娘仰头,看向头顶,“那是什么?” 水面之上,有一尊红色大鸟的雕像,红色的岩浆自它身体之中流淌而下,仿若喷涌而出的血液。 陈嚣一惊,“是它?!” 馥姑娘偏头看他,“谁?” 陈嚣不知该如何解释,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陈嚣抬眼看过去,不由吃了一惊—— 外面,杨老板正在跟三个人战斗,正是战歌、崇吾,还有一位红衣男子,想必就是飞羽大盗了。 令人惊讶的是,杨老板居然占了上风。所幸的是战歌三人的轻功都很好,虽然是第一次合作,配合却很是默契,总算还能勉强支撑。 陈嚣看得心急,伸手锤了锤那并不存在的墙壁,大声呼喊着,却怎么都无法出去。 “陈嚣。”馥姑娘突然开口,道:“你看这地上有字。” 在他们脚下,是一座巨大的圆台,刻着五芒星的图案,周围还有很多复杂的线条,时而看着像是一枚树叶,时而看着又像是一张人脸……看得久了,竟有些眼花。 在阵法的中央,刻了几个潦草的大字。 陈嚣眨了下眼……这图案,略眼熟……是那白袍人画上去的? 是了,当时,那白袍男子貌似在这上面加了几笔……只是,他问道:“这难道不是一幅画?” 欺负他不识字么? “东方大蠢材?”馥姑娘念出声来,却是一脸的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落地,突然一阵地动山摇,水潭掀起滔天巨浪,整个水潭都沸腾起来。 陈嚣和馥姑娘被晃得撞到一起,几乎站立不稳……陈嚣努力的保持平衡,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馥姑娘也很茫然,难道那就是解开阵法的咒语? 那东方什么的,到底是有多招人嫉恨啊。 第57章 神鸟 陈嚣和馥姑娘身处的空间碎裂,两人很快就被卷入水潭之中。翻涌的波涛将岸上正在打斗的三人也卷入其中,在天威面前,无论多强的武力都显得那般渺小。 挣扎之中,没有人注意到,洞穴上空那座已经没入水中的红色雕像,裂开了一道缝。 咔、咔咔、咔咔咔。 很快,红色大鸟的身上布满的裂纹,一道清越的鸟鸣声蓦然响起,在山洞之中缭绕着,继而,刺破苍穹。 “那是什么?” 即便是在水中,即便那些火毒已经入体,众人仍旧没办法忽略这宛若天外来音的鸣叫声,更加无法忽视头顶那道身影—— 红色雕像上剥落了一层石块,一只巨大的红色鸟儿破石而出,宽大的翅膀挥舞着,长长的尾羽摇曳着,在半空中盘旋着……水潭之中的水也跟着盘旋,越来越急,越来越高,众人很快就看不清那道身影了…… 潭水的中央形成了一个漩涡,红色大鸟就在漩涡之中旋转着,在那带着火焰的水流越升越高之时,它再次发出一声鸣叫,高亢昂扬,仿若在诉说数十年束缚的心酸,又仿若在传达再次翱翔的喜悦,继而,化作一道流光,一路往上,撞破了山顶—— 一飞冲天。 无数的潭水喷涌而出,继而散落,如大雨倾盆,如天火坠地。 陈嚣等人也被水流带了出来,身体随着水流飞至最高点,降落……这时候,他们早就被水流的冲力搅得意识不清了,轻功再好也没处使…… 天早就亮了。 不远处,在这片火山之下生活的息玉门弟子,早就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了。 地动山摇之时,很多人都在担心,在祈祷—— 有人想起之前崇吾带来的那两个外人,告诉他们说有人觊觎息玉门禁地的宝藏。 有人想起昨晚逃跑的那几个入侵者…… 而在那道流光飞跃而出之时,门中的老人都笑了,欢呼道:“神鸟!是神鸟!” 神鸟已经将近四十年未曾现身了,他们还以为它早已抛弃了这片土地,抛弃了他们。 没想到,它一直都在,一直在守护着他们。 随着神鸟一起冲出来的,还有如同天河般的水柱,还有带着火焰的大雨—— 火是毒火。 息玉门弟子自小修习息玉诀,自是不怕的。只是,那火落在草地上,落在果园里,落在河流中,落在屋顶上……山谷中的一切都烧了起来。 长胡子族长命令道:“保护好孩子们。” 幸好,昨夜息玉门弟子已经将医馆中的病人都送出去了……要不然这时候还真忙不过来。 很快就有人看到了被水流冲出来的几个人—— “是崇吾哥哥!” 族长带着几个长老冲了过去,试图接住从高空中坠落的那些人……有人跪下来,祈求他们的神鸟,救救那些弱小的生命—— 这些人中有他们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有前来帮助他们抵御入侵者的朋友,也有前来夺宝的敌人…… 一道红色的流光划过天际,神鸟从天外归来,盘旋而下,接住一人,然后,伸出爪子抓住两人,用翅膀拍飞两人—— 咚、咚、咚、咚。 四人都被扔进河中,唯独背上那位,或许是因为同样穿了一身红衣,让它觉出一丝亲切,竟载着他在山谷上空转了一群,叫得很是欢快。 息玉门弟子赶紧去把河里的人捞上来,叫了大夫来进行简单的救治…… 一刻钟之后,喷涌的天河终于安静下来。 山谷之中,所有的屋舍都烧毁了,坍塌了。原本生机勃勃的大地,此刻一片焦黑,寸草不生。 息玉族人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将所有的伤患都安置在一起,包扎伤口,解火毒…… 天空之中,红色大鸟的背上,燕无意已经醒了。 他此刻看上去很是狼狈,虽然因为神鸟的缘故,衣服和头发都干了,但之前在漩涡之中,发型都被吹散了,衣服也被水流撕扯得破破烂烂的…… 不过,即便是这般,他此刻的神情仍旧十分的安然、闲适,还有心情躺在神鸟背上看蓝天白云,感叹道:“原来这便是飞翔的感觉啊,跟轻功还是不一样。” 当真是一点都不跟这神鸟客气。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中过一次火毒的缘故,这次他觉得身体并无大碍,没有中毒的迹象。 燕无意坐了起来,看向脚下仍旧在燃烧的大地,拍了拍神鸟的背,道:“小红啊,你能帮忙灭了那些火吗?” 小红…… 若是息玉门中人听见他如此随意的给他们的神鸟起了个如此俗气的名字,定然会气得揍人。 可是,神鸟却是愣了愣,然后,十分欢快的扑扇着翅膀,将那火焰都扇了回来,然后,吃了下去…… 那边战歌也醒了,看到这情形,瞪大了眼睛,道:“没想到最后让这家伙得了便宜。” 他看着比燕无意要惨烈得多,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不说,身上还被烧伤了,到处都是红斑。 不过,在息玉门弟子来给他治疗之时,他却拒绝了。他可记得很清楚,之前阿择也是这般,被崇吾救治之后,再次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息玉门弟子道:“解毒只是会忘记这里而已,若是不管,阁下三天内必死无疑。” 战歌却是不在意,道:“无妨,本公子认识一个很好的大夫。” 陈嚣和馥姑娘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拒绝了治疗。 原本族长是不同意的,冷哼一声,道:“要不要治疗,可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师父。”崇吾起身,道:“我来吧。” 他家长胡子族长师父看了他一眼,良久,转身看向所有人,道:“息玉门弟子听令。崇吾触犯族规,即日起,逐出息玉门。此生不得回归,不得向外人提起息玉门,若有违背,举族杀之。” 他这一番话说得过于突然,甚至没给众人行礼的机会,所有人都很是惊讶,目瞪口呆的看了看族长,又看了看崇吾……崇吾比其他人更加茫然,睁着一双纯净的大眼睛,看着自家师父…… 陈嚣道:“这不公平!崇吾是为了救……” 他还未说完,身旁的馥姑娘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抓得很紧,朝他摇了摇头—— 这时候他们这群外人插嘴,只会让崇吾的处境更糟。 果然,那位族长冷冷的瞧了三人一眼,甩袖离去,道:“诸位的伤既不用治,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第58章 出阵 息玉门附近的一处高山上,站了两个人,一黑一白。 黑衣的那人长得很是瘦削,凸出的颧骨,凹陷的眼窝,看上去很是可怖。 白衣的那位倒是长得略体面,但那一身泛黄的白衣,跟丧服死的,配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是够吓人的。 这两人,正是巫医谷的殷老鬼和花妖医。 殷老鬼是被花妖医拖出来的。之前听说,殷老鬼拿到了重瞳目和长生血,花妖医就知道他会来闯山。 之前在息玉门禁地,走在崇吾等人前面的,并不是杨老板,而是他们。 幸好,昨晚的息玉门够乱,没人注意到他们。 如此,也不会有人想到,巫医谷跟那个地方,有什么联系。 “空的。”殷老鬼被绑成了一颗大粽子,不过,他却在笑,“嘎嘎嘎”的笑声略渗人,但他笑得很是真诚,“我就说他没有死……嘎嘎嘎……他没有死……” 花妖医瞥了他一眼,道:“你既那般相信他没死,又何必心心念念着重明目和长生血?” 殷老鬼并不生气,笑声停了,嘴角却是怎么都收不住,“他离开的时候说,我们要乖乖的。这些年我们都很乖,西域江湖都已经忘了巫医谷从前的威名了。可是,他没有回来……没有回来!”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神情带着几分孩子般的天真,如同一个撒娇的老孩子。可是,在说到最后的时候,表情又狰狞起来,恶狠狠道:“坏孩子才能得到更多的关注。你说是不是?” 话音落地,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长啸—— 不是一般的野兽,而是鸟鸣声! 它出来了?! 两人几乎同时抬头,看向息玉门的方向—— 喷涌的天河,散落的天火,还有……翱翔九天的红色大鸟…… ——或许,明日就会有昆仑山出现凤凰的传闻吧。 不过,他们很清楚,它不是凤凰。 素来镇定的花妖医不由睁大了眼睛,怒目道:“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自己到底把什么东西放出来了吗?” 殷老鬼却是又笑了起来,“嘎嘎嘎……那个人死了,没人能驾驭得了火灵鸟……嘎嘎嘎……要乱了、乱了!” …… 陈嚣等人乘着神鸟,离开了息玉门。 崇吾帮众人解火毒,控制着不让真气流到脑部的筋脉,便对记忆无碍。不过,这样只能不能将火毒彻底根除,只是短时间内不会发作而已。 燕无意坐在神鸟的脖子上,仰天大笑,道:“小红,咱们在这附近多飞几趟,气死这帮老顽固。” 这看上去跟传说中的凤凰很是相似,被息玉门奉为神鸟,也是很正常的。只是,此刻他们崇敬了数十年的图腾被个外人拐走了,心中肯定是不好受的。 陈嚣望了望天,觉得这位吴先生……哦,他不姓吴……这位燕公子的性格,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恶劣。 战歌道:“玉龙帮的杨老板不知所踪,他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小红。不只是玉龙帮,这附近也不知还有多少人盯着,我们这般招摇的带着息玉门的至宝出来,能给息玉门省去不少麻烦。” 玉龙帮的杨老板失踪了。 也不知道是摔死了,还是淹死了,或者是逃走了。 原本战歌是想在息玉门停留几日,仔细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入侵者。可是,那位长胡子族长似乎很是生气,命令他们立即离开,门中弟子也没一个为崇吾求情的。 战歌很是不甘。不仅仅是因为就这么让杨老板逃了,更是因为明城……生死不知。 陈嚣和馥姑娘说过当时的情形,陈嚣还一脸的自责,说什么都是他的错……但战歌还是不敢相信明城已经死了。 他让小猪悄悄在谷中找了一圈,可也是没结果。 “说不定大和尚已经出去了呢?”战歌这般安慰自己。明城的武功,可不一定比他家老头子低,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了? 神鸟越飞越远,崇吾安静的站在最后面,看着脚下那片山谷,穿过山谷的那条河,还有周围如天堑般的雪山……他素来寡言,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甚至连更多的表情都没有,不过,众人都能看出来,他很难过。 战歌、燕无意和馥姑娘都是自小就离家的人,倒是很能理解他,却也没多说什么。 离愁别绪什么的,那是文人的把戏,江湖人本就是身如浮萍命如草芥,没那么多功夫去感慨。 陈嚣倒是有心安慰他几句,不过他并不太理解崇吾的心情——不就是被赶出家门了吗?他打小就想出来闯闯…… “崇吾,外面的世界很大的,出来看看也是不错的。”陈嚣想了想,道:“等过个一年半载的,你家师父的气消了,你再回来就是了。” 崇吾眨了眨眼,似乎找到了一丝希望,“真的?” 陈嚣点头,“当然。我从前闯了祸,我家老娘也经常气得扔鞋垫,赶我出去,让我滚蛋,说什么不许回家之类的。可要是我真不回家,第一个出来找我的,定然也是我娘亲。” 说着,笑了笑,“都是亲人,你要回去,你家师父还真能打断你的腿不成?” 一刻钟之后,燕无意终于让神鸟降落了。若非战歌的提醒,他其实还想多飞几圈的。 陈嚣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总觉得这家伙前世定然是只鸟,轻功好就算了,竟然还这般讨鸟喜欢。 他略羡慕,也略不甘心,看着那神鸟的眼睛,道:“分明救你的人是本少侠,为何你竟认了旁人为主?” 神鸟瞧了他一眼,然后,扬了扬脑袋,一脸的不屑。 “嘿!”陈嚣怒了,撸起袖子,“本少侠今日非得教训教训你这只忘恩负义的鸟。” “噗。” 不等他出手,神鸟便张嘴,喷了他一脸的火焰。 陈嚣黑了一张脸:“……” ——迟早烤了这蠢鸟当晚餐。 战歌望天:“……” 跟只鸟较什么真?不够幼稚的。 燕无意笑得前仰后合,道:“你这家伙,可别忘了,最后可是小红救了我们所有人。” 馥姑娘也道:“滴血的是我,喊出咒语的也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战歌摸着下巴,道:“只是,那禁地的阵法,到底是什么人布置的?”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群人跑了过来,身穿皮甲,手持长枪,正是守在阵法外面的桑株关军队。 当先那人就是皮一峡。 “战歌?”皮一峡是见到神鸟赶过来的,却没想到是战歌他们出来了,“可以啊,竟然弄了只凤凰出来?” 燕无意见他伸手要摸,抬手就拍开,道:“嘿,让你摸了吗?” 皮一峡撇嘴,“小气。” 陈嚣解释道:“皮大哥,小红的脾气不大好,火焰有毒。” 皮一峡想起了阿择,道:“就是这家伙?啧,小红?谁起的名字,这般没水准?”又看了眼战歌,“战歌儿,你不行啊,玄衣门在,怎么还让个江湖小贼得手了?” 战歌略无奈——这家伙深得鸟心,他有什么办法? 第59章 威逼 息玉门阵法之外。 飞鹰帮的弟子都被抓了,他们原本是在火毒治愈之后,被息玉门放出来的。不过,刚晕乎乎的绕出了阵法,就被皮一峡给抓了,都被绑在一起。 皮一峡道:“我找两个兄弟审过了,他们知道的不多。” 想想也是,范不归连自己儿子都利用,对自己的手下又能信任到什么程度?战歌皱了皱眉,问道:“范不归身边肯定有信得过的人。” 皮一峡一笑,道:“倒是有些有用的东西。有个飞鹰帮的长老,跟了范不归三十多年,是他最信任的兄弟。” 他顿了下,继续道:“我们一直都以为,飞鹰帮是从前匈奴族的后裔,可实际上,他们原是西域人,范不归是从前交城城主安插在匈奴王身边的棋子。范不归这次计划,据说是为了迎回西域王。” “西域王?”战歌不解,“在大周成立之前,西域可从未统一过,哪里来的西域王?” 大昭时期,西域共有三十六个国家,其实每个国家的国主就相当于城主。整个西域的兵力十分的分散,这也是导致后来西域面对入侵者毫无反击之力的原因之一。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皮一峡耸了耸肩,道:“飞鹰帮那位长老说,西域王是西域的守护神,早在四十年前就消失了,也就是在那之后,西域便陷入了战乱之中。” 战歌想了想,道:“若他真如此厉害,应该会载入史册,若是没有,多半就是江湖人了。” “这个……”陈嚣一直在听着,插了句话,道:“我知道西域王。” 战歌略惊讶,也带着几分怀疑,“你?” 陈嚣望了望天——本少侠只是不识字又不是白痴。 他想了想,道:“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提过。西域王其实并不是真的国王,而是一个称号。他在江湖和朝堂都很有影响力,西域三十六国的国王也十分的敬重他,正是因为有他在,西域三十六国小乱不断,大乱却是少有。不过,听闻西域王早在四十年前便失踪了,也是自那之后,西域便被匈奴人入侵。” “失踪?”战歌看了皮一峡一眼,“莫不是死了?” 要不然,也不会说是“复活”了。 陈嚣继续道:“西域王倒也不算是坏人,做了很多侠义之事,只是脾气有些怪,也不怎么喜欢见人,很多人只听过他的名字,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战歌摸着下巴,道:“苏伯伯应该会知道吧。” 皮一峡道:“这个先放一放,我们还抓到一个人,带你去见见。” 战歌眉眼一挑,“大鱼?” 皮一峡带着战歌和陈嚣过去,燕无意、崇吾和馥姑娘都在原地一旁等。刚走到一间帐篷门口,几人就听到说话的声音—— “小比啊,要说你小子也够惨的了。在家里被自家叔叔逼得连话都不敢说,处心积虑的示弱这么久,最后却被人利用了。啧,我看你这回去了不是被你那不靠谱的老爹打死,就是被你那野心勃勃的叔叔给害死,不如就留在西域,如何?” 众人听到这个声音,对视一眼……皮一峡挠了挠脑袋,道:“玉二爷一早就出来了,之前说无聊来找人聊聊天来着。” 帐篷之中绑了一个年轻男子,看着二十来岁,蓬头垢面的,很是惨淡。房间中央那人一身月白长袍,手执白玉扇,即便是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也是风度翩翩神采依旧。 正是浪子山庄二庄主,玉拾月。 战歌一把拉住就要进去的两人,道:“不着急,等等。” ——玉拾月这样子,实在审讯?他倒是很好奇。 战歌低声问道:“那人不是飞鹰帮的?” 飞鹰帮的成员都是关在一起的,只有这位,是个单间。 皮一峡听言乐了,道:“这家伙是突厥大王子。别说,若不是玉二爷,皮某也认不出来。听说他在阵法之中被玉拾月揍得满地找牙,结果被扔出来又碰上了玉拾月,然后又被打了一次。” 战歌惊讶之余,也不免有些困惑——原以为是吐蕃,如今又来了突厥? 他问道:“这事儿有多少人知道?” 皮一峡道:“放心吧,不超过五个人。你先审讯,我晚点给苏大都督发信,等他们那边来人了,可就没你什么事了。” 这是若是牵涉到突厥,那便是国际纠纷。 这几年大周与突厥看似和平,但所有人都知道突厥的秉性,从前抢惯了大昭朝的,随时都想着南下咬一口肥肉。大周的诸位将军也憋着劲儿,想将阴山以南的草场都划进大周的版图来。 两国的关系内松外紧,这时候一件小事都可能招致战争……这就不是玄衣门能够插手的事了。 帐篷之中,对于玉拾月近乎幼稚的“招安”,始勃比有些哭笑不得,道:“留在西域就有命吗?” 玉拾月回头瞧了一眼,自然能感觉到几人来了,不过也没在意,继续道:“你若是放弃王位,留在浪子山庄端茶送水,玉某定能保你一世平安。” 始勃比不记得进入阵法之后的事,也不记得玉拾月曾经对他是多么的嗤之以鼻,听言还真相信了,十分意外的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虽然他不信一个江湖人能做什么,但还是很好奇的。 玉拾月耸了耸肩,“看你可怜而已。” 却不料,就这句话,一下子就把始勃比激怒了,脸色顿时变差了,硬邦邦道:“不需要。我就不信,我一个突厥王子,你们大周朝的皇帝陛下真敢杀了我。” 虽然他在突厥的地位比不上他家叔叔,可是毕竟是突厥王的亲儿子。若是他死了,突厥借着这个由头南下,是必然的。 玉拾月收了扇子,起身,道:“如此,就自求多福吧。” 说完,竟就这么走了。 始勃比倒是一脸懵,这人到底是来干嘛的?一个江湖人跑来劝降? 入口处,玉拾月见到三人,点了点头,道:“诸位先忙,玉某喝酒去了。” 皮一峡三人刚进去,就听到一声惊呼—— “靠!这是凤凰?!” 接着又是一声惊叫,“喂,你个没礼貌的丑鸟,敢吐我口水?看玉某人打得你爹妈不认!” 然后便是一阵兵荒马乱。 陈嚣一脸的惊愕,“这……玉二爷还会骂脏话?” 战歌略无语——重点是这里吗?大男人说几句脏话很稀奇吗? 皮一峡扶额,道:“我出去看看。” 那可是只移动火药库,误伤了他的兵,他都没地儿哭去。 第60章 利用 战歌把陈嚣拉到一旁,道:“突厥大王子名为始勃比,他有个叔叔,叫做吉利。突厥王好像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子,有意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弟弟。你等会儿进去了,用吉利来威胁他,他很快就会招供。” 陈嚣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这是让他独自进去审问?他就是对西凉寨的案子比较上心而已,没想加入玄衣门啊。 战歌道:“你审,我在外面听着。” 陈嚣不解,“为什么?” 战歌瞪眼,“你还想不想抓到真凶了?” 陈嚣道:“想。” 战歌道:“那就别废话,照我说的去做!” 好吧。 陈嚣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了进去。 这帐篷中央放了块大石头,始勃比此刻就被绑在巨石上,散乱着头发,倒是没怎么受伤,低着头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晕了。 陈嚣站在他面前,盯了他看了许久,想着若是战歌的话会怎么说……这沉默倒是带来的意想不到的成果,垂着脑袋的始勃比都有些装不下去了,几次都想抬头看看……最后,他终于轻咳了一声,道:“我是玄衣门的人。告诉我我想知道的,否则,我派人通知吉利那老东西,我相信他很乐意让你无声无息的消失。” “不要!”刚刚还在装死的始勃比猛地抬头,“别把我交给我叔叔。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陈嚣望了望天——真就屈服了?当真是不禁吓。 他问道:“先说说,你来西域是想做什么?” 始勃比道:“听说从前的西凉王族藏了一批很厉害的武器,那东西在手,一人可抵千军万马。若是我把这件武器带回去,父王就不会犹豫了。” 武器? 神鸟吗? 那些毒火,灭掉一支军对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目标真的是那只红毛? 只是,这跟西凉王族有什么关系? 西凉虽早就灭国,但西凉尚武,军队实力可不弱,尤其是西凉铁骑,连胡族的骑兵都比不上。 息玉门那帮人,看着挺硬气,实际一个个都是嘴硬心软的主,连入侵者都只是赶出家门,为了救人甚至不惜冒着暴露的危险追出来……这哪里有丝毫西凉族的影子? 陈嚣问道:“你听谁说的?” “范不归。” 始勃比说出了一个名字,继续道:“这次我是跟他一起来的,我们……”他皱了皱眉,眼中露出几分疑惑,“我们在山里走散了。等你们抓到他,我愿意跟他对质。” 在始勃比的记忆中,他进入大山之后,没多久就绕出来了,然后就被捕了。 他一度怀疑是范不归出卖了他,把他卖给大周朝廷以谋取利益。 所以,他现在说出范不归的名字,丝毫没有压力。 陈嚣却是暗中撇了撇嘴,人都死了,对什么质? 他问道:“范不归找上你的?他提了什么条件?” 始勃比道:“我成为突厥王之后,封范不归为西北军主帅,并接纳所有飞鹰帮的成员及其族人。 “范不归说,他在大周过得很不如意。因为是降臣,跟突厥是同族,不被朝廷接纳,江湖正道人士也看不起他们。” 陈嚣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不过没听到什么指示——接下来问什么? 始勃比却很是着急,“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吉利对大周的态度很是激进,他若是当了王,对你们也没好处!你们放我回去,相信我,等我当了王,绝不会入侵大周。” 陈嚣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道:“这件事我自由考量。最后问你一个问题,西凉寨的事,也是你们做的?” 西凉寨灭门之事,始勃比自然是知道的,而且,身为突厥大王子,对于李业的身份也知道得比旁人都些。 他咽了口口水,道:“不是我做的。不过,与范不归有没有关系,我就不知道了。” 陈嚣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抱着剑便出去了,当真是十分潇洒。 出门见到战歌,却是瞬间破功,问道:“可以了?” 战歌示意他跟上,走远了些,才道:“你有什么想法?” 陈嚣道:“他在说谎。” 战歌嘴角微微翘起,“哦?” 陈嚣道:“刚刚皮大哥不是说了吗?范不归是西域人!” 若是在一个时辰之前,始勃比的话或许还有些可信度。二十年前,飞鹰帮与如今的突厥本就是一家。范不归与始勃比之前的协议很是合情合理。 可是,范不归根本就不是匈奴人! 战歌反问道:“那为什么不是那个飞鹰帮的长老在说谎呢?” 陈嚣一时语噻。 战歌啧啧两声,道:“别一被人质疑就怀疑自己啊。”笑了笑,又道:“其实,即便范不归真是匈奴人,投奔突厥国的可能性也不大。” 如今的突厥国跟从前的匈奴部落还是有些差别的。当年的匈奴王早就带着一支军队去了更远的西方。而如今的突厥王,在二十年前连贵族都不是,而那时候范不归已经是一军主帅了。 范不归就算要落叶归根,估计也是去找从前的旧主,至于如今的突厥王族……他估计压根儿就看不起。 陈嚣道:“英雄不问出处。胡族尚武,也会这般重视出身?” “自然。”战歌瞧了他一眼,“你以为江湖就不问出身?” 陈嚣一怔。 战歌也不解释,这些事他以后自然会了解,现在还是不要打击他了……他转移了话题,道:“其实,刚刚始勃比的话,几乎处处是漏洞。” 陈嚣想了想,道:“飞鹰帮在西域武林的地位不算低,范不归说在大周的日子不好过,不大合理。” 战歌笑笑,道:“这话也不算言过其实。飞鹰帮虽很强,不过,在江湖的确不怎么受待见。”他顿了下,又道:“不过,这都是他们自找的。” 范不归是将臣不错,可是如今大周朝的将军,朝堂上的重臣,有几个是从一开始便跟着陛下的?降臣降将还少了吗? 匈奴血统算什么?李业还是西凉王族的后裔呢! 二十年前可是英雄辈出的年代,陛下若是连这点儿胸襟都没有,怎么可能让那么多天之骄子俯首陈臣? 这二十年来,飞鹰帮在西域武林的确有些格格不入,除了玉龙帮与沙舟帮与之有利益牵扯,一般江湖门派都不怎么待见他们。 当初秦昶跟他们扯上关系,尽管只是暂时的合作,尽管打出了为李业报仇这种大义的名号,但玉拾月知道之后,仍旧大发雷霆,直接把自家弟弟赶出西域,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不过,这并不是因为血统,而是他们的黑道身份。 杀手,不管在哪个国家,不管在那座江湖,都是孤独寂寞的。 而飞鹰帮更甚,他们不仅仅是杀手,而是只要有钱就什么都做的那种黑道组织。 别说是江湖正道人士,就是易水楼这种杀手组织都会看不起他们。 陈嚣抱着剑,想了想,点头,“所以,我刚刚的判断没错,始勃比在说谎,他是想拿飞鹰帮做挡箭牌?” 战歌摇头,道:“不一定。飞鹰帮特地找始勃比来背黑锅的可能性更大,始勃比也被骗了。” ——难怪玉拾月说他被人利用了。 陈嚣问道:“为什么?始勃比可是突厥大王子,范不归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小帮派的帮主,如何算计一位王子?” 战歌微微蹙眉,手腕一转,刀鞘直接拍在他额头上,道:“天真!你小子若是真入了江湖,能活三天都算你命大。” 陈嚣没想到他突然就生气了,没来得及躲开,被打了个正着……他揉了揉脑袋,问道:“你怎么确定始勃比没说谎?” ——啧,下手真不留情。 战歌移开视线,转身离去,“听出来的。”顿了下,又道:“息玉门这边,如今至少牵涉到三方,突厥大王子,飞鹰帮,还有玉龙帮。飞鹰帮与玉龙帮明显有合作,而突厥大王子却只知道飞鹰帮,对玉龙帮之事丝毫不知情,由此这点就能反映一些问题。” 陈嚣好像明白了一些,不过刚刚战歌说是听出来的……难道这就是他站在外面听的原因?在外面听跟在里面听有什么不同的? 正想着,迎面飞来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咚!” 倒是一把接住了,只是,好像不对劲—— “啊!好烫!” 赶紧扔了,略恼火,“谁暗算本少侠?” 说完,又是一颗石子飞来……陈嚣这次学乖了,没敢用手接,躲开了。 此刻,他也看清了,不远处,玉拾月、崇吾和燕无意正在打架,呃,应该是玉拾月和崇吾对战燕无意和神鸟,燕无意只是坐在神鸟背上指挥,那些石子都是神鸟扔过来的…… 陈嚣看着那惊险的场面,不由咽了咽口水,“他们这是干嘛?” 馥姑娘正在一旁看戏,解释道:“玉拾月看上了小红,崇吾是被卷进去的。” 陈嚣眨了下眼——那招招拼命的架势,确定他真是被卷进去的?啧,玉二爷发疯就算了,崇吾竟然连自家的守护神都砍? “燕无意不许小红喷火,小红便衔了石头当暗器。不愧是神鸟,聪明又有灵性。”馥姑娘似乎也对神鸟颇为在意…… 陈嚣问道:“你还想……” 他还未说完,馥姑娘便转头看了过来,打断道:“你的伤……” 陈嚣微微一愣,咧嘴一笑,“没事了。”说着,还拿剑转了两圈,“多谢馥姑娘关心。” 馥姑娘倒是有些惊奇,道:“倒是挺快。” 的确很快…… 从前,这种伤他至少要休养十天半个月,如今不过一天便好得差不多了。 陈嚣想了想,又是因为青姑娘的血吗? 第61章 招摇 夜凉如水。 皮一峡回桑株关了,那一千军士自然跟着走了,也带走了突厥大王子始勃比和飞鹰帮帮众。 突厥大王子是要等苏大都督那边来接手的,飞鹰帮该如何处置,也要等苏大都督回复。另外,玉龙帮杨老板这次带来的火雷,可是军队才能使用的违禁武器……这事儿有些麻烦,估计军中也要经过一番自查。 飞鹰帮的事原本是不需要苏婴亲自出马的,直接送去县衙就行。可是,这次抓得人有些多,或许还会牵连到玉龙帮和沙舟帮。这三个帮派可是西域武林近二十年崛起的最强的势力了,若是处理不好,很可能引起江湖对朝廷的不满,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挑起西域内乱,那事可就大发了。 桑株关的守军都离开了,陈嚣等人仍旧守在阵法外。 陈嚣、战歌和馥姑娘都中了火毒,虽然暂时无碍,但还是尽早治疗的好,应该尽快回浪子山庄才是。 可是,战歌坚持要留下来。 陈嚣见他看着阵法的方向,试探着问了一句:“夜探息玉门?” 崇吾手中的剑往上抬了三分——上次带路是为了息玉门的安全,可若他们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他手中的剑可是不会客气的。 陈嚣讪讪笑了两声,“开个玩笑么。” 战歌道:“等大和尚。三天,若是他还未出来,我们便回去。” 陈嚣略愧疚,垂了眼眸。 战歌道:“大和尚没那么容易死。” 玉拾月瞧了他一眼,感觉这家伙就是怕回去不好跟青离那丫头交待……不过,此刻说着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燕无意靠在神鸟身旁小憩,睁开眼睛,露出略困惑的表情,“本公子为什么要留下来?” 他不需要解火毒,大和尚是死是活也与他无关。 战歌手中的长刀一转,“你可以逃试试。” 燕无意嗤笑一声,“你追得上吗?” 之前追了小半年都没追上,这会儿他身边多了只神鸟,战歌抓住他机会就更加渺茫了。 战歌冷哼一声,道:“神鸟是好,不过也招摇。” 燕无意精通易容之术,玄衣门找他不容易。可是,这神鸟能怎么易容,就算把羽毛染成黑色,这体型也不是一般鸟能有的。 所以,带着神鸟,无论燕无意逃到哪里,玄衣门都能找到他。 燕无意自然也是知道这点的,所以才留到了现在。他起身坐直了些,道:“不就是偷了支凤羽钗吗?这次我帮了你们这么大的忙,也算是将功抵罪了吧?” 战歌淡淡道:“玄衣门只抓人。在西凉寨的案子结束之前,你别想着逃跑。” 燕无意挑眉,“所以,案子结束之后……我就能走了?” 战歌道:“想得美。” …… 昆仑山,息玉门南边的某处山谷。 夜色中,一位男子正在艰难的行走。他穿了一身夜行衣,不过已经破破烂烂的了,蓬头垢面的,看上去像个难民,体型却是略圆润了些。 正是从息玉门逃出来的杨老板。 突然,他停了下来。 山谷中有清风徐来,很轻柔的风,却让他感觉到一丝危险。 “何人?”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看到来人了—— 前方的山道上站了个黑衣人,个子很高,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 杨老板却是松了口气,踉踉跄跄的跑过去,跪在那人面前,“主子……老奴,幸不辱命。” 那人轻轻点了头,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些年,辛苦你了。” 声音很是低沉,略沙哑,却听不出年龄。 杨老板仰头,道:“火灵鸟已经出来了,但三清锁灵阵里没人。” 那人沉吟了会儿,道:“你中了火毒,千年寒玉膏只能压制,无法解毒,即便我出手相助,你也活不过十日。”顿了下,叹息一般道:“有什么打算?” 杨老板道:“老奴别无所求,唯独放不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那人点头,“放心。” 杨老板磕了三个头,“多谢。” 斗笠男子转身离去,杨老板目送他远去,然后,起身,看了眼东方的山峦,眼神愈加坚毅…… 在生命的最后两天,他要去做什么呢? ……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明城还未回来。 小猪倒是回来了。它是去送信的,风蝠体型虽不大,但速度很快,这次也不知道飞去了哪里,竟然用了三天才飞回来。 小猪回来的时候带了封信,战歌只看了一眼便销毁了,也不知写的什么。 战歌站在神鸟的背上,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云海——大和尚,不会真就这么死了吧? 神鸟的速度很快,没多久他们便能看到于田城了。 燕无意仍旧坐在最前面,道:“小红啊,下去转一圈。” 神鸟似乎明白他的意图,长啸一声,穿过云层,往下面的城市俯冲而下! 耳边风声呼啸,长发乱飞,陈嚣看着脚下越来越近的城市,道:“若是引起骚乱怎么办?” 燕无意大笑起来,“哈哈,那又如何?小红,让他们看看神鸟的风采。从今以后,本公子就是名副其实的飞羽大盗了。” ——看来还挺喜欢这个称号。 于田城的街道上,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天空中的大鸟,奔走相告,指指点点,不一会儿,几乎所有人都跑出来了—— “那是什么鸟?好大!” “鲲鹏?” “鲲鹏是黑色的!你看它的尾羽,是凤凰吧?” “凤凰?!神鸟?” “真是凤凰!” “凤凰现身了!” “听闻昨日昆仑山那边有异象出现,莫不是天降祥瑞?” …… 议论纷纷。 神鸟一个俯冲,几乎是擦着屋顶飞过,风声呼啸,吹得店家的幡旗猎猎飞舞。 燕无意抬手,一支白色羽毛射出,正好射进白玉客栈的门牌之上。 神鸟滑翔而上,直冲云霄。 神鸟消失了。 可是,街道上的人更加疯狂了,纷纷朝天跪拜,叩谢神恩。 …… 云层之上,燕无意迎风大笑,似是十分满意。 陈嚣瞧了他一眼,原本就知道这人很是张狂,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招摇,欺负平民百姓很好玩吗? 玉拾月展开玉骨扇,挡了挡风,道:“自此,江湖中所有人都会知道,飞羽大盗盗走了西凉王族留下的宝藏。” 他说着,轻笑一声,“原以为是个无拘无束的洒脱人,不曾想也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主。” 陈嚣微微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战歌道:“这件事之后,即便息玉门的事被人知晓,也不会有人打扰他们。所有人,都会找上飞羽大盗。” 有浪子山庄帮着散布消息,估计都不同等到天黑,整个西域都能知道这件事。 陈嚣面露惊讶,原来如此……他挠了挠脑袋,“对不起。” 崇吾抱着剑,淡淡道:“谢谢。” 战歌淡淡道:“无妨,大不了都推给玄衣门。本少爷倒是想看看,那个不怕死的敢去皇城抢东西。” 燕无意挑了挑眉,“那倒不必,本公子跑得快,又天生一副好心肠,哈哈哈……” 陈嚣:“……” 为什么感觉很想揍他呢? …… 到了浪子山庄,凤凰的到来又引起了一阵轰动。 战歌看了看那热闹的圈子,挠了挠脑袋,决定还是自己去找青离了。走近酒堂的时候,他还在想,大和尚的事到底要不要说,又该怎么说……其实,这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个问题。 玉拾月说的不错,他是很害怕告诉青离这个消息的,倒不是怕被打被骂,更多的是担心……若是她病发了,该怎么办? 可是,没多久,他却发现,青离不见了! 他跑遍了浪子山庄上下,没看到青离,也没看到小希,甚至连他们那辆牛车都不在! 这丫头,竟一个人跑出去了……浪子山庄怎么看得人?! 战歌回来的时候,前院的热闹还未结束。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腰间取下一只竹筒,放了风蝠小猪出来,心中暗自庆幸。 不过,很快,他便愣住了—— 小猪竟往神鸟那边飞了过去,在陈嚣头顶打着转…… 陈嚣听见头顶的风声,抬头,然后笑了,将吱吱也放了出来,道:“闷坏了吧?玩儿去吧。” 另一边,战歌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沉着脸走过去,一把抓住陈嚣的衣襟,一拳打了过去,怒道:“青离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揍死你。” 第62章 抓捕 战歌这一拳不轻,陈嚣的嘴角出了血,留下了一块淤青,眼神却是有些茫然,问道:“青姑娘怎么了?” 不仅是陈嚣,周围的人也都愣住了,还是红莲最先反应过来,轻咳了一声,道:“战大人放心,青姑娘在于田城。” 却原来,在陈嚣等人离开的第二天,青离便也离开了浪子山庄,一路沿着白玉河行走,遇到村庄便停下,行医治病。 红莲道:“我让浪子山庄的人看着她们呢,听说昨日就到了于田城。” 战歌听完,转身就走,小猪也跟了上去。 陈嚣追了上去,“我也去。” 燕无意也准备跟去的,但刚一走,神鸟就跟了上来……若是他这会儿带着神鸟进入于田城,会被看杀的吧?若是不带它去,它会不会一把火把这破山庄也烧了? 燕无意伸手摸了摸它脖子上的羽毛,喃喃道:“要是能随意变化就更好了。” 玉拾月斜了他一眼,这小子真是不知足……这念头刚在脑中闪过,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神鸟周身升起一层火焰,将众人都逼退,然后……真的变小了! 此刻,神鸟变成了一只红色的雀鸟,正停在燕无意的肩头耀武扬威,若非那长长的尾羽,跟一般的雀鸟没什么区别。 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这……这家伙真是凤凰吧? 燕无意很是惊喜,“小红真厉害!走,带你去见见本公子的救命恩人。” 崇吾跟在他身后,看了看被他抓住的胳膊,很是不解——为什么拉上我? 这般说着,却也没挣扎,顺势跟了上去。 馥姑娘想了想,也追了上去。 玉拾月打开玉骨扇,轻轻摇了摇头,叹一声,“真有活力……” 已经临近午时了,沙漠的太阳很烈。 陈嚣拿着剑,正奋力追赶战歌,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刚回头,就见几道人影从身边飞过…… “陈嚣啊,”燕无意特地放慢了速度,一边走一边打量他……对,就是走,不是跑……面露疑惑,“你这家伙内力也不差啊,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 陈嚣咬了咬牙,猛地往前加速,却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长舒一口气,道:“听闻飞羽大盗轻功卓绝,即便带个人,也不会落于人后的,是吧?” 燕无意目露讶色,这才短短几天,纯良少年就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竟敢占他便宜? 陈嚣暗自翻了个白眼,他在家乡可是孩子王,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占他的便宜的道理…… 燕无意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道:“也罢,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天下第一轻功。” 这家伙也真敢吹……呼! 陈嚣刚想吐槽,耳边便是一阵风呼啸而过,他一个踉跄之下差点摔了出去,连忙抓紧了燕无意的胳膊,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他身上了……他看着眼前飞速后退的风景线,心跳都快停了—— 这哪里是在跑,分明就是在飞…… 没多久,燕无意就追上了前面的战歌,不过,要超过却是不大容易。崇吾和馥姑娘虽落后一步,却也是紧追不舍。 陈嚣总算是适应了这种速度,不由叹了口气,心道:“看来得好好练练轻功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诀窍。” 到于田城了,几人停了下来,陈嚣也从燕无意身上下来了,长舒一口气,看上去倒是比其他三人更累…… 燕无意有心调侃几句,不过,看到战歌的脸色,觉得这会儿还是闭嘴比较好。 进了城,陈嚣听见街道上的人都在议论“凤凰”,不由看了眼正在燕无意肩上东张西望的红雀,问道:“这是小红?” 之前没注意,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惊愕不已,“真是神鸟不成?” 燕无意挑了挑眉,得意得眼角都要飞起来了。 正走着,前方突然出现骚乱,陈嚣抬眼看了过去,却见一队官兵小跑了过去,脚步匆匆的……他抬眼看了过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周围的路人也都议论纷纷,几人听了会儿,才知道是官府的抄了杨府,玉龙帮上下百多号人都被抓进了县衙,听说连驻守于田城的地方军都借来了…… 陈嚣偏头看了战歌一眼,却见他没什么表情,一点都不惊讶……原来,之前小猪是送信给于田县令的吗? 他问道:“杨老板还没找到,这么做合适吗?” 战歌淡淡道:“等了三天才动手,足够了。” 杨老板已经暴露了,三天了都没来接走家人,再多等几天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先抓了人,看看能不能问出点儿什么。 陈嚣想了想,问道:“飞鹰帮和沙舟帮呢?” 战歌道:“苏大都督会派人去火焰山,先抓了沙雷和范来青。沙舟帮不好说,飞鹰帮帮众都已经落网,剩下都是些老弱妇孺,玄衣门不会对他们下手。” “沙舟帮?”一直安静的馥姑娘突然开口,道:“沙舟帮虽跟玉龙帮有往来,但只是生意而已,沙雷跟杨老板应该没什么私交。” 战歌道:“事关大周朝数千万百姓,即便只有一丝嫌疑,也不可姑息。” 突厥王子的出现,已经让这件事的性质变了。若是玉龙帮真是突厥国藏在西域的一颗棋子,可就不只是西凉寨几百条人命的事,也不是息玉门或者整个西域的事,而是牵涉到大周朝数千万百姓的事……别说陈嚣,即便是战歌,也是没有发言权的。 馥姑娘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她只是白说一句,并没有为沙舟帮求情的意思。若这次沙舟帮真被连累了,那也是沙雷识人不明。 陈嚣倒是有些好奇,问道:“听说馥姑娘与沙舟帮素来不睦,怎么会替沙帮助说话?” 馥姑娘道:“不过是范不归那老不休耍的小伎俩而已。”见他不解,又解释道:“飞鹰帮从前只在天山以北活动,近两年才往南扩张的。范不归想跟易水楼抢生意,打不过我,便挑拨沙舟帮弟子,想让我跟沙雷打一架,他飞鹰帮好坐收渔利。” 易水楼与沙舟帮都在死亡之海,不过一个靠西,一个靠东,而且易水楼做的是杀人的买卖,沙舟帮只是一群冒险家而已,越货之事做的不少,但杀人却是不多见的,双方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正说着,前面已经到了于田城唯一的药铺,百草堂。 门口排着长队,很是热闹,那些人没有愁眉苦脸的,反倒时不时传来几声欢笑,看着不像是药铺,倒像是戏园子。 看到这景象,战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那丫头还在。 陈嚣听着周围的人议论,才知道这药铺昨日来了位神医,接上了哪个瘸子的腿,治好了哪家姑娘的水肿症……医术比巫医谷的妖医还要神奇,关键是,这位神医是个女子,长得还十分的漂亮,心地也好,不收诊金,还免费送药材,简直就是活菩萨。 战歌上前,结果刚到门口就被拦住了—— “唉,这位公子,看病烦请排队。” 战歌微微皱眉,刚想说什么,却被人一把拉开,一袭红衣飘了过来,笑眯眯道:“大少爷,可不能乱了规矩,咱们还是好好排队吧。” 战歌看见他嘴角的笑容,眉头皱的更深了些,这家伙打什么主意? 馥姑娘附和道:“正好,这几年打架留下了不少暗疾,让神医瞧瞧也不错。” 陈嚣挠了挠脑袋,很是不解的看了她一眼——她不是要杀燕无意的吗?怎么这两日尽帮着他说话? 看来师父他老人家说得不错,女人真难懂。 第63章 瓶颈 青离诊治的速度不慢,不过人数实在太多,陈嚣等人依旧等了一个多时辰。 他们原本就中了火毒,也不算是捣乱。只是,燕无意这个对火毒已经产生抗体的家伙挤到第一位,陈嚣就有些搞不明白了。 燕无意坐下,很是自觉的将手腕搁在手枕上,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神鸟也很是给他面子,欢快的叫了两声,向青离示好。 又? 战歌警醒,这家伙上次偷凤羽钗,莫非目标不是丞相府而是青离? 陈嚣倒是想起来,之前青离说她见过飞羽大盗一次,如今想想,上次飞羽大盗中火毒,应该就是青离救了他。 青离早就看到几人了,倒是不怎么惊讶,反倒对那只红雀的兴趣更大。 小希的反应就比较大了,惊叫一声,“大龙虾?!” 燕无意:“……”什么鬼? 青离忍着笑,淡淡道:“小希,不得无礼。”伸手给燕无意诊脉。 燕无意伸手覆在心口的位置,道:“姑娘,在下感觉这地方有些不对劲,砰砰砰的跳得厉害,是不是快死了?” 青离移开手指,道:“无妨,每晚子夜去白玉河泡澡一个时辰,一个月后便无碍了。” 燕无意眨了下眼,“这是什么疗法?” 青离道:“公子最近修习内力到了一个瓶颈期,最近是不是觉得再怎么练都寸进不得?若是强行突破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很可能会伤及筋脉内府,不妨用这法子试试看。” 燕无意一惊,这也能看出来?看出来也就罢了,竟然还有解决之道?这丫头不是不会武吗? 他还未想明白,青离已经开口喊“下一位”了。 战歌原本站在后面,这会儿上前,将人挤开,“一边儿去。” 小希抬眼见他还未回过神来,撇了撇嘴,真是,想打我家姑娘的主意,自找苦吃。 战歌坐下便道:“你若是闲得无聊,在浪子山庄看看病就是了,何必非得来这里?” 青离看了他两眼,道:“去后院等着。” 战歌:“……” 青离没理他,抬头看向后面几位,“你们也去后院等着。”偏头吩咐小希,“按照上次的方子,备两份药汤。” 小希应下,看了几位一眼,“跟我来吧。” 陈嚣有些奇怪,问道:“两份?不是有三个人中了毒吗?” 小希瞪了他一眼,道:“你是大夫还是我家姑娘是大夫?” 陈嚣闭嘴了。 燕无意总算是回过神来了,上前问道:“她会武?” 战歌道:“不会。她自小身体弱,不适合练武。” 燕无意不解,问道:“身子弱不是更应该练武吗?” 江湖中大多数内功法决都是蕴养身体的,对身体有害的功法倒不是没有,不过一般人也不会练。 战歌没多说,只道:“她的情况比较特殊。” 众人在后院又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倒是没闲着,被小希拉着帮忙处理药材……陈嚣觉得,这活比练功还累。 到日落时分,青离终于回来了,先给馥姑娘针灸,再给战歌解毒。崇吾之前已经给这两人解过毒了,这次一次针灸就行了。至于陈嚣,青离说他如今百毒不侵,一点火毒而已,不必在意。 陈嚣很是惊喜,百毒不侵,这可是传说中才有的特技,他从前听说书故事的时候就十分的向往,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得到了…… 战歌很是无语,这家伙,中没中毒都不知道,已经不是神经粗点儿的问题了。他正吐槽,感觉到青离的视线,略有些不自在,道:“你怎么来于田城了?” 青离沉默了下,道:“陈公子他们离开的那天晚上,我接到了花前辈的信,说是最近巫医谷会闭谷,请方圆山庄对西域照拂一二。” 巫医谷在江湖中的名声虽不大好,但这大部分原因是妖魔鬼怪的脾气不大好,他们是那种即便做了好事也会招人记恨的人。 青离的老师,也就是方圆山庄的水山长说,他们其实就是不习惯承别人的情,嫌麻烦。 西域的医术发展很是缓慢,因为各种原因,百姓们宁愿相信神佛或者巫师,也不愿相信医生。巫医谷的存在,让这种情况改善了许多。 陈嚣听说之后,对巫医谷的印象也好了不少,“妖魔鬼怪其实都是好人么。” 青离听言,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陈嚣问道:“不是吗?” 战歌摸着下巴,总觉得这次巫医谷突然闭谷有些蹊跷,闻言道:“这世上不是只有好人与坏人之分,即便是好人有时候也会做坏事,坏人也未必就不会做好事。” 陈嚣被他绕得有点儿晕。 青离道:“之前因为有巫医谷在,方圆山庄在西域虽设了药铺,但坐堂大夫有些不够。我已经写信回去了,不过,等山庄那边调人过来,至少也要等两个月。” 战歌听明白了,道:“也就是说你要在这里留两个月?” 青离点头,“或许更久。” 战歌皱了皱眉,想了想,道:“西凉寨的案子有了些进展,我要去一趟玉门关……要不你还是住进浪子山庄?之前妖医不也是住在那边的吗?” 青离盯着他看,没说可以,也没说不行。 战歌略心虚,摸了摸鼻子,移开了视线。 青离偏头看陈嚣,问道:“明城师父呢?出了什么事?” 陈嚣的喉头动了动,低头,也避开了她的视线。 青离倒是没再追问,起身道:“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小希连忙跟了上去,战歌拉了她一般,叮嘱道:“小心看着她。” 陈嚣有些担心,问道:“她是不是猜到了?” 馥姑娘道:“你们表现得这么明显,她又不傻。” 战歌叹了口气,哪里是不傻,还比一般人聪明得多,其实,他们回来了,明城却不见人影,她就猜到出了事吧。 百草堂后院的房间很多,原是给病人准备的,还有不少空房间,陈嚣几人便也在这里住下了。 陈嚣拿着剑出门之时,眼前突然飞来一道红影,正朝他飞射而来……他连忙侧身躲开,却不料那红影轻轻一踏,又朝他飞来了,还加速了! “燕无意!”陈嚣怒了,“你故意的!” 红影轻轻一转,跃上屋顶,撇嘴道:“不关本公子的事。” 陈嚣正不解,就听见“呸”地一声—— “登徒子,早知道那日就不该救你。” 却是小希。 她正站在房间门口,说完这句,“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陈嚣这才觉出不对劲——刚刚燕无意,是从哪里飞出来的? 燕无意扬了扬眉,一个翻身,坐在阁楼的栏杆上,笑嘻嘻道:“小希姑娘,话可不能乱说,你看,你家姑娘也没说不准我进去啊,她连小红都收下了,心底还是在意本公子的,对不对?” 第64章 祸水 燕无意话音刚落,便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 “哧!” 战歌不知何时站在了燕无意头顶上的屋檐之上,“燕无意,轻功本少爷与你不分上下,不如来试试武功?” 燕无意双手抱胸,“君子动手不动手。” 陈嚣挠了挠脑袋,有些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啊? 就在这时候,旁边一扇窗打开了,却是馥姑娘也看热闹来了,“争风吃醋。燕无意,青姑娘看着呢,可别认怂啊。” 陈嚣:“……”思绪略凌乱。 争风吃醋?燕无意和战歌?为了青离? 这、这、这……就是传闻中的红颜祸水? 啊,他不是那个意思……青姑娘是好水,不是祸水……是好人。 可是,眼前这景象,不就是说书故事里常见的戏码吗?兄弟两人为了争夺一个女子而反目成仇什么的…… 这两人好不容易有了和好的趋势,这时候感情破裂可就太糟糕了。 该怎么办? 陈嚣眼中一亮,突然大叫一声—— “喂!” 他这一声带着内力,喊的时候只想着尽可能引起几人的注意,所以几乎用了全力,结果,这一嗓子,几乎整条街都听到了,他自己都给吓了一跳。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半晌,终于传来叫骂声—— 什么人啊,大半夜的鬼哭狼嚎的,家里的羊都吓尿了! 呃…… 陈嚣望天,他不是故意的,真的,最近内力增长有些快,他还没来得及学会控制。 战歌撇了撇嘴,感觉这家伙是故意显摆来的。 燕无意倒是笑了,问道:“陈嚣,想干嘛?” 陈嚣咽了口口水,道:“那个……我就是想问问,如此良辰美景,要不要一起来喝酒?” 燕无意挑眉,道:“好主意,就葡萄酒吧,记得配几只琉璃杯。” “葡萄酒太淡,”这是馥姑娘的声音,说了这句也开了窗,继续道:“去城东,买牧民自酿的马奶酒。” “青稞酒比较好。”崇吾也出来了,拿着剑,淡淡的扫了陈嚣一眼。 陈嚣打了个寒颤,随即又瞪眼,他只说要喝酒,可没说要请客!再说,他可没钱! 燕无意轻咳两声,道:“现在的年轻人啊,一点都不懂得尊老爱幼。”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低沉了几分,跟是他扮作说书先生时的声音。 陈嚣原本就因为明城之事有些自责,燕无意若不说这句,他或许就捏着鼻子去买酒了。结果,这一提醒,陈嚣想起之前在平亭镇被这家伙指使着跑东跑西,气不打一处来,举剑便道:“燕无意,有本事下来打一架,输了的请客!” 燕无意抬手,指间夹着一枚白色羽毛,“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陈嚣拔剑,“救命之恩陈某不敢忘,不过,你丫的戏弄的事,也不能就那么算了。今日先报仇。” 红影飞跃而下,陈嚣握剑,冲刺过去,一剑刺出—— 他的轻功虽不大好,但内力爆发之下,这会儿的速度竟很是迅速,算是超水平发挥。 可是,这一剑仍旧落空了。 众人只觉得,那红衣微微动了下,那把剑就从他身边绕了过去……当真是十分的轻松。 原本准备看好戏的众人:“……” 好没意思。 燕无意的武功如何,众人是不了解的。不过,他的轻功不敢说是江湖第一,起码在年轻一代中称第一人是没问题。 凭陈嚣那半吊子轻功,别说赢他,要打中他就不大容易。 陈嚣被燕无意拖着绕着院中跑了几圈,刺出十来剑都落空,将剑一横,道:“燕无意,有本事正面交锋,逃跑算什么本事?” 燕无意轻轻一跃,站在屋檐上,轻笑道:“恼羞成怒了?赌得起,输不起啊?” 陈嚣不说话,倒不是输不起,只是输得太憋屈。 只是,不服气也是输。 燕无意道:“跟我比剑法有什么意思?打架找崇吾。” 崇吾倒是很有兴致,挑眉看了过来。 可惜,打不过……陈嚣叹了口气,收剑,正准备出门,想起件事,挠了挠脑袋,道:“那个……我没钱了。” 他离家之时带了不少银子,吃喝玩乐用了些,剩下的上次在杨府都送给那位守门的护卫了,如今当真是身无分文。 燕无意双手抱胸,偏头,道:“别看我啊,本公子要是有钱,用得着冒险去偷丞相府吗?” 当真是很有说服力。 崇吾就简单多了,直接道:“息玉门不用银子。” 根本就用不着。 陈嚣又看战歌…… 若是旁的时候,战歌或许也不会出钱,这里一个飞贼,一个杀手,还有一个闯祸精,都是给玄衣门找麻烦的人,请他们喝酒还不如请叫花子。 不过,此刻他是真的挺想喝酒的,也不计较那么多,随手便扔了颗碎银子下去,又道:“买些葡萄酒。” 陈嚣接了银子,笑嘻嘻的领命,走了。 天色不算太晚,于田城处于西行商道上,汇聚着天南地北的商客,夜市也是颇为热闹的。 离百草堂不远就有一家酒馆,陈嚣买酒的时候,听到几个客人正在谈论玉龙帮的事,不由驻足听了会儿。 玉龙帮不是一般的江湖组织,还是一家玉商,在昆仑山一带的城市中开了不少分店。如今杨家倒了,这些生意也都关了。这牵涉的不仅仅是给玉龙帮打工的百姓的生计,对白玉河一带的玉石生意也会有很大的影响。 西域的玉石资源竞争是很激烈的,玉龙帮这一倒,接下来几大玉商很可能会为了争夺资源大打出手。 陈嚣看了看正在讨论的那两人——都是短装,虽没见着武器,但腰间有些异样,应该藏着匕首之类的短兵。 他想了想,过去行了个礼,道:“二位兄台,打扰了。在下刚刚听二位谈起玉龙帮的事,有些不明白,官府抄了杨府,为什么不接管玉龙帮的生意呢?” 玉龙帮这次犯的罪可不小,官府趁机端了杨府,连带抄了所有产业,这才是朝廷的做派吧?怎么可能会把这块肥肉留给旁人呢? 这两人拱了拱手,其中一人道:“小兄弟有所不知,一般来说,西域的玉矿都是属于朝廷的,朝廷将原石出售给各大玉商,玉商对原石进行加工之后再出售。不过,也有例外,玉龙帮之所以能够成为西域第一的玉商,是因为他们手中有一处矿场。这次玉龙帮遭殃,朝廷只会没收他们名下的矿场。而西域其他玉商要争夺的,其实是原石的购买权和销售权。” 陈嚣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是玉石而已,原来这之中还有如此多的门门道道,什么玉矿、原石的,有采玉的又有雕玉的,又是购买又是销售的……好复杂。 “二位兄台也是做玉石生意的吗?”陈嚣将手中的酒放下,很是自来熟的坐下,“能不能跟我说说,玉矿是什么?白玉河里不是到处都是玉石吗?买玉还要获得资质什么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玉石生意?” 刚刚回答他问题的那人笑了,道:“小兄弟一次问这么多问题,在下可不好回答。” 陈嚣抓了抓脑袋,略不好意思。 那人又问:“小兄弟也有意做玉石生意?” 陈嚣道:“那倒没有,就是刚刚听兄台说得有趣,想了解了解。” 那人似乎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玉石生意听着复杂,其实很简单的……” 第65章 借条 百草堂,几人等着喝酒,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却仍旧没见着陈嚣的身影。 馥姑娘道:“这家伙不会卷款潜逃了吧?” 战歌轻笑,“他有胆试试。”望了望天,道:“快到子夜了。” 燕无意轻咳了两声,看了看青离的房间——灯已经熄了,不过,那丫头似乎没睡……他抓了抓脑袋,提高了两分音量,道:“我去看看,陈嚣这小子说不定是迷路了。” 话音还未落地,人就不见了,也不知是真找人去了,还是偷偷摸摸跳河去了。 崇吾不说话,转身进了房间,睡觉去,不等了。 馥姑娘看了眼坐在屋顶的白影,道:“战大人,我看青姑娘也不是软弱之人,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战歌淡淡笑了,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 在旁人看来,自从猜到明城出事之后,青离的表现还算平静,看不出有多悲伤。不过,战歌很清楚,那丫头不是不悲伤,只是,不能悲伤。 馥姑娘看他的神情,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砰的一声关了窗,嘀咕道:“好端端的笑什么笑?” …… 酒馆中,陈嚣听着两人说玉石,聊了几句,喝了几杯,把酒言欢的很是高兴。等到酒馆老板赶客人了,陈嚣才发现已是月至中天。 分别之后,陈嚣往回走的时候还在想新交的两位朋友,很是高兴。直到走到百草堂门口,他才一拍脑门,“糟糕!忘了买酒了!” 不对,不是忘了买,其实是买了的,不过,都喝完了。 这可更加糟糕了! 陈嚣倒是有心再买两壶,可是,且不说还有没有酒馆开门,即便有,他也没钱啊! 怎么办? 这么进去,战歌会一刀劈了他的吧? 也不一定啊,这么晚了,说不定等不及睡了呢? 陈嚣想了想,还是偷偷摸摸的溜了进去,周围很是安静,后院也一丝声音都没有……他松了口气,看来都睡了…… 就在他伸手推开房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回来了?” 陈嚣被吓了一跳,头皮都麻了,回头,就见战歌正站在院子里,神情淡漠的看着自己……他抓了抓脑袋,略局促,“那个……我……” 战歌闻到一股酒味,微微皱了眉,“喝酒了?” 陈嚣点头,解释道:“在酒馆遇到两个朋友,聊了会儿天,给忘了……” 战歌伸手,“银子呢?” 陈嚣看了眼他身后那把长刀,眼神有些闪躲,“买酒了……” 战歌问道:“那酒呢?” 陈嚣低头,嗫喏道:“……喝……喝了。” 战歌淡淡道:“那就打个欠条吧,十两银子,利息按每个月一成算,不算多吧?” 陈嚣目瞪口呆,“这……你不是小侯爷吗?” ——还在乎这么点儿钱? 战歌道:“有钱人的钱就不是钱了?再说,谁告诉你侯府就一定有钱的?就算侯府有钱,跟本少爷有什么关系?” 陈嚣:“……” 好像挺有道理,说得他莫名的还有些惭愧。 战歌进房间,取了笔墨,写了张欠条,道:“自己的名字总会写吧?” 陈嚣挠了挠脑袋,道:“会是会,就是写得不大好看。” 战歌将笔递过去,“无妨,能看就行。” 不过,战歌还是高估了他。陈嚣写得字,也就只能勉强辨认……战歌拿着盯着那两字看了许久,最终道:“还是直接按手印好了。” 陈嚣从前是不在乎这些的,写字难看怎么了?不会念书又怎么了?他是要当大侠的,又不是要考状元……不过,如今,他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们人呢?”陈嚣问道。 战歌收了借条,道:“崇吾睡了,燕无意去白玉河泡澡去了,馥姑娘说很好奇白玉河能有什么功效,也跟去了。” 陈嚣怔了会儿,“还真去了啊……” 说完,他想到些什么,突然一惊,“馥姑娘也跟去了?” 战歌点头,“嗯,偷偷跟过去的。” ——大姑娘家的看男人泡澡,总不好太光明正大。 陈嚣刚准备说出口,最终还是咽回去,问道:“若是他逃跑了怎么办?” 战歌道:“没事,小红在青离房间。” 陈嚣有些着急,想了想,道:“我也去看看!” 说着,飞快的跑出去了。 战歌有些莫名其妙,“这几个家伙,还真当白玉河有什么奇异功效不成?青离就是教训教训那登徒子而已。” …… 陈嚣知道青离的医术很高明,她说在白玉河泡澡有助于燕无意突破,他也并未怀疑。若是换个情景,他还是很乐意去凑个趣的。 可是,战歌说,馥姑娘跟去了。 还是悄悄去的! 虽然这些天馥姑娘掩饰得很好,可是,他知道,她一直都想杀他。 若是平常,陈嚣不会如此担心,可这次不一样。 若是馥姑娘在燕无意练功之时偷袭,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他必须阻止这件事。 他不知道自己的实力够不够,可此刻没人能帮他。明城不在,玉拾月没来,战歌是官府中人…… 陈嚣奋力奔跑着,原本不堪入目的轻功发挥到极致,速度竟颇为迅速,就连平日跳不过去的城墙都越过去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是惊奇。 出了城,没多远就是白玉河了。 月光下的白玉河波光粼粼,很是安静,只有水流声与虫鸣声。 陈嚣停了下来,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声音,心跳渐渐平复—— 战斗还未开始吗? 还是已经结束?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不用躲藏。馥姑娘是江湖成名的杀手,他想要找到她不大容易,可是,只要他露面,她便有有所顾忌。 还是找燕无意比较容易,若是他问起,便说是好奇追来看看白玉河有何神奇之处,想必那家伙也不会怀疑。 打定了主意,陈嚣便往河边跑了过去—— 此刻正值盛夏,是白玉河水流最宽最急的时节,虽有月光,但河面还是比较暗的。他原以为燕无意那一身骚包的红衣很好找,此刻却觉得有些无从下手。 他索性大喊了起来:“燕……” 他刚喊出声,突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破空之声,想都没想,直接前一扑,栽进了河里。 与此同时,一道银光闪过,消失在夜色中。 “噗。” 陈嚣从水中浮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水渍,朝岸边看过去—— 黑衣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水边,苍白的容颜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冰冷,那双漆黑的大眼睛中带着几分杀意,几分怒火。 或许是河水太冰冷,陈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再也不会觉得质疑这张过于可爱的娃娃脸怎么会是杀手楼的楼主了。 馥姑娘淡淡的看着他,道:“记着,你欠我一条命。” 陈嚣明白,馥姑娘刚刚手下留情了。凭她的本事,完全可以直接杀了他,再杀燕无意的。 而陈嚣从一开始就在赌,赌她还会念一丝曾经共患难的情谊。 他赌赢了。 他很高兴。 所以,他笑了。 第66章 忽悠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一个人影破水而出—— “陈嚣,傻笑什么呢?真猥琐。” 出来的人正是燕无意。 他起身,拿起放在岸边的外套披上,道:“就你一个人?” 陈嚣眨了眨眼,才发现馥姑娘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他挠了挠脑袋,道:“我也来试试,若是真能提高内力就赚了。” 燕无意倒也不奇怪,问道:“你试出什么来了?” 陈嚣没有回答,盯着他看…… 燕无意抬手,一颗石子飞出,正打在他脑门上,“没见过帅哥啊。” 陈嚣望了望天,真是有够自恋的。 他问道:“这是战歌的衣服?” 燕无意此刻并没有穿那件红衣,而是一件黑色的长袍……别说,这家伙传成这样,倒是沉稳了许多,不过,也不知怎么的,陈嚣觉得很怪异。 燕无意嗤笑一声,道:“大晚上的穿一身红衣出来,本公子还不想死那么快。” 陈嚣翻了个白眼,敢情你知道啊……他撇嘴道:“你不是自恃轻功天下无双目中无人的吗?” “难道不是?”燕无意看了他一眼,道:“你还要泡多久?我先走了。” 陈嚣立马爬了上去,浑身湿淋淋的难受……他追上去,问道:“有效果吗?瓶颈突破了?” 燕无意摸着下巴,认真思量了下,道:“有点儿效果,我刚刚好像摸到些门路了,明日再来试试。你也一起?青姑娘说要泡一个月,这地儿太安静了,晚上还得防备狼群,有个人护法也是好的。” 即便他不说,陈嚣也会想办法每天跟来,闻言立马点头,“没问题,大家都是朋友么,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想了想,又道:“不过,作为交换,你教我飞羽诀。” 燕无意道:“你的朋友义气呢?” 陈嚣正色道:“这是两码事,亲兄弟也明算账么。更何况,既然都是朋友,我轻功比你们差那么多,你帮我一把不也是应该的?对吧。” 好像很有道理啊。 燕无意多瞧了他两眼,这家伙,之前的纯良都是装出来的吧?搁三年前,他指不定真被忽悠过去了。 不过,这会儿嘛……这小子还是嫩了点儿。 他摸了摸下巴,露出一脸为难的神色,道:“好吧。不过,有条件。” 陈嚣虽初入江湖,但起码的江湖规矩还是知道的。江湖可不比学堂,若非同宗同门,绝不会轻易传授功法。 燕无意的轻功就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来绝非凡品,陈嚣刚刚也就随口说说,没想到他这般轻易的就答应了,倒是很是惊讶。至于说条件,陈嚣觉得太正常了。 “什么条件?” 燕无意一脸严肃,道:“其实这也是学飞羽诀所必须的条件。你既然把我当做朋友,我也不瞒你,飞羽诀虽强大,却有个很致命的弱点。” 陈嚣问道:“什么弱点?” 燕无意神色微微一黯,道:“飞羽诀是专修轻功的心法,练了之后便无法练武了。” 陈嚣有些没反应过来,“啥?” 燕无意叹了口气,道:“飞羽诀的走气很是独特,跟练武的运气方法是相冲的,若是强行动武,轻则筋脉俱裂,重则自爆而亡。” 陈嚣目瞪口呆,“这……那你……” 燕无意目露悲伤,点头,“我也就跑得快些而已,真跟人动手,随便一个三流武者就能杀了我。” 陈嚣想起之前他在百草堂逼他跟他正面对决的事,不由有些自责,“对不起,我不知道。” 燕无意笑了笑,摆手道:“没事。你也不用担心,我虽然武功不如人,但这天下能追上本公子也没几个。哈哈哈。” 陈嚣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勉强,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欺负他了,被他欺负了也绝不还手……他拍了拍他的肩,也笑了,道:“说的是,刚刚我不就输给你了吗?我剑法练的再好有什么用呢?连你的衣角都摸不到。” 燕无意的神情倒是轻松了不少,道:“虽然师父说飞羽诀不得外传,不过,我们是朋友,也不算外人了。你自废武功,我把心法教给你。” 啥啥啥? 陈嚣蒙圈了,他什么时候要自废武功了? 燕无意一脸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要学飞羽诀吗?飞羽诀与所有的内功心法都是相冲的,你自然要先废了武功才能练。” 陈嚣:“……”他不知道啊。 轻咳了两声,他望了望天,略不自在,道:“那个……你看,我还要给你护法的,我废了武功,若是有歹人来了,我就没法护你周全了。” 燕无意点头,“也是。” 陈嚣松了口气。 却不料,燕无意又道:“那便一个月后再学吧。” 陈嚣:“……” 刚刚才安慰了他一阵,现在说不学,会不会太假了啊。 不管了,反正还有一个月呢。 燕无意见他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偏头,忍笑,可不能笑出声来……这小子,越来越不老实了,欠收拾。 *** 馥姑娘离开了。 众人并不觉得意外,杀手多是性子孤僻的,素来都是独来独往。这次若非为了解毒,她也不会跟来。 只有陈嚣,更加警惕了些,担心她突然从某个角落里冒出来。之前她在明处,还好防备些,如今在暗处,才真是防不胜防了。 战歌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馥姑娘并没有真的想杀他。” 陈嚣不解,“怎么说?”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馥姑娘的目的。在杨府的时候,她对燕无意就很是上心。后来,还特地跟踪他们追去了息玉门,十分明确的告诉他们说,她的目标是燕无意。 战歌道:“她若是真想杀他,就不会现身。” 杀手杀人,可不是这么杀的。 在杨府之时,真正的杀手都藏了起来,没一个露面的,失手了也是因为燕无意的轻功实在有些超人意料。 在息玉门,若馥姑娘真有心杀燕无意,她有很多机会。进入禁区的时候,也没必要拉着陈嚣一起,像杨老板那般潜伏在暗中,将他们一网打尽都有可能。 馥姑娘十三岁开始杀人,如今十九岁,已经建立了易水楼在西域武林的地位。她若是只有这点本事,也不可能成就今日的地位。可这次她追杀燕无意,更像是儿戏,就像是特地来告诉他们,有人买了燕无意的命。 为什么呢? 战歌皱眉,右手握拳,猛地一下砸在桌子上,茶杯都差点打翻了,“那只红毛,到底还隐瞒了什么?” 陈嚣被他吓了一跳,默默了坐远了些。 战歌心情不好,不是因为馥姑娘,而是因为燕无意……他又逃了。 神鸟能够随意变化大小,之前战歌的威胁也不成问题。昨晚他从白玉河回来,今早却不见人影了。 神鸟倒是还在,那家伙留了张纸条,说是请青离帮忙照料几天。 更加让人恼火的是,那家伙把崇吾也拐走了! 不,最恼火的应该是,他偷走的那支凤羽钗还未拿回来! 第67章 传言 这两日,战歌本就因为担心青离和大和尚,心情不大好。燕无意这么一闹,他更加烦躁了,总觉得最近诸事不顺。 陈嚣觉得自己最近还是少招惹他,免得受牵连。对于燕无意逃走一事,他倒是很乐见其成,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总不能眼见着他蹲大牢。崇吾跟着一起就更好了,那家伙轻功是好,可不一点儿武功都不会,也实在是危险…… 偏偏战歌抬眼看了过来,“在想什么?” 陈嚣连忙摇头,“没什么。” 战歌冷哼一声,“若是我知道你帮他隐瞒,定不饶你。” 陈嚣当即否认,“哪能啊。” 就在这时候,小希来了,道:“小战大人,我家姑娘有请。” 两人这会儿在陈嚣房间里,青离不好进来。不过,百草堂是药铺,一切都是为客人服务,并没有正厅,青离就在后院凉亭等他们。 待两人坐下,青离正在喂小神鸟吃东西。战歌见状,道:“小心点儿,小家伙虽长得可爱,可不是善茬。” 许是他的目光太冷,那小神鸟感觉到危险,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倒是没飞太远,就在亭子上,尾巴都垂下来了。 青离斜了他一眼,道:“跟只鸟较什么劲儿?” 战歌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陈嚣看了看桌上的食盘,那里面是小神鸟的食物,看着像是糖果,不过,闻起来似乎有些怪怪的……他伸手拿了一颗,“这是什么?” 青离道:“小红的解药。” 陈嚣不解,还有些惊讶,“小红什么了?” 青离道:“小红中了毒,因为这个才会让它喷出来的火充满的毒性。这毒很奇怪,我也只能慢慢驱散。” 陈嚣问道:“等到毒尽了,它的火便没有火毒了?” 青离点头,“对。燕无意把小红留在这里,应该也是为了给它解毒。” 战歌撇了撇嘴,对这家伙是一点好感都无的,转移话题道:“你找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个?” 青离点头,拿出一枚红宝石戒指,道:“找到了一些线索,或许有用。” 战歌已经把息玉门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了,也包括最近查到的线索。青离可不只是懂医术而已,可以说,除了不会武,她几乎什么都会,总能够找到一些常人忽略的线索。 陈嚣也是才知道,这戒指是燕无意从西凉寨偷来的。当时这戒指跟两封信放在一起,从信上的意思来推断,这戒指很可能是那支商队的东西,里面还藏了一副通往息玉门的地图。 所以,这戒指的主人很可能跟西凉寨灭门案的凶手有关。 陈嚣有些激动,连忙问道:“青姑娘见过这枚戒指?” 青离摇头,却道:“这枚戒指出自碎玉阁。” 陈嚣一怔,“碎玉阁?” 战歌以为他没听过,解释道:“碎玉阁跟玉龙帮有些相似,不过,生意做得比玉龙帮大得多。” 青离微微蹙眉,有些不高兴,“不要把玉龙帮那种肮脏之地跟碎玉阁相提并论。” 陈嚣眨了下眼,青姑娘好像跟碎玉阁关系很好?战歌好像不大喜欢这门派啊。 战歌撇了撇嘴,没做声。 陈嚣挠了挠脑袋,道:“那个,我昨晚好像遇到碎玉阁的人了。” “嗯?”这回轮到战歌惊讶了,“什么时候?” 陈嚣道:“昨晚去买酒的时候,在酒馆遇到的,他们在议论玉龙帮的事。听他们说,碎玉阁有心拿到玉龙帮原产原石的收购权。” 战歌摸着下巴,道:“原来如此。”说着,抬眼看向陈嚣,“还记得那两人长什么样吗?” 陈嚣点头,“当然记得。” 战歌含笑点头,“小希,帮个忙?” 小希原本有心刁难他一下,谁让他总是欺负自家姑娘的。不过,看到这笑容,什么都忘了,不由自主的就点了头,“没问题。” 答应得十分的爽快。 战歌听言,笑容更深了几分……小希有些晕乎乎的…… 青离暗中抬脚,狠狠的踢了过去——这家伙,不知道用这招骗了多少少女…… 战歌脸上还挂着笑,暗地里却是龇牙咧嘴,这丫头,劲儿大了不少啊。 青离没理他们,将戒指还给战歌,起身先走了,前堂还有病人等着呢。 陈嚣还没闹明白,看小希的眼神略疑惑。 小希却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从一旁拿了笔墨过来,铺在石桌上,道:“那两人长什么样?说来听听。” 陈嚣看她这模样,大概猜到她要做什么了,想了想,道:“那两人一个叫方贻,一个叫周旋。方贻大概五尺高,圆脸,微胖,眼睛有些小,阔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小希停了笔,看向陈嚣,“看看,是这样吗?” 此刻,她身前有两幅画,人头胸像,正是陈嚣昨晚见到的那两人的脸。 陈嚣很是惊讶,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看小希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真是没想到,这丫头脾气那么差,竟还有这么一手。 小希冷哼了一声,“不过丹青之术而已。”转身走了。 陈嚣微微愣了一下,看向小希的背影……若是他没看错的话,刚刚她转身的时候,是哭了吗? 战歌将那两幅画收了起来,淡淡道:“大和尚教她的。” 陈嚣一愣——明城师父?难怪……只是,他眼睛不是看不见吗?还会画画? 战歌道:“大和尚以前是个画师。” 陈嚣想起来了,明城好像说过这事,不过,当时他没当真…… 战歌拿起刀,收起那枚戒指,道:“走了。” …… 街道上很是热闹,行人穿着各种不同的服装,穿汉服的倒是少数。陈嚣听见有人在议论昨日见到的那只凤凰,不过,这次言论似乎有些不对劲—— “你知道吗?听说那只凤凰是从昆仑山飞出来的呢。” “是啊是啊,听说三天前就现身了。” “啧,这算什么,你们知道这只凤凰为何会在昆仑山吗?” “西王母圣地?” “切,悄悄告诉你,可不许告诉旁人。听说,凤凰出世那日,飞鹰帮和白玉帮帮主也都在,还有玄衣门的神捕,连桑株关的守军都出动大半了呢。” “哦?难道白玉帮解散跟这事儿有关。” “可不是。之前不是一直有传闻,西凉王族藏了一批宝藏吗?” “是有这么回事,听闻西凉寨就是因此招来灭门之灾的。这跟那凤凰有什么关系?” “这还猜不到?在西平郡,飞鹰帮和玉龙帮就在找西凉宝藏,还有一群人找去了火焰山。可是,听说,那里可是什么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那凤凰……” “嘘,不可说。” “那……到底谁得到了宝藏?玄衣门吗?” “不是,是飞羽大盗。” “怎么又跟飞羽大盗扯上关系了?” “又不知道了吧?你说飞羽大盗好端端的,来西域做什么?” …… 陈嚣听着一群人的议论,不由得看了战歌一眼——这家伙,是故意的吧? 战歌一脸无辜,“可不关本少爷的事,浪子山庄做的。” 陈嚣暗暗翻了个白眼,之前也不知是谁说大不了让玄衣门背锅。要说不是看人跑了,反悔了,他把名字倒过来写…… 呃,算了,正着都写不好。 老头子当初怎么就给他取了个笔画这么多的名字? 第68章 茫然 街角有个卖糖人的小摊,围了一群孩子,很是热闹。 卖糖人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者,头发花白,留着络腮胡子,不长,却有些卷,笑呵呵的,很是和气。 陈嚣在小巷里观察了他许久,时不时看一眼战歌,确定他的确是在盯着这卖糖人的老头看,不由挠了挠脑袋,问道:“他是玄衣门的暗探?” 战歌斜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陈嚣又道:“他画糖人的手法很特别,应该是会功夫的……是练暗器的吗?” 正说话,那边的孩子们都拿到了糖人,吵吵闹闹的跑了。战歌挥了挥手,往那摊子走了过去,陈嚣赶紧跟上。 老者见两人手中拿着武器,神色没什么异常,温和的笑着,“二位想要画些什么?” 陈嚣看着插在旁边的糖人,发现有一只鸟,跟神鸟很是相似,不由笑了,道:“就这个。” 战歌瞧了他一眼,又不是小孩子,大男人吃什么糖人? 没理他,战歌将手中的令牌给老者看了下,道:“两个人。” 老者点头,道:“老头子别的本事没有,做糖人绝对是西域第一,客官想要什么形状的尽管说,一刻钟之内定然做好。” 战歌笑了,伸手递了两张纸过去,道:“做好了送去白玉客栈。” 老者接了,打开看了一眼,“没问题。” 战歌很是满意,转身便走。 陈嚣看得目瞪口呆,看了看战歌的背影,又看了看卖糖人的老者,喃喃道:“真是玄衣门的啊。” 街道上很吵,他这话很轻,老者却是听到了,“不过流浪客而已。” 陈嚣一惊,却是明白了,原来是浪子山庄的人。 若是旁的时候,他或许早就猜出来了。可是,战歌是玄衣门的人,而在他的印象中,浪子山庄都是一群江湖浮萍,怎么都不可能跟官府有联系。即便前段时间玉拾月跟他们一起,也是看不惯飞鹰帮打扰息玉门的宁静,并不算是帮官府的帮。 在离家之前,他一直觉得与官府为伍的江湖人都是朝廷鹰犬,很是看不起。可是,此刻,他发现他虽然惊讶,但并没有因此看低了浪子山庄。 是因为这段时间他自己也在帮着玄衣门查案吗? 可是,他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呵,若是从前,即便是为了找到真凶,他也会想尽办法逃走,一个人查清真相,抓到幕后真凶,还自己一个清白,就如一开始见到战歌那般。 陈嚣有些茫然……他可是立志成为江湖传说的人,大侠若是与官府勾结,还是大侠吗? “陈嚣?”战歌见他半晌没跟上,回头叫了一声,“怎么了?又头晕?不舒服就回去让青离看看。” 陈嚣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摇头道:“没事。” 战歌有些莫名其妙,最后还是忽略了,道:“没事就跟上,傻笑什么?” 陈嚣加快两步,跟上去,递给他一根糖人,道:“这个是刚做好的,斩马刀,给你。” 战歌偏头,“不用,你自己留着。” 陈嚣道:“我还有,不吃可都融了。” 战歌道:“本少爷不吃甜食。” 陈嚣“哦”了一声,“这样啊,甜的都不吃?” 战歌点头,“对。” 陈嚣一脸遗憾,“那真是太可惜了,错过好多美味。” 战歌望天,“……” 陈嚣又道:“漠北奶酪,幽州萨其马,安庆龙须酥,云南鲜花饼,金华酥饼,苏州桃酥,还有松江……” “陈嚣!”战歌瞪眼,感觉很有些心累,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嘴碎? 陈嚣低头,咬着糖人,闷声道:“我离家之前就想好了,若是不能揍遍天下贼寇,至少也要吃遍大江南北。” 刚刚那些,都在他吃遍天下的菜单里。 战歌叹了口气,伸手拿过他手中的那支融了小半的“斩马刀”,瞪眼道:“再多说一句揍你。” 陈嚣笑了,抬头望天,西域的太阳可真耀眼,哈哈。 真是的,朝廷又如何,江湖又如何? 玉拾月帮他们是为了息玉门还是为了玄衣门很重要吗?西凉寨灭门案的凶手是他陈嚣自己找到的,还是玄衣门找到的很重要吗? 或许吧。 可是,更重要的是,息玉门仍旧是个世外桃源,西凉寨灭门案的真相终究会大白天下,不是吗? 战歌为了查案几次身赴险境,难道因为他是玄衣门中人就该否认他的功劳吗?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陈嚣感觉,他好像明白了,身份并不是判断善恶的标准,重要的是看他做了什么事。 …… 白玉客栈,战歌找了个靠窗的座,点了一盘花生米,一壶茶。 跟上次一样。 又没有酒。 陈嚣算是明白了,战歌查案的时候不喝酒或许是真的,但每次都点花生米绝对是因为太穷了。 啧,好歹是个小侯爷啊,大周朝有这么穷吗? 战歌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喝了口茶,问道:“昨晚你那么晚回去,就是跟碎玉阁的两位在聊天?都聊了什么?” 陈嚣道:“那可多了。” 战歌道:“捡重点的说。” 陈嚣想了想,道:“起初我是听他们议论玉龙帮的事……” 昨晚,他跟方贻、周旋两人聊了一个多时辰,大多都是玉石生意方面的。 聊得尽兴了,称兄道弟之后,两人说起他们是碎玉阁的,这次来西域也是为了玉龙帮名下的那两处矿场,最重要的是想争取上好的石料,若是能够借此机会打开西域的市场便再好不过。 两人最后还有意拉拢陈嚣,说他若是有兴趣,可以现在碎玉阁干两年,积累经验也是好的。得知陈嚣志不在此,倒也没有强求,只说日后有空去碎玉阁转转,可以给他打八折。 战歌听完,瞧了他一眼,“你知道碎玉阁是什么地方吗?别说八折,就是半价,你小子都不定买得起。” 陈嚣有些不服气,道:“侯府就买得起吗?” 战歌耸肩,“破石头而已。” 陈嚣觉得他这就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撇嘴道:“是啊,破石头而已,我家书房里堆了一大堆,我小时候拿来打水漂玩。” “咳、咳。”战歌差点呛到,摆了摆手,这小子,吹牛也要有点儿限度啊。 这时候,门口来了个小孩,嘴里含着半根糖人,衣服有些破旧,不过打理得还算整齐,就是头发微微有些乱。他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的看了会儿,瞧到陈嚣他们这一桌的时候,眼睛一亮,小跑了过来。 他看了看陈嚣,又看了看战歌,最后往战歌那边挪了挪,问道:“请问是战大人吗?” 战歌点头。 小孩儿伸手,从荷包里拿出一张信,道:“糖人爷爷让我给你的。” “谢谢。”战歌笑了笑,从钱袋里掏出两颗碎银子,道:“一颗是你的,还有一颗是那糖人爷爷的,可不许多拿。” 小孩儿咧嘴笑了,点头,“知道了!”很快就跑掉了。 战歌拆开信看了看,见陈嚣伸着脖子看过来,不由好笑,阖上请帖,拍他脑袋,“看得懂吗你?” 陈嚣撇嘴,心道,等这案子结了,定要好好念书,不认识字儿实在是有些麻烦。 他问道:“这上面说了什么?” 战歌晃了晃信纸,道:“碎玉公子送来的,说是要请我们喝酒。” 陈嚣眼睛一亮,“喝酒?” 战歌瞥了他一眼,道:“没出息。没想到啊,碎玉公子竟亲自来了……啧,早知道就不必如此麻烦了,白白浪费了本少爷二两银子。” 陈嚣想到了什么,微微一惊,“碎玉公子……碎玉阁阁主?” 战歌摸了摸下巴,眼神深沉,嘴角带着几分笑意,“越来越有意思了。” 陈嚣:“……” 他可一点都不觉得有意思,只觉得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一会儿吐蕃一会儿突厥,一会儿飞鹰帮一会儿玉龙帮,这会儿又出来个碎玉阁,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反正,他是搞不懂的。 第69章 星星 碎玉阁是个很特别的组织。 拿玉龙帮对比的话,玉龙帮是以江湖帮派的身份经营玉石生意,本质上还是武林中人,经商不过为了维持帮派运转。 而碎玉阁,本质上是商人,因为经常跟武林中人打交道,半只脚才踏入了江湖。武林中或许没几个人会承认碎玉阁的江湖地位,但碎玉阁中有不少高手,在武林中颇受敬重。 陈嚣问道:“碎玉公子武功很高吗?” 战歌道:“碎玉公子很是低调,江湖中见过他的人不多。碎玉阁有很多护卫,他基本上没有出手的机会。” 所以,碎玉公子武功如何,还真没人知道。 陈嚣思忖着道:“听说碎玉阁从前只在中原一带做生意,这次是想开辟西域的市场。可是,杨府昨日刚被抄家,碎玉阁的人就到了西域,再加上那枚戒指……战歌,难道真凶是这位碎玉公子?” 战歌没有回答,拿着刀起身,道:“走了。” 陈嚣抄起剑,“去哪儿?碎玉阁?” 陈嚣跟着战歌离开了客栈,不过,不是去赴约,而是去了县衙。 陈嚣这次算是真正见识了玄衣门在官府的地位,说是捕快,但连县令见了他们都毕恭毕敬的,那群衙役偶尔偷偷瞄过来,眼中也带着万分的崇敬。 战歌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了县令,问道:“玉龙帮的情况如何?” 于田县令姓刘,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微微发福,双手总是放在小肚子上,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沉重…… 他将战歌带到二堂,找到了玉龙帮一案的案卷,道:“杨府中人都已经收押,昨晚审了帮中的几个重要人物,包括杨家少爷杨瑾。不过,他们对杨老板的所为似乎并不知情。” 陈嚣注意到,战歌问的是玉龙帮,而这位刘县令却说的是杨府,虽是同一个人,但并不是一回事……是玄衣门与别的衙门的区别吗? 刘县令继续道:“杨府抄出来的东西已经清算出来了,这里有名录……” 战歌摆了摆手,道:“不用跟我说这些,过两天苏大都督会派人来接手,到时候你跟他们交接便是。你只告诉我,杨家的玉石铺,还有名下的两处矿场会如何处置?” 刘县令道:“杨家的两处矿场已经由县衙接管,有地方军镇守,倒也没人敢打主意。不过,杨家的玉石铺……” 战歌见他为难的模样,大概猜到了,道:“被人收购了?” 刘县令点头,道:“我们还是昨日抄家之时才知道的,就是最近这几天的事,是在杨瑾手中转让的,杨老板并不知情。对方是从中原来的玉石商人……” 战歌道:“碎玉阁?” 刘县令应道:“是。” 战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麻烦刘大人了。” 出了县衙,陈嚣道:“我觉得碎玉公子的嫌疑越来越大了。” 战歌想了想,笑了,道:“西凉寨的事不会是他做的,不过,他肯定知道些什么。时间不早了,带你吃大款去。碎玉阁很有钱,等会儿敞开了吃,别跟他们省钱。” 陈嚣瞧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家伙是在公报私仇。不过,有吃有喝,他还是很愿意配合的。 碎玉公子在于田城买了栋宅子,看着倒是没有杨府那般奢华,没有挂匾,看着很是古朴。 陈嚣刚到门口,就看到了出来迎接的方贻,笑着上前,“方大哥……”刚喊完,想起这次来的目的,笑容消散了,动作也慢了下来,“方大哥可是一早便知道我的身份?” 方贻温和的笑着,先给两人行了礼,这才回道:“陈小兄弟,实在抱歉了。” 这算是承认了。 陈嚣略失望。 战歌往前走了两步,道:“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你?” 方贻淡淡笑了笑,道:“在下从前并不在阁主身边做事。” 战歌也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方贻将两人带到客厅,在门口行了礼,道:“公子,战大人到了。” “进来吧。” 声音略低沉,很是平静。 陈嚣跟在战歌身后进了屋,抬眼看过去—— 客厅里摆了张圆桌,主座上坐着位二十来岁的公子,穿一身蓝色长袍,外面还罩了件月白纱衣,长得很是秀气,此刻端着酒杯看过来,也没说什么,只随意的点了点头,请两人入座。 陈嚣耸了耸鼻子,低语道:“二十年的竹叶青,好酒……” 他这声音很低,原以为对方不会听见,却不料话音刚落,那人便笑起来,转眼看了战歌一眼,道:“你这朋友倒是有趣。” 战歌望了望天,心道,谁跟这家伙是朋友啊,不够丢脸的。 两人入了座,战歌先给陈嚣介绍了一番,道:“碎玉阁阁主,人称碎玉公子。江湖中没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名,你叫他碎玉就行了。” 碎玉公子含笑点了点头,“陈少侠,久仰了。” 陈嚣进来之后便一直盯着他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会儿听到他说话,才回过神,连忙回礼,“久仰久仰。” 战歌轻咳了一声,瞄了陈嚣一眼——他好像有件很重要的事忘了说了……算了,能看看好戏也不错。 碎玉公子笑了笑,给两人倒酒,道:“战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碎玉知道的定然回答。” 战歌将酒杯移开,道:“玄衣门规矩,办案不喝酒。” 碎玉公子倒也没有勉强,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道:“战歌,你对我有不必如此大的敌意。这事儿跟碎玉阁并无多大关系,我完全可以不闻不问。这次请你来……看得是青丫头的面子。”他说着,朝两人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战歌抬起一边的嘴角,道:“是吗?不知道凤羽钗的事,青离是否知情。” 碎玉微微怔了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道:“佩服,连这个都猜到了。”顿了下,又道:“这事儿你该感激我才是。” 陈嚣有些听不明白,插了一句,“凤羽钗?那不是燕……飞羽大盗偷的吗?” 战歌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多说。他原本想利用这次机会敲这家伙一笔,但凤羽钗的事……的确算是欠了他一份情。 战歌拿出那枚红宝石戒指,道:“从头说起吧。这枚戒指是谁定的?” 碎玉道:“不知道。” 战歌蹙眉,“黑箱子交易?” 碎玉道:“是。” 陈嚣问道:“什么意思?” 碎玉解释了下,道:“黑箱子交易就是秘密交易,顾客不会露面,碎玉阁这边也不会有任何的记载,收费是正常价格的三倍。” 陈嚣点头,就是跟地下交易差不多。 他问道:“就是说,找不到线索?” 碎玉微微挑眉,神情略张扬,道:“那也要看什么人查。”他伸手拿过那枚戒指,道:“这颗红宝石是雇主提供的,产自云南。” 陈嚣略困惑,偏头看了战歌一眼,道:“黎云坊?” 战歌没有回答,道:“这说明不了什么。碎玉,你故意把我引来西域,定然是知道西域会出事……是因为那幅地图?” 红宝石中藏了一幅地图,这是燕无意告诉他的,而青离,也正是因此判断这枚戒指是碎玉阁制作的。 碎玉点头,道:“那是西域的地图,标注的位置在昆仑山,很是详细。碎玉阁也接过不少这种生意,很多都是用来藏宝的。不过,这幅图的右侧,中央有一颗星星。” 战歌之前倒是没注意到,拿过戒指看了看,发现确实如此。 陈嚣也看了看,问道:“这星星是什么意思?” 碎玉道:“东方之太白,谓之启明。这颗星星代表的是一个人,一个不存在的人。” 第70章 禁忌 启明星吗? 当初在桑株关的时候,阿择也说到了这个名字……也是燕无意告诉他的,或许就是碎玉授意的……当时皮一峡也说,启明星代表的是一个人,一个在十八年前消失了的人。所有关于他的一切也都被销毁了。自那之后,他成了一个禁忌,任何人都不得提起。 碎玉说,他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十八年前,也就是大周建国的时候。 从皮一峡的话中可以推测,那人应该跟朝堂有关,或许还是大周的开国功臣。然而,他的名字为何会被完全泯灭呢? 战歌问道:“启明星……他到底是什么人?” 碎玉沉默了很久,喝了大概四五杯酒之后,终于开了口,道:“十八年前,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没有人不知道他。不过,真正知道他的名字的,知道这个记号的含义的,并不多。原本,我只是猜测,并不确定一定是他,所以才请了燕无意来看看,引玄衣门的人来也是以防不测。 “不过,如今息玉门发生的一切,火灵鸟的出现,倒是证实了这件事。背后那人的目的是什么暂时无法推测,可以确定的是,他知道启明星的含义,还知道很多常人无法得知的秘密。” 战歌没说话,双手抱胸,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 陈嚣见气氛不大对,轻咳了一声,道:“也就是说,真凶就是定制这枚戒指的人。碎玉公子发现戒指有问题,担心惹出乱子给碎玉阁带来麻烦,便请了燕无意来查看,顺便偷了凤羽钗,把战歌引来。燕无意查出那枚戒指被李业得到了,便偷走了,想去看看那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是这样吧?” 碎玉点头,“大概就是这样。” 他见陈嚣神色犹豫,笑了笑,道:“陈少侠有什么想问的,直言便是。” 陈嚣略不好意思,道:“那个……玉龙帮的事,碎玉公子是不是也推了一把?” 碎玉刚刚那番辩白,将碎玉阁摘得很干净。可是,这案子查到现在,所有涉案人员都没什么好处,飞鹰帮完了,玉龙帮也完了,突厥大王子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下场,唯有碎玉阁,坐收渔利。 陈嚣那话问得挺含蓄,不过,在座的都明白其中的含义——或许,那个所谓的顾客并不存在,一切都是碎玉公子主使的。 碎玉笑了,瞧了战歌一眼,并没有解释。 战歌瞪了回去,撇了撇嘴——看我做什么? 其实,他去县衙,原本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证据坑碎玉阁一把。一开始也准备拿玉龙帮的事逼问一番,不过,碎玉早有准备,收了玉龙帮的商铺店面,却故意把矿场留给了朝廷。虽说这之中碎玉也有自己的顾虑,但官府能够那般顺利的接收矿场,很难说没有碎玉阁的助力。 碎玉先示了好,现在又把青离搬了出来……若是旁的时候,青离的面子估计没这么大,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战歌不得不多考虑些青离的感受,之前的计划也都放弃了。 战歌把酒壶塞给陈嚣,没好气道:“喝酒就是,哪儿那么多话。” 陈嚣:“……”感觉好无辜。 战歌略不自在,将话题转了回去,道:“启明星到底指的是什么人?还有,你说的火灵鸟就是那只凤凰吗?” 碎玉道:“火灵鸟也算是神鸟吧,估计有点儿凤凰的血统。至于启明星……” 战歌见他停下,盯着他,道:“你丫若是也说什么不可说之类的废话,本少爷定会揍你一顿。” “骂谁呢?”碎玉略不满,瞪了他一眼,道:“我只知道他复姓东方,所有人都称他为东方先生。当年皇帝征战天下,东方先生是军师。后来,皇帝登基,他却离开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世外高人?”陈嚣感觉像是在听江湖传说,“如此说来,这位东方先生是大周朝的功臣啊,为什么会成为禁忌?” 碎玉抬了抬嘴角,笑得略神秘,却是没有回答。 陈嚣却是领会了那笑容中的含义——朝堂么,有些秘密不是很正常吗? 这家伙乱猜什么……战歌暗自翻了个白眼,问道:“还有什么?” 碎玉耸了耸肩,没有回答……态度不好,就算知道也不想告诉你。 战歌撇了撇嘴,起身,“谢了,告辞。” “等等。”碎玉抬手扔了个木盒过去,战歌接了,打开看了看,不由笑了,问道:“真的还是假的?” 碎玉冷哼一声,“有区别吗?” 战歌不笑了,微微蹙眉,没说什么,转身便走了,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陈嚣一愣,赶紧跟上,“碎玉公子,多谢款待。” 碎玉公子没有起身相送,待两人离开之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神情略忧虑,喃喃道:“告诉你这一切,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呢……” 关于东方先生,关于火灵鸟,都是大周朝的禁忌。碎玉公子知道,只要战歌知道了,肯定会继续追查下去……那时候,到底是福是祸,就真的无人知晓了。 碎玉公子喝了一杯酒,神色渐渐释然,道:“不论如何,总该给他们自己选择的机会……” 华灯初上,天色渐渐暗下来,街道上却是更加热闹了。 陈嚣这会儿是没心情逛街了,道:“战歌,刚刚碎玉公子给你的是什么?” 战歌没有回答。 陈嚣自觉不该问,又换了话题,“为什么你那么确定碎玉阁与这案子无关?他到底是什么人?燕无意那般桀骜不驯之人竟然也会帮他做事,当真令人难以置信。” 战歌托着下巴往前走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陈嚣抱着剑,也开始整理手中的线索,思忖着道:“你说,凶手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西凉寨还是息玉门?那枚戒指竟然是凶手做的,那藏宝图实际是假的,可为什么会刚好在息玉门的位置?或许,凶手知道息玉门有神鸟,但没办法进去,所以,想利用藏宝图引旁人来破阵,突厥的王子,还有玉龙帮和飞鹰帮,他们是跟凶手一伙的,还是被人利用的?” 战歌仍旧没理他,微微低头,仿若走着路入定了一般。 陈嚣挠了挠脑袋,偏头看过去,却发现他此刻正闭着眼睛……这、是在学明城师父? 半晌,战歌突然睁眼,转身道:“你,如果那天你没有被抓,会怎样?” 陈嚣被吓了一跳,闻言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眼神黯淡下来,“或许,李业不会死。” 战歌冷哼一声,道:“你还真当李业是你杀的呢。” 陈嚣不解,抬眼,“什么意思?” 战歌道:“李业死前用了一种秘法,能够瞬间提高内力,不过只能用一次。” 陈嚣睁大了眼睛,“就像范不归那样?” 战歌道:“不一样,不过也差不多。”又道,“你那一剑也是致命伤,所以,别以为这样就没你什么事了。” 陈嚣道:“我没想逃。” 战歌哼了一声,“那最好不过。” 陈嚣见他走的方向不是回百草堂的,问道:“这是去哪儿?” 战歌道:“白玉客栈。” 陈嚣问道:“有线索?” 战歌撇嘴,“带晚饭回去。百草堂那群大夫,做的饭吃起来跟喝药似的,青离不喜欢吃药膳。” 陈嚣眨眼,“青姑娘不是大夫吗?” 战歌道:“大夫就喜欢吃药?照你这道理,捕快就喜欢跟罪犯打交道,士兵都喜欢打仗了?” 陈嚣噎了噎,无力反驳。 沉默着走了一段,战歌突然道:“那丫头自小就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那么苦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喜欢吃?” 第71章 极致 清早,陈嚣正提了剑准备例行晨练,结果刚一出屋子,发现院子里多了两个人—— 穿着军装,站的笔直,在这药铺之中显得略格格不入。 陈嚣不认识这两人,却认识他们这身衣服——这是苏大都督手下的兵。 战歌不在,这两人正在跟青离说着什么,见有人出来了,便停了下来。 陈嚣略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青离却叫住了他。 “陈公子,这两位是苏大都督的亲兵。” 陈嚣抱拳行了礼,“在下陈嚣。” 两人也通了姓名。 青离道:“青离有件事想拜托陈公子。” 陈嚣道:“青姑娘客气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青离道:“西凉寨的案子查到现在,牵涉的势力太多,这之中的关节很复杂,朝廷那边或许有旨意过来,到时候战歌……若是做出什么冲动的事,还请陈公子帮忙拦着些。” 陈嚣不大理解,问道:“青姑娘这话是何意?” 青离正挑拣着药材,手下微微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道:“到时候你自然知道了。” “知道什么?” 一道白影翻墙而入,轻盈落地,正是战歌。 他提着只大食盒,却是买早点去了。他见到院中的情形,倒是不怎么惊讶,将食盒往桌子上一放,眼睛却是看向那两位军人,打了招呼,道:“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要再等两天。” 一人抱了抱拳,道:“大都督那边查到些线索,请战大人速速赶往玉门关。” 陈嚣听两人话里的意思,战歌是早就知道两人会来……上次在息玉门外,小猪还给苏大都督送了信吗?战歌之前的确说过过两日便要去一趟玉门关,莫非玉门关那边真发现了什么线索? 小希已经将桌子收拾了,帮着将早点摆了出来。战歌看了看,道:“总该容我吃了早饭再走吧?二位赶了几天几夜的路,也累了,坐下一起吃点儿。” 两位推辞了一阵,说什么不合规矩,被战歌骂了一顿,终于是老老实实的上桌了。 这顿饭陈嚣吃得有些没滋味,主要是在想青离那番话到底是何意……难道这案子不查了? 为什么? 因为突厥大王子?李业不是普通的马贼,而是大周朝的侯爷,若最后查出凶手真是突厥大王子,最后会导致边疆不稳吗? 若当真如此,大周朝未免太软弱了些。 或者,是因为那个神秘的东方先生? 还是说,苏大都督在吐蕃那边的调查有什么进展? 陈嚣胡思乱想着,吃饭吃得心不在焉,也没听清旁人在说些什么,直到战歌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这般出神?”战歌狐疑的看了他半晌,道:“玄衣门发了海捕文书,只要杨伯义露面,定然无法逃脱。” 杨伯义,就是玉龙帮杨老板的姓名。 战歌大概是以为他在担心自己的罪名,特地提了这一句,告诉他玄衣门一定会找到真凶。 陈嚣笑了笑,没说什么,却是再次看了青离一眼……如果这案子不能查下去了,他或许真有可能被当做替罪羊,所以,刚刚青离跟他说那番话,是让他认命? 早饭过后,陈嚣和战歌离开了,青离没有送行,仍旧去前堂里接诊,今日的客人少了些,估计再过几天她也能轻松些了。 战歌拉着小希叮嘱了些事,告诉她有什么事尽管去找浪子山庄的人帮忙,若是碎玉阁的人来了,不用客气,直接将人赶出去……那模样,像极了要出远门的老父亲。 陈嚣看了看百草堂门口,街角对面卖混沌的,旁边架着马车等客人的,摆着皮毛摊子的……安排这么多人保护,不知道还以为这里住了一位公主。 出了于田城,战歌放慢了马速,跟陈嚣并行,道:“陈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陈嚣道:“没有。” 战歌看了他一眼,撇嘴道:“你撒谎的时候眼珠子总会看向右边,鼻翼会微微张开。” 陈嚣:“……” 他该说,不愧是玄衣门的人吗? *** 大漠的星空很美,映着月光的河流也很美,远远的狼啸声都似背景音乐一般,令人沉静。 哗啦—— 一道人影破水而出,搅碎了一河的星月,随即踏波而行,翩然落地。姿态倒是美的,不过全身湿漉漉的,衣服贴着身体头发贴着头皮,半点翩跹的影子都无,怎么都像只落汤鸡。 岸边站着个黑衣人,随手扔了件黑披风过去。 那人接了,一边系着领带,一边道:“崇吾,别这么严肃呀。” 这里是白玉河,不在于田城附近,更靠近昆仑山这边。那从水中出来的人是再次来到这里泡了一个时辰的燕无意,而那黑衣人,自然就是被他拐带出来的崇吾。 崇吾被赶出师门,虽有些心结,但毕竟也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对外界也是十分好奇的。他去哪里都无所谓,既然有人相邀,又是自家的救命恩人,便没有拒绝。更让他惊奇的是,燕无意说有办法帮他提升内力。 只是,这几日净陪着他在这白玉河泡澡了。这家伙还说让他感受感受天地之力日月精华什么,崇吾觉得这家伙似乎把自己当成了白痴……算了,听说恋爱中的人都是白痴,就当是关照智障儿童了。 燕无意穿好披风,走近了些,问道:“刚刚有什么感觉?” 崇吾抱着剑,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河水,看着再次圆润的水中月,眼睛如夜色般沉静,摇了摇头。 燕无意望了望天,默默叹了口气,随即,却是突然欺身而上,一掌拍出! 崇吾倒是没躲,待他近前,也不用剑,抬手跟他对了一掌……半晌,他感觉到有些异样,抬眼,面带困惑。 燕无意收了手,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道:“虽然还不明显,不过的确有效果。”他说着,轻笑一声,道:“若是跟息玉诀配合,速度应该快些。如何?想不想试试?” 崇吾不大理解,问道:“为什么?” 燕无意摸着下巴想了想,道:“我练的是至热内力,一年前就感觉到了瓶颈,怎么练都觉得不对,无法寸进。如今想来,是原本练功的路子就不对。天地有阴阳,极致的光明也是极致的黑暗,内力也是一样的,练至热内力之时,用偏冷的内力去牵引,效果反倒更好。” 崇吾道:“不会相冲?” 也难怪崇吾怀疑,毕竟这与武林公认的常识是相悖的。武林宗门追求的都是内力的纯粹,太乱了内力相冲,功力全失事小,真气失控倒是筋脉断绝也不是不可能的。 燕无意道:“这便是内力的掌控问题了,也有一个量的问题。我这两天试验了下,将偏冷的内力聚集在四肢,效果不错。” 之前在百草堂,青离说,在白玉河泡澡对他突破内力瓶颈有好处。当时,他虽惊讶,却还是带着几分怀疑的。那天晚上跳进白玉河,更多的是存着博佳人一笑的想法。白玉河水温低,他很是任性的没有运功御寒,半个时辰之后,却发现了不对劲—— 身体之中似乎有个屏障,裂开了一道缝。 仔细感受一番,才发现体内多出了一丝丝内力,很微弱,跟他原本的内力相冲,很快就消散了。 不过,也让那原本一潭死水般的丹田起了些微的波澜。 他愣住了…… 息玉门禁地之中,因为阵法的缘故,息玉诀的真气得以保存在水中,制衡神鸟的火毒。可是,实际上,真气离了体,很快便会逸散。这白玉河即便与息玉门那边相通,也不该含有真气才对。 那么,他刚刚吸收的到底是什么? 传说中的日月精华? 虽然不大相信,但似乎……那丫头的法子真的可行。 武林中修炼极致内力的宗门也不多,大多数都是偏冷,偏热,或者偏柔,偏刚。倒不是旁的,而是功法难寻。武林中也有极致内力大成之人,未必就没有人知道这法子。但一个不会武的小姑娘,竟然能想出这法子,倒是让人颇为意外。 因为猜到了这点,他才将崇吾给诓了出来——息玉诀的内力是偏冷的,不是冰雪的那种带着侵略性的冷,是如水一般柔和的冷。 燕无意看向崇吾,道:“你教我息玉诀,我帮你找极寒内力的功法,如何?” 崇吾道:“息玉诀便很好。” ——他并没有想练什么极寒内力啊。 燕无意却似是没听到一般,抬手搭在他肩上,“明日接了小红,我们便往北走,听说天山派有极寒内力的功法,极北瀚海宫的冰泽心法也颇为强大……咱们先定个小目标,比如打遍天下无敌手之类的……” 崇吾:“……” 第72章 出发 “咚。” 不知是谁在敲打窗棂。 屋里的人睡得深沉,窝在枕边的红鸟却是睁开了眼睛,扑腾着翅膀飞了过去,用鸟喙“咚咚”地敲了两下窗,长长的尾羽似是带起了一圈火焰。 “咚咚咚。” 屋外传来回音,红鸟蹦跶了两下,很是欢喜,然后,竟用鸟喙帮忙开了窗。 一袭红衣翩然落地,伸手……红鸟停在他指间,轻轻啄了两下……红衣无声的笑了,看了看房间里的情形—— 两张床,左边的女子规规矩矩的平躺着,微微蹙着眉,似是睡得不大安慰,右边的小丫头翻了个身,脑袋对着自家姑娘,喃喃的说了句“姑娘……”什么的。 红衣上前,抬手点了小丫头的睡穴,再转眼,看向左边的女子,却正对上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 红衣人的脸皮也是厚,只微微愣了下,便绽出一个笑容,“数日不见,青离似是消瘦了些许,可是思念本公子以致成疾?” 青离起身,靠坐在床头,道:“燕公子有何事?” 燕无意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眼睛,道:“本公子要走了,青离可愿跟本公子一起,远走高飞?” 青离自动忽略了他后面半句,道:“窗边的桌子上有个红瓶子,走的时候记得带上。” 燕无意眨了下眼,然后笑了,起身,将那红瓶子拿了过来,打开闻了闻,“这是什么药?” 青离道:“小红吃的,每日两颗,早饭前一颗,睡前一颗,三个月之后,体内的毒就能清除了。” 神鸟似是听懂了她在说什么,在她周围飞了一圈,停在了她的手指上,似是在感谢。青离伸手给它顺毛,嘴角微微翘起。 燕无意看着她,神色变幻不定,正准备说什么,便听见青离淡然开口道:“一百两。” 燕无意一怔,嘴角微微抽搐。 青离道:“没钱的话,用药材来抵也是可以的。”说着,竟从床头柜上拿过一张纸,递给他,“帮忙把这些药材找齐,这次和上次的诊金就算抵消了。” 燕无意伸手捏着那张纸,却没有完全接过来,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笑起来,道:“本公子就喜欢看你这副一本正经的跟我划清界限的模样。” 说着,便起身,转眼见消失在窗外,只留下清风阵阵。 青离在床上坐了许久,起身,坐在窗边,静静的看着天光渐渐亮起来……燕无意,他到底只是为了报恩,还是真有些喜欢她呢?若是前者倒也罢了,若是后者……就麻烦了。 百草堂外,屋檐上。 红衣落下之时,一旁的黑衣人问道:“她怎么说?” 红衣人偏头,看了眼肩头的小神鸟,道:“只要知道方法有效就是了,至于她是如何知道的,有那么重要吗?” 黑衣人沉默了会儿,终于确定了,道:“你没问?” 这两人,红衣的是燕无意,黑衣的自然就是崇吾。他们准备离开于田城了,临走前燕无意说来这里带走神鸟,顺便问问青离,她是如何知道修炼极致内力需要用一种相反的内力相互配合的…… 燕无意回头看了一眼,转移话题般道:“战歌那家伙,在周围埋了这么多眼线,到底在防着谁呢?” 崇吾瞧了他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 燕无意斜了他一眼,道:“就这种三脚猫的,来一支军队,也拦不住本公子。” 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支钗子,红色的,凤凰的形状,很是精致,尤其是那长长的尾羽,栩栩如生。 一个医女,即便医术再高超,即便被武靖候收为义女,能让皇帝赐下这枚凤羽钗,也是十分难得的了。 这次来见她,原本也是想将这东西还给她,可是不知为何,临到最后却是不想给她了……听碎玉说,这是定亲用的,啧,皇帝真是有够闲的。 燕无意收起凤羽钗,回头看了眼那扇透着灯光的窗口,心道,那丫头没问过,想必也是不想要了,不如他自己留着做个纪念……转身,“崇吾,先去天山,顺便采点儿天山雪莲……” *** 苏大都督手下的兵这次是来接突厥大王子始勃比和飞鹰帮帮众的,是重要人物,但又不能过于引人注意,所以派来的人不少,也不多,只一支二十人的小队,不过每个人都是高手。 领头的将士名叫乌林,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长得很是结实,皮肤黝黑,看上去很是严肃。 离开桑株关的时候,皮一峡很是依依不舍,拉着陈嚣说有空一定要来看他,下次别空着手来了,带些好吃的,尤其是京城特产,他好多年没吃了,甚是想念。 陈嚣略不忍,觉得他守在这大山里也是挺不容易的,一口答应了。 战歌望了望天,并不打算揭穿自家小伙伴的谎言—— 皮皮虾以前是京师戍卫军的,因为觉得无聊,去年自请来镇守边关的,过年的时候还回去了一次……想念京中特产或许是真的,但好多年没吃,也是夸张了。另外,这家伙喜欢吃的特产,实在是不好带过来。 这次,一直寄存在桑株关的阿择也跟着一起走了。 阿择这次立了功,战歌答应给他一个进入玄衣门的机会,他很是高兴,看了战歌半晌,犹豫着问道:“战大人,能把你那件披风借我穿穿吗?” 他说的是战歌那件黑色羽织披风,战歌平日里并不怎么穿,听言从包袱里将那披风取出来,扔给了他。 阿择很是高兴,披上之后,看向陈嚣,“陈少侠,你看!” 陈嚣很给面子的夸了一句,不过,他总觉得战歌的脸色有些不对,待阿择走远了之后,悄悄问道:“你不会是骗他的吧?” 战歌撇嘴,道:“当然没有。”顿了下,又道:“不过,玄衣门可不是我当家,我只说给他一个机会,能不能进还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陈嚣是第一次觉得,这家伙果然是个官老爷,坑死人不偿命的。 战歌觉得很冤枉,道:“若是玄衣门都能走后门进去,大周朝廷就完了。” 陈嚣想想,好像也是。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也不算低。走在前面的乌林听到这句,回头瞧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心道,小侯爷在京城待了两年,怎么还是这般不着调,也不怕给侯爷惹麻烦。 这支队伍,除了陈嚣、战歌和阿择,二十人的押送队伍,倒有大半是囚徒,人数比押送的士兵的两倍还要多。如此一来,走得虽然不满,但也快不了。 临到天黑,一行人在昆仑山脚下扎营,简单的吃了干粮,至于那群囚徒,只给了水,反正几天而已,饿不死。 晚饭过后,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乌林安排人守夜。 战歌自告奋勇,拉着陈嚣说,上半夜他们来守,让大伙好好休息下。 乌林瞧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点了头。 陈嚣倒是无所谓,他素来睡得晚,晚饭过后要练一个时辰的剑,这点战歌是知道的,兴致来了也会跟他过两招。再者,能够帮上忙,他也是很高兴的。 第73章 劫囚 夜色深沉。 陈嚣练了会儿剑,偏头看了眼站在山石之上的白影,“战歌,来切磋切磋?” 战歌想了想,突然笑了,“也好。” 说着,便飞身而起,刀光一闪。 陈嚣低喝一声,没有退,举剑攻了上去,刀剑相交,擦除阵阵火花,稍触即退。 陈嚣往后退了五步才停下,动了动手腕,龇了龇牙,虎口有些发麻……战歌刚刚那一刀是自上而下斩下来的,势如破竹,很是刚猛,像是把手中的苗刀当斩马刀来用了……陈嚣的剑招虽不是刚猛的路子,但走得也是一往无前的气势,跟战歌刚刚表现出来的有些相似,虽然略输了一筹,但他还是很兴奋的,举剑刺了过去,大喝一声,“再来!” 战歌也喝了一声,道:“看我无常七连斩!” 陈嚣听到这名字,很是惊讶的一番,手中的剑却是更快了几分,一连刺出了十来剑……战歌却似乎只那么一喊,虽然将他的剑都挡下来的,刀法也是十分凌厉的,但什么七连斩的,完全没影的事儿啊。 陈嚣可不觉得是因为他的进攻,让对方没了出招的机会。 刀剑相交的瞬间,陈嚣停了会儿,道:“你耍诈。” 战歌抬起嘴角,“这叫兵不厌诈。” 陈嚣略憋气,手腕一转,又是一片刀光剑影…… 两人切磋的地方离营地有些距离,后方是巍巍昆仑,前面是苍茫大漠,头顶一轮孤月,倒是颇有几分意境。 这边打着架,那边士兵们睡得香甜,连“俘虏”们都睡着了。 没有人注意到,一道黑影从昆仑山中钻了出来。 黑影很是谨慎,躲在巨石后面,看了眼不远处仍在打斗的两人,然后,扔出了一颗黑球,骨碌碌的滚进了营地,顿时冒起一阵白烟…… 夜更静,周围安静无声,营地之中的人睡得更熟了些,连呼噜声都消失了。 黑影悄悄的进去摸进了营地,先从乌林身上找到了钥匙,然后找到关押突厥大王子的囚笼,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瓷瓶,放在他鼻尖……没一会儿,突厥大王子醒了,轻轻咳了两声,眼神有些茫然。 “嘘。”黑影穿着夜行衣,蒙着脸,“大王子,别出声,我现在救你出来。” 始勃比眼睛一亮,问道:“阁下是何人?”又看了看周围的情形,“他们都怎么了?” 黑影正在试钥匙,闻言道:“大王子不必担心,我是范帮主的同伴。如今范帮主不在,他答应你的事还算数。只希望,大王子日后登基为王,定要遵守当初的承诺。” 始勃比却是有些疑惑,道:“飞鹰帮都已经落网,阁下这时候救我,又有何目的?” 黑影道:“飞鹰帮虽落网,但大周朝为了笼络人心,定然不会动他们的家人,如此,飞鹰帮终有一天会卷土重来。不瞒大王子,我本是西域于田国王子,只希望日后大王子能助在下一臂之力,夺回西域。” 正说着,手下传来“咔”地一声,锁开了。 黑影道:“大王子,快走。” 就在这时候,始勃比却是突然抬头,睁大了眼睛。 黑影一惊,回身便射出了两道银光—— “叮、叮。” 击飞了两把刻刀,一把环首刀抵在了黑影的脖子上,冷笑两声,道:“走?等了你一晚上了,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让你走了呢?” 却是早该昏迷不醒的乌林。 那边战歌和陈嚣也来了。 战歌捡起那两把被击飞的刀,笑了,“真的是你啊,杨老板。” 陈嚣一惊,“杨老板?玉龙帮杨老板?” 刚刚,他跟战歌比试到一半的时候,战歌突然给他打眼色,他这才发现有入侵者。他原想过来,不过,战歌说不用着急,乌林有准备,他们只需要迷惑敌人就行。 陈嚣才知道,原来这两人之前一直在演戏,估计早就知道有人跟着,就是想引他出来呢。只是,没想到这人竟然是玉龙帮杨老板。 当真是意外之喜。 战歌伸手揭开了他的面巾,微胖的圆脸,的确是杨伯义杨老板不错。 陈嚣见他的手动了动,惊叫道:“当心!” 乌林一伸手,直接废了他两只手,手中的刻刀落了下来,见他神色坚毅,一抬手又卸了他的下颚……见着血水流出,他淡淡道:“想在我面前自杀,成功了算你厉害。” 杨老板笑笑,偏头看了始勃比一眼,没说什么,闭了眼睛。 始勃比一开始见到他还是很欢喜的,这会儿见众人都看过来,却是连连摆手,辩解道:“我不认识他!真的,我真的不认识他!” 战歌撇了撇嘴,道:“乌林,这人是西凉寨一案的重要嫌疑人,能交给我吗?” 乌林倒是很爽快,还道:“需要帮忙吗?” 战歌笑了,“不用了,等到军营再说吧,不着急。” 乌林点头,从杨老板身上摸出了那瓶解药,给其他人解毒去了。 战歌拿绳子将杨老板绑了,陈嚣上前帮忙,将人关进了一个单独的囚笼里,可是,还未等上囚车,陈嚣突然感觉不对劲—— 杨老板似乎发烧了! 就在这时候,战歌大叫了一声:“小心!” 手中用力将杨老板甩了出去,同时拉了陈嚣一把。就在倒地的时候,陈嚣看见—— 杨老板的脸色绯红,脖子也是,身上的衣服冒着烟,“腾”地一下,瞬间就烧了起来,整个人都成了个火球! “哈哈哈……吾王,归来!” 杨老板在火中大笑着,状若疯狂,竟往陈嚣这边跑了过来。 陈嚣惊了一惊,一时愣住了,旁边的战歌大叫了一声,“陈嚣!” 剑光闪过,那火球停了脚步,火焰却仍旧未曾熄灭。 陈嚣此刻离那火人极近,能够看到那张烧得焦黑的脸,能够听到油脂滋滋的声音,能够闻到那股烧糊的味道……很恶心,可是,跟上次杀李业的时候不一样,没有悲伤,没有伤感……要说的,大概只有一些遗憾—— 好不容易抓到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西凉寨的真相,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陈嚣抽出了剑,那尸体倒地,周围的人也都围了过来,开始灭火。 战歌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没说什么。 乌林让人收拾了杨老板的尸体,一夜再无他事,第二日天刚亮,队伍再次出发。 回忆起前一晚的事,陈嚣想了很多—— 杨老板的自燃,跟西凉寨的火灾很像,这么说来,灭西凉寨的就是他吗? 玉龙帮是做玉石生意的,手中即便有云南红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定制戒指的人会是他们吗? 玉龙帮经常去往吐蕃做生意,跟那边的盗墓贼牵上线也不是什么难事。 从昨晚他那段话来看,他跟范不归的目的是一样的,连临死前的口号都一样……他们都是为了复国,为了那个传说中的西域王…… 所以,真凶,就是杨老板吗? 陈嚣把这一切告诉战歌时候,战歌只笑了笑,没说什么。 陈嚣觉得,他不相信杨老板就是真凶。 他也感觉有些不对劲,可是,到底哪里不协调呢? 第74章 高腾 玉门关。 进了军营,乌林带着手下的兵去安置“俘虏”了,杨伯义被抬去了伤兵营,让军营给检查检查,战歌让阿择跟着一起过去了。 守门哨兵说,大都督让他们来了之后,自己去帅帐找他。 从军营门口到帅营,不过两里地的距离,陈嚣算是相信了一件事—— 战歌这家伙,还真是自小在军营长大的。 军营中稍年长些的都认识他,见了面就吆喝一声,招呼声不断。 这个说:“哟,这不是小侯爷吗?都长这么大了。” 那个调侃道:“小侯爷,功夫有没有退步啊?” 这个惊讶道:“小侯爷怎么换了兵器了?” 那个跃跃欲试道:“小侯爷,什么时候再来切磋切磋?” 这个问道:“小侯爷身边那人是谁啊?新交的朋友吗?” 那个催促道:“什么时候领个姑娘回来给大都督瞧瞧啊?” …… 战歌倒是挺有耐心,一个个的回应着,看上去还挺高兴。 陈嚣有些好奇,问道:“你以前用的什么兵器?” 战歌比划了一下,用手中的苗刀做了个斩的姿势,道:“斩马刀。” 陈嚣略惊愕——虽然都是刀,但这差距也是挺大的了。 斩马刀偏刚猛,苗刀也讲究气势,但刀法更偏重于招式奇谲,是以急速凌厉来成就其气势的。 他回忆了下之前战歌战斗的情形,总觉得他那种变化无常的刀法,或许跟换了兵器是有关的……他记得刚见面的时候,他还用过鞭子。 战歌却道:“当初练斩马刀,练到最后练不下去了,怎么练都感觉不对劲。老头子便让我换了把刀。”他说着,撇了撇嘴,“老头子在这方面还挺有见地的。” “臭小子!” 他话音刚落,前方就传来一声冷哼,“武靖候可是大周朝的战神,别处就算了,在军营里也这般没大没小的,当心有得进没得出。” 战歌望了望天,道:“苏大都督,您就别吓唬小子了。” 陈嚣也跟着行了礼,“见过苏大都督。” 苏婴穿的是件黑色战袍,没有披甲,虽说着斥责的话,脸上却是带着笑得,威严之中透着几分儒雅。 “路上的事,我都听说了。先进来吧。” 苏婴转身进了屋,坐下之后,道:“前段时间,我派人去火焰山那边,抓到了飞鹰帮少帮主范来青。不过,沙舟帮的人似乎提前得到了消息,逃了。雷钧带着所有弟兄进了死亡之海,我们的人不好追进去。” 陈嚣听到这话,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个一身黑衣的娇小女子……是她通知雷钧的吗? 战歌道:“无妨,沙舟帮跟这件事多半是无关,逃了便逃了吧。苏伯伯,您之前说有线索,是吐蕃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之前战歌有拜托苏婴调查吐蕃那边的情况,这么久了,应该有消息了。 苏婴点头,道:“不急,先见个人。” 正说着,外面传来传令兵的声音—— “大都督,高坊主到了。” “高坊主?”战歌一惊,“黎云坊坊主高腾?” 陈嚣原本还有些迷惑,听这番介绍,也是十分惊讶——之前他们是不知道黎云坊跟这案子有何关系,可如今,战歌手中还有一封李业给高腾的信…… 玉龙帮那边的线索断了,这时候高腾突然出现,两人心中都不由燃起了希望。 门帘掀开,一个黑衣男子走了进来。这人看上去三四十岁,实际年龄应该更大一些,大概是四十五岁左右,身量析长,脸上虽少不了皱纹,看着却很是俊朗,是个帅大叔。 男子看上去很是温和,嘴角带着笑,躬身行礼,“见过大都督。” 苏婴点头,请他入座,给双方介绍,各自点头算是见过礼了。 苏婴道:“高坊主,战大人是西凉寨一案的主要负责人,上次的事,能再说一遍吗?” 高腾点头,道:“是这样的。黎云坊一直想要打通云南通往吐蕃的商道,两年前派了一支商队探路,原本约定每个月都传一封信回去,当然,出门在外,意外不可避免,一般来说,每三个月一封信还是能够保证的。 “去年冬天,我收到他们的信,说是已经到了吐蕃王城,正在想办法解除吐蕃王族。可是,自那之后,却在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了。原本以为跟从前一样,信件在途中丢失了,或者商队遇到什么急事,也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今年三月,将近五个月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我派了几个人前往吐蕃王城,却没有查到任何结果,无奈之下,只好亲自跑了一趟。调查之后,发现在商队失踪那日,吐蕃王族的墓地被盗……”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抬眼看了看苏婴,道:“这件事是吐蕃王族的秘密,高某也是多方打听,花了重大的代价才得知的。” 苏婴点头,示意他继续。 高腾道:“大概是直觉,我感觉逃走的盗墓贼或许跟失踪的那支商队有关,便追查了下去。我派人找了一个多月,也走了不少弯路,最后终于到了西平郡,在凉阳镇歇脚的时候,听说了西凉寨的事,想起之前听闻吐蕃王族的墓地封印的一件东西,名为丹烛蛊,似是跟西凉寨的案子颇为契合。”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高腾原本是去找如今驻守西平道的主帅高芝灵,不过被高芝灵送到这边来了。 高腾说完之后,营帐之中沉默了一阵。 陈嚣看了战歌一眼,见他闭着眼睛没说话,又看了看苏婴,见他朝自己含笑点头,略有些不好意思,道:“高坊主,西凉寨一案的经过,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晚辈有个疑问,若有冒犯,还请您见谅。你觉得,那支商队,是黎云坊的人,还是吐蕃的盗墓贼?又或者……两者根本就是同一拨人?” 陈嚣有这个疑问其实也很好理解,毕竟西凉寨的勒索信是写给黎云坊的,里面可丝毫没提吐蕃什么事。 高腾并没有生气,语气淡然,道:“高某自然相信自己的人。小兄弟若是有所怀疑,也请拿出证据来,否则,高某即便自知不敌,也不会眼看着手下的弟兄们蒙受不白之冤。” 陈嚣挠了挠脑袋,正不知如何应对之时,战歌突然睁开了眼睛,笑道:“高坊主多虑了。之前玄衣门的仵作已经检查过,那支商队也已经验明正身,的确是吐蕃的盗墓贼。只是,黎云坊失踪的商队至今未找到,不知有什么需要玄衣门帮忙的?” 高腾也露出一个笑容,“多谢战大人好意。这次高某过来,只是仰慕李大当家的为人,至于黎云坊……还是不劳玄衣门操心。” 说着,便起身,行了礼,“高某告辞。” “高坊主留步。”战歌叫住了他,起身,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道:“这是李大当家临死前给你的。” 高腾微微愣了一下,随后接过信,告辞,转身离开了。 陈嚣问道:“战歌,高腾说的是实话吗?” 第75章 分析 战歌敲着下巴,神色略忧愁,道:“听不出来啊,若是大和尚在就好了。” 陈嚣眼神一黯,问道:“高坊主很怕明城师父?” 战歌笑了,道:“那倒不是。大和尚能分辨谎言与真话,无论是谁,都逃不过他那一双耳朵。” 原来如此……陈嚣看了他一眼,所以,之前审突厥大王子的时候,战歌是在学明城师父? 苏婴道:“黎云坊出关,总有出关凭证,商队进入吐蕃王城也会有记录,这些稍微查一下就知道是真是假。” 苏婴这么说,想必是已经查过了。不过,战歌觉得,高腾那种人物,既然说出这些话,就不会担心查出什么。 战歌道:“若高腾真跟这案子有关,他完全没有必要出现。我们手中的证据,并不足以怀疑到黎云坊,西凉寨的那封信说明不了什么。他这时候过来,要么是做贼心虚,要么就是真的是来配合调查的。” 陈嚣道:“高坊主的话,倒是印证了之前的推测。虽然一切都巧合了些,不过所有的关节倒是都能自圆其说了。” “哦?”战歌偏头看过去,“怎么个自圆其说?” 陈嚣看他眼神,感觉这家伙是故意在考他,略有些生气,不过见他笑盈盈的样子又有些气不出来,只好道:“这案子的主谋就是玉龙帮杨老板,目的就是想夺取西域,或许还想迎回那什么西域王。杨老板在西域这么多年,不知从哪里得知息玉门藏有宝藏,但无法进入,便想了个法子,引西域武林争夺宝藏,好从中得利。 “一开始,杨老板在碎玉阁定制了藏宝图,然后在吐蕃雇了一群盗墓贼,盗取丹烛蛊。盗墓贼逃出来的时候刚好遇到黎云坊的商队,便杀了商队,扮成他们的模样逃离了吐蕃,在路过西平道时,李大当家的发现了商队的不对劲,便劫了下来……” 他说到这里,想到之前在西凉寨发生的事,不由沉默了一阵,半晌,继续道:“我从西凉寨逃出来的时候放了把火,商队的人趁机用丹烛蛊烧了整个寨子,李大当家的追杀商队,又刚好被我看到……” 他又顿了顿,“玉龙帮制作藏宝图时被碎玉阁瞧出异常,碎玉公子请了飞羽大盗前来善后,飞羽大盗先去京城引来了玄衣门的人,然后潜入西凉寨盗走了藏宝图,玉龙帮便联合飞鹰帮、沙舟帮争夺宝藏,并对飞羽大盗下达追杀令。为了祸水东引,他们还找来突厥大王子作为替罪羊,当然,如果成功了,或许突厥大王子日后也会成为他们夺取西域的一大助力。” 战歌道:“听着挺合理。不过还是有很多疑点,首先一个,为什么杨老板要特地去偷丹烛蛊呢?” 陈嚣想了想,道:“或许是为了对付神鸟。飞羽大盗之前留下的线索不是提到了怒炎吗?或许,杨老板的真正目的是至热内力的功法,也可能他是见过怒炎的,知道息玉门禁地的情况。” 这个理由略牵强。 用丹烛蛊对付神鸟,真的可行吗? 再者,盗墓贼算是受人之托,为什么被马贼劫持的时候,不等待玉龙帮的救援,反倒把雇主所托之物给用掉了呢?如此,他们即便是真逃出去了,岂不也是白忙一场? “咳。”苏婴轻咳一声,道:“战歌儿,丹烛蛊,是怎么回事?” 战歌愣了愣,随即咧嘴笑了,道:“殷老鬼告诉我们的,西凉寨那把火,就是丹烛蛊引起的。怎么,苏伯伯也知道丹烛蛊?” 苏婴斜了他一眼,喝了口茶,沉默了会儿,道:“殷老鬼是不是说过,丹烛蛊是巫医谷谷主封印的?” 战歌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苏婴道:“巫医谷的谷主,西域人都称之为巫谷主,实际上,他就是西域王。” 啥? 战歌和陈嚣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半晌之后,几乎同时惊叫一声:“西域王?!” 两人对视一眼,战歌道:“这怎么可能?西域王不是失踪了吗?巫谷主他……” 他说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这十多年来,或许更久以前,巫谷主从未在江湖中露面。不过,他本身就十分神秘,也没多少人疑心就是了。 苏婴点头,“巫谷主在四十年前就失踪了。巫谷主在世之时,曾经立下过规矩,妖魔鬼怪每三年需要有两人出谷,以天山为界,一人在天山以南行走,一人在天山以北行医。这四十年来,未曾确认巫谷主死亡,巫医谷无人敢破坏规矩。” 陈嚣道:“所以,殷前辈应该在乌城,他违规了,花前辈是因为这件事才封闭巫医谷的吗?” 苏婴不知可否,道:“或许是吧。” 战歌仍旧有些疑惑,道:“若巫谷主真是西域王,玉龙帮那群人怎么敢去闯巫医谷?” 他们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复活西域王吗? 苏婴道:“这世上,知道这件事的,不超过十个人。”他顿了下,问道:“知道交城吧?” 战歌点头,“在交河边,听说百年前是西域最繁华的城市,不过如今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苏婴道:“那里便是西域王的领地。四十年前,西域王突然失踪,那座城市陷入战火,几乎无人生还。” 陈嚣问道:“为什么呢?西域王去了哪里?” 苏婴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不是在息玉门得到了一只凤凰吗?” 战歌呵呵两声,脸色不大好看,道:“可不在我们手上。” 苏婴笑笑,道:“你们也不用不服气。若是没猜错的话,那只应该是火灵鸟,对至热内力十分的亲近。” 战歌眨了眨眼,陈嚣也睁大了眼睛,“至热内力?燕无意……他练得不是飞羽诀吗?” “飞羽诀?”听到这个名字,苏婴倒是有些恍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 陈嚣有些着急。 战歌撇了撇嘴,道:“飞羽诀只是轻功,跟内功有什么关系?” 陈嚣一滞,道:“可是,燕无意跟我说,飞羽诀的行气方法跟一般的内力不同,练了飞羽诀便不能练其他内功心法,也就不能练武了。” 战歌望天,这种鬼话也信啊。 苏婴笑了笑,道:“火灵鸟,加上息玉门的息玉诀,是传说中的三清锁灵阵的基本条件。想来,或许西域王曾经被囚禁在那里。” 陈嚣好奇,“三清锁灵阵?那是什么?” ——他想起了水下的那座祭台,还有那个不知道是不是梦的幻境。 苏婴摇了摇头,“是传说中的阵法,苏某也只知道,它是一座巨大的牢笼,其他的便不知了。” 战歌暗自撇了撇嘴,觉得这老头一定有话没说……看了看他的神色,笑了,道:“苏伯伯,你的意思是说,丹烛蛊是西域王封印的,杨老板要这个,其实是想引出西域王,或者,让世人想起西域王。至于他们闯息玉门,是因为得知了息玉门的秘密,猜到西域王被囚禁在那里,想去救他?” 苏婴笑了笑,没有回答,却道:“战歌儿,苏伯伯给你提供了如此多的线索,你是不是也该坦诚些?” 第76章 求人 战歌对苏婴是有所隐瞒的。 最重要的就是那枚红宝石戒指。他一直都只说西凉寨从商队中找到的、飞羽大盗从西凉寨偷走的,是一幅藏宝图。 这不算说谎。 但隐瞒了一个很重要信息—— 那颗启明星。 也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东方先生。 当初在桑株关,皮一峡在听到启明星这个名字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警告他不要再查下去,还说即便是他家老头子武靖候在这儿,也会这么做。 皮一峡比战歌年长几岁,不过小时候都是一起打闹着长大的,战歌对他还是很了解的。这家伙可不是个安分的主,要不然也不会自请从京师戍卫军调到这鸟不拉屎的边关来。 后来见了碎玉公子,算是第一次知道东方先生这个称呼。即便碎玉是江湖人,对此说的也不多,很有几分讳莫如深的感觉。 无论皮一峡还是碎玉公子,都不是怕事的人,连他们都说出这种话来,可见事情真的不简单。 若苏婴知道了,会如何反应呢? 以战歌的了解,若这事真是朝廷禁忌,苏婴是不会再让他查下去的。 在这方面,几个老顽固的态度总是惊人的一致。 不过,西域毕竟是苏婴的地盘。在这地界上,只有他不想知道的事,没有他打听不到的事。 所以,战歌说与不说,苏婴都是知道的。 只是,这对战歌的意义不同。 他说了,便是一种妥协。而不说,就是一种态度。 苏婴喝了杯茶,淡淡道:“那碎玉公子才多大年岁,能知道些什么?当年的事,我们几个老头子知道得最清楚。战歌儿,你确定不说?” 战歌望了望天——真是个老狐狸! 他很是纠结了一番,苏婴的话说的不错,据碎玉的消息,东方先生当年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如此说来,最了解内幕的自然是同样跟着陛下征战四方的几个老家伙。 他叹了口气,道:“苏伯伯,您真会告诉我实情?” 苏婴放下茶杯,轻笑一声,道:“你们几个晚辈,你也好,小施也好,有一个算一个,有什么问题总是不愿意跟我们这些长辈沟通。知不知道,在你们想办法四方求人打探消息的时候,我们也在期待着,想着,这群小家伙这回总该服次软,求上门来了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微微笑起来,眼中略有些伤感,“你们啊,宁愿在外面欠着人情,也不肯求求家里的长辈吗?” 战歌愣了愣,有些说不出话来……老天爷啊喂,这话虽然有些伤感,可若是他没听错的话,苏老头这是……让自己求他? 要不要求? 该怎么求? 这是个技术活…… 这边正犹豫着,那边陈嚣却是眼神一亮,立马起身,走近了,蹲在苏婴身边,给他捏腿,赔笑道:“苏大都督,您看,我跟战歌一般大,教您一声伯伯可好?” 苏婴笑眯眯点头。 陈嚣立马叫了一声:“苏伯伯。” 苏婴应了一声,“陈嚣啊,手法不错,练过?” 陈嚣道:“在家里经常给我师父捏来着。” 苏婴点头,“不错。” 陈嚣问道:“苏伯伯啊,我听说,二十多年前,陛下征战天下之时,身边有个军师,姓东方,名字无人知晓,大家都叫他东方先生。听说他很是厉害,足智多谋,算无遗策,是不是真的呀?” 说着,还搬了个小矮凳过来。 苏婴将脚搁在矮凳上,往后一靠,一脸的享受,含笑道:“是有这么个人。当年,天下大乱,风云际会,英雄辈出,陛下当时并没有逐鹿天下的心思,不过是想带着族人在乱世之中混口饭吃而已。谁也想不到,那个清晨,他就那么毫无预兆的出现了……呵,东方先生似乎什么都懂,能带兵打仗,会改良武器,教人医术,不过他最擅长的,该是揣摩人心。” 他说着,笑了一下,似是有些自得,“唯独不会武。” 似乎因为某方面赢了这个人,显得十分的高兴。 战歌听得认真,问道:“然后呢?” 苏婴瞥了他一眼,对于他打断自己的回忆略不满,道:“然后还能怎样?就如史书上写的那样,陛下一步步成长,手下的兵越来越多,渐渐在乱世之中暂露头角,最后夺得天下。这些,自然少不了东方先生的帮助。” 战歌摸了摸鼻子,暗自叹了口气。 陈嚣忙问道:“苏伯伯,如此说来,东方先生是大周朝的大功臣了?那为何史书上没有留下他的名字呢?他如今又在何处?” 苏婴鼻子里哼了哼,动了动肩膀,嘟囔道:“早上练了会儿剑,肩膀竟有些酸……啧,当真是老了。” 战歌满头黑线……信你才有鬼了! 陈嚣却在给他打眼色……自家长辈,捏肩而已,就当是尽孝了。 战歌望了望天,终究还是起身,站到苏婴身后,给他揉着肩……之前不情不愿的,这会儿倒是也不含糊,力道拿捏得很好。 苏婴舒服了,终于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东方先生为人低调,不喜声名,那些阴谋阳谋,或惊天或动地的手段,都是由陛下出面的。关于他的真实身份,只有侯爷他们几个清楚,我知道的也不多,旁人大多都以为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呃,跟陛下有些不可说的关系。后来,大周建国,陛下有意论功行赏,封他为相或者当个清闲王爷,随他喜欢。可惜,在陛下登基那日,东方先生却走了。” 陈嚣和战歌听得目瞪口呆——这、这、这……他们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是,苏老头这云淡风轻的语气,让他有些不敢置信…… 战歌咽了口口水,道:“苏伯伯,陛下跟东方先生……那什么不可说的关系,是真的还是假的?” 苏婴笑道:“妄议圣上,当心御史台请你喝茶。” 战歌撇了撇嘴,颇有些不以为然,“陛下心胸宽广,怎么会与我们这些小辈计较?” 苏婴瞧了他一眼,“是吗?改日进宫,你当面问问,看陛下怎么回你。” 战歌:“……” 这能是一回事儿吗?不过,倒是可以让青离那丫头问问,陛下再生气估计也舍不得打她。 陈嚣道:“听苏伯伯所言,这世上知道东方先生的人应该不多,如此一来,背后主使的范围倒是缩小了。” 战歌点头,道:“苏伯伯,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了?” 苏婴沉默了会儿,却是摇了摇头,道:“那几人……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不过,这世上知道东方先生的人只少数几人,但当年战乱之时,陛下曾用启明星的标识作为暗号,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陈嚣的眼珠子转了转,“所以,定制这枚戒指的人,很可能不知道东方先生,那启明星指代的很可能是皇帝?” 苏婴道:“的确如此。” 战歌却是撇了撇嘴,碎玉公子都说出了东方先生的名号,背后那人又怎么会弄错?若是指代陛下,没必要用二十年前的暗号……他手下用力捏了捏,声音却是漫不经心的,问道:“西域王呢?” 苏婴感觉肩膀略疼,却是笑了,“我之前也在猜测,当年囚禁西域王的,或许正是东方先生。” 战歌轻轻哼了一声,这老家伙,说来说去,还是在把所有的事都往玉龙帮身上推…… 第77章 交城 死亡之海的北边,有条自天山流下来的河流,名为交河。 交河之畔有块高地,如同一艘巨舰停泊在水岸边。这里便是从前西域最繁华的城市,交城。 不过四十年的时间,这里虽已经荒凉,却仍旧能够看到城墙,残垣断壁,或者,断壁残垣,被战火摧残的痕迹。 一袭红衣坐在断了的城墙上,含着树叶吹着不成调的曲子。 并不是多悲伤的曲调,或许是因为断断续续的,呜呜咽咽的,听来让人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一如这荒城。 曾经的沙漠绿洲,如今却是寸草不生,只余一片苍凉。或许,再过几百年,这些建筑也会随风而去。到那时,还有几人记得曾经万人敬仰,也曾万人唾骂的王者? 他已经走了。 燕无意仿若能够看到当年那个人离去的情景,一身白衣,潇洒的转身,眉宇间或许还带着些许讥诮……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是否会想到,多年以后,会有人想起他,会有人怀念他,会有人千方百计的唤他回来。 其实,也不能说是他抛弃了他的子民,毕竟,最先被背叛的,也是他。 他离开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心灰意冷,还是心怀怨愤? 多半,是不在意的吧。 呵,他素来最是洒脱,拿得起,也放得下。 他走了,或许,真的就是不想玩了。 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只是,他去追逐另一个梦,还有人留在过去的梦境里,不愿醒来。 真正说起来,又与他何干? 荒城的西方有座石头墓,是个很大的墓群。中央的主墓是个半圆球,如同扣在荒漠上的大锅盖,不过这锅盖上插了一把大刀,是雁翎刀的形态,就是太大了些,比那墓本身还要高出许多。 此刻,那主墓之巅,大刀之上站了个黑衣人,看了看脚下—— 小墓碑在主墓周围绕成圆形,向外延伸着,众星拱月一般,拱卫着他们的王。 黑衣人飞跃而下,穿过墓群,走出来的时候,乐声刚好停了。 “那刀太大。” 崇吾这话只说了一半,不过,燕无意却是听懂了,笑道:“你不会耍,自有人会。” 崇吾没出声,眼神淡漠,明显的不信。 燕无意起身,道:“有些想念那丫头了,本公子现在啊,就想早早的采了天山雪莲,早早的回去见她。” 崇吾疑惑的看他一眼,“不去天山派?” 燕无意哈哈一笑,重重的拍他肩膀,“放心啦,总有机会的嘛。” 一红一黑的背影远去,红色的鸟儿飞起,跟了上去。 远远的,若有若无的对话传来—— “你不好奇么?” “好奇。” “看不出来。” “练息玉诀需心无杂念。” “……你这叫面瘫,不知道青离能不能治。” 声音渐渐远去,听不见了。 *** 玉门关,正午的阳光很烈。 陈嚣站在城关上,看向北方的大漠,目之所及只有一片焦土,是数百年甚至数千年战火留下的痕迹。 “战歌,你见过吗?战争。” 在他身旁,战歌披了披风,宽大的斗篷挡着阳光,神情淡然,道:“没有。” 这些年边关还算太平,摩擦自然少不了。战歌在玉门关的那些年也遇到过,参与过,不过,苏婴说那些不过小打小闹,算不得战争。 陈嚣偏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深沉,问道:“你还是觉得,西凉寨的案子,真凶另有其人?” 战歌扶着城墙,眺望远方,道:“记得我之前问过你的话吗?如果那日,西凉寨劫持商队的时候,你不在场,没有被劫持,最后会怎样?” 陈嚣想起来了,那晚从碎玉公子那里出来的时候,他是问过这番话,当时还说,李大当家的死并不是他的错……如今他再次提起,定然不是为了让他难受。 那日,若是他不在吗? 西凉寨劫了商队,发现了红宝石戒指的藏宝图…… 战歌道:“你是个意外,红毛也是。如果你没有被抓,红毛没有来西域,西凉寨发现了藏宝图,我们可以猜一猜,李大当家的看到这幅图,会怎么做?” 其实,根本就不用猜。 燕无意偷出那枚红宝石戒指的时候,顺带着牵了两封信,一封是给黎云坊的,一封是给苏婴的。 如果那晚陈嚣没有放那把火,如果那晚燕无意没有来,那么,这两封信会顺利的送出去。 然后呢? 苏婴看到那戒指上的启明星,不管这藏宝图是真是假,都会去查看一番。 黎云坊接到勒索信,想到失踪的商队,肯定也会跑一趟。 再然后呢? 苏婴若是带兵去息玉门,会发生什么事?双方会打起来吗?最糟糕的结果或许是,神鸟一怒,火炎昆岗,无人生还。 而西凉寨这边呢?丹烛蛊的发作或许会晚上几天,或许刚好是高腾到来的时候……那时候,说不定正好也是神鸟出世之时。 当然,高腾可能死不了,但那时候很可能就成了替罪羊。 那枚戒指的材料,可是云南红玉呢。 战歌这么一解释,陈嚣一惊,道:“你的意思是,对方的目标是苏大都督?还想嫁祸给黎云坊?” 战歌瞪了他一眼,“小声点儿。” 陈嚣咽了口口水,道:“这话你刚刚怎么不说?我们得去提醒苏大都督,让他防着点儿。” 战歌撇了撇嘴,道:“这天下想要他的命的人多了去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陈嚣一怔,又道:“可这次不一样。” 战歌道:“放心,这群老狐狸精着呢,指不定早就知道是谁了,就是不肯告诉我们而已。” 陈嚣不解,“为何?” 战歌摊摊手,叹了口气,“没办法,实力太弱。” 陈嚣:“……” 就在这时候,城楼下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战大人!战大人!来了!来了!” 却是阿择,此刻正挥着手,一脸兴奋的朝这边跑来,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不是晒伤了。 战歌不由好笑,“狼来了啊?” 阿择连忙摇头,道:“不是啊。是玄衣门的人,刚进了军营,正找您呢。” 战歌眨了眨眼,“玄衣门?谁啊?” 阿择道:“那群士兵叫他小施大人……” 战歌一愣,随即瞪着眼,神情略愤然,“不是吧?” 陈嚣问道:“怎么了?” 战歌跺了跺脚,略气急败坏,“就说吧,实力太弱就只能任人宰割!丫的,等本少爷的无戚刀大成,定要……” “哦?” 战歌话还未说话,下面传来一个声音—— “定要怎么样?” 第78章 非计 城楼下的男子一身黑色披风,手中一把黑鞘长剑,微微仰头之时,轻风吹落他头顶宽大的帽子,露出一张笑脸,很是温和,像个邻家大哥哥,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战歌听见他的声音,脸色却是变了又变,最终无奈望了望天,似是认命一般,问道:“施非计,你怎么在这里?” 施非计? 陈嚣眨了下眼,这个名字他是听过的,不过是从青离口中听到的,似乎是个颇为厉害的神捕,如今玄衣门的门主似乎就是他爹。七年前,就是这父子二人一同抓了怒炎,据说在江湖中的名声还算不错。 施非计轻轻一跃,飞上城楼,停在战歌面前,抬手便敲了敲他的脑门,“越来越没礼貌了?” 虽这么说着,眼睛却是笑着的,显然对于直呼其名这事并不是真的在意。 施非计道:“我原本在长安抓几个小贼,接到风蝠令,说是你这边遇到些麻烦,便赶来帮忙了。” 战歌咬牙切齿,“那真是多谢了。” 施非计淡淡一笑,道:“照顾晚辈也是应该的,战歌儿不必客气。” 战歌磨牙,他并没有真的在感谢啊,这家伙听不听得懂人话? 施非计看了看陈嚣,道:“这位想必就是陈嚣陈少侠吧?在下施非计,你跟战歌一般大,一起叫大哥吧。” 陈嚣行了礼,“施大哥。” 施非计点头,“陈小兄弟,我跟战歌儿有些话要讲,麻烦你在这边稍等一会儿。” 战歌立马道:“我跟你没话讲!” 施非计微微蹙眉,“战歌儿,不要任性。” 他微微眯起眼睛的时候,自带着一股威严的气势,跟之前似是两个人一般。 战歌沉默着没说话。 施非计伸手便要抓住他的肩膀,战歌往后躲了躲,哼哼两声,道:“本少爷自己会走!” ——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拎来拎去的?他不要面子的啊。 战歌从城楼上飞跃而下,施非计也跟了下去……陈嚣站在城楼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这是他认识的那个战歌吗?在这人面前根本就是一孩子啊! 另一边,战歌跟施非计进了帅帐,先给苏婴行了礼,问候一番。苏婴起身给两人腾地方,说什么玄衣门的事自行解决,他出去逛逛。 战歌双手抱胸,忍住了想骂粗口的冲动——这时候就成了玄衣门内部的事了?有本事把突厥大王子还回来。 施非计坐在茶案边,倒了两杯茶,道:“战歌儿,过来坐。” 战歌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拖也拖不过去,不如趁机捞点儿好处,这才是正经。 施非计看他那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不由好笑,道:“你用得着如此防备着我吗?你施大哥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战歌哼了一声,不出声……是没有亏待过,就是喜欢跟那群老头子沆瀣一气,这不许那不许的,案子稍微大点儿就把他支开,烦得要死。 施非计喝了杯茶,似乎嫌不够,又喝了两杯。 战歌看了看他的脸色,神情缓了缓,问道:“你跑过来的啊?” 施非计淡淡笑了,道:“昨日那边的案子结了便赶过来了,倒也不是很累,就是过了金城之后风沙有些大,有些渴。” 战歌瞧了他一眼,没说话,心中暗自道:这是苦肉计,千万别信,千万别信…… 施非计道:“这边的情况我了解一些,你跟再跟我详细说说。” 战歌嘀咕道:“有什么好说的?不是都已经决定好了?” 虽这么说着,还是从头开始说了起来…… 这边两人说着案情,外面,陈嚣正在校场上练剑—— 倒不是他有多勤奋,非要顶着烈日练功。而是苏婴刚刚出来,说要看看他的武功有没有进步。 苏婴是大周名将,虽然如今已经不常出手,但从前也是战场上的杀神,武功不见得比玄衣门门主施逆行弱。他既有心指点,陈嚣自是欢喜的。 陈嚣的剑法是很奇怪的,看不出任何剑法的痕迹,似乎与如今武林中所有的剑法都不一样。 初一看,会觉得他这剑法有些乱,有些碎,但看得久了,又觉得这之中隐隐是有某种联系的,自成一派。 苏婴看了会儿,折了一根树枝,道:“当心了。” 话音落地,手中的树枝便刺入了那剑光之中。 树枝与剑相击的瞬间,竟然发出金戈之声。陈嚣神色微凝,倒也没太过慌张,不退反进,攻势更加凌厉了些。 阿择在一旁看着,感觉陈嚣的剑法似乎变了,在跟苏婴对战之时,那原本散乱的剑法似乎都有了目标,朝一个方向前进着,气势也越来越高。 苏婴只是试他的功夫,自然不会认真打,多半是在喂招,不过一刻钟,便将他的武功摸了个大概。 陈嚣倒是打得挺爽快,收剑之时感觉略有所悟,在原地呆立半晌,才回过神来,行礼道:“多谢苏大都督指点。” 苏婴挑了挑眉,“嗯?” 陈嚣立马回过神来,“谢苏伯伯指点。” 苏婴这才笑了,道:“不错。剑法有进步,内力的进步倒是让人颇为惊讶,看来没有偷懒。” 陈嚣挠了挠脑袋,也不好解释什么。 苏婴突然问道:“你师父教你的不是剑法吧?” 陈嚣微微一愣,笑了,道:“师父教了内功之后,让我自己选兵器,我选了剑。师父教我武功……就是每日揍我两顿,一开始的时候完全就是挨打,后来慢慢的也能还手了。” 苏婴点头,“果然如此。” 陈嚣问道:“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苏婴笑了笑,摇头,“那倒没有。令师是想必也是一代宗师,教你的是对战之法,在战斗之中让你自行感悟属于自己的剑法。这种教法数百年前倒是有人用过,不过对悟性稍差点儿的人来说,入门就很困难,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用这种教法了。” 陈嚣挠着脑袋,有些不确定——他家那不靠谱的师父,有这么厉害?如此说来,他的资质也是不错的啰? 苏婴又道:“你平日里练剑,自己练的成效不大,找个人切磋,进步会大些。” 陈嚣也有这种感觉,每次一个人练剑的时候其实也会想象一个敌人,不过,终究不如跟人切磋时更有感觉。 苏婴想了想,道:“你……觉得军营怎么样?” 陈嚣愣了愣,“啊?” 苏婴道:“你练功的法子,其实跟军中战技有类似之处,都是在实战中打出来的,不过军中多是生死厮杀,杀气重了些,却不怎么看重内力修习。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从军?” 陈嚣震惊了会儿,最终还是略不好意思的推拒,道:“小时候也听说书人讲些男儿何不带吴钩之类,对军人也很是敬佩。不过……小子还是比较喜欢当大侠。” “哈哈哈……”苏婴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如今天下太平,也无甚战事。日后若是厌倦了江湖,再考虑也不迟。” 陈嚣咧嘴笑了,道:“一定。” 他偏头,看了看那边的营帐,神情略担忧,道:“苏伯伯,他们进去那么久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苏婴道:“能有什么事?顶多就是战歌儿耍耍小孩子脾气,阿计不会跟他计较的。” 第79章 条件 帅帐之中,战歌已经把案情都说了一遍,那枚戒指也拿了出来。施非计是自己人,没必要藏着掖着,若是能把幕后凶手揪出来,什么东方先生的他也不在乎,毕竟都是退了十八年的人了。 战歌喝了口水,道:“就是这样了,你打算怎么做?” 施非计斟酌了下,道:“玉龙帮帮主杨伯义是于田王族的后裔,联合飞鹰帮,意图复国,残杀大周将士。”顿了下,又道:“西域王、东方先生之事,都不可再提起。” 战歌瞧了他一眼,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撇了撇嘴,道:“行。” 施非计没料到他如此爽快的答应了,微微一愣,抬眼看他,笑了,“说吧,什么条件?” 战歌也不客气,道:“第一,李业不是陈嚣杀的,这件事与他无关。” 施非计点头,“这个没问题。我让苏伯伯接手这案子,将案件从玄衣门转移到大都督府,如此,如何判决就是苏伯伯说了算,刑部也无法插手。” 这案子是在苏婴管辖的地界发生的,另外,李业身份特殊,虽是王侯,却也是属于武将,还有突厥与吐蕃的邦交问题,刑部估计也管不了,到了京城也是需要三司会审的。不过因为牵涉突厥大王子之时,朝廷定然暗中有所安排,也不好公开审理……这般看来,由大都督全盘接手最好不过。 战歌道:“第二,阿择协助玄衣门查案有功,想办法让他进玄衣门。” 施非计略为难,道:“你也知道玄衣门的规矩,给他额外安排考试可以,能不能进,得看他的实力。” 战歌撇嘴,道:“你家老头子不是门主么?” 施非计无奈,道:“这也是为他好,实力不够,进了玄衣门只会死得更快。” 战歌倒是没再勉强,道:“第三,我想知道东方先生的事。” 施非计笑了一下,“苏伯伯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战歌道:“老家伙肯定没说实话,这事儿哪有这么简单?” 帝王家的风流韵事什么的,说起来虽有些避讳,但也不是不能说。 虽然如今的陛下是女子,这种玩笑不好太过分,但没有到这种封杀一个人的程度,尤其对方还是大周朝的功臣。 施非计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战歌有心躲开,下场就是头发被揉得更乱……他一脸怨怼的看过去…… 施非计也不介意,笑呵呵道:“还是小时候可爱。”见他要发作,也不开玩笑了,道:“东方先生十八年前就隐退了,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你也不用对他太过在意。” 战歌冷哼一声,心道,你不说,我难道自己不会查吗? 施非计看出了他的想法,决定还是多说几句,道:“东方先生隐退也没什么阴谋,一方面他是不喜欢这些事,另一方面也是担心留下来陛下会难做,很多人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忽略陛下的能力。背后那人的搬出东方先生,又提起西域王,很明显是想翻旧账,你这时候去查那些陈年旧事,反倒如了他们的意,没有必要的事。” 战歌想了想,觉得他后面两句倒是挺有道理,而且,他不了解内情,但陛下和几个老头子应该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啧,实力不够,他混进去估计真的只能添乱。 施非计说得差不多,放松了些,转了话题,道:“青离呢?没跟你一起吗?” 战歌道:“在于田城百草堂。巫医谷闭谷了,花妖医请方圆山庄帮着照看下西域,青离在那边等家里派人过来。” 施非计若有所思,半晌,点了点头,道:“明城师父不在,她跟小希两个姑娘家的,在外面不安全,等这边的案子了结了,你护送她一起回去。” 战歌双手抱胸,道:“我可劝不动那丫头。” 施非计瞧了他一眼,道:“你也是。门主可是冒着得罪侯爷的风险收留了你,你别给他惹祸。” 战歌望了望天,想起件事,问道:“听说青离跟我家老头子吵架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这段时间也不在京城,哪里知道这许多?”施非计端起杯子,顿了顿,道:“这次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好好照顾青丫头,别总是欺负女孩子。” 战歌觉得很冤枉,分明每次都是那丫头在欺负人……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要走了?去哪儿?” 施非计笑了笑,“秘密,时间会有些长,没人管你了,高兴了?” 战歌挠了挠脑袋,问了一句:“危险吗?” 施非计道:“放心,我应付得来。” …… 三日后,大都督府升堂,公开审理西凉寨灭门案。 苏婴虽然长年坐镇玉门关,但大都督府并不在这里,而是在距离玉门关十多公里的方盘城。 这座城也是座军城,城中守卫森严,不过,也有普通百姓,往来商客。出城进城检查严格些,但安全也是更有保障的。 不打仗的时候,除了城墙上的兵多些,跟其他的城市也看不出多大的差别,百姓们各自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商客做着自己的生意。 升堂这日,来看热闹的人还是很多的。这里的百姓都听过苏大都督的威名,不过见到本人的次数也不多,都是很好奇的。 西凉寨的案子当初也是颇为轰动,不过关注更多的是江湖人。前两日,苏婴特地让人将李业的真实身份传了出去,找了个说书人编了段故事,很是赚了老百姓一把眼泪,尤其是西平郡的,都赶来看杀了自家侯爷的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凶徒。 陈嚣和战歌都过了堂,还有阿择,以证人的身份。 战歌事先已经把今日的结果告诉他们了,在堂上该说什么也都交待了一遍。陈嚣毕竟也被当做嫌疑人通缉过,洗清他的罪名也是目的之一。不过,毕竟李业于他手中丧命是事实,无罪释放是不可能的,给了个不痛不痒的惩罚,陈嚣略心不在焉的,连谢恩都忘了。 主犯已经伏诛,西域王、东方先生,甚而突厥大王子始勃比,都被隐藏了下去。剩下活着的,都是不知情的,罪不至死。 毕竟也是善恶有报的戏码,百姓还是喜欢看的,热血沸腾的,高呼着大都督英明,最后又在大都督的带领下喊圣上英明。 一切圆满结束。 呵。 陈嚣离开衙门,走出不远,回头看了一眼那高门深宅,心中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或许,还是有些失望的吧。 这结案陈词,跟他的推测是一致的,可问题是,他知道自己的推测是错的,他知道战歌的怀疑是对的。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战歌会妥协? 为什么苏大都督也会欺瞒百姓? 施非计……青姑娘那般推崇的人,应该是个好人吧?为什么他来了之后就什么都不一样了呢? 阿择就站在他旁边,不过他知道得不多,也不明白为什么案子破了,陈嚣看上去却仍旧不大开心……想了想,他说道:“陈少侠,战大人说过了,李大当家的死,跟你没关系的,你也不用太难过。” 陈嚣笑笑,“嗯,谢谢你,阿择。” 阿择挠了脑袋,也笑了,“你知道吗?这次跟战大人回去之后,我就能进玄衣门了。” 这件事他已经说了不下三十次了,陈嚣自然是知道的,此刻仍旧道了一声,“恭喜你了。” 只是,不知道这般单纯的少年,在那地方,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第80章 地下 不远处,战歌正在跟施非计告别。 案子了结了,战歌要回去找青离,施非计过两日也要离开。 陈嚣的神情,两人都是看到了的。其实,不只是现在,当初说服他作证就很是花了一番力气。 施非计给两人准备了马,问道:“你没告诉他?” 战歌浑不在意,“让这家伙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善恶终有报也不错,就这样也出来闯江湖,幸亏他当初遇到的是李业,不是真的马贼。” “嫉恶如仇,善恶分明,也是很难得的。”施非计笑笑,问道:“你没想过把他也招进玄衣门?” 战歌翻了个白眼,“就这家伙?招进来惹祸的吗?” 施非计摇头,道:“都说物以类聚,这般说自己的朋友可不好。” 战歌望天,谁跟他是朋友了? 他接过马缰绳,转身离去,挥挥手,“行了,别送了……别死了。” 施非计愣了愣,想到什么,咧嘴笑了——这家伙,怕是猜到什么了吧? 他抬眼看过去,就见三人一人一马,慢慢的往城门的方向溜达过去,战歌与陈嚣不知在说些什么,似乎在争论,阿择有些手足无措…… 呵,这家伙,终于是找到自己的伙伴了。 …… 死亡之海。 三匹马儿停在一棵不知是死是活的枯树下,旁边的三人商议着接下来路该如何走。 战歌取了一封信,交给阿择,道:“你去浪子山庄,把这个交给玉拾月。” 这封信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看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听施非计的,并不打算去找青离,也没打算现在就回京城。 陈嚣面露异色,偏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之前因为战歌的妥协而不满,可如今平复下来,他也会觉得这案子有些无从下手,几乎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如此,他还能做什么呢? 阿择拿着信走了。 陈嚣问道:“我们去哪儿?” 战歌上了马,抬眼看向前方的漫漫黄沙,道:“易水楼。” 陈嚣微微一愣,连忙上马追了上去,道:“馥姑娘虽是杀手,但并未滥杀无辜……” 战歌见他那着急的模样,原本到嘴边解释的话咽了回去,突然笑了,道:“燕无意呢?” 陈嚣神色一滞,“可,燕无意不是好好的吗?而且,你不是也说了,馥姑娘并不想杀燕无意,只是想给我们一个讯息,有人盯上燕无意……” 他说着说着,像是明白了什么,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眼神却是渐渐亮了起来,神情略激动,睁大眼睛看了战歌半晌,试探着问道:“你是说……委托人?” 他们这般说着话,已经走出很远了,马蹄扬起的风沙被抛在身后,飞扬的姿态,带着几分年轻不服输的倔强。 …… 西域的易水楼并没有楼,而是被掩埋在黄沙之下。 莫问昨晚还在流沙河执行任务,刚完成任务就接到了楼主令,一刻都未休息,总算是在日落前赶了回来。 在地下宫殿的入口,他看见了几位同伴……话虽如此,但其实大家很少说话,合作偶尔有,但很少,最熟悉的也就那么特定的两个人……各自点了点头,便沉默着下去了。 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楼主令是三天前就发出去了的,莫问因为在执行任务,接到的时间晚了点儿,也是最后一批回来的。 他刚进来,便抬头看了看对面高台—— 那里坐着一位黑衣女子,神情安静,眼神冷冽,仿若谁都没有看到,又仿若看到了每一个人。 这便是他们的楼主,馥姑娘。 莫问是六年前最早跟着馥姑娘的那群人之中的一个,如今却也算是个老手了。他原本是个小沙匪,跟着自家老大做些打劫商客的买卖,后来自家老大被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杀了,他便换了主人。 莫问跟原来的老大也不熟,不过混口饭吃,倒是没什么为老大报仇的心思,对于换了老大这件事也没什么感觉。混饭吃么,只要有实力,能让他们吃饱喝足,跟谁不是跟? 不过,在听那个女孩子说,要成立一个杀手楼的时候,他还是被吓到了的。 分队的时候,他还未回过神来,站在原地没动,就这么错过了进入情报队的机会。 楼主试过所有人的身手,到他时候,问了他一句,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先去收集情报。或许是怕打击他,又说情报队虽不动手,也要有实力的。 他当时看着那双眼睛,不知怎么的,咬着牙没出声。 如此这般,他成了易水楼的杀手。 这么多年,他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躲在人群后面混日子的小沙匪了,近两年还会帮着带新人。 高台之上的女孩,也渐渐的长大了。 跟所有人一样,莫问对自家楼主很是敬佩,这种敬佩最初是建立在对方强大的实力之上的,时间久了,那敬畏之中渐渐生出几分别样的情感,或许可以称之为仰慕。 莫问每次出去执行任务之时,都会看一眼那个安静坐着的黑衣女子,不安的心就会渐渐平静下来。每次完成任务回来,听到那个女子声音冷冽的说一句辛苦了,绷紧的心神才会渐渐放松。 杀手本如浮萍,能够让他们有归属感,是件颇不容易的事,故而也颇为珍贵。 或许,是因为对方是女子的缘故? 莫问偶尔会这么想,这么些年,他的见识也广了,知道别的杀手楼是怎样的情形,更加觉得自己十分的幸运。 可是,刚刚走进来的时候,莫问感觉有些不一样—— 同伴们有些不安。 这种感觉很是微妙。大厅里是很安静的,没有人说话,眼神的交汇都少。可是,他能够感觉到,或许是气息,或许是味道,他说不清。 为什么呢? 应该是跟这次的楼主令有关吧,难道有人坏了规矩? 馥姑娘坐在高台之上,看着楼下安静的人群,神色平静,目光淡然。她知道,这些人看上去很平静,心中却是焦躁的,不过多年来的威压,没人敢在她面前轻举妄动而已。 杀手的感觉是很敏锐的。 或许是因为她多年不接任务却又突然出去执行任务,或许是因为她的任务失败了,或许是因为她回来之后的举动有些异常……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感觉到了她的不安。 她知道他们都在等待,等她说些什么,让他们安心的话。 可是,她知道,她给不了…… 第81章 解散 当初接下那份委托单的时候,馥姑娘就知道必然会给易水楼招来祸患。 一个杀手组织要想成功,仅仅只会暗杀是不够的,它的情报系统也必须十分完善才行,如此才能让自己手下的那群杀手多几分保障。在旁的地方她不敢说,但在西域,易水楼探听消息的能力不会比浪子山庄差。所以,她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事实,而很多时候,知情,就能够预见很多事。 飞羽大盗…… 接任务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她知道他与西凉寨的案子有关,而西凉寨的身份不一般,那场大火也很是蹊跷……她很清楚,不论是为了易水楼的未来,还是为了她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她都不该接下这份单子。 可是,她有不得不接的理由。 那是她的私事,所以,她只能亲自出手,若是最后出了问题,她一力承担便是。 任务失败了……虽然这么说有些像是自我安慰,可她的确从一开始没打算完成任务。 她馥姑娘五岁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十三岁便独自来到西域闯荡,一手建立这杀手楼,想要威胁她利用她的人何其之多,若是她怕了、屈服了,她也就不会走到今天了。 从于田城回来之后,她下达了一个命令,令易水楼所有成员在三天内返回。 如今,时间到了。 虽然没有人知道她想做什么,但还是没有人敢违抗她的命令。 易水楼十三名杀手,二十七名情报人员,都在这里了。 其实,情报人员并不只这么多,还有很多人负责外围情报收集,都是他们发展的暗线,不过,那些人并不知道他们在为易水楼做事,也就不算数了。 四十人,四十道黑影,有人戴着斗篷站得笔直,有人抱着剑靠着墙壁上,有人仰头打量着她似乎想要找出什么答案……不管他们有没有看她,所有人的耳朵都在等待着她开口。 “都到齐了,”馥姑娘终于开口,语调是平静的,“那便开始了。”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很重要的事,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个女子宣布下一道命令。 馥姑娘沉默了一会儿,扫视了一圈,道:“今日起,西域易水楼,解散了。” 嗯? 沉默,并不是默认,而是没有反应过来,是诧异,也是不解。 终于有人开了口,问道:“为什么?” 馥姑娘看了他一眼,认出了这个人,是最初跟着她的那几个人当中的一个,叫莫问……莫问莫问,有些名不副实啊。 她记得他是个不错的孩子,初次进来的时候胆子小,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失了手,没有杀死目标,被扔进情报队的那一年很是吃了些苦头……如今是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挺好。 她想着那些往事的时候,总是喜欢把他们称为孩子,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她比莫问还要小两岁。 她只瞧了那莫问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没有解释什么,继续道:“沙舟帮雷帮主欠了我一个人情,你们若是想投靠他,雷帮主不会拒绝。另外,我写了一封信给浪子山庄玉二爷,想去浪子山庄带着易水楼的令牌过去,玉二爷会接收。至于其他地方,我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了,各凭本事吧。” 话说到这里,就是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没有窃窃私语的议论,只有眼神交换着想法……莫问已经从旁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有些震惊,但若要因为这件事就解散易水楼……他难以接受。 他还是往前走了一步,单膝跪下,道:“楼主可否是因为上次任务做的决定?弟兄们虽不明缘由,但并未因此而质疑楼主,更不会有半分异心。” 其他人沉默着,却也是赞同的,尤其是一路跟她走来的那几个老手,他们很能理解莫问的心情,沉默着上前,跟莫问跪在了一起。 馥姑娘笑了,她是很少笑的,尤其是在他们面前,她必须保持足够的威严。可是,此刻她这一笑,莫问的眼神却是一黯,肩膀都垮了三分—— 她长了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若非自小杀人聚集起来的杀气,即便是生气时的表情也是可爱的,笑起来的时候就更是如同小女孩一般纯净美好。 然而,所有人都安静了,一部分是被这难得一见的笑容所惊艳,更多的却是意识到,他们的楼主,是认真的。 莫问自然也是明白的。 馥姑娘摇了摇头,道:“放心,不是试探。”稍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楼里这些年来存了些银两,不算多,离开的时候去库房里领。刘老,你看着分配一下。” 底下的人没有动,但她能感受到那份不解,那份困惑。那个叫莫问的,似乎在颤抖……是有些不甘心的吧。 她暗自叹了口气,脸上却已经平静如水,“这是我以楼主的身份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西域易水楼,此刻便不存在了。这个地方……不要再回来了。” 刘老站了出来,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不算老,不过年轻的时候执行任务受了伤,命是捡回来了,武功却退步许多,如今在楼里统筹情报。 他站在了大殿中央,低着头,拍了拍衣摆,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规规矩矩的,很是标准。然后,他起身,微微躬身,应了一声,“谨遵楼主令。” 有人领头,接下来便容易了。 一个、两个、三个……跪下,磕头,告别,解散。 都是成年人了,都在江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见识过世情冷暖,知道人世无常。 虽然不甘,虽然不解,但是,他们还是明白,有时候变故来临的时候,他们只能选择接受。 除此之外还能怎样呢? 一味的追问为什么有什么意义呢? 该解散的还是会解散,他们只要问心无愧就好。若是那个理由让他们不忍离去,只会让他们前进的脚步更加犹豫。 这样不好。 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无牵无挂,以后的路才会更加轻松,自由。 莫问走出那座地下宫殿,落日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将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看着天边的如血的红日,心中却渐渐生出些迷茫—— 真的是无牵无挂吗?真的会更加轻松,更加自由吗? 西域易水楼,解散了。 没了啊…… 第82章 突袭 易水楼的位置隐秘,陈嚣和战歌是找不到的,不过,玉拾月与易水楼的关系不错,定然知道位置。 玉拾月赶到约定的地点之时,太阳已经落山了,火红的火烧云从西边蔓延过来,气势逼人的,如同要与这广袤的沙漠一决雌雄。 玉拾月的脾气是很好的,不管遇上多么不讲理的客人也总能保持翩翩风度,不过,在听说两人把他找来是为了何事之后,他是很想要揍人的—— 这两小崽子,知不知道这事是有违江湖道义的?知不知道若是他今日把易水楼卖了,明日浪子山庄就能成为整个武林的公敌? 战歌满不在乎,道:“一切都是为了查案,还死者一个真相。更何况,我又不是来抓人的,只是来问几句话而已,这不算出卖。” 陈嚣之前倒是真没想到这点,跟玉拾月道了歉,但听了战歌的一番话,也觉得挺有道理,保证道:“馥姑娘也是我们的朋友,这次不是玄衣门查案,只是朋友的拜访。” 他说着看了眼战歌,战歌挑了挑眉,“小伙子很有一套么。” 陈嚣望天,不是很想理他。 玉拾月却是一展折扇,偏头看远方的云彩,道:“我可以带你们过去,不过……你们晚了一步。” 陈嚣不明白,“什么意思?” 战歌猜测道:“馥姑娘不会也逃了吧?” 玉拾月抬手,用扇子挡了挡风沙,笑笑,道:“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馥姑娘没有逃。 整个易水楼,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当初建这栋地下宫殿的时候,她花了很多心思,就如当年找来那些人,也是用了心的。 如今要放弃,她也是会不舍的。 或许是为了缅怀,或许是在等待着什么,在那群属下走了之后,她并没有尽快离开这里。 大殿并不奢华,但很是宽广,灯光略不足,角落里是黑暗的。她坐的地方倒是最明亮的,但这样的璀璨与阴冷的对比,让这景象显得更加的悲凉。她此刻看上去就如同一位末代帝王,兵临城下之际,最后一次坐在属于自己的王座,俯瞰早已离去的臣民。 等到陈嚣等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他们还在数十丈之外的时候,馥姑娘就知道他们来了,因为此刻脸上并没有多惊讶,只静静的看着他们。 陈嚣有些担心她对玄衣门有敌意,便主动上前一步,道:“馥姑娘,我们来这里只是想问你几句话,并无恶意。” 馥姑娘淡淡道:“若非如此,你以为你们能走到这里吗?” 陈嚣神色一滞,笑容略勉强,道:“多谢馥姑娘手下留情。” 馥姑娘看了眼玉拾月,神色缓了缓,道:“你们是为了委托单来的吧?杀手的规矩,不得泄露雇主的信息,若是我说了出去,今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陈嚣不知该如何接话,偏头看了眼战歌——她说得挺有道理的啊。 战歌望了望天,伸手将人拉了回来,道:“馥姑娘,若是我猜的没错,这单子不是你主动想接的吧?”他说着看了看四周,“易水楼解散,是否跟那人也有关系?”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馥姑娘接单子是被人胁迫。那人是何方神圣,竟能逼她做到如斯地步? 长久的沉默,气压也渐渐低沉。 馥姑娘的表情仍旧是平静的,只是,目光中带着疏离,带着防备……陈嚣不由得想起在白玉河那晚见到她时的情形,那时候感觉更加危险,可是,相同的是,都让他觉得,这个女孩是那么遥远,那么孤单。 他忍不住开了口,道:“馥姑娘,我们可以帮你的。” 馥姑娘笑了,是略带轻蔑的笑,笑容里有不屑,也有骄傲。 陈嚣却从这笑容之中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下意识的将右手握在了剑柄上……就在这时候,玉拾月大喊了一声:“小心!” 尘土飞扬之中,数道黑影袭来,却是七八条手腕粗的蛇从四面八方攻击而来。 陈嚣有了准备,倒是不慌,抬手一剑逼退了前方的一条蛇,同时侧身躲开了头顶吐出的信丝……他正准备出第二剑的时候,听见旁边传来战歌的声音:“屏住呼吸!” 陈嚣手上动作未停,却也第一时间照做了。 一股黄烟漫延,那些蛇在触碰黄烟之时,似乎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然后,轰然摔落。 陈嚣心中微惊,心道玄衣门的好东西倒是不少,不知道这毒药是否也是青姑娘做的。 他正走神,一道银光闪过,却是高台之上的馥姑娘出手了。 馥姑娘的暗器手法很高明,银针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射向黄烟之中的三人,视线的阻挡、昏暗的光线都对几人造成了干扰,陈嚣回过神来的时候,那银针几乎已经距离他不过尺余……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心中警铃大作,第一次感觉距离死亡这般近,避是避不开了,他下意识的抬手,挥了一剑——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能够看清那银针的模样,好像在他的意识里,那针的速度慢了下来,剑光闪过之时,他甚至能够看到双方碰撞出的小火星。 他挡下来了! 喜悦,或者错愕? 来不及想那么多,在银针飞来之时,馥姑娘也飞下了高台,这时候已经到了近前。不过,她攻击的主要目标不是陈嚣,而是战歌。 陈嚣原本想上去帮忙,但刚走了一步,突然觉得脑中懵了一瞬,眼前的景象也都模糊起来,只能看到前方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错,刀光剑影的晃得脑袋有些晕—— 跟前几次晕眩的感觉有些像,但似乎又不大一样。 他眨了眨眼,再次睁开眼睛时,那晕眩之感已经消失了,前方的交手也能看清了。 馥姑娘手持一把残破的黑伞,正与战歌打得激烈。那黑伞还是之前跟他们一起闯息玉门禁地时,被杨伯义的火雷、禁地的毒火给毁了的。破破烂烂的伞面,让她此刻的进攻看上去显得很有几分悲壮的感觉。 他犹豫了下,正考虑要不要上前帮忙,旁边伸出一只手拉了他一把,却是站在一旁的玉拾月—— “别过去。” 陈嚣不大明白他想做什么,不过,此刻战歌占了上风,馥姑娘似乎并不擅长正面决斗,或许跟武器损坏有关,黑伞的防御性减弱,她进攻的时候并不如之前与范不归战斗时那般狠厉。 陈嚣看来,只要防着馥姑娘出阴招,这场战斗应该很快便会结束。 那边,馥姑娘眼见无法得手,索性拉开了距离,用轻功周璇,黑伞射出暗器进攻。不过,战歌轻功好,还会几种奇怪的步法,应付起来更加的轻松,很快就掌握了主动,再次拉近了距离。 却不料,馥姑娘索性弃了黑伞,刀光闪过,拔出袖中的匕首与他对了几刀。只是,战歌走步之间,将距离控制得很好,短兵对上长刀终归有些吃亏。 大约一刻钟之后,战斗结束了。 战歌将长刀架在她脖子上,眼中的寒意还未消退,“委托书在哪里?” 第83章 一戏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嚣总觉得,战歌问话的时候,眼神随是冷的,神情却并没有那么严肃,或者说,没有杀气。 馥姑娘手中的武器都被打落,垂着眼眸,神色却是平静的,“烧了。” 战歌用眼神示意玉拾月去找找,继续问话,“对方是什么人?” 馥姑娘语气却仍旧是淡淡的,“不知道。他孤身来闯易水楼,引我出去。整个过程,他都披着黑色披风,戴着斗笠,声音也像是伪装的。” 战歌微微皱眉,问道:“杀手的规矩,不先查清对方的身份,你们怎么可能接这笔生意?” 馥姑娘道:“他手中有我想要的东西,用来换飞羽大盗的命,就是这么简单。” 那边玉拾月已经回来了,朝他摇了摇头。 战歌倒是不意外,继续问道:“那么,他是用什么跟你交换的?” 馥姑娘想了想,低眉看了他一眼,意义不明的笑了,道:“我母亲的命。” 听到这个回答,三人皆是一愣,很是意外。 陈嚣的意外,大概是没想过她还有母亲……即便“每个人都有母亲”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又或者说,他没想过杀手会因为这种事被人威胁。 而战歌与玉拾月,则是因为想到了馥姑娘的母亲究竟是何人—— 易水楼楼主,黑珍珠。 西域易水楼只是易水楼的一个分支,很小很小的一个分支。而真正的易水楼,却是江湖第一的杀手楼,毋庸置疑的。 听馥姑娘这话的意思,黑珍珠竟然被挟持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馥姑娘道:“我也不清楚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形,那人手中有我母亲的私物。我原本打算今晚便离开西域,去总部那边看看。” 战歌皱眉,“这太危险了。” 黑珍珠的性命若是在对方手中,易水楼还是不是黑珍珠的易水楼,或者说如今的黑珍珠还是不是真正的黑珍珠,就很难说得清了。 馥姑娘这般闯进去,很可能就是进了贼窝。 玉拾月的表情也认真了些,道:“阿馥,这事儿得从长计议,不要一个人扛。” 陈嚣也道:“就是。这算不算绑架,玄衣门不管吗?”后一句自然是问战歌的。 战歌挑眉,“管啊。” 馥姑娘看着他们,神色似乎有所动摇,不过,也只有一瞬而已。她垂眸握了握拳,再次睁开眼睛时神色更冷了几分,看着仍旧架在脖子上的长刀,冷笑了一声,道:“玄衣门?帮易水楼?别开玩笑了,你们别带着官兵剿灭我们,本姑娘就感恩戴德了。” 易水楼是杀手组织,手中人命无数。黑珍珠可不比馥姑娘,滥杀无辜或许算不上,但刀下的冤魂绝不算少数。 玄衣门估计还有黑珍珠的悬赏令,或许不只黑珍珠,易水楼稍有些名气的杀手,估计都在其中。 要说玄衣门去救易水楼,救黑珍珠的命,没人会信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 战歌放开了馥姑娘,转身对陈嚣道:“走了。” 陈嚣却是微微皱了皱眉,目光仍旧落在前方黑衣女子的身上,“在下欠馥姑娘一条命,如今馥姑娘有难,在下怎能一走了之?” 馥姑娘冷冷道:“你想让我带你去易水楼,然后给你的神捕朋友通风报信?呵,听说玄衣门给出的赏金已经到十万两了。” 陈嚣略着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馥姑娘冷笑一声,并不看他,“谁知道呢?” 战歌望了望天,总觉得这两人看上去像是闹别扭的情侣……他伸手抓住陈嚣的胳膊,几乎是将人给拖了出去…… 玉拾月是最后离开的,说会帮她照顾好留下的那些人。 馥姑娘笑笑,没说谢谢,只道:“你总说这些年我帮你了许多,我却是清楚的,最初那几年,若非你在暗中照拂,我或许早就死了。你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的。” 玉拾月认真道:“知道就好。杀手虽是黑道,但也要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欠了情可是要还的。” 馥姑娘道:“我不会死的。” …… 明月高悬,不远处有狼群长啸,听着竟有些凄婉。 大漠的夜有些冷,马儿走得不快,陈嚣回头看了眼,只是,已经找不到那座地下宫殿到底掩埋在那处黄沙之下了。 他有些担心那个女孩,想要帮她做些什么,可是,她好像并不需要,也不在乎。 玉拾月看着并没有太过担心,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跟战歌讨价还价,说是不能白忙一场,浪子山庄的浪子们也不容易。 战歌点头倒是点得很爽快,却补充了一句:“本少爷很穷。” 所以,别提太过分的要求,提了他也是办不到的。 玉拾月漫不经心问道:“刚刚那黄烟是什么药?” 战歌笑了,道:“想要配方?” 玉拾月道:“以前有阿馥在,浪子山庄自是不必担心什么蛇虫鼠蚁的。如今易水楼散了,本庄主也得防着点儿啊。” 战歌解下一个荷包,递给他,道:“青离配的,方子改天让人去百草堂拿便是了。” 玉拾月接了,很是满意,偏头见陈嚣闷闷的,还有心安慰道:“易水楼总部与西域这边是不一样的,外人进不去的。馥姑娘那话,并不是不信你,只是不想你跟着去送死。” 陈嚣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介意,偏头看向战歌,问道:“这事儿我们真的就不管了吗?” 战歌沉默了许久,最后很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前方的夜色问了一句:“江湖人什么时候能跟普通人一样,出了事第一时间会想到玄衣门?” 陈嚣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在这时候感叹起玄衣门在江湖的微妙地位来……不过,他觉得这话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若是身在江湖也如普通百姓一般,处处依靠官府,事事仰仗他人,那他们练武还有什么意思? 江湖最吸引人的是什么? 名?利?不如去当官。 他是不知道旁人是如何想的,但他小时候之所以被那些江湖故事所吸引,最重要的是因素是江湖的那份自由与逍遥。 战歌或许会给他将什么侠以武犯禁的道理,但他觉得江湖的自由并不是任意妄为,当大侠也好,当杀手也好,黑道也罢,白道也罢,都是要坚守一定的底线的。 江湖的无拘无束,在他看来就是用自己的力量坚持自己的信念。 他觉得,所谓的盗亦有道,就是这个道理。 陈嚣觉得玉拾月应该跟他是一样的想法,但这会儿说出来大概会打击战歌办案的积极性……还是算了。 玉拾月也愣了一下,不过,下一刻却是笑了起来,“馥姑娘也是无奈之举,战大人不要见怪。” 战歌倒是颇为理解的点头,“我有什么好见怪的?只是觉得,杀手之中好不容易出了个比较讲道理的,就这么死了未免可惜。” 陈嚣听得一愣一愣的,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战歌幽幽的叹了口气,“一场戏,也不知道有没有观众。或许,只是为了说服她自己。” 陈嚣听不懂。 这一路上,他将战歌的话,将今晚的事,来来回回的想了很多遍。 在看到浪子山庄门口的灯光之时,他大概想明白了一些事—— 馥姑娘是故意对他们出手的,不过应该是手下留情了。馥姑娘号称沙漠蛇妖,在自己的地盘还对付不了两个入侵者,那未免也有些对不起这么些年杀出的名声。 只是,为什么呢? 那一战之前,馥姑娘的态度是抵触的,但在输给了战歌之后,却是有问必答。 实在试探战歌是否有能力帮忙吗? 战歌听到这话的时候,轻笑了一声,道:“陈嚣啊陈嚣,你不如改个名字,叫陈天真,或者陈单纯,如何?” 语气一如既往的调侃。 陈嚣正生气,又听见他接了一句,“单纯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竟有些萧瑟的味道,如迎面吹来的夜风。 他愣了下,回过神,仍旧是生气的,并没有觉得安慰。不过,这家伙,应该是会帮忙的吧? 第84章 错过 于田城,百草堂。 最初了几日过后,好奇心满足了也好,试探足够了也好,总之顾客是渐渐稳定下来了,排队候诊的人不那么多了,青离也渐渐清闲下来。 “升堂那日,西平郡很多百姓都跑去看了呢,都说大都督英明,圣上英明。还有啊,听说西平郡百姓要集资给李大当家的立一座碑呢。” 西凉寨灭门案本就备受关注,大都督府公开审案之后,也发布了公文,说清了案情的经过,加之江湖人的传播,这消息不过一日就传遍了西域。 今早小希出去卖吃食,就听见客栈有说书人在说这件事,回来之后就忙不迭的说给自家姑娘听。 “真凶竟然是玉龙帮杨老板,想想他们之前在巫医谷那般义正言辞的,这贼喊捉贼的戏码倒是演的真好……” 小希一边碎碎念般的说着,一边狠狠的切着药材,似乎是把它当成那“可恶的杨老板”了。 青离手边放着卷不知什么书,偏头看向窗外—— 门口有个小伙子,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短装有些旧了。 他半个时辰之前就来过一趟,在门口转了一会儿就走了,这会儿来了又来来回回的走了许多遍,一会儿看看门上的匾额,一会儿看看街道上的人群,神情略局促,也略焦急,不知道是不是囊中羞涩。 青离看了看正在忙碌的药童,想了想,起身,走到门口,道:“小公子可是来买药的?” 那人惊了一惊,抬头与她对视了一眼,愣愣的摇头,“哦,不是。” 青离淡淡笑了笑,道:“若是没钱也不打紧,可以先拿药,生病了要及时医治,拖不得的。” 那人知道她是误会了,连连摆手,道:“不是……”又看了看她,试探着问道:“请问,您是青姑娘吗?” 青离点头,“是我。” 那人松了口气,道:“我是阿择,战大人让我来的。” 阿择给浪子山庄送了信之后,在那边住了一晚,躺在床上的时候却总觉得有些不安,倒不是觉得战歌他们会遇到危险,而是觉得他们会丢下他跑路。 战歌没告诉他到底是在浪子山庄等他们,还是直接去于田城汇合。可是,战歌可能不会去浪子山庄,却是一定会来于田城的。 于是,他天还未亮就出了山庄,找到这边来了。 他不认识青离。不过,之前同行的时候,阿择听战歌与陈嚣的谈话,知道他们来于田城的目的就是接青离姑娘一起回京城。 阿择坐在后院的凉亭里,说完这些话,略不安的挠了挠脑袋。 小希哈哈大笑起来,道:“你是小孩子吗?” 阿择想想,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略不好意思。 青离道:“还没吃早饭吧?小希,去弄些吃的来。” 小希应了,转身走了。 青离看向阿择,道:“阿择,你知道战歌他们去了哪里吗?” 阿择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道:“玉二爷接到信的时候很生气,不过并不担心,想来不会很危险。” 青离点了点头,却是不怎么相信的——若不是有危险,战歌也不会支开阿择,更不会找玉拾月帮忙。 她问道:“能跟我说说玉门关的事吗?” …… 白玉河边,两匹马儿正在喝水,水流有些急,陈嚣担心他们掉下去,都不敢松手。 “浪子山庄的人不是说了吗?阿择天还未亮就往于田城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到百草堂了。”陈嚣见战歌神色担忧,安慰道:“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丢不了的。” 他们昨晚没有休息,一路从易水楼赶到浪子山庄,却发现阿择不见了,听说是往于田城这边来了,便又找了过来。 战歌很是不理解,那孩子为什么这么着急,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百草堂那边他安排了人手,有衙门的人,还有浪子山庄的人帮忙照看,就算出事了,浪子山庄这边也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会不会是那孩子知道西凉寨的真相之后,决定回家了呢?即便如此,也该跟他们说一声吧?留个口信也是好的。 唉,现在的小孩子啊,真是不懂事。 …… 白玉河淙淙流淌着,夏日水丰富的年份,甚至可以穿越整个死亡之海,给沙漠的生灵带来一丝盎然的生机,与北边的交河汇合。 自昆仑的雪水便与天山的雪水就这般相遇了,也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天山那重峦叠嶂的大山之中,有一座很特别的雪山。 怎么个特别呢? 燕无意道:“特别的陡峭,特别的高,风也特别的猛烈。” 崇吾对他时常的脱线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搭理。 燕无意凑近了些,神秘秘的道:“重点是,住了个很特别的人。” 崇吾瞧了他一眼,并不是很期待,只问道:“你不是来找天山雪莲的?” 燕无意道:“说不定这上面就有呢。” 他看了眼前方高耸入云的峭壁,道:“崇吾啊,考验你轻功的时候到了。” 崇吾的轻功还算不错,不过,这么高的崖壁,还是雪山,不好借力,上去估计有些难度。他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小神鸟,道:“为什么不让小红带上去。” 燕无意摆手,“不行啦。上面那位前辈脾气有些古怪,我们有求于人,自然要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崇吾道:“是你。” 他并没有想求那位前辈什么事。 燕无意做委屈状,“崇吾兄,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爬山?” 崇吾毫不犹豫,“忍心。” 燕无意转身挠墙,略心伤……半天没人理,只好转过身,叹了口气,道:“算了,本公子就牺牲一回,好心带你上去吧。” 崇吾以前就知道燕无意的轻功好,之前在杨府也见识过一次,不过,那时候他更多的是感觉这家伙很狡猾,而不是轻功有多高。 这一次,他才真正知道,这家伙自称轻功天下第一,不仅仅是自恋。 在山顶落定,几片雪花飞扬,山上的风反倒没有那么大,阳光斜斜的照过来,衬得那家伙的笑容很是可恶。 崇吾淡淡道:“刚刚你用了两根羽毛。” 这座山峰实在太高了些,燕无意还拉了崇吾两次,中途射出了两根羽毛借力,不过即便如此,也是十分厉害的了。 能够用羽毛来借力,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不过,崇吾说出这句话,燕无意还是颇受打击的,主要是因为他平日里吹牛吹得太过……他伸手将一片羽毛收起来,撇了撇嘴,道:“等本公子的飞羽诀练到第十层,这种山翻个跟头就上来了。” “飞羽诀?” 一个声音自前方传来,轻轻的,略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开启的门轻轻被推开了,又像是沉寂了千年的深渊呜咽着升起一阵风,“火灵鸟?你小子是南宫珊什么人?” 第85章 出发 山顶有个山洞,那声音就是从山洞之中传出来的。待说到最后一句话,里面的人已经出来了,站在了燕无意眼前,凑得很近,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子了。 这人是个女子,一身白色长裙,看不出年龄,长得是很漂亮的,看着也挺年轻,眼睛黑白分明的,纯净得如同这天山之雪,但她的头发也如这白雪一般,散乱的披在肩头。 燕无意就站在悬崖边上,不好往后退,身体尽量往后倾,尽量笑得自然些,道:“轻舟前辈,南宫前辈二十二年前就去世了,晚辈今年还不到二十岁。” 那被称为“轻舟前辈”的女子微微低头,想了想,点头,“也是,南宫珊死的时候没成亲,也没收弟子……不过,你小子是从哪里偷学的九炎心法?火灵鸟又怎么会跟着你?” 燕无意伸手,拉开衣襟…… “啊——” 轻舟突然大叫一声,捂着眼睛连连退了好几步,“耍流氓啦!要长针眼了!救命啦!” 崇吾被她吓了一跳,心道,这位前辈果然很特别。 燕无意:“……”您倒是别偷看啊。 他轻咳了一声,伸手指了指靠近心脏的位置,道:“我虽不是南宫前辈的子侄,也非她的弟子,却是她的传承人。” 说完,将衣服穿好,轻嘶了一声,“真冷。” 轻舟已经将手放下了,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道:“那边有温泉哦。” 燕无意笑笑,道:“晚辈燕无意,他叫崇吾,是息玉门的弟子。” 轻舟打了个呵欠,“哦,小燕子你好啊,小虫子你也好。” 燕无意眉头微跳,最终还是忍了,道:“这段时间西域发生了很多事,李业死了,丹烛蛊出现了,三清锁灵阵毁了,有人在找西域王,如今连巫医谷也闭谷了。” 轻舟背着手望天,“这样啊,我退隐好多年了呢。” ——所以你跟我说这些没用啊。 燕无意行了礼,道:“晚辈今日前来,就只是想问前辈一句,西域王,到底去了哪里?” 轻舟转身,继续望天,“西域王是谁啊?不认识。” 燕无意难得的着急,往前走几步,转到她身前,道:“重明目出现了,长生血和玲珑心也诞生了,轻舟前辈,您觉得……啊——” 他话还未说完,身体突然飞了起来,化作一道流光,摔下山去了。 崇吾还未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位几乎动都没动过的女子,心跳骤然加速……一旁的小神鸟都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追了下去。 轻舟将衣袖往后藏了藏,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咕哝道:“他轻功好,死不了的。” 崇吾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轻舟睁着纯净的大眼睛,歪着脑袋看他,“他走了哦,不跟过去吗?要不要我送你?” 燕无意的例子就在眼前,不用想都知道她会怎么送。 崇吾连忙摇头,转身,找准了落地的位置,跳了下去—— 这位轻舟前辈,当真是很特别,特别特别厉害啊。 轻舟悠悠的叹了口气,很是苦恼的挠了挠脑袋,道:“真麻烦。为什么偏偏找上我呢?为什么偏偏是南宫珊的传承人呢?到底要不要管啊……真是的,你们倒好,说走就走了……是了,还有小玥玥在啊,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好困,去睡觉了……” 山下,燕无意被埋进了雪堆里,只在雪地上留了个“大”字。崇吾好不容易将他挖出来,这家伙却就那么躺在雪地里,看着蓝天白云飘来飘去,不起来了。 崇吾也不催他,坐在一边,望着那高耸的雪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神鸟大概觉得他有些委屈,停在他胸口,啾啾的叫了两声。 良久,燕无意终于开口,却是感叹道:“这才是飞翔的感觉啊,啧,真爽快。” 崇吾:“……” 这家伙怕是摔傻了,不知道青姑娘能不能治。 *** 昆仑之巅,此刻也有个人正在欣赏这蓝天白云。 他没有躺着,而是坐在一座石峰之上,穿着宽大的黑斗篷,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刻着五官的形状,却是连眼睛都没露出来,乍一看就如同一座雕塑一般。 石峰并不算高,像一根台柱,只容一人蹲坐。 不多久,一只斗笠出现在石峰之下。这人长得高高瘦瘦的,穿着灰色的僧衣,手中握着一串佛珠,却是一个和尚。 和尚走路很轻,几乎听不见脚步声,尤其是这里的风很大。可是,他停下来的时候,石峰之上的人却动了动,低头,问道:“要走了吗?” 他的声音很低,因为隔着面具的缘故,还有些闷闷的感觉。 和尚点头,想到他看不见,又开了口,道:“若你准备好了,便能出发了。” 银面具跳了下来,宽大的斗篷随风飞扬,如同展翅的飞鹰。 “你不用跟着我的。” 和尚似乎笑了一下,不过,还是跟了上去,“贫僧只是奉命行事。” “我是去报仇,可不会奉谁的命。” “如此甚好。” …… 玉门关,风大的时候会凉爽些,漫天的黄沙却是很烦人的。 一辆马车在这风沙之中出了关,一路往北,绕过了战场的区域,从那片狼群经常出没的树林穿过去,往突厥的国界驶去。 马车之中,始勃比掀开窗帘,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关楼,心跳仍旧不曾平静,喃喃道:“就这样出来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坐了回去,看着对面的人,“你们真的放我回去?” 马车对面是个年轻的男子,笑容亲切,“大王子如今还不相信我们的诚意吗?” 始勃比握拳,放在心口的位置,道:“日后我若称王,定会归顺大周,每年前往洛阳朝贡,觐见天子。” 对面的男子道:“大王子不必如此急着表态。我大周既然敢帮你,就不怕你带兵南下。不过,大王子首先得保证,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 始勃比的瞳孔微微一缩,道:“你……不是说好要帮我吗?” 对面的男子笑了笑,道:“当然,不过,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大王子,王位不是那么好坐的,靠旁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也总归要回家的。” 始勃比似乎明白什么,深呼吸几下,镇定了些,道:“我明白了。” 对面的男子点头,“很好。记住,我的名字是纪费,江湖游侠……” 低语声,马蹄声,车轮声,渐渐远去,却不知前方,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样的局面。 …… 西域的天很蓝,夕阳很美。 火烧云从城市的西边蔓延至东边,将整座城市都染成红色。街道上有孩子追逐着,奔跑着,大叫着,却不知道在欢喜些什么。 不过是每天都能见到的云彩而已,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阿择在院子里蹲了四个时辰的马步了,感觉脚已经麻了,此刻仰头看着那变幻莫测的火烧云,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不知为何,竟也能笑出声来。 呵呵。 “傻乐呵个什么劲?”战歌坐在凉亭里,咬了一口香梨,“之前看这小子挺机灵的啊,怎么在桑株关待了几天就变得这么笨了?皮皮虾对他做了什么啊?” 陈嚣略不满,道:“都四个时辰了。” 战歌道:“急什么?四个时辰而已,本少爷小时候蹲个三天三夜都不吭声的。” 青离道:“明日出发,阿择若是骑不了马,你背他?” 战歌撇嘴道:“那是他的方法不对,都说了蹲马步的时候要运功的……”拿着梨的手顿了下,偏头,道:“你决定跟我们一起走了?” 青离淡淡道:“我说的是你们。” 战歌往后靠了靠,露出一脸担忧的神色,“施非计的话都不听了啊……看来事情颇为严重啊。” 青离道:“等方圆山庄接手的人来了,我自会回去。放心,我跟碎玉公子一起,出不了什么事。” “碎玉?”战歌正色道,“那不成!” 陈嚣想了想,道:“那个,战歌,我也不跟你一起走。” 战歌倒是不奇怪,虽然馥姑娘说了那种话,但以陈嚣的性格,不可能就这般不管不顾。 战歌咬着梨,道:“不行,你暂时不能离开玄衣门的视线。” 陈嚣不解,“为什么?” 战歌瞥了他一眼,“你这家伙,在公堂上的时候连自己的判词都不听的?” 陈嚣微微愣了愣——当时他心绪不宁的,还真没注意…… 战歌道:“虽然说,你刺李大当家的那一剑之前,他已经走火入魔,但这种事不好说,筋脉尽断有没有可能不死谁也不敢下定论,而你那一剑也的确是致命伤,你也的确是故意杀人的。不过,念在你这次协助玄衣门破案有功的份上,可以考虑从轻处置。总之呢,综合起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陈嚣倒是不意外,他本身就心存愧疚,对这判决也没什么抵触,只问道:“到底怎么个处置法?” 战歌道:“服役赎罪。” 陈嚣沉默。 战歌似乎猜到了他在打什么注意,淡淡道:“别想着逃跑,你可不是燕无意。” 陈嚣皱眉,想了想,道:“战歌,馥姑娘……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去送死?” 气氛正僵持,青离突然淡淡开口,道:“战歌儿,别欺负老实人。” 战歌望天,“这小子哪里老实了?” 陈嚣莫名其妙,略困惑。 青离伸手指了指腰间的竹筒,又瞧了战歌的腰间一眼。 陈嚣睁大了眼睛,露出惊喜之色,“小猪!” 战歌吃完了苹果,扔了核,起身,道:“阿择,吃晚饭了。” 阿择松了一口气,骤然间,一屁股坐在地上,“咚”地一声,听着就很疼…… 陈嚣跑过去,伸手想帮他一把,却见那孩子弓着腿,愣愣的抬眼,哭丧了一张脸看过来,“……站不起来了。” 第86章 赌棋 雍州,五竹镇。 暮色时分,一辆牛车驶进小镇,驾车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相貌平平,看着却很是精神,嘴角含笑很是讨喜。 牛车旁还有两匹马,马背上是两个年龄稍大些的公子,一身劲装,腰间配着刀剑,一看便是武林中人。 驾车的少年看到前方的城门,道:“长安还有这么小的城市啊。” 清脆的少女声从车厢中传来,“还没到长安呢。再说,谁说长安就没有小镇的啊?” 持剑的男子神色略困惑,道:“战歌,馥姑娘不是急着回去救黑珍珠吗?” 持刀的男子微微挑眉,“这种事着急有什么用?再说,她说的也未必就是实话。”说着,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阿择,进城。” 这一行人,就是从于田城赶来的陈嚣等人。赶车的是阿择,骑马的是陈嚣和战歌,至于牛车中坐着的,自然就是青离和小希了。 青离原本是想在西域多留一段时间的,给的理由是那边的百草堂需要有个大夫坐镇。结果,没几天,战歌就找来了一个江湖游医,还是方圆山庄毕业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是水行舟水山长早期的学生,青离见了也是要尊一声师兄的。 如此这般,青离也没理由继续留下了。 战歌这般千方百计的拖着青离离开,倒不是有多听苏婴或者施非计的话,也并不是有多担心她的安全问题——讲真,这丫头虽不会武功身体还弱,但真遇上恶人,谁倒霉还真说不定——而是因为,他在暗中追查西凉寨灭门案,青离能帮上忙,他也足够信任她。 其实,只要不是回洛阳,青离还是很愿意跟他们一起走的。当然,是因为担心馥姑娘的安危,绝不是因为跟这群闯祸精同行会更有趣。 他们从于田城出发已经有七八天了,对于一般人来说,速度算快的了,但对武林中人来说,就有些慢了。不过,这倒不是为了照顾青离,而是因为在他们前面的馥姑娘也并没有很着急。尤其是到了关内之后,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这让陈嚣很奇怪,甚至有些怀疑小猪是不是被发现了,毕竟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 …… 进了城,牛车停在了客栈门口,阿择跳下车,道:“战大……哥,我去看看有没有客房。” 战歌平日里行走江湖,并没有刻意隐瞒身份,不过,也不会刻意亮出自己的身份就是了。毕竟江湖人对玄衣门多有忌惮,行动不大方便。 这次他们是秘密跟踪而来,能够隐藏身份自然是最好的。所以,出发前,战歌特地纠正了下阿择的称呼,不能再叫什么战大人陈少侠之类的了,太引人注目。 陈嚣倒是觉得,战大人自是不能叫的,但陈少侠么……他觉得还是可以喊喊的…… 阿择跑了进去,陈嚣和战歌也都下了马,将缰绳拴在马石上。 陈嚣比战歌慢了一步,刚走过去,见了战歌打结的手势,觉得很是特别,也学着打了个结,完了之后拉了拉,感觉那马儿越是用力拉,这绳子会系得越紧…… 战歌见他玩个绳结都玩得那般投入,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道:“这是玄衣门绑人常用的几个绳结之一,上次绑你的时候也是用的这个。” 陈嚣望天,想想他都被战歌绑过多少次了? 两人进了客栈,战歌一眼扫过去—— 大堂里一共有四桌客人,三桌客人看着像是商户,带了几个护卫,应该是一起的。角落里还坐了两个老者,却没有用膳,正在下棋。 阿择刚跟掌柜的谈妥了,道:“三间客房。” 战歌收回目光,点了头,道:“行,你跟我住。” 阿择张了张嘴,抬眼却见战歌已经转身出去帮青姑娘拿行李了,又咽了回去——他原本是想跟陈少侠一起住的,倒不是旁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他面对战歌的时候总会觉得不大自在,略紧张……大概是太过仰慕的缘故? 众人的行李不多,战歌见青离只拿了个小包袱,道:“我去让小二看着点儿车子。” 他记得,青离之前在西凉寨的时候就买了一车子的礼物的,还特地多要了一辆马车……也不知道如今是怎么放下去的,一眼看过去似乎还挺宽敞,莫非这车上还有密室? 青离瞧了他一眼,道:“委托浪子山庄送去洛阳了。” 一番忙碌,众人各自进了房间,战歌让小二安排了晚饭,阿择放下行李之后就下去占座了。 战歌摸了摸鼻子,喃喃道:“本少爷有那么可怕吗?” 陈嚣也出来了,不过没下去,站在走廊上往下看,似乎在瞧什么热闹。 战歌走了过去,却见陈嚣正在看楼下那两位老人的棋局……阿择也在楼下看……他问道:“你会下棋?” 陈嚣想了想,道:“会一点。” 战歌问道:“看出什么了?” 陈嚣伸手往下一指,舔了舔舌头,“那壶酒很烈。” 战歌愣了一瞬,随即望天,原来来闻酒香的,不是看棋的。 那两位老者,执白子的那位须发皆白,执黑子的那位留着络腮胡子,发须倒是黑色的,不过是卷发,看着乱糟糟的。 桌子上放了一个棋盘,旁边还放了一小碟花生,一壶酒。看酒壶,应该不是店里买的,没有打开,但隔得老远也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的确是好酒。 陈嚣打着主意,“我们请两位老人吃饭,不知道能不能讨一杯来尝尝。对了,得问问他们是从哪儿买的,等会儿去买几坛带走。” 他这话声音不大,但也不小,话刚说完,那位白胡子老者就抬头看过来,动了动胡子,含笑道:“这酒旁处可买不到哦。” 陈嚣忙问道:“莫非是老人家自己酿的?” 白胡子低了头,继续下棋,一边道:“老夫若是能酿出这么好的酒,就不用来这里陪人下棋了。” 老人说这话的时候,陈嚣和战歌已经下了楼梯,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坐下。 阿择也坐了过来,道:“这酒是那位卷发爷爷带来的,白胡子爷爷喜欢喝,卷发爷爷不卖,说要赌棋,赢了酒就白送给他。” 顿了下,抬眼看向陈嚣,笑道:“陈少侠若是能赢了白胡子爷爷,估计能喝到酒。” 那边的棋局已经到了尾声,白胡子看着仍旧很轻松,卷发老者举棋不定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即便阿择不懂棋,也能看出来卷发这壶酒是留不住了。 白胡子老者闻言却笑着摆了摆手,道:“梁公执着棋道,老夫可舍不得拿焚心来做赌注。” “焚心?”陈嚣瞧了眼那酒壶,“这酒的名字?” 白胡子点头。 卷发老者却是突然转眼瞪了过来,“闭嘴!观棋不语懂不懂?” 陈嚣讪笑两声,“抱歉。” 卷发老者又瞪了战歌一眼,“你小子看什么看?” 战歌意义不明的笑了,摇了摇头,却是什么都没说。 卷发老者正要发作,白胡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摇头道:“梁公啊,输了就输了,拿小孩子出气算什么?” 卷发冷哼了一声,不服气,道:“再来一局!” 一局终了,战歌瞧了棋盘一眼,卷发老者的确是输了,也没输太多,三子之差而已—— 两人的棋艺都不一般,虽衣着普通,但看气度神态,应该不是普通小老百姓。不过,高手在民间么……虽然这两人看着的确有些奇怪,但只要不惹事就没必要深究。 白胡子老者拿了那壶酒起身,晃了晃,道:“等老夫的酒喝完了,再来找你。” 说完,便笑呵呵的离开了。 卷发老者略气急败坏,跳起来骂骂咧咧的,闹腾了好一会儿,最后,转眼看向陈嚣,问道:“你小子会下棋?来一局!” 陈嚣怔了怔,问道:“赢了有酒喝?” 卷发老者道:“先欠着,你怀疑我赖账不成?” “当然没有……” 陈嚣正想答应的时候,那边小二见到这边的情形,赶紧跑了过来,拦住了卷发老者,道:“梁公,天色不早了小的送您回去吧。” 说着,不由分说的就拉着老者离开,卷发挣扎着喊了几句,小孩子似的耍赖不走。不过那小二的力气实在大,很快就把人架出去了。 “唉,小二哥!”陈嚣见卷发那模样可怜,正想上前阻止,一旁的阿择连忙拉住他,道:“那小二哥在帮你。” 陈嚣回头看了他一眼,面带困惑,“怎么回事?” 阿择摇了摇头,“阿择也不知道。” 第87章 卖艺 阿择虽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他能读懂小二的神情,想来要么那赌注有什么蹊跷,要么那位卷发老者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果然,等小二回来之后,给几人解释道:“那老人姓梁,痴迷于棋,整日里疯疯癫癫的,镇上的人都叫他棋老鬼。” 陈嚣略不满,道:“不过一个喜欢下棋的老人家而已。” 小二哥道:“这棋老鬼不只是喜欢下棋,每次还必得设赌注。旁人若是输给他了,定会遭一顿辱骂,若是赢了他,他也要发脾气,骂天骂地骂自己。更糟糕的是,只要跟他下过一次,就被他缠上了,撒泼耍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陈嚣怔了怔,很是惊奇,“看不出来啊……那壶酒是他酿的吗?” “他除了下棋什么都不会。”小二摆了摆手,伸手往外面指了指,道:“这棋老鬼是个孤寡老人,就住在那条巷子里,最里面那间最破的屋子就是他家了。这人什么都不做,整天就拉着人下棋。他每个月都会出一趟门,回来之后就带着一壶焚心酒了,也不知是从谁家赢来的。” 陈嚣往那小巷看过去——刚刚小二该是送他回去了,这会儿已经看不到灯光了,不知是不是睡了…… 阿择插了一句,问道:“那之前那位白胡子的老人家呢?” 小二笑了,道:“那是马老先生,住在镇子东边的五竹山上,脾气很好,棋艺也很好,就是好酒。每次棋老鬼带着焚心酒回来,马老先生必定会下山,这都是镇上人所共知的事了。说来也是奇怪,棋老鬼在马老先生面前总是收敛些,虽然输了也发脾气,但不怎么纠缠。镇上的人都说,马老先生就是棋老鬼的克星。” 陈嚣不由笑了,“倒是两个有趣的老头子。” 小二可不觉得有趣,转身给几人上菜去了。这时候,青离和小希也下来了,见几人神色古怪,青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陈嚣和阿择将刚刚的事描述了一番,添油加醋的,陈嚣对那壶只闻了一丝酒味的焚心酒恋恋不忘,阿择却是觉得那位马老先生定然是个世外高人…… 陈嚣见战歌一脸沉思,撞了撞他的胳膊,问道:“战歌,想什么呢?你不会觉得那两个老者有问题吧?” 战歌咬着筷子,道:“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陈嚣问道:“哪里奇怪了?” 战歌道:“你没发现吗?刚刚那位白胡子老者,跟我们聊天打趣的,看上去很是轻松,可是,他全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背后的衣服都汗湿了。相反的,那个卷发的,看上去很在意胜负,但他那种旁若无人的状态很难得,他很放松,在享受那个过程。” 陈嚣挠了挠脑袋,“……有吗?” 阿择仔细想了想,道:“好像是有点儿……因为白胡子爷爷更怕输吧,而且天气这么热,会出汗很正常啊。” 战歌耸了耸肩,“我又没说他们不正常。” 青离瞥了他一眼,道:“职业病,玄衣门出来的都这样。” 陈嚣:“……职业病是什么病?” 阿择:“……听着很厉害啊。” 吃过饭,青离和小希回房间休息了。陈嚣说想出去转转,阿择表示要一起去,战歌却说这镇子一眼就看到头了,有什么好转的,不去。 五竹镇的确很小,整个镇子就一条街,街道两边是商铺店面,往后就是住宅区了。不过,正值夏日,吃过晚饭之后,镇上的百姓还是很乐意出门吹吹风,聊聊天的,也还算热闹。 客栈对面有家酒铺,店面很小,门口挂了张破破烂烂的幡旗,在夜风中飞扬,倒是很有几分萧瑟的味道。 陈嚣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有看了看旁边那条小巷——棋老鬼就住在这小巷深处吧?刚刚小二哥是送他回去了吗? 阿择见他站在酒铺门口不走,伸手拉了下他的衣袖,使了个眼色,道:“少侠您不会想当一回梁上君子吧?” 陈嚣抬手敲他,“说什么呢?走了。” 街道上有孩子们在追逐打闹,货郎挑着竹筐摇着铜锣鼓,卖糖葫芦的小贩拉着嗓子叫卖着,或有孩子缠了母亲要买糖吃的,不费一番周折哭闹一场是轻易得不到手的。 阿择盯着一个孩子手中的糖葫芦看,陈嚣倒是有心买给他吃,无奈囊中羞涩,竟是一文钱都没有了。 “阿择,”陈嚣想了想,道:“你有钱吗?” 阿择警惕的看他,问道:“干嘛?” 陈嚣伸手搭在他肩头,道:“别紧张呀,你那里又没几个铜板,捂什么捂?你有没有觉得,这一路走来,没有钱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战歌那家伙也是抠门,指不定还偷偷记着小账本呢,咱们不能这样下去了,得想办法赚钱。” 阿择眨了下眼,“我们现在可正在执行任务呢,怎么赚钱啊?” 陈嚣挑眉,“现在就可以啊。”手腕一转,剑未出鞘,却是挽了个剑花,“卖艺。” 阿择一愣,“少侠您还会杂耍?” 陈嚣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么。怎么样,合作?”说着,伸出了拳头。 阿择想了想,伸出拳头跟他碰了一下,重重点头,“好。” …… 五竹客栈,屋顶上,一道黑影飞来,停在半空中,宽大的翅膀扑腾着,发出吱吱的叫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战歌抬眼看东北方的夜空,喃喃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了?难道那里是易水楼的一个据点?还是说……在等我吗?” 他想了想,突然笑了,道:“吱吱,去青离那里守着。” 风蝠绕了一圈,化作一道流光,飞下去了。 战歌跃过屋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当、当、当……” 镇子东边的集市里响起一阵铜锣声,正在纳凉的、闲逛的、幽会的男女老少们都看了过去,连孩子们都停止了打闹,好奇的看过来。 效果不错。 陈嚣轻咳一声,上前一步,抱拳行礼,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在下陈嚣,蜀中人士,这位是我弟弟阿择。我们兄弟第一次出门,寻找离家出走的阿姐,不料途中遇到山贼,身上的盘缠都被抢走了,却至今没能打听到阿姐的下落。如今我兄弟二人初到贵宝地,斗胆在此献丑,希望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在下,先谢过诸位了!” 这段话他从前听说书故事的时候听过无数次,小时候还跟小伙伴演过不少次,如今在陌生的街头说出来,感觉却是不一样的,尤其是那句“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说出来的时候当真是豪情万丈。 他说得起劲儿,半真半假的还带着几分真情实感,观众们也很给面子,这会儿已经聚过来,尤其是那群孩子,蹦蹦跳跳的,心急的问他们是要耍大刀还是要耍花枪。 陈嚣偏头,看了阿择一眼,朝他点了点头。 阿择略紧张,深呼吸几次,转身,从身后拿来一根指头粗的小火把,点燃了,递给陈嚣。 陈嚣伸手接过,举起火把,仰头,一口将那火焰吞了下去,然后,呼地一声吹了出来—— 那火焰呼啦啦的升腾而上,似一条火龙般飞上夜空。 人群静默了片刻,待那火把再次恢复成小豆丁,一个孩子首先拍手叫起来,随后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好!” “再来一个!” 陈嚣朝阿择使了个眼色,继续表演,看着火焰再次升腾之时,他突然想起了那只火灵鸟……啧,燕无意那家伙若是带着小红去卖艺,定然能赚不少银子。 *** “阿嚏——” 白玉河畔,红衣男子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往火堆旁靠近了些,揉了揉鼻子,道:“本公子染了风寒了,青离,你在哪里?” 崇吾瞧了他一眼,道:“没有。” 燕无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真的,烫着呢。是不是,小红?” 火灵鸟在他肩头跳了跳,啾啾的叫两声,似乎在回应。 崇吾道:“雪莲治百病。” 燕无意一捂荷包,满脸戒备,“那可不行,这是给青离的。” 崇吾认真看了看他的神情,觉得这家伙多半又在逗他,起身,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树下,靠着树干闭上眼睛,睡觉。 燕无意摸了摸鼻子,伸手摸着火灵鸟的羽毛,仰头望天,喃喃道:“不好的预感啊……” 第88章 失火 五竹客栈。 小希打开窗户,往街道上看过去,道:“姑娘,是卖杂耍的,正在甩火球呢。” 她刚说完,感觉有些不对劲,身子往外探了探,眯了眯眼,“姑娘,快来看,好像是陈嚣和阿择。” 杂耍的地方离客栈并不很远,小希对两人又极为熟悉,即便看不清脸,也能根据身形认出来。 青离听言,放下书卷,走过来看了看,却是淡淡笑了,道:“这位陈公子,倒也是个趣人。” 小希撇了撇嘴,道:“分明就是二愣子一个,真是,我们这边隐藏身份呢,他倒好,生怕旁人不知道,尽添乱。” 一阵风吹来,青离感觉有些不对劲,耸了耸鼻子,道:“酒?” 话音那落地,就见一道火箭直冲夜宵,却是阿择正在射箭—— 竹子做的弓,树皮拧成的弦,竹枝削成的箭矢,带着火焰升空,如同焰火一般。 或许是速度太快,火焰升到半空就熄灭了,消失在天际,看上去如同融入夜空化作了漫天星光。 表演结束,陈嚣鞠躬,阿择忙着收钱…… 欢呼声传来,小希也惊呼了一声,却道:“这也太危险了,若是落下来烧着房子了怎么办?” 话音落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远处似乎有黑影划过夜空,火星闪烁……不是吧?那箭矢不是灭了吗? 她正揉着眼睛,就听见自家姑娘的声音—— “着火了!” 声音不大,却带着少有的惊愕。 小希睁开眼睛,顿时愣住了—— 对面的小巷深处,一间屋子烧起来了,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整个屋顶竟然都着了。 街道上已经有人发现了异常,大叫起来:“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 人群顿时乱了起来,呼喊的,奔逃的,救火的,找水的,乱糟糟的。原本为了看杂耍而聚集在一起的人群,这会儿生了变故,人群拥挤之间更加的危险。 “不要跑!不要慌张!” 陈嚣一把抱起一个差点撞倒的孩子,大声喊道,不过周围的声音太过嘈杂,没几个人听到他的声音。 青离站在窗口,覆在窗沿的手指收缩,指间微微发白,胸口也微微起伏…… “姑娘!”小希回过神来,连忙轻抚她的后背,“没事的,姑娘,您可不能心急……” 青离微微闭眼,深呼吸几次,开口道:“小希,让阿择带上吱吱,去找战歌。” 小希犹豫了下,看了看她的脸色,终究是咬牙点了头,一把抓起正倒挂在窗楣上休息的风蝠,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最初的慌乱之后,百姓们镇定了下来。客栈的掌柜出去了,正在组织救援,想必在镇上也是有些威信的,众人找到了主心骨,终于想起该做些什么,救援也快了许多。 陈嚣和阿择原本也在帮忙,却见小希跑了过来,一把拉住阿择的手腕,道:“跟我来。” 阿择不明所以,在混乱中却也不好挣扎,只得跟她跑了。 陈嚣想了想,转身去救火了,却突然听见旁边有人说什么棋老鬼的,怔了怔,连忙拉过一人,问道:“这是谁家的屋子?” 那人道:“还能是谁呀?棋老鬼的。” 陈嚣睁大了眼睛,问道:“里面的人呢?救出来的吗?” 那人摆了摆手,眉宇间也带着一股忧愁,“火势太大,根本就冲不进去。这棋老鬼也不知是不是喝醉了,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唉,也算是解脱了。” 陈嚣放开他,举目四望,一把抢来一男子手中的水桶,也不顾对方的惊愕与呵斥,将一桶水全淋在身上,然后,用袖子捂住口鼻,一头冲进了火海之中。 “哎!你找死么?!” 正在救火的两人想拉住他,又哪里拉得住,不由心急,“这小子不要命了吗?简直胡闹!” 这屋子不大,是土砖屋子,本是不容易烧起来的,但这会儿火势却不是一般的大,眼看着立马就要塌了,这小子跟棋老鬼什么关系,这般不要命的往里面闯? 陈嚣刚进去,就感觉阵阵热浪扑面而来,那一身湿衣似是一点作用都没有,烫得厉害。 烟尘弥漫,到处都是火光。 他眯了眯眼,打量着屋里的情形,墙壁上有火焰蔓延,地上碎了一地的酒坛子……他稍稍放开衣袖,闻到一股酒味,同时也吸进了少许烟灰,不由轻咳了一声,捂着鼻子喊了一嗓子—— “梁前辈!” “棋老鬼!” 没有回音。 房梁掉下来,陈嚣急急的往前跑,躲了开来,想继续往里屋去,但房间门口被掉下来的横梁挡住了,根本就过不去。 陈嚣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竟想也没想,就那么冲过去,抬手将那横梁移开,一脚踹开了房门,顿时一簇火焰就卷了出来……陈嚣躲了躲,却还是闻到了头发烧焦的味道…… 房间里面的火势更大,火海之中一个黑色的人影,端坐在房间中央,衣服已经烧起来了,没有挣扎的迹象,也不知是昏迷了还是没命了。 陈嚣风一般的冲过火焰,就势在地上滚了两圈,熄灭了身上的火苗,起身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棋老鬼面前摆了一张棋盘,棋局已定,但不是黑白子,而是青红子。不过,这并不重要。令他惊愕的是,棋盘中央插了一根白色羽毛,入木三分。 飞羽大盗? 他来不及想更多,一把抓起那枚羽毛,揣进怀里,然后扑打棋老鬼身上的火焰。火还未熄便听到一丝异动,他却是连头也没抬,提起棋老鬼的衣襟,直接往一旁的窗户冲了过去,同时手中的长剑一甩,破窗飞出……他整个人也同时飞跃而起,在半空中躬身收腿,猛然一蹬—— 将那封死的窗户踢得木屑飞溅,终于是逃了出去。 这扇窗户并不是对着正街,而是在一条小巷子里。巷子不宽,因为担心火势蔓延,这里也有百姓在泼水,眼见了一把剑飞了出来,跟着又飞出一个着了火的人,还带着奇怪的未知物体,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陈嚣几乎是摔出来的,砸在地上的时候感觉骨头都碎了,疼得厉害。只是,他刚松了口气,想休息一会儿,就感觉到一股灼热的疼痛,顿时哇哇大叫起来,满地打滚,一边叫着“救命”。 旁边的人总算回过神来,几桶水同时泼过来,哗啦啦的,冲的他脑袋都晕了。 呼—— 身上的火灭了,陈嚣终于放下心来,想起之前在屋里的那一幕,如今才感觉到有些心惊肉跳……他偏头,看了看躺在自己身边的那位仁兄—— 除了那卷发更卷了些,似乎没什么不同。只是,刚刚抱着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棋老鬼已经死了。 真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一具尸体出来…… 旁边有人围了过来,看到那具尸体不由大叫了起来,大喊着:“棋老鬼!” 试了试鼻息,又喊了一声:“死人了!” 冲了出去。 有人上前,关切的问道:“小伙子,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快来人搭把手,把他抬出去。” 陈嚣动了动,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说着,便挣扎着站了起来。 旁边有人伸手扶他,他也没拒绝,站稳了之后道了谢,仰头看了看几乎烧成灰的小屋,总觉得自己今年跟火有些犯冲…… 第89章 竹箭 半个时辰之后,火终于灭了。 棋老鬼的破房子烧成了一堆废墟,隔着小巷的那一侧未受到波及,但另一侧却是间成衣铺,也被烧了大半。 成衣铺的老板娘正坐在门口嚎啕大哭,骂天骂地……棋老鬼已经死了,得不到赔偿,也不好骂个死人……当真是越想越伤心。 镇上的里长来了,不过只是安抚百姓,说天色已晚请众人早些回去休息。 然而,就在人群将散的时候,突然有个声音冒了出来—— “虽说天干物燥的,但这场火未免烧得太快了些,大街上这么多人竟然都没有人发现。还有那棋老鬼,着火了跑不出来也不知道叫吗?当真是奇怪。” 青离正在给陈嚣上药,闻言立马转头看了过去,却是没找到开口的到底是谁。 因为这么一句话,人群渐渐躁动起来,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那位成衣铺的老板娘听了,也立马跑了过来,拉着那里长就跪了下来,说什么那棋老鬼得罪了不少人,肯定是有人故意放火,请里长大人彻查之类的。 原本以为是意外,加上棋老鬼是个孤家寡人,死了也没什么人在意,说不定一张草席一卷就下葬了。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是谋杀……里长做不了主,派人去县衙报案。 陈嚣想起在卧室里看到的情景,还有怀里的那枚白色羽毛,神情略担忧,抬头看了看青离,问道:“青姑娘,战歌呢?” 青离蹲下来,继续给他包扎,道:“已经让阿择找去了,很快就会回来。”她见他神色有异,问道:“陈公子是发现了什么吗?” 陈嚣连忙摇头,“没,没什么。” 青离看了他一眼,没多问,给他包扎,道:“手上的伤比较严重,这几日不要练剑了。” 陈嚣点头,“谢谢。” 现场有些乱,成衣铺老板娘的哭声已经听不见了,众人都聚在一起议论着死去的棋老鬼,说他对棋艺的执着,说他虽痴了些,也不算个坏人……倒是棋老鬼本人,被安置在家门口的一棵槐树下,无人理会。 青离起身,往那边走过去,查看了下—— 死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了,也就是说,在失火的那会儿死的。身上看不出外伤,她取了几根银针试了试,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 很快,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双手上——这双手很漂亮,手指很长,骨节分明的,略粗糙,手茧的分部很特别…… 她正专心检查,那边突然有人喊了一句—— “找到了!” 青离抬眼看过去,就见一个人影从废墟之中跑了出来,手中举着一根树枝之类的东西……她微微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里长问道:“找到什么了?” 那人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里长接了,却有些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那不是树枝,而是一根竹子制成的箭,箭矢的位置已经烧黑了,不过还是能辨认出来的。 里长不认识,但现场有很多人都认识—— “这是杂耍的射出的箭吗?” “好像是的。” “就是的,那支箭刚射出去,这边就失火了,除了他们还有谁?” “表演什么不好非得玩火,这不出事了……” “那两个人呢?” “在那里!还有一个早跑了。” “里长大人快把他抓起来!大伙儿把他围住,别让他跑了!” “……” 几句话下来,一群人将本就不宽的街道堵住了,两个壮汉冲过去抓住了陈嚣,旁边还有人提醒道:“小心点儿,他会功夫,拿绳子绑起来!” 陈嚣并没有反抗,甚至都没有辩解,三两下就被绑成了粽子,动弹不得。 成衣铺的老板娘冲了过去,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似的,对他又打又骂的……陈嚣脸上很快挂了彩,却仍旧一声不吭。 “住手!” 人群后面传来一声清喝,声音不算高,却很是冷冽,如同寒霜降落,周围的嘈杂声都不由静了一静。 人群分开,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却见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的青衣姑娘,身后还跟着一个粉衣小姑娘—— 正是青离和小希。 ——小希在把吱吱交给阿择之后便回来了。 众人并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可是,刚刚这两位姑娘照顾受伤的百姓,还是有很多人认识她们的。 青离走进人群之中,站在陈嚣面前,隔开了那位正在愤怒之中的老板娘,道:“这场火不是他引起的。” “火场里发现的竹箭,不是他还能是谁?” 青离看过去,说话的正是那位拾到竹箭的人……她淡淡道:“那么大的火,整间屋子都烧塌了,竹箭却还是完整的,诸位不觉得奇怪吗?” 众人皆是一愣:的确啊…… 那人却是怒了,道:“姑娘怀疑这支箭是从旁处捡来的不成?哼,我不过一个路人,为何要做这种事?”他说着,眼珠子在青离和陈嚣身上转了转,笑得意义不明,“倒是这两位姑娘……跟这位公子是一起的吧?” “就是!”那位老板娘突然跳了起来,道:“听说棋老鬼的尸体就是这人搬出来的,若不是心虚,怎么可能冲进大火里救个素不相识的人?” 周围的议论声又起……虽然陈嚣等人进城之时比较低调,但这小镇就这么大,平日里进出的外人本就不多,总会有人注意到的……很快,他们在客栈里跟棋老鬼的冲突也被翻了出来…… 青离暗自叹了口气,心知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但还是没有让开……小希站在自家姑娘身旁,眼睛警惕的看着周围所有靠近的人,心中担忧,却并没有退缩的意思…… 陈嚣被绑着,押着他的两人也没有放手,动弹不得,心中却是五味陈杂—— 说实话,在看到那支箭的时候,也以为那场火是自己引起的。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冤枉,可他这种群情激奋的场面,他的确是第一次面对。因为某些原因,他没有辩解,一直保持沉默,可是,面对那些恶语相向拳打脚踢,要说没有愤怒,那也是不可能的。 然而,在看到青离站出来,看到两位弱女子挡在自己身前,替他说话,他却突然觉得,那些愤怒都消失了,隐隐生出一种委屈来……那感觉,就好像跟村里的大孩子打架,被打得遍体鳞伤仍旧不肯认输的时候,突然看到自家师父一样…… 竟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够了。”他笑了,看着站在身前的女子,“青离,你让开吧。” 青离偏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那位里长,道:“里长大人,我们跟你去县衙,请县令大人裁决,您看如何?” 原本,这种人命官司,里长就管不了,早就派人去县衙报案了。五竹镇离县衙并不远,不过,这里不是京城,晚上衙门里的人难免怠慢了些,估计得到明日才会派人来。 按照惯例,嫌疑人应该暂时被扣押,多半是关在镇上的祠堂,派人看管。只是,青离有些担心……等到明日,陈嚣可不一定还有命……她倒不是担心这群老百姓会冲动到动私刑,他们没那么大胆,她担心的是躲在暗处的凶手…… 今晚这把火,实在是太蹊跷。 青离的要求并不过分,众人没有理由不答应了。里长安排几个人押着陈嚣,抬着棋老鬼的尸体,往县衙赶去…… 第90章 冒充 五竹镇属扶风县地界,县令姓岳名岚,五十来岁,长得很是清瘦,看着挺精明能干的。 这案子要说简单也简单,要说难也的确很难。 简单在于洗清陈嚣的冤屈。青离在五竹镇百姓面前解释不清,但在县令面前总是能够解释清楚的。 说难呢,却是找到真凶很难。这场火到底是如何烧起来的且不说,但棋老鬼明显不是被烧死的。要说当时陈嚣是特地冲进去杀人而不是救人,杀完了还特地把尸体弄出来,也实在是太过牵强。 若这县令是个草包,只想要平息事态,顺水推舟的把罪名都扣在陈嚣身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若真到这一步,青离就不得不来一次“仗势欺人”了。 幸而,这位岳岚岳大人是个讲理的,将疑点在公堂上说清了,没有定陈嚣的罪。不过,因为陈嚣一直保持沉默,什么都没解释,也什么都没否认,最后还是被暂时收押了。 这么做能够平息五竹镇百姓,尤其是那位成衣铺老板娘的怒火,另一方面,那位凶手多半盯上了陈嚣,在大牢里或许更加安全。 岳岚这般处置,再好不过。 只是,青离深深的看了陈嚣一眼——这家伙,到底在隐瞒什么呢? …… 陈嚣故意没有看青离的眼睛,却仍旧能够感觉到她的目光……在看到她为了给自己脱罪那般费劲口舌,甚至还遭到质疑与辱骂,他很是歉疚,然而,他没办法说出实情。 地牢的环境必然是不好的。不过,对于经常露宿荒野的人来说,也不算太糟糕。 陈嚣被扔进去的时候,顺势扑倒在地,看着手上的锁链,倒是笑了,喃喃道:“也算是特别的经历了。”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只是,今晚的事,他的确有些想不通。 杀死棋老鬼的到底是谁呢? 为什么要嫁祸给燕无意? 是燕无意的仇家吗? 凶手定然是江湖人,那么棋老鬼又是什么人? 还有,后来在人群中起哄,把罪名推给他的,又是什么人?跟杀死棋老鬼的凶手是同一拨人吗? 陈嚣没有意识到的是,他这一系列的疑惑,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下——棋老鬼不是燕无意杀死的。 按理说,他跟燕无意认识的时间并不长,相处的时间更短。虽说燕无意救过他的命,两人也算是有共患难的情分,但他并不了解对方,也是事实。这种信任毫无道理,陈嚣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所谓一见如故么,不就是这个意思? 陈嚣躺在稻草堆里,把今晚的事从头到尾的回忆了下,越是想,越是觉得疑点颇多,只是,躺在这里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真是,这种时候,战歌那家伙到底跑哪儿去了? 陈嚣正回忆着,突然感觉有风声袭来,抬手便是一档—— “叮。” 那暗器击打在手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滚落,却是一颗佛珠。 陈嚣抬眼看过去,就见对面牢房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挥着手跟他打招呼—— “小子你是做什么营生的?” 说话的是个和尚,穿着灰色僧袍,大概四十岁左右,不知是不是在牢房里待得久了,头上长出了短短的发茬,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长得很瘦,也很白,忽略那眼角的皱纹,也算是眉清目秀,不过满脸青胡渣,配上那嬉皮笑脸的模样,无端的多了几分痞气。 从前,陈嚣对和尚的印象都是德高望重、不怒自威、慈悲为怀之类,后来认识了明城和尚,脑海中的印象就更加深刻了。第一次见到这般不拘一格的和尚,倒是有些惊讶,不由多看了几眼。 “在下陈嚣,不知师父如何称呼?” 和尚一扬下巴,“说出来吓死你,本大爷可不是和尚,乃是江湖闻名的神偷飞羽大盗。” “……噗。” 陈嚣沉默着看了他半晌,脑海中浮现出燕无意那张脸,然后,十分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这跳脱的性子自恋的模样倒是跟燕无意有些像,只是,燕无意的长相是俊美型的,但五官更深刻些,身形也高大些,跳脱也跳脱得十分的潇洒,自恋也自恋得很是理所当然。 这和尚长得倒也不赖,跟燕无意相比却是差得远了,而且,这人眼珠子不自觉的滴溜溜的转着,眉目之间带着几分贼眉鼠气,倒是很有几分贼的气质,跟神偷之名却是相差极大的。 若是燕无意知道这么一只小贼冒充自己,不知道会不会气死。 和尚怒了,“你不信?哼,我就知道没人信。不过,等大爷我逃出去的时候,你小子可别求着我救你。” 陈嚣忍着笑,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道:“好好好,我信。不过,我听说飞羽大盗轻功了得,几个月前还盗走了当今圣上的凤羽钗,玄衣门追了几个月都没能抓住他。不知阁下是如何栽在这小县城的?” 和尚双手抱胸,道:“你当这县衙的捕快能抓住本大爷?” “哦?”陈嚣问道:“不知阁下是如何进来的?” 和尚道:“玄衣门神捕,施非计,听说过没?” 陈嚣一愣,“施非计?” 和尚道:“施非计可是玄衣门门主的儿子,虽说是朝廷鹰犬,也实在是颇有本事。除了他,玄衣门还有谁能抓住本大爷?” 陈嚣问道:“玄衣门抓了飞羽大盗,怎么会送到这么个小县衙来?” 和尚翻了个白眼,像看白痴似的瞧了他一眼,道:“本大爷怎么可能当着玄衣神捕的面承认自己的身份?那施非计以为本大爷只是法门寺的一个扫地和尚,不送来扶风县还能送去哪里?” 陈嚣露出诧异的神情,“这么说你骗过了施非计?当真是厉害。” 和尚美滋滋,“那是。” 陈嚣问道:“不知阁下偷了什么东西?当时的战斗定然十分精彩,在下没能看到,当真可惜。” 和尚道:“哈哈,我看你小子也是习武之人,怎么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陈嚣连忙问道:“什么事?” 和尚道:“舍利子啊。半个月前,法门寺就收到一封信,说飞羽大盗要偷他们的舍利子。本大爷听说之后,很是愤慨,这信可不是我写的,自然要去看看是哪位不怕死的胆敢冒充本大爷。” 陈嚣瞧了他一眼——这家伙做贼当真是可惜了,该去唱戏才是,定然很有前途。 和尚继续道:“所以啊,为了抓到那个冒牌货,大爷我剃了个光头,冒充法门寺的弟子,混了进去。谁料到,等到预定的时间,那冒牌货却是怯场了,没来。那会儿,因为接到预告信,法门寺严阵以待,找了不少武林高手助阵,玄衣门也在暗中盯着,见没人来,就说起了闲话,说什么飞羽大盗害怕了不敢来了。本大爷一听就怒了,那家伙冒充大爷我的名字就算了,竟然还敢不守信诺放人鸽子,这不是坏我名声么?所以,我就出手了。” 至于结果,也不用说了,人就关在这里呢。 陈嚣略无语—— 若这家伙真是飞羽大盗也就罢了,偏偏也是个冒牌货,竟然为了维护飞羽大盗的名声就这么把自己搭进来了……当真是,让人说什么好呢? 第91章 越狱 陈嚣原本觉得自己挺冤的,但看着这假和尚,就觉得自己也不算冤了……啧,说起来,他们被关进来,还都跟同一个人有关,也算是种缘分。 假和尚虽然说自己不是和尚,却有个很和尚的名字,叫做不戒。 不戒虽不是飞羽大盗,但也的确很有几分本事,说要逃出去的话也并不是信口开河。就在当天晚上,他就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根铁丝,打开了牢房……然后,两人打晕了狱卒,十分顺利的越狱了。 两人跑到县城三里外才停下,陈嚣跟上不戒的时候,想起之前使劲儿追燕无意的场景,不由得暗自感叹—— 冒牌的终究是有差距啊。 他的轻功不好,燕无意、战歌、崇吾,还有阿馥,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能把他扔得远远的。不过,他此刻觉得,跟上不戒还是没多大困难的。 不知道不戒在见识了燕无意的飞羽诀之后,还有没有信心继续冒充他。 啧,莫名的很期待两人的会面。 “你傻笑什么呢?”不戒朝他翻了个白眼,道:“看来狱友的情分上,救命之恩就不用谢了。大爷我走了,就此别过!” “等等!”陈嚣一把拉住他,问道:“你去哪儿?” 不戒道:“自然是去找那个胆敢冒充本大爷的小贼。” 陈嚣忍着笑,道:“我帮你。” 不戒斜了他一眼,“就你?” 陈嚣道:“多一个人多分力量么。” 不戒挠了挠下巴上的胡茬,上下打量了下他,道:“要本大爷带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会死人的哦。” 陈嚣感觉有些不对,问道:“怎么说?” 不戒撇了撇嘴,道:“如今几乎江湖上所有的杀手都在追杀本大爷,跟着我很危险。” 陈嚣很是惊讶,“为什么?” 不戒道:“本大爷偷了易水楼的凤眼石戒指。” ——那语气,当真是很骄傲。 陈嚣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虽然不知道凤眼石是个什么东西,但听着就很厉害的样子……他比较在意的是:“是你还是飞羽大盗?” 不戒瞪他一眼,“本大爷就是飞羽大盗!” ——别想套我话。 陈嚣可不想跟他争辩这个,问道:“那你究竟偷了没?” 不戒哼哼道:“当然没有。这是杀手界对飞贼界的警告。这十多年来,江湖黑道素来以易水楼为尊,可这一年来,飞羽大盗……本大爷我横空出世,抢了易水楼不少风头,他们看不惯。不过,黑道也有黑道的规矩,他们想杀我,自然要找个由头。”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道:“我怀疑,上次法门寺的事,也是易水楼做的,就是想败坏本大爷的名声。” 陈嚣觉得这番解释很是不可思议,起初是不大相信的,可是转念一想,从前听过的江湖故事不也有很多类似的事情吗?习武之人么,总是不服输的,为了什么轻功第一的名号就能争得头破血流的。如此,易水楼为了稳固自己的黑道老大的地位震慑一下飞羽大盗,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而且,之前在西域,馥姑娘也要杀燕无意。如此说来,易水楼正在追杀飞羽大盗的事,多半是真的。 他原本觉得,他与不戒都因为有人栽赃飞羽大盗而入狱是巧合。可如今想来,这之中未免没有联系……啧,上次凤羽钗,这次是凤眼石,燕无意这是跟凤凰扛上了? 不戒见他一脸沉思,拍了拍他的肩,“害怕了吧?好好练功吧,小伙子。” 他个子比陈嚣矮点儿,拍他的肩膀有些够,那一张不够沉稳的脸说这种老气横秋的话也显得十分的违和,不像是劝退的,倒像是想勾着人跟他走。 陈嚣倒是不在意他的嘲讽,问道:“不戒,你知道上哪儿去找那个冒牌货吗?” 不戒倒是愣住了,道:“去易水楼打听……呃,易水楼在哪儿呢?”说着,疑惑的瞧他一眼,“你小子有线索?” 陈嚣笑了,点头道:“我们合作如何?” 不戒望天,犹豫半晌,终于点头同意,“好吧。不过,死了大爷可不给你收尸。” …… 扶风县衙,停尸房。 战歌推开房门,就见青离正靠墙站着,还带着手套,面前的长桌上盖着白布,想必就是棋老鬼的尸体了。 听见声音,青离抬头,见他神情有异,问道:“怎么了?陈嚣不会连你都不信吧?” 战歌道:“没见着,那小子逃了。” 青离一愣。 战歌很是不爽,道:“这家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这下就算是没罪也成了畏罪潜逃了。” 青离微微一笑,道:“怕是等不及了吧?” 战歌其实一早就回来了,在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陈嚣,而是去了案发现场调查了一番,等到半夜了才回来。 他这般做,一方面是第一时间了解案情,另外,也的确是想给那家伙一个教训,真是,现在是什么时候,竟然想着去卖艺赚钱…… 战歌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无妨。跟他一起逃跑的还有个小贼,我刚刚看了那小贼的案卷,有些眉目,大概能猜到他在火场里发现了什么。他逃走了也好,说不定能够找到些意料之外的线索。你这边呢?有什么发现?” 青离道:“棋老鬼会武,擅长的应该是暗器,很可能就是棋子。尸体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死因是筋脉尽断,奇怪的是,棋老鬼死前喝了很多酒,体内还有烧伤的痕迹。” 战歌不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又是丹烛蛊?吐蕃王不是保证说这东西不会再出现?” 西凉寨的案子结案之后,大周特地写了信问吐蕃王有关丹烛蛊的事。那边回复说,丹烛蛊很难养,出了吐蕃王族的墓地绝对活不过三个月。而如今,那墓地里的丹烛蛊已经都毁了,吐蕃也绝不会再养这种东西。 青离道:“明城师父说过,除了丹烛蛊之外,还有一种方式,也能够让人体内着火。” 战歌自然记得,“你是说,至热内力?” 青离点头。 战歌将手放在唇边,弓着食指抵着牙齿,“真的是冲着那只红毛鸟来的?” 青离瞧了他一眼——白毛怪红毛鸟的,给人取的外号倒是不少,一个比一个没水准。 她想了想,继续分析,道:“棋老鬼筋脉虽有烧伤,但并不严重,另外,从内脏的出血情况来看,他应该是被震死的,不是被烧死的。他的血液中残留有酒,酒能助燃,估计凶手的内力不够纯净,也就是说,不够热。” 战歌望了望天,“我又没说什么,你倒是先替他开脱起来了。”转身帮她收拾刀具,道:“走吧,先吃饭,小希熬了汤,来来回回的热了好多趟了,站在外面都不敢进来叫你。” 青离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昨晚去哪儿了。” 战歌道:“跟馥姑娘谈了谈。” 青离瞥了他一眼,“确定不是打了一架?” 战歌露出一个略无奈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她,道:“我知道棋老鬼是什么人了。这个,帮忙送给碎玉阁。” 青离打开那张纸,看了看,却见上面画了一张图,画的是一枚红宝石戒指—— 那颗红宝石很大,形状很像是一只眼睛。 这张图画得很是细致,旁边还有用蝇头小楷做了注解,详细讲了这戒指的材质、构造之类。 青离微微蹙眉,这戒指让她想到那支丢失的凤羽钗……她问道:“这是什么?” 战歌背着医药箱,推着她往外走,嘴角微挑,笑道:“你看那么多书,难道没听过凤眼石的传说?” 第92章 三子 五竹镇北边有座山,名为五竹山。 这山不高,丛林掩映的,很是幽静。山上自然是有竹子的,不过不算多,还是人工种养的。 穿过竹林,便能见到一座小院。阳光从树梢斜斜的撒过来,很有几分世外高人隐居之地的味道。 “这小破院子,看着就没什么好东西。”说话的人穿了一身僧衣,正是不戒。他偏头,道,“那什么焚心酒真的有那般好喝?” 旁边的男子望了望天,“我们可是有求于人的。” 这人自然就是陈嚣了。 昨晚,他把棋老鬼的事告诉了不戒,还把那支白色羽毛拿出来了。除了没提战歌几人,关于案子的事基本上都说了。 果然,不戒在知道有人栽赃飞羽大盗之后,很是义愤填膺的说要帮忙,还信誓旦旦道,盗亦有道,他飞羽大盗怎么可能杀人? 关于这个案子,突破点是有的,一个是那天晚上在人群中教唆的几个人,虽然不知道他们跟凶手是不是一路的,但一定知道些什么。另一个就是那晚在客栈跟棋老鬼下棋的马老先生。 前一个,陈嚣不好调查。他倒是记得那几个人的容貌的,不过他一个逃犯总不能明目张胆的进城找人。另外,他觉得青离会调查这件事,凭着小希的丹青之术,再加上县衙的力量,想找个人是很容易的事。 如此这般,陈嚣就带不戒来了五竹山了。 小院周围很是安静,陈嚣正准备上前敲门,不戒拉了他一把,道:“我先进去看看。” 说着,身影一闪便消失了。 陈嚣挠了挠脑袋,挺小心的啊。 没一会儿,不戒回来了,给他使了个眼色,道:“你进去,我在外面守着。” 陈嚣觉得他有些过于谨慎,不过想想棋老鬼,也就同意了。 “咚咚咚。” 敲门之后,陈嚣等了没多久,就听到一个声音—— “门没关。” 陈嚣推门进去了,却见一个白胡子老人背对着院门口坐着,手中正劈竹子,旁边堆着几个刚成形的灯笼,还未糊纸。院子的另一边是个草垛,许是用来修补茅屋的。 “是你啊。”马老先生转头,见到他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露出一丝笑意,“来讨酒喝的?” 陈嚣下意识的就问了一句,“还有吗?” 说完,不由摸了摸鼻子,略不好意思。 马老先生笑了,手上的活没停,抬了抬下巴,白胡子一翘一翘的,“那边屋子里,床底下。” 院子里只一间茅草屋,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小案,其余的便是洗漱用品了。 床有些矮,陈嚣趴在地上瞧了一眼,却不由吃了一惊—— 床底下密密麻麻的,摆了一排排的红酒壶,粗看至少有三十多个。 这……都是焚心酒? 陈嚣取了一壶,走到院子里,眼中十分的困惑,“马前辈……” 他刚一开口,马老先生就摆了摆手,“什么前辈,老夫就一普通小老头……叫爷爷吧。” 陈嚣行了礼,“马爷爷,那些酒,你都没喝啊?” 马老先生道:“老夫只喝水,不喝酒,也不喝茶。” 陈嚣更加不解了—— 五竹客栈的小二不是说,马老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嗜酒吗?每次棋老鬼得了一壶焚心酒,马老先生就像是在山上闻到了酒香似的,立马就下山了。 若是他不喜欢喝酒,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马老先生沉默了会儿,道:“棋老鬼原本是来杀老夫的,没成想,最后先死的,却是他。” 陈嚣瞪大了眼睛,“什么?” ——杀他的?这两人不是好朋友吗? 马老先生笑笑,继续干活,道:“算算,快七年了吧。那年,我在五竹镇街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是来杀我的……” 七年前,马老先生刚搬来这五竹山没多久。 那是冬天,还未落雪,风却很大,他的茅草屋都差点掀翻了。不记得是早上还是傍晚,也不记得他到底是想去买盐还是买铁钉,只记得那日的街道上有些冷清。 他转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听见一个声音—— “会下棋吗?” 他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一双漆黑锐利的眼睛,让他想起了被野兽盯上的感觉。 这人,便是棋老鬼。 当时的马老先生并不认识他,却感觉到了危险,第一反应是快跑,可是,脚却动不了,身体仿若冻僵了一般。 那人道:“赢我三子,这酒便送给你。” 马老先生这才看清了他那张长满胡子的脸,看到了摆在他面前的一张棋盘,也看到了棋盘旁的一壶酒,酒壶是红色的,还未开封就已经闻到了酒香。 那是他第一次跟他下棋,赢了三子,带了一壶酒回家,不记得有没有买盐,或者是买铁钉…… 再后来,每个月,棋老鬼都会来一趟五竹山,告诉他说他要去买焚心酒了。 每到这时候,马老先生便知道,他该下山了。 如此这般,一晃,七年就过去了。 相处的时间久了,棋老鬼也渐渐的透露了些事,有些是马老先生刻意打探的,有些是棋老鬼不经意间说漏嘴的。 棋老鬼跟马老先生并无仇怨。他是个杀手,而有人要买马老先生的命,出的价钱让他很满意,他便来了。 马老先生道:“棋老鬼杀人之前,必得跟‘猎物’下一盘棋,若是对方能赢他三子,他便暂时饶他一命。必须是三颗子,一颗不能多,一颗不能少。” 陈嚣很是惊讶,缓了半晌,问道:“那你知道,买你命的那个人是谁吗?” 马老先生拿蔑刀的手顿了顿,低着头笑了笑,摇头,“不知。” 陈嚣觉得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想说。不过,那是七年前的事了,跟棋老鬼的案子应该没什么关系,也不再多问了。 他抱了抱拳,告辞。 马老先生叫住了他,抬手,“给你。” 那是一把竹剑,剑柄的位置还很细心的缠着布条,却是他刚刚才做成的。 陈嚣接了,“谢谢。” 出了小院,陈嚣没有看到不戒,也不在意,往前走了几步,进了竹林之后,果然看到了在前方等待的人影。看他神情,刚刚小院里的对话,他应该都听到了。 陈嚣感概道:“真想不到。一个杀手竟然在一个普通小镇住了七年,还被人当成疯子。所有人都以为马老先生是棋老鬼的克星,却原来棋老鬼才是拿捏人命的那个。” 不戒双手抱胸,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以为杀手是什么人?江湖上顶尖的杀手未必是武功最高的,却一定是最擅长伪装的。他们平日里就藏在普通人之中,看着绝对比普通人更加普通。” 陈嚣摸着下巴,“棋老鬼这种有特殊癖好的杀手,应该很好……”他说着,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往山上看了一眼。 不戒问道:“怎么了?拿了一壶酒不够啊?”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陈嚣将手中的酒塞给他,转身就往回跑,“马爷爷有危险!” 第93章 毒手 “砰!” 陈嚣几乎是撞进小院的,幸而那门仍旧只是虚掩着,没有撞坏。而他刚一进门,就见院中多了一个人,一个黑衣蒙面人,正抬着一只手—— 很诡异的一只手,泛着淡淡的紫色,正抓向了马老先生的肩膀! 陈嚣虽早有预料,却还是惊了一惊,不过,手中的动作可没停。他离得有些远,冲过去是来不及的,情急之下直接将手中的竹剑甩了过去,同时人朝马老先生冲了过去—— 那竹剑是冲着黑衣人的眼睛去的,那人下意识的就躲了躲。 不过,那毕竟只是竹剑,杀伤力不大,黑衣人只微微晃了会儿神,立马反应过来,用另一只手去抓住了竹剑,再次抓向那马老先生—— 他得手了! 然而,很快他就愣了一下—— 他抓住的不是马老先生,而是陈嚣。 却原来,陈嚣用竹剑让他分心的那瞬间,并没有将马老先生拉过去,而是直接朝黑衣人伸出来的那只手撞了过去—— 他的轻功或许不行,但瞬间爆发的速度可不弱。 “找死!”黑衣人将人甩开,退了两步,看了看一脸戒备的陈嚣,又看了眼院门的方向,最后看了眼马老先生,冷哼了一声,却是身形一动,跃上屋顶,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陈嚣不敢大意,屏住呼吸,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这时候,身后传来不戒的声音,“没事了,他走了。” 陈嚣有些奇怪——这么容易就打发了? 不戒喝了口酒,道:“一击不中,立即退走。杀手惯常的做法。” 陈嚣终于松了口气,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盯着他看,准确来说,是盯着他手中的那壶酒看,“那是我的酒。” 不戒很是欠揍的晃了晃酒壶,耸了耸肩,脸色有些红,“还剩最后一口,要不要?” “给我!”陈嚣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夺了过来,却是没喝,转身看一旁的马老先生,“马爷爷,您怎么样?” 马老先生倒是并未被吓着,摇了摇头,“老夫无碍。”却又叹了口气,道:“老夫挣扎了七年,每日提心吊胆的,早就活够了,你们何苦救我?” “哼。”不戒冷哼了一声,不过有些喝多了,没有想象中那般有威慑力,道:“若真活够了,又何来挣扎?” 说完,又看了眼陈嚣的肩膀,“你小子还有心管旁人,那家伙的手上有毒看不出来吗?” 马老先生一听也是有些着急,忙问道:“小公子,你……” 陈嚣摆了摆手,“无妨,本少侠天赋异禀,百毒不侵。” 又帮马老先生检查的一番,确定他的确没有受伤,才道:“马爷爷,您不想知道棋老鬼是怎么死的吗?” 马老先生略有所动。 陈嚣见状,知道自己猜的没错,道:“因为有棋老鬼在,您才能活下来,对不对?” 马老先生握着他的手,低头,咬着牙闭了闭眼,似乎在努力将悲伤与眼泪都挤回去。 陈嚣四下里看了看,道:“这地方不安全,您跟我们一起下山吧。不戒,去帮马爷爷收拾两件衣服。” 不戒正仔细盯着他的脸看,倒不是觉得这张脸有多好看,而是在想刚刚那句“百毒不侵”到底是真是假……突然听到这句,不由瞪圆了眼睛,伸手一指,“我?” 陈嚣理所当然道:“不然还有谁?” 不戒走进房间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晕……他为什么要听那小子的?一定就酒喝多了。 …… 下山的时候,不戒看了看他手中的空酒壶,问道:“喝完了?酒壶留着干嘛?” 陈嚣摸了摸鼻子,道:“有酒香。” ——啧,这家伙竟然真只给他留了一口,完全不够喝的啊。 “没出息。”不戒撇嘴,“我看那屋子里还有不少,怎么不多拿两瓶?” 陈嚣摇头,“喝一壶就可以了。” 马老看了过来,道:“小公子若是喜欢,便都送给你吧。” 陈嚣笑笑,道:“多谢马老了,不过,那是棋老……梁公留下来的,送给我没问题吗?” 马老沉默着,轻轻摇了摇头。 不戒打断了这没什么意义的对话,问道:“你是如何发现那杀手藏在附近的?” ——在进屋之前,他可是特地在周围检查过的,并未发现有人的迹象。 陈嚣却是摇头,道:“我没发现他。” 不戒更加困惑,“那你怎么知道马老有危险?” 陈嚣看了马老先生一眼,道:“院子的门没关,我进去的时候,马爷爷是背对着门的。这点很是奇怪。” 在山上居住,附近没什么人,大白天的小院的门虚掩着倒是可以理解。不过,一般人不会背对着门坐着干活。 不戒问道:“这说明什么?” 陈嚣道:“马爷爷在等人。他知道对方会来,但不想面对他。” 不戒恍然,“就是说,这老头子知道有人要杀他。什么不想面对,是不敢面对才对吧。”说着,偏头看了他一眼,“不过,就凭这点就推断出有人要杀他,也太牵强了些吧?” 陈嚣笑了笑,道:“马爷爷的棋艺很好,可是,棋老鬼的棋艺也是不差的。七年,若是每个月下一局,也就是八十四局,每一局都赢三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就想,或许棋老鬼并不是真的想杀马爷爷。” ——关于这点,还是刚来五竹镇那晚,看两人下棋的时候,战歌对两人棋艺的评价。 不戒大概猜到他怎么想的了,不过,有些不敢相信。 陈嚣继续道:“有人买了马爷爷的命,棋老鬼能接单子,旁的杀手自然也可以。棋老鬼还未离开五竹镇,说明这单生意还未取消。棋老鬼活着的时候,没人敢动马爷爷,但他一死,这单生意就可能有其他人接手了。” 不戒问道:“所以,你就猜到有杀手在附近?” 陈嚣道:“只是一种可能而已,也可能马爷爷本身就习惯背对着门坐,可能马爷爷的棋艺真的比棋老鬼高很多很多,可能这么多年,早就没有杀手注意到杀马爷爷的单子……不过,刚刚那种,是最坏的可能。人命关天么,总要回去看看才放心啊。” 不戒看他神情略古怪——这小子,算是歪打正着吗? 陈嚣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你看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不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小子到底是什么人?玄衣门的神捕也不过如此了。” 陈嚣神情一滞,随即愤然,道:“谁要进玄衣门?本少侠是立志要成为大侠的人,才不稀罕给朝廷卖命。” 不戒倒是被他突然的愤怒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道:“大爷我不过这么一说,你生什么气?” 陈嚣望了望天——都是战歌那家伙害的…… 在两人议论的时候,马老先生一直都没有插话,不过,时不时会看陈嚣一眼,原本沉寂的目光,似乎又生出了几分光彩。 “马爷爷,”陈嚣发现了他的变化,虽然不知道这变化的缘由,但他能读懂那眼中的期待……有期待,就有活下去的力量……他趁机问道:“您知道是谁要杀您吗?” 第94章 地宫 法门寺,落日的余晖将高高的佛塔染成了金色,在宁静之中显出一种神圣的味道。 法门寺平日里不开山门,除了佛诞日之类的节日之外,每月只初一、十五两日允许香客进塔。 陈嚣上前敲门,开门的小和尚见到他的时候眼中露出询问之色,刚想开口却见到了陈嚣身旁的大和尚,嘴角就翘了起来,道:“不戒师伯祖?您留胡子了?” 师伯祖? 陈嚣惊了一惊,这是什么辈分…… 不戒扬了扬下巴,“好看么?” 小和尚“噗”地一声笑了。 不戒作势要打,小和尚赶紧躲了,连连道:“好看好看,有男子气概多了!” 不戒哼哼道:“大爷我不留胡子就没有男子气概吗?” 小和尚望了望天,换了话题,“师伯祖,您这是越狱了?” 不戒抬手便敲他脑门,“当然是刑满释放。” 小和尚揉了揉脑袋,“不是说要关三个月的吗?” 不戒伸手搭在他肩头,几乎是推着他进去了,哼道:“大爷我表现良好,减刑了。” 小和尚狐疑的瞧了他一眼,有些不信。 陈嚣扶着马老先生,跟着进去了,还帮着关了门。听到两人的对话,陈嚣也目光审视的瞧了过来——不是说不是和尚吗?不是说只是为了看一眼飞羽大盗才假扮和尚混进来的吗?连师侄孙都认了?看上去还挺亲热。 不戒可是一点儿都不心虚——杀手棋鬼能够藏在五竹镇,他堂堂飞羽大盗怎么就不能藏身于寺庙了? 话说,陈嚣带着马老先生离开了五竹山,为什么会跑来法门寺呢? 因为马老。 陈嚣问马老先生是什么人想杀他。马老先生说不知道,不过,他不知道买他的命的人是谁,却能猜到那人为何要杀他。 至于这其中的缘由,马老说要当着法门寺的了息方丈的面说。 ——马老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陈嚣发现不戒的神情略诡异,不过并不知道原因。 “小悟言啊,”不戒摸了摸小和尚的脑袋,光溜溜的手感真好,忍不住又摸了摸,“方丈睡了吗?” 小和尚,也就是悟言,躲了躲,很是不满,道:“方丈去了地宫,刚刚叮嘱过了,让师伯祖回来了就去找他。哼哼,师伯祖又要面壁思过了吧?悟言绝对不会再给师叔送饭的。” 不戒略恼羞成怒,将人推开,道:“对师伯祖不敬,自个儿领罚去。” 陈嚣问道:“你什么时候给送信回来的?” 不戒望天,道:“大师么,未卜先知装神弄鬼什么的都是必备技能。” 陈嚣:“……” ——如此高深莫测的学问,这家伙说出口怎么就有种江湖骗子的感觉呢? 法门寺的舍利塔守卫是很森严的,陈嚣进门的时候,感觉门口两尊金刚雕像似乎眨了下眼,背后不由冒出一层冷汗,才惊觉那是真的金刚……不过,因为方丈提前打过招呼,一路上并没有人阻拦。 陈嚣下地宫的时候,心中略困惑,问道:“听说法门寺的舍利子就藏在地宫,这么放外人进来没问题吗?” 不戒是法门寺弟子还好说,陈嚣和马老先生可是外人,竟然就这么进去了?该说是法门寺众僧太粗心,还是太傲慢? 不戒撇嘴,道:“听说而已,怎么能当真?这地方阴森得很,法门寺弟子犯了错都会来这里面壁思过。” 正说着,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这里供奉着我寺历代方丈的骨灰,或许这便是舍利塔的由来。” 前面已经到了地宫了,这里并没有不戒说的那般阴森,点了数百支支蜡烛,将整个宫殿照得很是亮堂。 而此刻,一位褐衣僧人正在剪烛芯,见三人进来,放下了剪刀,双手合十行了礼,“阿弥陀佛。” 这位,想必就是法门寺的方丈了。跟陈嚣想象中的不一样,这位方丈看着很是年轻,顶多只有三十来岁,面容肃然,眼神平静,气质倒是颇为沉稳。 陈嚣也行了礼,“大师有礼了。在下陈嚣,是不戒的朋友。” 方丈再回礼,“贫僧圆觉,陈施主有礼了。” 陈嚣眨眼——圆觉?不是了息方丈吗? 圆觉方丈看向不戒,露出略无奈的神情,“圆机师兄,你又惹祸了。” 不戒望天——谁啊?不认识,大爷早就还俗了,诨号不戒。 陈嚣略惊讶,这家伙,跟方丈同一个辈分啊……师兄弟吗?这也差太远了,确定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圆觉又行一礼,“马施主,久违了。” 马老并没有理他,转头四处看了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陈嚣抬眼,就见大殿四周的墙壁上有密密麻麻的孔洞,大概是佛龛之类的,里面有一个八重宝函,有些在旁边刻了字,有些没有。 他想起刚刚方丈说的那句话,想来那盒子里装的就是历代方丈的骨灰了,旁边刻的字,想必就是死者的名字了。只是……那刻了字的神龛至少也有三四百了,法门寺的历史有这般久远吗? 圆觉方丈领着马老先生走到一处佛龛下,仰头道:“那边是师祖方丈。” 马老先生仰头……大殿里虽不暗,但那佛龛有些高,蜡烛的光是照不过去的,他看不清那上面的字,甚至看不到佛龛里的宝函……然而,他看着那堵墙时,眼角却流下了一滴泪…… 陈嚣恍然,原来了息大师已经圆寂了,想必,两人生前是很好的朋友吧。 “哼。”不戒冷哼了一声,道:“只怕这眼泪不是为朋友而流的。” 陈嚣不解。 不戒却是看了马老一眼,带着几分嫌恶,道:“原来是你啊,七年前……呵,我早该想到的……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陈嚣略不满,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不戒道:“你知道了息方丈是怎么死的吗?” 马老低了头,神情黯然,泪水滴在地砖上,却是握紧了拳头,也不知是在忍耐着什么。 陈嚣不知道,但看眼前的情形,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莫非了息方丈的死,跟马老有关? 陈嚣对佛门并不怎么了解,知道少林寺,法门寺却是这两日才听说的。不过,关于了息方丈的死,关于七年前的那件往事,却是曾震动了整个大周朝的,江湖朝堂,几乎无人不知。 不过,大多数人只知道个大概,知道起因,知道结果……至于过程,江湖流传的版本全是杜撰的。 因为,亲历过那件事的人几乎都死了,唯一的幸存者也失踪了。 不戒道:“七年前,有个西域妖僧来到中原……” 陈嚣眨了下眼,总觉得这话有些耳熟,试探着问道:“怒炎?” 不戒点头,“就是他,你听说过?” 陈嚣摸了摸鼻子,“我只知道他杀了很多佛门子弟,被武林正道追杀,最后死在了玄衣门施逆行父子手中。” ——关于怒炎的死因,武林中人原本并不清楚,也是前段时间才传开的。 不戒道:“当年,怒炎入关之后,第一个盯上的,就是法门寺。” 第95章 选择 七年前,怒炎闯入法门寺,挟持所有弟子与香客,逼了息方丈交出传说中的舍利子。 最后怒炎得到了舍利子,却仍旧一把火烧了舍利塔。塔中三百二十八位法门寺弟子、五百三十二位香客,都被活活烧死。 那一次,法门寺在寺中的弟子无一幸免,几近灭门。 后来,怒炎落网,朝廷拨款重建舍利塔,在外游历的圆觉也回归主持大局,其他弟子也都回来了。 法门寺落成那日,圆觉主持了一场法会,给在那次灾难中丧生的人诵经三日,将香客的尸骨送还其家人,而死在那场灾难中的法门寺弟子的骨灰,都被供奉在这地宫。 这便是江湖人知道的因果。 不戒愤愤道:“若他真是无辜的,为何不敢说出当年在这舍利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戒这话听着很有道理,细一想又会觉得很没道理。不过,陈嚣知道这件事其实没法讲道理。 马老或许真的有苦衷,或许能够活下来真的只是更加幸运,可是对于法门寺众僧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的师父、师叔师伯、师兄师弟……他们都死了,马老却还活着,凭什么? 若是怒炎还活着,他们的愤怒与仇恨或许都会针对那个真正的刽子手,可怒炎死了。 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他们的愤怒该怎么办? 他们的仇恨该怎么消解? 那可是灭门之仇啊。 即便是出家人,即便默念了千万次的四大皆空,他们也仍旧是人。 所以,不论马老做没做什么都不重要,或者说无论做了什么没做什么都会被人指责,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在他们眼中,他只要活着便是一种罪。 或许,马老也是清楚这点的,所以什么才都没有解释。 若是没有棋老鬼一事,若是陈嚣没有找上他,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陈嚣上前,给了息方丈上了柱香,扶着马老起来,道:“马老,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马老没有起来,抬头之时眼睛仍旧是红的,道:“老夫还是跪着吧,心安一些。” 说着,叹了口气,“法门寺众僧恨着老夫,其实也不算迁怒。要说起来,这场劫难还是老夫带到法门寺的。” …… 马老先生,全名马能,原本是前朝的一名棋待诏。 前朝定都长安,大周朝建国之时,女皇陛下仁慈,对前朝臣子亦是颇为善待,只要无甚大过又愿意追随的,基本上都带去了新都洛阳。不过,女帝于棋道并没有前朝君主那般热忱,撤了棋待诏一职。 大周初立之时,女帝对朝廷官制做了不小的改革,不只是棋待诏,很多官职都被撤了。不过,前朝旧臣并未遭到驱逐,只要愿意就仍旧可以留在未央宫,相当于是看门人了,俸薪很低就是了。 马能经常在长安街头摆个棋摊,时常接受富贵人家的邀约,上府给族中子弟讲讲棋道什么的……他在棋界有几分薄名,又有个棋待诏的虚名,请他的人还是很多的。 当时的法门寺方丈,了息大师,也是个热衷棋道的,跟马能是知交好友。 那年七月,马能应邀前往法门寺与了息大师手谈。路过渭水河之时,他捡到了一个人,一个受伤的和尚。 不用说,这和尚就是怒炎了。 那时怒炎初到中原,而他在西域犯下的案子也并没有被翻出来,马能自然是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是善是恶了。 当时怒炎伤得很重,马能救下他,送他去医馆,亲自照顾他数日,终于是把人给救回来了。 怒炎说自己是被仇家追杀,无处可去。 马能便问他,可曾听说过法门寺?他认识法门寺的方丈,或许可以让他留在寺中。 就这样,马能带着怒炎去了法门寺。 那日正好是中元节,白日里的香客不多,马能与了息下棋,怒炎在一旁斟茶,气氛颇为和乐。 可是,入夜之后,变故发生了。 起因是什么呢? 似乎是某个弟子来报,说有人潜入了舍利塔。 了息不甚在意,马能却是好奇,问道:“舍利塔中真有舍利子吗?” 了息打着禅机,说什么信则有之之类的鬼话。 马能便也没有再问。 就在这时候,怒炎突然暴起,一把掐住了马能的咽喉。 一时间,不仅马能愣住了,了息也没能反应过来,还以为怒炎在开玩笑。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这不是玩笑—— 他没法动用内力。 那茶水里,有毒。 怒炎点了两人的穴道,出去之后,找到之前那位弟子,假传方丈之令,说要封闭山门,查处前来偷舍利子的贼人。特地叮嘱道,贼人很可能混在香客之中,不要让香客离开。 那弟子照办了。 待关门之后,怒炎劫持了息方丈出现在门口,微微一笑,道:“恭喜你们,都被绑架了。” 片刻的怔愣之后,群情激奋,不过,怒炎没有给他们太多发泄情绪的时间,直接杀了几个反应最为激烈的几个人,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怒炎掐着方丈的脖子,用他的身体挡住暗处的杀机,淡淡道:“都说佛祖普度众生,今日便给你们一个成佛的机会。法门寺的弟子听着,你们若是自杀,香客便可离去,若是杀了香客,自己便可以出去。哦,和尚好像比较多,尽早动手哦,被人抢了可就没机会了。” 大殿之中,和尚们面面相觑,香客们六神无主。 没有人动。 怒炎道:“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若是不选,就一起死吧。” 他这话刚落地,就有人动了,不过,当时并没有人发现,只感觉殿内似乎有一阵风刮过,然后,便听到了一声闷哼—— 声音是了息发出来的。 众人看到的时候,就见他的心口插了一把飞刀,鲜血染红了僧衣,如同心口盛开了一朵鲜妍的彼岸花。 了息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往下滑,怒炎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整蒙了一瞬,一时没能抓住他……就在这时候,又一把飞刀袭来,直取怒炎的脖子—— 这一刀掌握的时机刚刚好,速度也非常快。可是,怒炎比暗中那人想象的更强。 怒炎抬手,接住了那把刀,甩手就往回扔了过去—— 两刀,足够他找到对方的位置。 一道黑影从梁上飞跃而下,落在了众人与怒炎之间—— 是个女子,一身夜行衣,蒙着脸,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很漂亮,也很冷,如同她手中的飞刀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怒炎笑了,略嘲讽,道:“杀手就该有杀手的样子。” 女子盯着他,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沉声道:“愣着干嘛?一起上啊。” 这话是对法门寺的和尚说的。 她说完这句,并没有等任何人,直接就冲了上去—— 然而,没有人跟随她。 普通香客早就吓得瑟瑟发抖,能站着就已经很难得了。而法门寺的僧人,一部分在惊愕,一部分在犹豫,还有一部分在衡量—— 刚刚,她杀了了息方丈! 这个女子,穿成这样进了舍利塔,一看也是来者不善,她的话能听吗? 她的武功看着也不弱,若是跟怒炎打得两败俱伤,不是更好? 然而,还未等他们想明白,黑衣女子就被扔了出来—— 一身黑衣看不到血迹,但摔落在地的时候,那一口血喷出来,当真是令人惊骇…… 她是个高手,至少是比法门寺的武僧要高。 没有人看清那场战斗是如何结束的,仿若只是一瞬间,女子冲上去了,然后被打得吐血,没挣扎两下,就没了声息。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只有怒炎的笑声在回荡—— “哈哈哈……” 怒炎站在门口,浑身是血……是那神秘女子的……仰天大笑着,如同守在地狱门口的疯魔。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或许他们根本就没动,只是感觉退了一步。 那疯魔瞧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了息,一脚踩在他的脸上,道:“最后给你们一个机会,交出舍利子,饶你们不死。” 第96章 叛徒 故事的结局,马老不需再多言。所有人都知道,怒炎拿走了舍利子,但并没有遵守诺言。至于他为何会放过马老,许是记着他的救命之恩。 陈嚣抬头,看了看那面墙上的佛龛——那些被供奉在舍利塔的法门寺弟子,享受着只有历代方丈才能享受的葬礼,被后人当做英雄当做楷模来敬仰,却原来从不曾为师门战斗。 黑衣女刺客错了吗?她杀了了息,可以说是心狠手辣,也可以说是杀伐果决。 为了救八百人而杀一人,这件事对不对? 陈嚣不知道。 可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那位女杀手并不是为了自己才这般做的。 ——她本可以逃走的。 怒炎说,杀手就该有杀手的样子。 陈嚣的印象中,说书故事里的杀手故事都是这般,杀手不可动情。若是动了情,杀手就不再是一个杀手了,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个神秘的女子,以杀手的身份活着,却是以英雄的方式死去的。 陈嚣很是敬佩她。 不戒和圆觉都沉默了—— 这件事该怪谁呢? 他们能怪马老吗?怪他不该就一个陌生人,不该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进法门寺? 还是该怪那个女杀手?怪她不该杀了方丈,不该不自量力的跟怒炎动手? 或者该怪那些死去的同门?怪他们的无能,怪他们不敢跟仇敌拼命? 好像谁都有错,又好像每个人都没错。 陈嚣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道:“事情过了那么久了,怒炎已经死了,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了。马爷爷,你是说,想杀你的那个人,跟七年前这件事有关?” 马老点头——他这一生虽无所建树,但自问无愧于心,除了七年前的这桩案子…… 当年的那些人都死了,不过,他们还有家人、朋友。在这些人当中,有谁知道马老就是那个唯一的幸存者呢? 圆觉道:“法门寺只有贫僧知道这件事。” 除了圆觉之外,知道真相的,就只有玄衣门了……毕竟这件案子是玄衣门负责的。当年也是因为法门寺出了事,有人报了官,玄衣门才介入了这桩案子。 陈嚣问道:“会不会还有其他人活了下来?” 不戒摆手,圆觉也摇头,道:“即便真的有,也是知道真相的,没道理找上马施主。” 陈嚣想了想,道:“所以,对方是跟当年的案子有关但不知道真相的人……有能力查到马老,定然不是普通人……法门寺有当年那些受难者的名单吗?” 不戒挑眉,“你想一个一个的查?三百多人呢,得查到什么时候?还没等你找到人,几波杀手都找来了。这么笨的办法,也只有玄衣门那群不知变通的才会用。” 陈嚣摊了摊手,“那还能有什么办法?” 不戒冷哼一声,道:“江湖事,自然要用江湖的办法。” …… 马老就留在了地宫,忏悔也好,怀念也好,随旁人去说吧。如今有人要杀他,这里总归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圆觉想必会看顾好他。 天黑了,舍利塔的大殿之中点了长明灯。 陈嚣和不戒上来的时候,一个和尚盘腿坐在佛像下敲着木鱼念着经—— 是个很年轻的和尚,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小小的一张脸,面部线条十分的柔和,却是面无表情的,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陈嚣见到他的时候不由睁大了眼睛,看了看那张小白脸,然后又看了看身边这张长了胡渣的老白脸,冒出一个略疯狂的想法……这俩,莫非有什么不可说的关系? 他正这么想着,小白脸和尚抬眼看了过来,准确说是看向了不戒,微微挑起一边的嘴角,露出一个略嘲讽的笑容,“不戒?是这个名字吧?” 不戒挠了挠下巴,小声嘀咕了一句,“啧,冤家路窄。” ——声音很小,陈嚣听见了,但小白脸和尚没听见。 就在陈嚣不解的时候,突然,风声动,一颗佛珠飞射而来,正是冲着不戒的面门而来的—— “哇啊啊,欺师灭祖啦!” 不戒没有接招,伸手一拉,躲在了陈嚣的身后……眼看着那佛珠就要砸到自己的眼睛了,陈嚣抬手一抓,将那佛珠捞在手中,胳膊一转,又扔了回去—— “还给你!” 这一手很是漂亮。那佛珠的速度很快,要躲开或者用兵器挡开都不难,但徒手抓住,却不仅仅是眼疾手快,还需要很深厚的内力,或者用巧劲儿及时卸力,才不至于受伤。 躲在后面的不戒都惊了一惊——看不出来啊,这小子还是个高手。 小白脸和尚冷哼了一声,一甩衣袖,将那佛珠收入袖中,再次抬眼看过来,终于正视了陈嚣的眼睛,沉默了半晌,道:“贫僧惩戒本门叛徒,施主定要插手吗?” 陈嚣眨了眨眼——叛徒? 不戒冒了个脑袋出来,道:“陈嚣是方丈的贵客。可妙,这就是法门寺的待客之道?” 小白脸和尚,也就是可妙,脸色仍旧不大好看,不过,终究是行了礼,道:“陈施主,贫僧可妙,适才得罪了。” 陈嚣呵呵的笑了两声,“无妨。” 可妙起身,道:“陈施主好功夫,日后若有机会,可妙定要好好请教一番。” 陈嚣拱拱手,“好说好说。” 不戒撇了撇嘴,拉着他赶紧走……两人走到殿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可妙淡然的声音—— “明日一早,贫僧将带法门寺弟子前往嵩山。” 不戒的脚步微顿,没有回头,挥了挥手,“一路顺风。” …… 出了舍利塔,陈嚣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确定里面确实听不到,低声问道:“那是你儿子?” “咳咳咳!”不戒差点呛死,抬手敲他,“我徒弟!” 陈嚣躲了躲,点头,难怪这家伙刚刚说什么欺师灭祖,又问道:“他为什么说你是叛徒?” 不戒摊了摊手,“都说了,我现在不是和尚,还俗了。” 陈嚣想了想,大概明白怎么一回事儿了,道:“就是说,在法门寺最危急的时刻,你这个做师父的逃跑了,你徒弟很看不起你?” 不戒怒,牙齿咬得咯咯响,却是冷哼一声,不解释。 陈嚣笑笑,道:“不过,还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收徒弟,还是这种款式的……” 不戒双手抱胸,道:“又不是我想收的,那小子当年死乞白赖的赖上来的,甩都甩不掉,有什么办法?啧,小时候还挺可爱的,如今越来越像尊活佛了,道别的时候好好说声再见啊,竟然拿佛珠射我……当真是岂有此理!” 陈嚣看他一眼,望天——这家伙是在显摆吧?绝对是的。 第97章 思危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舍利塔前两尊铜人看上去更加凶神恶煞了,很有几分鬼神莫近的气场。 陈嚣感觉有些奇怪,这两尊铜像跟进去之时见到的好像不一样……甩了甩脑袋,正准备下阶梯,抬眼却见前方夜色中走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正是看门的小和尚悟言,正领着一个蓝衣少年往这边走。 陈嚣看到那人的时候,惊了一惊,连忙闪身躲了起来,转头见不戒还在原地,抬手飞快的将人拉了过来。 不戒很是不解,“你……” 刚开口,陈嚣就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伸手指了指正从前方通过的两人,低声道:“玄衣门的。” 跟在悟言身后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得很是普通,属于扔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一边走一边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色,此刻正对那高高的舍利塔赞叹不已。 正是阿择。 陈嚣有些好奇,阿择这时候来法门寺,是也查到了马老身上吗?不对,战歌应该不知道马老在这里……阿择来做什么的? 他正困惑,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低呼—— “人才呀!” 陈嚣又赶紧去捂他的嘴,就见不戒正两眼放光的盯着阿择,撇了撇嘴——能被战歌看中,阿择的天赋自然是不错的,不过,至于这么激动吗? 不戒颇为不满,瞪眼——大爷我为什么要躲起来? 陈嚣很是理直气壮,待两人进去了才放开他,道:“毕竟是逃犯。” 话音刚落,就感觉后颈刮过一阵阴风……抬眼,正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睛—— 一张面无表情的铜脸,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陈嚣咽了口口水,才惊觉,他们刚刚一直躲在门口的金刚铜人背后……他忘了这是俩真人了! 他刚准备道歉,感觉手腕一紧,却是被不戒拉着跑了—— “靠,被你小子害死,这回真要逃了!” 陈嚣略不解,这家伙不是方丈师弟吗?莫不是这两金刚也是他的弟子? 直跑出山门外三里路,不戒才停下来,见没有人追来,松了口气,道:“你小子知道什么?那两个是玄衣门的鹰犬!” 陈嚣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的是舍利塔前的两个铜人?”顿了下,“不会是来抓飞羽大盗的吧?” 不戒撇了撇嘴,双手叉腰,很是气愤了一阵,不过,气愤完了又有些丧气,蹲在地上,道:“没办法,觊觎舍利子的人太多,法门寺的实力又不强,一般的贼寇还能应付,江洋大盗什么都就无能为力了,只能求助朝廷。” 陈嚣瞧了他一眼,“飞羽大盗也是贼。” 不戒瞪他,“这是重点吗?!” 陈嚣:“……”好吧,他认输。 法门寺与少林寺不同,并不以武道闻名。在前朝,这里算是皇家寺院,江湖人都心高气傲的,尤其是有点儿实力的,即便是出家都不会选择来法门寺。另一方面,因为有皇家的护持,也没人敢来找麻烦。正所谓饱暖思那个啥,出家人虽禁欲,但毕竟世上居安思危的人不多,生于安乐享受安乐才是人之常情,吃饱喝足有权有势了谁还苦哈哈的练武功? 长此以往的,三百年下来,法门寺即便有再好的武学家底,传到这一代也没剩下多少了,武学早就荒废了。 若非如此,当年怒炎也不可能那般轻易就灭了法门寺满门。圆觉把那场劫难的所有弟子的骨灰放在地宫,还把那里当成了惩戒堂,也是有警示门下弟子的意思吧。 在当年那场惨案之后,法门寺的弟子也的确都奋发了不少。刚刚可妙说要带弟子去嵩山,应该是去少林寺学习的,江湖宗门多敝帚自珍,争取到这机会可很是不容易。 陈嚣听完之后,也有些唏嘘,却道:“这就是那什么藏着玉就是罪吧?都让玄衣门住进家里了,为什么不索性把舍利子交给朝廷呢?” 不戒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然后,噗地一声笑出来,“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你小子比大爷我还不学无术呢。” 陈嚣摸了摸鼻子——师父说的果然不错,不会用成语还是不要用的好,啧,得找机会好好念书才是正理啊。 不戒笑够了,却道:“我从未见过法门寺的舍利子。” 陈嚣愣了一下,“你是说……” 不戒道:“当年怒炎死的时候,朝廷说并未找到那颗丢失的舍利子。不过,圆觉说,法门寺的舍利子从未丢失。” 陈嚣挠脑袋,有些糊涂了——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他更加好奇的是,“舍利子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不戒回得斩钉截铁,“当然存在。” 陈嚣问道:“你不是说没见过?” 不戒冷哼一声,“我说存在,就一定存在。走了,大爷我饿了,去吃宵夜。” …… 法门寺山脚有个小镇,名为青羊镇,据说羊肉火锅做得很不错。 这个据说,自然是不戒说的。 陈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难怪叫不戒。” 对于和尚喝酒吃肉这点,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他觉得不戒有些不真诚。说是还俗了吧,偏偏取了个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诨号,整日里还穿着僧衣,好像对和尚生涯有多怀念似的,然而对于佛家戒律又完全不放在眼里,喝酒吃肉打诳语迁怒于人,这一天下来都破了不知道多少戒了。 当真是十分矛盾。 夜深了,街道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卖羊肉火锅的店也关门了。两人也算是幸运,街边还有一家面摊还未收摊,没有羊肉火锅,但有羊肉面。 陈嚣都两天没吃饭了,早就前胸贴后背昏昏沉沉的了,闻到香味立马就醒了,流着口水跑过去,“老板,来两碗羊肉面!” 却不料,那面摊老板似是被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退出一丈之外才发觉这般退很没礼貌,停了下来,却是低头哈腰道:“卖、卖完了。” 陈嚣看了看一旁剩下的面团,眨了下眼——睁眼说瞎话哦。他挠了挠脑袋,很是不解,偏头道:“不戒,都是你,把人老板吓坏了,还不快道歉?” 因为法门寺的那些事,不戒原本心情略郁闷,听到这话不由气笑了,不过从前可没人敢这般跟他耍无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翻了个白眼,然后上前,扔下一颗碎银子,“老板,两碗羊肉面。” 说着,就自顾自的找座位坐下了。 那老板看两人的装扮,虽然没有带兵器,但看着就不是普通小老百姓,不好惹,只好乖乖煮面。 陈嚣挠了挠鼻子,略不好意思,总觉得像是在仗势欺人……走过去坐下,拿起桌上的蒲扇扇了扇,笑道:“老板真是细心啊,竟然还备了蒲扇。” 虽是夏日,但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并不是很热。这蒲扇摆在这里,更多的是用来赶蚊子的。 不过,陈嚣用不着,扇着玩儿了两下便放下了,抬眼,却见不戒正盯着那摊主看,便也瞧了过去,支着下巴,道:“我有个朋友,每次进了陌生的地方,只看一眼,就能看出屋里有多少人,有几个人江湖人,他们带着什么武器,穿了什么衣服,是哪门哪派的,只用一眼,就都能看个大概。” 水还未开,摊主正在拉面,背对着两人,驼着背,动作却很是利索。 不戒回转目光,挑着眉笑了,“是吗?这可是保命的本事,你学了几分?” 陈嚣摸了摸鼻子,道:“我眼光不行。” ——还不如阿择。 不戒伸手一指,道:“不如说说看,你觉得这摊主是哪里人?” 第98章 反噬 面摊老板是个长得很普通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憨憨的,个子不算高,长得也不怎么壮实,浑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或许就是那双手,很是细长,拉面的动作很好看。 就在陈嚣认真打量的时候,那人转身了,手中还拿着刚刚拉好的面条,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着,“客、客官……” 结结巴巴的,好像真的被吓坏了。 陈嚣都有些愧疚了,刚想说算了不吃了之类的,却见一片白花花的面条如同绵绵细雨般撒了过来—— 那些面条的速度很快,说是撒其实有些不准备,更像是甩过来的。 虽然那只是面条,应该没什么杀伤力,但陈嚣还是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危险,拿起桌子上的蒲扇就甩了过去—— 咔。 蒲扇带着面条落地,却是已经裂开了。 陈嚣不由惊了一惊,面条都能当刀剑?这内力……已经不能用飞叶摘花来形容了,根本就不是一个境界啊! 他这个念头刚闪过,一旁传来不戒淡淡的声音:“别让他逃了。” 不能吧? 下一刻,那面摊老板就直接将那一锅刚煮沸的热汤泼过来,然后,转身就跑,逃得那叫一个义无反顾! 陈嚣一把搬起旁边的桌子,正好挡住了那沸水,然后,拔腿就追了过去—— 这人的行事风格,怎的如此眼熟了? 莫非也是杀手? 跟五竹山上那位是一伙的? 陈嚣追出来的时候,街道上已经看不到人影了……那人的内力那般高,根本就不需要逃的,但真要逃他又怎么可能追得上? 陈嚣正准备返回的时候,突然发现不对劲,耸了耸鼻子,然后蹲下,在地上摸了摸,抬手—— 真是血啊。 那人受伤了? 他顺着血迹的方向追了过去,结果刚追到前面一个巷子口,就听见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 叫声之惨烈,让陈嚣都觉得头皮发麻,却是不敢耽搁,赶紧追了过去—— 巷子里,一个人影仰天长啸,散落的长发在夜风中张牙舞爪,双手伸出似乎想要在虚空中抓住什么,一张脸蜡黄蜡黄的,毫无血色。 正是那面摊老板。 陈嚣正瞪眼,就听见“噗——”地一声,那身影一口血喷出,在月光中飞溅,然后“咚”地一声,轰然倒地!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在原地怔愣了半晌,身后,不戒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从他身旁擦过,走到那人身旁,伸手在脖颈的位置探了探,然后淡淡道:“死了。” 抬眼,朝仍旧站在巷口的陈嚣露出一个笑容,“你小子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陈嚣回过神来,却仍旧是一脸的困惑,“他……不是我杀的!” 不戒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过去。 陈嚣走了过去,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同手同脚了…… 不戒很想笑,咬牙忍住了,低头,拉开躺在地上的那人的衣衫,“自己看。” 那刚刚死去的面摊老板,尸体却已经开始腐烂,尤其是心口的位置,已经溃烂得无法直视了。 不戒道:“是蛊毒。” 陈嚣下意识的就反驳一句,“不是我下的。” 不戒终于忍不住笑了,道:“你也没这个本事。” 陈嚣瞪着他。 不戒轻咳两声,仔细检查了下尸体,最后指着他右手手臂上,道:“果然,是平逢洞的人。” 月光下,那手臂上有个青色的纹身,像是一只尾部长了尖刺的青菜虫,不过给人的感觉比青菜虫凶恶。 陈嚣不解,问道:“屏风洞?那是什么地方?” “不是屏风,是平逢。”不戒纠正道:“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平逢洞的悬丝杀手。” 他说着瞧了陈嚣一眼,“平逢洞以身养蛊,这位悬丝杀手擅长用一根丝线取人头颅,被他杀死的人死状都很是惨烈。” 所以说,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算冤枉。 陈嚣想起刚刚那些如细雨般的面条,想必那里面是藏了杀人的丝线的,所以才那般锋利……这人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高……他问道:“他这是被自己养的蛊给反噬了?” 不戒点头,又瞧了他一眼,“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平逢洞的蛊虫可不一般,就是遇到蛊王也不至于反噬得如此厉害。” 陈嚣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回答—— 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也有些不明白。 这蛊虫想必是因为他的血才受控的。薛魔医说这是因为什么长生血,是殷老鬼给他吃的那枚长生丹里面含有的龙蜒虫的缘故。可是,青离告诉他说,他身体的异常都是因为她的血,还十分郑重其事的叮嘱过他,无论是谁问起,都必须这么说。 他不知道到底谁说的是真的。不过,他也不傻,知道这件事或许会给他,甚至是巫医谷和青离,带来麻烦。 所以,他早就决定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 不戒也没有追问,江湖中人,谁没个秘密呢?他起身,摸了摸胡渣,道:“平逢洞是江湖中与易水楼不相上下的杀手组织,不过一般只在南方活动,不会轻易越过长江。” 他的神情难得的露出几分忧虑,陈嚣见他神情,又听到易水楼的名字,不由得就有些紧张,问道:“这说明什么?” 不戒抬眼,道:“易水楼有麻烦了。” 陈嚣不大能理解,道:“说不定他只是来这边执行任务的,不一定是针对易水楼的吧?” 不戒道:“杀手界自有杀手界的规矩,这一带是易水楼的地界,平逢洞不会接江北的生意,如今都跑到渭水来了,绝对是对易水楼的挑衅。” 他说着,转身,“走了,事情越来越复杂,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陈嚣回头看了眼,“尸体不管了?” 不戒撇嘴,“明日一早,官府的自会来收尸。” 虽然不戒说要赶时间,可两人毕竟奔波了一天一夜,刚刚那顿羊肉面也没吃成,总要休息一番,吃点儿东西填填饱肚子再上路。 这时候,也只能打些野味露宿荒野了。 陈嚣烤肉的技术不错,虽然没有盐巴,但野外总能找到调味用的草药,味道也不赖。 不戒一边吃一边赞叹,“看不出来啊,这手艺绝了。” 陈嚣笑笑,“我家附近有一片森林,迷宫似的,小时候在里面玩,找不到出去的路,只能打猎烤肉。” 不戒顺口问了一句,“你家?在南方?” 陈嚣点头,“蜀中。” 不戒似乎有些好奇,不过也不好再多问。 吃完了,不戒舔了舔手指,很有些回味无穷的意思,道:“看在烤肉的份上,你先睡,大爷我守夜。” 陈嚣仰头看了看树梢,“在树上睡,不守夜也没事吧。” 不戒:“……” 看了他半晌,“也行。” 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不过,陈嚣正在掩埋篝火,并没注意到…… 第99章 岳岚 一大清早,扶风县的衙役便呼啦啦的出了城,一个时辰之后,搬了一具尸体进了府衙。附近的百姓们指点一阵,议论纷纷—— 这已经是第几起了?扶风县不会要乱了吧? 众人正不安,门口的护卫拉了一声长调—— “岳大人到!” 一个身穿绿色官袍的老者走了出来,容貌清癯,留着山羊胡,神情温和,却也不乏气势。他站在门口,抬了抬手,请众人安静下来,道:“诸位,最近扶风县有不少江湖人士犯案,官府正在追查,玄衣门的神捕也到了,大家不必太过担忧。这段时间,官府会加强巡逻,晚上的宵禁也会提前,入夜之后诸位最好不要出门。” 听说是江湖人作乱,百姓们一时觉得心安了些,一时又觉得更加忐忑。一方面,江湖事很少会牵涉到普通百姓;可一方面,谁能保证那些江湖人会守规矩呢?他们可都带着刀呢,若是发起疯来更加不得了。 岳大人知道众人的担忧,并没有急着回府,在门口一一回答大家的问题,一方面要让百姓安心,另一方面又要让他们提高警惕,还要告诉他们若是真遇到江湖人进入家里避难该怎么做…… 府门之上,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看着这一切,不由笑了,神情轻松了些,喃喃道:“这个岳大人,很有一套么。” 这人自然就是战歌了。 他原本担心出什么乱子,有心人趁机引起暴动啊什么的伤着了那位看上去十分弱不禁风的县令大人,所以跟出来看了看,却没想到,这位岳大人似乎还挺受百姓敬仰。 战歌抱着刀坐下,目光落在下方,思绪却已经飘远——这次的案子复杂了,到现在为止,已经死了六个杀手了,分属四个不同的杀手组织……啧,这次易水楼的麻烦,比馥姑娘想象的还要大啊。 底下,百姓已经散去。岳大人回到庭院,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望天—— 那白衣年轻人果然在那里啊。 岳大人露出一个笑容,带着几分怀念……传闻都说玄衣门是一群凶神恶煞之徒,可他在他们身上看到的,却是润物无声的温柔……年轻一辈如此,老一辈亦如是。 扶风县县令,岳岚,今年五十有九,在这扶风县呆了四十年了。他早就打算好了,在扶风县呆着,再混个一年半载的就能光荣退休了。 他是前朝旧臣,年轻的时候也是时常把圣人之言挂在嘴上的,一心想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做一番大事业。 他有才学,也很幸运,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进士封了个扶风县令。那会儿扶风县隶属长安管辖,虽离城区远了点儿但好歹也算是天子脚下,是个好地方。以他那个年龄来说,第一次当官做到这个位置,可算是前途无量。 他刚上任那会儿是想大干一场,想着如何改革,从一县之地开始,一展宏图,协助圣上恢复大昭往日的荣光。可是,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没等着他在扶风县做出什么政绩,北方胡族就打过来了,皇帝跑了,天下乱了。 战乱那二十来年,扶风县自然免不了遭殃,但比较起来算是不错的了。这地方要说地理位置多重要也重要,但旁边多得是比它更重要的城市。另外,大概也是他这个县令骨头比较软,胡族来了他开城迎客,萧家军……也就是当今陛下的军队……来的时候,他也里应外合的帮了不少忙。 有人骂他是卖国贼,也有人说他忍辱负重,不过那时候的他已经不在意旁人怎么说了,很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涵养。真正经历过那二十年战乱的人,真正在生死之间走过几遭的人,对于这些个虚名总能看得淡些。 大周立国之时,虽然女帝诚心挽留,但还是有很多大昭旧臣离开了,明里说什么忠臣不事二主,暗里说什么牝鸡司晨之类的鬼话。他听了只觉得好笑,心道这话也只有老腐儒和小孩子才能理直气壮的说出口。 他留了下来,不过,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身为前朝旧臣,官运前途什么的就不要指望了。 这十八年来,扶风县发生的唯一一件大事,也就是七年前那场惨案了,死了八百多人,其中有不少都是平民百姓。他得知这事的时候,当天晚上回来就写了折子,请辞加请罪,只觉得能保住一条命就是圣上开恩了。 却是没成想,玄衣门来了,带来了陛下的旨意,说是案子归玄衣门了,请扶风县衙配合交接一下。那位传旨的年轻人请他起来的时候,很是温和的说,查案抓人的事交给他们这些个粗人就行,但平息民怒安抚民心这种细致活,还要劳烦岳大人多费心。 最后,案子结了,玄衣门发了罪己文书,接受了所有来自武林和平民的愤怒或仇恨。 施逆行施大人,那位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玄衣门门主,亲自到法门寺参加了超度法会,承受数百百姓的辱骂与指责,最后却带着一身伤痕在舍利塔前轻轻一跪,道一声:“对不起。” 只这三个字,声音很低,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沉默许久之后,有人哭了,有人指天大骂,但没有人再说玄衣门的不是,没有人骂朝廷无能。 岳岚当时也在场,在他未曾察觉的时候,眼眶就湿润了。他一直认为,他的眼泪在最困难的那二十年里早就流完了,却不曾想,终究是人非草木。 呵,铁汉柔情什么的,当真是令人讨厌啊。 听说,七年前那桩案子,陇右道大都督、西域桑株关的主将,也都受了罚。倒是他这个扶风县令,因为安抚民心成效颇佳,受了嘉奖。 他接到圣旨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也很是好奇,那个万人之上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那之后,他渐渐发现,女帝的赏罚很有意思。 就好比最近西域的那桩西凉寨灭门案。那案子是苏大都督结的,结案文书送去洛阳,基本上维持原判。不过,女帝却特地给苏大都督发了一道圣旨,嘉奖他护国有功,赐了他一堆的养生药材,外加一个随军大夫,说是请他务必保重身体,好为大周多效劳几年。 苏大都督镇守边疆十数年,当然担得起护国有功四个字,不过陛下嘉奖的时机实在是令人费解。在苏大都督的治下发生了灭门惨案,死的还是个侯爷,即便西平郡特殊了些,这事怪不得苏大都督,但要嘉奖……也实在说不过去。 岳岚困惑之余,总觉得这里面似乎说明了很多问题……他一个小县令知道得不多,并不能理解其中的深意,想必该明白的人总会明白的。 “岳大人。” 青衣女子从停尸房出来,神色带着些疲惫,行礼之时却是一丝不苟。 岳岚回过神,回了礼,“青姑娘。” 白影一闪,战歌也出现了,问道:“有什么发现?” 青离道:“这人应该是平逢洞的杀手,不过,跟之前几个不一样,他是被自己养的蛊虫反噬而死的。” “哦?”战歌抱着长刀,摸了摸下巴,“难道是另一股势力?” 青离拿出一个白玉瓶,递给岳岚,“岳大人,这尸体中有蛊毒,为防万一,这瓶药给接触过尸体的人都吃一颗,不够的话去找小希。” 岳岚接过药瓶,点头,道:“有劳青姑娘了。那尸体……” 青离道:“已经处理过了,岳大人不必担心。” 岳岚拿着药离开了,战歌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尸体还有什么问题?” 青离想了想,问道:“金桃红粉还有吗?” 战歌挑眉一笑,“你这是在关心我?” ——金桃红粉是方圆山庄出品的一种药物,专门针对蛊虫的,带一包在身上,寻常蛊虫都不敢近身。不过,这药是用上百种药材提炼而成的,价格昂贵不说,找齐药材就不容易。 青离淡淡道:“平逢洞擅长控蛊之术,这人体内的蛊虫并不是攻击型的,而是用于辅助练功的,并不容易失控。我感觉,他的死,或许跟陈嚣有关。” 她说着偏头瞧了他一眼,带着极其浅淡的笑意,语气略戏谑,“战歌儿,你似乎被人赶到前面去了。” 第100章 青楼 扶风县城西,临河边有座阁楼,周围所有的商铺都热热闹闹的开门了,这家店却大门紧闭门可罗雀。不过,阁楼的装饰却是十分花枝招展惹人注目的。 阁楼前站了两个人,一个手持竹剑的少年,一个俊美的和尚大叔,正是陈嚣和不戒。 他们是趁着天还未亮就进了城的,当然不是走城门,毕竟是逃犯。早间衙门口发生的事,他们也是听说了的,还远远的看了会儿,没敢离太近。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昨晚那位平逢洞的悬丝杀手并不是第一个遇难的。在昨日,扶风县已经死了三个人,都是江湖人,但到底是不是杀手,官府可不会透露,说出来只会让老百姓更加恐慌。 不戒听到这消息之后,却说,原本只是想进城买马,这会儿不用了,他找的人定然也来了。 然后,两人便来了这里。 这两人站在这里,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陈嚣略有些不自在,仰头看了看阁楼上的匾额……呃,名字不重要……他虽没来过,但凭借多年听书的经验,一看就能猜到这是什么地方。 他偏头看了看身旁的假和尚,眼神略怀疑,“不戒,你确定这里有人知道买马爷爷的命的人是谁?” 不戒倒是很坦然,斜了他一眼,“自然。你小子在想什么不该想的事?” 陈嚣摸了摸鼻子,面色微红,“没什么。” 他倒也听过关于青楼的不少传说,也知道这里能够打听到很多情报。不过,也怨不得他多想啊,先不说这假和尚有多少破戒律的前科,单看他此刻的形象—— 假和尚此刻虽仍旧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僧衣,但来这里之前,特地去把胡子刮了,发茬也都刮得干干净净,天黑了估计就跟月亮似的了。别说,这么一拾掇之后,显得更年轻了些,跟他那位小白脸和尚更像了。 陈嚣可还记得他这两日对他那胡渣有多爱不释手,时不时就摸一下……这会儿竟然说剃就剃了,要说不是为了某个人,他都不信。 这会儿看过来的目光,绝对八成都是因为他……和尚逛青楼就够引人注目的了,还是这般漂亮的和尚。 这家伙,也不担心官府的人认出来了。 不戒敲门敲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里面终于有动静了—— “谁呀?姐妹们都睡了,客官晚上再来。” 不戒继续敲门,“开门!” 脚步声响起,没多久,大门开了一道缝,里面的姑娘还未开口,不戒一只手就伸了进去,一把抓住门框,不由分说的将门推开,横冲直撞的闯了进去…… “哎!”开门的姑娘被撞得一个趔趄,“你干什么?!” 陈嚣连忙扶了她一把,“姑娘别害怕,我们只是来找人的。” 那姑娘素面朝天的,还有些恹恹的模样,想必也是刚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呃,没睡醒的人脾气可都不大好,尤其是被吵醒了还遇到这般无理取闹的人,她一把推开陈嚣,冷哼道:“来这里谁不是找人的?” 不戒却是已经喊了起来,“秦香儿!秦香儿!” 那姑娘怒了,上前阻止道:“哪里来的臭和尚?!赶紧滚出去,再闹我可喊人……唔……” 她还未说完,不戒突然伸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没一会儿一张脸就憋得通红。 “不戒!”陈嚣吓了一跳,冲上去掰他的手,“你做什么?她只是个弱女子。” 不戒不理他,仍旧没有放手,冷哼了一声,继续喊道:“秦香儿,大爷知道你在这里,再不出来大爷我可就要动手了!” 楼上传来一个略慵懒的声音—— “姑奶奶我的大爷早就作古多年,不知这位是从哪个坟堆里钻出来的?” 话音落地,一道红影就从楼上射下来—— 那是一条红绫,速度快,走得不是直线,绕着圈,如同漩涡般席卷而来。 陈嚣正抓着不戒的胳膊呢,眼见那红绫迎面飞来,手掌一拍,将不戒推开,一剑朝那红绫的中心刺了过去—— 他手中是一把竹剑,照着之前马老送的那把做的。 红绫将竹剑缠住,甚至连陈嚣的胳膊都被卷了进去……楼上传来一声冷哼,红绫一紧,想要将人凌空拉上去,然而,刚一用力,那红绫却突然断了!接着,眼前便是漫天落红,纷飞如雨—— 一股内劲散开,激起风声阵阵。 楼上的女子怔了一下,不戒不由得张大了嘴——秦香儿的武功他是知道的,而且那条红绫也不是普通的红绫,一般的刀剑都斩不断,这家伙……看着年纪轻轻,内力这么高? 陈嚣却是暗自叹了口气,抬手看了看手中的竹剑—— 刚刚他听到了“咔”的一声,果然,又裂开了,都散架了,比上次还严重。 这一招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将内劲附在竹剑上,真正斩断红绫的不是竹剑,而是散逸的内劲。 不过,他的修为不到家,能做到真气外放,却无法控制自如,如果是真正的高手,竹剑不会裂开,内劲也不会散的这般碎……就如同上次在玉门关,苏婴指点他的功夫时那般,一根树枝就能当做剑来使……昨晚那个面摊老板拿面条当武器时,陈嚣就是误以为那人达到了息苏大都督一般的境界,才会那般惊愕。 不戒看他神情,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不由望了望天——这家伙简直是太狂妄了! “哼。”楼上的女子冷哼一声,“琪儿,上茶。” 陈嚣抬头,就见一个红衣女子正从二楼下来,看着大概二十来岁的模样,瓜子脸,柳叶眉,天生一双泪眼,绾了个松松的发髻,垂落的发丝更衬出几分别样的风情。 想必就是秦香儿了。 不戒很是没皮没脸的道:“上什么茶?来两壶酒,再上两屉羊肉包子。” 刚刚陈嚣那一掌推得,不戒放开了那位叫琪儿的姑娘,顺势滚到一旁看热闹……琪儿却是摔倒在了陈嚣身旁,没走远,这会儿起身行了礼,摸着脖子怨愤的瞧了不戒一眼,转身走了。 不戒抬手,似乎想摸下巴,却突然变了脸色,看了看手掌,略无奈,道:“秦香儿,这就不够意思了吧?” 那手掌心竟然出现了一个红点,一看就知道是中毒了……陈嚣惊讶,目瞪口呆的看了眼那位“弱女子”的背影,咽了口口水……这地方,太危险了…… 秦香儿已经下来了,淡淡的瞧了他一眼,“自作自受。” 不戒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不这样,你会出来见我?” 秦香儿没理他,打量了陈嚣一眼,语气略阴阳怪气,“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陈嚣摸了摸鼻子,看她的眼神略怪异——他读书少,可也知道这句成语是长辈夸赞晚辈的……这位姑娘看着也不比他大几岁啊,莫非跟他家师父一样,也是个老妖怪? 第101章 一人 这间青楼名为天香楼,陈嚣虽未曾听过,但它其实是颇有几分声名的。 扶风县的这家只是天香楼的分店,总店在长安城内,是风流名士竞相追逐之地,并不比洛阳的红袖坊差多少。 秦香儿便是天香楼的老板娘。 不过,一般人不知道的是,天香楼也是个风媒组织,而且,是专门为江湖黑道服务的风媒组织。 陈嚣听完不戒的介绍之后,再次打量了下坐在对面的女子……如今的江湖,女孩子都这般厉害吗? 秦香儿亲自给两人斟酒,将酒杯递给陈嚣之时,嘴角含笑,“这位公子神清目明,看着可不像是同道中人。天香楼的规矩,不做江湖正道的生意。” ——那位叫琪儿的姑娘还真给拿了两壶酒来,还有羊肉包子,似乎是特地去街上买来的。 陈嚣接了酒杯,微微点头致谢,道:“在下虽初入江湖,却也知道,白道中有作奸犯科之辈,黑道中亦有正义之士。” 秦香儿眨了眨眼,掩嘴笑了—— 那双水波潋滟的眸子带着几分小女孩般的单纯,微微上挑的眼角却又带着几分天然的媚意,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糅合在一起,竟毫不违和,反而显出一种独特的风情,就像是……传说中高傲的白狐。 “陈公子这番话可谓离经叛道了,若是传了出去,那些个名门正派必定不能容你。不过,本姑娘很喜欢。” 秦香儿说着,举起酒杯,“小女子敬公子。” 陈嚣连忙回礼,“秦姑娘客气了。” “喂喂!”不戒略不爽,“够了啊,我还在这里呢!” 秦香儿放下酒杯,斜睨了他一眼,目光流转之间却是毫无杀伤力,“看在陈公子的面子上,这次给你们打八折,想知道什么问吧。” “八折?”陈嚣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过刚说出来就摸了摸鼻子——买消息自然是要银子的……这事不用想就知道,只是他之前一直没意识到这件事,乍一听有些惊讶。 秦香儿自然听出了这话的意思,挑眉道:“天香楼收留的可都是些无依无靠的可怜女子,想必陈公子这般仁人义士,绝不会如身边这位假和尚一般占我们几个弱女子的便宜。” 不戒啃着羊肉包子,权当没听见。 陈嚣倒是很想鄙视他一番,不过想想自己如今身无分文的状况,也只能暗自叹息……之前卖艺倒是赚了些银钱,不过在被关进大牢之前,连同那把若观剑一起,交给青离了……他抓了抓脑袋,问道:“那个……秦姑娘,能赊账吗?” 秦香儿面色微冷,“没钱?” 陈嚣点头,略不好意思,端起酒杯掩饰着尴尬…… 秦香儿微微一笑,“无妨,卖身也可以。” “噗。”陈嚣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呛得直咳嗽,一张脸通红,也不知是呛的还是想到了某些不该想的事…… “咯咯咯……”秦香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假和尚,你从哪儿找到这么个愣小子?” 不戒颇为体贴的给他拍背,力道略大,“县衙大牢认识的。” 陈嚣终于不咳了,脸却是更红了,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香儿倒是很体贴的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道:“陈公子帮小女子做一件事,无论公子问什么,小女子定知无不言。” 陈嚣问道:“什么事?” 秦香儿道:“这便要看公子想问什么了,不同的消息,需要完成事自然也是不同的。陈公子放心,小女子不会让公子做能力范围之外的事,也不会陷公子于不义之地。” 陈嚣想了想,若是如此,也没什么不能答应的,便点了头,道:“没问题。” 秦香儿再敬他一杯,问道:“公子想知道什么?” 陈嚣道:“棋老鬼。” 秦香儿淡淡笑了,并不意外,道:“棋老鬼这个名字,江湖中大概没多少人知道,不过,若是说起棋三子,想必很多人还会记得。” “棋三子?”陈嚣惊愕,眼睛都睁大了,“你说棋老鬼就是棋三子?二十年前刺杀突厥王的那位?” 二十年前,大周与突厥的战争已经到了尾声,只剩下西域还未收复。当时很多人并不赞成打这一仗,觉得先休养生息,待日后强大了再收复西域不迟。 人心所向,女帝明面上并未发表什么意见,但是,没多久,就传出突厥王遇刺重伤的消息……这时候,不用女帝开口,便有不少将领说机不可失…… 当时,刺杀突厥王的便是棋三子。 江湖与军队之中,至今仍旧流传着棋三子刺杀突厥王的故事,不过,几乎无人知道棋三子到底是什么人,只知道这人痴迷于棋道,杀人亦用黑白子。而且,在那次出手之后,棋三子也没做出什么轰动的事,江湖中早就没几个人记得他了。 陈嚣说出他的事迹,秦香儿还是很意外的……这家伙年纪轻轻的,可不像是会知道这些事的人,莫不是世家出身? 陈嚣心中的震惊还未散去,“棋三子不是皇帝的人吗?” 秦香儿道:“的确有这种传闻。不过,当年那场战争有不少武林中人加入,并不能确定棋三子就是萧玥的人。只是在那之后,棋三子就销声匿迹了,才会有人猜测他藏在皇宫里。” 她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在座的也没有觉察出不妥,不戒是不在意,陈嚣却是根本就没心思在意。 他不由握紧了手指,问道:“那实际上呢?棋三子是朝廷的人吗?” ——若真是如此,朝廷为什么要杀马老?若是马老真有罪,为什么不是玄衣门的人来抓捕?为什么要用暗杀的手段?莫非七年前那件案子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香儿看出了他的紧张,微微勾起了嘴角,道:“那时候不知道,不过,十八年前,棋三子加入了易水楼。” 易水楼是十八年前成立的,二十年前的棋三子自然不可能是易水楼的人。 陈嚣听到这个答案,并不比得知“棋三子是朝廷的人”更加轻松,拳头握得更紧了些,喃喃道:“易水楼……雇主又是什么人呢?” 他问这话的声音很小,不过,在座的两位都是高手,自然听得清楚。 秦香儿道:“两位去过法门寺,七年前那件事,应该都知道了吧。” 陈嚣看了她一眼。 秦香儿抬手,用袖子微微挡住半张脸,“小女子可没有跟踪两位。” 陈嚣稍一想,他跟不戒昨日去法门寺并未特地遮掩行踪,天香楼既然是黑道消息最灵通的风媒组织,要知道这些事也很不难……估计这位天香楼的老板娘一早就料到他们会来,也知道他们想问什么问题。 不过,秦香儿下一句话,又让他惊愕不已—— “当年,那座舍利塔中,还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第102章 神偷 秦香儿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语气仿若在说“今日的天气不错”。 陈嚣却很是震惊,莫名的感觉有些诡异,仿若有一阵阴风从后颈吹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戒也好不到哪儿去,嘴边的羊肉包子都掉了,回过神来赶紧接过酒壶,给对面的女子斟酒,“什么人?” 秦香儿对两人的反应很是满意,端起酒杯,淡淡一笑,“花落夜来香,月下风语琴。” “风语琴?”这次开口的是不戒,不过他只惊讶了一会儿,便恍然般的点了点头,“原来是她,难怪。” 这个名字,陈嚣却是没听过的,问道:“什么人?也是易水楼的杀手?” 不戒摇了摇头,道:“风语琴不是杀手,而是神偷。” 陈嚣瞧了他一眼,“你同行?” 不戒很自然的点头,“啊,对。” 秦香儿却是咬了咬牙,略恼火,“什么同行?风语琴是个女子。” 陈嚣摸了摸鼻子……他这句同行是在说不戒冒充飞羽大盗的事,秦香儿不知道这事,以为他说的是和尚……他此刻只是调侃一句,并没有要揭穿不戒的意思,轻咳了两声,道:“秦姑娘是说,七年前去法门寺偷舍利子的那位前辈,就是风语琴?” 秦香儿点头,道:“风语琴三十年前就是江湖成名的神偷了,因为每次偷东西都会留下几片夜来香的花瓣,便传出了上面两句诗。不过,她出现没两年就销声匿迹了,有人说她死了,也有人说她嫁人了。” 陈嚣好奇,问道:“那实际上呢?” 秦香儿笑了笑,“她参军了,也嫁人了。七年前,她的丈夫死了,这才重出江湖,却不料,第一次就失手了。” 她的笑容略悲伤,那双原本就水汪汪的眼睛更是泫然欲泣一般,仿若下一瞬就能泪流成河。 或许是因为她的表情感染力太强,他竟下意识的说了句:“对不起。” 秦香儿怔了一下,随即“噗”地一声笑了,“陈公子因何道歉?” 陈嚣细一想,也觉得这句对不起有些莫名其妙,摸了摸鼻子,道:“秦姑娘见笑了。” 不戒瞥了他一眼,嘀咕了句:“挺有一手啊,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陈嚣没听清,偏头,“你说什么?” 不戒丢给他一个白眼,转眼问道:“死了丈夫,跟重出江湖有什么关系?” 秦香儿嗔道:“真是和尚啊,自然是为了孩子。” 陈嚣恍然,“所以,买凶杀人的是风语琴的儿子。” 不戒补充道:“或者是女儿。” 秦香儿笑了笑,“我倒是见过那孩子一面,倒是穿的男儿装,是个很漂亮的小孩子,跟小女子一般大。” 陈嚣问道:“秦姑娘刚刚说,风语琴的孩子是那场劫难的幸存者,意思是说,那次风语琴去偷舍利子,把她的孩子也带上了?” 秦香儿点头,“是。” 陈嚣追问道:“在哪里能找到他?” 秦香儿摊了摊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这个,小女子就不知道了。当年风语琴重出江湖,来天香楼打探过消息,我才知道这件事。至于她的孩子,从未在江湖露过面,我只知道他还活着,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不戒问道:“若是他未曾露面,你如何知道他还活着?” 秦香儿握着酒杯,轻轻一笑,道:“在发现棋老鬼要杀马老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背后是他。” 陈嚣暗自叹了口气,喃喃道:“只能去一趟易水楼吗?” “陈公子,”秦香儿连忙抬手,道:“易水楼的位置,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是不敢说的。您可别为难小女子。” 陈嚣点头表示理解,又道:“还有一件事,扶风县近日死了许多杀手,秦姑娘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秦香儿没有立即回答,思忖了会儿,才道:“最近,不少江湖黑道都聚集在了扶风县,具体是为了什么,小女子不好猜测,只知道跟易水楼有关。” 陈嚣看了不戒一眼……果然,跟他之前的猜测一样。 不戒却是撇了撇嘴,道:“天香楼什么时候归顺易水楼了吗?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秦香儿,竟对黑珍珠那个老妖婆如此忌惮。” 秦香儿倒是没生气,撇开视线,淡然道:“本姑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自然比不得某个臭和尚孑然一身烂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 陈嚣拉了不戒一把,给两人倒酒,道:“秦姑娘别生气,只是这件事事关法门寺,不戒有些着急了。” 秦香儿倒是没有真生气,端起酒杯,道:“本姑娘若是真跟他计较,早不知被气死多少回了。” 不戒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说出口。 陈嚣笑了笑,举杯道:“今日,多谢秦姑娘了。” 三人喝了一杯,这场交易算是完成了一半,陈嚣可不是赖账的人,问道:“不知秦姑娘有何吩咐?” 秦香儿放下酒杯,手指却并未离开杯子,低眉沉思着,良久才抬头,笑了,道:“听闻陈公子与飞羽大盗相识?” 陈嚣微微一愣,“天香楼连西域的事都知道?” 秦香儿微微一笑,“陈公子太过自谦了。西域武林三大新势力,飞鹰帮与玉龙帮解散,沙舟帮遁入死亡之海,估计几年内是不敢出来了。这么大的事,武林中早就传遍了。” 这话半假半真,陈嚣等人在西域的动作的确有些大,但是,因为距离遥远,中原武林对西域武林并不怎么关注,所以这事在中原武林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至于秦香儿知道这件事,多半是跟易水楼有关。 陈嚣想了想,道:“在下的确认识飞羽大盗……” 秦香儿见他迟疑,道:“陈公子多虑了,小女子适才说过,不会陷公子于不义,自然不会让公子做出卖朋友的事。” 她说着,抬起衣袖,掩嘴,笑容略羞涩,“只是,小女子久闻飞羽大盗之名,仰慕得紧,若是能有缘得见一面,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陈嚣:“……” 这个燕无意……原来如此受女孩子欢迎啊……细一想,这家伙长得倒是不赖,也担得起风流倜傥四个字,再加上他轻功好,来去无踪的,这种神秘高手对女孩子的吸引力的确是很大。 只是,那家伙,似乎是喜欢青离的吧。 呃……只是见一面而已,又不会怎么样。 这般想着,他便点了头,“好。若是有机会,在下定会带他来天香楼喝酒。” 出了天香楼,不戒拉住陈嚣,微微蹙眉,神情略纠结……陈嚣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故意不开口,冲他眨了下眼,一脸的无辜。 不戒咬了咬牙,“你小子早就知道我不是飞羽大盗?” 陈嚣摸鼻子,“嗯。” 不戒恼羞成怒,“所以,这几天你小子一直在看我笑话?!” 不待陈嚣回答,他已经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气急败坏的,却是不知该如何发泄,“太坏了!太坏了!简直欺人太甚!” 陈嚣就觉得眼前光溜溜的脑袋都要冒烟了,忍笑,不过,还是伸手拉住他,安慰道:“我看你诚心想为飞羽大盗讨回公道,只好配合你演了唱戏了嘛。放心,我知道你也仰慕飞羽大盗,到时候见到他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不戒眼睛一亮,“真的?” 陈嚣:“……” 这转变,真是有够快的。 啧,燕无意那家伙,当真是魅力不小啊。 第103章 神仙 扶风县城南,一阵风吹过,城墙上巡守的两个士兵似乎感觉到有道黑影一闪而过,抬头却只见烈日高照,碧蓝的天空一丝云的都没有—— “飞鸟吗?” “错觉吧?” 两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将刚刚那股异样甩在身后。 与此同时,街道上,一身红衣的男子微微挑了挑眉,“这扶风县,一个小县城,进城的检查竟比长安城还严格,当真是麻烦。” 在他身旁,黑衣男子提着把剑,难得的表示赞同,微微点了头。 不远处的街边,一个正在哭闹的小女孩突然安静下来,伸手指向人群,另一只手可劲儿拉着身边的女子的衣袖,嚷嚷道:“娘,快看快看,神仙哥哥!是神仙哥哥!” “胡说什么?”女子虽这么说着,却还是下意识的抬眼看了过去,然后,愣住了—— 眼前正走过两个男子,一红一黑,红衣的那个眉眼微挑,笑吟吟的,似乎很是高兴;黑衣的那个却是面无表情,神情冰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这两人,一个似火,一个似冰,不过,长得都很好看……说是神仙下凡也不为过。 “阿兰才没有胡说!”小女孩略委屈,“我看到了,大哥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娘,神仙哥哥是来抓坏人的吗?” 话音刚落,小女孩就感觉眼前红影一晃,眨了眨眼,眼前就多了一个人,正是那个红衣服的神仙哥哥。 “你叫阿兰?” 小女孩看着不过四五岁的模样,倒是一点儿都不怕生,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蹲在眼前的大哥哥,点了头,“你是神仙哥哥吗?” 一旁的女子回过神来,连忙将自家孩子往身后拉了拉,“抱歉,童言无忌,还望公子勿怪。” 虽然这位公子长得很好看,可这身装扮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还有那边那个黑衣人,手中还拿着剑呢……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红衣人伸手,也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颗糖果,送到小女孩面前,道:“阿兰,能告诉神仙哥哥,哪里有坏人吗?” 小女孩看着那糖果舔了舔嘴唇,抬头看了眼自家娘亲,没敢拿,却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道:“不知道呀,县令大人说坏人晚上才会出来,让我们天黑了之后就不要出门呢。” “县令?”红衣人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是一群江湖人。”一旁的女子大概见他不像是坏人,也放松了些,“已经死了四个人了。县令大人说玄衣门的人已经来了,不用太过担心。公子若是来帮忙的,不妨去衙门里问问。” 红衣人笑了笑,起身,行了礼,“多谢姑娘。”又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也谢谢阿兰。” 女子拉着小女孩的手,目送着两人汇入人群之中,看他们离去的方向,应该是往县衙去了。她舒了口气,低头看向身旁的小女孩,“阿兰,回家了。” 阿兰点了头,似乎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摊开另一只手,一双眼睛睁得更大了几分—— 那只小小的手心里,赫然躺着一颗糖果,刚刚神仙哥哥给她的那颗。 她仰头看向自家娘亲,“娘……” 女子好笑,“吃吧。” 阿兰咧嘴,却是把那糖果收进了荷包里,拉着自家娘亲的手,一蹦一跳的,“娘,真的是神仙哥哥呀!” 另一边的街道,红衣男子四处张望着,道:“难怪戒备如此森严,城中巡逻的衙役都多了不少。崇吾,你说战歌是不是有招黑体质,走到哪里哪里就出事。” 黑衣男子瞧了他一眼,道:“西域的事是你带去的。” 红衣男子望天,“是吗?” 这两人自然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从西域追来的燕无意、崇吾两人。 他们这会儿去衙门,可不是想帮忙什么,而是因为,这里出了事,战歌定然还在,那青离自然也就在……燕无意是特地来寻青离的,至于查案抓坏人么,那是战歌的活儿。 快到县衙之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周围的衙役也都跑过去了,似乎出了什么事。 燕无意一把拉住一个往回跑的男子,问道:“这位兄台,前面出了什么事?” 那人摆了摆手,道:“唉,一群江湖人在县衙门口闹事,凶神恶煞的,都拔刀了,吓死人了,快走快走!” 燕无意跟崇吾对视了一眼,点头,道:“上去看看。” 前面的街道被堵住了,有人在逃,也有胆大的想看热闹,官府的担心打起来伤了百姓,正在尽力维持秩序,请大家离远点儿。 燕无意和崇吾上了屋顶,站在了县衙斜对面的一家酒楼上……这酒楼是附近最高的建筑,视野很好。两人刚上来,就感觉周围有几道视线落在他们身上,不过,并没有看到人,那视线也很快就移开了,想必也是来看热闹的。 楼下,县衙门口站了七个江湖人,虽然站在一起,但看装扮和站姿就知道并不是同一个门派的。 燕无意看到几人的时候很是惊讶的一番,“了不得……” 崇吾偏头看他一眼,“很厉害?” 燕无意“啧啧”两声,道:“最前面最中间那三个,顶着个锅盖的是平逢洞的,当中那位就是他们的洞主,擅长养蛊,据说有一半的身体都是虫子做的。” 崇吾微微蹙眉,略嫌恶。 燕无意忍笑,继续道:“后面那三个,拿着短刀脸色惨白的是血刀门的,穿一身月白长袍整的跟修仙似的就是七叶宫的,那两个戴着面巾缠着暗红色头巾的女子是红罗殿的。这几个门派都是杀手组织,要说武功多高倒也不至于,但手段多,够狠,比武的话,他们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真碰上了,死的是谁就不一定了。” 这四个杀手组织,在江湖中都是很有几分名声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不过,他们不常在江湖露面,即便出来走动也极少以真面目示人,能够一眼就认出他们的身份的人,也是不多的。 崇吾不了解这点,听完只淡淡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没什么兴趣了。藏在暗处的几个人却是不由多看了那位红衣男子一眼,心道,这人年纪轻轻的,见识倒是挺广,不过,一句“武功多高倒也不至于”,也是年少轻狂大言不惭了些。 底下,县衙里的衙役都严阵以待,县令岳岚岳大人也已经出来了,站在门口,问道:“不知诸位有何事?” 语气不卑不亢的,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但也没有露怯,倒是很难得。 最前面那位平逢洞的往前走了一步,拱了拱手,道:“在下顾罔,平逢洞洞主,听闻门下有位弟子遇害,尸体就在县衙,不知能够将尸体交给在下?” 顾罔大概四十来岁,这年龄做其他江湖门派的掌门算是年轻的,但对于杀手组织来说,也不算小了。这人看着比县令大人还要瘦弱,不过,那一双眼睛很是阴鸷,让人不寒而栗。 岳岚倒是并未察觉一般,说话仍旧和和气气的,道:“顾洞主,本官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凶手敢在扶风县境内作案,本官定不会姑息,将凶手捉拿归案。不知阁下能否多等几日,待结案之后,尸体自会归还。” 听到这里,燕无意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原来扶风县死的几个江湖人,竟然都是杀手啊……他双手抱胸,神情却是更困惑了几分,“这年头,杀手都这般嚣张了?” 第104章 闹事 江湖人对官府不满,直接闹上门是很常见的,尤其是如今这种情况,门下弟子遇难,一般门派都会想要自己查,上门要尸体这种戏码也已经在大周各地上演了无数次了。 即便成功的几率很低,闹却也是一定要闹的,重要的是向朝廷传达武林中人的态度—— 江湖事江湖了。 不过杀手么,手中的人命不知有多少,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玄衣门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所以,他们会尽力避免跟官府正面交锋。若是真对官府不满,暗杀或者暗中派人抢尸体的可能性比较大,这么明目张胆的找上门,太招摇,风险也太大,不是他们的风格。 县衙门口的争论还在继续,占上风的却是岳岚。 顾罔这边毕竟都是以“人狠话不多”而闻名江湖的杀手,素来都是能动手绝不动口。这会儿他们说了半天,翻来覆去的也就那么几句话,无非就是表达一个意思:今日他们不带走尸体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岳岚是什么人啊,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进士,混迹官场四十年,战乱那会儿扶风县的主人换了又换,他这个县令却是一直做到了现在……要做到这点,旁的不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是绝对有的。 顾罔说一句,岳岚总能拿出一堆道理反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听得周围的观众都不由得点头,深觉这群江湖杀手欺人太甚,县令大人当真是很不容易,就连那几个杀手都下意识的问了自己一句: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顾罔倒是心志坚定,没怎么受影响,倒是终于觉出不该跟这位县令大人废话。他狠狠的瞪了身旁的两位弟子一眼,然后,抬眼看向眼前这位看着十分弱不禁风的老县令,道:“岳大人,实不相瞒,在下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仇,我们自己会报,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岳大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并没有问他凶手是谁,只露出一个十分费解的表情,叹道:“原以为顾洞主是高瞻远瞩之人,却不曾想也这般意气用事。顾洞主可知,聚众械斗,按大周律例该当何罪?到时候惹出人命官司,平逢洞原本有理也变成没理了。不如把这事儿交给官府,抓到凶手,本官定会秉公处理,那时……” “岳大人!”顾罔眼见又要重蹈覆辙,咬牙出口打断他,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冷声道:“江湖事江湖了,平逢洞今日若是请官府帮忙报仇,日后又如何在江湖立足?” “呵。” 一声轻笑传来,声音不大,但因为现场比较安静,众位又都是耳聪目明之人,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顾罔微微皱眉,“什么人?” 门口的衙役让了让,就见一袭青衣从衙门里缓缓走来,却是个清丽的女子,看着不过十七八岁,身后跟着个粉衣小姑娘,正是青离和小希。 青离先朝岳岚点了点头,才看向顾罔,道:“平逢洞在江湖还有立足之地吗?” 顾罔蓦然抬眼,握紧了拳头,“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面酒楼的屋顶上,燕无意在见到青离出来的时候就弯了嘴角,这会儿见到顾罔的反应,不由眨了眨眼,“有蹊跷啊……” 杀手干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生意,原则立场之类的并不是那么在意,很多杀手甚至还会给官府当打手,所以,实际上江湖黑白两道都不怎么待见他们,本就是游离于江湖边缘的人物。 一般人听到青离那句话,只会觉得她是在讽刺平逢洞的杀手身份,再厉害也没什么江湖地位。顾罔的反应就很奇怪了,愤怒还可以理解,但那句质问之中,更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青离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开口,但那意思很明显——听不懂人话吗? “噗。” 燕无意没忍住,笑出声来,捂着肚子趴在崇吾肩上,很是没形象。 这笑声可比刚刚青离那声轻笑大得多了,屋顶上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青离抬头看了一眼,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那七个杀手也都看了过来,神色不善。 燕无意似乎意识到不妥,忍着笑,随意的拱了拱手,“在下只是看热闹的,你们继续。” 被他这么一打断,气氛有些尴尬。 青离开口,问道:“顾洞主说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不知指的是何人?” 顾罔道:“飞羽大盗。” “咳、咳咳,”屋顶上,燕无意这回是真被惊到了,“你说谁?” 顾罔转头,见又是这家伙,没好气的甩了甩袖子,并未理会。 青离倒是没有多惊讶,问道:“证据呢?” 顾罔微微皱眉,似乎并不想说。 “顾洞主,”一旁血刀门的那位终于开了口,道:“跟个小丫头啰嗦什么?岳大人,让你的人让开,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躲在暗处看热闹的武林中人都不由点了点头——这才是正常的流程好么?早就该动手了,跟当官的有什么好说的?实力才是正理。 一般江湖人上官府闹事,“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情况比较多,管你有理没理,打一架再说,谁的拳头硬谁就有道理。可这次呢,平逢洞带人来闹事,原本是气势汹汹的,结果却是处处被压制,一个扶风县令不够,又不知从哪儿跑来一个小丫头,简直太丢脸了,一旁的江湖人早就看不过去了。 顾罔显然也没了耐性,拱了拱手,道:“岳大人,废话少说,今日这尸体,我们是非带走不可了。” 话音落地,便往前走了一步,在他身后,几人也都握住了武器……就在这时候,一道银光闪过—— “叮!” 顾罔赶紧退了回去,定神,就见一把长刀正插在自己脚尖处,刀芒锋锐,刀身犹自震颤,令人不寒而栗。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府衙重地,禁止闲杂人等入内。” 众人抬头,就见府门之上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身披黑色斗篷,衣摆处的红色羽织猎猎飞舞,仿若展翅的雄鹰。 ——玄衣门。 周遭明里暗里的江湖人脑中都冒出这三个字,暗道一声不妙,然后,把自己藏得更深了一些……呃,上衙门闹事,遇上玄衣门,绝对吃不到什么好果子,尽早溜之大吉吧。 屋顶上,燕无意挥了挥手,指间的白色羽毛消失,眉间舒展,“战歌这小子,这么久没出现,原来是早有准备啊。” 顾罔也惊了一惊,不过,在看清屋顶那年轻神捕的脸之后,微微松了口气,道:“若是我偏要入,你待如何?” 第105章 作弊 顾罔一早就听说县衙里有玄衣门的神捕坐镇,所以,他一开始很是收敛,试图跟岳大人“讲道理”。后来见玄衣门的人没有露面,便觉得这事儿是岳大人编出来安抚人心的。 在看到那袭黑色羽衣之时,顾罔也是有所顾忌的,不过,当他看清来人的脸,胆子又大了起来—— 若来人是施非计,他或许转身就走了。可眼前这位么,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小鬼,还是张生面孔,想必是新手,武功能有多高? 站在府门上的年轻神捕,就是战歌了。 他双手抱胸,淡然道:“擅闯县衙,威胁朝廷命官,按大周律,轻者流刑,情节严重者当场斩杀。冯将军,有劳兄弟们了。” 一群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周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循声看过去,就见街道两边的百姓都站在了两边,让开了道路—— 一支军队踏着马步压了过来! 他们是什么时候围过来的?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这般将他们包围了?看这浩荡的声势,至少有五百人了。 顾罔瞪大了眼睛,身边的几个杀手也都有些慌乱—— 这是什么情况? 从前没遇到过呀! 玄衣门高手多,在江湖中颇有几分恶名,可从未听说过还有调兵之权的啊! 玄衣门唯一一次带军队***湖门派,还是十五年前,玄衣门刚成立,围剿黔州罗生殿那会儿。不过,罗生殿是匪,干的事造反的事,自然是不同的。 事实上,玄衣门名义上是属刑部管辖的,的确是没有兵权的。即便是玄衣门门主施逆行,手中能调遣的人手也不超过三百人。十五年前那次围剿罗生殿,虽是玄衣门打头阵,但跟军队只是合作而已。 可这次是怎么回事? 他们只是来要回尸体的,只是来为死去的门人讨回公道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理上哪儿都说得通。 哪有一言不合就带兵围剿的? 这简直就是作弊啊,还怎么玩儿? 燕无意“啧啧”两声,喃喃道:“不愧是小侯爷,大手笔啊。” 其实,这事儿倒是燕无意误会了。 这支军队是驻扎在扶风县的府兵,统共不过八百人而已,统军将领姓冯名世醒,从前是玉门关的一名都尉,早几年受了伤退下来的。 今日战歌原本是听说五竹镇那边有消息了才出城的,结果刚好碰到这家伙带着手下修桥……然后,闲的发霉的冯世醒听说有江湖人闹事,十分热心的说要帮忙,战歌心想着让他带兵来衙门里守着也好,那些个衙役抓抓小混混还好,若真碰上江湖人闹上门,估计挡不住…… 战歌双手抱胸,摸着下巴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道,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底下,那位血刀门的喊了一句:“玄衣门就可以不讲理了吗?” 战歌轻笑一声,“刚刚岳大人跟诸位讲理的时候,诸位怎么说的来者?现在知道衙门是讲道理的地方了?晚了。” 军队之中,打头阵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武将,正是冯世醒。他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手中的斩马刀一甩,挑眉,喊道:“兄弟们,上!一个都不许放跑。” 顾罔等人眼见不妙,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往一旁的屋顶上越过去,四散逃离! 顾罔是往战歌这边逃过来的,跃上屋顶之时,手中已经握住了一把匕首,冲着战歌面门刺了过去—— 战歌的身体往后一倒,避开了这一刀,同时,抬腿一脚踢向对方的手腕。 这一招看着简单,但要在这种状态下保持身体的平衡,还要做出攻击,没有高明的轻功是决计做不到的。 不过,顾罔也不是这般好对付的,这一刀本就不是为了取人性命,而是为了逼退对方好逃走而已,因而并未用尽全力,很快就收了回去。同时,他另一只手已经抬起,伸手往上一抛,数十道黑影散花般落下—— 蛊毒! 平逢洞洞主最擅长的可是控蛊之术,被这东西沾上了,必死无疑。 战歌冷哼一声,抬手,红色粉末散落,同时,一道绳索从袖中飞出,如同灵蛇一般缠在了刚逃了三步的顾罔的脚上,伸手一拉—— “咚!” 顾罔大概没料到有人能这么快就解了他的蛊毒,一时不察,竟真被他擒住,摔倒在了屋顶上,睁开眼,正好看到眼前有三只黑色的蛊虫,沾着红色粉末,挣扎两下,很快就没了声息…… 战歌一脚踢在他下肋,顾罔闷哼一声,骨碌碌的滚了下去……瞬间,十来只枪尖对准了他,动弹不得…… 再看另一边,刚刚企图从对面屋顶逃走的几个人也都被抓了,几个士兵正在搜身,卸了他们身上的武器。而那位冯将军,正拍着一个黑衣男子的肩膀,笑眯眯道:“小兄弟,功夫不错啊,改天切磋切磋?” 黑衣人瞧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往旁边让了让,道:“你不行。” 冯将军正准备拍下的手顿住了,嘴角抽了抽,转头,“小侯爷,这是你朋友吧?” 战歌站在府门之上,低眉看了一眼,略无奈—— 这黑衣人,自然就是崇吾了。他在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人了,刚刚就是崇吾和燕无意出手拦下了其他人。不过,这会儿燕无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他给了两人一个稍等的眼神,轻咳了一声,转眼看了看四周,道:“诸位,我不管你们究竟为何来到扶风县,但记住一点,在大周的地界,就要守大周的律法。任何人胆敢以身试法,在下决不轻饶,别再给我扯什么江湖事江湖了,哼,江湖规矩还能大过国法不成?” 他说着,神色缓了缓,露出一个笑容,道:“当然,同样的,江湖人也都是大周的子民,诸位若是有什么冤屈,尽管来衙门里报案,玄衣门定会追查到底,给诸位一个交待。” 说完,转身,一跃而下,进衙门里去了,留下一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小希捧着脸,喃喃道:“小战大人真帅……” 青离:“……”转身进屋。 冯将军望天,默默道:“小侯爷还是一如既往的会摆谱啊。” 还是岳大人靠谱,上前行礼,“冯将军,别来无恙。” 冯将军摆了摆手,哈哈一笑,“无恙无恙,岳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瘦啊。” 岳岚也笑笑,伸手指了指一旁的人犯,道:“还要有劳诸位,把人犯送到地牢去。” 崇吾在原地站了会儿,看了青离一眼,也跟了过去,不过,在门口的时候被守门的衙役拦住了,“这位少侠,请问您有事吗?” ——虽然这人刚刚帮了忙,但也不能随便放一个江湖人进来啊。 青离听到声音,转身,道:“放他进来。” 崇吾走进了,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递给她,“燕无意给你的。” 青离略困惑,打开看了看,却见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都是药材,天山雪莲、血灵芝、朱砂莲……她微微怔了一下,将盒子关上,抬眼问道:“他人呢?” 战歌也冒了出来,“那家伙知不知道全城的杀手都在找他?” 第106章 酒壶 燕无意去哪儿了呢? 刚刚在屋顶看热闹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陈嚣。陈嚣本就是跟战歌他们一起离开西域的,在这里也很正常。可奇怪的是,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和尚。 燕无意看得清楚,陈嚣几次都想冲过去帮忙,都是那和尚拦住了他,但是,在那顾罔说出“飞羽大盗”这个名字的时候,却是反了过来,那和尚骂骂咧咧的要冲过去,被陈嚣给拦住了。 后来冯世醒带军队来的时候,陈嚣便趁着混乱拉着那和尚跑了。 燕无意觉得事有蹊跷,就跟上来看看了。 燕无意看到的那个和尚,自然就是不戒了。他被陈嚣拽到一处僻静的巷子,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怒道:“陈嚣,你小子刚刚拦我做什么?平逢洞的人是你杀的,跟飞羽大盗有什么关系?” 陈嚣很是无奈,道:“官府不是没信吗?” 其实,若是旁的时候,他或许早就站出去“自首”了。不过,刚刚那种情况,燕无意都站在顾罔眼前了,他却愣是没认出来……如此,他有什么必要出去自找麻烦? 平逢洞的那什么丝杀手的,是蛊虫反噬而死的,这叫自作孽,怪不得旁人。 不戒冷哼了一声,道:“这些人肯定是受易水楼指使的,杀手界开始对飞贼界动手了。” 陈嚣想起他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问道:“因为凤眼石?” 不戒翻了个白眼,“都说是诬陷了,易水楼就是嫉妒飞羽……” 他那个白眼翻回来,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就见一旁的屋檐上蹲着一个红衣人,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俩……红衣人见他抬头,问了一句,“凤眼石是什么?” 不戒惊了一惊……这人跟了他们一路,他竟然丝毫未曾察觉……他心下惊愕,手上的动作却是更快,抬手便射出一颗佛珠,喊了一声,“走!” 然后,转身便逃。 他跑了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只这瞬息之间,那颗佛珠被反手扔了回来。 不戒也算是反应机敏,一个翻身躲开了,却见陈嚣仍旧站在原地没动,不由有些着急——这小子在干嘛? 陈嚣见到燕无意倒也是惊讶了一番,没想到他不去找青离竟然来跟踪他,不过正好啊,拿去还债……于是,他很是热情的打了招呼,“燕无意,别来无恙啊!” 不戒一愣,认识的? 燕无意原本准备下去的,被那一脸热情的恶心到了,又蹲回去了,觉得这家伙有些不正常,便转头看向那和尚,提醒道:“凤眼石。” 不戒撇了撇嘴,看在这人是陈嚣的朋友的份上,还是回答了,“易水楼有枚凤眼石戒指,见戒指如楼主亲临。有传言说飞羽大盗偷了这枚戒指,易水楼已经下了追杀令,我看如今扶风县聚集而来的杀手,多半都是为这事来的。” 燕无意眨了下眼,“飞羽大盗偷了易水楼的凤眼石?” 不戒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陈嚣解释道:“不戒说,是因为最近飞羽大盗声名太盛,盖了易水楼黑道老大的风头,易水楼故意诬陷他,就是想借机教训下飞羽大盗。” 燕无意略无语,问道:“这和尚说的?” ——这种鬼话也信啊? 陈嚣点头,想起还未给两人介绍,便道:“他叫不戒,从前是法门寺的僧人,已经还俗了。这位是燕无意,就是……” 他看了燕无意一眼,有些犹豫要不要说,燕无意倒是很大气,从屋顶一跃而下,衣袂蹁跹,落地无声,微微扬起下巴,“飞羽大盗。” 不戒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却是嗤笑一声,“就你?” ——本大爷玩过的戏码,骗谁不好骗到祖宗头上了,信你才有鬼。 燕无意问道:“我怎么了?不像?” 不戒理直气壮道:“飞羽大盗是劫富济贫的侠盗,怎么可能是个小白脸?” 陈嚣一听,担心两人又打起来,连忙拦在两人中间,“那个,燕无意你别生气,不戒非常仰慕飞羽大盗,为了给飞羽大盗正名都蹲过大牢了。” 燕无意倒是没生气,只是很是认真的上下打量了对面的和尚一番,露出一脸的惊奇,“阁下这副尊荣,好意思叫旁人小白脸?” 陈嚣不由得抬眼看了看不戒那张脸—— 讲真,燕无意的确皮肤白,长得也好,但那张脸骨骼分明的,属于帅气型的,但不戒么,自从这家伙把胡子剃了之后,真是越看越秀气,若非年龄大了点儿皱纹明显了点儿,的确是比燕无意更像小白脸啊…… 这念头只在陈嚣脑子里闪了闪,很快就抛身后了,因为他这一眼看过来的时候,不戒那张脸几乎是瞬间就变了形—— 这和尚瞪着眼,几乎是跳起来,“你说谁是小白脸?谁个子矮身上没半两肉没有男子气概活像个娘们儿?” 陈嚣赶紧去拦他,“没说你没说你……” 燕无意好整以暇的摸着下巴,点头啊点头——原来小白脸是逆鳞啊,想必年轻的时候没少被人调侃……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都不懂啊,活该。 不戒见他神情,更是气急败坏,“陈嚣,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他!臭小子,我要跟你决斗!” 陈嚣可不敢放手,道:“他可是飞羽大盗,你不是一直想见他的吗?” 若这话一开始就是他说的,不戒也就信了。可这会儿,怎么听都像是糊弄他的,怎么可能信呢? 不戒脱口就反驳,“他不是!” 陈嚣望天:“……”得,说不清了。 燕无意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无理取闹的和尚,觉得甚是好玩,在一旁看好戏……不过,他看了会儿,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焚心?” 陈嚣一转头,就见他手中正拿着个酒壶,低头,自己腰间的酒壶不见了……这家伙,不愧是神偷啊…… “你这家伙好运气啊。”燕无意打开塞嘴,闻了闻,却是一皱眉,“不对啊……这是什么酒?” 说着,又看了看酒壶……红色的,很特别的瓷器,的确是焚心酒的酒壶没错,可这酒……他略惊讶,“不可能吧?哪家酒家敢用这酒壶啊?” 他耸了耸肩,喝了一口,“虽不如焚心酒凌冽,却也十分的香醇,好酒!” 喝完,见对面两人不闹了,都看着自己,神情略诡异……他咧嘴一笑,晃了晃酒壶,道:“陈嚣,你这壶酒买得够久的啊。” 他这话说的是在于田城百草堂的事,分明是在为自己抢酒喝找借口……不过,陈嚣此刻没空跟他计较,问道:“你喝过焚心酒?” 燕无意点头,神情带着几分怀念。 陈嚣连忙问道:“在哪里喝的?” 燕无意见两人神情,眼珠子转了转,“你先说,这酒壶从哪儿偷来的?” 第107章 争吵 陈嚣的酒壶是上次在五竹山救下马老时留下的,那时候他倒也有想着说,这酒壶看着很是特殊,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却是没想到,挂了两天了没人认出来,第一个认出来的却是燕无意。 至于酒壶里的酒,是早间在天香楼顺的,据说是天香楼自酿的天香酒……呃,偷酒这种事,偷的是风雅,不算贼。 三人找了家酒肆,点了几个小菜,要了两壶酒。喝了两杯之后,陈嚣把最近发生的事都讲了一遍,棋老鬼的死,五竹山上的神秘刺客,七年前的恩怨,还有最近扶风县聚集而来的杀手组织…… 燕无意听完了之后,想了想,道:“也就是说,算上棋老鬼的话,扶风县到现在已经死了七个杀手了。除了一个意外,其他几桩命案凶手都栽赃给了飞羽大盗……啧,够狠的啊。” 燕无意说的意外,自然就是昨晚被陈嚣给“暗算”了的那位平逢洞的杀手了。 棋老鬼的死,凶手在房间里留下了一支白色羽毛,明显是想嫁祸给飞羽大盗。至于其他几桩案子,刚刚顾罔也说他们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就是飞羽大盗。 所以,到底是谁,这么想要杀他? 燕无意转着酒杯,仔细回忆了下,这两年他得罪了哪些人……思来想去,总觉得最想杀他的估计就是战歌了。 “对了,”陈嚣想起来,从怀里摸出一支白色羽毛,递给他,“这个,就是在棋老鬼房间里发现的那支。这羽毛好像挺特殊的,不怕火。” 燕无意接过来,摸了摸,又还给他了,道:“是鸽子的翅膀上的羽毛,用药水处理过而已。” 陈嚣不知道他是如何认出来的,摸了半天也没觉出这鸽子毛跟鸡毛有什么区别,这家伙竟然连是翅膀上的还是尾巴上的都能认出来,真是不可思议。 他把羽毛收起来,跟他碰了一杯,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棋老鬼也是杀手,杀他的凶手很可能跟其他几桩案子的凶手是一个人。这么说来,这案子跟七年前的旧事并无多大关系,对方的目标一直都是飞羽大盗。” 他说完,略有些失落……这么说来,他们查七年前的案子并没有什么用,那什么酒壶也并没有多大作用…… 不戒却不同意,道:“那怎么能一样?棋老鬼可是易水楼的人。” 陈嚣争辩道:“可是,目前并没有证据说明,那些人都是易水楼杀的。” 不戒放下酒杯,眼神一凛,“你不信我?” 陈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戒有些不依不饶,“那你是什么意思?” 陈嚣微微皱眉,道:“我只是觉得,在没有找到证据前,还是不要先下结论比较好。” 不戒道:“什么叫没找到证据?你要什么样的证据?杀手杀人,留下证据的要么是自视甚高的蠢货,要么就是刚入行的菜鸟,易水楼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你觉得你能找到什么证据?难道还指望易水楼楼主站在你面前亲口承认?” 也不知是因为这事关系到他仰慕已久的飞羽大盗,还是关系到法门寺,他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声音也大了,周围的客人都好奇的看过来……陈嚣挠了挠脸,略有些不好意思……燕无意倒是看得兴致盎然,喝着小酒,似乎把这争吵当下酒菜了…… 一瞬间,酒肆里都安静下来,不戒也觉出不妥,却是一眼瞪了过去,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吵架啊?” 众人纷纷转头,该做什么做什么……啧,这和尚,真是凶悍啊。 不戒坐了下来,端起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喝得有些没滋味。 气氛有些尴尬,燕无意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戒斜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燕无意摇了摇头,没回答,取了一颗碎银子,喊了一声,“小二,结账。” 陈嚣问道:“去哪儿?” 燕无意看了眼他腰间的红酒壶,挑眉,“带你们去喝最烈的酒。” …… 暮色降临,扶风县衙。 青离正在整理药材,就是燕无意送来的那些,崇吾在一旁帮忙。 小希拿出一堆五颜六色的瓶子,道:“如此珍贵的药材,当真是可惜了。” 燕无意按照青离给的单子,将所有的药材都找齐了,但他不大懂药理,没有及时处理这些药材,又将所有药材都放在一起,导致很多药材的药性都流失了。 战歌提着食盒进来,见到这幅景象觉得莫名的诡异,主要是崇吾……这家伙听着小希讲各种药材的药性,该如何处理……这般枯燥的东西,那家伙看着听得还挺认真。 他甩了甩脑袋,叫了一声,“吃饭了。” 青离抬眼,问道:“如何?” 小希过来接过食盒,摆餐去了。战歌将长刀靠在桌脚,道:“两个平民百姓,上了公堂,惊堂木一拍,什么都招了。” 他说的两个人,指的是棋老鬼死的那日,在火场捡到竹箭、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的人。那次回来之后,小希就将两人的画像画了出来,这两日衙役一直在五竹镇寻找这两人。 今日早间战歌听说有消息了,担心出什么意外,特地赶过去的,却不料,真就是两个普通人,一点武功都不会。 青离看他一眼,“受人指使?” 小希摆好了餐具,招呼众人用膳,冷哼了一声,道:“那也要受罚。” 这丫头还记着当初自家姑娘受委屈的事呢。 青离倒是不在意,问道:“何人?” 战歌推着她入座,道:“是个女子,一身黑衣,戴着面纱,看不清脸。” 据那人的口供,那天晚上,刚失火没多久,那黑衣女子就找上了他们,给了他们一支竹箭……在那之后,他们做的事,说的话,都是按照那黑衣女子的叮嘱做的。 两人原本担心被抓,黑衣女子说若是官府问题,就一口咬定竹箭就是在火场捡的,官府没有证据,没法证明他们是说谎。 见两人犹豫,黑衣女子给了他们一人十两银子,又威胁说若是不照办就杀了他们……两人无法,只能照办。 战歌一边剔着鱼刺,一边道:“那两人还说,那女子的声音很特别,听口音像是南方人。” 青离问道:“那两个人,是在哪里抓到的?” 战歌想到这点笑了,道:“那天晚上之后,他们躲进山里了,不过也没躲远,就在平日打猎的山洞里,镇上许多人都知道那地方。” 青离微微蹙眉。 战歌将鱼肉放进她碗里,道:“很奇怪是不是?” 青离吃了一口,点头,“那黑衣女子,并不是真的想嫁祸给陈嚣。” 第108章 疑心 杀棋老鬼的凶手,想要嫁祸的人是飞羽大盗。而将那支竹箭放在火场的人,是想嫁祸给陈嚣。 从这一点来看,可以确定两人并不是一伙的。 陈嚣那日的火焰表演是临时起意,而且,他刚入江湖,初入中原,在这边不可能有什么仇人。另外,如果黑衣女子的目的是想害陈嚣,不会用如此拙劣的方式,那两个老百姓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那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战歌分析道:“那天晚上,有两个意外,一个是陈嚣,一个就是这个神秘的黑衣女子。” 陈嚣制造的意外并不是那场火焰杂耍,而是冲进火场救人,还拿走了跟飞羽大盗有关的证据。 黑衣女子的意外,就是将陈嚣卷了进去。 试想一下,若是没有这两个意外,会怎样? ——飞羽大盗会成为第一嫌疑人。 若是黑衣女子出现了,但陈嚣没有冲进去呢? ——飞羽大盗仍旧会有嫌疑,但同时,陈嚣也有嫌疑。 对内行来说,那支竹箭并不能作为证据,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况,普通百姓会更容易相信陈嚣就是放火的人。所以,竹箭会对调查造成干扰,但也没有要置陈嚣于死地的意思。 战歌放下碗筷,敲了下桌子,道:“有意思,有人想要飞羽大盗的命,也有人在帮他。原本以为只是易水楼内乱,不曾想,关键竟然在那只红毛鸟身上。” 青离道:“这般费尽周章,不像只是为了夺凤眼石。” 战歌想了想,突然抬眼,道:“平逢洞的那几个还关在地牢,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青离瞧了他一眼,默默的转身,进屋了,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手中拿着两个小纸包,递给他,“我就不去了,告诉我结果就行。” 战歌接过药粉,起身,“谢了。” 刚走了两步,回头,“崇吾,要不要一起?” 崇吾正专心喝汤,闻言抬头,“审犯人?” 战歌点头:“没错。” 崇吾似乎挺有兴趣,一点头,“好。” …… 县衙地牢。 今晚狱卒们都有些紧张,值守的人数都比往日多了,丝毫不敢偷懒懈怠……毕竟关着几个大名鼎鼎的杀手呢。 上次两个江湖人越狱之事,虽然小战大人并未追究,还跟岳大人求情说不打紧,可当晚值守的狱卒还是因失职而受了罚。 这回,他们可不敢再大意。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铁甲与兵器相击,铿锵有力,是冯将军带来的府兵。 冯将军一共带来了五百人,留下一百人在县衙守着,剩下的四百人在城内巡逻。不过因为是两班倒,所以实际人数是减半的。 地牢入口的小狱卒看到那支队伍经过,站得更直了些,心道,还是当兵更威风啊,府兵就已是如此,不知玉门关的边军又是何等气势……不过,在自家地盘上,可不能被比下去了,也要让他们知道知道狱卒并不是吃白饭的。 “不错。” 小狱卒正给自己鼓劲呢,就感觉一只手拍在了自己肩上,抬眼一看,连忙行礼,“战大人。” 战歌笑笑,带着崇吾进去了。小狱卒犹自望着两人的背影,感叹道:“战大人真是平易近人。” 战歌不知道自己随意说出的两个字对一个小狱卒意味着多大的鼓励,他此刻正盘算着该如何审讯那几个老江湖。 他坐在刑房里,翘着二郎腿,嘴角微扬,“带顾罔。” 崇吾抱着剑,靠着墙站着,抬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家伙此刻的笑容跟燕无意戏弄自己的时候有些像…… 没一会儿,顾罔被押上来了,绑在了刑架上。 顾罔身为平逢洞的洞主,绝不是平庸之辈,上次那般轻易就输给战歌,只能说他太轻敌,运气也太差了些,偏偏遇上了个神医。 不过,江湖就是如此,输了就是输了,生死之间哪有什么公平对决。 战歌靠着椅背,坐姿略懒散,“崇吾,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杀手组织都聚集在扶风县吗?” 崇吾倒是颇为配合,摇头,“为何?” 战歌挑眉,“争地盘呗。” 见崇吾不解,解释道:“关内这一带,素来都是易水楼的地盘。最近,有江湖传闻说,易水楼的楼主失踪了,几个长老带着弟子叛逃了,新任楼主想要继任,却发现楼主信物丢失了。如今的易水楼,就是一盘散沙。各大杀手组织听说了,可不得来分一杯羹么。” 崇吾点头,“原来如此。” 战歌却摇了摇头,“不过,其实他们都被骗了。” 崇吾问道:“怎么说?” 战歌道:“你想啊,易水楼素来隐蔽,连玄衣门都无法确定他们的具体位置,为何内乱刚起,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扶风县?都说是飞羽大盗偷了凤眼石,可有人在扶风县见过他?这么多天了,易水楼除了死了一个棋鬼,可还有任何动静?棋鬼就是叛徒吗?为什么刚好在玄衣门到达的时候就死了呢?” 崇吾虽沉默寡言,但并不笨,自然听出了战歌一连串问话里的意思,还很是配合的接了一句,“是易水楼的人引他们来的。” 战歌点头,“是啊。我现在都觉得自己上当了,易水楼故意引本少爷来给他们清除对手的。当初引我来扶风县的是个女子,长得还挺可爱的……顾洞主,给你们传消息的也是她吗?要小心啊,女孩子很会骗人的。” 顾罔自然也听出了战歌是何意,不得不说,他心中的确是有些怀疑的。不过,这也不是他会选择配合玄衣门的理由……易水楼即便真有野心,平逢洞也还有很大的机会得以保存,可若是落在玄衣门手中,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战歌坐正了些,终于将视线落在了顾罔身上,道:“其实,我很奇怪,为什么平逢洞会趟这趟浑水?” 顾罔冷笑了一声,似乎是不屑于回答——有野心不是很正常? 战歌继续道:“血刀门一直都生存在易水楼的阴影下,这次来无论是易水楼授意的还是想要翻身做主,都是可以理解的。红罗殿素来不讲规矩,跟易水楼结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听说易水楼有难来落井下石一番也很正常。至于七叶宫,呵呵,他们的老祖宗可不就是朝廷最忠心的一只鹰犬?” 七叶宫的创始人是叶秋,如今的大内第一高手,皇帝的第一护卫。七叶宫与官府也多有合作,在江湖中颇受诟病。当然,合作只是合作,七叶宫仍旧是江湖组织,并不是朝廷的打手,不过,谁又能肯定,这次他们来扶风县,到底是站在哪边的呢? 战歌很是不解,认真问道:“可即便如此,他们来这里的也都是普通弟子,连个长老都没见着。为何只有你平逢洞,离得远,与易水楼交集最少,却是连老大都来了?就不怕被人趁机端了老巢?” 第109章 夜会 战歌这番话说完,顾罔终于变了脸色—— 其实,那些怀疑,顾罔不是没考虑过。但那并不算什么,武林本就是如此,诱饵撒下了,谁都会想会不会是陷阱,但若是连拼一把的勇气都没有,也就不必入这江湖了。再说,不到最后一刻,谁赢谁输,谁是猎手谁是猎物,谁也不敢下定论。 然而,这次,平逢洞跟其他卷入这场漩涡的门派不一样,他们是没有退路的。 而如今,他被抓了,就已经输了。 顾罔咬了咬牙,镇定下来,抬头看向对面的年轻男子,问道:“你想怎样?” 他们是杀手,手上的人命无数,即便真的招供了,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问这句,就是想谈条件的意思。 战歌起身,道:“平逢洞做了些什么事,顾洞主想必比我清楚。我只能保证,刑部到时候判刑会考虑考虑顾洞主今日的功劳。” 顾罔冷哼了一声,这话的意思就是秉公处理了,如此,总归是一死,他为何要配合调查? 战歌摇了摇头,走近了些,拿出一个小纸包,含笑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顾罔瞧了一眼,没有作声。 战歌道:“这药粉是一位神医配的,哦,之前那包灭了你那恶心巴巴的蛊虫的药粉,也是她配的。这包药粉可比之前那包更厉害了,它有一个很形象的名字,叫做‘痒痒粉’。只要沾上一点,就会感觉浑身奇痒无比,忍不住去抓、挠,抓得破皮了,流血了,疼得要命,但那痒却也随着血液渗入骨髓,更要命,于是,还是会忍不住继续挠……啧,那真是我见过最诡异的死法了。顾洞主,要不要试试?” 战歌的意思,顾罔听明白了——他是不能保他的性命,但即便是死,也是有很多种死法的,若是不配合,他要死也是没那么容易的。 顾罔毕竟是杀手组织的首领,什么样的死法没见过,一开始并没有被吓着。战歌也毫不含糊,一刀斩断绑他的绳子,一包药粉直接撒了下去……然后,一刻钟之后,浑身是血的顾罔开始满地打滚的求饶。 战歌挥了挥手,“带他去泡泡澡。” 两个狱卒上前,将人拖走了。 崇吾略好奇,问道:“为什么一开始不用痒痒粉?” 战歌偏头看他,睁大了眼睛,似乎很是惊奇,“崇吾兄,想不到你这么残暴啊。能好好说话自然要好好说话,这叫先礼后兵。” 崇吾点了点头,“哦。” 战歌“噗”地一声笑出来,摇头,却是没有解释,痒痒粉虽有效,但顾罔毕竟也是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人,若非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也不会这么快松口。 没多久,落汤鸡似的顾罔再次回到刑法,一股脑的将知道的事情都吐了出来。 大概一个月前,有个神秘女子带着一队人闯入平逢洞,说是平逢洞的弟子滥杀无辜,要替天行道什么的。 战歌问道:“神秘女子?什么人?” 顾罔道:“不知道,她手下的人称她为金凤夫人,功夫很诡异,擅长控火之术,一双手都是毒火,防不胜防。” 控火之术?莫非也是至热内力? 战歌若有所思,抬眼,“继续。” 总之,那一仗打得很是惨烈,平逢洞几乎全灭。只顾罔跟手下几个高手逃了出来,但那金凤夫人并未放过他们,仍旧四处追杀他们。就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听说了易水楼的事,便想着来这里碰碰运气。 易水楼若是没了,关内道上的黑道生意定然会乱上一阵子,到时候平逢洞定然能够占得一席之位。而这中间,若是能够夺得凤眼石,那就更好了,之前的损失也算不得什么。 战歌问道:“易水楼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顾罔道:“黑道自有黑道的消息渠道,这件事只是白道不知道而已,早在半个月前,易水楼内乱,凤眼石丢失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武林黑道。” 战歌双手抱胸,也不说话,就盯着他看,嘴角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 顾罔打了个寒颤,道:“江湖黑道最大的风媒组织,就是天香楼,一直都以易水楼马首是瞻。” …… 县衙后院。 青离躺在摇椅上,垂眸小憩,长长的睫毛在银色的月华中微微颤动着,如同暗夜的精灵。摇椅旁边是一张小案,摆着一壶茶,还有一小碟点心。 脚步声传来的时候,青离轻声道:“小希,茶凉了。” 茶壶被端起,脚步声渐远,很快又回来。 茶杯递到嘴边,青离微微笑起来,伸手去接,“我自己来。” 那只手放开了,青离却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终于转眼看过去,然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火红,热烈如六月骄阳。 燕无意。 今晚县衙里加强了守卫,不过,对于飞羽大盗来说,要进来想必也没什么难度。 青离只微微怔了一瞬,并未看出有多惊讶,更不用说惊喜,只淡淡问了一句:“小希呢?” 燕无意伸出左手的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伸到她耳侧,打了个响指—— 那只手拉回来,却是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燕无意含笑道:“送给你。” 青离推开他的手,坐了起来,道:“燕公子的诊金已经送到,青离收下了。公子不再欠我什么,若是无事,还请尽早离开。” 燕无意似是没听到这句一般,将那花苞放在一旁,笑了笑,道:“莲花花苞插在花瓶里,用清水养一晚上,明早睁开眼睛,它就盛开了。” 他说完,飞快的凑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速度快得青离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红影一晃—— “这点心不错,比那茶味道好多了。” 夜风轻拂,小院中已经寻不到那人的身影。 青离偏头,视线落在小案上的那朵莲花上,怔然良久,伸手,端起那杯茶,微微抿了一口—— 不是平日里常喝的药茶,这味道……是橘子? “什么事这么高兴?” 熟悉的声音,青离抬眼看去,就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走了进来,却是战歌和崇吾。 青离轻轻咬了下唇,问道:“有收获?” 战歌挑眉一笑,“本少爷出马,还有什么人搞不定?” 他说着,又拍了拍崇吾的胳膊,“还有崇吾兄,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青离起身,道:“进屋说。” 战歌往她手上瞧了瞧,“哪里来的莲花?” 青离淡淡道:“小希摘的。” 战歌略狐疑,四下里看了看,“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 青离沉默了会儿,问道:“阿择那边有进展吗?” 战歌道:“哪有那么快?刺杀马老的人也没再现身。” 青离想了想,问道:“听说过风语琴吗?” 战歌眨眼,“风语琴?古琴?很有名吗?你什么时候对琴感兴趣了?” 青离:“……让阿择查查吧,或许有线索。” ——这个名字,是刚刚燕无意告诉她的。至于另一句话是什么,她不记得了。 第110章 袭杀 扶风城外,陈嚣靠着一棵树,看着蹲在对面抓耳挠腮的光头,道:“放心好了,县衙而已,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从客栈出来的时候,燕无意说要带他们去喝最烈的酒,意思就是去找酿造焚心酒的人。不过,刚出了城,燕无意见陈嚣的剑不见了,问了一句,然后,就说去帮他拿回来,让两人在城外等。 陈嚣是很乐意的,虽说县衙增强了守卫,但飞羽大盗是什么人?定然不会失手。 不戒倒是提过想要跟去,被陈嚣给拉住了,说他去了只会拖后腿……不戒很不开心。 陈嚣安慰道:“他可是飞羽大盗。” 不戒翻了个白眼……谁信啊……冷哼了一声,道:“我担心的是那家伙把玄衣门的人引……来。” 他话还未说完,神色突然警惕起来——有危险! “小心!有……埋伏……” 这一句示警却并不是不戒喊出来的,而是陈嚣的声音。 几乎就在那声音开口的同时,不戒下意识的就翻身,往侧方一滚,不过,仍旧感觉肩头一痛,不由闷哼一声,却是看都没看一眼,落地之时单手撑地,一个侧翻躲到一颗高大的树木之后,才看向肩头—— 是银针。 刚刚这银针射过来的时候,他没有看见银光,也没有听到风声,只是凭借多年生死间游走的直觉躲开了要害,幸而,银针上无毒。 看来,对方是个高手,暗杀的高手。 不戒没心思想那么多,刚拔出了银针就转眼找陈嚣——听动静,对方并不只有一个人。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不戒没能注意到的是,就在他躲避之时,另一根银针,几乎是同时射向了陈嚣—— 陈嚣却是早一瞬觉出了不对劲,脚步瞬间移动,刚绕到树的另一边,就听见耳边传来细微的声响,那是银针刺入树木之中的声音。 陈嚣却是没来得及看一眼,因为几乎就在他转过来的同时,一道身影便直袭而来—— 这人的身法很快,手中的武器也很奇怪,像个扇形的铁饼,从树丛中跃出来的瞬间,直接在空中将武器也甩了过来,动作像是在甩一只盘子。 那“盘子”旋转着飞射而来,陈嚣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感觉到很危险,连忙翻滚着躲开,然而,那“盘子”并未打到他身后的树上,在距离树干仅一寸之时,突然转了个弯,再次袭来—— 还会转弯的?! 陈嚣匆忙躲避,却是迟了一步,那“盘子”自肋下划过,带起一阵血花。 而这个时候,那身影也已经欺至近前,在那“盘子”势竭的瞬间一把握住,抬手又是一记上撩—— 陈嚣这次却是有所防备,身体往后一仰,一个抬腿踢向对方的手腕,却是之前战歌拦截顾罔之时用的招式。 那人倒是反应很快,瞬间就收了招,陈嚣趁机拉开距离,也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 是个身穿月白长袍的男子,看打扮像个书生,那把奇怪的武器是一把扇子,森冷冷的,是把铁扇。 “阁下何人?”陈嚣伸手捂了下肋下的伤口,出言问道,同时,眼睛的余光瞄了眼另一边的战况—— 不戒也正在跟一人交战,树林里光线暗淡,视线又受阻,看不大真切,只看得出对方似乎是个女子,战况很是胶着…… 陈嚣只来得及瞄一眼,就连忙往后退去—— 那把铁扇再次袭来,那书生完全没有交流的打算,似乎只想置他于死地。 那把铁扇可远攻,亦可近战,对方的攻击也很凌厉,陈嚣手中没有武器,几乎只能躲避。幸而这树林之中地形比较复杂,利用树木的阻挡,陈嚣暂时也还能支撑,也在尽量往不戒那边靠近,希望双方联手胜算会大点儿。 不戒那边不知道什么状况,那女子是不是之前在暗中放银针之人……他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见一阵微弱的风声,跟之前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那射银针之人当真还藏在暗处! 陈嚣心中不由暗骂一声,眼看着那铁扇亦夹击而来,脱口就骂了一声:“燕无意,你丫的怎么这么慢!” 话音刚落,一阵破空之声传来,眼前银光一闪,将近在眼前的铁扇击飞,那书生吃了一惊,连忙后退。 那银光落地,插在地上,剑柄犹自颤动,光华流转之间,熠熠生辉。 正是若观剑。 陈嚣一把抓了剑,眼中露出惊喜之色,“飞羽大盗!” 他并未看到燕无意的身影,不过,就在刚刚那道剑光飞来之时,他眼角的余光瞄到,一道白影飞速袭来,将一旁的银针击落,随后蹁跹而落,却是一支白色的羽毛。 陈嚣也算长了个心眼,这次没有喊燕无意的名字,只喊了一句飞羽大盗。 燕无意并未现身,但另一边的战场,不戒与神秘女子的战场,一支飞羽突然骤然飞射而至,却并未阻挡神秘女子的进攻,而是射向了不戒的身后—— 不戒感觉到背后一身寒意,顾不得前方的进攻,拼着受伤往旁边翻滚,顺势躲在了一棵树后。 然而,下一刻他却是愣住了—— 在他刚刚后退的方向,升起了一簇火焰,燃烧得很快,但不戒仍旧能看得出,火焰是顺着一张网烧起来的。 牵丝阵。 不戒脑中冒出这个名字,不由得一阵后怕……深深的为自己的直觉而庆幸,不过,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愣住了—— 丝线燃尽,一片白色羽毛翩然飞舞,带着火焰,轻盈,却又沉重,压得在场的诸位都不敢喘息。 不戒这才知道,之前那股寒意是怎么回事,才知道原来是这支飞羽救了他一命。 至于这飞羽是谁的……刚刚陈嚣喊得名字,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 飞羽大盗。 无论是不戒还是伏击之人,都听过这个名字。飞羽大盗,神偷,名声虽大,但只是轻功好而已,不该是多么令人忌惮的存在。不过,刚刚那两次出手,没人敢轻视他的存在。 变故突生,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陈嚣刚刚打得憋屈,这会儿拿了剑,倒是有心找回场子,但毕竟受了伤,也看得出此刻的形势,他们这边有燕无意,但对方也有银针……这次不是一个人的战斗,若是他这边动了,再次打起来,谁胜谁负可说不定。 没一会儿,黑夜之中传来一个声音—— “撤。” 声音很低,听不出男女。 那书生和女子听言,毫不犹豫的撤退了。 陈嚣这边也不敢追,毕竟不知道暗中还有多少人…… 第111章 解药 树林里安静下来,陈嚣一放松下来,顿时感觉身体很是沉重,后背凉凉的,早不知出了几层冷汗……他抬眼看向另一边,却是不由吃了一惊——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不戒几乎是倒了下去。 陈嚣连忙跑过去,“不戒!” 不戒状况很糟糕。其实,除了一开始那根银针,后来他跟那女子战斗的时候并未落多少下风,不过最后关头判断失误,中了一掌。 陈嚣掀开他的衣襟看了下,却见他的胸口有一个黑点,略着急,“怎么办?” 燕无意也下来了,看了一眼,抬手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道:“幸好不是见血封喉的毒,回城找青离看看。” 陈嚣恍然,连忙点头,“对对对。不戒,你中了毒不好动,我背你过去。青姑娘是神医,定然有办法。” 不戒脸色略苍白,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心道,到底是谁比较着急啊,中毒的是我又不是你……不过,那什么青姑娘,之前他听陈嚣提过,就是那日在衙门口阻拦顾罔的那位青衣姑娘,据说陈嚣的剑也是她保管的……官门啊,怎么能进? 不戒见陈嚣要来拉他,推开他的手,“不用了。” 陈嚣略生气,“别逞强了,你站都站不稳。” 燕无意也点头,“别担心,青离虽是玄衣门的仵作,但毕竟也是医者,不会见死不救。” 不戒道:“我有解药。” 啥? 陈嚣还没反应过来,燕无意已经点了头,“哦,有解药啊,在哪里我帮你拿。”说着,不等对方回话就已经上手了……呃,神偷么,三两下,捧了四个白瓷瓶出来,瓶子一模一样,就是塞嘴的颜色不同,黑白红蓝。 燕无意问道:“哪一个?” 不戒咬了咬牙,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猛地咳嗽两声,道:“白的。” 燕无意给了倒了一颗出来,两指一弹,那药丸直接飞进他嘴里……不戒两眼一瞪,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期间不忘散发怨念的目光…… 陈嚣伸手拍他后背,也瞪了燕无意一眼,道:“哪有这样喂药的?” 燕无意却是没理会,将另外三个瓶子也打开闻了闻,最后,把那只蓝瓶子扔给陈嚣,道:“金疮药。” ——真是,自己的伤口还在流血没发现吗?不够操心的。 陈嚣的伤只是皮外伤,不算很重,也不是很轻就是了。 燕无意吹了一声口哨,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 不戒瞧了他一眼,“要走吹什么口哨?还指望谁来接你不成?” 燕无意一点头,“啊,对。还不算太笨。” 不戒:“……”还真有啊。 燕无意往树林外走,道:“这里地方太窄,我们先出去。” 不戒还没明白他这话是何意,就见燕无意回头看了看,“要帮忙吗?” 相互搀扶着的两位难兄难弟十分默契的翻了个白眼,这家伙,还能问得再诚恳一点吗? 燕无意并没有看到,继续往前,“不要逞强啊。” 刚走出树林,迎面就吹来一阵风,头顶的月光被遮住,一片云落了下来。 不戒睁大了眼睛,说话都结巴了,“这、这……这是……凤、凤凰?” 燕无意没理他,上前摸了摸火灵鸟的脑袋,给他顺了顺毛,“小红乖。” 陈嚣好心给不戒介绍,道:“它叫小红,不是凤凰,是火灵鸟,据说有凤凰的血统。” 不戒有些恍惚,半晌,伸了手,颤颤巍巍的指了过去,“他……真是飞羽大盗?” 因为当今圣上是女帝的缘故,如今的大周,凤凰是比神龙更受欢迎的祥瑞。之前西域出现凤凰的事,早就传开了,尤其是在浪子山庄的推动下,江湖中人不管相不相信真有凤凰这事,但都知道这只神鸟已经落入了飞羽大盗手中。 如果说,刚刚树林里的那两枚飞羽,不戒还能自己找借口帮燕无意圆过去,死不承认这人就是飞羽大盗,这会儿却是怎么都无法否认了。 燕无意不知怎么想的,在火灵鸟的脖子上挂了小包裹,此刻正从里面摸出个小红瓶,倒了一颗药丸,喂给火灵鸟,哄孩子般道:“小红,等会儿带两个人走一趟,等回来了,我们就去找小青离,好不好?” 火灵鸟吃了药,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看上去颇为可爱……如果忽略那巨大的体型的话。 燕无意偏头,朝两人点头,“小红同意了,上吧。” 他这么说着,但陈嚣和不戒刚受了伤,不合适动真气,还是燕无意将两人拎上去的。 火灵鸟起飞,不戒看着脚下越来越小的森林,越来越模糊的地面,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人之前坚持要晚上出发了……这坐骑,真是够招摇的。 不戒习惯性的腹诽了一句,又想起这人好像是飞羽大盗……略纠结,抬起眼皮偷偷瞧了一眼……这一眼瞧过去,不得了了,原本“含羞带怯”的一眼,顿时瞪圆了—— 燕无意盘腿坐着,手中正拿着个白瓷瓶研究着,腿上还放着三个……正是之前从不戒这儿摸走的几个药瓶。 不戒就感觉一肚子的火气啊,呼呼的往上冒,刚刚才升起的那么一丢丢的仰慕之情顿时随风而去,一个箭步就要冲过去,“喂!那是我……啊——” 呃,忘了是在鸟背上,他体内的毒刚解,真气还不能运转自如,差点直接摔下去,幸而一旁的陈嚣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却也是把自己弄得够呛,提醒道:“不戒,掉下去就没命了。” 说着,往他身边挪了挪,真心觉得,这家伙见了自家偶像之后,脑袋都不管用了,跟个小孩儿似的。 不戒也被吓了一跳,却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瞪眼,“你是故意的。” ——这鸟是燕无意的,刚刚绝对是故意想甩他下去! 燕无意伸手,晃了晃手中的白瓷瓶,问道:“这药哪来的?” 他问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了一贯的笑容,眼睛微微眯起来,很是认真,也令人感觉到一丝丝的可怕。 不戒撇了撇嘴,移开了视线,道:“偷来的,怎么了?” 陈嚣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却不明白怎么回事,抓了抓脑袋,帮着解释了一句,“不戒也是神偷来着,所以才会那么仰慕你,之前为了帮你正名,还冒充了飞羽大盗,被抓进县衙大牢了。” 燕无意笑笑,“能够偷来易水楼的丹药,的确厉害。” 第112章 误会 易水楼的? 陈嚣愣了愣,一时没想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戒看上去倒是平静了下来,问道:“不知燕公子在怀疑什么?” 燕无意道:“刚刚那三个杀手是什么人,认识吗?” 陈嚣摇头,不戒沉默。 燕无意道:“和尚左肩应该中了银针吧,看看是不是留下了一点朱砂印?” 不戒很是配合,扯下衣襟,露出左肩,赫然留了一点红印,鲜红如血,在这月光下看得很是清晰。 陈嚣一惊,“有毒?” 燕无意笑了笑,“放心,没毒。陈嚣初入江湖,不认识这朱砂痣很正常。不过,想必和尚混迹江湖多年,定然是认识的。” 不戒穿好衣服,道:“点朱砂梅雨,易水楼十大杀手之一。” 又是易水楼……陈嚣有些紧张,易水楼伏杀他们,是为了凤眼石吗?馥姑娘知道吗?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们明明是来帮她的,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燕无意继续介绍,“点朱砂擅暗器,以银针杀人,每次都是直接命中猎物的额头,银针速度极快,伤口也极小,流的血几乎只有一滴,甚至都不会滴落,如同在额头点了一颗朱砂痣,所以才有了点朱砂的名号。 “点朱砂是个女子,真名梅雨,对自己的暗器功夫很是自持,从不用毒药。不过,在点朱砂这个名号叫响之后,她倒是弄了一种药水,无色无味无毒,涂在银针之上,命中对手之后,都会留下一点朱砂,怎么都消不掉,倒是彻底坐实了点朱砂的名号。 “当然,这只是江湖传言,实际上,那药水有隐藏银针的作用。即便是在月夜,银针也不会反射月光,再配合对风势的把握来消除声音,极难发现。” “这么厉害?” 陈嚣略有些不敢置信,又看了对面的一身招摇的红衣……燕无意用飞羽就挡住了点朱砂的银针,岂不是更厉害?却是完全忘了自己当时是如何发现那枚银针的。 “另外两个也很厉害。”燕无意说着,看了眼陈嚣,道:“跟你交手的那位,是铁扇书生曹文凯,那把铁扇在江湖也是极负盛名,手下的人命比点朱砂只多不少。 “跟和尚交手的,是毒蜘蛛朱思思。江湖人多以为她不用武器,以毒杀人。她那双毒掌也的确练得不错,但实际上她最擅长的武器是丝线。丝线可辅助移动,可作暗器,但她的杀器,却是牵丝阵。其实就是一种陷阱,在战斗之时,将猎物逼进去,几乎无人能逃。” 不戒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抽,能江湖闻名的杀阵牵丝阵说得这般云淡风轻,当真是很无语……不过,想想那把火,似乎这人也有资格说这话。 燕无意顿了下,看向不戒,道:“这两人,也位列易水楼的十大杀手之中。” 陈嚣长舒一口气,刚刚不怎么觉得,听燕无意这么一说,才发现刚刚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啊…… 他在这边庆幸着劫后余生,旁边两人的气氛却不怎么好。 不戒拱了拱手,道:“燕公子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小,厉害。” 燕无意也客气回礼,“和尚能够找到易水楼的位置,才真是让在下自愧不如。” 不戒笑了一下,道:“燕公子莫非觉得,本大爷与易水楼有勾结?” 燕无意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陈嚣终于听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却是不怎么相信不戒会做出这种事,解释道:“燕无意,这事会不会弄错了?因为凤眼石的事,易水楼早就下了追杀令,应该今日或许是有人在县衙认出了你,易水楼那边收到消息才过来的。 “再说,若真是不戒通知易水楼的,他们的目标是你,不会不知道你去了县衙,没跟我们在一起。若目标是我,之前不戒就有很多下手的机会,根本就没必要等到现在。 “那几瓶药也说明不了什么,之前不戒一直都在冒充飞羽大盗,应该早就遇到过这种事,那些药也不一定就是从易水楼偷来的,说不定是从追杀他的杀手身上抢来的。” 燕无意盯着陈嚣看了好一会儿,只看得陈嚣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摸了摸鼻子,嘀咕了一句:“我说的不对吗?” 燕无意却是突然笑了,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道:“从县衙回来的时候,我遇到了一次袭击,不过,对方并没有要伤我的意思,只是给了我一封信。” 他伸手,将信递给不戒……陈嚣下意识的伸头去看,结果还是摸着鼻子坐回来了,道:“难怪,我就说,那一把剑而已,怎么回来那么晚。” 燕无意不由好笑,道:“信上说,‘小心和尚’。” 陈嚣道:“因为这个你就怀疑不戒?说不定是离间计呢?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燕无意摇了摇头,起身,走到前方,停在了靠近神鸟脖子的地方,道:“易水楼的追杀令也好,江湖黑道的攻击也罢,本公子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淡然,眉梢微微上扬,眼神带着几分散漫,几分倔强,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少年公子的气质,却又带着几分看破红尘一般的平和,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结合在一起,让他的神情看上去更多的是难以理解的神秘。 陈嚣听到那两句话的时候,是微微有些气恼的……什么叫不在乎?那他们这些天拼死拼活的有什么意义? 可是,在看着那袭站在微光之中的红衣,飞扬的衣摆,不知为何,他竟怔住了……那股子火气,被一种莫名的情绪也堵住了,他不知那到底是什么情绪,感动?孤单?安慰?似乎都不对…… 火灵鸟不知是觉察到了什么,突然仰头,长啸一声,一个急冲飞上更高的天空—— “啊哇——” 陈嚣和不戒都吓了一跳,连忙俯身,抓住火灵鸟的羽毛,动都不敢动。而在他们前方,燕无意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没了之前那少年老成的味道,散发着一种恣意的狂气,洒脱,自由,如这翱翔天际的神鸟。 陈嚣长舒一口气……这才是他认识的燕无意啊……堵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终于疏通了,他也不由笑了一声,心道,这就是夫子老说的什么少年愁不愁的吧,这家伙装深沉还真是一把好手,啧。 火灵鸟发了会儿疯,很快又平静下来,继续前行。燕无意也继续刚刚未说完的话,道:“至于和尚……” 他回身,看了眼不戒,微微扬眉,“你到底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到底说了几句真话,我也并不在意。不过,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很特别,我不得不小心一些。” 特别的地方…… 陈嚣想了想,问道:“酿焚心酒的,是个隐士?” 燕无意露出一个颇具戏谑的笑容,摇了下头,却道:“算是吧。” 陈嚣立马道:“放心,我们绝对不会透露他的位置。对吧,不戒?” 不戒点头。 燕无意伸出手指,摇了摇,道:“不,误会了。我并不是担心那人的安全,要对付他,易水楼十大高手一起上也不够看。我担心的是你们,若和尚真有什么坏心眼,到时候我可保不了他。” 陈嚣:“……” 不戒:“……” 这话听着,莫非那隐士是从玄衣门退役的? 第113章 琴绝 日出时分,火灵鸟降落在一片山林之中,待三人都下去之后,火灵鸟再次起飞,隐入云层。 陈嚣有些奇怪,之前他就想问了,火灵鸟能够变化大小,为什么不让它跟着? 燕无意伸着懒腰,道:“小红是翱翔九天的神鸟,不是本公子的宠物。” 不戒四下里张望一番,问道:“这里是秦岭?” 燕无意点了头,道:“七绝谷。” 不戒望了望天,没听过。 陈嚣侧耳听了听,道:“好像有琴声。” 山路旁有溪流,不戒听了半天只听到水流声,眼神略疑惑的看了陈嚣一眼,略不敢置信,莫非这小子的内力比他高?怎么可能? 燕无意叹了口气,道:“不妙啊。” 陈嚣不解,不戒也是莫名,不过,燕无意没有解释,带着两人循着琴声的方向走去。不多久,琴声越来越清晰,与那叮咚的山泉声融合在一起,宛若天成。 陈嚣不懂琴,只觉得这琴声很好听,只是,不知为何,感觉心中微酸,竟然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就在这时候,一道清越的乐声传来,陈嚣只觉得似有一道光照进了心田,瞬间驱散了那股阴霾,顿时神清气爽了起来,就见燕无意正含着一片树叶,吹着不知名的曲调—— 他也反应过来了,刚刚那琴声不一般,让他陷入了一种悲伤的情绪之中不可自拔,是燕无意将他拉了出来。 陈嚣偏头,见不戒的情况也跟自己差不多。 很快,琴声停了下来。 燕无意也放下了那片树叶,笑道:“琴兄,谁又惹你不高兴了?莫不是忘尘兄又拿您的琴谱点柴火了?” 陈嚣抬眼看过去,才发现前方的溪石上坐了一个人,膝上放了一把七弦琴,身体一侧是溪水,一侧是上山的步道,想必是守门人之类的。 这位“琴兄”,全名琴七弦,大概五六十岁,一头花白的长发披在在肩头,长得很是清瘦,穿了一身白衣,袖子很宽很长,衣襟微微敞开,显得很是随意散漫,是数百年前文人墨客喜欢的服装,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穿了。 “除了你,还有谁敢烧老夫的琴谱?”琴七弦脸上并无太多表情,不过,眼神很是平和,并不会让人觉得太过严肃,“燕老弟来得正好,老夫正在修复《招魂》曲谱,来听听看。” 燕无意抬手推拒,“别,您老就饶了小弟吧。上次听哥哥您弹一曲,小弟躺了小半个月,这什么招魂,听着就不大妙,小弟还不想死。” 琴七弦摆手,道:“不至于。招魂曲是招死者魂魄的曲子,生人听了应当无碍。” 燕无意仍旧推辞,道:“您老也说是‘应当’。这上千年前的曲谱,谁知道会有什么效果,这中间您要再出个纰漏,说不定就真需要给小弟招魂了。” 琴七弦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道:“燕老弟,你要相信老夫的琴技,顶多昏睡个十天八天的,死不了。” 两人来来回回的争论着,被晾在一旁的陈嚣和不戒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各自眼中的困惑与茫然——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招魂曲?莫非还真能招魂不成? 那老者老糊涂了,燕无意竟也跟他辩得这般认真?还昏睡十天八天?开什么玩笑? 不戒凑近了些,低声道:“说不定是真的。听闻巫医谷的花妖医就是以琴声医人,既然有能治病的曲子,自然也有让人昏睡不醒的曲子。” 陈嚣倒是见过花妖医,也知道他琴艺不错,却是第一次听说他是靠这个治病的……不过,他抓了抓头发,“可鬼魂什么的,未免太过玄乎。” 他这话刚说完,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抬眼看去,就见琴七弦正看着自己,道:“小鬼说的不错,鬼魂存不存在,老夫也不敢断定。小鬼,有没有兴趣亲眼见证一番?” 陈嚣微微惊讶,正准备接口,燕无意却是一把拍在他后脑,将他整个脑袋压下去、压下去,都抵到胸口了…… “琴兄,”燕无意可劲儿的压着陈嚣的脑袋,不许他开口,道:“何必跟小朋友计较?” 陈嚣被他压得抬不起头,本就憋屈,听到这话更是一股气窜出来,“燕无意!什么叫小朋友?你丫比我大几岁?” 他往旁边躲了躲,好不容易挣脱魔掌,头发却是全乱了,跟鸟窝似的。 燕无意望天……这家伙,忒不识好歹……略无奈,道:“琴兄,上次我去交城,在古墓里找到一份曲谱残卷,好像是传闻中的送葬曲……” 琴七弦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光彩,身体都微微往前倾了倾,“在哪儿?快给老夫瞧瞧!” 燕无意挑眉,笑了笑,“那招魂曲……” 琴七弦道:“招什么魂啊,等你个臭小子死了老夫再给你弹个百八十遍的不迟。” 陈嚣和不戒满头黑线…… 燕无意却是笑了,点头啊点头,“甚好。” 说着,从怀里摸出几根竹简,扔了过去,然后,飞快的拱手,道:“琴兄,您慢慢看,小弟告辞了。” 话还未说完,便一左一右抓住陈嚣和不戒的衣袖,风一般的往前冲了过去! 陈嚣和不戒惊了一惊,却还是配合着往前跑着,然而,就在他们到达琴七弦身侧的道口之时,突然传来一声琴声—— “铮!” 陈嚣感觉杀气临近,脊背发寒,刚想去拔剑,却感觉手腕一紧,然后,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同时听到了一声清越的剑鸣,却是燕无意抽出了他手中的若观剑。 身体凌空翻转之时,陈嚣正好看到身后的燕无意挥了一剑—— 琴七弦并未起身,对面空无一物,那剑光却像是受到了什么阻挡,发出金戈之声。内劲激荡之间,风起,周围的树叶摇摆,蹁跹而落。 燕无意往后退了三步,单膝跪地,用剑支撑着身体,抬眼,“琴兄,多谢手下留情。” 琴七弦低眉,看了看他的脚尖……正好踏上了第一级步道……微微蹙眉,然后,又看了看手中的几支竹简,叹息着摇头,道:“罢了,你进去吧,好自为之便是。” 燕无意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站了起来,笑道:“琴兄,下次来,小弟定好好听你弹一曲,招魂招鬼什么的,小弟奉陪到底。” 琴七弦挥了挥手,并没有多开心,“得了吧,你这小子,每次来都没好事。” 燕无意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两声,正了正神色,朝他行了一礼,这才转身,上了台阶,到陈嚣身旁之时,随手将若观剑还入鞘中,“走了。” 陈嚣站在原地,看了眼上山的红色背影,又看了眼已经正研究竹简的白衣琴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整了整衣衫,也朝山下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追上去了。 待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山道,白衣琴师抬头,看了眼已经空无一人的步道,喃喃道:“……这一代,会不一样的……” 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落,光斑在他嘴角摇晃,似是一个笑容,极浅,却也极温暖…… 第114章 果林 燕无意在溪边洗了把脸,说要休息一下。 陈嚣见他脸色不大好,问道:“你没事吧?” 燕无意抬手,趴在他肩上,轻咳了两声,道:“怎么可能没事?琴兄可是不输武靖候的高手,就算未尽全力,也够本公子受的了。” 他这么一说,陈嚣反倒怀疑这家伙是装的,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家伙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肩上了,其实就是不想走路吧? 他动了动肩,躲开了,道:“男子汉大丈夫的,受点儿伤就嚷嚷像什么话?忍着。”又道,“早知如此,刚刚逞什么强?” 燕无意扬了扬眉,道:“就你们那三脚猫功夫,逃命都不够。” 陈嚣其实也能想到,是因为他跟不戒两人昨晚那一战受了伤,燕无意才没让他们插手……不过,这家伙说话,还真是不中听啊。 “七绝谷……”不戒低眉思忖着,抬眼问道:“不会还有个一二三四五六弦的吧?” “怎么可能?”燕无意摆了摆手,不戒和陈嚣一口气还未松完,又听他继续道:“谁起名会这么没创意?七绝么,指的是琴棋书画诗酒花,当年样样不离他。” 不戒正喝水,一个惊吓,差点栽进溪水里……这名字,到底是武林高手还是书香门第啊? 陈嚣虽没听过那句诗,却也是能明白其中的意思的,“所以,后面还有棋、书、画、诗、酒、花,六个关卡?” 燕无意双手背着身后,望天想了想,道:“我上次来的时候,棋、画、诗都不在,听说至少有十多年没回来了。” 陈嚣道:“还剩下书、酒、花三关。” 燕无意翻了个白眼,“什么三关六关的,你当攻城战呢?七绝谷的人没那么闲,这地儿十几年都不见得有人来,琴七弦守在入口主要是为了等人,琴声也是引路用的,担心那人忘了回家的路。打发访客什么,只是顺手而为而已。” 顺手而为…… 不戒感觉脑门滴了滴冷汗,想想也是,不过就是弹了弹琴而已,是挺顺手的。 陈嚣倒是没太震撼,世外高人么,武功高才是正常的……他比较好奇的是,“我们要见的人,就是七绝中的‘酒’?” 燕无意道:“是,也不是。” 陈嚣问道:“怎么说?” 燕无意道:“酒绝的名字叫酒忘尘,焚心酒的确是他酿的,自然是要见的。不过,还有一个人,比酒忘尘更重要。” 陈嚣问道:“谁?” 燕无意摇了摇头,笑得神秘,“一个老妖怪。” 陈嚣:“……” 不戒突然问道:“七绝谷高手众多,棋老鬼又是如何进来的?” 陈嚣恍然般道:“莫非棋老鬼就是七绝之中的棋?” 燕无意耸了耸肩,“或许吧。” 山路兜兜转转,上了山又下山,溪水隐隐现现,三人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前方出现了一片广阔的果林,桃李杏梨橘子树什么都有,树下还种了各种花草。 三人进入果林,燕无意突然放慢了脚步,神情略警惕,“奇怪……” 陈嚣问道:“怎么了?有埋伏?” 他凝神听了听,果林里很安静,甚至能够听到阳光透过树叶的声音……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见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声,似乎是什么人不小心踩断了树枝—— “那边!” 陈嚣示警,开口的同时,已经追了过去。不戒刚想拉住他,就见身旁一道红影闪过,燕无意也追了上去……不戒皱了皱眉,暗叹一声,果然还是年轻气盛,犹豫了下,还是跟了上去—— 对方在暗处,还是个跟琴七弦差不多的高手,刚刚那一声很可能是故意的,就是想把他们引过去。 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按兵不动,以待时机。面对这种程度的对手,这般横冲直撞的,简直就是在找死。不过,此刻更忌讳的是落单。他们单打独斗完全没有胜算,分散之后很容易被各个击破。 陈嚣经验不足,大概想不到这些,但燕无意应该是能够想到的,却也追了上去,大概也只有年少轻狂才能解释了。 三人追了一阵,却并不见对方的身影,只得再次停下。 陈嚣感觉有些不对劲,耸了耸鼻子,“什么味道?” 不戒赶紧捂住嘴鼻,道:“是迷迭香。” 他话音刚落,陈嚣就见身旁的红影微摇,转头看过去,就见燕无意正闭着眼睛揉脑门,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地了……陈嚣赶紧扶了一把,却是没能拉住,差点两人一起摔倒在地,“燕无意!” 不戒也有些晕,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了些,道:“先离开这里。” “燕无意怎么……” 陈嚣一句话还未问完,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破空之声,反应也算迅速,反手一剑就挥了过去,叮咚几声,那暗器落地,却是几枚栗子刺。 不戒屏住呼吸的时间有些久,快支撑不住了,迅速道:“对方没有伤人的意思,若是我们都败了,就被扔出去了。” 说着,拉住陈嚣的手腕就跑。 从燕无意跟琴七弦的对话就能看出来,燕无意搁这里很熟,应该是老朋友了。林中的那位前辈,不知道是书酒花哪一绝,目的应该跟琴七弦一样,只是阻拦他们。 陈嚣想通了这点,也就跟了上去,跑出迷迭香的范围之时,提醒道:“无碍了。” 不戒脸都憋红了,赶紧深呼吸几口,看陈嚣的眼神略羡慕,“真是百毒不侵?” 陈嚣懒得解释,眯着眼睛,仔细注意着周围的动静,道:“之前在入口处,燕无意越过了那道分界线,琴前辈便没再继续阻拦。我想,这次应该也是一样的,我们并不需要打败他,只要能够越过这片果林就行了。” 不戒偏头看他,略惊讶,“可以啊,你小子居然还会动脑子。” 陈嚣翻了个白眼……这家伙,越是紧张时刻,越是跳脱么?他想了想,道:“若是如此,我们必须三个人都过去才行,还是得想办法带上燕无意。” 不戒道:“带上他,最有可能的结果是全军覆没。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他们是为了找出杀害棋老鬼的凶手而来的,是来问关于焚心酒的事的。如此,只要有一个人能走到最后就行了。 陈嚣略犹豫……不过,他们的对手并不会一直等,还未等他想出结果,又一阵破空之声传来—— 这次两人都有准备,很快就发现了暗器的踪迹,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那暗器似乎射偏了,还偏得有些厉害。 陈嚣眼看着那根栗子刺从头顶飞过,正发愣呢,就见前方的树上掉落一道黑影,同时,传来一阵嗡嗡之声—— “快跑!” 陈嚣喊了一嗓子,拔腿就跑,速度那叫一个迅速,什么燕无意啊迷迭香啊,瞬间扔脑后了。 不戒跟他背对着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一群黑点扑面而来,却是数百只马蜂追了过来……他瞪圆了眼睛,破口大骂一声,转身就跑—— 说好的绝世高手呢? 又是迷香又是毒蜂的,这手段还真是无所顾忌,风度呢?形象呢?脸面呢? 第115章 背叛 陈嚣和不戒一路狂奔,身后的马蜂紧追不舍。 两人原本想往出口的方向跑,可是,逃了小半个时辰,前方还是看不到头的果树。 不戒喘着气,道:“这果林到底有多大?” 陈嚣道:“是不是迷路了?” 很快,两人就顾不上什么迷路不迷路了。暗中那位高手似乎也有些不耐烦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了,时不时放几枚冷箭,不再是栗子刺,而是银针,将两人逼得甚为狼狈。 陈嚣的耳朵动了动,转身一剑挥出,击落两枚银针,却是不再逃了,道:“不戒,你先走。” 说话之时,他手中的剑未停,却是朝那逼近的马蜂刺了过去—— 剑很快,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仿若他手中不止一把剑,而是十几把剑。马蜂的速度很快,尤其是变化方向的速度,很难捕捉。可是,也不知这群马蜂也不知是不是也被绕晕了,竟好像一个个都往剑锋上撞似的,簌簌的往下落。 不戒回身,正好看到这一幕,心中惊愕,这小子,剑法竟如此高明?之前莫非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闪过,朝不戒的方向射来——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吃惊的缘故,不戒竟怔住了,一下子没能躲开,那银针刺入了他的左肩。 不戒低眉看了眼肩头的那根银针,然后,抬头,看向了银针射出的方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陈嚣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应对马蜂上,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刚刚,若是那根银针是冲着他来的,他绝对是躲不过的。若是旁的时候,他是决计不敢这般做的,可是,这次不一样—— 刚刚逃跑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那些银针看着恐怖,实际上都不是冲着他们的要害来的。 他本就打算当个活靶子,硬抗几针,如此,不戒便能有机会逃跑。 所以,等到他消灭了马蜂,发现自己并没有受伤的时候,很是惊讶了一番,喃喃道:“那位前辈追不戒去了?” 待确定这件事之后,他赞叹了一声,“不趁人之危,果然高手风范!” “噗。” “谁?” 陈嚣抬头,循声看去,却见不远处的一棵高大的桃树上坐着一个红衣人,一手拿着咬了一半的桃子,捂着肚子笑得欢畅。 “燕无意?!”陈嚣惊喜道:“你醒了?太好了。” 燕无意没有下来,好容易忍住了笑意,嘴角仍旧是翘着的,道:“陈嚣啊,你是不是傻?” 陈嚣气,伸手一指,“你……” 一个字刚说出口,突然感觉脑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乎有金属摩擦的声音,震撼着耳膜,眼前的红影似乎在晃……燕无意,你晃什么……然后,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陈嚣!” 燕无意在发现他不对劲的时候,就飞跃下来了,没让他倒在地上……他给他试了试脉,叹了口气,道:“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啊。” …… 果林的另一边,不戒逃到一处柿子林,停了下来,转身,道:“阿馥,出来吧。” 丛林掩映中,黑色的身影缓缓走出,身量娇小,包子脸,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本是甜美可爱的长相,此刻却给人冷冽如冰的感觉。 正是馥姑娘,易水楼楼主之女。 她停在距离不戒三丈远的地方,举起手中的黑伞,撑开,将伞柄靠在肩头,神情带着一丝自嘲,道:“不戒师叔?阿馥还能这般叫你吗?” 不戒拔出了肩头的银针,没有回答,反问道:“扶风城外的袭杀,是你安排的?” 馥姑娘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很快就明白过来,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戒从她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微微摇头,道:“阿馥,你学会了面不改色,却还是不会控制自己的眼神。” 馥姑娘暗自咬了下唇,冷哼了一声,道:“当真是对不起千面邪佛的亲自教导。” 这是句孩子气的话,不戒笑了笑,并没有回应,晃了晃手中的银针,道:“知道是你的时候,和尚很是惊讶,你是如何进来的?” 馥姑娘冷静了下来,道:“不戒师叔兜了几个圈了,应该也发现了,这果林是个阵法。” 不戒点头,“燕无意昏迷了,陈嚣不靠谱。和尚对阵法也是一窍不通,说吧,什么条件?” 馥姑娘道:“只需要不戒师叔回答阿馥几个问题。” 不戒道:“可以。三个问题,如实相告。” 馥姑娘道:“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背叛易水楼?” 不戒看了她一眼,神色略犹豫,最终叹了口气,道:“背叛易水楼的,不是我,而是黑珍珠。” 馥姑娘气笑了,“我母亲?她是易水楼的楼主!” 不戒略无奈,“你看,我回答了,你却不信。如此,这交易便无法进行了。” 馥姑娘握紧了手中的黑伞,沉默一阵,道:“第二个问题,我母亲在哪里?” 不戒道:“不知道。” 顿了下,补充道:“点朱砂、毒蜘蛛、铁扇,在扶风城外伏杀我们的三人。阿馥不妨去问问他们……如果你还能找得到他们的话。” 馥姑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扶风城外想杀他的,不是她,便一定是她的母亲。这三人既然不是她派去的,自然就是在为她母亲办事。 她继续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不戒师叔跟着陈嚣,有何目的?” 这个问题……不戒沉默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完全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如同他了解馥姑娘一般,馥姑娘一样也很了解他,见他露出这种神情,就知道这个问题问对了。 良久,不戒望天,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掩饰眼底的波动,道:“燕无意。” 听到这个回答,馥姑娘很是诧异,问道:“为什么?” 不戒摊了摊手,“这是第四个问题了。” 馥姑娘道:“交换。我可以告诉你我是如何进来的。” 不戒摇头,拒绝了。 馥姑娘却是明白了什么,道:“果然,并不是为了凤眼石。” “一毛不拔?”不戒笑了,很是欣慰,“不愧是十大杀手教出来的。阿馥,你的确是最合适成为楼主的人。” 馥姑娘看了他一眼,神色略复杂,然后,微微偏头,淡淡道:“王赛师叔,已经死了。” “什么?”不戒这回是真的震惊了,“谁死了?” 这次偶遇,不戒一直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分明已经叛出了易水楼,却仍旧以长辈的身份来教训她,馥姑娘心中难免不快。 她在这时候说出这个消息,也是想看看他吃惊的模样。不过,此刻,她却高兴不起来。 第116章 埋了 陈嚣意识清醒的时候,发现身体甚为沉重,怎么都动不了,仿若鬼压身了一般。他睁开眼睛,愣了愣,这是……被活埋了? 他此刻正躺在一个土坑里,下巴以下都覆了层土,还挺厚,倒是有几分像是棉被……啊,呸,谁这么缺德啊,趁他晕倒的时候把他种土里? “真的醒了?” 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陈嚣偏头,就见燕无意正看过来,神情略好奇—— 他手中拿着个红番茄,脚边放着个菜篮子,里面装了一把红辣椒,而在他身旁是个丝瓜架……这是……菜园子? 陈嚣感觉一股无名之火正蹭蹭的往上冒,而燕无意还毫无所觉,摸着下巴点头,似乎很是满意,挑眉道:“醒了就起来干活,别偷懒。” “燕无意!” 陈嚣体内那股火气终于爆发,怒吼一声,内力激荡,翻身而起,覆在身体上土飞射而起,如天女散花的撒落……当然,场景并不那么美好…… 燕无意随手举起菜篮子挡了挡,衣服上仍旧落了不少土,一脸的不解,“喂!你……” 他话未说完,那边陈嚣下意识的想要拔剑,才发现剑并不在身上,也是不管不顾了,直接一拳打了过来,霍霍生风的,看着就不像是在开玩笑。 燕无意赶紧将手中还提着菜篮子举过头顶,侧身躲过,“你小子恩将仇报啊。” 陈嚣身形微顿,想起自己之前应该是晕倒在了果林里,应该是这家伙把他带出来的……不过,这个念头只转了一圈,他更加恼火了,“一码归一码,你把我种土里算怎么回事?我又不是大白菜!” 说着,又一拳挥了过去。 燕无意莫名的觉得,大白菜这个形象还挺生动的,忍不住笑了……身形却是不慢,转了个圈,瞬间消失在原地,手中的菜篮子放在地上,人已经转到他身后,抬脚朝他膝窝处轻轻一踢。 陈嚣立马往前栽去,眼看着他就要扑到前方的丝瓜架上了,燕无意又伸手,一把拉住他的后衣领,惊呼一声,“好险!” 陈嚣恼羞成怒,脸都憋红了,“放开我!” 燕无意瞧了他一眼,本想再逗两句,也有些不忍心了,啧啧两声,将人提起来,道:“你小子别不知好歹啊,把你埋土里是为了救你,要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能醒呢。” 陈嚣微愣,眼神略狐疑,“怎么可能?” 燕无意重重点头,认真道:“真的,长生血属土,能够吸收土中蕴含的元气。” 陈嚣张了张嘴,“什么长生血?元气是什么东西?” 燕无意道:“你不是吃了殷老鬼的长生丹吗?那老鬼研究了将近四十年,做出来的长生丹也只是个半成品,也亏得你走运,遇到了青离,捡回了一条命,生成了长生血。 “长生血的好处你应该体验到了,内力生生不息,自愈能力强,不过,毕竟是半成品,有点儿后遗症也是正常,偶尔会晕倒,初时时间会短点儿,等日后晕倒的时间会越来越长,埋土里醒得快。 “别问我为什么,本公子也不知道。元气什么的就那么一说,大概就是天地精华五行之气啊之类的,总之就是那么个意思。不只是晕厥,以后你要受了重伤,快死了,往土里一埋,只要还有一口气,差不多都能活过来。” 陈嚣听得有些懵—— 他的内力的确能够自主运转,每次受伤也都恢复得很快……昨晚肋下那道伤,一般人估计至少要养个七八天,他现在都已经没事了。手掌上的烧伤也是,现在都已经连疤都没了。 可是,快死了埋土里就能活过来,也太扯淡了! 大白菜也不能啊……啊呸,什么大白菜?! 埋土里复活那是诈尸! 陈嚣抬眼,盯着燕无意的眼睛看,这家伙笑什么?他想起之前那什么飞羽诀的事,咬了咬牙,道:“你又在忽悠我。” “咦,变聪明了?”燕无意咧嘴笑了,不等他发作,一把捞起菜篮子塞给他,“干活!晚饭可就靠你了。” 那菜篮子里除了一把红辣椒,全是土…… 燕无意往前走了几步,将插在白菜地里的若观剑拔了出来,随手往后一扔,笑得戏谑,道:“花婆婆说了,你小子杀了她养的马蜂,得做苦力偿还。等会儿记得给菜地施点儿肥,还有那边的花园,太阳落山的时候要浇一遍水,有空再摘一篮子桃子回来。” 说着,又看了看满园子的狼藉,道:“菜叶子上的土弄干净啊,花婆婆有洁癖,看了要打人的。” 花婆婆?就是七绝之中的花绝吧。 真是,都是因为燕无意,没事说什么土啊血的,害的他都把正事给忘了。 陈嚣接了剑,抬眼,菜园对面正是之前那片果林……他们出来了,说明已经过关了……他问道:“不戒呢?” 燕无意道:“还没出来,应该快了……也不一定,本公子倒是希望进来的会是馥姑娘。” 陈嚣以为自己听错了,“馥姑娘?” 抬眼,却见燕无意已经走远了,往前追了一步,“燕无意!你干嘛去?” ——他还糊涂着呢。 燕无意远远的挥了挥手,“孩子都成年了要学会独立啊,别走哪儿跟哪儿。” 陈嚣瞪眼,那个气啊……这家伙又占他便宜。 半晌,周围安静下来,陈嚣也平静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着空空的菜篮……摘菜吗?午时都过了吧?肚子好饿……先吃个番茄再说。 出了菜园,绕过一道弯,就能看到溪涧旁的阁楼。此刻,阁楼上站了个白衣女子,白色的裙摆绣着红色碎花,十分的雅致。 燕无意小跑了过去,挥了挥手,“花婆婆,午睡睡得好吗?” 这女子便是花绝,花零落。 她看上去比琴七弦年轻多了,一点儿都不像个婆婆,顶多三十多岁的模样,不过眉眼间平和宁静却是这个年纪难得一见的。 花零落嘴角含笑,“刚刚听到琴声,就知道是你来了。小燕子……” 燕无意脸上的笑容凝滞,满脑门的黑线,“花婆婆,我姓燕,不是小燕子的燕。” ——真是,这些个女前辈,给人起外号的思路还真是惊人的一致。 花零落掩嘴笑了,从阁楼上下来,道:“听说你带朋友回来了,婆婆很高兴。” 燕无意望天,高兴还拦着不让进门? 花零落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道:“师父定下的规矩不能坏。” 燕无意自然明白,上前,挽着她的手臂,扶着她下楼,道:“婆婆,您一向最疼无意,不会再难为我的,对吧?” 花零落淡淡笑了,道:“听说你送了一部乐谱残卷给老琴?” 燕无意道:“无意等会儿给菜园子施肥,去花园浇水,再抓两条鱼,晚上烤鱼给您吃,如何?” 花零落抬头敲他脑门,“你这臭小子,倒是打得好算盘。”略无奈的笑笑,又道:“婆婆不喜欢打架,过了丫头那关就行了。” 燕无意揉了揉脑门,问道:“婆婆说的是馥姑娘?她怎么会在这里?” 花零落道:“她拿了玉牌进来的。” 燕无意惊讶,低眉看了眼她腰间的一枚白玉令牌,“七绝之一?” 花零落点头,又摇头,“玉牌是棋绝的,但不是为棋绝而来的。” 燕无意还想问什么,突然听到一阵打斗声,正是从菜园子那边传来的……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是和尚回来了?” 花零落道:“酒。去看看吧,忘尘喝醉了,估计手下没个分寸。” “啥?”燕无意震惊,“忘尘兄不是千杯不醉吗?” 花零落道:“哪有人喝不醉的?不过是从前不想醉而已。” 第117章 酒绝 话说陈嚣刚吃完一个番茄,又摘了个菜瓜,拿若观剑削了皮,靠坐在菜园中的一棵椿树下啃着,脑子里还在想着馥姑娘的事,想着要不要进果林看看……然后,就听到了一声怒喝—— “都兰老贼,又来抢我家东西!” 话音落地之时,一股拳风逼近,陈嚣眼看着那只拳头打过来,却是怎么都躲不开,几乎是被按在树上打,毫无还手之力。 十几拳之后,陈嚣终于被打飞,撞倒一片丝瓜架,摔倒在地。 陈嚣晃了晃脑袋,揉了揉左腹的位置,起身,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颧骨的位置,龇牙咧嘴的嘶了一声……这家伙当真是恶趣味,竟专打脸。 来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一身略发黄的白色短装,一双黑布鞋,腰间缠着蓝布腰带,正朝这边走过来。他的步伐有些奇怪,东倒西歪手舞足蹈的,似乎站不大稳,几次都差点摔倒了。 刚刚揍他的就是这人? 陈嚣看着他脸上的红晕,耸了耸鼻子,果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还是十分熟悉的酒味……焚心? 这般想着,他看向那酒鬼的眼神微微变了,喃喃道:“酒绝?” 那人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陈嚣的低喃,突然站定,做了个金鸡独立的姿态,还晃了两晃,“吾乃大昭皇帝赵寅,死也要死得有尊严,怎么能逃跑?!都兰老匹夫,我、朕跟你拼了!” 说着,迈着奇怪的步伐,又一拳朝陈嚣打了过来……他看上去站都站不稳,神智还有些不清楚,那拳头看上去也并不快,却让人无处可躲,一拳打过来的时候并未感觉到有多大力量,但打在身上的时候,着实疼得厉害。 陈嚣很清楚这一拳的威力,拔剑便刺向了他的肩头……既然躲不过,就不躲了,以攻代守,就不信他不躲……咦,怎么回事? “砰!” 在陈嚣那一剑刺过去的时候,酒鬼突然晃了一下,往另一边倒去,那动作不像是刻意躲开的,倒像是跟之前一般没站稳似的……然而,他送出去的拳头却并未停下,又一拳打在陈嚣的下颚—— 陈嚣往后接连退了七八步,终于化解了那一拳的力道。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突然笑了,不过,这一笑扯动了脸上的伤口,又抽着嘴角轻嘶了一声……啧,这种感觉,当真是久违了啊。 从前,他家那个不靠谱的师父教他武功,每日里变着花样用遍十八般武器揍他,最开始那几年,他也是如今日这般,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身上的伤几乎从未好全过。 他举剑,透过剑光看向对面略显疯癫的酒鬼,那双熊猫眼中竟露出几分光彩来,大喝一声,“再来!” 说着,主动冲了上去,瞬间便刺出了十来剑。 这一剑当真是超水平发挥,比之前在果林里刺马蜂的时候更快……酒鬼没有马蜂那般灵敏,动作甚至有些迟钝,可是,偏偏陈嚣的剑怎么都刺不到他……而那只拳头,却像是鬼影一般,总能从不可预料的方向打过来。 陈嚣再次爬起来,感觉自己的脑袋此刻肯定变成了猪头……他咬了咬牙,握紧了手中的剑,低声道:“不过如此。这么软绵绵的拳头,怎么能跟师父相比?!” 刚说完,又是龇牙咧嘴的轻呼了一声,当真是很没有说服力。 那边,燕无意和花零落其实早就到了。燕无意一早就想出手,不过花零落看了看前方的战况,拉住了他,道:“无碍。” 酒忘尘的确是醉了,醉得还挺厉害。也不知是把陈嚣当成了什么人,下手也挺重,但并没有下死手。 反倒是陈嚣的表现,让花零落略意外。那伤虽不致命,但一般人伤成这样是很难再继续打下去的,更不用说在一次次失败之中寻找几乎不存在的胜机。 燕无意也看出了些端倪,“这家伙,进步神速啊。” 之前在果林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陈嚣的剑比初见时快了许多。不过,因为长生血的缘故,燕无意也并不觉得有什么,若是陈嚣没什么进步他才觉得奇怪。 可此刻却不一样。 陈嚣的确一直在挨打,但他每次坚持的时间都会长一些,这会儿已经能够躲开好几拳了,而且,即便是最后被打中,也不像之前那般毫无防备,而是能够退开卸一部分力道,或者避开要害。 也就是说,他在逐渐适应酒忘尘的节奏。 这听上去很容易,真做到却很难。在战斗中学习的能力、被击败也决不放弃的倔强、遍体鳞伤了也能站起来的强大意志,缺一不可。 更重要的是,酒忘尘与陈嚣之间的差距。 酒忘尘是七绝之中年龄最小的一位,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武功比其他人低多少。七绝因为不问世事心思单纯,又得高人指点,武学上的造诣比江湖中许多门派掌门都要高出许多,跟那些退隐江湖的武林宗师相比,也是不差的。 陈嚣不仅仅是内力比他低,战斗经验不如他丰富,对于武道的理解也着实差了很大一个境界。在这种差距下,即便是文斗,要跟上对方的步伐也是十分艰难的。 燕无意也能够做到这点,不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轻功。他的九炎心法没有练到极致,但飞羽诀却是早就大成,别说是酒忘尘,即便是那只老妖怪,他也能周旋一二。 陈嚣的情况不同,他并没有逃,进步的是实实在在的战斗能力。这么打下去,陈嚣最后不一定能够战胜酒忘尘,但这一战对他还是有很大的好处的。 陈嚣此刻其实很有些沮丧。 不得不承认,这酒鬼比他家师父更难缠,他现在都没能在他手下坚持十招。 他尝试过主动进攻,可是酒鬼似乎能够预判他下一剑的位置,看上去动作慢,但总能提前躲开。 这种情形他也是很熟悉的。从前他师父跟他攻防转换的时候,他师父打他总是一打一个准,他打他师父却总是怎么努力都打不中。 那时候师父怎么说的来着?他的眼神、四肢的微动作、肌肉的绷紧程度,都出卖了他,告诉对手下一剑会刺向哪里……这叫预判。 高手对决,预判是十分重要的,而要避免自己的招式被对手看穿,也并不是没有办法。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小动作,另外,可以用假动作迷惑对手。这也是习武之人常用的方式。 不过,他家师父说,遇上真正的高手,这些都没用。假动作终究是假动作,经验丰富之人一眼就能看穿。 解决的方法倒不是没有,其中,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一个字——快,当你的速度足够快的时候,即便对方能够预判,也来不及躲避。 既然是其中之一,自然还有其他方法。不过当时,师父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陈嚣便问道,还有其他的办法? 师父说,有,但以他现在的实力,知道了也没用。 此刻,陈嚣看着酒忘尘,总觉得,似乎看到了答案……只是,那答案到底是什么,他仍旧看得不大分明,仿若前方隔着浓厚的迷雾,又像是只隔了一层窗户纸,他却怎么都过不去、捅不破。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比较起来,身上的那点儿都不算什么了…… “嘶——真疼啊。” 陈嚣再次被击飞,倒在白菜堆里,喘息着,感受到来自身体内部的叫嚣,毫不犹豫的收回了刚刚的想法,对着蓝天大喊道—— “燕无意,你丫再不出手,我就带着一身伤找青姑娘去,说你见死不救!” 燕无意正啃着桃子看好戏呢,闻言差点没噎着—— 嚯,这小子,当真是长进了啊。 第118章 忘尘 燕无意抬手射出一支飞羽,从酒忘尘的眼前飞过之时,一簇火焰升起,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燕无意朝他挥手,“忘尘兄,还认识我么?” 酒忘尘看了眼落地的火焰之羽,又抬头看了眼一身红衣的燕无意,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火焰般的红色—— “啊——” 酒忘尘突然大叫一声,倏地一声,消失在原地。 陈嚣正暗自赞叹一句好轻功,就听见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声—— “玥姐姐救命!” 循声看去,就见酒忘尘正蹲着躲在花零落身后,紧紧的抓着她的衣摆,一脸惊吓的看着燕无意,“南宫姐姐又放火啦!玥姐姐救命!” 陈嚣坐在菜地里,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微微张嘴,惊讶的不知说什么好——这、这、这家伙是在撒娇?难不成堂堂酒绝的弱点是火?南宫姐姐又是谁?还有岳姐姐? 燕无意:“……” 酒忘尘把陈嚣当成了都兰,也就是四十年前领兵南下、灭了大昭朝的突厥王;把他当成了南宫珊,也算是他师父了;至于玥姐姐,若是他没猜错的话,八成是洛阳皇城的那位……啧,这家伙原来是酒后吐真言的类型么?难怪平时都不敢喝醉。 “小寅子?” 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微惊讶的低呼声,却是从果林中走出来的不戒。 他是在燕无意射出那支飞羽的时候到的,在听到酒忘尘那两声救命之后,就一直盯着他看,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却有些不敢相信……酒绝吗?原来是在这里。 呵,倒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他走近了些,看向躲在花零落身后的酒忘尘……这么多年,他眉眼间几乎已经找不到从前的痕迹,但是这动作,倒是一点都没变……他露出几分怀念的神色,“小寅子,是你吗?” 花零落往旁边移了半步,将酒忘尘完全挡在身后,淡淡一笑,道:“阁下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小寅子,只有七绝谷七绝之一,酒忘尘。” “忘尘?”不戒喃喃几声,末了,露出释然的神色,喃喃道:“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 花绝的阁楼前,陈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燕无意正在给他上药,不戒站在一旁看着两人,时不时往楼上瞄一眼—— 酒忘尘在上面休息,花零落正在照顾他。 “疼疼疼……轻点儿啊。”陈嚣喊了一声,脑袋往后躲了躲,“燕无意,你故意的吧?” 燕无意将药膏往他身前一送,“要不你自己来?” 陈嚣无奈,他的伤都在脸上,都看不见,怎么自己来? 燕无意挑眉,“忍着。刚刚不是挺硬气的?” 陈嚣挠了挠脑袋,转移话题,“对了,不戒,听说馥姑娘也来了,她人呢?” 不戒回过神来,看了两人一眼,目光在燕无意身上停留了许久……这会儿他已经明白过来了,之前在果林的时候,燕无意一早就发现阻拦他们的不是花绝,后来也是假装中了迷迭香……目的是什么呢? 他有些不确定,燕无意到底知道了什么,又知道多少。 不戒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倒是燕无意解释了下,道:“馥姑娘是带了七绝谷的玉牌进来的,有事想要问花婆婆,花婆婆不想回答,却也不好拒绝,便让她去阻拦我们。若是成功了,花婆婆便答应她的要求,若是失败了,便自行离去。” 说完这段话,药也上好了,他收拾了医药箱,看了不戒一眼,道:“和尚出来了,馥姑娘自然是离开了。” 陈嚣终于弄明白了,“所以,之前在果林里的是馥姑娘?她受伤了吗?” 不戒摇头。 陈嚣松了口气,“那就好。” 不戒问道:“七绝谷的玉牌是什么?” 燕无意道:“自由进出七绝谷的通行令。你就别想了,本公子都没有呢。那东西统共也只有七枚,馥姑娘那枚是棋绝的。” 陈嚣道:“所以,棋老鬼真的就是棋绝?” 燕无意摇头,“不知道。花婆婆说,馥姑娘的玉牌并不是从棋绝那里得来的。” 正说着,花婆婆出来了,站在楼上并没有下来,问陈嚣的伤如何。 陈嚣行了礼,“谢花婆婆关心,晚辈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花婆婆点了头,道:“菜园子都毁了,去整理整理,恢复成原状。” 陈嚣怔了会儿,挠脑袋,“……好。” 劳动么,自然是人多力量大。陈嚣找到工具,拉着燕无意和不戒一起去菜园子。燕无意觉得毁掉菜园子的是陈嚣,跟他没什么关系,他更想去抓鱼。 陈嚣推着他往菜园子走,道:“一个人抓鱼有什么意思?等会儿一起去啊。” 等开始干活之后,燕无意终于知道这家伙为什么把他们都叫来了—— “陈嚣,土要压那么实。” “陈嚣,让你搭丝瓜架,不是葡萄架。你觉得之前是这样子的吗?” “让你把白菜收一收,不是让你把它们都挖出来!” “陈嚣,你丫是不是压根儿就不会干活?” 陈嚣也很无奈。他是没干过,从小到大进菜园子除了偷黄瓜吃之外,就只有捣乱……可是,他也是看旁人干过活的……分明看上去挺简单的啊,怎么他做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陈嚣看着眼前再次散架的丝瓜架,略心虚的说道:“要不……你们做,我在一旁看着,就不给你们捣乱了?” 燕无意翻了个白眼,“想得美!” 不戒过来帮忙,道:“陈嚣,你去挑两桶水来,这边我来弄。” 陈嚣感激涕零,“还是不戒兄好。” 说着,麻利儿的起身,也不要扁担,提着两只大桶就往溪边跑。 燕无意正在修整几棵辣椒苗,将掉落的红辣椒都收进菜篮子里,看着他颠颠儿的背影,叹道:“啧,还真是个大少爷。” 不戒将散落的竹竿先整理到一边,道:“燕公子对这些事倒是极为熟稔。” 燕无意似是没听懂他话里的试探,挑眉道:“那可不?上次来,本公子被花婆婆支使了一个月,当真是比练功还辛苦。” 不戒笑笑,沉默了会儿,决定还是直接点儿比较好,道:“燕公子是否已经知道我的身份?” 燕无意倒也不绕弯子,道:“早就猜到了,不过如今更确定了而已。易水楼十大杀手之中,有个千面邪佛,据说有一千张面孔,各不相同。” 他说着,抬眼看过来,“想必就是阁下了。” 第119章 千面 所谓的千面,不过是易容术而已。 真正的易容术并不只是改变容貌那么简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有不同的行为方式。要真正假扮成另一个人,仅仅只是改变容貌远远不够,演技也是不可或缺的。而对于武林中人来说,还有不同的武功路数,要假扮一个人就更难了。 江湖中对千面邪佛武功的评价并不高,但是,在易水楼十大杀手之中,他的地位仅在易水楼主黑珍珠之下。 不戒问道:“你为何不告诉陈嚣?不担心我对他不利?” 燕无意笑了,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走过来帮他扶了扶竹架子,道:“阁下潜伏在陈嚣身边,目标却是我。” 这并不难猜。 不止是不戒,从一开始,扶风县的局就是为飞羽大盗设的。法门寺的舍利子,易水楼的凤眼石戒指,再到后来江湖杀手的死亡……所有的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 不戒在遇到陈嚣之时就说了,他是飞羽大盗的仰慕者。 他既然是易水楼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西域的事,不可能不知道陈嚣的身份,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若是飞羽大盗想藏起来,没人能找到他,最好的方法自然是从他的朋友身上下手。 从前的飞羽大盗是独来独往的,而如今,他有了朋友,也有了弱点。 不戒道:“我跟他们不一样。燕公子,我找你,是想帮你。” 燕无意取了草绳,“扶着架子,我来系绳子。” 不戒照他的吩咐做了,道:“燕公子应该知道,事到如今,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燕无意微微挑眉,道:“一开始,我是不确定的。不过,刚刚你叫出了忘尘兄的名字,我大概猜到了。” 他将绳子系好,竹架子固定了,转眼看向对面的和尚,“你也曾是萧家军的一员,与南宫珊同肩并战的战友。不只是你,易水楼或多或少的也跟南宫珊有些关系,或者是跟二十年前的那些人有些关系。由此,你们找上我的理由,也不难猜。” 不戒道:“是吗?说来听听。” 燕无意笑了笑,并没有继续,不过那表情很明显……有什么好说的呢?若非跟九炎心法有关,必定就是往日恩仇。 不戒道:“黑珍珠想要凤凰印,而我们,只想帮你夺回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燕无意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们’?” 不戒没有回答,继续道:“易水楼是第一个,它原本就是为了今日而成立的。” 燕无意手中顿了顿,暗自叹了口气,抬眼,看向远方……陈嚣已经回来了,这家伙提水的姿势跟少林寺的和尚似的,也不知是从说书故事里学来的,还是从前被他家师父罚多了的……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眼神却略淡漠,道:“你说你跟他们不一样。在我看来,你们却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你还不如黑珍珠来的可爱。” 可爱……虽然略不合时宜,但不戒的嘴角还是微微抽了抽,心道,希望在见到黑珍珠本人之后,还能说出这个词。 燕无意看着他的眼睛,神情难得的认真,语气淡然却坚定,道:“我是燕无意,不是南宫珊。” 不戒微微一怔,神色莫名,“……” “燕无意!”那边,陈嚣还未走近便喊了一声,“刚刚,我在河边见到花婆婆,问她晚饭吃什么。” 燕无意已经想到结果了,不由笑了,“花婆婆怎么说?” “花婆婆说,七绝谷的人不吃饭,让我们自己解决。”陈嚣走近了,将水桶放下,露出十分不解的神情,“人怎么可能不吃饭?” 燕无意道:“辟谷之术啊,没听过?” 陈嚣道:“听说过啊。本少侠自小觉得,创造这门功法的人定然是个很无聊的人,没想到还真有人练。啧,吃饭难道不是人生的一大乐趣?为什么如此想不开?” 燕无意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停下,道:“其实吧,是花婆婆他们根本就不会做饭。” 因为不会做饭所以索性就不吃了?正常人难道不是会想办法学着做吗? 陈嚣颇为不解,“这七绝谷谷主也是,找这么多学琴棋书画什么的,怎么就不找几个懂柴米油盐的?我刚刚看那溪水里有很多鱼,等会儿我们去抓鱼,再去猎些野味,晚上把花婆婆他们加上一起吃烧烤。啧,几十年不吃饭啊……” 那语气,带着十足的同情。 燕无意点头附和,“就是,陈嚣,等会儿你去叫人,我趁机去弄点儿焚心酒来。” 陈嚣眼睛一亮,“好。” 又想到什么,看着眼前的菜地,问道:“不吃饭,种菜作甚?” 燕无意随手摘了根红辣椒,咬了一口,道:“生食呗。” 陈嚣再次露出同情的表情——武功那么高有什么用?这日子过得比和尚还凄惨。 这么想着,看一眼不戒……这个和尚不算数……又瞄一眼,“不戒,你怎么了?” 不戒刚想开口,那边燕无意就抢白道:“哦,和尚刚刚生吃了几根红辣椒,上火了正难受。” “原来如此。”陈嚣点头,摘一根红辣椒嚼着,“吃辣椒也会上火?当真是虚弱。” 不戒:“……” …… 阁楼之上,酒忘尘睁开眼睛,看着屋顶,眼神略茫然。 花零落给了倒了杯水,问道:“醉酒时发生的事,还记得吗?” 酒忘尘接过杯子,点头,“抱歉。” 花零落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忘尘,你无需向任何人道歉。只是,若是真的放不下……便下山去吧。” 酒忘尘摇了摇头,喝了口水,道:“下山又能如何?她未曾怪我,只是,我过不了自己这关而已。” 花零落也不再劝了,转头看向了窗外,道:“那个叫不戒的和尚,是什么人?” 酒忘尘想了想,道:“他以前不叫这个名字,也不是和尚,变化挺大的,我原本都忘了的,刚刚睡着的时候又记起来了。他是楚恒,原本是闽南一个小国的将军,后来被收入南宫姐姐麾下,武功并不如何,是个很好的间客,常常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一座城,南宫姐姐和玥姐姐都挺信任他的。不过,在南宫姐姐去世之后,他便离开了……糟糕,他是冲着无意来的!” 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花零落按住。 “他迟早要面对的。”花零落笑笑,看向菜园的方向,“再说,那小子可比你强多了,自己能处理。” 第120章 商人 陈嚣不擅长种菜,抓鱼打山鸡什么的,却是一把好手。 日落时分,溪涧边已经燃起了篝火,不戒在烤鱼,陈嚣在烤茄子……呃,头好像又大了一圈。 就在刚刚,陈嚣去叫琴酒花三绝一起来吃烧烤,结果又被打了一顿……这时候,他才知道,七绝是真的辟谷了,除了水果蔬菜,什么都不能吃。 是不能吃……据说是练功需要……所以,前去诱惑他们犯罪的陈嚣,理所当然的悲剧了。 如此这般,琴七弦和花零落都没来,倒是酒忘尘,闻着焚心酒来了,这会儿正跟燕无意下棋玩儿。 陈嚣发现,燕无意这家伙的棋艺是真的很差劲,不过半个时辰,已经输了三局了……罚了三杯酒。啧,在这么下去,焚心酒该喝光了。 他突然想到:这家伙不会是故意的吧? 赢了棋的酒忘尘很是高兴,跑到陈嚣身边,拿起几串刚烤好的茄子就开吃了,一边道:“有红薯吗?烤几个红薯。” 陈嚣问道:“酒前辈不辟谷?” 酒忘尘道:“这不是还没练成吗?” 陈嚣:“……” “忘尘兄,”燕无意也凑了过来,从不戒那边拿了一串烤鱼,还说了一句“上火了不能吃烤鱼烤肉”,然后,转头继续问酒忘尘,“你今日碰上什么伤心事了?” 酒忘尘道:“一个好朋友死了。” “朋友?”燕无意略不解,“莫不是棋绝?不是说他三十多年前就离开了七绝谷,那会儿你还没在吧?” 酒忘尘道:“当然不是他。那人是个商人,每年都会来我这里买焚心酒。” 这时候,不戒突然开口,问道:“那个商人,是不是叫王赛?” 酒忘尘看了他一眼,点头,“啊,对。今天来的那个小姑娘,说他是易水楼的杀手,在江湖上颇有几分名声的。” 陈嚣抬眼,“馥姑娘?” 酒忘尘的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原来,你们都是为了一件事而来的。” 燕无意啃着烤鱼,朝陈嚣使了个眼色……陈嚣连忙问道:“前辈,能给我们讲讲王赛的事吗?” 酒忘尘心情好,又吃了他的东西,倒是很好说话,道:“我所知道的王赛,跟你们想知道的,或许不一样。” 十八年前,酒忘尘初到七绝谷,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充满着防备。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王赛来了。 王赛是带着棋绝的玉牌来的,送来了三大车吃穿用品,还有几件小玩意儿,一看就是给酒忘尘的。 酒忘尘所说的小玩意儿,并不是孩子的玩具,而是酿酒的工具。酒忘尘的酒量并不如何,但很喜欢酿酒,曾说过要酿出世上最烈的酒。 总之,多亏了王赛带来的礼物,酒忘尘在这里总算找到了归属感。 再后来,王赛每年都会来,给七绝谷带些日用品,给酒忘尘带些新出的酿酒工具,很多工具都是酒忘尘自己设计、王赛找工匠做出来的……他还会给他们讲外面的消息,讲如今的长安是如何的平静,讲千里之外的洛阳都城是如何的繁华,以及各种零零碎碎的、天南海北的故事。 七绝与世隔绝多年,并不大能理解大周朝与大昭朝有何区别,对这些事也并不关心。真正想听的、想知道外界的消息的,只有酒忘尘而已。 再后来,酒忘尘找到了提高酒的纯度的方法,酿出了焚心酒。 王赛很是高兴,说要收购,拿去洛阳卖,定能卖个好价钱。 洛阳吗…… 酒忘尘含笑应了,不收钱。他每年给七绝谷送那么多东西,几坛酒,就当是抵债了。 酒忘尘的焚心酒,每年只酿五坛,一坛送给师父,一坛送给王赛,还有三坛,托王赛卖去了洛阳。 就这样,一晃,十八年过去了……最后,一个小姑娘拿了玉牌来,告诉他说,他再也来不了了。 那一刻,酒忘尘不知道是何感觉,悲伤吗?或许有一点。只是,七绝谷七绝谷,可不单单是琴棋书画诗酒花,绝的也是是非恩怨、七情六欲,所以,那悲伤也并不是那么多,就只是……突然很想喝酒。 他今年刚酿的焚心酒,这鬼地方,反正也不会有人再来买了,不如都喝了吧。 一坛敬天地,一坛敬过往,一坛……敬朋友。 自此,他便真的会忘记前尘了。 听完了故事,三人都沉默了。 陈嚣突然站了起来,道:“谁说没人买了?酒前辈,以后您酿的焚心酒,在下都预定了!” 酒忘尘抬眼看他,半晌,“噗”地一声笑了,“说好了,不来是小狗。” 燕无意望天:“……” ——这家伙,运气够好的。看来,酒忘尘很喜欢这愣小子啊。 陈嚣被酒忘尘的故事感染,忘了正事,不戒可没忘——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查棋老鬼的案子的,如今王赛死了,焚心酒的这条线索也就断了。 陈嚣问道:“酒前辈,七绝谷的棋绝,叫什么名字?” 酒忘尘耸了耸肩,“不知道。既然王赛带着他的玉牌回来了,便说明他已经死了。” 陈嚣无言,如果棋三子就是棋绝,王赛来到七绝谷就不是什么偶然了……是报恩吗? 不戒问道:“小……酒兄,不知王赛是如何死的?” 酒忘尘似乎已经能很平静的面对他了,淡淡回道:“听那小姑娘说,是死于非命。” 陈嚣也终于回过神来,想起了最初的目的,问道:“听花婆婆说,馥姑娘来这里也是有事相求,不知是何事?” 酒忘尘道:“小姑娘察觉到一些事,认为王赛的死跟某些前尘往事有关。”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着眼前摇晃的火焰,怔怔的出神,半晌,终于开口道:“王赛从我这里买走的焚心酒,送到洛阳之后,最后都被同一个人买走了。那人……住在紫薇宫。” 紫薇宫?是皇室中人? 陈嚣眨了下眼,想起早间在菜园子里的事……酒忘尘若真是前朝皇帝,买焚心酒的又是如今的皇帝……这中间,当真是玄妙啊。 如果当今圣上知道前朝皇帝还活着,下令追查一番是很正常的,如此,找到王赛也是早晚的事……陈嚣已经能够想象得出,王赛在皇族杀手的严刑逼供之下宁死不屈的场景了…… “不是她。”酒忘尘说得很是肯定,嘴角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当年,就是她把我送来这里的。那焚心酒,本就是为她而酿的。” 他说着,抬眼,看向不戒,“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她不是这样的人。” 不戒却是冷笑了一声,道:“你也应该很清楚,无论什么人,坐上那个位置,都是会变的。你觉得,她凭什么会是那个例外?” 酒忘尘皱了皱眉。 燕无意眼见不妙,打了个呵欠,道:“皇帝是什么样的人,我是没资格评论的。不过,就事论事,皇帝喝焚心酒也喝了那么多年了,没道理非等到这时候再对王赛下手。再者,她既然知道忘尘兄就在七绝谷,也没必要找上王赛。” 他说着,突然狭促的笑起来,“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陛下只要下一道圣旨,我想我们的忘尘兄定然不会抗旨不遵。对吧?” 酒忘尘略恼羞成怒,作势要打人,“你小子才不得好死!” 燕无意毕竟是在替他说话,酒忘尘也并没有真的打,燕无意笑着假装躲了躲,道:“再说,王赛一个杀手,手上的无辜性命不知有多少,杀了也就杀了。和尚,你就算是想给她按几个罪名,也不要做得如此难看么。” 第121章 装树 陈嚣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大概是从酒忘尘突然问不戒那句话开始的。 他隐约能觉察到这种诡异的气氛是什么原因,不过因为两人的含糊其辞,其实大部分都是靠他的猜测。 若是旁的事,旁的人,这种迷雾般的感觉或许会让他心生怀疑,会对那原因产生质疑。 可是,皇家事却是不一样的,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地方本就是遥不可及的,越是这种朦胧感,越能制造神秘感,也越是容易引发人心底的好奇心,而他们这种江湖人,对于皇家、朝廷、官府,从来都是不吝于给予最恶毒、最黑暗的猜测的……这般,原本的不确定,反倒变成了肯定。 酒忘尘说了洛阳,说了紫薇宫,却一直都未曾直接提“皇帝”,或许更多的是出于保护。可不戒却不同,他利用了酒忘尘的这份小心翼翼,轻轻的挑拨了几句,虽然是捕风捉影,但有心算无心,此刻种下一枚怀疑的种子,即便是无根之萍,总有一天,当皇帝真正犯下错误的时候,这颗种子也会发芽,瞬间便能长成参天大树。 偏偏这时候燕无意杀出来了。 他直接说出皇帝的嫌疑,揭开了酒忘尘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点儿小情愫,也毫不留情的嘲讽了不戒的小心思……那般随意,看似完全不考虑旁人的感受,却轻巧巧的,吹散了迷雾……或者就像是火,将所有的阴谋阳谋都烧得一干二净。 那一刻,陈嚣感觉,空气中仿若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呼吸都顺畅多了——习武之人么,就是要这般直来直往的才好啊,话里藏机什么的,听着都觉得累。 燕无意见他看着自己笑,略瘆人,抬手往他嘴里塞了只兔腿,“你丫能不能别笑得这么恶心?” 陈嚣莫名,感觉很是无辜。 燕无意拍了拍手,起身,道:“陈嚣,等会儿给花婆婆和琴兄送两盘水果过去,花婆婆喜欢吃桃子,琴兄喜欢蔬菜,最好是榨汁的。” 陈嚣见他要走,问道:“你怎么不送?” 燕无意回头,道:“你刚刚得罪了二位,我这不是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吗?吃饱喝足,本公子去看个老朋友,不陪你们玩儿了。” 陈嚣:“……”到底是谁害的啊?确定这次不是在坑他? 酒忘尘道:“去吧,那两位出手很是大方,不会少了你的好处的。” 陈嚣心道,好处就算了,别一言不合就动手就好了……真是,花婆婆那么温柔的人,生起气来,还真是可怕……他咬一口兔肉,味道还不错,问道:“燕无意去看什么人?书绝吗?” ——之前燕无意说过,七绝谷如今有琴、书、酒、花四绝在,如今就只书绝没露面了。之前烧烤的时候,陈嚣也有提过请书绝过来,但燕无意一口否决了。 酒忘尘摇头,“无涯哥在藏书阁,打扰他看书后果很严重。无意,大概是找师父去了。” 书无涯,便是书绝的名字了。 至于七绝的师父……陈嚣想起一个名字,“老妖怪?” 酒忘尘哈哈大笑起来,“这世上,敢这么叫他的人,大概也就只有燕无意了。” 陈嚣很是好奇,七绝的师父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俱全?武功还奇高? 酒忘尘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等闲见不到的。” 陈嚣不大理解,“莫非七绝谷主云游去了?”那燕无意岂不是要扑个空? 酒忘尘望向远处的山峦夜色,含笑摇头,“师父对无意另眼相看,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 七绝谷深处的一片森林之中,有棵高大的松树,树干笔直而粗壮,枝繁叶茂的。 月光皎皎,隐隐能看到大树旁边站了一个人,穿一身墨绿色长袍,披散的头发也绿色的,站得跟一旁的大树一样直,一动不动的。 在他的脑袋上,停了一只红色的小鸟,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甜,似乎是真把这人当成了一棵树。 “小红怎么跑这里来了?”红色的身影走近,看着那只小红鸟,啧啧两声,“小红,你这么聪明的鸟,怎么能被这只老妖怪给骗了呢?以后要离他远点儿,当心被吃掉哦。” 那只红色的小鸟,赫然就是火灵鸟。不过,此刻睡着了自然是听不见自家主子这番警告的。 燕无意绕着“那棵树”周身转了两圈,“在森林里藏一棵树?倒是打得好算盘,不过可骗不了本公子。” 摸着下巴,露出一个略狡黠的表情,“树啊,也就是说不能说话不能动?” 说着,伸手就要戳“树”的腰……就在他快得手的时候,“树”突然动了—— 起风了,树影微摇。 动作的幅度很小,刚好躲开了那只作恶的手指。 燕无意挑了挑眉,两只手伸出来,毫不客气的抓向他的脸颊,“看你还怎么躲!” “树”没有躲,但“树”上的小红鸟突然惊叫一声,喷出一道火焰—— 幸而燕无意躲得快,否则眉毛就要没了。 “小红,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啊,是翅膀往外拐。” 燕无意抱怨着,可小红又再次睡着了,仿若刚刚只是被噩梦惊醒了一瞬,“本公子就不信了,还治不了一棵树?” 他转头,看了看那边大树,挑起嘴角,“你这树不称职啊,你看,树的根都是深入地下的,哪有站在地上的树,会死的。” 这次,不用他动手,那“树”突然往下矮了三尺,差不多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 “哈哈哈哈……”燕无意大笑起来,越笑越是开心,抱着肚子蹲下,就差在地上滚两圈了。 这老妖怪,总是装神弄鬼的,偏偏他怎么说七绝们都怎么信……燕无意不爽他很久了,不过这老妖怪武功高得不像话,他打不过,每次能够有机会捉弄他,还是非常高兴的。 老妖怪当人的时间不多,当花草树木山石鸟兽之类的时间比较多……千面邪佛能扮演一千个人算什么?老妖怪能做世间万物,骗山林里的哪些个鸟兽虫鱼什么的,一骗一个准……他装死物的频率比较高,因而能够捉弄他的机会是很多的。 燕无意觉得,偶尔不开心了来看看老妖怪,也是蛮不错的。 玩够了也笑够了,燕无意也终于想起了正事,道:“老妖怪,长生血要怎么解?” 老妖怪此刻是树,是听不懂人话的,自然也不会说话。 燕无意知道该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得到回答,只是,他低眉看了看老妖怪埋进土里的半截身子,望了望天,暗道失策……该先问了问题,再提醒他的。 能跟树交流的,自然也是树。 燕无意不喜欢当一棵树,不过,想要从老妖怪这里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事,必得遵守他的游戏规则。若是老妖怪真的能够告诉他想知道的,做一回树,他也是不介意的。 燕无意找了跟树枝,一边挖坑,一边感慨着—— 今日先是埋了陈嚣,又埋了老妖怪,这会儿得自己埋自己……想必今日不宜动土。 第122章 摊牌 七绝谷并没有客房。 想想也知道,这里平日里根本就没有客人,又怎么会准备客房呢? 篝火旁,酒忘尘已经离开了。不戒又去弄了些柴火来,足够烧一整夜的了。陈嚣在周围撒了些药粉,刚刚给花零落送桃子的时候得来的,说驱虫用的。 夏日里溪边蚊子多,山里的蚊子个头大,一咬就是老大一个包。陈嚣虽用不着,但不戒还是很需要的。 撒了药粉,陈嚣照例练了会儿剑法,或许是心里有事,总觉得有些不得要领,便停了下来。他收了剑,见不戒正看着篝火出神,叫了一声,“不戒,来切磋切磋?” 不戒听到这个邀请,先是愣了会儿,随即起身,“也好。” 两人认识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交手。 在这之前,陈嚣并未真正见过不戒的身手,不过,能够从易水楼十大杀手手下活下来,想必身手是不错的。 不戒是见过陈嚣出手的,却摸不大清这少年人的底细……从实战来看,能够赤手空拳的跟铁扇书生曹列文对上几招,还能跟酒绝过过招,武功应该不差。只是,他每次都应对得都有些狼狈,练剑也是毫无章法,实在不像个高手。 两人相对而立,先进攻的是陈嚣。 他举剑往前冲了过去,剑尖直至对方的咽喉……不戒没有动,直到那一剑快到眼前,才终于往旁边踏出一步,躲开的同时,伸手为爪,抓向陈嚣的右肩。 陈嚣后撤,原本直刺的剑转了个弯,斜斜的砍了过来,目标正是伸到眼前的那只手臂……不戒却只是虚晃一招,很快就收了回来,同时,左手手指微动,一道银光闪过,直射向陈嚣的眉心—— 这距离实在是太近,银针的速度也太快,几乎是来不及躲避的。 陈嚣微微眯了眯眼,并未慌张,凝神盯着那枚银针,感觉能够在月光下辨认出它的形状,预测出他的轨迹……然后,他抬剑,击落了银针,不等不戒反应过来,手腕一转,一剑送出,刺向对面那人的左腹—— 不戒知道他接暗器很有一套,却是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还能反击,一时不察,竟真被他得手了。 他感觉到皮肤传来一股冰凉之感,微微的刺痛…… 陈嚣咧嘴笑了,收了剑,“我赢了。” 不戒低头,看了看左腹的位置——衣服划破了,流了血,不过是很浅很浅的一道划痕,想必刚刚伤他的并不是剑,而是剑上附着的内劲。 陈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不戒兄,你功夫不行,要好好努力呀。” 不戒握紧了拳头,盯着他看了半晌,道:“陈嚣,别装傻了。” 陈嚣的手微微一顿,神色略尴尬的收了回来,退后两步,本想抓抓脸,想起脸上的伤,又转而挠了挠脑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虽然没有人告诉他,但是,若是直到现在,他都猜不到不戒的身份,不知道他接近他是别有用心,那他就真该卷铺盖回家了,否则迟早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刚刚,不戒跟他对招,抓他肩膀的那一下,跟在五竹山上的那个黑衣蒙面人是一样的招式。而后来的银针,是点朱砂的招式。 他知道不戒的意思——他是想把这场切磋当成了决斗,想给之前的恩怨做个了结。这一战之后,无论谁胜谁负,他们都两不相欠。 不戒觉得跟这家伙还是直接点儿好,道:“我是易水楼的杀手,千面邪佛,你没听过,你那位玄衣门的朋友,定然是知道的。” 陈嚣“哦”了一声,道:“我对杀手并没有什么偏见。”顿了下,又道:“这次我们来扶风县,其实是想帮馥姑娘。” 他说这话的意思,原本想表达的意思是,即便是他是杀手,只要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也是不会介意的。 只是,他未曾想到的是,不戒跟馥姑娘并不是一边的。 不戒淡淡道:“如此,你我便是对手了。” 陈嚣不解,“你不是易水楼的人吗?” 不戒道:“你觉得之前在果林,阿……馥姑娘为何费尽心思支开你们?” 陈嚣问道:“为何?” 不戒轻笑了一声,“陈嚣,不是任何事都有原因的,即便有,也不是所有原因都能说出来的。” 陈嚣虽不理解“说不出来的原因”会是什么原因,却能够理解每个人都有说不出的苦衷这种心情,很是赞同的点了头,甚至还道了歉,“是我多问了。” 不戒:“……” 陈嚣又问道:“可是,法门寺呢?” 不戒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任何一个杀手,平时都可能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人。” 陈嚣了然的点头,“所以,你的确是法门寺的弟子,也是真想找出当年的真相,对吧?” 不戒挑眉,“不错。毕竟,说起来,法门寺才是本大爷的师门,至于易水楼,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罢了。” 陈嚣似乎听到了什么很神奇的事,睁大了眼睛,“法门寺很穷?” 不戒微微抽了嘴角,这是重点吗? 陈嚣问道:“你接过什么单子?杀过什么人?玄衣门有你的通缉令吗?还有,易水楼到底在什么地方?分明叫易水楼,为什么不在易水,反而在渭水?” 不戒:“……” 本来不想理他,但听到最后一句,还是忍不住反驳,“谁告诉你易水楼在渭水的?” 陈嚣眨了下眼,“不在?馥姑娘是为了救她母亲才回来的,最近扶风县生了这么多事,易水楼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不戒刚想说什么,突然发现了不对劲……这小子,是在套他的话吧? 他冷哼了一声,转身,回到篝火边,坐下……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真是个愣小子,还是在装糊涂?他有些搞不清了。 陈嚣也跟了过来,坐在他对面,道:“千面邪佛是什么意思?是说你喜怒无常吗?我看很像,分明之前挺好玩儿的一人,进了七绝谷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说,你这样子,装深沉一点儿都不帅……” “陈嚣!”不戒咬了咬牙,终于被他惹怒了,“给大爷我闭嘴!” 陈嚣立马做了个封嘴的动作,老实点头,盘腿坐好,将剑放在膝盖上,闭眼,练功。 终于清静了。 不戒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刚闭上眼睛,就听对面又传来一句话—— “馥姑娘人很好啊,比燕无意靠谱多了。” 不戒:“……” 抬手扔了颗石子过去—— 这小子,绝对是在装糊涂。 第123章 未了 第二日一早,陈嚣是被吵醒的。 “发生什么事了?”他睁开眼睛,一把抄起若观剑,“有贼人入侵了吗?” 燕无意的声音从一旁的树上传过来,“别紧张,来一支军队也攻不进七绝谷。松子,吃吗?” 说着,也不等他回答,随手就将怀里的纸包扔了过来。 陈嚣赶紧接住,却是没心思吃,转眼看向不远处的空地—— 那边,酒忘尘跟不戒打起来了。不戒完全不是酒忘尘的对手,被揍得比陈嚣还凄惨。 “别打了!” 陈嚣想上前阻止,却发现无从下手,强行靠近又直接被酒忘尘甩出来,还被扔了一句:“小子别多管闲事!” 陈嚣没办法,问道:“酒前辈又喝醉了?” 燕无意又从怀里掏出一包松子,继续剥壳,“没,清醒着呢。” 酒忘尘此刻的状态跟昨日完全不一样,眼神清明,拳头更有力量,一看就知道没醉。陈嚣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有些奇怪,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燕无意淡淡道:“来之前我不是就警告过他的,最好不要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不然,我也保不住他。” 他说着,从树上轻轻巧巧的落下,解释道:“早饭的时候,我跟花婆婆他们道别,说要走了。忘尘兄说,我们走没问题,和尚得留下。放心,忘尘兄没喝酒的时候,手下还是很有分寸的,不会把人打死了。” 陈嚣可一点都不觉得安慰,问道:“不戒做什么了?” 燕无意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道:“这个么,或许是因为昨日和尚骚扰本公子来着,忘尘兄在给小弟报仇。又或许,忘尘兄觉得,和尚出去了会给皇帝惹麻烦,想把他留下。” 那边,不戒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陈嚣没空跟他玩笑,拔剑冲了过去,道:“这是什么破道理?七绝谷还当真是霸道!” 他这一剑直接斩向了两人之间,几乎是用尽全力劈开了一条路,剑锋所蕴含的无双气势竟两人都逼退了一步。 陈嚣也趁着这个机会插入两人中间,转身将不戒挡在身后,道:“酒前辈,有话好好说!” 酒忘尘总算是停了下来,神色很是平静,道:“陈嚣,这件事与你无关,让开!” 陈嚣道:“酒前辈,不戒还什么都没做,你不能因为他还未犯的错就把人扣下吧?” 酒忘尘道:“若是等他动手了,一切就都迟了。” 陈嚣反问道:“什么迟了?酒前辈是觉得,不戒有心要对皇帝不利?在下不知道从前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如今她是皇帝,不戒流落江湖,她是胜者,不戒是败者。这难道不足以说明两人之间的差距吗?从前她不是皇帝的时候,不戒就无法做什么,事到如今,他又能做什么?你是太高估不戒的能力了,还是太低估大周朝的力量了?” 他这一番话说了下来,完全没有给酒忘尘回答或者反驳的机会,连燕无意都有些惊讶……这愣小子,被惹毛了,也挺伶牙俐齿的啊。 酒忘尘略犹豫了一下,然而,很快又握紧了拳头……就在这时候,一道红影闪过,却是燕无意下来了。他握住了酒忘尘的那只拳头,嘴角带笑,道:“忘尘兄,她不会想要你这么做的。” 酒忘尘转眼看他,愣了半晌,终于泄气了……他低眉看了看自己的拳头,良久,沉默着转身,离开了,喃喃道:“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陈嚣松了口气,但看着他的背影,生出一种苍凉之感,略不忍。 燕无意喊了一句,道:“忘尘兄,若是不放心,不妨跟我们一起走一趟如何?” 酒忘尘脚步微顿,却没有转身。 燕无意笑了笑,道:“说不定,见一面,就能放下了呢。” 酒忘尘转身,看着他,神情略茫然,“……见一面就能放下了?” 燕无意道:“总不会比现在更坏,对吧?” “小意说得不错。”那边,花零落来了,手中拿着一个长长的盒子,送到酒忘尘身前,道:“物归原主。” 酒忘尘接过,打开,眼眶竟渐渐湿润—— 那是把陌刀,几乎与他身体等高,许是放的久了,刀身略暗淡。刀柄上刻着两个字,曰“拒胡”。 他伸手摸着那刀上的纹路,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这把刀,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上战场的时候用的那把刀。他原本想以一个帝王应有的姿态死去,却不料,遇到了那个人,那群人……那长达二十年的战乱,死了那么多人,他却活了下来。 他曾觉得这是身为帝王的耻辱。她却说,若是一个帝国需要一个孩子给它殉葬,那才是真的耻辱。 他想要习武,想要变强。她送给他一把长刀,比他的个子还要高,他觉得她在羞辱他。她告诉他说,此为陌刀,乃是保家卫国之刀。 他听完,在刀柄上刻下了这两个字,发誓说,终有一天,要用这把刀,将胡族驱逐至阴山之外。 可惜,他终究没能真正用过它。来到七绝谷之后,他以为,他再也见不到这把刀了。却不曾想,它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花零落揉了揉他的脑袋,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道:“或许,当年她送你来之时,便也在等你回去。” 就这样,酒忘尘跟他们一起走了。 出谷的时候,陈嚣还有些恍若梦中……前一刻酒忘尘还拉着不戒不让他离开,这会儿他就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他问道:“花婆婆怎么就知道酒前辈会跟我们一起走呢?” 燕无意那松子喂着火灵鸟,敷衍般道:“世外高人么,习惯就好。” 陈嚣撇了撇嘴,这家伙嘴里什么时候能有句实在话?他偏头,再看了眼,“小红什么时候回来的?” 燕无意:“……陈嚣,等回去让青离给你看看眼睛。” 陈嚣略不好意思,是真没看到啊……一直都在的吗? 燕无意凑近了些,低声道:“忘尘兄在,可就不愁没酒喝了。” 陈嚣眼睛一亮,转过去,十分诚恳的作了个揖,深深鞠躬,道:“酒前辈,刚刚多有得罪,还请前辈勿怪。” 重伤难行的不戒:“……” ——真是,太没有原则了,他还在这里呢。 不远处,花零落站在溪边,微微叹息,前尘未了之人,如何能在七绝谷住得长久呢?只是,不知道他这一走,归来又是多少年之后……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就如同棋绝一般。 几人到达入口的地方,琴七弦弹了一首曲子,曲调轻快,不像是在送行,倒像是在迎客。 酒忘尘在入口处站了许久,看着那条步道,仿若在告别,又仿若是想把这里的一切都记在心里……从前从不觉得,离开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日子虽平淡了些,无聊了些,却也有许多令人不舍的回忆。 两人什么都没说,已经道了别。 倒是燕无意,刻意走在了最后面,待几人走远之后,回头,问了一句,“琴兄,你的弟子叫什么名字?” 琴七弦手指微顿,抬头,道:“易水楼拥有黑道最大的风媒组织,商人拥有天下最广的人脉,连王赛都找不到人,你又如何找?” 燕无意道:“那可说不定,找人这种事,主要是看缘分。琴兄,本公子一向很有女人缘的。” 琴七弦淡淡笑了,笑意一闪而逝,“她叫……琴夜。” 第124章 豪赌 火灵鸟飞向蓝天,脚下的森林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除了一片绿色,再看不到任何风景。 陈嚣看着那广袤的山林,问道:“为什么我们进去的时候,不直接让小红降落在七绝谷内呢?” 燕无意道:“师父在七绝谷布了阵法,擅自闯入,会被当成入侵者围攻。” “围攻?”陈嚣很想知道,统共只四个人,还有一个家里蹲的,怎么围? 燕无意解释道:“老妖怪会驭兽。” 陈嚣惊讶,似乎不大相信,转眼看向酒忘尘。 酒忘尘点头,“山中的野兽的确都很听师父的话。” 陈嚣惊叹,不愧是老妖怪…… 一路上,三人说说笑笑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比如秦岭哪里有座帝王墓,比如长安哪里的酒最好喝,又或者,如何能酿出焚心那般烈的酒…… 火灵鸟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到了扶风县附近。 仍旧是那片小树林,不戒从鸟背上跳下去的时候,脸色略苍白,看来之前酒忘尘下手实在不轻……不过,他落地之时还是挺稳当,道一声,“告辞了。” 陈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眼神略担忧,不过,终究是没有开口留他。 酒忘尘倒是一点没客气,“悄悄”的跟了上去……说是悄悄,是因为不戒知道他跟着,却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陈嚣原本犹豫着要不要拦一下,燕无意却道:“陈嚣,易水楼十大杀手,已经死了两个了。” 陈嚣微微一怔,明白了过来……不戒说不定会有危险,让酒忘尘跟着也好。 燕无意偏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问他?” 陈嚣看向不戒离开的方向,道:“我感觉,他对我没有恶意。” 虽然王赛死了,但这一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 棋老鬼是易水楼的人,凶手杀人之后嫁祸给燕无意,多半也是易水楼的人。而在五竹山上,刺杀马老的那个蒙面人,起先陈嚣并不确定他的身份,但昨晚,不戒在跟他切磋的时候就用行动告诉他了,那人也是易水楼的杀手。 所以,这整件事或许跟七年前的案子并没有多大联系,关键还在易水楼。 不戒既然是易水楼十大杀手之一,地位仅次于黑珍珠,必定是知道很多内情的。不管是在七绝谷内,还是刚刚在天上,他们都有很多机会逼问他,可是,没有人问。 酒忘尘不问是因为完全不在意,燕无意不问是并没有那么在乎,而陈嚣,他是很想查明真相的,却也没有问。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是真的有把他当成朋友。 或许,下次见面,他们会拔刀相向。可是,至少此刻,他们是以朋友的方式告别了。 陈嚣伸了个懒腰,笑了,道:“我们这边的线索是断了,不过不是还有战歌吗?他堂堂玄衣门神捕,若是被几个杀手耍了,这脸可就丢大了。” 燕无意挑眉,“这才对嘛。要我说,那些个江湖人也真是不懂得利用资源,查案这种事,交给玄衣门就好,何必上赶着白给玄衣门打工?” 陈嚣:“……”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好像很有道理。 两人进城,燕无意让火灵鸟离开了,还叮嘱它要记得吃药。陈嚣问道,“为什么不让小红跟着?” 燕无意抬手搭了个凉棚,朝太阳的方向望了望,道:“小红可是神鸟,怎么能压抑它的天性?本公子的伙伴,自然是要肆无忌惮,野蛮生长才是。” 其实,之前火灵鸟也一直都是变成小鸟跟着他来着。不过,前段时间它睡觉的时候突然毫无预兆的变大了,还一副颇为痛苦的表情……燕无意特地研究了下,才发现小红变小的原理其实跟缩骨功差不多,偶尔为之倒是无碍,时间久了对身体的损伤挺大。 两人到了县衙,却是引起一阵混乱,主要是因为几个衙役认出了陈嚣……前几天才逃走的嫌犯……差点没打起来,幸而岳岚大人及时赶到,却告诉两人说,战歌他们已经离开了。 却原来,陈嚣几人在七绝谷逗留的时候,扶风,或者说长安郡的形势变了。 就在昨日,易水楼在青鸟楼发布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就是新任楼主馥姑娘继任一事。这消息听来没什么大不了,黑珍珠失踪,馥姑娘作为黑珍珠的女儿,继承易水楼本就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可是,继承易水楼需要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凤眼石戒指。 之前,易水楼可是宣布,这枚戒指被飞羽大盗偷走了的。 这么说,是找到了? 当然,正如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楼也不可长久无主。黑珍珠久无消息,馥姑娘上位主持大局也是很正常的。但,没有凤眼石戒指,她就只能靠自己的实力坐上那个位置。 易水楼的十大杀手虽已经死了两个,实力仍旧是不容小觑的。而若是没有得到他们的认同,这个楼主坐得也不会安稳。 很多人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都认为这是易水楼的权宜之计。毕竟如今江湖各大杀手组织都盯着易水楼,他们必须得同心协力才可能渡过难关,也就不得不暂时推出一位楼主。 至于第二个消息,却是比第一个消息更加令人震撼。 昨日,馥姑娘刚继任楼主之位,便邀请在扶风县的各大杀手组织前往天香楼(不是扶风县这座,而是长安城的总店)一聚,意在解决近日来的纷争。 如今长安郡的局势很混乱。 总的来说,大致可以分为三方势力,一方是易水楼,一方是其他的杀手组织,最后就是玄衣门。 这件事的起因,原本是各大杀手组织听闻易水楼出了事,想要来试探试探,顺便捞些好处。 事实上,易水楼也的确出了问题,但毕竟是江湖第一杀手楼,虽有损伤,实力却仍旧是不容小觑的。 其他的杀手组织呢?虽然有共同的目的,却也是各自为政,在对付易水楼的同时,也要防备被人背后捅刀子。 若仅仅只是杀手界争夺地盘也就罢了,可偏偏在他们背后,还有一个玄衣门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再这么僵持下去,最有可能的结果是杀手组织之间自相残杀,反倒让玄衣门捡了个便宜。 这显然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所以,馥姑娘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既然是杀手的纷争,便有杀手的方式来解决。 杀手的方式,自然是杀人。 既然不能杀自己人,那便杀旁人。 馥姑娘选了一个目标,邀请其他杀手组织报名参加。规则很简单,败者服从胜者。也就是说,谁最后完成了任务,便能够得到其他所有参赛门派的掌门令。 没有人知道那场聚会上,馥姑娘是如何说服其他杀手组织的,也没人在意,说起来也无非就是威逼利诱四个字。众人只知道,在那一聚之后,当天晚上,各大杀手组织便在青鸟楼联合发布了一道委托书,酬金便是各自门派的所有,包括他们的身家性命。 这是一场豪赌。 第125章 找死 听岳岚讲完来龙去脉,陈嚣问道:“那份委托书,想杀的是什么人?” 他问这话的时候,特地看了燕无意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 燕无意也很是无语。 不过,岳岚说出的名字并不是飞羽大盗,而是个陈嚣从未听过的名字—— “萧煜。” 燕无意原本并没有多大兴趣,听到这个名字却挑起嘴角笑了,“这倒是有趣了。” 陈嚣略茫然,“这人很厉害?” 岳岚道:“大皇子。” “哦。”陈嚣点了点头,完了忽然意识到什么,瞪眼,“什么人?” 岳岚看着他,点头,表示他没有听错,“当今圣上的长子,大皇子萧煜。” 燕无意补充道:“萧煜今年有二十五岁了吧?他并不是皇帝的亲生儿子,而是以前打仗的时候收的养子。虽不是亲子,却很得圣眷,只是不大争气,不学无术。唯一的优点大概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犯错犯得也很有分寸,这么多年,贪赃枉法的事没少做,但也没犯什么大罪。” 陈嚣点了点头,道:“难怪战歌急着离开,若是大皇子死了,恐怕整个长安城的官员都要遭殃吧。不过,这般明目张胆的追杀皇子,他们不怕朝廷报复吗?” 燕无意道:“易水楼发委托书的时候,把萧煜犯过的罪一列,再引导下民众的情绪,朝廷就会处于十分被动的地位。” 岳岚点头,那意思……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陈嚣想了想,神情略低落,道:“馥姑娘这么做,明显是想要拉玄衣门下水,就是不知道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战歌和他都在想着如何帮馥姑娘,若是这时候,她反而想着害战歌,那也太令人心寒了。 燕无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力道略重……然后,挑了挑眉,“也不是什么坏事。这对玄衣门来说也是个机会,若是能趁机拿下所有的杀手组织,那可就立了大功了。呵呵,这下,玄衣门真的麻烦了。” ——当真很是幸灾乐祸。 这是在安慰人吗? 陈嚣感觉这家伙有些唯恐天下不乱,道:“还是先去跟战歌汇合吧。岳大人,那个大皇子,如今在何处?” 岳岚道:“未央宫。” 如此这般,陈嚣和燕无意刚到了扶风县,一杯茶还未喝完,又再次出发,赶往长安城。 战歌似乎一早就料到他们会回到这里,特地把之前陈嚣骑的那匹马留给他了。不过,燕无意没有马,这一路人多眼杂的,乘火灵鸟又太招摇……他想了想,觉得无论是跟在马屁股后面跑,还是在前面领着马儿跑,都显得挺傻……于是,他一把将陈嚣拉下马,拉着他一起跑,美其名曰,锻练轻功。 陈嚣跑得有些累,半路见到一个茶棚,说要休息休息。 燕无意对此嗤之以鼻,道:“当真是暴殄天物。” 陈嚣微微喘息,“何意?” “真笨。”燕无意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胡萝卜,逗着一路跟上来的马儿,摇摇头,道:“一般人练轻功,得提着一口气,那口气稍一松懈,便没了后继之力。可你的内力是自行运转,生生不息的,那口气随时都能补充。啧,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都不知利用,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 陈嚣恍然大悟,“是哦!” 说着,便再次开跑,试着将那股生生不息的力量利用起来。 果然,这般下来,陈嚣在速度上虽未曾提升多少,但耐力却是大大的增强了。而且,他感觉,他能够以这种速度一直跑下去。 陈嚣很是高兴,正准备给燕无意道谢,一回头,却见这家伙正骑着马……自然是他那匹马儿……于是,那一声刚到嘴边的谢谢又给咽了回去。 “不用客气。”燕无意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 陈嚣忍住了想揍人的冲动,继续跑……反正还得练练。 燕无意骑着马儿,悠闲的跟在他身旁,道:“所谓内力生生不息,可不止是内力增加的速度比常人快这一点好处。轻功可以用,实战自然也是能用的,该怎么用,你自己多想想。” 说着,看了眼他脸上还未好全的伤口,道:“打架的时候多用用脑子,别总是一门心思的往前冲,这样跟野兽有什么区别?你的内力虽不如忘尘兄浑厚,但长生血的优势完全可弥补这一点,你当时哪怕动一点儿脑子,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 陈嚣听得目瞪口呆……真的假的?这家伙不是又在忽悠人吧? “速度不要慢下来!”燕无意随手扔了颗石子过去,还故意朝他伤口扔,听他喊着疼,没好气道:“江湖中以弱胜强的战例多了去了。你当高手是如何练成的?总是打比自己弱的人,还如何进步?” 陈嚣点头,这倒是……只是,那可是酒忘尘啊,感觉武功比他师父、比李大当家的都高多了……能一样吗? 燕无意拍马,懒得理他。 …… 长安城,未央宫。 这座曾经最为奢华的宫殿,在历经战火之后,在被抛弃之后,也逐渐冷清起来。不过,毕竟也算是皇家别苑,住着一些前朝遗贵,偶尔皇亲们也会来这里小住,并没有显得太过荒芜。 比如说,此刻的萧煜。 战歌看到他的时候,略心累,问道:“大皇子,您老不好好在洛阳呆着,跑来长安作甚?福满楼的酒不好喝吗?红袖坊的曲子不好听吗?巴巴的跑来送死,很好玩吗?” 萧煜哭丧了一张脸,道:“若不是在宫里待不下去,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吃草?” 历朝历代,皇子成年之后,多半都是要搬出皇宫居住的。不过,大周朝有些不一样。女帝的后宫略冷清,子嗣也少,对于为数不多的亲人自然也就看得重些,所以皇子即便是成亲之后,想住在宫里也是可以的。 萧煜这个年纪,即便还未成亲,按理也该出宫开府了,但他至今仍旧住在紫薇宫。 战歌随口问了一句,“你又惹什么祸了?” 萧煜撇嘴,道:“嘲笑了太学的一个学生。” 战歌不大信,“就这样?” 萧煜偏开脑袋,道:“他是欧阳山长的学生,亲传弟子那种。” 战歌瞧了他一眼,问道:“你不会是当着他的面说的吧?” 萧煜道:“那倒没有,就是……他刚好路过……” 战歌望了望天,有什么区别? 欧阳山长是太学的院长,素来最是护短。萧煜那德性,说是嘲笑,指不定怎么羞辱人家了……欧阳山长没当场拍死他,绝对是因为……年纪大了拍不动。 欧阳山长在朝堂虽没什么职权,但桃李满天下,在文人士子中的声望很高,圣上对他也是颇为尊敬的。 也难怪这家伙要逃出来。 萧煜垂头丧气,道:“才逃离虎口,又入狼窝。我招谁惹谁了?他们为什么偏偏找上我?” 说着,一把拉住战歌的衣袖,声泪俱下的,“战歌儿,看在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份上,这次你可一定要救我。” 战歌的眉头跳了跳,咬牙拽回自己的衣袖,道:“好好在这里呆着,这几天别乱跑。外面有人守着,只要你不出去找死,没人能进来杀你。” 萧煜欲哭无泪……这话听着怎么略有些恶狠狠的感觉?到底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吓唬他啊。 第126章 无归 长安城是千年古都,虽然大周迁都之后,这里的不再如从前一般繁华,却也是颇为热闹的。 陈嚣听过不少关于长安城的故事,他父亲请来的那个老先生对长安就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每次提起这座城市都会露出怀念而伤感的表情……久而久之,他对这座城市也是十分的好奇,总觉得对这里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在街上转了一圈,他问道:“燕无意,大周为何不继续在长安建都?还能省不少建皇宫的银子。” 燕无意坐在马背上,连马缰绳都没牵,很是惬意,“这个问题可就深奥了。定都要考虑的问题太多,政治、经济、民生各个方面,真要说起来估计能写一本书。据说,当年定都之时,朝堂上的争议也是颇大的。不过,在大昭后期,当时的皇帝就经常带着百官东巡,知道为什么吗?” 陈嚣道:“据说是因为前朝有个妃子喜欢洛阳的牡丹。” 燕无意嗤笑一声,面目不屑,“当真是俗套的戏码,女子何其无辜。实际上,是因为皇帝住不起了。” “哈?”陈嚣不敢置信,“帝都的房价高,物价也高,但皇帝不是住皇宫吗?据说大昭末年,百姓虽名不聊生,但皇家还是很奢华的,后来往蜀中逃命的时候,一路上撒的都是金钗玉环。” 燕无意道:“坐拥金山银山,粮仓里却没粮食,不照样饿死?” 陈嚣明白了,“你是说,长安没粮食?” “这叫‘就食洛阳’。”燕无意打了个响指,“民以食为天么,皇帝也是吃五谷杂粮的。说着肚子都饿了,前面有家酒楼,先去吃饭。” 到了酒楼门口,燕无意见陈嚣盯着门上的匾额看了半晌,将马儿扔给出门迎客的小二哥,抬手点了点,“无归楼。” 陈嚣眨眼,“乌龟?” ——这名字,当真别致。 燕无意哈哈大笑起来,“所以嘛,你看这酒楼的生意就知道,起一个好名字有多重要了。” 陈嚣深以为然,正点头,就听耳边一道风声划过—— 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是冲着燕无意去的。 什么人? 陈嚣抬眼看去,就见酒楼二楼的窗口坐着一个蓝衣公子,手中正拿着一小碟花生米,笑盈盈的看过来,“陈公子?你这是摔到脸了?” 陈嚣也是一愣,“碎玉公子?” 燕无意将他当暗器扔下来的花生米扔进嘴里,“味道不错。” 陈嚣才知道,原来这家酒楼是碎玉公子开的,是一家专门招待江湖人的客栈。无归这名字,听着虽不大吉利,但与江湖人的气质倒是挺相符。 陈嚣问道:“碎玉阁不是做玉石生意的吗?” 燕无意耸了耸肩,“商人么,自然是什么赚钱做什么。” 这酒楼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间。 两人上了二楼,进去之后,陈嚣发现碎玉并不是一个人,身后还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一身墨蓝劲装,手中拿着把剑,看样子是护卫。 陈嚣觉得有些奇怪……这位碎玉公子是有多少仇敌啊,在自家店里也带着护卫。 燕无意倒是习以为常,扬了扬下巴,“阿珞,来喝酒啊。” 阿珞瞧了他一眼,移开目光,“不喝。” 燕无意笑,转眼,原想问问碎玉怎么这么快就从西域回来了,结果,还未坐下,就听碎玉道:“你怎么来长安城了?本公子还以为你定然会去法门寺。” 燕无意很是不解,“本公子素来最讨厌和尚,去和尚庙作甚?” 碎玉眨了下眼,“你不知道?” 燕无意倒是听陈嚣说过,之前有人借用他的名义给法门寺发了预告函,说要偷他们的舍利子,不过,这事与他无关,他也没必要解释。 神偷么,这种事多得是,真要计较可就没完没了了。 碎玉摇了头,端起酒杯,道:“青离在法门寺。” 陈嚣坐下之后自顾自的倒了杯酒,这会儿正喝着,听到这话,差点没一口酒喷出来,给呛得直咳嗽——这话听着,怎么如此歧义呢?不知道的还以为青姑娘要出家了。 燕无意:“……” 他猛地拍了拍陈嚣的背,抬眼问道:“青离去法门寺做什么?” 碎玉道:“玄衣门的事,我怎么知道?” 陈嚣止了咳嗽,道:“我之前在法门寺见到了阿择,应该是查到什么线索了。” 桌子上只有两份碗筷,小二哥又送来一套。 碎玉拿过酒杯,倒了杯酒,递到燕无意面前,道:“如今长安城这么热闹,江湖朝堂的注意力都在未央宫,你说,如果这是有人去偷舍利子,会怎样?” 陈嚣倒是不担心,道:“法门寺有玄衣门的人守着,应当无碍。” 碎玉道:“你说的是舍利塔前的那两尊金刚?他们已经在来长安城的路上了。” 燕无意微微蹙眉,“调虎离山?” 碎玉道:“很多人都觉得,长安郡的混乱起于棋老鬼之死,实际上,这个局应该是从法门寺开始的。燕无意,于你而言,馥姑娘想做什么不重要,武林黑道日后会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后那人想要什么。” 他抬眼,微微一笑,“你说,若是那人比你想象中的更加了解你,会选择去哪里?” 燕无意喝下那杯酒,道一声“告辞”,起身就走—— 没走楼梯,直接从窗口跳下去的。 陈嚣看得目瞪口呆……轻功好也不是这么作的啊。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一声口哨……他暗道不妙,连忙挪了个座,趴在窗口往外瞧—— 燕无意没走街道,直接上了屋顶,看姿态走得不快,但眨眼间就只能看到一个红点了。 不过,陈嚣看得并不是燕无意,他在看天上—— 天空碧蓝,阳光灿烂,一丝云都无。 突然,一道阴影遮蔽了太阳,街道上熙攘的人群抬头,不由惊呼—— “好大的鸟!” “哇,那是凤凰吧?” “它下来了!” 一阵风起,红色的大鸟擦着屋顶飞过,继而滑翔而上,直冲云霄,眨眼间就消失在天际,来去无踪。 百姓们仍旧仰头看着天空,久久不曾回过神来……良久,终于有人开始欢呼、下跪、朝拜,跟在西域不同的是,他们高喊的是“圣上万岁”。 上次在西域,陈嚣坐在火灵鸟上,对城中百姓的反应看得不大真切,这次身临其境,是真的被震撼了。 他咽了口口水,目瞪口呆的看着下方的“群情激奋”,心道,这家伙,真是不够招摇的……早知如此,从扶风县出发的时候,还顾忌个什么劲儿? 碎玉倒是很平静,端起酒杯,嘴角含笑,道:“燕无意素来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陈嚣回头看他。 碎玉也在看他,“洒脱是好事,但太过洒脱,也不好。” 陈嚣眨眼,“什么意思?” 碎玉没有回答,放下酒杯,看向楼梯口的方向,“来了。” 陈嚣听到了脚步声,很轻,是个轻功高手……他问道:“你请的客人?” 碎玉微微挑眉,“是请客的人。” 陈嚣挠了挠脑袋,不知为何竟有些不安……脚步声渐近,他抬眼看过去,不由惊愕,“是你?” 第127章 别来 来人一身黑色裙装,手中拿着一把黑伞,正是馥姑娘。或许是最近易水楼的事太过忧心,她看上去清瘦了些,包子脸都小了点儿。 她见到陈嚣的时候也愣了下,不过主要是因为他脸上的伤,倒是没问什么,平静的点了点头,“陈公子,别来无恙。”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时间还不到一个月,但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总感觉过了很久。陈嚣有很多话想跟她说,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 易水楼到底出了什么事? 棋老鬼的死跟她有关吗? 刺杀马老的人是她派去的吗? 她去七绝谷是想知道什么事? 嫁祸给燕无意,是她的意思吗? 这次杀手界的纷争,为何要把战歌拉下水? …… 然而,直到这一刻,真的见了面,看到她那张略苍白的脸,略单薄的身体,所有的问题到了嘴边,都汇成了四个字—— “别来无恙。” 从前听江湖故事,只觉得这是句朋友间相互问候的话,离别时一句“后会有期”,相逢时一句“别来无恙”……小时候跟小伙伴们见面了也会故作姿态的这么说一句,很是豪情万丈。 如今有机会说出来,才发现这里面包含的千言万语,以及,无可奈何。 陈嚣这边思绪万千,馥姑娘却很是平静,已经看向碎玉公子那边了,“碎玉公子,上次的事,多谢了。” 陈嚣回过神来,想起在他与燕无意来之前,这桌上的确是有两套餐具的……想来,这两人是早就约好了的。 这两人的身份不一般,见面谈得定然不是寻常事。若是旁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就告辞避嫌了。 可惜,陈嚣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他此刻还在琢磨,刚刚碎玉公子是不是故意支走燕无意的。 小二上来换了份碗筷,碎玉道:“再拿壶酒来。” 小二领命下去了。 馥姑娘拿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道:“这次算我欠碎玉阁一个人情,日后碎玉公子有何需要,尽管开口。” 碎玉拿过荷包,看了看,含笑摆手,道:“碎玉阁开门做生意,做谁的生意都是做,像馥姑娘这般出手大方的客人,本公子是很欢迎的。” 这意思就是说,银货两讫就成,不用谈什么人情。 陈嚣看了看馥姑娘,又看了看碎玉,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道:“凤眼石?” “嘘。”碎玉公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陈公子,行走江湖,很多时候要懂得,看破不说破的道理。” ——这就是承认了。 陈嚣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所以说,易水楼的凤眼石戒指,是真的丢了?” 馥姑娘偏头看了他一眼,“你以为呢?” 陈嚣道:“可这件事与燕无意无关,这世上还有谁有这本事?” 馥姑娘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就在这时候,小二送了酒来,碎玉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对面两人斟了酒,敬了两人一杯,道:“在下还有事,就不陪二位了,告辞。” 说完便起身,那位叫阿珞的护卫也跟了上去。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道:“馥姑娘,为表示感谢,今日这顿,给你八折优惠。” 如此这般,雅间里就剩下陈嚣与馥姑娘两人,气氛略尴尬。 还是馥姑娘先开口,道:“息玉门那次,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算是扯平了。不过,在白玉河,你还欠我一条命。” 陈嚣不大同意,“人情账不是这么算的。” 馥姑娘抬眼看他,“所以,你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对于馥姑娘提出要他帮忙,陈嚣还是很高兴的,点了头,又道:“不过,你至少要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就是,你是我的朋友,战歌和燕无意也是,我不会做对他们不利的事。” 馥姑娘道:“今晚戌时,天香楼见。” 说完,起身,“小二,结账。” 小二进来,道:“姑娘,一共是六百一十两,八折之后,就是四百八十八两。” 馥姑娘愣了愣,陈嚣也觉得不可思议,看了眼桌上的几道菜,“这么贵?” 小二道:“这几道菜都是寻常菜色,很便宜的。不过,之前公子喝得那壶酒是千觞酒庄特酿的竹叶青,三百两一壶,两壶就是六百两。” 陈嚣看了看眼前空空的酒杯……这么说,刚刚他喝了几百两? 馥姑娘突然笑了一下,拿出荷包,塞给小二,道:“不用找了。” 小二数了数,抽出五张银票,剩下的正想还回去,却发现眼前已经没人了……他想了想,将荷包递给陈嚣,道:“本店不收小费,多收了银子,回头掌柜的该骂人了。公子,这荷包,还请您帮忙还给那位姑娘。” 陈嚣想了想,也没拒绝,笑道:“贵店倒是诚信。” 小二笑笑,“公子慢用。” 人都走了,陈嚣倒是真的饿了,再说,六百多两呢,扔了多浪费……于是,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 未央宫。 火灵鸟飞过的时候,战歌正在检查防卫……未央宫的守备力量不足,仅有的守卫也都是些老弱病残,根本就不够看,他特地去驻守长安郡的都尉府借了两百人,一半都是弓箭手,自然也就顺带借了不少箭矢。 其实,跟军队借兵,并不符合玄衣门的宗旨。 倒不是玄衣门跟军方有什么过节,不过,玄衣门成立的初衷,有一点就是不希望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士牺牲在江湖纷争之中,不划算。 上次在扶风县,是冯世醒主动送上门,他原本也有守护扶风县的职责,所以还能说得过去。而这次,若非事关皇子,玄衣门的人暂时无法到来,战歌也不愿意找军人来对付那些杀手。 所以,在他看到火灵鸟的时候,嘴角不由挑起了一个弧度,笑容略狡黠—— 送上门的劳力来了。 不过,那火灵鸟似乎是往城外去的……他不大理解,摸着下巴,喃喃道:“刚来了就走?这家伙莫不是碰到仇家了?” 未央宫中的其他人早就嚷嚷起来了,萧煜也出来了,拉着战歌问道:“战歌儿,那是凤凰吧?是吧?我们把它抓回去,母亲大人一定会很高兴。” 战歌默默的瞧了他一眼,心道,陛下会不会高兴还未可知,不过,这家伙若是真敢动手,那些个杀手组织就该做好认一只鸟做主人的准备了……想想还莫名的有些期待。 萧煜摸了摸自己的脸,略娇羞,“你看着我做什么?凤凰都飞走了……” 战歌:“……”拉着他进屋。 萧煜挣扎道:“干嘛?这么多人呢,拉拉扯扯的多不好。” 这时候,一个侍女抱着一个包袱小跑了过来,“小战大人,您要的东西。” 战歌接过,道了谢,然后,将那包袱扔给萧煜,道:“换上。” 萧煜打开看了看,却见里面是一件粉色长裙,顿时瞪圆了眼,恼羞成怒,“战歌!我跟你拼了!” 战歌抬手,顶着他的脑袋,一只手就将他按住了,道:“我要出去一趟,你换上这个,跟我一起。” 萧煜咬牙,“不换!” 战歌道:“行啊。你就算是死了,想必皇上看在我家老头子的份上,也不会真要本少爷抵命,大不了去边疆待几年。” 萧煜:“……” 有他这么悲催的皇子吗?被江湖杀手追杀,还被个世子威胁……他不想死啊。 第128章 玉骨 法门寺。 燕无意没等神鸟完全降落,便飞跃而下,随手抓住一个跑出来看热闹的和尚,问道:“青离呢?” 那小和尚正盯着火灵鸟看呢,压根儿就没听清,“啊?” 燕无意皱了眉,将人放开,径自找了起来,大声喊道:“青离!你在哪里?青离!” 他一边喊着,一边往舍利塔的方向跑去,就在跑到入口之时,塔前出现一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佛门净地,请勿喧哗。” 正是法门寺方丈圆觉。 燕无意并没有理他,身形一闪,转瞬间就从他身旁绕了过去,等圆觉回过神来,眼前的红影已经消失,身后的舍利塔中回荡着那人的喊声…… 就在这时候,院中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 “我在这里。” 一道红影闪过,停在了舍利塔门口,待看清来人,终于松了口气,眉眼舒展,咧嘴笑了,“太好了。” 青离见他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神色略复杂……她暗自叹了口气,行了个礼,“圆觉师父,惊扰贵寺安宁,还望见谅。” 燕无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道:“和尚,刚刚是本公子鲁莽了,实在抱歉。” 圆觉微笑道:“无妨,施主也是忧心青姑娘的安危,贫僧可以理解。” 燕无意哈哈一笑,“和尚还挺通情达理的么,不错不错。” 青离行礼告辞,“圆觉师父,打扰了。” 看了燕无意一眼,伸手摸了摸火灵鸟的脖子,“小红,走了。” 燕无意连忙跟上去,“青离,吃晚饭了吗?你想吃什么?” 小希挡在自家姑娘身旁,笑眯眯道:“燕公子,我家姑娘想吃小米粥,用文火熬一个时辰的那种,您能帮忙做一份吗?” 燕无意觉得,这小丫头还是睡着的时候比较可爱。 “燕公子,是战大人让你来帮忙的?” 问这话的是阿择,刚刚跟青离一起过来的,除了他和小希,还有……崇吾。 只看这阵仗,燕无意就知道他被碎玉忽悠了……战歌并未疏忽青离的安全问题。其实,也是他关心则乱,稍微想想就知道,他对青离的心思,虽一直都未曾掩饰,但知道的还真没几个,暗中那人若是连这种事都知道,未免也太过了些。 不过,他并没有生气。 原本,他去长安城就是去见青离的,至于那些个无聊至极的江湖纷争,他并不是很想理会。那位岳大人也是,大概默认为他们是找战歌的,都没提青离没跟他一起走。 青离等人住在法门寺东院,旁边是寺中年轻弟子学习、生活的地方。 燕无意进门之前,转头看向走在最后面的黑衣人,“崇吾,你怎么走那么慢?几天不见,怎么又变成木头人了?还认识本公子吗?” 崇吾看了他一眼,脚下微动,轻轻一跃,直接飞到屋顶上去了…… 燕无意:“……”他有那么吓人吗? 刚一进门,他就见到地上躺着一排排的骷髅,怔了好一会儿,倒不是害怕,主要是太突然一时间有些惊讶……崇吾那家伙,其实是不想再见这些骷髅吧。 阿择给他解释道:“这些都是七年前,怒炎火烧法门寺之时的遇难者。我核对了所有的名单,当年遇难的,有三百二十八位法门寺弟子、五百三十二位香客,再加上那位神秘女子。法门寺弟子的尸骨都在舍利塔的地宫,香客的尸骨大多都被家人领走了,只有这里的二十七具尸骨无人领取,便一直葬在法门寺后山。” 青离蹲下,拿起一个骷髅头,递到燕无意身前,道:“风语琴。” 燕无意接过来打量了一番,“真是烧成灰都能认出来啊?厉害。” 青离瞧了他一眼,道:“习武之人的骨骼,与常人不大一样,关节会稍微粗一点,质地也会更坚硬,另外,多多少少的都会有些伤痕。” 燕无意恍然,“原来如此。” 他晃了晃那枚骷髅头,跟自己的脑袋并排着,眨了下眼,问道:“然后呢?她告诉你什么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和尚来了,被门口的火灵鸟给震慑住了,一脸好奇又害怕的,不敢靠近。 阿择跑了出去,道:“悟言小师父,是送笔墨来了吗?” 悟言手中拿着托盘,上面摆的正是一套笔墨纸砚,“啊,是。” 阿择接过托盘,道了谢。 悟言双手合十作了个揖,临走之前又朝火灵鸟看了两眼……真的是凤凰啊,凤凰吃什么?梧桐?啊,神鸟应该不用吃东西吧。 阿择找了张桌子,摆好,研磨。 小希上前,展开宣纸,提笔,看向燕无意…… 燕无意略茫然,“这是要给本公子画像?” 小希撇嘴,“谁要给你画?” 青离伸手,将他手中的骷髅拿过来,放在桌子上,道:“小希能够根据头骨,画出死者生前的模样。” 燕无意看了眼小希,这回是真对这小丫头刮目相看了,竖了个大拇指,“厉害!” 小希微微红了脸,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低眉开始作画。 青离站在那几具尸骨前,微微皱眉,似乎有什么事想不通。 燕无意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青离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知道风语琴?” 燕无意道:“本公子的前辈么,神偷界的传说,自然是听过的。” 青离问道:“她武功如何?” 燕无意耸了耸肩,“这就不知道了,应该是不错的。” 青离蹲下来,伸手拿起一根肋骨,递给他,“看看有什么特别的。” 燕无意接过来,看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眼青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敲了敲—— 声音清脆。 燕无意略惊讶,敲了敲这具尸骸的其他骨头,又敲了敲旁边几具尸骨……对比之下就更加明显了,这具疑似风语琴的尸骸,骨头敲击的声音,更加清脆—— 如玉。 这意味着什么? 青离偏头看他,“玉骨?” 燕无意神情慎重,点头,“只是初窥门径,但的确是。” ——若是玉骨大成,肉眼就能分辨出来。 什么是玉骨呢? 习武之人,内力,也就是真气,存储于丹田之中,运转于筋脉之中,身体会比一般人更加强壮,也是真气运转之时对潜移默化的改造。 最明显的便是武学之中的外家功夫,比如,铁砂掌、金钟罩之类。不过,江湖中现有的外家功法锻炼的大多数都是肉体。毕竟,血肉是最脆弱的,若是能做到刀枪不入,在战斗中便能占据很大的优势。 那么,有没有锤炼骨骼的功法呢?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其实,所有锤炼肉体的功法,都能用来锤炼骨骼。只是,要做到后一步,内力的必须突破某个境界—— 因为各种原因,武林中,对于内力的高低,并没有很明晰的界限划分。所以,这个境界也并没有确切的名字。当然,也是因为,江湖中能够达到那个境界的人简直比凤毛麟角还稀有。 传说……真的是传说……那个境界,筋脉将不再是真气运行的壁垒。也就是说,真气不必沿着筋脉运转,几乎是散逸于身体各处……散逸这个词不大准确,因为真气会更加凝练,并不是真的散。 一切都只是传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就不得而知了。 佛门之中所谓的舍利子,其实就是达到玉骨境的高手死后的尸骸。至于是什么形状,就完全看死者生前骨骼玉化到什么程度了。 之前在西域,战歌跟陈嚣说,谁也不确定筋脉尽断之后会不会死,也是基于这个传说。 青离虽听说过这事,但毕竟不是习武之人,之前有怀疑,却并不敢确定,崇吾武功高是高,对这些理论却并不是很了解。这会儿从燕无意这里得到确切的答案,她的神情却并不轻松,道:“无论她是不是风语琴,既已经修成玉骨,不可能不是怒炎的对手。” 虽说内力高低并不能完全决定武力值的高低,但也是很重要的因素,以弱胜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燕无意抬眼,看她,突然伸了伸手,似乎想要摸她的额头。 青离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 燕无意笑了,屈起食指,飞快的弹了下她的额头,道:“还有一种方式能够修成玉骨,想不想知道?” 青离眨了下眼,也顾不得疼了,问道:“什么方式?” 燕无意起身,伸了个懒腰,“我饿了,想吃小米粥。” 青离:“……” 第129章 女装 长安城,天香楼。 陈嚣刚进去,就见大厅对面搭了个高台,此刻正有个红衣舞女在舞剑,跳得倒是极美,不过剑招都是花架子,看得身为剑客的陈嚣很有些心痒痒,眉头直皱—— 他自然也知道,这是剑舞,台上也只是个弱女子,跟剑客练剑是不一样的。若是这女子换了舞刀、舞枪什么的,他或许也不会这般纠结。 最后,只好眼不见为净。 若是燕无意在,定要踢他一脚,骂一句不解风情。 陈嚣在大堂里没见着馥姑娘,转去后院,正想着找个人来问问,就见一个女子走来,告诉他说:“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这女子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看衣着跟富贵人家的丫鬟差不多,不过化着妆,却是一般府邸丫鬟不允许的。 陈嚣面露困惑,“请问你家小姐是……” 那女子掩嘴笑了,“自然是天香楼的老板。” 一般青楼的老鸨,都被称之为妈妈,不过,秦香儿年龄小,楼中不少姑娘都是看着她长大的,那一声“妈妈”实在叫不出口。 陈嚣想着,秦香儿找他,定然是馥姑娘的意思。在进屋之后,他也的确见到了馥姑娘,不过,房间里还有两个人—— 一身白色劲装的战歌,正坐在桌案旁转着空酒杯。而在他身后,一个粉衣姑娘正拽着他的衣袖把自己缩成一团,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馥姑娘就坐在他对面,秦香儿在斟酒,见他进来,朝他点了点头。 “陈嚣?”战歌见到他进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继而哈哈大笑起来,“这是碰上什么人了?手够黑的呀!” 陈嚣轻轻摸了摸脸,觉得最近估计见一个人就得被笑一次了……花婆婆给他的药不错,已经不觉得疼了,就是有些痒还不能挠更加难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战歌笑够了,转头看了馥姑娘一眼,“我说怎么这么巧,原来馥姑娘是约了人了。” 陈嚣也明白了,战歌跟馥姑娘是巧遇。 战歌道:“如此也好,我刚刚还想着去寻你。” 陈嚣顺走了他桌子上的酒,在旁边的桌子上坐下,问道:“找我做什么?” 战歌道:“自然是有事请你帮忙。” 陈嚣喝了一杯酒,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坐在对面的馥姑娘,莫名的感觉有些惶恐——这两人是怎么了?突然都如此需要自己? 他轻咳了一声,道:“你们是不是先该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说这两人是巧遇,但目前这种情况下,还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喝酒,也是略蹊跷了些。要说他们之间没什么秘密协议,陈嚣是决计不信的。 战歌冷哼了一声,道:“本少爷也很想知道,馥姑娘到底是想做什么。” 馥姑娘淡淡道:“这对玄衣门来说,不也是一个机会?杀手组织平日里藏得极深,单只易水楼的位置,玄衣门就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来调查吧?如今所有的杀手组织都盯上了萧煜,玄衣门只需要守株待兔就行,省了你们多少事?” 她说着,喝了一口酒,端着酒杯微微眼眸,嘴角含笑,“若是战大人嫌麻烦,或者说玄衣门实力不济,也有一个更简单也更划算的法子。战大人亲自动手,杀了那位大皇子,按照委托书的内容,日后所有的杀手组织便都听凭调遣。” 陈嚣感觉,馥姑娘说这话的时候,躲在战歌背后的那位姑娘似乎抖了抖……是在害怕? 战歌倒是颇为平静,放下酒杯,摸着下巴,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个建议……就在这时候,他身后那位姑娘突然抬头,几乎是跳了起来,怒道:“战歌!你丫还真打算这么做不成?!杀皇子的罪名,你确定武靖候府担得起?” “噗——” 战歌还没什么反应,陈嚣就一口酒喷了出去,完了猛地咳嗽了几声,半天都停不下来……这、这、这姑娘的声音略粗啊,还有这妆容也太潦草了……战歌这是什么口味,外面那么多漂亮姑娘不找,叫了这么个品味奇特的…… 他这一打岔,倒是让气氛变得略尴尬……当然,主要是刚刚发火的那位比较尴尬……这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姑娘,而是穿了女装的萧煜。 “你笑什么?”萧煜恼羞成怒,转移了战火,怒目瞪着陈嚣,“这身衣服很好笑吗?这张脸很奇怪吗?” 陈嚣自觉这般嘲笑一个姑娘家的确有些不妥,止了笑意,起身,认认真真的行了礼,“是在下失礼了,姑娘,实在……” “姑娘?”萧煜脸色一黑,走近了些,咬牙切齿,“你小子找死!” 陈嚣见他扑过来,也不敢动手,赶紧往旁边躲了躲,神色还有些莫名其妙,“姑娘,你冷静点儿!” 这火上浇油的! 萧煜没抓到人,自己反倒摔了一跤,被他这么一挤兑,更加恼火,起身,一把抓起战歌放在一旁的长刀,“我要杀了你!” 陈嚣好心劝慰道:“姑娘,小心点儿,别伤着自己。” 萧煜大叫一声,冲了过去—— 只是,一个不会武的纨绔子弟,又怎么可能追的上陈嚣?不过,他手中那把刀倒是真危险,几次差点把他自己的手脚给砍了,还多亏了陈嚣不时拉他一把…… 战歌在一旁看好戏,以水代酒的朝馥姑娘举了举杯,问道:“你说,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馥姑娘也举杯,“你说谁?” 战歌微微一怔,挑眉,没说什么,手中的酒杯扔出去,正击中了萧煜的脚踝—— 萧煜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中的长刀也飞了出去。 战歌起身,一把接住长刀,入鞘,拉起他,“还嫌不够丢人的?起来了。” 说着,指了指陈嚣,“他是陈嚣。” 又拍了拍萧钰的肩,“这位是萧煜。” 陈嚣感觉这个名字略耳熟,想了想,一惊,“大皇子?” 萧煜冷哼一声,扭脸,不理人。 陈嚣自觉理亏,挠了挠脑袋,“抱歉,这个……是在下眼拙,还望大皇子见谅。” 战歌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这个本少爷可以作证,这家伙的眼睛是该好好治治。” 陈嚣:“……” 几人入座,陈嚣看了萧煜一眼,问道:“战歌,你把他带出来,没问题吗?” 战歌耸了耸肩,道:“未央宫的护卫加起来也不是馥姑娘的对手,带在身边才更安全。” 陈嚣想想,点头,“也是。不过,你跟馥姑娘,到底有什么计划?之前那几桩命案,都栽赃给燕无意,不是你们的主意吧?” 第130章 凤石 战歌与馥姑娘的确是有合作的,而且是从战歌刚到五竹镇的那晚,也就是棋老鬼死的那晚开始的。 杀手组织与玄衣门的合作,说出去,恐怕旁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七叶宫? 至于易水楼,那可是黑道老大,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易水楼在江湖恐怕难有立足之地了。 不过,馥姑娘会找上战歌,也的确是别无选择了。 馥姑娘道:“我母亲失踪了,易水楼出了叛徒,十大杀手,如今我一个都信不过。” 陈嚣想起之前在无归楼碎玉说的那番话,问道:“凤眼石戒指?这戒指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凤眼石戒指是易水楼楼主的信物。也有说,谁拿到戒指,谁便是易水楼的楼主。可实际上,这东西就跟皇帝的玉玺一样,没那个本事,拿到手里就是个烫手山芋。 战歌道:“关于凤眼石,有个传说。陈嚣,这不是你最擅长的,没听过?” 陈嚣摇头,“什么传说?” 战歌道:“二十多年前,就是战乱那会儿,萧家军中有个女将军,练了一身纯粹的至热内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人能敌,可说是皇帝手下的第一大将。这位女将军随身携带着一枚红玉,据说里面藏着她修习的功法口诀。后来,这位女将军战死,那枚红玉也碎裂了,被周围的士兵哄抢,不知所踪。” 陈嚣问道:“凤眼石就是其中一块碎片?” 战歌点头,“杀死棋老鬼的人,就是修炼至热内力的。我猜,他手中可能有另外的碎片,因为功法不全,他练的内力也不纯粹,或许这就是他为何偷凤眼石的原因。” 陈嚣恍然,“难怪他们会盯上燕无意。” 馥姑娘道:“十大杀手没有练至热内力的。” 内力与外门功夫不一样,很难伪装,尤其是这种属性明显的,一出手就能分辨。 陈嚣道:“所以,十大杀手背后还有人。” 馥姑娘看了两人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有所顾忌。 战歌敲了敲桌子,道:“馥姑娘,本少爷跟你一向都是坦诚合作的,可若是你信不过我,这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了。至于那颗凤眼石,就当是给你的礼物,只希望日后易水楼能少给玄衣门添些麻烦。” 战歌与馥姑娘之间的合作,并没有确切的协议。馥姑娘承诺,日后易水楼不会做任何触犯大周国法之事,甚至可以与官府合作。而战歌,要帮她坐上楼主之位,抓出易水楼的叛徒。 碎玉阁做出来的那颗假凤眼石,就是青离出面,委托碎玉亲自制作的。 不过,这次几大杀手组织联合发出对萧煜的追杀令,却是馥姑娘擅自决定的。 这道追杀令,对馥姑娘的好处是很明显的—— 易水楼若是有叛徒,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馥姑娘,几乎不用动手,借助玄衣门的力量就能铲除异己。 馥姑娘没想过真杀了萧煜……易水楼如今自顾不暇,她哪有多余的精力接手其他的杀手势力?她对自己的实力有很清晰的认识。 可若是旁的杀手组织成功了呢? 馥姑娘笑了笑,道:“我相信战大人的实力。” 战歌撇了撇嘴……有易水楼在其中捣乱,那群杀手能够齐心协力才怪! 馥姑娘喝了口酒,道:“不是我信不过你,我担心的是,即便说出来,你不会相信,打草惊蛇了不说,还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 战歌道:“说来听听。” 馥姑娘想了想,道:“我之前见过不戒,就是十大杀手之中的千面邪佛。他跟我说,他的目标是燕无意。” 陈嚣跟战歌对视了一眼……馥姑娘这话,跟之前他们说的,似乎不一样? 馥姑娘道:“不戒想让燕无意继承易水楼。” 陈嚣和战歌再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对面,“啥?” 馥姑娘一副“就知道你们会是这种表情”的表情,道:“原因他没说,似乎是上一辈的恩怨。我查过易水楼的资料,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只能猜测,或许跟易水楼手中的那颗凤眼石的来历有关。” 陈嚣想起之前在七绝谷的事……当时,他是有察觉到不戒与燕无意之间有些不正常,不过他只以为不戒是想投靠燕无意了,至于当易水楼的楼主……怎么想怎么不靠谱啊。 他喝了口酒,压压惊,道:“馥姑娘,你完全不用担心。你就是把易水楼送给燕无意,他也不会在意。” 战歌摸着下巴,道:“馥姑娘是觉得,偷凤眼石,杀棋老鬼,还有后来几个杀手的死,或许燕无意并不知情,但那些人,是为他做的?” 馥姑娘沉默,算是默认了。 陈嚣反驳道:“先不说凤眼石对燕无意有没有用,杀棋老鬼对他有什么好处?被玄衣门追杀?还是被杀手组织追杀?” 馥姑娘瞧了两人一眼,道:“都说了我也不知道。” 战歌叹了口气,道:“先这样,等燕无意回来了,直接问他就是了。我总觉得,这家伙似乎知道不少前尘往事。” 战歌想到那位神秘的东方先生……东方先生跟凤眼石的主人应该是认识的,这么说,易水楼的事,真的跟西域的案子有关? 陈嚣问道:“那接下来要怎么做?你们想让我帮什么忙?” 战歌看了馥姑娘一眼,示意她先说。 馥姑娘道:“之前我一直在调查凤眼石的案子。即便是在易水楼,能够机会拿到凤眼石的人也不多,定然是十大杀手之中的人做的。前段时间,我得到线索,凤眼石很可能在王赛手中。可是,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陈嚣点头,“然后呢?” 馥姑娘道:“王赛是在棋老鬼之前死的。” 战歌打了个响指,“焚心酒。” 馥姑娘点头。 陈嚣略茫然,“你们能不能说明白点儿?焚心酒怎么了?” 馥姑娘道:“我怀疑,王赛把凤眼石戒指藏进了焚心酒,交给了棋老鬼。” 战歌微微点头,“难怪,棋老鬼屋里的焚心酒都被砸碎了,看来不只是为了毁尸灭迹。可是,凶手并没有找到凤眼石。” 馥姑娘找碎玉阁做一个假的凤眼石,可不单单是为了登上楼主之位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逼对方拿出真正的凤眼石。可时至今日,凤眼石都没有出现,只可能是对方也没有找到。 陈嚣道:“马老。” 他抬眼,“五竹山上的蒙面人,是你派去的?” 馥姑娘点头,“是。” 陈嚣微微皱眉,“马老是无辜的。” 馥姑娘淡淡道:“是吗?” 陈嚣略生气,道:“那只焚心酒的酒壶,我留在七绝谷了。” 第131章 替身 馥姑娘怀疑,王赛与棋老鬼的死都与凤眼石有关。王赛将凤眼石藏在了焚心酒中,交给了棋老鬼,而棋老鬼又将它给了马老。 恰好,那焚心酒的酒壶,落在了陈嚣手中。 馥姑娘知道陈嚣是在为五竹山的那件事而不满,不过她并没有解释什么。凤眼石如果能够拿到手,自然是好的,但藏在一个谁都拿不到的地方,也不错。 战歌轻咳的一声,道:“陈嚣,事先提个醒。之前,我特地把崇吾支开,让他跟着青离去法门寺,就是不希望他被江湖人说三道四。这次你帮玄衣门的忙,若是传了出去,日后的名声不会好听。” 陈嚣心情正烦躁,听他说这么一大堆,略不耐,摆手道:“战歌,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 战歌耸了耸肩,抬手拍在一旁萧煜的肩上,道:“我想让你假扮成萧煜。” 陈嚣点头,“没问题。” 战歌伸手指向里间,道:“那就去换衣服吧。” 陈嚣看了萧煜一眼,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你、我……你不会让我也换上女装吧?” 战歌理所当然的点头,“如今的未央宫,防卫连一般王公府邸都不如,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我带出来的是什么人,他们不会查不到。当然要怎么带出来的就怎么带回去。” 其实,战歌一早就是这么打算的。特地让萧煜换上女装,并不是为了掩饰他出来,而是为了掩饰回去的那个人。 一开始他并没有想到会遇到陈嚣,原本是打算让馥姑娘帮忙……天香楼那么多女子,自然会有合适的。 不过,既然碰到了,陈嚣自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陈嚣很有几分抵触,穿女装就算了,在脸上涂那么些个胭脂水粉……会留下心理阴影的吧? 萧煜倒是很高兴,笑容略贱,“陈公子,本皇子亲自为您宽衣如何?” 陈嚣:“……我可以蒙着脸出去。” 战歌语重心长道:“若是今日遇难的是位弱女子呢?若是一位弱女子身陷囹囵,你要救她出去,又得帮着他拖延时间,是不是要化妆成她的模样帮她引开追兵?人命关天的事,哪里还能讲究那么多?不过是女装而已,涂点儿胭脂就当是易容了。” 陈嚣认真想了想,深感惭愧,“是我狭隘了,大皇子,我们去换衣服。” 战歌赞赏的点头,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陈少侠。” 萧煜瞪大眼睛看他俩:“……” ——这么容易就被忽悠了?战歌还有这般纯良的朋友啊。 陈嚣和萧煜去换衣服了,馥姑娘看向战歌,道:“你不是特地来这里找我的吧?” 天香楼并不是易水楼的地盘,馥姑娘今日来这里也是偶然,战歌自然不是来找她的,而是来找天香楼主秦香儿的。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抬眼看向秦香儿,道:“有件事想向秦老板打听下。” 秦香儿放下酒壶,跪坐在桌案旁,敛衽行礼,“战大人有何吩咐,尽管说便是。” 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色,倒不是有多惊讶,只是,来这天香楼的,称她为秦姑娘的有,直呼她名字的有,调笑着喊一声香儿的也有,但叫她秦老板的,还是头一个……这种感觉,略微妙,不过,她很欢喜。 战歌笑了笑,道:“不知秦老板可曾听过金凤夫人?” 秦香儿道:“听过,不过也是最近才听说的,金凤夫人是金凤宫的宫主。” 馥姑娘面露困惑,“金凤宫?怎么从未听过?” 虽然她最近几年都在西域,但毕竟也是易水楼的一员,对于中原武林的动态还是颇为关注的。 秦香儿解释道:“金凤宫位于岭南,以前从未在江湖露过面,很是隐秘。大概一个多月以前,金凤宫主突然横出江湖,以平逢洞滥杀无辜为由,带人平了整个平逢洞。” 战歌道:“这便是我感觉奇怪的地方。平逢洞实力不弱,为何这件事竟一点风声都没有?若非顾罔跑来长安,我都不知道这件事。” 秦香儿笑了笑,道:“这原本也是近两年来武林中的一件大事,若是搁在以往,江湖白道指不定会庆贺一番。但事后,金凤夫人消失了,刚巧易水楼这边的事又转移了江湖人的视线,所以,平逢洞覆灭这件事知道的反倒不多,金凤夫人的名字也就只在湘南一带传开了。天香楼也是在调查平逢洞之时,才得知江湖正道又出了一位高手。” 她最后那一句话,说得有些讽刺。 江湖黑白两道素来各自看不起,白道总是自诩正义之士,黑道也看不惯白道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原本的黑白之分逐渐演变为正邪之分。不过,实际上,黑白并不等于正邪,即便是杀手也有不少替天行道的侠义之士。 不过,秦香儿再战歌面前说这话,可不单单是为了讽刺金凤夫人或者那些武林正道,而是特地说给战歌听的—— 玄衣门不是要为武林主持公道吗?平逢洞即便是杀手组织,也不是每个人都该死,玄衣门要怎么为他们讨回公道? 战歌自然是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的,不过,他并没有分辨,只是笑了笑,道:“秦老板可知,金凤夫人现在何处?” 秦香儿掩嘴笑了笑,道:“青鸟楼的那张联合委托书一出,江湖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长安城,金凤夫人想必也早就知道平逢洞在何处。” 这意思就是说,金凤夫人如今也在长安城了。 这时候,里屋那边有动静了,萧煜已经出来了,正在门口拉着陈嚣出来,还一边安慰道:“姑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又不是大小姐。” 那一声“姑娘”咬得极重,陈嚣也总算是明白之前这位大皇子为何那般激动了。 战歌忍着笑,正色道:“陈嚣,这是英雄的戎装,有什么好害羞的,出来!” 陈嚣这会儿有点儿意识到,自己大概被忽悠了……不过,想想又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答应帮忙了,总不能躲一辈子不见人……他甩开萧煜的手,硬着头皮,迈了出去…… “噗。” 馥姑娘先笑出了声,接着是秦香儿,战歌忍了半天,笑得最是大声:“哈哈哈哈……” 陈嚣早就料到这场景,却是怔了怔……他似乎还是第一次见馥姑娘笑得如此开心……不过,该生气还是要气的,怒目道:“战歌,你再笑,本少侠就罢工了!” 第132章 临危 回未央宫的路上,陈嚣坐在马车里,往门边挪了挪,问道:“战歌,青鸟楼的那份委托书,有几个杀手组织签了字?” “易水楼,血刀门,红罗殿。” 战歌道:“不过,这份委托书并没有指明说只有这三家杀手能够参加。也就是说,其他的杀手组织,也可能参与刺杀,他们赢了也能成为三家杀手组织的首领。” “七叶宫退出了?”陈嚣记得,上次在衙门口,七叶宫的人也是有参与的。 战歌撇了撇嘴,道:“叶秋还在紫薇宫呢。若只是瓜分易水楼的地盘,七叶宫自然要分一杯羹,但涉及朝堂,他们绝对第一个跑路。” 陈嚣之前也听说过,七叶宫的创始者正是如今的大内第一高手,当今圣上的第一护卫。他很是好奇,一个杀手组织的首领,为什么会去给皇帝看门呢?到底是什么缘由,会让一个高手舍弃江湖的自由? 他没出声,战歌以为他是在担心,道:“情况也没那么糟糕。萧煜毕竟是皇长子,杀手组织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纯粹,有时候比那些个名门正派好说话。” 陈嚣听不大明白,“什么意思?” 战歌笑笑,“再过两个时辰便能见分晓了。” 现在亥时刚到,再过两个时辰就是丑时了,黎明前的一个时辰,是杀手行动的最佳时机。今晚是未央宫防备最为薄弱的时候,过了今晚,玄衣门的支援到了,要刺杀一位皇子就不大容易了。 所以,不论如何,如果他们真想动手,就一定是在今晚。 陈嚣感觉身上的衣服有些紧,稍稍扯了扯领口,问道:“战歌,这案子,你查到什么程度了?” 战歌赶着马车,微微偏头,“紧张?” 陈嚣反驳,“哪有?我这是兴奋。” 战歌轻轻扬着马鞭,走得不紧不慢,道:“我小时候是听着父辈的英雄事迹长大的,对那些金戈铁马的战场很是神往,总想着长大了也要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什么的。后来,第一次上战场,我听到战鼓响起,听到耳边的厮杀声,却有些害怕了。” 他淡淡笑了,“在这点,你倒是比我厉害。” 陈嚣微微错愕,他很难想象,像战歌这样骄傲到骨子里的人,竟然也会害怕……还亲口将这种害怕说了出来。 战歌倒是并不在意,继续道:“我曾问过苏伯伯,是不是上战场的次数多了,就能如他一般无所畏惧。苏伯伯却说,在战场上,每个战士都是害怕的,不管是将军还是小卒,不管是老兵还是新兵,不管上多少次战场都一样。害怕并不是耻辱,只有懂得生命的可贵,才会更加懂得牺牲的意义。” 陈嚣再一次想起了李业……当初,也是战歌第一个发现他出剑时的迟疑,发现了他心中的惧意,那时他问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当时,他以手中的剑来否定那惧意,以为那便是最好的回答,如今才发现,那其实是逃避。 到现在,他似乎克服了那股惧意。他原本并没有细想过其中的缘故,只以为是因为得知李业的死也不是他造成的,时间久了自然就放下了,如今细细回想,才发现并不是如此—— 他再一次毫无顾忌的拔剑,应该是在息玉门,跟飞鹰帮战斗那次。 那时候,他想着的并不是惩奸除恶,而是要保护跟他同肩并战的女孩。 陈嚣突然明白了,“他们害怕死在战场,却更加害怕,他们身后的亲人、朋友有一天会承受这种害怕。保家卫国,是因为有要保护的东西,才有了在恐惧中继续前进的勇气。” 他抬眼,透过晃动的门帘看过去,“是吗?” 战歌朗声笑了,道:“放心,本少爷不会让你死的。” …… 天香楼,萧煜并没有跟战歌一起走。 此刻,房间里就只有他跟馥姑娘两个人,秦香儿说是出去拿酒,半天也不见回来。 萧煜很是不安,也很是不解,为什么战歌会相信这个女子……她长得是很可爱,可是,那可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头子,是提议所有杀手组织一起追杀他的人……战歌莫不是真想让他死? 馥姑娘晃了晃只剩下小半壶酒的酒壶,好心问道:“要不要喝点儿?” 萧煜连忙摇头。 馥姑娘也不勉强,给自己倒了杯……今晚她喝了很多酒,她也的确是好酒的,不过在今晚这般关键的时刻,她通常是不喝酒的,酒会影响她的判断力,会让她的手变得不稳定……她一口饮尽杯中酒,嘴角翘起,露出一个笑容,眉眼间却有淡淡的悲伤,道:“很好笑是不是?” 萧煜不明白,眨了下眼,“什么?” 馥姑娘端着酒杯,在眼前转着圈,“我以前总以为,武林与玄衣门是对立的,杀手更是如此。我们、易水楼的杀手是一国的,玄衣神捕是另一国的,可如今呢?我曾经相信的那些人都背叛了我,那些教我武功的、陪着我长大的人,我一个都不敢相信,反而是战歌,在这时候跑过来,跟我说会帮我……而我,竟然会相信他。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或许是眼前的女孩此刻看上去跟传说中的杀手有些不大一样,萧煜心中的惧意减少了些,反倒生出几分怜惜,道:“这不是很正常吗?战歌本就是个奇葩,别说杀手了,就是死囚都能跟他称兄道弟。我看姑娘你也不是俗人,怎么会在意这些?” 他这番话,倒是让馥姑娘怔了怔……若是这位大皇子说一番什么“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之类的,她或许会更容易接受,因为她也是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的……可是,萧煜话里的意思是说……玄衣神捕和杀手可以成为朋友? 这是一位皇子说出来的话吗? 馥姑娘突然笑了,笑得很是大声,很没有形象,“哈哈哈,我还真是……失败啊。” ——她一直以为,杀手是最自由的,却不曾想,她的思想还不如一个被困在皇宫、在权力漩涡中心生活的皇子那般自由…… 她深深的看了眼对面的人,突然觉得,他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堪。 萧煜倒是被她吓到了,往后缩了缩,心道,这小姑娘,莫不是被打击得失心疯了吧?不会真的杀了他吧? 馥姑娘起身,道:“我们该走了,大皇子。” 萧煜立马警醒,“去哪儿?” 就在这时候,敲门声响起,秦香儿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壶酒,见到这情形,问道:“馥姑娘这是要走了?” 馥姑娘道:“嗯。” 说着,一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黑伞,一手抓住了萧煜的胳膊,往门口走去,不过,很快,她便停了下来。 在她身后,秦香儿将酒放下,继续斟了一杯酒,“阿馥,还是多坐一会儿吧,陪姐姐多喝几杯再走,如何?” 第133章 背道 门外站着两个女子,穿了一身劲装,英姿飒爽,是天香楼的护卫。 馥姑娘却知道,她们不是普通的护卫。江湖人都道天香楼唯易水楼马首是瞻,因为天香楼都是风尘女子,是贩卖消息为生的风媒组织,没几个人会真正忌惮她们本身的实力。可是,馥姑娘在西域的经验告诉她,刺探情报,可不比杀人简单。 天香楼与易水楼之间的关系,比所有人想象中的更加亲密。事实上,秦香儿也是易水楼十大杀手之一。不过,因为她从未出手,所以江湖中无人知晓她的名号。 秦香儿是十大杀手之中最年轻的一位,是因为她擅长收集情报而位列十大杀手的末位的。但这并不能说明,她的武功不高。 何况,这里是她的地盘。 馥姑娘只一个人,还带着一个不会武的萧煜,不可能逃得出去。 秦香儿端起酒杯,起身,将酒杯递到她面前,眼中映着灯光,晶莹莹的,如同泪水一般,“阿馥,你也说十大杀手,你一个也信不过,为何还敢带着这么重要的人留在我这里?” 馥姑娘将萧煜护在身后,手中的黑伞往上提了三分,是戒备的姿态,沉默着看着眼前的女子。 秦香儿笑笑,饮尽杯中酒,“你是不是觉得,看在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我会对你手下留情?呵,阿馥,我早跟你说过,杀手是不能有情的,什么情都不能有。” 馥姑娘正在打量周围的形势,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姑娘,别害怕啊。” 馥姑娘略意外,偏头看过去,然后,就听萧煜继续道:“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要镇定啊,要相信你自己,一定可以带着我离开这里的。可千万别想着扔下我啊,我若是死了,朝廷不会放过易水楼,绝对不会!” 馥姑娘:“……” 她暗自咬了咬牙,道:“给我闭嘴。” ——倒是感觉心情略放松了些。 秦香儿见两人互动,并没有生气,反倒笑了笑,伸手做请,“两位放心,我不杀你们,只是想请你们在这里多留一晚。” 馥姑娘看着她的眼睛,终于开了口,道:“也好。” 拉住萧煜,绕过她身旁,在原来的位置坐了下来,“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馥姑娘跟秦香儿是一般大的年龄。秦香儿刚加入易水楼的那年,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若非馥姑娘,或许她当初闯水寒关的时候,就死了。后来,馥姑娘去了西域,有关中原武林的消息,也一直都是秦香儿传递给她的。 馥姑娘不愿意怀疑她,即便在说出那句“十大杀手一个都不敢信”的时候,也很希望,她的怀疑是错的。 馥姑娘问道:“易水楼内乱的消息,是你传出去的吗?” 秦香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你一早就在怀疑我了。” 馥姑娘道:“江湖白道都没有收到消息,杀手组织却都闻风而来。能够做到这点的,除了天香楼,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其他人能够做到。只是,我不明白,数十年前的情分是情分,我跟你们这些年的情分就不是情分了吗?” “我跟他们不一样。”秦香儿摇了摇头,道:“我身后没有任何人,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我自己。” 馥姑娘更加不解,“易水楼,待你不好吗?” 秦香儿叹了口气,神色也带着几分伤感,道:“很好,黑珍珠待我不错,阿馥你待我更好。可是……” 她顿了下,偏头看她,“阿馥,这又如何呢?易水楼有多少杀手?七年前我进入易水楼,到如今,当年的人还剩下几个?活下来的那几个,又有几个还记得自己原本的名字?有几个人不是整日提心吊胆?” 馥姑娘微微垂眸,这就是杀手的选择,一旦入了行,想要退出是不可能的事。虽说一开始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正常人的身份,但到最后,很多人都会越来越孤单,越来越习惯远离人群,越来越像一把刀,而不是一个人。 馥姑娘知道秦香儿想做什么了,却是没法再继续说什么了。 秦香儿道:“杀手,本就不该存在。” …… 法门寺。 夜已深,东院的灯光还未熄灭。 小希画肖像的速度是很快的,不过,复原一张脸需要的时间自然更久一些。阿择在一旁帮她研磨,时不时还要剪一剪烛芯。 青离也没睡,借了法门寺的典藏来看,看得速度略快,似乎在找什么线索。 燕无意和崇吾不在,去后院埋尸骨去了……之前挖出来的那些,得都还回去。圆觉方丈也跟了去,说要念几遍往生咒,祈求死者安宁。 庭院里很安静,晚风吹拂,树叶簌簌,偶尔吹乱了书卷,戏弄着少女的发丝。如此岁月静好的画面,很难想象一刻钟之前这间屋子里处处白骨森森。 脚步声响起,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看到这情形,竟有些不忍打扰。 “马老。”青离抬头,起身,“您有什么事吗?” 马老提了提手中的食盒,道:“我熬了些银耳汤……” 阿择也转过身来了,闻言立马笑了起来,“刚好饿了。”说着,就过去将那食盒接了过来,“谢谢马爷爷。” 青离请马老进来坐,道谢,“马老,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马老摆了摆手,“人老了,瞌睡也少了,睡不着。” 青离道:“不妨让青离给您看看?” 马老呵呵的笑起来,正要推拒,那边阿择接口道:“对呀,青姑娘可是神医,什么病都能治好。” 马老也不好再推拒,将手伸了过去。 青离给他诊了脉,道:“您的身体很好,不过最近有些忧思过甚,还需放宽心的好。”她说着,取了个香包递给他,“这香包有安神的作用,您睡觉的时候放在枕边。” 马老接过,“谢谢。” 阿择分好了银耳汤,端了一碗给青离,道:“马老,您是不是还在为七年前的事内疚?那事不怪您,作恶的是怒炎那个妖僧。” 马老神色黯然,道:“若非是我把怒炎带来法门寺,了如便不会死,法门寺也不用遭此劫难。” 这种事,也不是旁人劝解就能释怀的,得需自己想通才是。 马老看了看一旁的书籍,问道:“听说你们在查七年前那个女刺客的身份,不知查出什么没有?若是真是她的后人想要杀我,老夫也认了,也请求玄衣门不要在追究了。” 阿择正准备开口,便听见青离道:“买凶杀人已经触犯了达州律法,这件事不是马老您说一声不追究了就了结了的。做错了事,总要承担后果才是,您说呢?” 就在这时候,那边小希喊了一声:“好了!” 青离起身,过去看了看,不过,除了能看出画中是个美女,也看不出其他了……她抬眼,道:“马老,麻烦您帮忙看看,当年偷舍利子的那个女子,是不是她?” 马老看过之后,摇头,道:“当年那个女子蒙着脸……抱歉……” “真画出来了啊。”燕无意和崇吾回来了,见到这情形就知道是小希这边完工了。燕无意对小希这门手艺还是十分赞赏的,“本公子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嗯?” 青离见他神情有异,问道:“认识?” 燕无意又认真看了两眼,摸着下巴望天,“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想不起来了……” 青离道:“你仔细想想。” 燕无意神情带着几分疑惑,“不大可能啊。按理说,这位姐姐七年前就死了,当时本公子还在南海呢,那时候我见过的人就那么几个,如此美人,若是真见过,不可能不记得。” 青离:“……或许是小时候见过。” 燕无意想了想,缓缓摇头,“那就更不可能了。” 青离觉得,他说这话的神情有些不对,看了他一眼,也没问,只微微皱了眉。 小希突然插了句,道:“会不会是画?” 燕无意抬眼,“嗯?” 小希道:“燕公子很可能在某个地方见过这女子的画像,如此才会觉得眼熟。如此,不记得见过她也是正常的。” 燕无意眼睛一亮,“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 青离问道:“在哪儿?” 燕无意道:“天香楼。” 第134章 来袭 未央宫,陈嚣已经换下了女装,洗掉了如花一般的妆容,此刻躺在床上睡觉……其实并没有睡着—— 战歌就坐在对面,正抱着长刀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任谁被这样盯着,也是睡不着的。 陈嚣索性坐了起来,“战歌,要不来下盘棋?” 战歌想了想,道:“也好。” 前朝时,这院子就是皇子们的居所,琴棋书画什么的是皇子的必修课,自然是备了有棋盘的。 战歌道:“我执白子,你先来。” 陈嚣随便找了件外套披上,入座,想了想,落下一子,却是在棋盘一角。 战歌挑了挑眉,“剑走偏锋,本少爷喜欢。”说完,落下一子。 陈嚣拿着棋子想了想,突然道:“我以为,你会偷偷返回天香楼。” 战歌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你也觉得天香楼有问题?” 陈嚣点头,道:“刚刚才想到的。因为不戒的事,我一直在回想前几天发生的事,就想着,或许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不戒希望我知道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略黯然。在听江湖故事的时候,他就明白,怀疑是很可怕的东西,一旦对一个人不信任,便会对他所做的一切都产生怀疑。他不希望自己变成这样一个人,可是,如今这件事关系到太多人的性命,他不得不谨慎些。 陈嚣道:“秦姑娘是黑道风媒组织,不可能不知道易水楼内乱的消息,这时候,不戒还去找她,她还肯做不戒的生意,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忌惮易水楼,二是,她跟不戒是一边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落下一子。 战歌看了看那棋子,又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然后呢?” 陈嚣道:“真正让我起疑的,是你问秦姑娘的那番话。你是特地去找秦姑娘的,金凤夫人不是黑道中人,还是初次在江湖露面,用玄衣门的途径查,并不比天香楼慢。你既然对秦姑娘起了疑,怎么会安心把萧煜留在那里?定然还有后招。” 他见战歌神色不对,眨了下眼,“我说的不对?” 战歌拿着棋子,略无奈,“陈嚣,若是没心思下棋,就不要下了,白白浪费本少爷的时间。” 陈嚣摸了摸鼻子,正想说什么,突然抬眼,看向窗外,“来了。” 战歌微微一怔,瞧了他一眼——这小子,内力又涨了? 他一把抄起一旁的长刀,道:“按计划来,你在这里等着。” 殿外,一群黑衣人飞跃着,如同鬼魅般在夜色中穿梭。这座已成半个废墟一般的宫殿,完全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黑影如入无人之境。 前面已经能看到那座宫殿了,黑影们却都停了下来。 从站立的方位来看,这群黑衣人并不是一伙的,分别站在了三个屋顶上。 人数最少的只有三个人,也只有他们没有带面巾。或许,是因为即使带了面巾,旁人也能根据他们手中的武器一眼认出他们的身份—— 当中那人长得斯斯文文的,手中一把铁扇,正是易水楼十大杀手之中的铁扇书生,曹列文。 站在他身旁的是两位女子,手中并没有武器,不过,一位额间点着朱砂痣,一位在这暑热天戴着一双奇特的手套,想来就是点朱砂梅雨、毒蜘蛛朱思思两人了。 “戚门主,血刀门这是准备叛出易水楼了吗?”朱思思玩弄着手指,笑容带着几分威胁,看向左前方的屋顶。 那边是人数最多的一方,领头的正是血刀门的门主戚霜雪。 血刀门创立的历史其实比易水楼长久得多,在大昭朝时期便是黄河以北最令人胆寒的杀手组织。不过,战乱时期,长安沦陷那段时间,血刀门为了自保归顺了突厥人,做了些天怒人怨的事,后来突厥战败,血刀门门主被杀,门派也衰落了下去,几乎隐匿江湖了。 后来,易水楼成立,收服了血刀门,经过谈判,黑珍珠允许血刀门以附庸的形式存在。血刀门便借机再次重出江湖了。 对于这件事,起初江湖黑道中人都赞黑珍珠有容人之量,后来才发现这位易水楼主野心颇大,收服血刀门不过是开始,只是为了日后坐上黑道老大的交椅做准备而已。 不过,不管怎么说,若非黑珍珠,若非易水楼,血刀门不可能存活至今,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跻身江湖杀手组织前列。 只是,这不是血刀门想要的。 面对朱思思的质问,戚霜雪没有回答,神色淡然的看向前方,手中的刀却是握得更紧了些……这般姿态,已经是一种回答。 “这种时候就不要内讧了。” 最后一方是红罗殿的人,来了七个人,都是女子,倒是没穿那一身如血的红衣,而是一身黑色夜行衣,仍旧蒙着脸。 开口的是红罗殿殿主云念萝。她看向不远处的灯火—— 那是一座水上宫殿,里面住着的,就是大皇子萧煜,他们今晚的目标。离他们不过三十丈的远,中间隔着一座庭院,守卫的护卫却是一个都没看到。 云念萝道:“玄衣门可不好对付呢,我看这庭院可不好过。这时候,我们该齐心协力才是,若是在这里栽了跟头,传出去可就要笑死人了。” 易水楼三大高手,血刀门门主,红罗殿殿主,这样的阵容,刺杀皇帝也不过如此了。若是这样还能失手,日后可没法再在江湖立足了。 朱思思笑了,道:“云殿主不妨带个头,先下去探探路?” “哎呀。”云念萝摆摆手,“那怎么好意思?易水楼虽遭逢大乱实力不如往日,但毕竟还是黑道老大么,当然是姐姐先走。” 朱思思冷笑,“既然谁都信不过谁,也不用谈什么合作了。” 曹列文摇着铁扇,看了眼屋顶下方,道:“探路的来了。” 三大杀手组织作为报酬,没有哪个杀手不动心的。今晚来这里的自然不止这三方,暗中还有不少势力,不过实力不如人,都藏起来看热闹,顺带找机会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 杀手们前来,自然都是做了功课的。 这次的目标是大皇子,保护他的玄衣神捕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估计还是新手。大皇子这次来长安也没带几个护卫,未央宫的守卫不过一群老弱病残,最让人忌惮的估计还是借来的那两百府兵。 这般薄弱的守卫力量,三大杀手组织却迟疑不前,总有人忍不住抢先一步。 就在曹列文话音落地之时,两个黑衣人走进了庭院…… 第135章 迷阵 庭院遍布假山,两个黑衣人倒是没遇着什么危险,就是在里面绕了半天都出不去。屋顶上的人看得很是着急,分明出口就在前面,再往前走一步就行了,可是……那两人偏偏转了个弯,一直绕着那石林转圈子。 “迷魂阵?” 曹列文神色认真起来,“玄衣门的后生,可真是越来与了不得了。” 迷魂阵其实并不是多高明的阵法,不过,阵法本就是属于高深莫测类的学问,尤其是这种草木成阵的,就是想学也得有人肯教。 梅雨淡淡道:“迷魂阵阵而已,能挡多久?” 说着,抬手,几枚银针出手,往石阵之中射去,正好挡在两个黑衣人的面前,将两人逼退。 那两个黑衣人不明白怎么回事,却是认得这银针的,吓得赶紧换了个方向……如此这般,每次他们走错了路,那银针都会落下,很快,两人就出了阵法。 云念萝瞥了梅雨一眼,“点朱砂倒真是好心。” 迷魂阵不伤人,只会让进入其中的人迷路。其实是个带着警告意味的开门阵,就是为了告诉来人,里面很危险,再往前就不会手下留情了。一般来说,走不出迷魂阵的人,实力都不高,继续往前走只有死路一条,不如离开。 梅雨助他们闯阵,自然不是好心,而是想让他们继续探路。 石阵之后是一座莲花池,池上驾了一座回廊。回廊的尽头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 两个黑衣人上了回廊,没多久,脚下突然一空,落水了! 连扑腾都没有,很快就没了生息。 很明显,水下有东西。 屋顶上的三方对视了一眼,有了前面两人的教训,底下那些杀手也不会那么傻傻的往前冲过去给他们探路了。这时候他们也没时间去抓人,只能亲自下场了。 曹列文道:“先破阵,杀了玄衣神捕,之后各凭本事。如何?” 云念萝道:“同意,玄衣门的人必须死。” 戚霜雪也点了头。 三方几乎是同时下去。虽然在上面看迷魂阵看得很清楚,可是一旦入了阵,仍旧会分不清方向。不过,阵法么,在绝对强大的武力面前,都不过小道耳。 三方杀手,易水楼三人,红罗殿七人,血刀门二十一人,总共三十一人,黑影过后就如蝗虫过境,烟尘阵阵、飞沙走石的,直接将那石林毁成一片废墟,阵法自然就破了。 莲花池中睡莲开的正好,水雾朦胧的。可惜今夜无月,不然定是极美的光景。不过,即便月色再美,想必今晚也无人欣赏。 朱思思伸手指向回廊的屋顶,道:“从上面走。” 其他人没有动。 朱思思冷哼一声,飞身而起,跃上回廊顶,往前跑了过去……待跑到一半,她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那意思—— 没有危险,跟上。 曹列文跟了上去,红罗殿的人随后,继而是血刀门,而点朱砂梅雨则留在了最后面。 朱思思与曹列文汇合之后,继续往前,可是,这次走了没多久,身后就传来红罗殿主云念萝的警告:“小心!” 话音落地,其他人也都看到了,前方的屋顶上闪过了一道寒光,风声划过夜色,转瞬间就到了眼前—— 那是一支箭,很快的箭。 “思思!” 曹列文跟着那箭转了目光,眼见着它朝朱思思的方向射了过去,手中的铁扇飞出,却是来不及击落那箭,只能打在朱思思背上,逼她移开半寸—— “噗。” 那一箭终是射中了,不过,幸亏曹列文反应快,没射中要害,只伤了左肩。 这一箭很快,从云念萝出言警示,到朱思思中箭,不过眨眼之间,后面的人甚至还未反应过来。 朱思思捂着伤口处,回头,恶狠狠的看了云念萝一眼……刚刚,若非云念萝突然开口,她也不会回头,如此,肯定能注意到前面的箭。 云念萝很是无辜,“我好心提醒你,你不信我,反倒是我的错了?” 戚霜雪淡淡道:“下去。” 话音落地,已经带着门人下到回廊。不过,其他人并没有跟上。与此同时,对面屋顶上,有一道箭矢飞来,此刻众人有了防备,铁扇飞出,直接将那箭矢击落。 而廊下,两个血刀门的弟子刚落地就中了陷阱,落水了—— 水面上咕咕的冒了两串水泡,又没了声息。 突然,廊上再次传来一声警示—— “小心!” 这次开口的是走在最后面的点朱砂梅雨,“周围!” 她话音落地,众人就看到周围的夜空中布满了箭矢,如雨般落下—— 来到这里的都是高手,躲避这些箭矢原本是不难的,不过,这廊道就这么大,他们人数也不少,不好躲避,最终也是都被逼到廊下去了。 有人中了箭,有人落了水。 最后,站在回廊里的,易水楼仍旧是三人,不过有一人受了伤;红罗殿剩下五人,也包括一名伤着;血刀门仍旧是人数最多的,十九人,都未受伤。 然而,戚霜雪却并没有多庆幸。他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屋顶—— 一道黑影站在屋顶,夜色中衣袂翻飞,仿若能看到那飞扬的红色羽纹,无声的嘲笑着他们的不自量力。 呵,玄衣门,当真是一人就足以平定一个门派吗? 曹列文点了朱思思心口处几处穴道,帮她止了血,拔了箭,道:“刚刚那些箭是从哪里来的?” 这水池很大,说是湖也不为过。周围能够作为射击点的,只有湖中心那座宫殿,可是,之前那些箭矢,却是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 而他们的四周,是水,没有人。 朱思思简单处理了伤口,看了看周围的景致,咬了咬牙,道:“我们都弄错了。那根本就不是迷魂阵,而是迷迭阵。” 迷魂阵与迷迭阵,虽只一字之差,杀伤力却是相差极大。迷魂阵就像是一个迷宫,多花点儿功夫,总是能走出去的。可迷迭阵不同,它会让人产生幻觉,看到的、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实的,是真正的杀阵。 曹列文也皱了眉头,“所以,那石林只是阵法的一部分?我们现在仍旧在阵中?” 这座莲花池,这道水上回廊,都在阵法之中。或许,他们前面的那座宫殿,都不一定是真实的。 云念萝不解,道:“迷迭阵虽厉害,但也只有入了迷迭阵的人才会受阵法影响,可是,之前我们在屋顶上……” 她说到这里,突然睁大了眼睛,“我们早就入了阵?” 朱思思白了她一眼,“还不算太笨。” 戚霜雪看了两人一眼,道:“现在重要的是,该怎么破阵?” 朱思思转眼瞧他,眼神带着几分轻蔑,“戚门主,这就真当自己是门主了?你还没杀死萧煜呢。” 戚霜雪看她一眼,握紧了手中的刀,转身,走开了。 曹列文也微微皱了眉……朱思思心直口快的,得罪了红罗殿又惹恼了血刀门,等会儿若是这两人联手可就不妙了…… 他轻咳了一声,道:“戚门主说得也不错,现在最重要的是齐心协力破阵。诸位有什么主意,不妨都说来听听。” 第136章 变故 不管曹列文是真想商议一番,还是说说而已,对手都没给他们机会。就在他话音落地之时,那回廊突然摇晃起来,水下也突然射出一道道水箭,不知是不是有毒。 朱思思躲避着水箭,喊了一声,“说什么说,快跑吧!” 这回廊看上去也没有多长,以他们的轻功,即便脚下有陷阱,要跑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不管怎么说,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一群人飞速前进,身后时不时有人落水,不过这时候也是谁都顾不上谁了,能逃出去一个算一个。 梅雨的轻功好,暗器功夫也好,一边跑一边还有余力观察水中的情况,在半路突然朝水中射出几枚银针—— 几声闷哼,似乎有人受了伤。 水箭停了下来,回廊却突然开始崩溃了,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等到梅雨最后一个上岸,转身,就见莲池之上只剩下烟波浩渺,回廊已经消失了。而他们,只剩下不到十个人了—— 易水楼仍旧是三个,血刀门也只有三人了,红罗殿只有两人。 宫殿就在眼前,周围很安静,不过,经过刚刚那道回廊,没有人敢再看轻那位年轻的神捕,不敢轻易进入。谁又知道,眼前的宫殿会不会突然崩塌? 就在这时候,屋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还有这么多人?啧,果然,用迷迭阵对付小喽啰还可以,遇上高手还是没什么作用……这下有些麻烦了。” 众人抬眼看去,就见屋顶上站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衣摆处红色的羽毛轻轻摇晃着,腰间挂着把长刀,手中拿着把弓箭,想必就是刚刚一箭射中朱思思的就是他了,也是布下迷迭阵之人。 听到他这番话,几人都很想喷他一口血——小喽啰?这次来的都是各杀手组织的精英,能够独当一面的杀手,在江湖中也是有名有号的。 屋顶上站着的,自然就是战歌了。 迷迭阵本身是很厉害的,不过,战歌的时间有限,手中的物资、人力也都有限,布置出来的只能算个初级的迷迭阵。 那莲花池是真的,回廊是真的,眼前这座宫殿也是真的。 杀手都是十分谨慎的,在行动之前勘察地形是必须的,要想在这方面骗过他们,实在是不容易,只会让他们一开始就心生警惕。 莲花池的水底是藏了人的。至于落水的人为何会无声无息,倒不是水下的护卫武功有多高,而是水上的迷雾遮掩了水下的战斗。而在点朱砂梅雨出手之后,水下的护卫也都撤走了,启动了毁灭回廊的机关。 至于那四面八方的箭矢,其实是从水上射过去的。莲花池上的迷雾可不是一般的水雾,能遮掩水下的情形,自然也能掩盖水上船只的身影。 不过,真正的陷阱在他们踏入未央宫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未央宫很大,即便如今已经走向没落,但御花园的花花草草还是很多的。这一路走来,花香袅袅的很是怡人,若是在那百花香中混入一点点特殊的香料,想必也不会有人察觉。 那点特殊的香料,算是这阵法之中最贵的东西了,可是战歌跟青离签订了好几条不平等条约才拿到手的。 若是没点儿本钱,战歌也不敢在这未央宫候战了,早就带着萧煜跑去都尉府了。玄衣门不想麻烦军方,江湖人更不敢跟保家卫国的军人叫板。 不过,那样一来,玄衣门在江湖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儿威信可能就没了。等回了洛阳,施逆行罚他也就算了,他家老头子定会借机好好取笑他一番……比较起来,答应青离那些个条件也就不足为道了。 此刻,战歌站在屋顶上,面对着几位武林顶级的杀手,表现得云淡风轻,心中却是有些紧张的……不过,他很早就学会了如何与紧张的情绪和平共处,越是紧张,也越是冷静。 杀手杀人,素来是不多话的。曹列文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齐齐飞上屋顶,朝他进攻过去—— 曹列文、云念萝、戚霜雪擅长近战,三人主攻,梅雨远程辅助,朱思思随机应变。至于其他三人,在一旁辅助进攻。 战歌在几人冲上来的时候就扔了手中的弓箭,抽出长刀,身形一闪,躲开了曹列文飞射过来的铁扇,一刀劈开戚霜雪的大砍刀,另一只手中的刀柄点向云念萝的手腕,逼她手中的匕首不得不变招…… 然而,背后的铁扇旋转了一圈,又飞了回来,点朱砂适时的射出两枚银针,那三位蒙面无名杀手也上位进攻……战歌的退路被堵死,看上去几乎无路可退。 战歌并没有慌乱,一刀在周身画了个圈,刀锋过处荡起一阵劲风,让那两枚银针偏离了半寸,落刀之时正斩向左手一位蒙面杀手,一刀斩断他的手臂……那人惨叫一声,自屋顶滚落……而与此同时,战歌往旁边撤了半步,避开了铁扇与银针攻击的要害,然而,他想再退却是不可能了—— 云念萝与戚霜雪再次攻了过来。 不过,战歌原本也没想过完全避开,没有理会,咬牙,一刀往戚霜雪斩去,一边道:“四十年前贵派掌门选错了路,戚门主还未吸取教训吗?” 戚霜雪神情一怔,手中的刀微微迟疑——他参与这件事,只想着尽早摆脱易水楼的控制,至于玄衣门……本就是杀手的死敌,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放过他们,得罪了也就得罪了,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战歌这话却是提醒他了,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得罪玄衣门,与得罪朝廷,可是不一样的。 战歌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刀将他逼退三步,这时候,他身后的铁扇和右侧的银针也到了,他原本做好了受伤的准备,却听到了兵刃相击的声音—— 那声音与他这边的双刀相击的声音几乎重合,不过,他还是听得很是真切。 剑光闪过,一道黑影疾驰而来,“你让我等着,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没想到却是一场苦战。” 陈嚣击落了那把铁扇,站在战歌背后,见他没有回应,抬起左胳膊撞了撞他,“怎么了?是不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战歌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了眼前的蒙面女子—— 红罗殿主,云念萝。 刚刚,陈嚣击落了那把铁扇,而云念萝,帮他挡住了那两枚银针。而在战歌的左手,两位血刀门的弟子已经死了,身后中刀,杀他们的是站在他们身后的蒙面女子。 一切的变故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在场的诸位都是见惯了生死背叛的,却也是颇为诧异的。尤其是戚霜雪,刚刚就被战歌一句话动摇了心神,这会儿看到这一幕,蒙了一阵,“这是怎么回事?” 云念萝没有开口,却是抬手朝虚空之中射出了一枚飞刀—— 那飞刀没有落地。 每个人心中都冒出了一个名字……牵丝阵。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夜空中布了一座阵,毒蜘蛛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此刻这些并不重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云念萝身上。 云念萝的眼神倒是颇为平静,看向战歌,道:“红罗殿无意与朝廷为敌,这次只是迫于易水楼的压力才答应了在委托书上签字。今晚跟来也是不希望易水楼酿出大祸,给江湖黑道招致灭顶之灾。” 第137章 必战 战歌想过杀手组织之间会内斗,也想过跟他们打心理战挑拨离间什么的,但是,他没想到会有杀手组织站到朝廷这边,更没想到,会是红罗殿。 红罗殿是三年前才成立的杀手组织,成员全是女子。她们的武功并不算很高,即便是殿主云念萝,若是正式比武也绝对不是战歌的对手。可是,她们够狠,小手段特别多,只要能置人于死地,什么阴招损招都不避讳。 红罗殿很不守规矩,不管是哪里的生意都接,很多次都与易水楼发生冲突。从这点来说,她们很是莽撞,很是自傲。 可是,另一方面,红罗殿接单子比其他的杀手组织都谨慎得多,江湖中有三不杀的名声,也就是不杀与朝堂有关之人,不杀江湖名侠,不杀不会武之人。 红罗殿的三不杀,很像是在跟玄衣门示好。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这是一种与官府划清界限的最好方式。事实上就是,红罗殿成立这三年来,与玄衣门几乎毫无交集。 而此刻,无论云念萝的话说得多么的冠冕堂皇,都无法掩盖她向玄衣门、向朝廷示好的意图。 朱思思怒道:“你这贱人,果然没安好心。红罗殿勾结玄衣门,出卖武林同道,别以为日后在江湖中还有立足之地。” 曹列文手握铁扇,看了眼一旁的戚霜雪,道:“戚门主,萧煜是朝廷败类,死了也是罪有应得。血刀门今晚死了那么多人,你这个门主就不想给他们报仇吗?曹某人承诺,只要能杀了他们,杀了萧煜,日后血刀门便不用再依附于易水楼。” 戚霜雪眼中终于露出几分光彩,“当真?” 曹列文郑重点头,“戚门主莫非信不过曹某?” 戚霜雪正准备点头,那边,战歌突然开口道:“啊,你们不是易水楼的叛徒吗?怎么,还能代表易水楼说话?”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愣——易水楼内乱的消息一直都在传,不过,具体是怎么回事却是没人知道的。只是,棋老鬼死了,王赛也死了,所以,很多人都以为这两人就是叛徒。可这会儿听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曹列文连忙分辨道:“戚门主别听他挑拨离间,我们三人位列易水楼十大杀手,地位非常,有什么理由要叛逃?” 江湖中,无论黑道白道,背叛师门都是大罪,会被整个武林所唾弃,被追杀至死算是轻的,那么多人的口水就足以让人生不如死。 的确,以易水楼十大杀手的地位,没有必要背叛门派。 “呵呵。”云念萝突然笑了下来,因为戴着面巾的缘故,笑声略低沉,反倒显得更加的讽刺,“棋鬼棋三子、秤手王赛,不也是十大杀手中的?如今黑珍珠失踪,易水楼新任楼主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谁知道十大杀手打的什么主意?” 曹列文冷哼一声,“多说无益,戚门主,你若是真不信我们,就在一旁看着,三对三,谁赢谁输犹未可知。” ——红罗殿剩下的那位女杀手看了他一眼,没出声……杀手不需要存在感。 戚霜雪毕竟是一门之主,这么会儿功夫,已经从之前的打击之中回过神来,自然是看得清如今的局势,无论曹列文三人是不是叛徒,此刻他们都必须联手。 他收拾了心情,神色微凝,“血刀门与易水楼合作多年,戚某自然相信阁下的为人。” “噗。” 这回笑出声的是陈嚣。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笑什么,不过,这种事他们见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连戚霜雪都只看了陈嚣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呢?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战歌听出来了,这笑声与云念萝的笑声不一样,不是嘲讽,而是悲凉。 他微微偏头,看了身后之人一眼,很快又回过头来,看向眼前的对手,微微挑眉,道:“难怪,血刀门用了三十年都没能恢复往日的辉煌。难怪,十大杀手那么多人,都斗不过一个小姑娘。你们这些人啊,总说朝堂肮脏争斗不休,可为何要把江湖也弄得如此浑浊不堪?” 曹列文淡淡道:“朝堂为名利,江湖争生死,能一样吗?” 这话有一定道理,但也很没道理。不过,战歌那番话也并不是说给他们听的,也就没有反驳,没有必要。 陈嚣却是点了点头,神色也更加坚毅了些——他不是一早就该知道吗?江湖中有如飞鹰帮那般争权夺利不择手段之辈,朝廷中也有如战歌、如施非计那般风光霁月之人。 无论什么地方,有光有就暗。 就在这时候,站在远处的点朱砂梅雨突然靠近,却是站在了曹列文身后,低声说了句什么。 曹列文的脸色变了变,抬眼,看向战歌的眼神越发的不善,“玄衣门,当真是好手段。” 战歌随意的拱了拱手,“客气客气。” 戚霜雪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曹列文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道:“萧煜不在,我们中计了。” 众人都是一怔,包括已经站到战歌那边的云念萝——三大杀手组织盯着,竟然还能让人给掉包了? 朱思思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还要打吗?” 曹列文瞪了她一眼,几乎带着几分凶狠,道:“必须战!” 朱思思自知失言,不敢再出声。 戚霜雪倒是颇为明白,表态道:“必须杀了他们,否则,易水楼与血刀门,日后还有何颜面立足江湖?” 话音落地,再不多言,三人冲了过去,目标非常的明确—— 朱思思一只毒掌拍向了云念萝,曹列文的铁扇对准了战歌,戚霜雪的大刀砍向了陈嚣,而点朱砂梅雨,一枚银针直接射向了另外那位红罗殿的蒙面女杀手。 战歌并没有等,在铁扇还未攻过来的时候,双手握刀,斩了过去,接下来却是脚步轻移,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曹列文还未看清呢,就见眼前出现了另一个人—— 战歌与陈嚣换了位置。 陈嚣颇为不满,“战歌,想换对手说一声就是了,能不能不要拎来拎去的?!” 战歌的苗刀正面对上戚霜雪的大砍刀,看上去似乎略吃力,闻言却是笑了,“不想换?” 陈嚣咧嘴笑了,一剑刺出,“哪有换了再换回去的?” 上次跟这位铁扇书生交手,因为手中无剑,他打得颇为憋屈,此刻有机会找回场子,自然是不可错过的。 第138章 铁扇 对于陈嚣的挑衅的言语,曹列文暗道了一声年少轻狂,也并未太过在意。 他不习惯跟同一个人战斗两次,因为每一次战斗都可能暴露自己的缺点,不过,这只是他身为杀手所养成的谨慎态度,并不代表他没有信心杀了陈嚣。 江湖中拿扇子当武器的并不少,很多年轻的公子少侠之流,主要用的兵器并不是扇子,却也会练练扇子功,主要就是为了耍帅。 曹列文的扇子可不同,是真正的杀器。 上次两人战斗,陈嚣手中没有武器,曹列文也没有发挥出这把扇子的全部威力。 曹列文手中的铁扇舞起来行云流水,转换自如,脱手是暗器,握在手中又是一把利刃,可远攻也可近战,杀伤力很大。相比较起来,陈嚣的剑法就没那么好看了,不过他的剑很快,看上去有些左支右绌的,防守却很是严密,没给对方一丝可乘之机。 铁扇再次出击,带着内劲往陈嚣的面门袭来……陈嚣出剑的同时,往后撤了一步,在挡住那铁扇之时,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下意识的就往旁边偏了偏,而就在这时候,数道银光自眼前闪过,几乎是擦着他的眼睫毛飞过去的—— 那是从铁扇之中射出的银针,在夜色中闪着幽光,看着就不大妙。 陈嚣一剑刺出,喊道:“喂,前辈,太卑鄙了啊。” 曹列文并不在意,淡淡道:“谢谢。” 他是杀手,素来不在意用什么手段,不过,陈嚣的武功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年轻人的剑法看不出是什么来路,要说有什么特点,也就是一个字——快。 更棘手的是,他的反应速度,或者说直觉,十分的敏锐。 刚刚那道暗器,那么近的距离,即便是江湖成名的高手都很难躲过。可他却像是提前预知了一般,在他发动机关的时候,就已经在躲了。 曹列文再次出击,扇面斜斜的滑过,却在半路突然收了扇子,手腕一转,脚步轻移,点向他的左肩—— 果然,陈嚣并没有上当,左脚往后撤了半步,手中的剑也跟了上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杀手的招式一般都是干净利落的,讲究的是快准狠。曹列文在执行暗杀任务的时候,也的确是秉持着这一原则。可是,他的武器是铁扇,在真正与人对决之时,变幻莫测才能真正发挥铁扇的威力。所以,他在变招方面可算是高手。 可是,陈嚣像是能看穿他所有的假动作。 一开始,他以为只是这家伙的直觉很敏锐。可是,如今他不可不正视一个事实,这个看着不过十八岁的少年,很擅长预判对手的招式。 要做到这点很不容易,需要的是大量的实战经验,他也是到了四十岁以后,才真正掌握这点技巧。 若是陈嚣知道了他这番想法,定然也会很是诧异——他学会预判了吗? 或许吧,他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只是挨打的次数多了,比较擅长躲而已。 自小到大,他已经不知道被自家师父揍过多少次了。他家师父也不知多大岁数的人了,打他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手下留情,他想还手也是有心无力,只能躲。 在七绝谷的时候,他躲不开酒绝的攻击,但要躲开曹列文的攻击,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陈嚣之前没感觉,这时候再次跟人战斗,才发现,跟酒忘尘那一战虽然惨烈了些,但对他还是很有帮助的,不止是战斗直觉方面,好像在战斗步法方面都有些进步……啊,或许是学战歌的?无所谓了,大家都是朋友,偷师什么的,不存在的。 至于他能够躲开铁扇的暗器,倒不是直觉,而是因为他听见了……这点倒真不是曹列文的问题,也不是铁扇的问题。那机关的声音很小,而且,曹列文还特地选在了铁扇与剑相击的时机触发机关,或许连他本人都没听见那被掩盖的声音……可是,陈嚣开挂了。 在西域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视力有所提高,尤其是看高速移动的事物,明显比从前看得清楚很多……或许这也是他的剑法快速进步的原因?可是,如今却发现,他的听力也比从前好太多。 ——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是很高兴的。 兵刃再次相击,曹列文再次射出了藏在扇中的暗器,借着陈嚣躲避的时机,飞快的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陈嚣击落的暗器,也并未急着追击,笑道:“改用远程攻击了吗?前辈,你这铁扇我也见识得差不多了,若是没招了,我可要出招了。” 他这话说完,突然愣了愣,“这是……” 曹列文退后之后,双手飞快的摆弄了几下,那铁扇在他手中变换形态,不过眨眼之间便完成了,却成了一把剑的形态—— 很窄的剑,剑身是黑色的,没有剑格,宛若一块长铁片。 曹列文握剑,抬手一指,“让你见识见识,不卑鄙的打法。” 陈嚣莫名的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眼神却是亮了亮,略紧张,也略带一丝兴奋……这时候,他有些理解为何刚刚战歌为何会跟他交换对手了,用刀的看到好刀会想要比划两招,用剑的看到好剑也会想要见识一番,习武之人,若是连这点好胜之心都没了,武道也就没法走下去了。 “陈嚣!” 那边,战歌一刀抵住戚霜雪的下劈的大砍刀,眼睛并没有看这边,提醒道:“当心,那把剑!” 戚霜雪似乎被他的一心二用给激怒了,攻势愈发的凌厉了,战歌不得不专心对敌,无法再说更多。 陈嚣原本就对这把剑有些忌惮,此刻也就更加的谨慎了,握紧了手中的剑,问道:“此剑可有名?” 曹列文双手握剑,高举过头,“日开。” 他周身的气势突然变了,神情肃然,虽仍旧穿着夜行衣,却让人感觉眼前是一位将军,睥睨四方,仿若他此刻坐在了高高的战马之上,身后领着千军万马一般。 夜风忽大,屋顶上的瓦砾轻轻的颤动。 陈嚣手中的剑也在颤动,仿若能够感觉到他内心的紧张与兴奋一般……曹列文的内力比他高,这一剑看着就是他的杀手锏,他能感觉到这一剑的气机,躲是躲不开的,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陈嚣深吸了一口气,手腕一转,横剑身前,体内的真气已经全都调动起来了—— 无声无息,连剑光都无,那一剑落下。 陈嚣已经做好了全力接下这一剑的准备,然而,就在这时候,变故突生—— 轰隆隆! 陈嚣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突然掉了下去! 第139章 转机 也不知是不是战斗得太过投入,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们是站在屋顶上的。 就在曹列文准备使出杀手锏一招决胜负的时候,戚霜雪也有相同的想法,他蓄势的时间短些,那一刀比曹列文的剑早一步落下,可是,他面对的是战歌,不是陈嚣—— 战歌并没有硬接那一剑。 在戚霜雪那一刀斩落的时候,他也出刀了,然而,同时身体也后撤了一步,那一刀迟了一瞬落下,却是在半空中突然转了势,将戚霜雪的那一刀往下压了压—— 这不是防守的打法,也不是敌对的打法,倒更像是助攻的队友。 总之,戚霜雪的那一刀,以更加强劲的姿态,落地了,气势如虹的,将屋顶劈开了—— 猝不及防的,所有人都掉了下去。 陈嚣坠落的时候,惊慌失措之间,看到一道剑光斩落,却已经微微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堪堪从他身旁擦过,将原本已经裂开的屋顶劈得更碎了些—— 不过,这一剑实在太过强大,剑气散逸之时,将还在空中、毫无防备的陈嚣冲击开来,与坠落的瓦砾撞得七荤八素,最后撞在墙壁上才落地。 战歌的情况稍微好点儿,一方面戚霜雪那一刀并没有曹列文这般可怕,战歌最后使出的那一刀虽看似轻飘飘的,却将戚霜雪那把大砍刀上的气劲都引到了屋顶上,杀伤力又减了不少,另一方面,战歌是主动躲开的,他的轻功本就高明,在步法上更是有独特的造诣,打不过总还是逃得过的。 最想骂人的还是其他几位,包括云念萝,掉下来的时候都在咬牙切齿……先是水上回廊,然后是屋顶,这家伙,仗着皇家有钱房子多是吧?那么有钱炸了未央宫给他们陪葬啊。 陈嚣也略不满,咳嗽了几声,道:“战歌,你搞什么鬼?!” 战歌一把抓起受伤倒地的云念萝,退到陈嚣身旁,让人扔给他,甩了甩手中的刀,道:“你傻啊,眼看着他要出绝招了还傻乎乎的去接?要想打遍天下无敌手,首先就得学会利用周围的一切战胜对手!” 陈嚣:“……” 虽然听着很有道理,但是,他什么时候说过要打遍天下无敌手?还有,这随手扔人的习惯能不能改改?对方好歹是个女孩子啊。 云念萝伤得有些重,坐到一边,抬眼看向挡在前方的身影—— 他在战斗的时候就脱掉了那身黑色的斗篷,穿了一身白色劲装,看上去不像是会给官府卖命的捕快,倒像是传说中恣意江湖的白衣少侠。 呵,云念萝心中暗笑了一声,心道,若是自己再年轻二十岁,定然会喜欢上这样一位少年英雄,别说是玄衣门了,就是刀山火海都肯陪他闯。 虽然刚刚落下的时候有些憋屈,但这群杀手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位年轻的玄衣神捕刚刚那一刀来得很是及时,时机抓得准,几乎扭转了战局。 陈嚣专注于自己的战斗,没有注意到的是,刚刚他们这一方是处于劣势的。 陈嚣和战歌那边还好,曹列文和戚霜雪之所以在这时候使出绝招,主要是看到了云念萝那边的变故。 开战没多久,点朱砂就杀了红罗殿的另一位蒙面女杀手,转而跟朱思思联手,打算一起击杀云念萝。单论武功,云念萝不是朱思思的对手,这会儿两人联手,云念萝很快就受了伤。 战歌一直在试图跟她汇合,将双方的战场合在一起,两人联手打对方三人。否则,若是云念萝也死了,他们的劣势就很明显了。 不过,戚霜雪并不好对付,朱思思和梅雨也发现了战歌的意图,哪里会让他的计划得逞? 若非那屋顶突然裂开,云念萝此刻已经死了。 而此刻,战歌这边,云念萝几乎无法战斗了,但他跟陈嚣还有一战之力。 对方呢,点朱砂和朱思思重伤了云念萝,但云念萝是什么人?红罗殿都是一群临死也要拉着对手陪葬的疯子,如今死了一个,重伤一个,她们的对手又怎么会好过?尤其是朱思思,本就受了伤,这会儿虽还能再战,但估计也支撑不了多久。 曹列文和戚霜雪刚刚那一击威力很大,所谓的杀手锏至少要发挥七成以上的内力才够的上这个称号,不过,两人的内力本就较战歌和陈嚣深厚,并不是没有胜算的。 如此算来,接下来陈嚣和战歌仍旧要二对四,形势仍旧不好,但至少还有胜算。 陈嚣起身,跟战歌站在一起,握着剑,微微眯眼,道:“在离家出走的时候,本少侠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跟玄衣门的捕快并肩作战。” 战歌哈哈一笑,“人生无常才有趣嘛,少年,习惯了就好。” 对面的四人也都站在了一起,曹列文偏头,看了朱思思一眼,并没有说什么,朱思思却是微微变了脸色,动了动唇,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从怀里取出一个黑瓷瓶,倒出三颗药,分给了曹列文和梅雨。 曹列文毫不犹豫的咽了下去,见戚霜雪一脸震惊的看过来,淡淡道:“只有三颗。” 戚霜雪咽了口口水,连忙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 陈嚣和战歌对视了一眼,正困惑,就听身后传来云念萝的声音—— “是荣休丹,当心了。” 荣休丹是一种能够瞬间提升内力的丹药,不过时间有限,药效过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使用内力,是孤注一掷的保命法子,不到最后关头,一般不会用。 之前在西域,飞鹰帮帮主范不归也吃过类似的丹药,不过他吃得太多,所以才会爆体而亡,属于自杀式的攻击。 只吃一颗,虽然对身体也有损伤,但一般人也还是能够承受的。 三人吃下丹药之后,气势很快就不一样了,之前受的伤几乎毫无影响。 陈嚣和战歌微微皱了眉,各自将手中的武器都握紧了些……如今就看他们能不能坚持到荣休丹的药效结束了…… 曹列文四人呈半围之势,朝两人逼近,在三丈远的地方站定,曹列文举剑,喊一声,“上!” 话音落地,一道气剑就斩了下来,与此同时,梅雨的银针、朱思思的毒丝、戚霜雪的大刀,也都直逼而来。 陈嚣和战歌配合得还算默契,一人一边,将这波攻击都挡了回去,然而,就在他们出手之后,突然愣住了—— 不对劲! 那边,曹列文、梅雨和朱思思一击出手,看都没看,飞身一跃,竟然逃了! 只留下戚霜雪在原地,一脸的震惊与茫然…… 第140章 封喉 陈嚣和战歌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对方刚从破败的屋顶逃出去,速度之迅速,都赶上小红了……这荣休丹的药效还真是不错,立竿见影的。 不过,以战歌的轻功,这会儿追上去,盯紧了受伤的一位,不一定抓不到,他却是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见过吃荣休丹逃命的吗? 这波操作,当真是大手笔,不愧是杀手界的领军人物,够果断! 倒不是说荣休丹有多贵……当然,贵也是真贵的……他们损失的可不只是一颗荣休丹,还有武功会退步的可能,再加上名誉损失……在这种形势下,之前还信誓旦旦说不可不战的四人,竟然如此默契的逃跑了! 最苦逼的还是戚霜雪,刚刚砍出那一刀,他也是留有余地的,原本想浑水摸鱼,没想到那三人竟这就么逃了,逃了就逃了,带上他一起啊…… 云念萝倒是并没有多意外,道:“他们没有胜算的,这里可是你们的地盘。” 她说的,是外面的护卫队,包括战歌从都尉府调来的那两百府兵。 那群人只在他们进入阵法的时候出了手,府兵的武功普遍不算高,平日里他们这群杀手自然是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可是,以刚刚的形势,曹列文四人要杀了陈嚣和战歌,自身也非重伤不可。到那时,别说两百府兵,就是这未央宫的老弱残兵,也足够杀了他们。 钱没了可以再赚,武功退步了再多练几年就是了,至于名声什么的,杀手的名声本来也就那样,大不了往深山老林里一钻,藏个十年八年的再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总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战歌手上的长刀一转,指向戚霜雪,“还打吗?” 戚霜雪扔了刀,举手投降……打什么打?识时务者为俊杰。 战歌还刀入鞘,取了绳索,很是熟练的将人绑了起来。 陈嚣问道:“外面不是有阵法吗?他们怎么出去?” 战歌耸了耸肩,“那阵法大半靠的是青离的迷香,这么久了,药效早就过了。” 他说话间已经将戚霜雪绑好,正打算将人扔墙角,陈嚣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一脸兴奋道:“战歌,你够奸诈的啊,跟我还藏这么深,设了埋伏也不吱一声?” 战歌听得眉头跳了跳,还有些不解,略想了下,很快就明白过来,侧耳听了听……外面有动静,不算太远,似乎还挺激烈的……他微微皱眉,看了陈嚣一眼,道:“这边的护卫早就撤了,我没发信号,他们不会出来。” 陈嚣也怔了怔,“那外面的人是……” 战歌略一想,“是法华寺的两位前辈到了吗?走,去看看。” 说完,提着刀就跑了出去,陈嚣也跟了出去。 被扔在原地的云念萝:“……” 宫殿外,莲花池与乱石林之间的草地,曹列文三人刚走到这里,数十道就落了下来,跟之前在莲花池上遇到的箭雨不一样,这次是火箭,而且,他们抬眼就看到了射箭之人—— 在前方,他们之前停留过的宫殿上,蹲着十来个黑衣人,手持弓箭,已经开始了下一轮的进攻。 曹列文三人也以为这是战歌布下的后手,并没有很惊讶。 他们刚刚吃了荣休丹,正是气势强盛的时候,挡几轮箭矢自然不在话下。不过,那些火箭有些麻烦,也不知是装的是什么燃料,轻易灭不掉。等到射击停下来,三人才发现周围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曹列文抬手,手中那把名为“日开”的剑已经再次变回铁扇,朝前方一挥,开出一条路,喝道:“走!” 几乎同时,前方的甬道之中也传来一个声音—— “杀!”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声音略暗哑,瞬间,数道身影从暗处跃出,朝火海之中奔逃出来的三人袭掠而去! 曹列文跑在最前面,刚准备先发制人,右手刚抬起三寸,神色突然一变,整个人都愣住了,仿若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就只眨眼之间,那边的黑衣刺客已经到了,一剑刺入他的咽喉,瞬间,血流如注—— 在最后一刻,曹列文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仿若震惊,又仿若不甘,张了张嘴似乎在喊着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了如流水般的汩汩声…… 梅雨和朱思思的下场跟他差不多,都是一剑封喉,都是死不瞑目,都张着嘴不知想要表达什么,是控诉,抑或是临死前的忏悔?已经无人知晓。 陈嚣和战歌越过莲花池的时候,正好隔着火焰看到血花飞溅,愣了一瞬……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屋顶上的黑衣人跳了下来,当先一人单膝跪地,行礼,道:“小侯爷,刺客已伏诛,这次多亏了您的朋友帮忙。” 战歌认识这人,是这次都尉府调过来的府兵中的小头领,叫做邢景,箭法不错。此刻,他身边的也都是都尉府的弓箭手。 战歌微微皱了眉,没有理会他,抬眼看向前方的甬道—— 之前那几位黑衣人,杀了人之后就退了回去,不过并没有离开。 他往前走了两步,朗声道:“不知阁下是哪位朋友,可否现身一见?” 短暂的沉默之后,甬道里传来了一个声音,道:“金凤宫此次只是前来寻找故人之子,无意插手朝廷之事。今晚之事,还请战大人勿要外传。” 金凤宫? 战歌心念急转,问道:“不知金凤夫人在找什么人?玄衣门最擅长的就是找人了,说不定在下能帮上忙。” 对方的声音很难辨认是男是女,不过,战歌猜测对方应该就是他寻了许久的金凤夫人,却没有开口问,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 对方没有否认,也就等于承认了。 不过,金凤夫人对于他的提议似乎还有犹豫。 战歌继续道:“金凤夫人口中的故人之子,可是江湖传闻中的飞羽大盗?若真是如此,不妨留下来,那家伙很快就会回来的。” 金凤夫人终于开口,却是拒绝了,“既如此,麻烦小侯爷帮忙带个口信,请飞羽大盗三日后前往城南飞天阁一聚。告辞。” 说完这句,便带着手下的人离开了。 陈嚣走了过来,问道:“不追吗?” 战歌略无奈,“追上去又能如何?反正迟早会再见面的,急什么?” 折腾了大半夜,此刻天光也渐渐亮起来,东方已经升起了鱼肚白。 眼前的庭院已是一片狼藉,石林毁了,莲花池上漂着浮木,宫殿也毁了小半。然而,最刺目的还是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 铁扇书生曹列文,点朱砂梅雨,毒蜘蛛朱思思。 竟然就这么死了。 火灭了,战歌检查了下尸体,阖上他们的眼睛,起身拍了拍衣摆,道:“搬去冰室。” 一旁的护卫队领命,收敛尸体。 邢景过来请示,问道:“小侯爷,那两人该如何处置?” ——他问的是云念萝与戚霜雪。 战歌看了他一眼,道:“先看着,别让人跑了,等本少爷回来再说。还有你,好好想想该怎么解释刚刚的事。” 他说完这句,转身就走,看上去似乎还有些生气。 陈嚣有些困惑,问道:“他怎么了?” 陈嚣扮成萧煜进来的事,这群护卫是不知情的,不过,看到刚刚他跟战歌站在一起,邢景也猜到他是小侯爷的朋友……他挠了挠脸,略沮丧,道:“违抗军令,估计少不得一顿军棍。” 陈嚣一愣,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追上战歌,问道:“去哪儿?” “看戏。”战歌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升起的晨光,道:“那边,也快要开始了。” 第141章 背水 天色微明,天香楼的灯火已熄,歌舞已歇,留宿的客人也趁着城市还未完全苏醒的时机离开。 就在这时候,却有两位客人上门了。 这两人披着黑斗篷,带着斗笠,几乎将全身都藏在了黑暗中,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迎客的姑娘早就歇下,给两人开门的是个身穿劲装的女子,看了两人手中的令牌之后,领着人进了后院。 楼里很是安静,后院的安静却有些不同寻常。 那座独立的阁楼上,灯火还未熄灭,相对而坐的两位姑娘谈了半宿,没再说什么叛变,也没再谈论什么杀手的未来,而是在回忆往日时光,各自说着离别这些年的境遇,一如多年未曾见面的平常姐妹。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谈话声戛然而止,两人沉默着对视一眼,秦香儿脸上浅淡的笑容消失了,馥姑娘的眼神恢复了冷淡与疏离,仿若刚刚叙说别情的并不是她们。 秦香儿淡淡道了一声,“进。” 馥姑娘伸手握住了一旁的黑伞,起身之时拿黑伞戳了戳一旁的人影,“起来了。” 萧煜睁开眼睛,眼神略迷茫,不过在看到那把黑伞之时,意识立马清醒,几乎是跳了起来,“打起来了吗?” 话音落地之时,他已经躲到馥姑娘身后了。 馥姑娘微微蹙眉,很是无语……这家伙的神经是有多粗,分明这般胆小怕死,竟然还能在敌人的阵营里睡得那般安然。 那边,门外的人已经进来了。 馥姑娘不认识他们,却认识他们身上的那件斗篷,“玄衣门?” 萧煜闻言,冒出脑袋来瞧了一眼,也是颇为惊愕,“真是玄衣门的?” 那两人摘下了斗笠,露出光溜溜的脑袋,五十岁左右,古铜色的皮肤,在灯光下仿若在发光一般。两人几乎是同时拿出了身上的玄衣令—— “在下王佐。” “在下王佑。” 两人收起令牌,王佐行了礼,道:“大皇子,跟我们回去吧。” 萧煜刚踏出一步,馥姑娘手中的黑伞就挡住了他的去路,道:“你认识他们?” 萧煜先是点头,想了想,又摇头,脚步缩了回去,“不认识,不过有些眼熟。” 王佐道:“大皇子,我们是驻守在法门寺的玄衣神捕。七年前调过来的,您就算不认识我们,也该认识这枚玄衣令。” 萧煜认真看了看那玄衣令,又看了看馥姑娘,没动,道:“我等战歌过来。” 王佐道:“是战歌让我们来接您的。”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不信您看,这是他发给我们的风蝠令。” 萧煜略犹豫,看向馥姑娘,道:“玄衣门至今还未出过叛徒。” 馥姑娘淡淡道:“易水楼成立至今,也是第一次有人叛变。”她说着,看了眼那边的秦香儿,道:“再者,杀你,跟背叛玄衣门是两码事。若是你死在玄衣门手中,江湖三大杀手组织都落在了朝廷手中,杀手一道,十年之内难有作为。” 这话,馥姑娘之前也对战歌说过。因为了解战歌的为人,萧煜并没有多担心,可此刻听来,却不由心惊胆战——他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皇子,换来江湖黑道十年的安宁,还真是挺划算。 他抓紧了馥姑娘的衣袖,看了看四周的情况,又看了看眼前略单薄的女子,语气带着几分怀疑与不安,道:“这么多人,你打得过吗?” 除了眼前的两位玄衣神捕,门口和窗口还各自守着两位天香楼的护卫,门外也不知还有多少人……虽然此刻她们并没有出手的意思,但若王佐王佑出师不利,秦香儿定然是会让她们帮忙的,只要保证最后杀死萧煜的是玄衣门的人就是了。 馥姑娘拽回自己的衣袖,道:“不想死就别碍手碍脚的。” 萧煜赶紧松手,“你好好打,放开打。” 那边,秦香儿一直站在门口并没有过来,此刻终于开口,道:“二位,多说无益,直接动手就是了。” 王佐王佑对视一眼,点头,分开,出拳,一左一右的朝馥姑娘攻了过去。 馥姑娘抬起手中的黑伞,朝左边那人射出了一枚银针,逼得他不得不往另一边躲避,然后,身形微转,在两只拳头快到面门之际,撑开了黑伞—— 两只拳头恰好都落在伞面上。 黑色的伞面凹陷,强劲的内力透过伞柄传递过来,馥姑娘脸色也不由微微一白,却是没动。 就在这时候,那边秦香儿突然开口,“退!” 可惜,王佐王佑不是天香楼的那群护卫,也不是易水楼的杀手,即便相信秦香儿,对她的命令也没有那般敏感,虽然退了,却还是稍迟了一步—— 就在两人拳头离得最近之时,伞尖上突然射出了一枚银针,射中了王佑的左肩。 ——若非秦香儿提醒,射中的就是他的喉咙了。 两人飞速的后退,王佑拔出了银针,发现右肩出现了一颗红点,犹如朱砂痣。 “点朱砂?” 没毒……王佐王佑稍松了口气,那边秦香儿再次开口,道:“馥姑娘是易水楼十大杀手教出来的。” 也就是说,易水楼十大杀手会的,她都会。 王佐王佑的神色不由凝重,就在两人准备再次进攻的时候,那边萧煜突然冒出来,大叫了一声—— “啊!我想起来了!” 两人脚步不由一顿,馥姑娘手中的伞已经收拢,仍旧面向对手,略随意的问道:“想起什么了?” “他们!”萧煜伸手一指,眼神微亮,“我以前见过他们。” 馥姑娘并没有多关心,这两人玄衣神捕的身份多半是真的,但他们想杀萧煜的心思也是真的。 之前秦香儿说,杀手本就不该存在。馥姑娘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打算,但在看到玄衣神捕的时候,她就明白了,秦香儿这次是真的没给杀手组织留一丝活路。 那份委托书发出去的时候,各大杀手组织是考虑过这种情况的,但并不怎么担心。倒不是他们低估了玄衣门的实力或者胆量,而是因为,在生死存亡面前,杀手组织从来都没那么守信诺。 玄衣门真有胆杀了萧煜,杀手组织还真的就束手就擒? 谁会那么傻? 不认账就是了,到时候总能找到一个说法。 可是,如今却不一样。 玄衣门杀了萧煜,就有了收下三大杀手组织的借口。而有秦香儿在,没有哪个杀手组织逃得过玄衣门的追杀。 对江湖黑道来说,天香楼的背叛,才是真正的末日降临。 说回眼前,馥姑娘虽不大在意萧煜的话,但对面两人却是笑了,道:“大皇子终于相信我们了?” 馥姑娘微微一怔,看向两人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两人的笑容有些古怪,表面上的欣喜,却像是在掩藏着什么……有秘密? 萧煜的胆子似乎大了起来,从她身后站了出来,甚至还笑了笑,点头道:“是啊,我相信你们是真的想杀我,从七年前开始。” 第142章 激怒 萧煜话音落地,对面的王佐王佑齐齐变了脸色,连那古铜色的皮肤都没能遮住那恼羞成怒的颜色。 王佑往前踏出一步,双目瞪圆,怒道:“那有如何?仇寇之子,有何杀不得?” 说着,也不知是想起往日仇怨,还是被激怒了,一拳就朝萧煜打了过去,旁边的王佐也立马跟上,倒是没冲着萧煜,拳头仍旧是朝馥姑娘来的。 愤怒在一定程度上的确能激发人的潜力,两人的速度都比上次快了许多,拳头上的力道也不是一个级别的,隐隐能听到破空之声。 萧煜离馥姑娘并不远,不过毕竟是第一次面临这种情况,没来得及第一时间躲过去,眼睁睁的看着那拳头就到眼前了,整个人却是僵住了……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右肩处传来一股大力,整个人撞开了,摔倒在地,再抬头,眼前已经站着一个黑影—— 娇小,却坚定。 这一刻,萧煜有种错觉,仿若站在眼前的并不是一个弱女子,而是战歌,是施非计……虽然刚刚从生死间走了一遭,却莫名的觉得心安。 馥姑娘此刻却并不好受。 刚刚她见萧煜的神情就知道不妙,整个人直接朝他撞了过去,同时射出一枚银针,企图逼退王佐,但对方已经知道银针无毒,只稍稍避开了要害,直接用手臂挡了银针,拳势却是不减,如此,她再次承受了两人的攻击。 不得不承认的是,玄衣门的高手从来都不掺假。 这两人只出了两拳,并没有什么复杂的拳法,但内力颇高。这般硬碰硬的打法,即便有黑伞卸力,馥姑娘也有些消受不起,脸色白了一阵,却是半步都没退。 因为黑伞的阻挡,对方看不到馥姑娘的神色,但萧煜还是注意到了,略担忧,“你没事吧?” 对方的攻击未停,馥姑娘没空搭理他,接连射出几枚银针,将对手逼退几步,趁机握住伞柄,一抽,却是一把窄剑—— 伞柄藏剑,是铁扇书生的招式。 馥姑娘将伞扔给萧煜,抬手就是一剑,直接冲杀进去……那边萧煜拿着黑伞目瞪口呆,这是让他自食其力的意思?他正愣神,就听那边馥姑娘问了一句—— “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萧煜没想到她这时候还在意这种事,不过,他这会儿有些紧张,他一紧张就喜欢说话,所以,还是开口回答了,道:“七年前不是有个妖僧祸害武林吗?据说是个专杀和尚的变态,武功很是厉害,连少林寺都拿他没办法。最后,施老头……啊,就是玄衣门门主施逆行亲自出马,引他到了无终山决战……啊!” 故事讲到一半,那边王佐王佑似乎不希望他继续讲下去,竟不管不顾的朝他袭击而来。 萧煜连忙拿黑伞挡在身前,闭着眼睛等了半天却没动静,仔细一听才听到一阵兵戈之声……他略放低了伞面,朝那边看了看—— 馥姑娘挡在了他身前,正跟两个光头激战。 他略松了一口气,却听见那边秦香儿叹了一声,道:“阿馥,这就是为何十大杀手都不看好你的原因,你并不适合当楼主,甚至不适合当一个杀手。” 刚刚,馥姑娘其实是有机会斩杀一人的。只是,那样的话,萧煜就必须承受另一人的攻击。有黑伞在手,他或许不会死,但也可能死。 可杀手,本就是死地求生的。 萧煜不大理解这些,但馥姑娘知道她这话的意思。她并没有回应,再次开口仍旧是对萧煜说的:“然后呢?” 她用轻功跟两人周璇,在两人意图越过她的时候,便用手中的剑阻挡,一时并未落下风,比之前护着萧煜的时候要好得多。 萧煜不会武,看不出其中的凶险,只在庆幸着刚刚的劫后余生。不过,他倒是看出来了,那两位和尚神捕不喜欢听他说什么,自然很乐意在这时候动摇他们的心神,继续道:“那时候我刚好去玄衣门找施非计,没找到人,离开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两个人,告诉我说施非计跟施门主去无终山抓坏人了,让我不要去捣乱。”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颇为感慨个叹了口气,“我那时候也是年轻,争强好胜的。周围的人都看不起我,我身为大皇子,也想要做一番大事,就算不为我自己,也要为我母亲争光不是?施非计跟我不同,什么都好,是朝中所有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我就是不服气,他哪里比我强啊,不也是靠自己老爹才进的玄衣门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听到这里,秦香儿都忍不住瞧了他一眼——这家伙说的是谁啊? “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啊?”萧煜撇了撇嘴,道:“总之,我听了那句话就恼了,心道什么叫捣乱,本公子好歹也是大皇子,在宫里那些个护卫都不是我的对手,哪里就不如他施非计了?所以,就气势汹汹的跑去无终山帮忙了。” 他顿了顿,这会儿是真的叹了口气,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悔意,“我到的时候,战斗原本已经快结束了,妖僧坚持不住了,结果,我闯进去了,妖僧看到机会,直接朝我进攻……唉,最后妖僧是怎么死的,我没看见,看见了也不记得了,都吓傻了,还是施非计把我送回家的。” 他说着,眼眶红了,瞪着正在战斗的两个和尚,竟带着几分怒气,“后来听人说起,才知道若非我当时闯进去,施叔叔也不会受伤。” 王佑用力击出一拳,刚猛如电,“施门主当时就不该救你!” ——这一拳几乎用了他十成十的功力,不过因为心绪乱了,拳风略散。 馥姑娘往后退了几步,轻笑一声,道:“我一直都很奇怪,玄衣神捕本就不够,为何会派两个人常年驻守在法门寺。即便法门寺真有舍利子,朝廷也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如今看来却是有些明白了。” 她抬手,剑尖一指,道:“你们是被放逐了。” 这次,相对镇定些的王佐也有些怒了,一拳击来,然而,那拳头刚送出去,他看到馥姑娘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顿时感觉不妙……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一旁王佑的喊声—— “怎么回事?!” 那边王佑见馥姑娘忽略了他,原本准备再次偷袭萧煜,却不料真气运转之时突然感觉一阵滞涩,整个手臂都麻了,使不上劲儿。 很快,王佐的手臂也是一沉,脸色更是沉如黑水,咬了咬牙,“银针有毒。” 第143章 成败 馥姑娘抬手,将剑高举过头,周身的气势渐升,微微挑眉,“我不是点朱砂。” ——点朱砂的银针无毒,是因为她有执念,可馥姑娘没有。 王佐眼见情况不妙,喊道:“秦香儿,你的人还不出手?” 不需要他开口,秦香儿的身形已动,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接朝馥姑娘冲了过去—— 她之所以一直没出手,一是觉得这两人能赢,更重要的却是不希望日后连累楼里的姐妹。只要她不出手,到时候就能将一切罪责推脱到玄衣门身上,弑杀皇子的罪名毕竟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 ——至于王佐王佑,本就是抱了死志来的。 此刻窗外天光已亮,王佐王佑又都失了一臂,的确不能在等了。 就在秦香儿距离馥姑娘不过三尺之时,那把剑落了下来—— “哧!” 那一剑气势磅礴,分明只是一把窄剑,却好似一把开山斧迎头劈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王佐王佑两人眼中露出惊异之色,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日开剑?!” “一扇潼关开?!” 这一剑需要蓄势,秦香儿直奔过去,看上去虽凶险,其实是化解这一剑最好的方式。即便如此,她受到的冲击还是极大的,接连往后退了三丈远,背后靠着柱子才停下……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斜了两人一眼,“还有工夫惊叹?动手啊!” 说话之时,一挥手,周围的四名女护卫瞬间上前,将馥姑娘团团围住。 王佐王佑反应过来,立马朝萧煜冲了过去……萧煜见势不妙,背着大黑伞转身就跑……只是,又哪里逃得掉呢? 王佐一把抓住那把黑伞,往墙角一扔……萧煜原本是想往柱子后面跑的,被那力道波及,一个趔趄直接摔倒,一头撞在那大圆柱上,“咚”地一声十分的清脆响亮,得亏了脑门硬,头顶冒着星星也没晕倒,大叫了一声,“救命呀!” 王佑一拳已经送出去了,就那拳头距离萧煜的后背不过一尺之时,一阵破空之声传来—— 两道黑影从窗口处疾射而来,一颗射向王佑伸出的那只左手,一颗射向王佐的面门。 那黑影很小,很快,很危险! 王佐往后退了退,但王佑却没退,一咬牙,那一拳仍旧打了出去—— “咚!” 黑影首先打中了王佑的手臂,下一刻王佑那一拳也打中了萧煜,虽然气劲已经散了许多,但仍旧不是萧煜可以承受的,瞬间就喷出一口血,一声“救命”还未喊完就彻底倒下了,也不知死没死。 王佑也不好受,往后三步,身体歪了歪……一旁的王佐一把抓住他,低头,却见他的左手无力的垂落,手腕上已经洞穿,血流如注。 王佑却是满不在乎,呵呵的笑起来,略瘆人,“他死了吗?” 王佐抬眼看过去,却并不是看萧煜—— 地上,一颗佛珠滚动着,带着血……另一颗嵌入墙壁之中,入木三分……这功力,来得是个高手。 放暗器的人已经进来了,就挡在萧煜身前—— 是个和尚,四十岁左右,长了一张他熟悉的脸,脸上的表情却让他觉得很是陌生。 “不戒?” 王佐露出困惑的神情,随即微微眯眼,“你究竟是何人?” 来人正是不戒,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笑容略轻蔑,道:“真有本事就上战场上报仇去,跟一个孩子计较,丢萧家军的脸,也丢法门寺的脸。” 王佐王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王佐咬紧了牙关,王佑却终是涨红了脸,怒道:“你懂什么?!他一个……唔——” 他话未说完,不戒朝他嘴里射出一颗佛珠……王佑低头,吐出一口血,和着两颗门牙…… “不戒!”那边,秦香儿脱离了战圈,朝这边看过来,“你到底是哪边的?” 不戒也看向她,淡淡道:“我也想知道,你究竟是哪边的?我记得,我们的协议并不是这样的。” “那是本姑奶奶的问题吗?!”秦香儿骂了一声,怒道:“若不是你没本事说服燕无意,本姑娘用得着冒险做这么多?” 不戒道:“所以你就跟玄衣门合作?还找了这两个废物?” 秦香儿反问:“不然呢?” 不戒撇嘴,“你杀了萧煜,直接嫁祸给燕无意不就得了?” 秦香儿还没来得及反应,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噗。” 不是一个人,至少有四五个人,同时笑了。笑声中夹杂着一声轻叹—— “本公子招谁惹谁了?” 语调并不让人感觉有多惆怅。 “快点,再笑那家伙就撑不住了。”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也带着几分笑意。她这话说完,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红色的身影降落,却只能看到红色的羽毛—— 那是火灵鸟的翅膀。 随即,一红一青两道身影一跃而进,轻巧巧的落地—— 一身红衣的是个公子,长得很是俊朗,笑盈盈的看着身旁的青衣女子,那模样……很像是一只求表扬的大狗。 不戒看到他这模样,也不由仰天叹息……这就是南宫珊的接班人?呵……怎么就不吸取教训呢? 那边,青衣女子没理他,走到萧煜身旁,蹲下,给他试了试脉,半晌,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抬手拍过去,“还不起来?” 原本在地上躺尸的萧煜突然抬头,呵呵一笑,爬起来,抬手摸了摸后脑,不满道:“青丫头,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男人的脑袋是不能随便摸的。” 窗口那边,一道白色身影飞跃进来,抱着长刀撇了撇嘴,“早就说了,这家伙穿着蚕丝软甲,哪那么容易死?” 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少年公子,手中拿着把剑,佯怒道:“大皇子,你这就不厚道了,说好了换衣服,留着好东西不给我?” 若是在看到不戒的那一刻,王佐和王佑还有拼一拼的打算,此刻,两人自知大势已去,完全丧失了斗志,瘫倒在地,背靠背的坐在地上,自嘲般的笑了几声,神情变幻莫测,最后终于怔怔的落下泪来…… 房间里的战斗已经停了下来,秦香儿苦笑着后退,看了馥姑娘一眼,水盈盈的大眼睛似是带着泪水,道:“你赢了。” 那四位女护卫飞奔到她身旁,两人伸手扶住了她,略担忧,“小姐……” 秦香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站稳了,看了眼那边的人群,目光落在那件耀眼的白衣上,嘴角露出一个浅笑,“可是,你也输了。” 馥姑娘明白她的意思—— 杀手与玄衣门合作,与自杀无异。 她手中的剑一转,背在身后,道:“秦姐姐,你一直跟我说,杀手不能有情,可是你呢?若非你手下留情,阿馥早就死了。” 她顿了一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不该存在的,是我们给自己的限制。” 第144章 看客 从窗口进来的,当先两人是燕无意和青离,随后是战歌和陈嚣。不止是他们,崇吾、阿择和小希也来了,在火灵鸟上没下来。 燕无意他们虽然是从法门寺来的,但火灵鸟的速度快,反倒是到得最早的。 他们在王佐王佑两人到来之前就在了,不过青离看到里面的情形,就知道定然是战歌设的局,所以并没现身。 不戒来得稍晚,几乎是跟王佐王佑前后脚到的。他原本来这里是自有打算,看到玄衣门的人,大概也猜到了秦香儿的意图……虽然秦香儿坏了计划,但他其实并没有多恼火,原本也没打算出手的。 只是,后来萧煜说的那个故事,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也明白了王佐王佑为何会对萧煜有那般大的仇怨。 萧煜的身份不一般,比一般人知道的更加非同一般—— 他是突厥人的孩子。 还有很大可能是前突厥王的血脉。 二十年前,棋三子刺杀突厥王,归来之时浑身是血,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只两岁,在他怀里睡着了,睡得不大安稳,眼睫毛上还带着泪水。 棋三子单独见了萧玥,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出来之后便沉默着离开了。而萧玥,宣布说要收那孩子做义子。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不戒已经离开了萧家军,是后来才听说的。 他一直都知道,当今大皇子并不是皇帝亲子。只是,一直都没有想到,萧煜就是当年那个孩子。或许并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意去想而已。 从王佐王佑的年龄推测,他们当年应该也是萧家军的一员,亲眼见到不少亲朋死于战火,对突厥人的仇恨几乎是不可磨灭的。他们想要杀萧煜,不戒是很能理解的,想必有很多人都跟他们有相同的想法,只是,理解,并不代表认同。 在不戒射出那两枚佛珠的时候,最欢喜的却是燕无意。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去找酒忘尘,不戒来了,没道理酒忘尘没来,不过,他没找到,不然定要好好调侃一番。 燕无意觉得,不戒之所以会救萧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酒忘尘—— 萧煜和酒忘尘的身世,其实很像。 萧煜比酒忘尘幸运的是,当年突厥王败走的时候,他被棋三子抱回来的时候,被萧玥收养的时候,只有两岁,还小。 不过,不戒会出手,也是因为没发现暗中还藏了人。若是他知道这群人都在,定然不会多管闲事……啧,当时他还暗自腹诽了战歌一句,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呢,如今看来,天真的是自己才是……现在的年轻人,当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了。 陈嚣和战歌是到得最晚的,还没走到天香楼门口呢,就被阿择给拦下了,告诉了他们里面的、外面的情形……当时双方已经打起来了,馥姑娘独自一人支撑得挺辛苦……陈嚣听闻之后原本是想去帮忙的,战歌却拦住了他,说什么这是易水楼的内务,要相信馥姑娘能处理好之类的。 然后,一群人十分欢乐的躲在暗中看戏。 …… 此刻,所有人都聚集在房间里,崇吾、阿择和小希也下来了。火灵鸟似乎也想凑热闹,停在窗口的位置不想走,还有打算变身的迹象,燕无意哄了半天才离开。 战歌把玄衣令给了阿择,让他去未央宫请邢景带些帮手过来,收押人犯。 萧煜虽穿了蚕丝软甲,还是受了点儿内伤,吃了颗青离给的还魂丹之后,朝战歌扑过去要揍人,控诉道:“臭小子太不厚道了!得亏了我命大!” 战歌嫌他太吵,一脚踹开,“好好谢谢馥姑娘去。” 馥姑娘在屏风后面的内室,青离正在给她看伤。萧煜正准备进去的时候,被小希的拦了出来,没好气道:“大皇子,您还是别进去了。” 萧煜望了望天:“……”他真不是故意的。 小希看了战歌一眼,道:“秦姑娘也受了伤。” 战歌点了头,看向秦香儿那边,“你们都进去看看,都是重要证人,死在半路就不好了。” 他这话是对秦香儿身边的四位女护卫说的,四人听了都有些惊讶……她们虽受了伤,但并不致命,玄衣门待俘虏这么好的? 战歌见她们不动,挑了挑眉,“别动歪心思,青离虽不会武,整人的手段可比本少爷还多,想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的尽管试试。” 秦香儿带头过去了,其他人也跟了过去。 萧煜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略兴奋,给几人讲刚刚的险恶经历,讲得惊心动魄的,把馥姑娘刻画得无比伟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神明降临……倒是很有几分说书人的潜质。 陈嚣正在给王佑包扎左手的伤口,听得还挺认真,想起之前馥姑娘那一剑,想起件事,问道:“一扇潼关开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回话的是战歌,看他神情略惊讶,“就是之前铁扇书生使的那一剑。” 陈嚣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这一剑的来历。 战歌道:“曹列文应该是曹规的后人。” 陈嚣略茫然,“曹规?” 战歌见他是真没听过,解释道:“三十多年前的人了,是个英雄豪杰。” 曹规,当年也是与战无锋齐名的猛将。不过,他并不是萧家军的成员,而是豫州狄明狄将军的手下。 狄明是前朝名将,率领的定陵军是前朝末期留守北方的最后一支军队。当年突厥王攻占长安城,狄明率军前来御敌,在潼关遭遇突厥骑兵。据说,当时狄明手下的一位前锋,也就是曹规,一马当先,拿着把扇子,一剑将敌阵斩开,定陵军这才得以入关。 虽然后来,定陵军还是战败了,但这一剑却是流传了下来,被江湖中人誉为“一扇潼关开”。 战歌说完,感叹了一句,道:“倒是没想到,曹规的后人竟然成了一名杀手……日开剑有了传人,也算是件幸事。” 陈嚣想象着当年的场景,略热血沸腾,同时,瞥了战歌一眼,道:“你这什么口才?故事讲得还不如萧煜精彩。” 战歌嗤笑一声,他又不是说书的……不过,他很是奇怪,道:“你不是自诩对二十年以前的英雄人物了如指掌,怎么连这事都不知道?” 陈嚣望天,仔细回忆了下,确定自己并没有说过这话……他只是听二十年前的江湖故事听得比较多而已,了如指掌的村里那位白胡子说书先生…… 他给王佑包扎完了……这伤略严重,幸而止血及时,命是保住了,但手算是废了……王佐王佑的状态都不大好,身体上的伤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受的打击有些大…… 陈嚣对此也是爱莫能助,都是成年人了,总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他起身,看了一圈,朝燕无意和崇吾那边走过去,问道:“你们在法门寺查到什么线索了?” 第145章 小憩 燕无意正在逗崇吾,先是拿了天香酒给他喝,完了告诉他说这酒是楼里的姑娘的洗澡水酿成的……然后,如愿见到崇吾一脸纠结的模样,笑得十分的欢实。 听到陈嚣的问话,燕无意终于想起了正事,不过,回答之前,却是先看向了不戒,问道:“酒忘尘呢?” 不戒没有离开,能否离开是一回事,但是他的确没有想着要走,一部分原因是很想知道这件事的后续,想知道战歌或者说玄衣门会如何处理那份略滑稽的委托书,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燕无意。 其他方面且不论,燕无意此刻能够如此平常心的跟他说话,他还是很佩服的。 他也一向自诩脸皮够厚的,但在发表了那番“杀了萧煜嫁祸给燕无意”的言论之后,他还未想好该用何种表情面对他。 燕无意主动开口,不戒也乐得借机将之前那话揭过,回道:“跟一个贵妇跑了。” “咳咳。”燕无意一口酒正咽到喉咙口,差点没呛死,“啥?” 他这表情倒是少见,将周围人的目光也都吸引过来了。陈嚣也觉得奇怪,问道:“什么贵妇?” 不戒瞧了战歌一眼,道:“白水鉴心刀无影。” 战歌一惊,“谁?” 陈嚣也很是惊讶,不过是惊喜的惊,“水鉴心?!你是说无影刀的主人水鉴心水前辈?” 小希从屏风后面冒了出来,“战夫人来了?” 战歌望天:“……” “战夫人?”陈嚣眨眼,看了战歌一眼,“令堂?” 战歌点头,摸着下巴看屏风……虽然说出来略感悲凉,但他总觉得自家老娘这次过来跟自己关系不大……想了想,他将话题扯了回去,问道:“法华寺那边什么情况,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燕无意道:“阿择找到了当年那个女飞贼的尸骸,小希姑娘复原的她的面容,我看着那画像看着眼熟,可能在天香楼见过。” 他微微仰头,回忆道:“大概两年前,本公子听闻江湖第一美女的名声,特地来看看,后来进了一个房间,梳妆台后面有间密室,里面是个灵堂,供奉着一幅画。” 屏风后面,秦香儿有些坐不住了,冲将出来,怒道:“你这登徒子,女孩子的闺房也是随便进的吗?” 燕无意一把拉过崇吾挡在身前,道:“哎呀呀,别生气呀,长皱纹就不好了。本公子就是专做这行当的……” 他话还未说完,秦香儿抬手,一把匕首直接甩过来,“淫贼!” 燕无意躲在崇吾身后,飞刀实际是朝崇吾过去的,自然是没有伤到人,被崇吾接住了。 燕无意冒出脑袋,瞪大了一双凤眼,拍了拍胸口,做惊恐状,“不过就拿了你一对白玉耳环,用得着如此生气么?” 众人望天:“……” 这家伙,说出那般让人误解的话,坏人家姑娘的名声,着实是欠打。 屏风后面的人也都出来了,小希劝着秦香儿,陈嚣拉着燕无意不让他再开口。 不戒在一旁看热闹,想起之前秦香儿说过什么若是此生能见飞羽大盗一面死而无憾的话,再看看眼前的场景,心理略平衡……莫名的有些期待秦香儿意识到眼前这人就是飞羽大盗之时会是什么表情…… 战歌看着眼前一团乱糟糟的热闹,略头疼,出来打圆场,再次将话题扯回正题,跟小希要来了那张画像,看了一眼画像,又看一眼秦香儿,道:“倒是有几分相似,莫非是令堂?” 秦香儿双手抱胸,扭脸,冷哼一声,“不认识。” 战歌道:“不认识你给人设灵堂?那灵堂的位置应没变吧?要不要我们一起去看看?” 秦香儿道:“本姑娘是七年前接手天香楼的,从未见过什么灵堂,谁知道它是哪届老板设的?” 战歌看向馥姑娘,问道:“天香楼的前任老板是谁?” 馥姑娘道:“白依依,七年前死在水寒关了。” 水寒关是易水楼的生死场,用来训练新生代杀手,也是易水楼杀手之间的决斗场。 七年前,天香楼老板死了,秦香儿接任。这之中的关联,在场的众人一猜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香儿淡淡道:“若是玄衣门能查出七年前法门寺一案的真相,本姑娘可以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包括……杀死棋老鬼的凶手。”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邢景带着一支护卫队赶来了。 天香楼的姑娘早就被惊醒了,看着自家老板娘被押走,都有些担忧。秦香儿临走前回头看了眼满楼的红袖招,也没说什么安抚人心的话,只看了馥姑娘一眼,转身走了。 王佐王佑也成了阶下囚,不过,他们毕竟还算是玄衣门的成员,如何发落还要请施逆行来决定。 战歌带人回未央宫,陈嚣、燕无意和不戒都跟了过去,馥姑娘却是留了下来,说晚点儿再过去。 回去的路上,战歌问燕无意,为何之前陈嚣问起法门寺的案子他没直接回答,反倒问起了那个叫酒忘尘的人。 陈嚣之前跟他说过七绝谷的事,他倒是知道酒忘尘这个人。不过七绝谷听着像是个世外桃源,怎么会跟七年前的案子有关? 燕无意想了想,道:“有个猜测,还不确定,等忘尘兄回来了再说。” 战歌也不着急,点头。 对于战歌把未央宫完全当做玄衣门的衙门来用这件事,萧煜感觉略奢侈,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好歹是千年宫城呢。 战歌觉得这家伙肚子里没几滴墨水,倒是把文人那几分矫情学了个全,没事找事。 之前莲花池上的那座宫殿是不能住了,护卫在旁边收拾了两间院落,众人一晚上没睡,也都累了,回来之后,战歌将刺客交给邢景看押,众人各自休息,有什么事醒来再说。 陈嚣倒是不觉得困,盘腿坐在床上打坐练功,正回忆着昨晚跟铁扇书生的那场战斗,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兵戈之声,连忙起身,跑了出去,“发生什么事了?” 战歌也出来了,抱着长刀打着呵欠,道:“自己看。” 陈嚣已经看到了—— 院中,一道红影飘飘,数道黑影在后面追着,却是燕无意和不戒打起来了。 燕无意上上下下的飞来飞去,只能看见一道道红色的残影,不戒手中的佛珠根本就追不上他。 战歌伸了个懒腰,对这场战斗似乎已经没了兴致,转身进屋了,嘀咕道:“跟这红毛鸟决斗,当真是最没意思的事。” 崇吾也出来看了一会儿,听到这话点了点头,深表同意。 陈嚣望了望天:“……” 虽然很有道理,可是……这是重点吗? 就算不劝架,也该问问两人为何突然打起来了吧? 陈嚣正这般想着,就听那边不戒道:“轻功再好又有何用?只会逃跑,不主动进攻,虽然输不了也赢不了。” 燕无意停了下来,站在水池中央的假山之上,衣袂翻飞,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只是,他此刻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狭长的凤眼透出几分冷意,轻笑一声,“是吗?本公子就让你看看,你口中‘只会逃跑’的功夫,是如何胜你的。” 第146章 小道 从前,陈嚣那不靠谱的师父也跟他说过什么“轻功不过小道耳”之类的话。 那时候陈嚣年纪小,当了真,如今回想起来,总觉得他师父当时就是在耍脾气。 即便如此,听到燕无意说要用轻功战胜不戒,他还是不大相信的……燕无意说的可是纯粹的轻功,不主动进攻,如此,该如何伤人? 可是,半个时辰之后,不戒真的倒下了,躺在庭院里一动不动的,脸色惨白,口吐白沫,像是快死了! 陈嚣目睹了整个过程,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他试了试不戒的呼吸,惊得跳了起来,“我去叫青姑娘!” 燕无意一把拉住他的后衣领,撇嘴道:“没那么麻烦。” 说着,抬脚一踢,直接将和尚踢进一旁的水池中去了,然后拍了拍手,道:“好了。” “你!”陈嚣瞪大了眼睛,怒道:“他都没气儿了!”说着,转身一跃,跳进水池中救人去了…… 就在陈嚣跳进水中的时候,水池中一蓬浪花掀起,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冒了出来,脸上总算是恢复了几分血色,抬眼正跟跳下来的陈嚣对上眼,喘了几口气,道:“陈嚣?你跳下来做什么?” 陈嚣望天:“……” 再看岸上,燕无意却是已经离开了。 陈嚣和不戒从水池里爬起来,半躺在假山上晒太阳,主要是晒衣服。 陈嚣问道:“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不戒道:“以后,大爷我就是离火宫的人了。” 见陈嚣不解,又解释道:“二十二年前,离火宫的宫主死了,离火宫也散了。燕无意是宫主的继承人,只是,他从未以宫主的身份做过什么,无论是为了从前的宫主,还是为了如今的离火宫,想要得到我们的承认,不费一番工夫怎么成?” 陈嚣明白了,沉默了一阵,突然觉得燕无意也挺不容易的……他大概并不想当什么离火宫的宫主,可是,这群老前辈非得找他玩儿,他若是不理会,他们就给他惹麻烦……不过,这话是不能当着不戒的面说的。 他想了想,问道:“你刚刚干嘛一直追着他跑?” 刚刚比试的时候,燕无意就是绕着周围转圈子,不戒也不知怎么回事,非得追着他跑,最后其实是他自己把自己给累垮了的。 不戒老脸微红,道:“那是飞羽诀中的招式,叫做‘夸父逐日’。你说夸父没事为什么要追太阳?” 陈嚣挠了挠脑袋,“夸父?什么人啊,很厉害?他没事追太阳做什么?我只听过后羿射日,夸父莫非是后羿的父亲?” 不戒:“……” 抬手拍他后脑,“没见过你小子这么不学无术的。” 陈嚣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自小就想着日后行走江湖当大侠,百无一用是书生么,那时候总以为念书没什么用,现在才知道,不识字还是有些麻烦。” 不戒嗤之以鼻,“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陈嚣道:“我师父。” 顿了下,又道:“小时候总觉得师父说的话挺有道理,出来之后才发现很多都是他老人家的气话,当不得真。” 不戒稍一想,大概也明白了……陈嚣的师父,估计也是从战乱那个年代过来的,在那种烽火连天的岁月,的确很容易生出书生无用的感慨。 只是,他问道:“你父母呢?不管你?” 陈嚣略想了下,笑了,“我父亲信道,说什么无为而治,我自小就是放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村里的小伙伴可羡慕我。” 不戒瞧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的确是骄傲的神情,并没有抱怨的意思…… 午时将近,燕无意回来了,站在墙头见两人这模样,不由笑了,道:“哥俩好啊。” 陈嚣和不戒对视一眼,也笑了。 燕无意道:“别坐着了,我叫了早点,去帮着搬进来。” 陈嚣一听,眼睛亮了亮,起身摸着肚子,“正好饿了。” 不戒望了望头顶的烈日,“都中午了,是午膳才是。” 燕无意摆手,“起床第一餐都是早餐。” 陈嚣点头,深表同意,“有的吃就行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不戒你去搬桌子,就摆在那棵树下,凉快。” 燕无意让陈嚣去叫上战歌,说是没他进不了宫门。 战歌起来之后,很是不解,“马车直接自己赶进来不就是了?等会儿还回去就是了。” 到了宫门,战歌一看,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宫门口停了两辆马车,前面那辆车上坐着的却是馥姑娘。不是马车进不去,是馥姑娘进不去。 陈嚣有些状况外,略惊讶,“天香楼还送餐呢?” 馥姑娘掩嘴笑了。 战歌略无语。 燕无意道:“马车是无归楼的,等会儿得还回去。我买早点的时候刚好遇到馥姑娘,就请她帮忙挑了几样女孩子喜欢吃的点心。” 他只说马车是无归楼的,却没说是在无归楼订的餐。等众人搬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几乎没两样是在同一家店里买的。 战歌搁长安城还是比较熟的,看得也很是惊奇,“你这是把全城的早点铺子都跑遍了?” 馥姑娘道:“燕公子倒是颇为用心。” 陈嚣想起之前在西域平亭镇,这家伙扮成吴老先生的时候,点餐也是城南城北的让他跑了个遍,觉得他就是嘴挑。不过,这会儿吃人嘴短,还是不要戳破他了。 一刻钟之后,摆好了早餐,其他人也都起来了。燕无意买的分量多,看着就是连带着那群护卫的份一起买了,让众护卫颇为不好意思。 陈嚣没见到邢景,问了一句,却被告知他受罚了,正躺床上休息呢。 陈嚣想起早上的事,瞧了战歌一眼,略不满,“事从权急,邢景也没做错什么。” 战歌撇嘴,道:“他是军人。再有,谁告诉你他没做错的?” 陈嚣不大理解,不过,这毕竟是军事,打也打了,他求情也没什么用,不如跟青离讨点儿金疮药。 人到齐了,众人一边吃,一边说着各自的经历,调查的结果,最后战歌做了个总结。 先是棋老鬼的案子。 棋老鬼是易水楼的杀手,这件事表面上看是跟七年前的案子有关,实际上是由易水楼的内乱引起的。 关于内乱的事,馥姑娘还未完全查清楚,目前知道的情况就是,黑珍珠失踪了,然后有人偷了凤眼石戒指。那戒指落在了王赛手中,王赛把它给了棋老鬼,而棋老鬼又把它给了马老。 而如今,王赛和棋老鬼都死了。 推测凶手是个练至热内力的人,在找传说中的功法。 馥姑娘道:“只是,不知道我母亲失踪跟凤眼石戒指被偷有什么联系,另外,十大杀手偷凤眼石戒指,到底是在保护它,还是监守自盗。”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的是不戒。不过,不戒仍旧保持沉默,似乎并不想回答。结果,燕无意将剥好的咸鸭蛋送到青离面前,擦了擦手指,道:“不戒,你现在可是离火宫的人。” 馥姑娘眨了下眼,“离火宫?” 燕无意挑眉,道:“本公子的师门。” 第147章 小结 燕无意一句话,相当于宣布离火宫重出江湖了。 陈嚣夹起一颗蛋饺,笑道:“所以,这顿算是开山宴?” 战歌挑眉,“这般寒掺的开山宴,倒是头一份。” 燕无意道:“刚刚不是还说挺丰盛的?” 馥姑娘举着豆浆,道:“恭喜。” 众人也一同举杯道喜,燕无意倒是颇为无奈,失笑道:“还挺像那么回事。” 说回正题,对于馥姑娘的疑问,不戒只能回答一半,道:“偷凤眼石戒指,是我的主意,目的我跟你说过,易水楼原本就是为从前的离火宫主成立的,自然要交由燕无意来继承。 “不过,十大杀手的意见并不统一。我能确定的是,我跟秦香儿是合作关系,王赛和程令秋是帮着你的,棋老鬼原本在帮秦香儿,但后来被王赛说服了。至于其他人的立场,我也只能猜测,既然不是队友,自然就是敌人。 “我想让燕无意继承易水楼,需要一个契机,便说服了鬼影去偷戒指,并嫁祸给飞羽大盗。杀手界都知道凤眼石戒指代表什么,等飞羽大盗拿到凤眼石,秦香儿再传出些风声,到时候大不了就是两人打一架,胜者为王。 “不过,我们的计划只实施了一半,黑珍珠便失踪了。她是如何失踪的,我们并不知情,我个人倾向于她是自己离开的。原本我们以为她离开是让位,可后来发生的一切出乎我们的意料,易水楼陷入劫难……反倒成了你登位的助力。呵,或许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馥姑娘大概明白了,只最后一点有些奇怪,问道:“易水楼内乱的消息,不是秦姐姐传出去的吗?” 不戒耸了耸肩,“我不知情。” 不戒原本以为这件事是黑珍珠传出去,所以在七绝谷的时候,才会对馥姑娘说是黑珍珠背叛了易水楼。不过,从秦香儿昨晚做的事来看,她会传出这种消息也不是没有可能。 馥姑娘喃喃道:“十大杀手,死了五个,如今还剩下你,秦姐姐,鬼影叔叔,程叔叔,再加上我母亲。呵,不戒叔叔你已经不是了,秦姐姐身陷囹囵,鬼影叔叔和我母亲都不知所踪,我身边就剩下程叔叔一人了。” 陈嚣想了想,插了一句:“程令秋,就是上次在五竹山那位?” 不戒点头,“九指毒手程令秋。你小子命大,当时他没打算杀马老,要不然抓那一下,就算你百毒不侵也得废一条胳膊。” 陈嚣愣了愣,“他没想杀马老?” 不戒道:“阿馥想要找凤眼石,还要想查棋老鬼死亡的真相,怎么可能会杀马老?” 陈嚣挠着脑袋,看向馥姑娘,略歉然,“抱歉。” ——昨日在天香楼,他还为这事跟她置气来着。 馥姑娘倒是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问道:“那鬼影叔叔呢?他又在哪里?” 不戒摇头,“是我让鬼影去偷凤眼石的,但最后他把凤眼石交给了王赛。在那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其中的原因我也不知情。” 如此,最有可能知道鬼影的下落的,就是王赛,可他已经死了。 战歌想了想,问道:“你们确定,杀棋老鬼的不是易水楼的人?” 刚刚不戒说了那么多,凤眼石戒指几乎就在十大杀手之中绕圈,这么说来,其他人为了抢夺凤眼石戒指而杀人也是很正常的。 馥姑娘道:“我只能说,十大杀手没有练至热内力的人。” 不戒点头,“的确,要说的话,十大杀手的内力其实都偏冷。” 战歌摸着下巴,道:“十大杀手之外呢?” 不戒断然摇头,“他们没那个实力。棋老鬼虽有些疯癫,但武功很高……比铁扇书生更高。” 他顿了下,继续道:“也是在棋老鬼死了之后,我们才知道,还有另外的人在觊觎凤眼石。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在少数。至热内力的威力,七年前江湖中人就已经见识过,为了天下无敌,武林中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战歌道:“可是,江湖中修炼至热内力的人可不多……” 他想到那位神秘的金凤夫人,转眼看向燕无意,问道:“你认识几个?” 燕无意托着下巴,望天,想了想,道:“练至热内力可不容易,需要功法,还需要有足够热的环境……除了离火宫,还有谁?” 众人:“……” 这家伙,突然骄傲个什么劲儿? 陈嚣咬着一块酥油饼,提醒道:“怒炎?” 燕无意耸了耸肩,“息玉门禁地本就跟离火宫有关,而且,怒炎的内力不正宗,哪里是至热内力,至怒内力还差不多,练功练得本性也忘了,这不是本末倒置?” 众人点头,这倒是。 战歌问道:“金凤宫呢?你认识一个叫金凤夫人的人吗?” 燕无意摇头,“什么人?” 战歌把关于金凤宫的事说了一遍,从平逢洞,到五竹镇上的那枚竹箭,再到昨晚的相助……最后道:“她说是来寻故人之子的,还约你三日后在城南飞天阁见面。” 燕无意问道:“你觉得她可疑?” 战歌也没有否认,道:“一开始并没有怀疑她。可是,整件事看下来,她其实一直参与在其中。另外,虽然没见过金凤夫人出手,但听平逢洞主顾罔的描述,还有昨晚的战斗,金凤宫应该也擅长控火,很可能是修至热内力的。” 陈嚣正吃着羊肉包子,闻言略困惑,抬眼,“金凤夫人不是一直在帮燕无意吗?你不能因为她能做到,就怀疑是她做的啊。” ——他想起吃饭前战歌跟他说的那句话,若金凤夫人真是幕后主使,那曹列文三人的死是不是也有蹊跷?如此一来,邢景他们很可能被人挡枪使了。 战歌道:“所以,我想让你去试试她。” 这话是对着燕无意说的。 燕无意点头,“我也想知道,她到底是哪位故人。” 不戒道:“我也去。若真是故人,说不定认识。” 燕无意道:“准了。” 不戒:“……”宫主范这就起来了? 关于棋老鬼与易水楼内乱之事,暂时就这些,接下来是七年前法门寺的案子。 法门寺的案子也是因棋老鬼之死揭开的。原本,不论是陈嚣还是战歌,调查这件事都是想以此为突破口,找到杀害棋老鬼的凶手,结果却发现当年的事似乎另有隐情。 目前关于案情的了解大多数来自马老和秦香儿。 从马老的故事来看,当年那件事应该到此为止,重要的是找到买凶杀马老的人,告诉他真相,阻止他继续报复就行了。 至于秦香儿,之前在扶风县,她话里话外都透露的意思就是,当年法门寺的那位女飞贼,也就是风语琴,她的死并不简单。风语琴执行任务之时将自己的孩子带去了,他在那场劫难中活了下来,而且,看到了什么……也是他,请了杀手杀马老。 战歌看向青离,问道:“你们在法门寺有何发现?风语琴的尸骨有什么异常吗?” 青离把发现玉骨的事说了下,在座的众人都有些惊讶,然后感叹一句,三十年前的武林,还真是高手如云啊。 战歌摸着下巴,“这么说的确有些蹊跷。风语琴的武功应该不比施逆行弱,对上怒炎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才是。” 陈嚣皱眉,道:“所以,马老在说谎?” 战歌想了想,轻轻摇头,却是沉默了半晌,偏头看燕无意,道:“你是不是认识风语琴?” 第148章 安排 风语琴是三十年前成名江湖的神偷,因为早早的就退隐江湖了,年轻一辈很少有人知道她。不过,稍微打听打听,老一辈的人还是知道她的。 战歌问的,自然不是这个。 燕无意道:“也不算认识,只是觉得,她可能是我知道的一个人。” 陈嚣听得都着急了,“别卖关子了,什么人?” 燕无意道:“七绝谷的琴绝有个弟子,名为琴夜,大概也是三十多年前,跟她师父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之后便再没回去。” 陈嚣略惊讶,“琴前辈的弟子?所以,你之前说琴前辈整日坐在七绝谷前弹琴,是在等她回去?” 燕无意道:“轻功好,喜欢夜来香,时间、年龄都吻合,名字里还带有‘琴’字。我只是猜测,等忘尘兄回来就知道了。” 陈嚣点头,又问道:“酒前辈应该也没见过她吧?” 燕无意道:“琴兄曾委托王赛帮忙寻找琴夜,给她画了幅画像,忘尘兄是见过。” 馥姑娘接口道:“若真是如此,那幅画或许还在,我回去让人好好找找。” 燕无意含笑道谢,又道:“我原本以为风语琴就是琴夜,秦香儿就是她的女儿。可今早在天香楼,秦香儿最后那句话,却说若是战歌能够查明七年前法门寺一案的真相,她便全力配合调查。如此,她并不知道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嚣点头,“若是风语琴的孩子,当年在现场,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若是不知道,也没道理对马老怀恨在心了。” 这时候,馥姑娘和不戒却同时开口,道:“不一定。” 众人齐齐看过去,表情都传达着一个意思……挺默契的么。 馥姑娘夹起一个煎饺,是让不戒说的意思。 不戒倒是没怎么尴尬,道:“首先,秦香儿很可能说谎,她让我们觉得七年前的案子有疑点,如此玄衣门才会重新调查。另外,她一开始怀疑的或许并不是马老,而是从前的天香楼主。” 风语琴是通过天香楼拿到“盗取法门寺舍利子”这份委托的,而在风语琴死后,秦香儿便杀了天香楼主,取而代之。这之中若说没有联系,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馥姑娘补充了一句,道:“七年前在水寒关,她的确说过,杀白楼主、夺取天香楼,都是为了报杀母之仇。” 天香楼的前任楼主,白依依,在江湖中并没有什么名声,在座的诸位都没人听过。 法门寺的案子因为年代久远,很多证据都消失了,要查起来并不容易。 战歌听众人说完,慢条斯理的吃完了剩下的半个馒头,眼神看上去略空洞,仿若神游天外一般。 陈嚣还是第一次见他这种状态,感觉略惊奇,却是不敢打扰,低声问道:“他每次想事情都是这样?” 青离点头,“遇到棘手的事就这样。” 等那半个馒头吃完了,战歌眼中也恢复了神采,道:“青离,昨晚刺客的尸体在莲花池那边,他们临死前吃了荣休丹,查查那药有没有问题。 “陈嚣,你跟阿择去一趟碎玉阁,问问金凤宫的事。 “馥姑娘帮忙查查天香楼,看看前任楼主与风语琴是否有交集,还有刺杀马老的那份委托书,我想知道委托人是谁。” 青离和陈嚣、阿择都点头同意,馥姑娘却是淡淡的瞧了他一眼,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战歌倒是毫不客气,“若是方便的话,其实我想看看王赛的尸体。” 馥姑娘冷哼一声,起身道:“风语琴的事,我会帮你查。” ——也就是说,委托人的信息是不可能给他的,王赛的尸体就更不可能了。 这是原则问题。 她说完便告辞了,黑影一闪就消失在墙头。 陈嚣挠着脑袋,“刚刚聊得不是挺好的?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查案多好,怎么又吵起来了?” 不戒瞧了他一眼,“天真。” 青离也起身告辞了,燕无意跟了上去,道:“验尸啊,本公子也去见识见识。” “燕无意!”战歌微微皱眉,叫住了他,“你去一趟七绝谷,把那个焚心酒的酒壶带回来。” 燕无意回头,“拿回来作甚?不去。” 战歌:“……” 看他一眼,起身,缓缓走过去,招手,“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跟青离有关的。” 燕无意看看已经走远的青离,想了想,还是返回了,“什么事?” 战歌一把圈过他的脖子,将人拖到一旁,低声道:“你知道,我母亲收了青离做义女,算起来,我是他哥哥。” 燕无意原本对他的举动很是不爽,闻言恍然点头,拱手,“大舅子好。” 战歌微微眯了眼,很快就挑起嘴角,道:“我母亲来了长安城,知道她来干嘛的吗?” 燕无意问道:“做什么?” 战歌道:“你之前不是偷了青丫头的凤羽钗吗?那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总该知道吧?你说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丞相府呢?” 燕无意似乎想到什么了,微微蹙眉。 战歌道:“除了水山长,青离在这世上最亲的就是家父家母了,他们的意见总会考虑考虑的,你说,丞相之子和区区飞贼比起来,他们更放心把青离交给谁?” 说着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口,“本少爷还是比较看好你的,不过,也要看你的表现是不是?” 燕无意瞧了他一眼,半晌,举起手掌,“成交。” 战歌挑眉,抬手,握拳,正准备一拳打过去的时候,燕无意的脚步突然往后滑开,轻巧巧的从他手臂下溜开,屈指成拳—— “砰!” 两只拳头相撞,燕无意扬眉一笑,眼神略挑衅,转身就走。 其他人都盯着这边看呢,见两人打起来都是一惊,起身跑了过来。陈嚣问道:“怎么还打起来了?” 战歌摆了摆手,“没事。” 不戒见燕无意走了,追了上去,“宫主,等我一会儿。” 燕无意咬牙,回头,“宫什么主?叫公子。” 不戒淡定改口,“是,少爷。” 燕无意:“……”算了,随便。 陈嚣叹气,拉着阿择也走了……一个个的,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萧煜凑过来,问道:“战歌儿,我要做什么?” 战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对于他突然转性主动帮忙也不知该说什么,心想着昨晚的事传出去,应该没杀手打他主意了……只是,这家伙能做啥呀? 他想了好一会儿,抬手指了指还没走远的陈嚣和阿择,“您要不跟陈嚣一起去碎玉阁?碎玉公子看到你这么个大财主,心情一好,说不定连黑珍珠的下落都能给查出来。” 萧煜原本就是过来凑个趣,说说而已,没想到他还真给自己派事了。只是,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还真的听了,等跟着陈嚣出了宫门,才惊觉——他可是大皇子,怎么帮着玄衣门查起案子来了? 那边,院里就剩下崇吾了,所有人都走光了,他还坐在餐桌旁盯着盘子里的虾球看,似乎等着那虾兄复活过来。 战歌拿起一颗,塞进嘴里,道:“这是虾子,息玉门没有?” 崇吾想了想,道:“师娘不让吃。” 战歌问道:“为什么?” 他倒是听说过,昆仑山有些部落是不吃鱼虾的,但息玉门中人,但之前崇吾也是吃了鱼的,没道理忌虾不禁鱼。 崇吾道:“师娘说虾子是吃泥土长大的,不干净。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去钓虾,从河里钓到小沟里,然后看着它们爬回去,再钓起来。” 战歌明白了,这家伙是想家了……他拍了拍他的肩,道:“帮我个忙成不?” 崇吾抬眼,“何事?” 战歌抬手指了指院门口,道:“偷偷跟着他们……” 第149章 暗界 陈嚣一行人要去找碎玉公子,也就顺带着把无归楼的马车还了回去。 萧煜坐在马车上,看着前方的街道,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是等到了无归楼门口才回过神来,道:“我们是要去碎玉阁!” 无归楼虽然是碎玉公子的产业,但他平常并不在这里,他们为什么要“顺路”来还马车? 陈嚣倒是无所谓,道:“没事,马车总是要还的。” 结果,从店里出来接手马车的小二听到他们的对话,问道:“你们找我家公子?他这会儿应该不在碎玉阁。” 陈嚣问道:“他去哪儿了?” 小二神秘的笑笑,抿着嘴,抬手做了个封嘴的动作,什么都没说,架着马车去后院了。 陈嚣挠着脑袋,“保密?” 萧煜撇嘴,道:“是不可说。” 陈嚣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萧煜看他眼神带着几分狐疑,“你真是江湖人?不可说的意思就是,碎玉公子在地下交易场。” 有光的地方自然有阴影,如同江湖有黑白两道,商场也有明有暗。 所谓的地下交易场也就是黑市,因为大多集中在地下城而得名。既然被称之为城,跟一般的黑市还有所有不同的,有城主,有护卫,也有固定的地盘,跟江湖帮派有些类似。 地下城并不是真的在地下。长安城的地下城位于城北的一座坊市之中,入坊的街道上泥泞不堪,隔得老远就能闻到下水道的味道,寻常人是不会靠近的。 街口有三个孩子并排坐在墙角,大的看着十一二岁,小的估计只有四五岁,衣衫褴褛的,脸上脏兮兮的,还带着血,一看便是刚打了架的。 陈嚣三人刚进来,三人就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没说话,也没开口要钱,就那么直勾勾的看过来,连陈嚣都觉得略瘆人,也不知心底到底是同情多一点,还是害怕多一点。 萧煜走在前面,直视着前方,走得不快也不慢,用极低的声音警告身后的两人,“记住我刚刚说过的话,什么都别看,跟紧点儿。” 进来之前,萧煜说过了,他们这次是来做生意的,萧煜是老板,陈嚣和阿择都是护卫。 陈嚣和阿择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略有些不适应,不过毕竟也是在生死间走过几遭的人了,把那股阴森的感觉当做是杀气,也就过去了。 只是,要做到什么都不看,那也是不可能的。 前方有家店,门口的幡旗破破烂烂的,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店。三人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阴沉的声音:“梳头吗?” 那声音就在陈嚣脚下,他吓了一跳,低眉看过去,才发现店门口坐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手中拿着把剃刀,正咧着嘴瞧着他……陈嚣这才想起他刚刚的问话,连忙摇头,“不必,谢谢。” 萧煜也被吓得不轻,拉着他一把,赶紧走,低声道:“哪有拿刀子梳头的?早听闻前朝有种刑罚名为梳头,果不其然……” 陈嚣略无语,道:“那是剃刀。” 萧煜道:“那也是刀。” 中原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般人剪个头发就不得了了,还剃头?这位大皇子没见过剃刀,也是情有可原的。 陈嚣回头看了那人一眼,总觉得有些奇怪……为何会有人开个专门剃头的店?难不成专给和尚服务的? 阿择拉了他一把,“陈嚣哥,别看了,快走吧。” 这街道上其实有不少奇奇怪怪的店、奇奇怪怪的人。 有家店老板拉着阿择定要他脱鞋子,陈嚣亮了剑才得以脱身,走得远了才听说那是家修脚的店。 有个巷子口站了个三四十岁的女子,长得很是瘦弱,画着蛾眉妆,脂粉扑的很厚,穿得很是清凉,在三人走过来的时候,拿手绢掩嘴嗤笑。陈嚣礼貌性的也对她笑了笑,然后,那女子就飞快的跑过来,拉着他定要他跟她回家……最后萧煜扔下一锭银子,直接将陈嚣拉走了。 走出老远,陈嚣拍了拍落在身上的脂粉,后怕的同时,觉得她家夫君定然跟他长得有些像,长久未归,那女子等得患了痴症,是不是让青离来看看……萧煜被他给气笑了。 阿择最害怕的却是转角处的一家肉铺,卖的是狗肉,摊子上挂着一溜的狗头,血淋淋的。最让人不寒而栗的,却是狗吠声。那铺子里关了好几头土狗,瘦骨嶙峋的,冲着摊主直叫唤,也不知是在愤怒还是在求饶……算是他们见过的最吵的一家店了。 这条街并不长,他们走了其实也没多久,但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很久。最后在一个巷子口,三人被拦了下来。 拦住他们的是七八个二三十岁的男子,手中拿着短刀、匕首之类,笑得十分的不怀好意。其中一人几乎是直接朝萧煜撞了过来,还嚷嚷道:“你小子长没长眼?撞人……” 他话没说完,也说不下去了—— 就在他撞过来的时候,陈嚣一把拉开了萧煜,拔剑挡在了他身前。阿择也站到了前面来,将萧煜挡在身后。 那人再往前走一步,就要撞到剑上去了。 这时候,其他几人也都围了上来,领头那人看了陈嚣一眼,道:“兄弟,找事来的啊?” “误会误会!”萧煜连忙上前,将陈嚣手中的剑往下压了压,朝几位拱了拱手,道:“我们是来谈生意的,还望诸位行个方便。”说着,塞了一张银票过去。 那人看了看银票上的数额,态度稍好了些,却并没有放行,漫不经心般道:“跟谁谈生意?” 萧煜道:“盐行的钱老板,约了今晚的酒宴的。” 那人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抬眼,笑了,“哦,晚上的酒宴……那快到时间了,挺着急的是吧?” 萧煜笑着点头,“可不是。” 那人转身,背对着他们往前走了几步…… 陈嚣原本一直盯着他,这时候,突然感觉萧煜趔趄着往后退了两步,旁边传来阿择的声音:“当心。” 几乎同时,前方那人举起了手,“打出去!” 一群人顿时一哄而上。 因为阿择的提醒,陈嚣有了准备,早就先一步跨了出去,抬手一剑扫开了冲在最前面的几人,“阿择,你看好萧公子!” 阿择也的确没有上前,一把抓住萧煜的手臂,警惕的看着前方的战斗……或许是感觉到萧煜微微的颤抖,安慰道:“放心,陈嚣哥会赢的。” 萧煜欲哭无泪……他到底说错什么了?为什么当初战歌这么说就能进去?不是说好每个地下交易场都一定会有个姓钱的老板吗?不是说好定然有个钱老板在做贩私盐的买卖吗?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逃难皇子也没这么悲催的啊…… 第150章 藏身 拦住陈嚣三人的不过是几个普通打手,连内功都没练过,三两下就都被揍趴下了,躺在地上嗷嗷的直叫唤,求大侠饶命。 萧煜见状,胆子又大了起来,上前,蹲在那位小头领身旁,一只脚很不小心的踩到了他的手指,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说谎的?” 那人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忍都忍不住,忙道:“今晚城主设宴,城中几乎所有商客都会参加!公子饶命!” 陈嚣有些看不下去,拉起了萧煜,道:“有人报信去了,我们得赶紧离开。” 已经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再掩饰身份也毫无意义了。陈嚣和阿择一人抓起一只胳膊,带萧煜飞奔而去。 待三人走后,躺在地上的几人也不叫唤了,一人开口道:“游哥,这几人是什么来路?” 那叫游哥的小头目冷哼一声,想要起来,结果碰到手指上的伤,哎呦哎呦的叫起来,怒瞪一眼,“还不扶我起来!” 旁边两人赶紧过来扶他。 游哥站起来,皱了皱眉,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手上的伤,愤愤道:“管他什么来路,擅闯地下城就得死。去,通知弟兄们,别让老鼠跑了。” 旁边几人点头,又问道:“要通知老大吗?” 游哥一脚踹过去,又嘶嘶两声,道:“老大今晚有大事要办,想死你就去!” …… 地下城的坊市街巷特别多,陈嚣三人穿来穿去的,跑了小半个时辰,却感觉到处都是追兵。 “不行了!”萧煜几乎是被两人提着、脚不沾地的跑了一路,已经受不了了,“喘不过气了。” 阿择看了看前后左右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巷,道:“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陈嚣听了听周围的动静,也觉得没有继续跑的必要了,“我们被包围了。” 对方人多势众,若是陈嚣一个人,他倒是不担心,可是,带着萧煜,他担心到时候护不了他。 他看了看周围,抬头,微微愣住了—— 在他左前方有栋小木屋子,窗口站着一位姑娘,看着略眼熟……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她还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陈嚣一把抓住萧煜的胳膊,道:“跟我来!” 阿择赶紧跟了上去,却见他往一栋屋子里奔去……关键是,那屋子也不像是没人住的……他虽没来过地下城,但在凉阳客栈来来往往的见得多了,也能想象得到这种地方的人有多么排外……只是,这会儿也来不及说什么,已经准备好了武力威胁对方的准备。 陈嚣自然不知道阿择打算,进屋之后就将萧煜扔到一旁,往窗边跑了过去,一把将窗帘放了下来,这才重重的喘了口气,却不料闻到一股重重的脂粉气,一个喷嚏猝不及防的打了出来—— “阿嚏——” 几乎喷了那眼前的女子一脸……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脚步声往这边聚集,连忙往四处看了看,似乎想找躲的地方。 就在这时候,敲门声响起,外面有人在喊着开门了。 阿择一个箭步冲上来,将那姑娘逼到墙角,道:“去把他们引开,不然……杀了你!” 却不料,那女子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只一会儿工夫,额头就冒出一层冷汗,脸上的妆容都花了,身体不由自主的往下滑去,阿择拉都拉不住—— “喂,你没事吧?” 那女子躺在地上,身体蜷缩着发抖,口吐白沫,脸色惨白惨白的……阿择被吓坏了,抬眼看陈嚣,都要哭了……他也没做什么呀! 陈嚣倒是稍微镇定些,上前给她把了脉,只觉得脉象很是紊乱,但也看不出什么,“她应该是患了什么病……找找看,应该有药的……姑娘,你的药呢?” 那姑娘似乎恢复了些神智,手往自己怀里摸过去,却是抖得厉害……陈嚣握住她的手腕,也顾不得那么多,道一声“得罪”,伸手摸出一个小药包,打开喂给她吃下去…… 门外的人已经在撞门了,声音越来越大,眼看着那本就破败的门就要撞开了,萧煜跑过来一把拉住两人,道:“先躲躲!” “砰!” 那门终于被撞开了,掀起一阵尘土,外面的人骂骂咧咧的抱怨了一声,吼道:“吕菲菲!你……” 这人还未吼完,就见到了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的女子,连忙往后退了退,“当真晦气!走走走!” 一群人又哗啦啦的退走了,只留下两扇门扉在风中摇晃着……咯吱咯吱。 这屋子很小,也没有里外间之分,就一张床一张梳妆台,陈嚣三人就躲在床后面,用帷帐挡着,只要他们进来就能发现了……陈嚣手中的剑都已经拔出三寸了,却没料到,那群人就这么走了……三人略感诡异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陈嚣收了剑,走到门口看了看,发现人的确都走光了,将那摇摇欲坠的门阖上,然后,走到那女子身旁看了看—— 她的脸色仍旧白的吓人,不过,神情似乎没那么痛苦了。 他将人抱到床上,见她脸上的妆容都乱了,正想伸手去擦,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上下搜了搜,什么都没找到……这屋子里也没找到洗漱用的东西,他偏头看萧煜,“借你的手帕用用。” 萧煜嫌恶的扭头,“女孩子带的东西,本公子怎么……喂!” 陈嚣上前,直接抓起他的手腕,从衣袖中掏出一块白色的丝帕……他虽不比燕无意,但抓了他这么久,袖子里藏了什么东西还是知道的…… 萧煜恼羞成怒,更多的却是心疼,道:“这可是宁姑娘的手帕,本公子花了千两银子才得来的……” “嘘——” 陈嚣的脸色突然凝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手帕给了阿择,抓起剑往门口走了过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阿择和萧煜也听到外面的动静了—— “叮铃……叮铃……” 是铃铛的声音,很是清脆悦耳,但也不知是因为太过单调,还是周围太安静太紧张,听着竟有些诡异。 萧煜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躲到床后面。阿择却是往陈嚣那边去了,两人一左一右,守在门后面,等待着—— 那铃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 脚步声与银铃声靠近,来人没有敲门,直接伸手一推—— 咯吱。 门栓刚刚被撞坏了,门只是虚掩着的,摇摇晃晃的打开了,然而,那人刚走进房间,一把明晃晃的剑就从身后架了过来—— “别动。” 第151章 铃医 来人裹了一条宽大的围巾,遮住了脸,从露在外面的眼睛来看,是个年轻的姑娘,扎着灰蓝色的头巾,穿一身仿若碎布片缝起来的衣服,不过看起来很干净。 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铃铛手链,腰间也挂了铃铛吊坠,稍一走动就发出一阵银铃声。 起初的慌乱之后,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看了眼从帷帐后面钻出来的萧煜,又低头看向眼前的剑,道:“我是个铃医,听说吕菲菲发病了,过来看看她。” 吕菲菲,就是躺在床上的那位女子的名字了。这位女铃医是在路上听见追陈嚣他们的那群人的议论,才知道吕菲菲发病了的。 阿择将门关上了,守在门口没有过来,闻言从门缝里往外望了望,就见门口停着一架板车,上面不知堆着什么,用一块灰布盖着,车把手上的确挂着一个大铃铛,跟她身上的银铃不同,是一个大些的铜铃。 或许是听到了这位女铃医的声音,又或许是听到了熟悉的银铃声,吕菲菲睁开了眼睛,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要笑一笑,不过没有成功,只有喘息声不断的从喉咙里冒出来。 女铃医神色一变,铃铛声起,往前疾走几步……陈嚣被她这举动惊了一惊,连忙收剑,看到剑锋上的一丝血迹,略恼火,“想死么?” 女铃医叮叮当当的走到床边,握住了吕菲菲的手,柔声道:“好了,我知道,你还没有老,还能拉到客人,是不是?” 吕菲菲闭上眼睛,嘴角的笑意很是浅淡,微不可察,很快就被痛苦所替代。 女铃医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叮铃的声音有节奏的响起,她的声音也更温和了几分,“今天给你讲个商人的故事,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喜欢商人,可他不一样,是个很重情重义的商人……” 萧煜觉得很是奇怪,凑到陈嚣身旁,问道:“她到底是治病的还是说书的?” 铃医,虽然也被称之为医,但一般药铺里的大夫还是不一样的。铃医们医术参差不齐,很多只是靠着一张祖传的、真假不明的所谓秘方挣口饭吃,不见得真懂什么医理药理。 若要界定的话,陈嚣觉得,或许是一种介于赤脚大夫和神棍之间的一种职业。 陈嚣不知道女铃医的医术如何,但吕菲菲的状态看上去的确有所好转。 天色渐渐暗下来,陈嚣点了蜡烛,跟阿择、萧煜一起坐在门口,听着女铃医的故事,却并没有放松警惕。 周围很是安静,远远近近的传来几声狗吠,没一会儿又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卖狗肉的老板也抓走了。偶尔会有脚步声路过,也很快就离开了。 只有女铃医的叮铃声和讲故事的声音一直都在,轻轻柔柔的,如同夏夜的风,竟似安眠曲一般,莫名的让人心安。 这地方,寂静得不像长安。 陈嚣是第一次来长安,但他见到的跟从前听夫子说起的那个长安,很不一样。说不上失落,只是想着,若是夫子在,定然会嚎啕大哭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铃医的声音停了下来。陈嚣抬头看了一眼,吕菲菲似乎是睡着了……他问道:“她怎么样?” 女铃医刚下她的手,转过身来,道:“将死之人,还能如何?” 她说着话的时候,声音很淡,显得很是冷漠,跟刚刚哄孩子入睡一般的声音很是不同。 陈嚣听得有些不舒服,追问道:“她患了什么病症?” 女铃医简简单单道:“绝症。” 陈嚣微微皱眉,已经把她归纳到医术不精那一类了,也不再问了,心里却是想着,改日得请青离来看看才好……好歹也算是救命恩人。 他起身,看向身旁两人,道:“我们走吧。” “等等。”女铃医叫住了他们,叮叮当当的起了身,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地下城做什么?”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别误会,我没有恶意。你们救了吕菲菲,我可以帮你们一次。” 陈嚣略讶然,萧煜却是不信她的,问道:“我们怎么相信你?” 女铃医淡淡道:“你也可以不信。游响的人正在到处找你们,你们只要出现在地下交易场立马就会被发现,若是惊动了城主,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们。” ——游响,就是之前拦住他们的那个小头目的名字。 陈嚣也生出几分警惕,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地下交易场?” 女铃医道:“今晚城主在地下交易场举办宴会,地下城地位高点儿的都在那边,你们这时候进来,不是为了这件事,还能是为了什么?” 陈嚣摸了摸鼻子,他们还真不是为这事来的……想了想,他拱了拱手,“姑娘,我们是来找人,能否带我们去地下交易场?” 女铃医摇头,道:“不行。地下交易场如今守卫森严,若是被发现了,我也要遭殃。” 萧煜撇了撇嘴,“也不只是谁说要帮忙的。” 女铃医瞧了他一眼,道:“我并不欠你们什么,举手之劳自然可以帮,若是要搭上性命,我为何要帮?” 陈嚣倒是可以理解,也没有勉强。他想了想,如今不管是进是退都难,不如进去看看,只是,外面的确很危险,再带着萧煜有些不合适,他打算一个人进去,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女铃医瞧了他一眼,“我劝你也别去。地下城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游响只是小角色,这里并不是没有高手。你们要找什么人,朋友还是敌人?” 这个问题,陈嚣不知该如何回答……碎玉公子,倒是见过两次,还喝了他的酒,应该算是朋友吧? 他正想着,萧煜已经开了口,“生意伙伴。” ——这家伙,倒是把自己的身份记得很清楚。 女铃医问这一句,不过是想看看他们是来找茬的,还是真来找人谈事的,也并没有追根究底,道:“如此,我可以带他过来。” 三人对视了一眼,略犹豫—— 他们对这里不熟悉,不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也不知道碎玉公子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是不是用的真实身份进来的,若是他们说出他的名字会不会给他惹麻烦……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对这位女铃医并没有那么信任。 这三人之中,萧煜虽不涉江湖,但毕竟是皇子,很早就懂得人心隔肚皮的道理。陈嚣和阿择却是比较轻信于人的,不过,或许是因为身处陌生的环境,感受到完全不同的气氛,他们的警惕性也高多了。 总之,最终陈嚣还是拒绝了女铃医的好意,决定亲自走一趟,只请她帮忙把阿择和萧煜安全带出去。 然后,又回到了三人进地下城时的局面,阿择和萧煜并不同意。萧煜是觉得三人应该一起离开,出去等着就是了。阿择却是觉得,要留下也该是他留下。 其实,陈嚣想要留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好奇。他之所以让两人离开,也是觉得不能因为自己的好奇而让旁人身陷险境。 只是,他不知道的,阿择和萧煜也想进去。 阿择是觉得今晚是个机会,地下城有大事发生,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他能把里面的消息带回去,说不定不用参加那什么考核就能直接进入玄衣门了。 至于萧煜,他嘴上一直说着害怕,一直在劝两人回去,但若是他态度强硬一点,陈嚣和阿择也不可能不顾及他的安危,至少会先把他送回去。至于他这个贪生怕死的皇子为何会突然对这种地方感兴趣,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想要留下的理由,三人都没有说出口。 僵持不下之际,女铃医有些不耐烦了,也看出了三人的打算,淡淡道:“想死还不容易,本姑娘免费送你们一程。” 而此刻,陈嚣只有一个感受,战歌把他们三人安排在一起,实在是有些失策。 第152章 暗渡 地下贸易场,其实就是一座坊市,店铺商行集中的地方。江湖传闻,这里可以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前提是你出得起价。 今晚城主在这里宴请各大头目,守卫格外森严。不过,这种森严跟皇宫的森严是不同的,显得很是随意,或者说,放浪形骸。 坊市的入口有家酒肆,门口摆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几乎将整个路都堵住了。七八个壮汉聚在一起划拳拼酒,脸红脖子粗的瞪眼叫骂着,仿若下一刻就要打起来……方圆三里内,无人敢靠近。 “叮铃、叮铃……” 铃铛声不大,却很是清脆,在这喧嚣之中也听得很是清晰。 酒桌那边安静了一瞬,唯一坐着的那人挥了挥手,朝旁边两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放下酒碗,歪着脑袋提了提腰带,朝前方的蒙面女子吹了声口哨—— “铃姑娘,去哪儿呀?” 女铃医微微蹙眉,仿若受不了那股喷过来酒气,伸手将围巾抬高了些,轻咳了一声,沉声道:“石老喝了酒,头疼症会发作,让我过去候着。” 石老,就是这地下城的主人。他有头疼的毛病,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整个地下城也就这位女铃医有法子治,也因为这个原因,石老对她颇为关照,底下人自然不敢怎么为难她。 两人让了路。 女铃医推着板车到了巷口,一路铃铛声不绝……那边划拳的声音也小了下来,只坐着的那位端着酒碗喝酒,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发话。 铃铛声停了下来,女铃医的板车过不去,“劳烦,让个路。” 坐着的那位道:“铃姑娘,人进去就可以了,板车就留下吧,推进退出也怪麻烦的,弟兄们给你看着,丢不了。” 女铃医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满。 那人笑嘻嘻道:“特殊时期么,铃姑娘通情达理,自然是能理解的。” 女铃医没说什么,照他说的,将板车停好,从他身边走过,进了小巷。 叮铃铃…… 声音渐远,酒桌上又热闹起来。领头的那位看了看铃声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眼旁边的旧板车,将心头那股奇怪的感觉扔开,继续喝酒…… …… 仍旧是坊市入口处,女铃医离开没多久,对面又来了两个人—— 两人都穿着夜行衣,蒙着脸,其中一人手中拿着把剑。 酒桌上的人往他们这边瞧了一眼,没人动。待两人走近,一群人突然围过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请帖。” 拿剑的那人道:“没有。” 那人挑了挑眉,“没有请帖也来?谁家的?” 拿剑那人淡淡瞧了他一眼,“易水楼。” 酒桌上的人顿时都噤了声,神色略古怪……最后,领头的那人起身,挑着眼皮子问道:“王老板的人?” 拿剑那人道:“与你何干?” 那人挑起嘴角,抬手点了两下……易水楼又如何?楼主失踪,王老板也死了,看你们还能在地下城蹦跶多久……他往后退了两步,扯着嘴角笑了笑,伸手做请,道:“阿悍,带两位贵客进去。” 旁边一个壮汉站了出来,朝两人扬了扬下巴,“跟我来。” …… 地下城的坊市原本也是热闹的,不过,今晚客人们都被挡在外面进不来,不少店铺都早早的关了门收了摊。 宴会地点在暗香楼,外面看只是一间小小的香料铺子,进去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宴会已经开始了,地下城的菜色是很不错的,酒也是好酒,不过,在座的没有人是来喝酒的。 石坚坐在主座上,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左侧首位的蓝衣公子身上,端起酒杯,轻轻笑了一下,心道,或许,只有他,只有碎玉公子,是个例外。 碎玉公子在喝酒……他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能预料到最后的结局会是如何,甚至能算到等会儿哪些人会说些什么话,因而有些提不起精神,还好,这里的酒很是不错。 他再次端起酒杯,手突然顿了下,抬眼,看向了上方—— 石坚的一个手下正在对他说着什么,他笑了起来,似乎很高兴,眼神却带着几分轻蔑—— 这位长安地下城的老大,已经五十多岁了。在这地下城呆了十多年,皮肤却仍旧很是黝黑,眼窝略深,颧骨略高,看着不像是中原人。 很快,石坚站了起来,抬了抬手,待众人安静后,道:“诸位,易水楼的人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碎玉也不由微微蹙了眉,有些不明白,馥姑娘挺聪明一人,怎么关键时刻犯糊涂了?啧,难怪石坚那般高兴。 有人问道:“来的是九指毒手,还是那位新上任的楼主?” 石坚没有回答,只抬了抬下巴,道:“带他们进来。” 进来的是两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男子,这种装扮赴宴是很失礼的,因为杀手身份特殊,总是能谅解的。只是……这两人是谁啊?! 今天是什么场合?在座的是什么人?派两个蒙着脸就谁都不认识的人来,是在侮辱人吗? 周围议论纷纷,两个蒙面男子察觉到诸位不善的眼神,似乎略不安,对视一眼之后,很快又镇定下来,往前走着,站到宴厅中央,抱拳行了礼,却是什么都没说。 石坚的态度倒是很好,道:“馥姑娘能派人过来,石某很是高兴。不过,二位来得有些晚了……” 目光一扫,“只剩下末座了,二位屈尊一番?” 这两人似是并不在意,抬手表示谢意,转身就朝最后的位置走过去。 石坚略有些不痛快,就好像一拳打出去,对方却不接,软绵绵的如同打在棉花上……莫非,馥姑娘派这两人过来也是算好的?她到底想做什么? 而在座的其他人,见这两人面不改色的走向末位,也腹诽了一句:真不愧是易水楼的人…… ——从前,这句赞扬中带着几分惧意的话,如今听来也是颇为讽刺。 两位黑衣人已经走到末等席了,这时候,宴厅前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等等。” 声音不高,但在座的都听得很清楚,转眼看过去,就见坐在左首座的那位蓝衣公子端着酒杯,淡淡笑了,道:“在下一个人喝酒实在无趣得很,易水楼的朋友,能否过来陪本公子喝两杯?” 众人都愣了愣,有些搞不明白他的目的。 若说是给易水楼解围,这番话的语气未免略轻挑,像是在调戏良家妇女;若说是在羞辱他们,却又把他们从末位拉到了首座……更令人困惑的是,碎玉公子怎么突然关心起易水楼的事来了?跟易水楼有什么恩怨吗? 那两位黑衣人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拱了拱手,就走到前面去了……这,他们是真不懂呢,还是不在意呢? 不过,有件事在座的倒是确定了:这两人,绝不是天秤手王赛带出来的。 第153章 条件 两位黑衣人跟碎玉公子坐在了一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了,石坚也看了他们一眼,有些不明白碎玉到底在想什么……以碎玉公子的为人,应该不会管这事才对。 无论如何,主题该开始了。 石坚举杯,微微抬头,道:“诸位,王老板的为人,石某就不多说了,这些年他为地下城做了不少事,在座的也受了他不少恩惠,如今……唉,这一杯,敬王老板,愿逝者安息。” 众人齐齐举杯,“敬王老板!” 那两位黑衣人也举杯,眼神却有些困惑……带剑的那位看了看碎玉公子,趁着大家喝酒的时候,凑近了些,低声道:“王老板是何人?” 碎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嘴角微微一翘,“王赛。” 黑衣人微微一愣,喝酒……得亏带了面巾,不然,定然特尴尬……这家伙,是早就认出他们来了吧? 这两位黑衣人,自然不是易水楼的人,而是乔装进来的陈嚣和萧煜。 扮成易水楼的杀手,是那位女铃医给他们出的主意,一来易水楼的杀手,除了十大杀手和馥姑娘之外,其他人出现在公开场合,大多都蒙着脸,一般人也不会特地记住他们;二来,今晚的宴会,石坚会很期待易水楼的人到来,守卫对他们也会查的松一些,只是,到底是什么原因,那位女铃医并没有告诉他们。 当然,放松,也并不是完全不查的。进这暗香楼的时候,还是看过他们身上的记号的,确认了他们是易水楼的杀手……手臂上的不知是水还是火的纹章,是女铃医给他们刺上去的。 至于阿择,他扮成了女铃医…… 喝了酒,石坚继续道:“逝者已去,但王老板未完成的事,还是要有人接手的。诸位都说一说,有什么人才也都推荐推荐。” 宴厅中突然安静下来,沉默了很久,没有人第一个开口。 最后,石坚看向左手边,“易水楼的朋友今晚来,不知有什么意见?” 陈嚣两人突然被点名,脑子有些懵……什么意见?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陈嚣偏头看向碎玉,略求助的眼神正对上那双饶有兴致的眼睛……啧,他算是明白了,这家伙把他们叫过来,就是方便近距离看戏。 这时候,萧煜突然轻笑了一声,道:“王老板是易水楼的人,他未完成的事,易水楼自然会替他完成,不劳诸位费心。” 他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毕竟也是个皇子,在皇帝身边长大的,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听石坚说了两句话,再看看眼前这场景,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萧煜的猜测还是很准的,王赛死了,这群人聚在一起,并不是为了缅怀死者什么的,而是在商量如何瓜分他留下来的产业。 只是,萧煜对易水楼、对长安地下城、对黑市的形势,几乎是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王赛留下的产业到底是什么。 所以,当他这句听着很硬气、很符合易水楼一向以来的做派的话,引来众人激烈的反应之时,他是有些费解的,心道,这群江湖人,脸皮子还真是厚啊,抢人财产也能抢得如此理直气壮义愤填膺的。 石坚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道:“这位朋友说的不无道理。不过,易水楼最近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很难相信。馥姑娘日后会不会如同出卖血刀门一般,将在座的都交给官府?” 这句话,陈嚣却是听懂了的,道:“易水楼没有出卖血刀门。” 其实,认真说起来,是血刀门忘恩负义才是。不过,戚霜雪想要重振血刀门,也是无可厚非的。 江湖人,或者说世人都是如此,很多时候他们并不关心过程,只看结果。而如今的结果就是,戚霜雪被抓了,易水楼十大杀手死伤过半,馥姑娘的楼主之位是坐稳了,还跟玄衣门搭上了关系。 从这结果来看,少不得有人觉得,馥姑娘一开始就跟玄衣门所有勾结,目的就是为了坐上楼主之位。 在座的大多数人,大概都是这么想的。不过,他们虽是江湖黑道,却大多都是商人,对杀手界的事并没有多关心。 但若是馥姑娘想插手地下交易场的事,就另当别论了。 石坚道:“石某认为,易水楼的实力是足够的。但牙行么,需要周璇于各大商家之间,信誉才是最重要的。如今各大商家都对易水楼起了疑,不管是真是假,性命攸关的事,你们总要拿出些让人信服的诚意来,解除了大家伙儿的疑惑,日后也好合作,是不是?” 王赛是杀手,也是商人,掌管着长安地下交易场的牙行,每一笔交易几乎都要经他的手。这可不单单是长安地下交易场,还包括地下城的对外交易。 牙行是地下城最赚钱也最有权的行业,背后需要有强大的实力来支撑,毋庸置疑,从前的易水楼是够格的,但如今,易水楼的实力折损大半,又与官府扯上关系,自然是不受欢迎的。 陈嚣和萧煜不了解黑市的门道,但石坚那句话却都是听懂了的。石坚是想提条件,为难下易水楼,好让他们知难而退。 陈嚣问道:“不知石老和在座的诸位,需要易水楼做些什么事?” 石坚摆了摆手,对这话颇为不赞同,“怎么能说是为我们?这是为了王老板。”他笑了笑,继续道:“也不多,石某觉得,三件事就够了。这第一件,自然是要查清王老板的死因,给他报仇,易水楼没意见吧?” 陈嚣点头,“这件事,易水楼自然会查清楚。” 石坚继续道:“第二件,长安城那位玄衣神捕很是碍眼,杀了他。” 陈嚣愣了一下,偏头,与萧煜对视了一眼——他说的是战歌? 萧煜第一次正眼打量了下上面那位城主大人……这老东西胆子还真大,圈了个地还真把自己当国王了?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人吗?追杀他大皇子就算了,还敢动武靖候府的独子……呃,为什么感觉有些凄凉? 就连碎玉公子都不由看了石坚一眼……这家伙胆子这么大躲地下城干嘛?怎么不扯旗子去? 其实,按常理来说,这个条件是很合理的。毕竟,战歌一人之力,几乎端了三大杀手组织,最近长安的事也都是他弄出来的。只是,石坚并不知道战歌的身份。 石坚没看懂他们的眼神,只道:“做不到?” 萧煜倒是很好奇了,问道:“不知第三件是什么事?” 石坚端着酒杯,淡淡道:“秋天快到了,往年这个时辰,商队已经出发了……易水楼若是能谈成洛阳那笔生意,证明自己有实力胜任牙行管事的位置,想必,在座的也没什么异议了。” 萧煜听完,略兴致缺缺……没上一个刺激啊。 陈嚣倒是很好奇,不知那笔生意究竟是什么生意。 众人见两人沉默,冷笑了几声,道:“怎么?做不到?” 萧煜在面巾下撇了撇嘴——他是很乐意给战歌找些不自在的,但若是真答应了,最后麻烦的还是易水楼,那位馥姑娘……人还是很不错的。 陈嚣就更加不可能答应了,只是,该怎么拒绝,才能不给易水楼丢脸呢? 这时候,碎玉突然笑了起来。 石坚问道:“碎玉公子有何见教?” 碎玉转着酒杯,道:“没什么。本公子只是觉得,石老未免太过心慈手软了些。” 石坚问道:“哦?” 碎玉淡淡道:“在碎玉阁,像易水楼这种出卖同行的,早就被一脚踢出去,终生不得再用,哪里还会给他们半点机会?” 第154章 接应 因为碎玉公子那句话,陈嚣和萧煜在接下来的时间都十分的清闲,没有人再看他们,也没有人再跟他们多说一句话。 宴会进入正题,认真讨论着可以继任牙行管事的人选,仿若刚刚那一切都没有发生,仿若易水楼的人压根儿就不在。 自此,易水楼就真的被地下城除名了。 陈嚣很是惊讶……碎玉公子在地下城的地位这么高? 其实,在战歌让他来找碎玉公子的时候,陈嚣是有些不解的,玄衣门和天香楼都无法查出什么,碎玉公子一介商人,又如何知道? 除了碎玉公子之外,这场宴会上,陈嚣对另一个人有些刮目相看,就是王赛。陈嚣不知道他杀人的本事如何,但做生意的本事定然是很好的。这场宴会讨论的结果是,王赛的产业被瓜分了,在座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分到了一部分。 陈嚣听得认真,萧煜对这些却并没有多大兴致,略无聊,说要出去走走。陈嚣可不放心让他一个人,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离开的时候,宴厅之中的讨论停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很快又继续开始……啊,接下来到哪儿了?是不是该选出牙行的管事了? 在他们看来,易水楼的人是终于受不了,灰溜溜的逃走了。 啧,还是碎玉公子厉害啊。 咦?碎玉公子人呢? 宴厅之外,是暗香楼的后院。 陈嚣和萧煜刚出来,就引来一阵嘲笑。两人倒是不在意,反正笑得不是他们。不过,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陈嚣刚走了一步就站住了,抬眼看向高墙之外,道:“失火了?” 众人正不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很快,暗香楼的伙计跑了进来,道:“何老大,城主府失火了!” 何老大是石坚手下武功最高的,负责整个地下城的安全。今日的宴会,他就坐在宴厅门口,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听到这话,何老大惊得腾地站了起来,“你说哪儿?” 那伙计战战兢兢的重复了一句:“城主府。” 何老大一把将他推开,正想往外跑,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道:“老三,你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其他人,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守着,一只蚊子也别放进去!” 说着,看了陈嚣两人一眼,冷声道:“二位,还是赶紧离开地下城比较好,不然等会儿有什么误会,可就说不清了。” 陈嚣和萧煜刚准备离开,又见他换了一副面孔,“碎玉公子要走了吗?” 陈嚣回头,就见碎玉公子也出来了,还有寸步不离跟着他的阿珞。 碎玉公子抬了抬手,道:“何老大事忙,不必送了。”抬眼看向陈嚣这边,“两位刚刚陪本公子喝酒,不如让本公子送二位一程,以表谢意,如何?” 对于碎玉公子的提议,陈嚣很是感激,那位何老大也很是感激,这会儿地下城正乱着,这二位若是趁机捣点儿乱,最后他肯定会倒霉,有碎玉公子亲自送他们出去,定然不会有事。 出了暗香楼,上了马车,陈嚣一把拉下面巾,低声道:“是阿择!” 碎玉微微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陈嚣略着急,道:“阿择是扮成女铃医进来的,刚刚那把火很可能就是他放的。碎玉公子,麻烦您带萧煜出去,我得去找他。” 碎玉公子一把拉住他,低喝一声,“坐下!” 陈嚣被他一吼,略僵了一下,乖乖坐好,有些不自在。 碎玉公子掀开车帘,道:“金琼、思瑶,你们过去看看。” 两道人影不知从何处出现,领命,眨眼间就消失了。 陈嚣看得目瞪口呆……这,高手啊…… 萧煜倒是很淡定,道:“是暗卫。宫里也有一批,都是叶秋训出来的,比碎玉阁的强多了。本公子身边原本也有两个的,被我赶跑了。” 陈嚣略凌乱,这年头,一个商人都可以跟皇家相提并论了吗? 萧煜撇了撇嘴,“碎玉阁可不是普通的商家。” 碎玉抬头,看了他一眼……萧煜笑嘻嘻的做了个封嘴的动作……碎玉问道:“说说吧,你们来做什么的?怎么进来的?” 马车一路往地下城外驶去,陈嚣将事情的原委,还有这一路发生的事简单的讲了一遍……等到马车出了地下城,金琼和思瑶和带着阿择回来了。 “阿择!”陈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他无碍,松了一口气,“你去哪儿了?不是说好在暗香楼汇合的吗?” 阿择仍旧穿着女铃医的衣服,只是把那略碍事的围巾摘了,挠了挠脑袋,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眼睛却是很亮,道:“我想着,如今地下城的守卫都盯着暗香楼,就想着趁机混进城主府去看看。” 陈嚣见他神情,问道:“你找到什么了?” “咚、咚。” 两人正说着,一旁的碎玉抬手,一人敲了一个爆栗,瞪一眼,“很骄傲吗?”又偏头看一眼偷笑的萧煜,“还有你,你是什么身份?跟着胡闹!” 三人排排坐着,低着头,如同私塾被训话的学生,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马车骨碌碌的碾过街道,仿若过了一百年之久,终于停了下来。 碎玉淡淡道:“天色晚了,今晚就在我这里住下,有事明日再说。” 说着就下了车,车上三人长舒一口气,绷紧的脊背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阿择其实很想回未央宫,不过,刚刚碎玉身上的气势把他吓到了,这会儿都不敢多说什么了。 萧煜倒是还好,说碎玉公子的府上比未央宫住着舒服。 陈嚣想起件事,连忙下了车,追了上去,“碎玉公子,差点儿忘了正事了,你听说过金凤宫吗?” 碎玉公子:“……” 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继续往里走。 阿珞还是很了解自家公子的,在陈嚣追过来的时候把人拦下了。那边思瑶也过来了,道:“陈少侠,诸位奔波了一晚上,想必还未用晚膳,我先带你们去用膳如何?” 之前没有注意,如今离得近了,陈嚣三人才发现,这位叫思瑶的暗卫是个女子。 三人不好推拒,也没法推拒,只能跟着她走了。 另一边,金琼跟上了碎玉,道:“公子,我们在城主府附近找到那个少年的时候,发现有人跟着他。” 碎玉停了下来,偏头,“什么人?” 金琼想了想,道:“没见过,不是地下城的人,武功很高。” 碎玉偏头看他,“交手了?” 金琼略惭愧,“属下不是他的对手。”想了想,又道:“我觉得他跟进来了。” 碎玉暗自咬牙,甩了甩衣袖,道:“随他去吧。” 第155章 运筹 第二日,陈嚣和阿择起得挺早,一个练剑,一个蹲马步,不过,两人没练多久,思瑶就来了,说她家公子请他们过去一趟。 陈嚣去叫萧煜起床,把这位大皇子从被窝里拉了出来……萧煜迷迷糊糊的披上外套,抱怨着说昨晚受了惊吓,要睡个懒觉补补……最后还是被拖走了。 这里是碎玉公子在长安的宅子,前后三个院落,但陈嚣一路走来,却没见到几个人,护院侍女什么的一个都没见到,倒是有两个老伯在院中修剪树枝。 思瑶将三人带到一座小院,陈嚣站在门口耸了耸鼻子,“香菇馅儿的饺子!” 阿择和萧煜还困惑着,里面传来“噗”地一声笑,“你看,这像是受了惊的人?胃口不是挺好的吗?” 这个声音,三人都听出来了……不是碎玉公子,而是—— “战歌?!” 三人进了屋,就见屋子里摆了张饭桌,碎玉公子拿着筷子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不出喜怒。 而他对面,却是坐了两个人,一人穿着白色劲装,挑着眉毛笑得张扬,另一人却是一身黑衣,十分认真的吃着饺子…… 陈嚣笑了,走过去坐下,拍了拍黑衣人的肩,“崇吾也来了。” 碎玉瞧了对面几人一眼,放下筷子,盯着战歌看了半晌,见他一点自觉都没有,淡淡道:“带着你的人,出去。” 战歌却是不在意,道:“来者是客,总要吃顿饭再走是不是?” 碎玉擦了擦没有沾上半点油渍的嘴角,起身,道:“你们吃,本公子就不奉陪了。”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偏头道:“本公子不欠你的。下次再有这种事,别指望我再出手。” 战歌毫不在意,道:“这话你都说了多少次了?” 碎玉公子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一般来说,主人都走了,客人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战歌却是一点都不见外,还把碎玉那边的酱料拿过来,放在崇吾手边,道:“这里面没放醋,试试看。” 还抬头看了眼跟进来的思瑶,道:“思瑶啊,这饺子味道不错,青离喜欢吃,还有吗?我打包带点儿回去。” 思瑶倒是好脾气,加上战歌说是带给青离的,她就更加不会拒绝了,很有礼貌的行了礼,道:“小战大人,您慢慢吃,我让人送一份去未央宫。” 战歌咧嘴一笑,“碎玉阁的侍女就是不一样,武功高,厨艺好,关键还贴心,啧,碎玉那家伙当真是好福气。哦,对了,我们那儿人多,记得多送点儿。” 思瑶行了礼告退了,战歌看了旁边一溜如同嗷嗷待哺的雏鸟般仰着脑袋张嘴看过来的几人,道:“要本少爷喂你们吃啊?” 陈嚣三人还震惊着呢,刚刚听战歌和碎玉的对话,都明白了过来……敢情,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在战歌的意料之中?! 事实上,战歌的确是有意让陈嚣三人进入地下城探探情况,但要说他算到了陈嚣三人在地下城的一切,也有些过了,毕竟那地方太复杂,会发生什么是很难预料的。 战歌安慰道:“这计划有些冒险,但本少爷相信以你们三人的能力。啧,果然没让人失望啊。” 战歌这么一说,萧煜很是气愤,哼哧着找他拼命,好歹他也是大皇子,这么别人当枪使算怎么回事?那可是地下城啊,一个不小心就没命了! 阿择却两眼冒星星,对战歌敬佩之情更上一层楼。昨晚他做了一件大事,原本颇为自豪的,还想着在战大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可是,这会儿跟战歌这运筹帷幄的本事比起来,简直就是不值一提啊……不愧是玄衣门的神捕! 陈嚣却是想起了之前在西域的事,问道:“你上次不是还说,不会再利用旁人的?这次怎么就肯让我们去冒险了?” 战歌夹起一枚饺子,塞进嘴里,翻了翻眼皮,道:“这怎么能叫利用?萧煜是大皇子,为大周做点儿事不是理所应当的?阿择想进玄衣门,地下城这种地方不过是小场面,迟早得适应适应。” 萧煜气呼呼的,听了这话也不由点头,“这点我可以作证,战歌十岁就开始进出地下城了。” ——却是忘了战歌那时候还在混军营,根本就不是玄衣门的人。 “至于你……”战歌说着,偏头,盯着陈嚣看了一会儿……陈嚣都有些着急了,问道:“我怎么了?” 战歌冷哼了一声,继续吃饺子,道:“就当是服役了。” 陈嚣:“……” ——差点忘了,他还有要服刑的。 萧煜突然凑过来,问道:“你不想进玄衣门?” 陈嚣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进玄衣门了?” 萧煜看他的眼神颇为奇怪,“你这么帮战歌,不是为了进玄衣门,难道是想进武靖侯府?” 陈嚣脱口道:“朋友有难,当然要出手相助,难道一定要有所求……” 他还未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了眼战歌……他刚刚是不是不该问那句话?不过,战歌这家伙也真是嘴硬。 战歌道:“听碎玉公子说,昨晚你们差点酿成大祸,怎么回事?” 于是,三人七嘴八舌的,将地下城发生的事说了一通。 昨日在地下城的时候,三人是觉得一路挺惊险的,但这会儿回忆起来,却有种也不过如此的错觉。至于碎玉公子说的什么大祸,他们可一点儿都没察觉。 总体说来,这一程算是有惊无险,他们的运气不错,先是遇到了吕菲菲和那位女铃医,后来又遇到了碎玉,帮了他们不少。 战歌望了望天,道:“馥姑娘若是知道这事,杀了你们的心思都有了。” 陈嚣眨了下眼,“难道不是你先动手杀了我们?” 他看来,石坚那三个条件,就只杀战歌这一条比较麻烦。他也是因为这点才拒绝的,可是,即便答应了,馥姑娘会为难,但最麻烦的难道不是战歌吗? 萧煜瞧了战歌一眼,酸溜溜道:“石坚也就是不知道战歌的身份才敢那么说。” ——武靖候府的小侯爷,比他这位大皇子更加令江湖人忌惮…… 战歌道:“这不是重点。你们觉得馥姑娘为何没有参加昨晚的宴会?她原本就想要放弃地下城的生意,就算石坚白送给她她都不会要。” 陈嚣不解,“为什么?” 战歌道:“首先,天秤手的名号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无论是易水楼还是地下城,都找不到一个可以替代他的人。更何况,如今易水楼实力大减,江湖黑道都盯着他们呢,不放弃一些利益,是不可能得到安宁的。另外,馥姑娘跟黑珍珠不一样,今后易水楼的路该如何走,她都有自己的想法。” 陈嚣追问道:“什么想法?” “自己不会看?”战歌挑了挑眉,转到正题,“阿择,听说你也放了把火?” 陈嚣:“……” ——什么叫“也”?这事跟他可没什么关系。 第156章 反转 昨晚最惊险的还是阿择,在城主府的时候几次都差点被发现,不过也都很幸运的混过去了。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很多次都是崇吾在暗中帮了他。 陈嚣也是很好奇的,问道:“阿择,你探城主府就探城主府,没事烧房子做什么?” 阿择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递给战歌,道:“这是我在石坚的卧室找到的。担心他们发现,就一把火把卧室烧了。” 陈嚣点头,很是赞赏的拍了拍他的肩,“机智。” 萧煜很想喷两人一口,“……为了毁尸灭迹就烧了整栋房子?” ——这到底是捕快还是土匪啊? 陈嚣没理他,伸着脖子看了眼那张纸条,又看战歌,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战歌没有回答,拿着那张纸,摸着下巴沉思许久,半晌,收起纸张,一把抄起旁边的长刀,起身就走。 陈嚣感觉不大妙,看着其他几人,“阿择,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我看战歌的样子,不是去找碎玉公子打架的吧?” 阿择也顾不得吃了,道:“过去看看。” 萧煜倒是很兴奋,“听说碎玉公子身边的护卫很厉害。” 崇吾想起昨晚那位黑衣人,拿起剑,也跟了上去。 …… 碎玉公子正在书房里看账册,听见外面的动静,抬眼道:“阿珞,让他们进来。” 书房的门被推开,战歌进来了,陈嚣、阿择和萧煜也都跟了进来,崇吾却是留在了外面,跟阿珞打了起来,听声音还挺激烈。 碎玉抬眼,沉默着看过来,神色很是平静。 战歌上前,将那张纸递给他,道:“之前青离委托你帮忙做一枚凤眼石戒指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那边,阿择也已经跟陈嚣和萧煜解释了,那张纸其实是一张给碎玉阁的委托书,任务是做一枚凤眼石戒指,委托人是匿名的。 阿择并不知道青离曾委托过碎玉阁做一枚假的凤眼石,也不知道那枚凤眼石给了馥姑娘。在找到这张委托书的时候,他其实是怀疑馥姑娘跟地下城有勾结。尤其是在听说宴会上发生的事之后,就更加觉得所有的一起都是馥姑娘和石坚策划好的,他们一个想夺易水楼,一个想要地下贸易场的掌控权,正好一拍即合。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在见到战歌之前,他对这件事一直都保持沉默。 不过,事情显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碎玉看了眼那张纸,点了点头,“哦,这就是那小孩儿在石坚屋里找到的东西?” 阿择略不满,“谁是小孩儿啊?” 碎玉淡淡道:“这是单黑箱子交易,按理是用不着委托书,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不过,当时正主并没有现身,是石坚拿着委托书亲自找上门的,除了这个,还有一幅画,跟上次你给的那幅差不多,或者说更加详尽。碎玉阁没收委托书,只拿了那幅画,在任务完成之后也销毁了。” 既然是黑箱子交易,碎玉阁还是要守碎玉阁的规矩,不管石坚会如何处理那份委托书,总之证据不能从碎玉阁流出去。 战歌道:“你知道,重要的并不是委托人是谁,而是有人在这之前就造了一枚假的凤眼石。这次的案子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就因为所谓黑箱子的规矩,你就知情不报?” 碎玉沉默,半晌,抬眼看他,问道:“所以呢?你想如何?” 战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眼中的愤怒渐渐消失,露出几分失望来,“青离说,碎玉公子的唯利是图不过是表象,其实比谁都懂得什么叫悲悯。” 他说完这句,转身便走了。 陈嚣三人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给碎玉行了个礼,道一声打扰,也匆匆忙忙的跟上去了。 不多久,阿珞进来了,给自家公子倒了杯茶。 碎玉看着他,突然笑了,“输了?” 阿珞眼神倔强,分辨道:“是平手。” 碎玉接过茶杯,“崇吾是个不错的对手,若是喜欢,可以经常去找他玩。” 阿珞摇头,“不去。” 碎玉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战歌是战歌,崇吾是崇吾……而且,战歌也没说错什么。” 阿珞略不满,“公子不许这么说。” 碎玉摸了摸他的脑袋,笑了笑,道:“我没事,去玩儿吧。” 阿珞点头,乖乖出去了。 碎玉低眉,继续翻看这账本……清风从窗口吹进来,月白的纱衣翻飞着,发丝拂过那张略秀气的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姿态却无端的让人觉得悲伤—— 悲悯吗?或许,终究还是私心多一点吧。 …… 街道上熙熙攘攘,战歌走在前面,陈嚣四人跟在后面,离得有些远。 阿择不大明白,战歌为何会那般生气,陈嚣知道的比他多一点,正在解释。 那份委托书的时间是在去年,也就是说,在这件案子发生之前,就有人秘密委托碎玉阁做了一枚凤眼石戒指。 凤眼石戒指是易水楼楼主的信物,一般人根本就接触不到,委托人却能拿到详细的结构图,可见对凤眼石戒指十分的了解。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易水楼的十大杀手。 另外,易水楼在地下城是有自己的势力的,王赛掌控着地下贸易场的牙行,这单生意找他牵线是最合适不过的,为什么对方特地找上石坚呢?只能说明,对方不希望王赛知道这件事。 王赛不知情,就说明站在馥姑娘这边的杀手都不知情。 而在几个月前,易水楼之中,偷走凤眼石戒指这个主意是不戒出的。如果他早就做出了一个假的凤眼石戒指,为什么还要去偷呢?偷了之后,为什么不把假的那枚用来掉包呢? 不管是馥姑娘这边的杀手,还是支持燕无意的杀手,这段时间都在争夺那枚凤眼石戒指。若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做了那枚假戒指,都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拿出来。 所以,用排除法,最后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易水楼楼主,黑珍珠。 陈嚣讲到这里,也感觉事情有些麻烦,微微皱了眉,道:“如此说来,黑珍珠其实一早就算定了十大杀手会背叛她,也猜到了他们的计划。不戒他们偷出来的凤眼石戒指是假的,真的戒指还在黑珍珠手中。” 阿择听得目瞪口呆,萧煜也不由感叹一声,“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依我看,这一切都是黑珍珠策划好的,是她用来清除异己的手段。” 原本的受害人,变成了幕后黑手,这反转,也是令人惊叹。 陈嚣挠了挠脑袋,道:“可是,黑珍珠修炼的并不是至热内力,还不能断定棋老鬼几人就是她杀的。” 阿择猜测道:“黑珍珠跟金凤宫会不会是一伙的?” ——这个问题,就没人能回答了。 陈嚣道:“希望两天后,燕无意见金凤夫人的时候,能够问出点儿线索吧。”说到这里,他一拍脑袋,道:“金凤宫的事,碎玉公子还没说。” 萧煜翻了个白眼,道:“我觉得那就是战歌的借口,就是想让我们去找碎玉公子,然后闯地下城去。” 是这样吗? 陈嚣抬眼看向前方,却突然发现,这并不是去未央宫的路……前方,不远处那栋大门紧闭的阁楼,不就是天香楼吗? 阿择惊了一惊,“战大哥不是来找馥姑娘的麻烦的吧?” 陈嚣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侧耳听了听,眉头微皱,“好像不对劲。” 第157章 绑架 天香楼,前厅很是安静,看上去一如往常。可是,陈嚣等人进来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阻挠,这很不正常。 那群护卫去哪儿了? 陈嚣径直奔向了后院,却见几个女子被绑在一起,嘴里塞着棉布,正“呜呜呜”的挣扎着—— 正是秦香儿手下的那几名护卫,受了伤。 陈嚣一剑斩断了绳索,几个女子拔出了塞嘴,呕吐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位女护卫还未缓过气,便急切道:“西院地下室!” 战歌一把抓住她,“带路。” 地下室里关了十来个姑娘,倒是没被绑着,不过有几个人昏迷了还未醒来。 这楼里的姑娘大多都是会武的,只要醒过来了,基本上就不需要人帮忙了。战歌等人也不大方便留在那里,先去了前厅等候。 没多久,两个女护卫出来了,也不用众人询问,便道:“是楼主,她抓走了馥姑娘。” 昨晚,因为秦香儿被捕,天香楼停业一日。不过,这只是个借口,实际上是天香楼的姑娘对馥姑娘的不满,罢工表示抗议。 馥姑娘并没有解释什么,对她们的行为也没有做任何表示,从未央宫回来之后就独自进了档案室。 就在凌晨时分,黑珍珠出现了。 原本,楼主归来,她们都是很高兴的,请楼主替秦香儿主持公道,然后带黑珍珠去了档案室。 见到馥姑娘的时候,黑珍珠训斥了她一顿。只是,训斥的内容跟她们想象中的不一样,黑珍珠说馥姑娘太过仁慈,这种时候就该杀一儆百之类的。 黑珍珠原本想亲自做个示范,是馥姑娘出手救了她们,说了几句让人听不懂的话,最后请黑珍珠放了她们,说会跟她走什么的。 黑珍珠答应了,但转身的时候突然撒了迷药,将她们所有人都迷昏了。 等到她们醒来,就已经被绑在这里了,而馥姑娘却是不见了。 战歌问道:“馥姑娘说了什么?” 那女护卫道:“好像是说,荣休丹只有楼主才能拿到,他们并不是叛徒。” 她听不懂这话,战歌几人却是懂的—— 馥姑娘说得是铁扇书生三人,他们是奉黑珍珠之令在行事。这说明,馥姑娘昨日就知道,黑珍珠的失踪并不是意外,所有的一切很可能都是她在暗中策划的。 战歌问道:“她们去了哪里?” 女护卫摇头,“不知道。” 战歌不再多问,起身走了,陈嚣等人迅速跟上,都有些着急。 一行人回了未央宫,战歌直奔地牢,找到了秦香儿,简单明了道:“黑珍珠抓走了馥姑娘,会带去哪里?” 秦香儿愣了一下,不过,她也不愧是易水楼十大杀手,主持天香楼那么多年也算见多识广,很快就回过神来,道:“易水楼,我带你们过去。” *** 易水没有楼,只有一座墓地。 易水楼之中,只有十大杀手和馥姑娘知道这个地方。 易水楼建立十八年,除了少数几种特殊情况,黑珍珠很少离开过这里。十大杀手之中,也总有三到五人留在这里。 馥姑娘已经有六年没有来过这里了,对这里的一切仍旧很熟悉,不过,并不是很怀念。 她沉默着跟着前方的黑衣女子走着,一路上想了很多,试图回忆这个被她称之为母亲的人留给她的记忆。可惜,并不是很成功。 她小时候是跟着十大杀手长大的,教她识字的是棋三子,教她伪装的是千面邪佛,教她轻功的是鬼影,教她剑法的是铁扇书生,教她暗器的是点朱砂,教她人情世故的是天秤手……至于母亲,在她的印象中只有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很美,却疏离而冷漠。 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考教她的武功,方法是把她扔进水寒关,让她跟不同的对手战斗,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一群人。 那个时候,母亲会站在一旁看着她。 开始那几年,她每次胜利了,都会给母亲一个笑容,然后期待母亲也对她笑一笑。可是,母亲每次都只是面无表情的离开。 直到她十三岁那年,母亲第一次开口,却是让她离开中原,去西域建立一座杀手楼。 秦香儿说,这说明母亲对她的实力已经认可了,等她从西域回来,说不定就能接手易水楼了。 她说,她会建立自己的杀手楼。 六年的时间,她创立的西域易水楼并没有中原易水楼这般赫赫声名,但她有信赖的朋友,有可以交付后背的同伴……它在按照她所期待的模样在成长。 她做到了,却没想到,在听到母亲失踪的消息之时,她还是回来了,甚至解散了一手建立的杀手楼。 她原以为,这是因为她对母亲还有所期待,是源自血脉的联系。可是,再次见到她,再次见到那张几乎完全没有变化的、冰冷的面容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了。 那并不是期待。 她只是希望有个了结。 她记得,这座墓原本并不大。不过一直在扩建,如今的规模,估计比得上一位皇帝的寝陵了。 中央地宫,是议事厅,并没有座位,只北面有一处高台,据说是停放棺木的地方,不过,馥姑娘未曾见过。 或许,小时候是见过的,只是不记得了。她印象中有十大杀手扩建地宫时挑土搬砖的场景,不过只是碎片般的画面,她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梦境中的场景。 黑珍珠停了下来,问道:“知道这里是谁的墓地吗?” 馥姑娘抬眼看向她,对上了她的视线—— 即便她对这张脸有些抵触,却仍旧不得不承认,母亲是个很美丽的女子,标准的瓜子脸,柳叶眉,大眼睛,冰冷的表情并没有削减这张脸的美貌,反倒显出一种高贵的气质。 她跟母亲长得不像。 小时候,她以为,这便是母亲不喜欢她的原因,特地模仿她的神情,甚至穿跟她一样的衣服,以为这样便能离她近一点……她原本并不喜欢黑色,穿的久了,竟也成了一种习惯。 馥姑娘在发呆,黑珍珠自顾自的说道:“这是你父亲的墓。” 馥姑娘眨了下眼,这是她第一次听她提起她父亲……相比较而言,她对这件事本身的兴趣,比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兴趣更大一些。 黑珍珠道:“你小时候,不是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你没有姓氏吗?因为你父亲不要你。” 馥姑娘明白了,她父亲死没死她是不知道的,不过,既然他不要她母亲了,她母亲便当他已经死了,还给他建了一座墓。 她问道:“所以呢?” 黑珍珠道:“我快死了。有些事,我想着,还是让你自己做决定比较好。” 馥姑娘脑中懵了一会儿,半晌,问道:“你说什么?” 第158章 焚身 馥姑娘惊愕的,是黑珍珠的前半句话—— 快死了是什么意思? 不过,黑珍珠带她来这里的目的,显然是为了后半句,关于她的身世。 这原本是个很长的故事,也不知是不是时间不够,黑珍珠说的很简单。 黑珍珠的本名叫做萧钰,是当今圣上的妹妹。 她们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又忙,自小就是姐姐在照顾她,教她识字,教她习武,带她闯祸,然后在家里的先生责骂之时护在她身前。 当年,天下动乱,她们的父亲战死之时,萧玥穿上戎装,接过了父亲手中的剑。 而她,一直都被保护得很好。 后来,军中来了位军师,名叫东方启,长得很是英俊,风流倜傥,足智多谋,好像什么都会,无论遇到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相处的时间久了,姐妹俩都喜欢上了东方启。不过,东方启喜欢的是萧玥。两人虽然从未正式场合公开关系,但身边的人都已经把他们当成了一对。 后来,战争快结束了,军中拥护萧玥称帝的人越来越多。但也有一些旁的声音传出来,说萧家军之所以接连胜利,靠的是东方启的智谋。若是没有东方启,她萧玥什么都不是。 帝心多疑。 那时候,中原的战乱已经平定,军中将领都主张收兵停战,休养生息,待日后再收复边疆。但萧玥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坚持要继续打下去,也渐渐疏远了东方启。 黑珍珠道:“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你出生了。” 黑珍珠似乎想起了当年那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难得的笑了一下,很轻,很淡,很短暂,却是这么多年以来,馥姑娘第一次见到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表情。 很快,黑珍珠的语气恢复了淡然,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个替代品。” 她说这句的时候,听不出悲伤,也不知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带感情的描述。 故事的结局就是,萧玥称帝了,东方启失踪了,关于他的一切都被销毁了,成了禁忌,任何人都不得提起。而萧钰,成了黑珍珠。 黑珍珠的故事讲完了。 馥姑娘知道自己不可能转移她的意志,必须顺着她才能问出自己想问的事情……她静静的听完她的故事,认真的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却仍旧不知道她回忆这段往事时的心情,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做?杀了萧玥,还是找到东方启?” 黑珍珠道:“宫里有位长流公子,我希望你查清楚,他到底是谁。” ——长流公子,是当今圣上后宫中的一位公子。 馥姑娘略意外,想了想,问道:“你怀疑,他就是东方启?” 黑珍珠道:“若是,萧玥死;若不是,他死。” 馥姑娘还想问什么,突然发现不对劲,往前走了一步,“你……到底怎么回事?” 黑珍珠的嘴角突然流下一滴血,终于是忍不住,“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 刚好这时候馥姑娘靠近,那血几乎全喷在她脸上、身上了。 馥姑娘伸手想要扶住她,但黑珍珠却往后退了一步,似乎不想让她触碰……她怔了怔,很快又退了回去。 黑珍珠退到墙角,滑到在地,闭着眼睛,仿若在忍受击极大的痛苦,道:“阿馥,十二岁以后,你就再没叫我一声‘娘亲’了……我……我不怪你……我没尽一个母亲的责任……” 馥姑娘心中微微触动,更多的却是茫然,略有些无措……若是黑珍珠如刚刚那般推开她,疏远她,她反倒更习惯一些,可此刻,她在做什么?忏悔吗? 这时候,黑珍珠突然抬头,抬手按在胸口压出了不断上涌的血液,冷眼看向一个方向,“什么人?” 馥姑娘微愣了一下,这时候,黑暗中传来,“是我。” 旁边一条甬道之中,走出两个人,一人穿一身招摇的红衣,另一人光溜溜的脑袋在灯光下闪了过一道光。 却是燕无意和不戒。 刚刚开口的是不戒,他看向黑珍珠,目光略复杂,“你遇到什么人了?” 黑珍珠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燕无意上前,完全不顾她警告的眼神,伸出两只手指,按在她的手腕处,一边不忘挖苦道:“都这样了,您老就别在意这些小节了。” 您老…… 不戒听了这话都想打人……虽然黑珍珠年纪足够做他娘了,但看着还是很年轻的。 燕无意起身,耸了耸肩,“没救了。” 馥姑娘握紧了手中的黑伞,忍着想要揍人的冲动,问道:“什么叫没救了?她到底怎么了?!” 燕无意想了下,起身,道:“凤眼石中封印的并不是九炎心法的口诀,而是纯正的至热内力。那是留给九炎心法的传人的,旁人吸收了也无法炼化,内力低的直接被烧死,内力高些的,也会落得筋脉俱裂的下场。” 馥姑娘听出了端倪,道:“若是有九炎心法,是不是就能救她?”她说着,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求你……” 她话还未说完,黑珍珠脸上突然升起一阵火红,长发瞬间扬起,微微卷曲着……燕无意一把抓住馥姑娘的肩膀,阻止她靠近,挥手将她推到不戒那边,“带她出去。”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微微摇晃,头顶有灰尘落下……很快,震动越来越剧烈,整个地宫都摇晃起来—— “是自毁机关。” 不戒惊呼一声,看向黑珍珠……她的皮肤已经开始裂开了,能够看到里面已经通红的筋脉……她早就准备好了死在这里? 燕无意转头,瞪他一眼,“还不走?” 不戒抓住馥姑娘的手腕,带着她往地宫外跑去……馥姑娘并没有挣扎,只回头看了黑珍珠一眼,转过头之后,很快就变成她带着不戒跑了。 一根石柱倒了,天顶开始坠落,崩塌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燕无意还没有离开的迹象,背着一只手,站在落石与飞灰之中,静静的看着黑珍珠—— 她的头发已经完全蜷曲,衣衫也有烧糊的味道,露在外面的皮肤红彤彤的,血红的筋脉如同爬虫一般布满全身……定然是很痛的,她却没有发出一声喊叫……开始是不愿,现在是不能。 燕无意抬手,指间的白色羽毛射出,落在她的额间,原本就处于临界的身体瞬间燃烧起来—— 火焰之中,那双眼睛也在看着他,血红色的,仿若在业火中注视着他的恶魔的眼睛。 他回看着那双火红的眼睛,神情平静,却丝毫未退,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倔强……突然,“叮咚”地一声,一颗红色的珠子滚落,停在了燕无意脚边。 他捡起那颗珠子,转身之时,拂袖,熄灭了那火焰—— 最后几根石柱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天顶簌簌而落,掩埋了那具黑色的枯骨,却是不知,是否也能就此掩埋过去的恩怨情仇…… 第159章 何惧 陈嚣和战歌到的时候,易水楼已经开始坍塌了。 众人正目瞪口呆的时候,馥姑娘和不戒逃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戒是跟着燕无意一起的,他在这里,燕无意呢? 不戒道:“还在里面。” 陈嚣和战歌来不及多问什么,只当燕无意是被黑珍珠缠住了,听言立马就冲了进去……结果,半路身边一道红影闪过,双方都怔了下,各自回头—— “你们进来干嘛?” “当然是救你。” “找黑珍珠!” 陈嚣和战歌几乎是同时开口,说的却是完全不一样……战歌踢了陈嚣一脚,这家伙真是太没眼力见儿了,看这样子就知道白着急了,不够丢脸的。 甬道也开始塌落了,燕无意忍着笑,“先出去。” 易水楼的位置在秦岭山脉之中,很是偏僻,方圆二十里荒无人烟。这墓地塌方的动静虽大了些,惊动的也就是林中的飞鸟走兽。 不戒见到秦香儿,道:“黑珍珠死了。” 秦香儿微微怔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废墟,尘埃还未完全落下……她是十大杀手之中最晚加入的,守在这墓地的时间也最短,此刻却仍旧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易水楼,就这么没了。 馥姑娘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墓地那座刻着“易水楼”的石碑旁,看着那堆乱石,道:“易水楼……” 她转身,看向秦香儿,乌黑的眼眸平静而坚定,“还在。” 江湖中,几乎无人知道易水楼位于何处。可是,这是易水楼纵横黑道十数年的原因吗?这是易水楼成为第一杀手楼的原因吗? 易水楼中,无人敢违抗黑珍珠的命令,是因为那枚凤眼石戒指吗? 都不是。 重要的是人,是实力,以及,人心。 燕无意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指间转着一枚飞羽,道:“易水本无楼,凤眼亦非石,本是萍踪客,何惧风雨来。” 陈嚣道一声:“好诗!” 战歌斜眼看他,“你还懂诗?” 陈嚣摇头,道:“不懂。不过,这首能听懂。” 战歌略无语,敢情听得懂的就是好诗……他微微挑眉,问道:“你倒是说说看,这诗句是什么意思?” 陈嚣挠挠脑袋,道:“江湖儿女,四海为家么,房子什么的都是浮云。有馥姑娘,还有秦姑娘在,易水楼就不会散。再说,不是还有我们这些朋友么?” 秦香儿眨了下眼,馥姑娘瞧了三人一眼……当真是多管闲事。 战歌笑笑,道:“回去吧,路上想想该怎么交代。” 陈嚣听这话,感觉有些不对……想想该怎么交代?难道不该是如实交代? 这次跟着秦香儿来的只有陈嚣和战歌。萧煜在长安城被拎着飞来飞去的就累得够呛,不可能跟来。因为刚发生了馥姑娘的事,战歌也不敢大意,让崇吾和阿择留下了。 一群人回到未央宫的时候,已经将近日落时分了。 院子里,阿择正在蹲马步,见众人回来,立马蹦了过去,“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战歌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问道:“其他人呢?” 阿择道:“去天香楼了。青姑娘说去给那些姑娘看看伤。” 战歌问道:“什么时候去的?” 阿择道:“你们刚走没多久就去了。” ——也就是说,差不多三个时辰了。 战歌皱了皱眉,“这丫头搞什么?” 天香楼又不是普通的青楼,那群姑娘受的伤也不严重,自己就能处理,青离这明显就是个借口…… 秦香儿道:“天香楼又不是龙潭虎穴。” 馥姑娘道:“我过去看看。” 燕无意道:“我也去。” 陈嚣接口,“一起去吧,天香楼的酒不错。” 不戒:“……”真把天香楼当酒楼了? 于是,一群人刚回来,又呼啦啦的出去了,结果,刚走到宫门口,就跟回来的青离迎面碰上……双方大眼瞪小眼,都有些莫名。 还是青离先开口,“你们这是准备去哪里?” “找你。” “喝酒!” 这次同时开口的是燕无意和战歌,两人说完还对视了一眼……燕无意可没陈嚣那般纯良,开口就道:“战歌,做人要诚实。” 战歌望天:“……” 青离淡淡笑了,道:“先回去吧,酒一会儿就送来了。” 众人没听明白,战歌却是不关心这个,看了看她身后,“这是怎么回事?” 青离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她身后,崇吾和萧煜正抬着一个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人,也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患了病……不过肯定不是天香楼的人。 陈嚣突然往前,走过去,“这不是吕菲菲吗?” “谁?” 这次开口的也是两个人,说的内容倒是一样,但语气不同:一个是战歌,是疑问的语气;另一个是秦香儿,更多的是惊讶。 两人正对视的时候,那边萧煜受不了了,嚷嚷道:“能不能先进去再说?本公子的胳膊都要断了!” 一群人回去没多久,门口就来了辆马车,小希从车上一跃而下,往院子里一看,笑了,道:“都回来了啊,正好,出来搬东西。” 战歌正莫名,一旁的陈嚣就跑了过去,“天香酒?” 马车运来的不止是天香酒,还有晚膳,菜色很是丰富,据说都是天香楼的姑娘们送给青姑娘的谢礼。 秦香儿略酸溜溜道,“那群臭丫头,平日里待本姑娘也没这么殷勤的。” 燕无意适时的夸赞一句,“那是青离人见人爱!” 战歌却有种不好的预感,看向青离,问道:“你这一下午做什么去了?” 那边崇吾和萧煜已经把吕菲菲抬进去了,安置在客房。青离朝两人点头,道一声辛苦,然后才看向战歌,道:“那姑娘病得不轻,我先给她看看,有事问阿煜。” 说着,便进屋去了,小希也跟了过去。 晚膳仍旧是摆在院子里,众人刚入座,燕无意坐到战歌旁边,问道:“青离喜欢吃什么?” 战歌看了他一眼,又转眼看向饭桌,摸着下巴,道:“青离喜欢吃鸭肉……那个白凤汤就不错。” 燕无意起身直接将那碗汤端过来,点头道:“鸭肉好,有营养。” 秦香儿瞪眼,道:“好歹给我们留点儿啊。” 燕无意认真道:“女孩子晚上少吃点儿,会发胖的。” 秦香儿磨牙:“……” 战歌看着那一大碗白凤汤,略略有些后悔……看着好像挺好吃的,会不会太浪费了? 燕无意问道:“还有呢?” 战歌挠了挠下巴,“呃,那丫头晚上吃得少,这碗汤就够了。” 燕无意微微皱眉,“那怎么成?营养要均衡。”说着,又端走了一盘清蒸鱼、一盘什锦时蔬,外加两个馒头,都放进食盒里,最后站在那儿想了想,又放了盅酒进去。 完了,坐下来,拿起筷子,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笑,“这么客气?不用等我,吃吧。要不先一起喝一杯?” 众人:“……” 陈嚣挠着脑袋,道:“那个,燕无意,青姑娘不能喝酒的。” 战歌点头,“也不能吃太多,晚上睡觉会难受。” 燕无意一挥手,“没事,不是还有小希吗?” 众人再一次无语,这话听着怎么如此别扭? 秦香儿扶额……不都说飞羽大盗是个风流公子吗?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馥姑娘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战歌轻咳一声,转头看萧煜,问道:“说吧,干什么去了?” 第160章 无力 众人吃着饭,听萧煜讲今日的经历。 青离去天香楼,自然不单纯是为了给那群姑娘看伤,她们也不需要。 不过,青离可不是一般的大夫,那是神医,还是个女神医,只瞧一眼,把个脉,什么失眠啊、隐疾啊、不好言说的病症啊,练武留下的后遗症啊,之类的,都给瞧出来了,甚至还能指出她们真气运行的不妥之处……没多久,楼里的姑娘就把她当神仙供着了。 青离借着看病的名义跟她们聊天,有意无意的提起前尘往事,倒真打听些事出来。有个女子说起楼里从前的花魁,是个叫吕菲菲的女子,七年前不知所踪,也不知是逃了,还是执行任务的时候死掉了,想想就觉得凄凉。 吕菲菲…… 萧煜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正纠结着呢,就听一旁的崇吾开口道:“地下城。” 萧煜一拍手,想起来了,吕菲菲不就是地下城那位快死了的妓子吗? 青离告辞的时候,天香楼的姑娘拉着她,说什么恩重如山,日后神医有何吩咐,诸位姐妹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何如何的。 青离就笑了,说正愁晚饭没着落,不如每人做一道菜,权当诊金了。若是能送几坛酒,就最好不过了。 萧煜想起来还有些意犹未尽,道:“离开天香楼的时候,那些个姑娘们依依不舍的,本公子混迹花场这么多年,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啧,以后逛青楼,定要把青丫头带上。” “啪、啪。” 他这话刚说完,脑门上就被拍了两下,疼出了一股鸡肉味……却是战歌和燕无意,十分默契的将手中的鸡骨头扔了过去。 燕无意道:“什么‘青丫头’,叫青姑娘。” 萧煜:“……”他都叫了十几年了。 战歌咬了咬牙,道:“昨晚不够惊险刺激的是吧?地下城是什么地方,你也敢带着那丫头进去?” 他这会儿也想起来了,早间陈嚣几个是说过在地下城遇到了个风尘女子,还救了他们一命。不过,当时他们并没有说那女子的名字。 也不用萧煜说什么了,众人都能猜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吕菲菲现在就躺在里面呢。 萧煜撇了撇嘴,“有本事你跟青丫头说去。再说,有崇吾跟着呢,能出什么事?”说着,扯了扯陈嚣的衣袖。 陈嚣正喝酒呢,被拉得一杯酒都洒衣服上了,略可惜……他见萧煜的眼神,挠了挠脑袋,道:“之前我就想让青姑娘给吕姑娘看看,地下城那位女铃医实在太不靠谱。战歌,吕姑娘真的挺可怜的,反正他们都平安回来了,你也别怪萧煜了。” 说完了,补充一句,“怎么说也是大皇子,一路帮着把吕姑娘抬回来,也怪不容易的。你看他拿筷子的手还哆嗦着呢。” 萧煜连连点头,夹着的鱼眼子掉了下去……史书上有混得比他更惨的皇子吗? 陈嚣不说,在座的几位江湖人还真没意识到……这位大皇子,虽然一直叫苦叫累的,但还真没直接撂挑子不干了,哪怕是随便叫个人替他一下呢……看着胆小怕事的,去天香楼做诱饵,进地下城救人,哪一桩都可能丢命,他也没真的打退堂鼓…… 如此想想,这大皇子其实也没传闻中那般不堪啊。 战歌见众人神情,给自己倒了杯酒,心道,这家伙是纨绔又不是傻子,身边一堆江湖高手,不夹着尾巴做人还能怎么地? 正说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却是小希跑出来了,“小战大人,姑娘请你过去一趟。” 战歌觉出不对劲,起身问道:“怎么了?” 小希摇了摇头。 战歌微微皱眉,三两步进了屋,“青离……她这是怎么了?” 青离正坐在床边,看上去很是疲倦,而躺在床上的吕菲菲,身上几乎扎满了银针,但身体仍旧在颤抖,咬着药包看上去颇为痛苦。 青离道:“她患了痹症,为了止痛,服用了阿芙蓉……至少有三年了。” 这时候,其他人也都进来了,听到这话都有些惊愕。 陈嚣想起那日他喂给吕菲菲吃的那包药,不由握紧了拳头,问道:“能治好吗?” 青离沉默了许久,道:“我……治不好她。” 吕菲菲不只是有痹症,可以说,她全身上下都是病,能够活到现在都是个奇迹。不过,这些,没有解释的必要。 战歌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要怎么做?” 青离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长期服用阿芙蓉,加上病痛的折磨,她的精神状况有些问题,我能让她清醒一个时辰,但一个时辰之后……就毫无办法了。” 毫无办法,就是说,用了那个方法,她就只有一个时辰的生命。 陈嚣问道:“若是尽力医治,她还能活多久?” 青离道:“过不了今年冬天。” 陈嚣无言,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女子……浑浑噩噩的、在病痛的折磨中活四五个月,还是清醒的活一个时辰? 就在他怔然的时候,战歌开了口,道:“一个时辰,足够了。” 他这话说的有些不近人情,一个时辰是足够问出他想问的事情了……可吕菲菲呢? 战歌可不会理会旁人怎么想,转身道:“你们都出去,等会儿再进来。” “我留在这儿。”燕无意站到一旁,还笑嘻嘻的做了个封嘴的动作,轻声道:“保证不发出任何声音。” 陈嚣点头,其他人也都没走。 只有萧煜,在看了众人一眼之后,摸了摸鼻子,道:“其实……不如不看。” 不过,没人跟他一起离开。 战歌略无奈……还当是看戏么? 青离道:“无妨,小希去熬些安神汤。” 这会儿,众人不大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了,也知道为什么之前战歌让他们出去了。 他们原本以为,让吕菲菲清醒的方法,不过就是针灸而已。战歌让他们出去,是不希望他们打扰青离。 这也是没错的。 可是,在那之前,青离要先拔掉她身上的银针,在那段时间,吕菲菲有些失控,场面有些……恐怖。 他们都是行走在刀尖上的江湖人,甚至是以杀人为业的杀手,自认为什么样的血腥场面都见过,什么样惨无人道的死状都遇到过……无论多惨烈的景象发现眼前,都能眼不眨的看着,无动于衷。 可是,这次,他们几次都不忍心看下去,几次都忍不住跑出去,几次都忍不住出手让那个如野兽般嘶吼的女子就此解脱—— 他们是第一次见到阿芙蓉毒瘾发作的人。 最让他们心惊的,并不是那吼声,并不是那张疯狂的变了形的脸,而是在那种境地下的无力感—— 那是无论多高的武功、多强的内力都无法抗拒的力量。 他们是武者,是用手中的剑、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心中的信念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比常人更加害怕那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 ——那天晚上,每个人入睡前都乖乖的喝了一碗安神汤……那样的场景,他们再不想见到,在梦里也不愿。 第161章 一半 吕菲菲清醒之时,安静的躺了好一会儿,眼神渐渐清明,却又盈起泪水,无声的滑落。 青离原本想让人都出去,先让她静一静,但她却道:“不用,我的时间不多了。” 她垂眸,看向青离,笑了笑,“姑娘,谢谢你。” ——这些年她过得有些糊里糊涂,但刚刚发生的事,她还是记得的。 青离见她想起身,抬手按住她的肩膀,道:“你现在全身无力,先躺着别动,半个时辰之后才有力气坐起来。” 吕菲菲也察觉到了,没有勉强,偏头,在房间里扫了一圈,仿若在寻找什么,最后,视线落在秦香儿脸上,“真的是你啊……跟你母亲长得真像……” 秦香儿问道:“你还记得我?” 吕菲菲点头,“当年风楼主带你来的时候,给你穿了男装,只是,哪有男孩子的眼睛那般水灵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还在回忆着,秦香儿却是皱了眉,打断了她,“风楼主?你说的是谁?” 吕菲菲沉默了下,恍然般想起了什么,道:“哦,是了,你不知道。其实,你母亲才是天香楼真正的主人。不只是天香楼,易水楼也有她的一半。” 秦香儿看向不戒,目光带着询问。 不戒道:“和尚不知情。不过,二十多年前,你母亲跟黑珍珠的确是好姐妹,她们都喜欢弹琴,算是知音。现在想想,当年我们几个离开萧家军之后,没几个人知道我们藏在哪里,若非风语琴在暗中相助,黑珍珠很难查得到。” 当年,风语琴从军,也是在南宫珊帐下,跟他们几个都是相识的,尤其是棋三子。很多人都以为,当年棋三子离开是因为南宫珊的死,实际上是因为风语琴……这也是他待秦香儿与众不同的原因。 十八年前,风语琴与黑珍珠合作,创立了易水楼。风语琴负责收集情报,而黑珍珠负责训练杀手。在之后,风语琴从未在易水楼露面,多半也是为了照顾秦香儿。 整个易水楼,知道这件事的,原本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黑珍珠,还有一个,就是天香楼名义上的楼主,白依依。 吕菲菲之所以知道,是七年前,白依依告诉她的。 那天,白依依从易水楼回来之后,跑到她房间里,将门窗都关好,神色慌张的抓着她的手腕说,她要死了。 吕菲菲安慰她,问她出了什么事。 白依依也是怕得厉害了,将整件事都告诉她。 那日,白依依到易水楼的时候,黑珍珠躺在床上,说是用凤眼石练功,走火入魔,伤了心脉,只有法门寺的舍利子才能救她。 白依依起初听的糊涂,随后,就听黑珍珠说了一句,“今晚见到风楼主,便这么告诉她。” 白依依回天香楼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是心惊肉跳……黑珍珠这是要对风楼主动手了?如此,又怎么可能放过她这个唯一的知情者?可是,若是不按照黑珍珠的吩咐办,她也是死路一条。 吕菲菲当时虽震惊,但毕竟还冷静些,提议道:“不如投靠风楼主?” 那晚,白依依见到风语琴,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倒是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如实说出。 风语琴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如往常一般跟白依依对接了工作,便离开了。然而,三日后,风语琴再次出现在了天香楼,还带来了她的女儿,说要出去执行任务,请白依依帮着照看一二。 那时候,白依依还不知道,她说的任务,就是偷法华寺的舍利子……直到,法门寺惨案传出,白依依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之后,黑珍珠出现,带走了秦香儿。 吕菲菲道:“依依知道自己要死了,却不敢逃,也逃不掉。” 战歌摸着下巴,抬眼看她,“你担心白依依把你供出来,所以逃去地下城了?” 吕菲菲道:“依依不会出卖我,其实是她送我去地下城的。” 战歌问道:“易水楼的天秤手王赛就在地下城,不担心被发现?” 吕菲菲笑笑,道:“十大杀手,哪里会认得我这种小人物?而且,不都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吗?” 战歌问道:“那阿芙蓉呢?谁给你的?” 吕菲菲道:“地下城那种地方,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只要有钱,什么都买得到。我做了那么多年的花魁,积蓄还是不少的。不过,那东西……可真是销金窟啊,不到半年,积蓄就花完了。铃姑娘原本想帮我戒,看着我疼又不忍心,每次都偷偷给我送点儿。” “铃姑娘?”战歌想起陈嚣提到的那个女铃医,问道:“她是什么人?” 吕菲菲道:“地下城的,自然是可怜人。”她似乎不愿多说地下城的事情,转眼看向秦香儿,道:“当年,依依帮我,也是希望我能活下来,能有机会见到你,把当年的真相都告诉你。” “你说谎!” 秦香儿心绪有些乱,眼眶红了,眼中的晶莹却愣是没落下,问道:“若白依依是无辜的,当初在水寒关,为什么什么都不说?若是我母亲知道法门寺是个局,怎么可能扔下我去送死?” ——她的声音很大,丝毫没有掩盖她的愤怒,却是早已习惯了用愤怒来表达所有的情绪。 这两个问题,吕菲菲没法回答她。 沉默了一阵,不戒站了出来,道:“当时黑珍珠在场,白依依能说什么呢?” 这点,秦香儿也是知道的,若是黑珍珠没有把握,也不可能让她见到白依依。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让她接受自己杀错了人,这七年来一直都恨错了人,并没有那么容易。 至于第二个问题……不戒道:“黑珍珠也未必是想害风语琴。” 秦香儿转眼,几乎是瞪着他的,“什么意思?” 不戒叹了口气,道:“你、你们,似乎总是不记得,和尚我也是法门寺的弟子。” 二十多年前,不戒离开萧家军,便在法门寺出家了。他先是法门寺的弟子,然后,才是易水楼的杀手。 这件事,风语琴是知道的,黑珍珠也知道。 黑珍珠若是真的需要舍利子救命,也是该找不戒才是。即便不戒不肯,风语琴也不会直接去偷,至少会先跟不戒谈谈。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不戒道:“黑珍珠说的那句话,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一句暗语。白依依想岔了,风语琴却能听出弦外之音。风语琴要偷的,并不是舍利子。” 他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众人也都能够理解,毕竟是法门寺的机密。秦香儿却是不理会,追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舍利子啊……”燕无意摸着下巴,瞧了不戒一眼,“倒也贴切。你捡回去的?” 他这句问得众人更加莫名其妙,那可是舍利子,怎么说得好像大街上到处都是似的? 不戒知道他猜到了,点了头。 燕无意见众人好奇,道:“也没什么不好说的,风语琴要偷的并不是真的舍利子,而是凤眼石……或者说,另一颗凤眼石。” 第162章 不灭 凤眼石的来历,众人都是知晓的。实际上,那位传说中的女将军,就是南宫珊,那块传闻中藏了功法的红玉,既然碎了,自然不止一枚。 燕无意道:“那也不是什么红玉,而是由至热内力凝聚而成的不灭丹。传说聚齐那什么红玉,便能得到南宫珊的传承,也是空穴来风,不过只是针对离火宫的传人而言的。没有九炎心法,擅自动用不灭丹,就是玩火自焚。” 陈嚣很是好奇,问道:“内力离体之后就会散逸,如何聚成一颗珠子?” 燕无意微微挑眉,“风语琴不也修成了玉骨?武道无止尽,谁知道继续走下去会发生何种奇迹?” 崇吾还在一旁点头,“息玉门禁地的阵法,也能吸收内力,化解火毒。” 陈嚣仰头,想起了在禁地见到的那个幻境……什么时候他也能到达那种境界? 青离道:“如此说来,当年怒炎去法门寺,或许并不是巧合。” 燕无意笑笑,“那就无人知晓了。” 战歌瞧了他一眼,道:“凤眼石中有至热内力,既能辅助修炼,也能用于夺人性命……你早就知道棋老鬼是黑珍珠杀死的,所以才会出现在那座墓地,是不是?” 燕无意辩解道:“我也没耽误正事啊,焚心酒的酒壶给你拿回来了,在不戒那里。” 不戒:“……” 默默的将那红色酒壶拿出来……关于不灭丹的事,他之前也并不知道,可以想见,天下知道这事儿的,绝对不超过十个。 燕无意这般无所顾忌的将这事儿说出来,不戒是很不赞成的……虽然他赞不赞成并没有什么用……人心最是难测,好朋友又如何?情谊这种东西,本就禁不起考验。 可是,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是探讨武道的时候吗?是讨论案情的时候吗? 呵……或许,是他老了? 战歌将话题拉回正题,道:“所以,不戒的意思是,风语琴和黑珍珠合谋,是想聚齐那什么不灭丹?” 不戒收拾了略复杂的心情,道:“说起来,这原本也是易水楼建立的初衷。十大杀手之中,几乎一半都是从前南宫珊的手下,我们想等她……她的传人,将不灭丹交给他。不过,我并不信任黑珍珠,所以,一直都没把手上的那枚拿出来,不曾想,最后便宜了外人。” 馥姑娘瞧了他一眼,众人也是很无语……这事往大了说就是背叛组织啊,这家伙竟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事情差不多问清楚了,不过,黑珍珠已经死了,风语琴早就化成了白骨……不管当年到底是谁背叛了谁,至此也都该了结了…… 只是,对秦香儿来说,要放下,并不是那么容易。 …… 吕菲菲死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在场的也都算是见惯了生死的人,说不上悲伤,只是略感慨。 馥姑娘说,吕菲菲是易水楼出去的,要带回去安葬。战歌叫上阿择一起,帮她把尸骨送去了天香楼,后事楼里的姑娘会负责。秦香儿也跟了回去。 青离收拾着医药箱,用药水泡着刚用过的银针,仔细的检查着,关上箱子。出门的时候,轻声叮嘱着进来帮忙的护卫,哪些东西一定要烧掉,要注意些什么……神情平静而认真。 燕无意就在大殿门口看着她,并没有上前帮忙,目光却是一直追着她,直到她独自背着医药箱走出来,走出大殿,走下台阶,走出院子,消失在夜色中…… “从某方面来说,你跟南宫珊挺像。” 不戒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跟他一起看向那个女子离开的方向,“当初的她也是,高傲如凤凰,什么是非恩怨都不入眼,唯独在意一个东方启,最后的结果就是灰飞烟灭,什么都不剩。” 他顿了下,偏头看他,“只希望你不要重蹈她的覆辙。” 燕无意偏头,看他一会儿,问道:“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不戒淡淡道:“难道不是看到刚刚青姑娘跟战歌配合默契,感觉他们更般配?” 燕无意抬脚踢他,略不爽,道:“你个和尚懂什么?” 冷哼一声,起身,指了指院子里的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道:“收拾收拾,送去给地下城的流浪儿。” 说着,红影一闪,人就不见了。 不戒看着那一桌子的饭菜,抬头,“陈嚣,崇吾,地下城去不去?” 陈嚣和崇吾正在屋顶切磋剑法,刀光剑影的看着挺激烈,实际剑法乱七八糟的完全不能看,不过,一通发泄之后心情倒是舒畅不少,一身轻松的跳下来,“去!” …… 青离正在院子里洗手,眼前突然落下一个食盒……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燕无意咧嘴一笑,道:“本公子特地给你留的,他们都说本公子偏心眼儿……”他转个身,进了一旁的凉亭,将食盒里的菜摆在石桌上,朝她招手,“过来呀。” 青离看了他一会儿,走过去,看了眼那几道菜,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燕无意拉着她坐下,道:“本公子刚用内力热过的。这白凤汤特别好喝,我拿过来的时候,秦香儿都要骂人了。” 青离拿起筷子,吃了几口鱼,便去伸手拿酒,找了一圈,没找到酒杯,就着酒壶喝了一小口……然后,抬眼看他,问道:“燕无意,那枚凤羽钗,你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燕无意眨了眨眼,“战歌没有给你吗?” 青离微微蹙眉,“你给他了?” 燕无意坦然点头,道:“凤羽钗是碎玉让我偷的。既然是委托任务,拿到手了自然要交给雇主。上次碎玉说,已经还给战歌了。” 青离垂眸,若有所思。 燕无意道:“想来因为是证物,需要走些程序才能还给失主吧。不说这个,送你个东西。” 他说着,伸手,手心里躺着一颗指头大小的珠子,火红火红的,“用凤羽钗换来的,哼哼,碎玉那个一毛不拔的,御赐的凤羽钗呢,就换来这么颗珠子,若非看这颜色甚合心意,本公子定不会放过他。” 青离对玉石也是有些了解的,却看不出这珠子是什么来历,问道:“碎玉给的?” 燕无意点头,放低了声音,悄声道:“这算是赃款吧?千万别让战歌知道了。” 青离笑了,接过来,道:“谢谢。” 燕无意咧嘴,笑容还未形成,突然皱眉,道:“我先走了,多吃点儿啊。” 青离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姑娘,刚刚熬安神汤的时候,给你做了碗……咦?” 小希端着托盘走进来,看到桌子上的饭菜,略愣了愣,“……刚见到陈嚣他们几个,打包了饭菜送去地下城了,原来那家伙给你留了些啊……不过,姑娘,你不是不吃鸭肉吗?居然还有酒?!” 青离道:“给你的。” 小希恍然,“难怪这么多……那家伙还挺细心的嘛……” 还未走远的燕无意:“……” ——战歌那家伙…… 第163章 提醒 第二日,吃早饭的时候,战歌跟陈嚣换了个位置,坐到不戒身边,问道:“你认识东方启?” 不戒正剥着咸鸭蛋,闻言愣了会儿,“阿馥告诉你的?” 战歌点头,又问道:“他就是那什么启明星?” 在座的都停了下来,连陈嚣都放下了筷子,问道:“西域那个启明星?馥姑娘认识?” 战歌道:“是黑珍珠认识。” 却原来,昨日送吕菲菲回去的时候,馥姑娘将在易水楼发生的事都告诉战歌了。 当初在西域的时候,苏婴就说过,那位东方先生跟陛下有些不可说的关系。不过,当时战歌以为这就是苏老头打发他的借口,没当真。 可这回看来,貌似是真的啊。 帝王家的风流韵事什么的,众人表示还是十分感兴趣的,听得很是认真,完了还发表了一番感言—— 陈嚣惊讶道:“黑珍珠是皇帝的妹妹,岂不是说,馥姑娘是个公主?” 战歌纠正道:“是郡主。” 青离眨了下眼,道:“大周朝的年号是天启,跟这位东方先生是不是有关?” 战歌感叹,“陛下还是放不下那位东方先生的啊。” 陈嚣问道:“还有那谁,长流公子又是什么人?” 战歌伸手指了指萧煜,陈嚣偏头看过去,“你爹?” “噗。”战歌笑出声,“陈大胆。” “瞎说什么呢?”萧煜瞪了一眼……母亲的情缘什么的,身为人子,坐在这里听着就已经很不应该了……不过,真的挺好奇的。 “也没错啊。”青离也忍着笑。 陈嚣倒是明白了,望天……他刚刚就是下意识的反应……真不是故意的。 玩笑之后,战歌看向不戒,转回最开始的话题。 不戒一开始是很诧异的,没想到馥姑娘竟然将在墓地发生的事和盘托出了。 之前从易水楼回来的时候,战歌说让他们好好想想该怎么交待,主要是因为这毕竟是黑珍珠与馥姑娘母女之间的事,多半有些不便于外人道的事。战歌想知道的只是跟案情相关的部分……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只是,为何他们守了十几年的秘密,这群小辈好像完全不当回事? 而这群人的反应也是让他颇为无语……目瞪口呆的听完他们那一番调侃,他深深的为大周朝的未来感到担忧……现在的年轻人,都这般的不知所谓吗? 难道不该担心担心萧玥的安危? 战歌的猜测是不错的,不过,对于东方启的事,不戒并不能告诉他们更多的信息。倒不是不戒不肯说,而是他本身知道的就不多。 不戒瞧了战歌一眼,道:“战无锋知道得多些。” 战歌表示很是诧异,道:“你原来只是个小喽啰?” 不戒咬牙,略恼羞成怒,“本大爷这叫低调!” 燕无意轻笑一声,道:“低调的是东方启。其实这事儿并没有那么复杂,之所以成为秘密,主要是东方启的问题。他原本是个世外之人,因为天下大乱才入世的,选中了萧玥来结束乱世,帮她统一天下,登上皇位。天下太平了,他的任务完成了,也就离开了。” 这故事……听着,当真简单。 陈嚣意味深长道:“燕无意,难怪你要去当飞贼。” 燕无意不解。 陈嚣瞧他一眼,道:“当说书先生赚不到钱吧?” 燕无意哈哈大笑起来,轻咳两声,压低了声音,道:“诸位客官若是肯打赏个十万八万两的,老夫也是很乐意讲个七天七夜的。” 众人腹诽……这哪里是打赏,这叫打劫…… 不戒却是很奇怪,问道:“这事是谁告诉你的?” 刚刚燕无意轻飘飘的说出的那几句,听着简单,可事实上,关于东方先生的来历,猜测一直都有,却无人敢确定。燕无意虽然只说了一句世外之人,但不戒感觉,他是知道东方启的真实身份的。 燕无意挑眉,微微一笑,“你猜,猜中了有奖。” ——这表情……当真是很欠揍。 战歌撇嘴,喝了口水,道:“青离,验尸结果是不是出来了?” 他说的是铁扇书生三人的尸体,昨天早上他回来的时候,青离似乎就有话想说,不过昨日发生了太多事,一直没机会问这事。 青离点头,道:“我查过他们血液里的药物成分,但什么都没找到。” 战歌略一想,皱眉,“没有药物残留?” 青离点头。 陈嚣原本不解,什么都没找到,不就是没有可疑之处?听战歌这么一说,才想起,那天晚上三人都是吃了荣休丹的……他挠了挠脑袋,道:“难道是药效过了?这荣休丹见效虽快,时间未免太短了些,难怪他们吃了就跑。” 是这样吗? 战歌表示怀疑。 不戒也道:“我虽然没吃过,但也见旁人吃过。荣休丹的药效,一般可以维持半个时辰左右。”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东西本就是禁药,有些伪劣产品也是正常的。” 众人很是无语。 战歌问道:“荣休丹的配方几十年前就毁了,易水楼是从哪儿来的?” 不戒撇了撇嘴,道:“阿芙蓉还在百年前就被禁了呢。” 顿了下,“我只知道,这药并不是易水楼做的,至于是哪里弄来的,就只有黑珍珠知道了。” 就在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邢景进来了,却不是找战歌的,而是找燕无意的。 “小侯爷。”邢景行了礼,手中拿着封信,看了燕无意一眼,“燕公子的信。” 战歌摆了摆手,燕无意已经接了过来—— 那信上插了枚飞刀,一看就不是正经送进来的。 燕无意打开看了看,递给战歌,道:“金凤夫人送来的。” 众人才想起,金凤夫人跟燕无意约定的日子,就是今日。这封信算是请帖,仍旧是飞天阁,时间是今晚酉时三刻。 战歌看着那信沉思着,眼神渐渐幽深……陈嚣见他神情,问道:“你还在怀疑金凤夫人?” 战歌回过神,将信还回去,道:“她这时候冒出来,本少爷想要不怀疑她也是很难的。” 他说着,扫了一眼,道:“昨晚我已经跟馥姑娘说过了,她暂时不会公布黑珍珠已经死了的消息。所以,目前,除了馥姑娘和秦香儿,只有在座的知道这事。” 他说着话的时候,神情是严肃的,左边的嘴角却微微挑起一个弧度,显出几分狡黠……青离一看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问道:“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战歌挑眉看她,“管他好主意坏主意,管用就成。” 青离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略古怪……正好燕无意端过另一端的盘子将最后一个鸡蛋饺拨进她碗里……她伸手接过那空盘子,十分顺手的,盖了战歌一脸…… 战歌闷哼一声,连忙接住掉落的盘子,鼻子上沾着油,“你干嘛?!” 青离淡淡道:“没什么,感觉你要坑我,给你提个醒,不要太过分。” 战歌:“……” ——这意思是,只要不是太过分就可以? 第164章 试探 飞天阁,听起来很像是个江湖门派的名称,实际是座歌舞坊,以一曲飞天舞而闻名。 燕无意刚进门没多久,一位黑衣女子就走了过来,问道:“请问是燕公子吗?” 燕无意点头,“不知姑娘芳名?” 黑衣女子没有回答,偏头看了眼他身旁两人,淡淡道:“我家夫人只请了燕公子一人。” ——跟燕无意一起来的,还有陈嚣和战歌。 战歌正抬头看二楼的布局,闻言,弯着嘴角笑了,道:“燕无意是玄衣门的重要证人。金凤夫人不信任本少爷,本少爷也没那么放心让他独自去见一个藏头露尾的人。” 黑衣女子微微愣了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正想上去问问自家夫人的意见,就见楼上又下来一人,行至近前,道:“三位公子,我家夫人有请。” 二楼是独立的包间,敲了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声音很是低沉,略带一点沙哑。 两位姑娘守在门口,燕无意推门进去了,陈嚣和战歌也跟了进去,总算是见到了传闻中的金凤夫人,只是,她在这屋子里也戴面纱,看不到脸。 金凤夫人起身,并没有理会战歌和陈嚣二人,只盯着燕无意,看得很是认真……燕无意笑盈盈道:“金凤夫人,不如坐下谈?” 金凤夫人笑了,道:“你跟她长得很像,尤其是这双眼睛。” 这般说着,请他入座,眼眶似是还有些湿润。 燕无意知道她误会了,也没解释,坐下,含笑看着她,道:“能跟我说说她的事吗?我从未见过她,也很少听人说起她。” 金凤夫人点头,想了想,道:“其实,我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姓南宫。当年,若非南宫将军,我,还有我的族人,早就死了。” 这故事发生在三十多年前,当时,金凤夫人还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不过,并不是普通的女孩,而是岭南靖国的公主。 大昭末年,北有匈奴,但南边也并不平静,不少部族造反,插了旗就自封为王,仅仅只岭南就有十来个国家,乱的很。 所以,所谓的公主,过得比普通女孩也好不到哪儿去,或许,更糟。 那些年似乎一直在打仗,很多时候将士们都不知道到底是在跟谁打。那年,据说是哪个邻国兵临城下,靖国挡不住了,靖王让手下的一位将军带着公主逃跑……只是,到处都在打仗,能往哪儿逃呢? 最后,公主还是被抓了,跟靖国的子民关在一起。 对方在得知她是位公主之后,很是兴奋,看她的目光很不善,让她觉得很恶心……那时候,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直接朝一旁的篝火扑了过去—— 被火烧是什么感觉呢? 只有疼,火辣辣的疼……嘶喊,嚎叫,打滚,怎么都无法缓解的疼痛…… 她的举动让敌军愣了好半晌,继而却是更加的愤怒。那时候,人发泄愤怒的方式,跟野兽也没什么区别,除了破坏,就是杀戮。 看到屠刀朝自己斩过来的时候,她闭上眼睛,甚至有些庆幸……然而,她没有死—— 大地在震动,不知是哪里的骑兵来了,喊杀声越来越近。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一个红衣女子,骑着马儿,手中的剑还在滴血,背景是燃烧着的夜色……那个红衣女子低头,对上了她的视线,突然就笑了,很灿烂的笑容,有些不合时宜,但她却感觉到安心,很想大哭一场…… “不许哭,哭就打你。”红衣女子不知何时下了马,瞪着眼警告她。她好不容易才忍住的泪水,哗地就流下来的……泪水流到伤口上,疼得更厉害了。 “哎,都说了不许哭的!”红衣女子想帮她擦擦眼泪,但手上都是血……她转头喊道:“谁带手绢了?” 跟随的士兵都大笑起来…… 她听到他们叫她,南宫将军。 后来,她才知道,那支军队就是萧家军。 萧家军在靖国地界停留了一段时间,南宫将军也留了下来。 她求着南宫将军教她武功,南宫将军起初是不教的,直接把她扔出去,说:“像你这样的,本将军不知救了多少,哪有工夫!” 可是,有次,南宫将军听到旁人嘲笑她的脸,便改了主意,说:“本将军的武功就是火,只教跟火有缘的人。” 南宫将军只在靖国留了一个月,也只教了她一个月,走的时候连声再见都没说,而她,也终究再也没见到她了。 金凤夫人说到这里,隔着面巾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其实,那时候我是怕火的。” 燕无意抬眼看她,问道:“所以,你算是南宫将军的弟子?” 金凤夫人道:“我原本想拜师的,但南宫将军说,她不收弟子。” 她说着笑了下,神情略失落,“或许是我资质太差吧。南宫将军曾说过,火凤掌练到极致,一掌能打出一只凤凰来。我练了三十年,别说火凤了,连火星都打不出来,至今还需用磷粉辅助战斗。” 燕无意她倒了杯就,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问道:“后来呢?” 金凤夫人端着酒杯,道:“靖国没了,父王也死了,我带着剩下的族人离开了,找了个山谷,定居下来,偶尔下山,也能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直到那年,听说她战死了……我一直都不敢相信。再后来,天下太平了,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了。我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去找她,看看她,做点儿什么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她抬眼,眼中露出笑意,“如今,见到你,也算是了了心愿了。” 燕无意转着酒杯,笑了下,道:“今日,你约我见面,是想告诉我什么?” 金凤夫人道:“小心黑珍珠。” 也不知是不是当年烧伤了嗓子,她的声音比常人暗哑,但之前说起往事的时候,眼神是悠远平静的,语气是轻柔的,给人很温和的感觉。可此刻,眼神却有些冷,语气也冷,听着有些不舒服,倒是有了一宫之主的气场了。 燕无意不解,“黑珍珠不是失踪了吗?” 金凤夫人冷哼一声,“什么失踪?只是她的计策而已。” 她顿了下,道:“棋老鬼是黑珍珠杀的,当时我在场。后来,扶风县死的那几个杀手,是铁扇书生那三人杀的。杀人现场都留下了一支白色羽毛,分明就是针对你的。我开始想拿走那根羽毛,被发现了,还跟黑珍珠打了一架。” 说到这里,终于转移视线,往陈嚣和战歌这边看了一眼,道:“那晚,我便是追着铁扇书生他们过去的。” 战歌和陈嚣是坐在窗口,看似在看楼下的歌舞,其实注意力都在金凤夫人这边。 见她看过来,战歌笑了,道:“太好了。其实我们一早就推测是黑珍珠在捣鬼,不过一直都没证据。金凤夫人,等抓到黑珍珠,您能跟我们去一趟洛阳,在公堂上指认她吗?” 金凤夫人微微蹙眉,看了燕无意一眼,点头,“可以。” 战歌抱拳行礼,“金凤夫人大义,在下先谢过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有客人在惊叫,还有桌椅翻到的声音,不过,有个声音格外清晰—— “战大人!战大人!不好了!” 第165章 预料 楼下,突然闯进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色惨白,浑身是血。在喊完那两句话之后,就再也支撑不住,倒下了—— 这楼里的客人大多是些书生,哪里见过这种场景,顿时惊呼的惊呼,推推搡搡的一片混乱。 “都闭嘴!” 战歌一声怒吼,大厅里顿时一静,鸦雀无声。而话音落地之时,战歌已经到了楼下,扶起那少年,“阿择,发生了什么事?” 陈嚣也下来了,一脸担忧,“这是怎么回事?” 阿择睁开眼睛,虚弱的喘着气,断断续续道:“黑珍珠……来了,放出了……人犯,云念萝劫走了大皇子,邢护卫他们……追去了。黑珍珠抓走了青姑娘,说、说……让燕公子去九天台……必须一个人去,否则,就、就……” 话未说完就晕了过去。 战歌的脸色很不好看,眉头微微跳动着,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沉声道:“真是……无法无天!” 说着,抬头,“陈嚣,你跟我去救大皇子。燕无意……人呢?” 陈嚣正惊愕呢,闻言转头,也没看到人,道:“已经走了,应该是救青姑娘去了。” ——战歌这家伙,刚刚是真生气的了吗? 金凤夫人也下来了,似乎准备带人追过去。战歌叫住了她,提醒道:“金凤夫人,平逢洞洞主,顾罔,估计也被放出来了,您多加小心。这次是在下的疏忽,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抓到凶手。陈嚣,我们走。” 说完,将长刀交给陈嚣,抱起阿择,大步流星的出了阁楼。 陈嚣朝金凤夫人拱了拱手,也跟了出去。 金凤夫人站在原地,蒙着脸看不到是什么表情,那双眼睛倒是挺平静。不过,她身边的两位姑娘就没这么淡定了,神色很是着急。 金凤夫人道:“你们先回客栈。” “夫人呢?” “我去九天台看看。黑珍珠的功夫有些诡异,我有些担心。”金凤夫人看了两人一眼,“不要慌,顾罔现在急着逃命,顾不上我们。” …… 另一边,陈嚣跟着战歌跑了一条街,道:“她们没有跟上来。” 战歌停下,看了看在自己怀里躺得舒适的少年,“还不下来?” 阿择睁开眼睛,落地,咧嘴一笑,“我刚刚演的好不好?” 陈嚣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战歌抬手敲他脑门,“谁教你的?一口气说不完一句话是吧?” 阿择捂着脑门,道:“陈嚣哥说的啊,说话要大喘气,还不能说完,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就要晕过去。” 陈嚣将长刀还给战歌,挠着脑袋望天,“说书故事里不都这样?我觉得效果挺好啊。” 战歌略无语。 阿择问道:“现在做什么?” 陈嚣挑眉:“当然是去看戏。” 战歌手中的长刀一转,背在身后,道:“走。” 陈嚣感觉他神情有异,语气也不大正常,好像并不怎么高兴,问道:“怎么了?” 战歌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速度。 三人回头,又返回了飞天阁附近,上了屋顶,问道:“如何?” 夜色中,凌空飞渡的屋檐上蹲着个黑影,远看如同一尊雕塑一般。听到动静,那雕塑动了,起身,回头,道:“金凤夫人追燕无意,其他人回客栈。” 略苍白的脸,面无表情的,却是崇吾。 陈嚣看了战歌一眼……如他所料,金凤夫人果然跟着燕无意去了,但是,她对燕无意,到底是爱屋及乌,还是别有所图呢? 战歌只淡然的点了点头,道:“客栈那边有馥姑娘盯着,我们去九天台。” 陈嚣挠着脑袋跟上……果然不对劲。 阿择却觉得,这宠辱不惊的,才是神捕风范,不愧是战大人…… …… 九天台位于城南二十里的一座高山上,山顶有座天池,靠近悬崖的一侧开了个垭口,瀑布飞流直下,如九天银河。 天池边建了一座观景台,文人士子偶尔会在这里举办集会,吟诗作对什么的,江湖人却是把这里当成了决斗台。 黑珍珠带着青离跃上高台,将人推到悬崖边,道:“知道你是神医,别耍花样。比毒,你还早了十年。” 青离摔倒的时候,听着旁边瀑布的轰鸣声,抬眼,正好看到那无尽的深渊,悬崖下的水池摇晃着月光,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奇景吸引了,她竟就那么趴在那里,没有起身。 黑珍珠瞧了她一眼,很快就转过头来,看向高台的另一边—— 脚步声传来,一道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青离。” 燕无意叫了一声,继续往前的时候,一把飞刀插在了他跟前。 黑珍珠一把抓起青离,掐着她的脖子,淡淡道:“想救她,拿九炎心法来换。” 燕无意眯着眼,凝眉看他,语气微凉,“放开她。” 黑珍珠微微愣了一瞬……月光下,眼前那双眼睛似是变成了红色……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往后退了一步,离悬崖更近了,道:“我数三下,一、二……呵,这就对了,扔过来。” 燕无意拿出了一本书册,封面上正是“九炎心法”四个字,抬手,扔了过去,正好落在黑珍珠脚边。 黑珍珠没有捡,仍旧没有放人质的意思,冷笑了一声,道:“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不过,你的朋友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这小姑娘的生死。” 她说着,目光转向燕无意身后,“出来。” 一阵静默,没一会儿,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黑衣女子走到燕无意身旁,蒙着面纱,目光略歉然,正是金凤夫人。 黑珍珠瞧了她一眼,“原来是你,整日戴着面纱,是丑得见不得人了?” 金凤夫人神色平静,道:“只是怕吓着人而已。” 她说着,抬手,摘下了面巾,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脸……那是烧伤的痕迹……很快,又将面巾戴上了。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黑珍珠冷哼一声,转眼道:“燕无意,杀了……她……” 她话还未说完,感觉有些不对劲,垂眸,却见青离的状态有些不对—— 脸色煞白,微微张嘴,呼吸有些重,胸口起伏不定,身体沉重,仿若失力了一般,往下滑去。 燕无意脸色突变,身形一闪,“青离!” 黑珍珠见状,也顾不上人质了,松手的同时,抬手就朝那红影拍过去—— 轰! 风声起,一道火焰自掌心飞出,如同带着火焰的箭矢,射向疾冲而来的红影—— 噗。 燕无意不管不顾的朝前方冲过去,生生受了那道火箭,闷哼一声,立时喷出一口血,身体微微一滞—— “青离!” “燕公子小心!” 那边,金凤夫人喊了一声,冲过去,抬手抓了过去—— 第166章 失控 黑珍珠松手的时候,青离的身体失去支撑,无力的倒了下去……那位置离悬崖太近,又有黑珍珠那一掌的掌风作用,她倒下的方向正好是悬崖的方向—— 她感觉到了风,微微湿润的,略凉,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很是急促,跟记忆中的某个声音很像……其实,有什么好着急的呢?她都没有害怕……只是,心脏不大听话而已。 青离掉了下去。 燕无意眼睁睁的看着她掉下去的,他想要抓住她,却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就在他半个身体飞出悬崖的时候,一只手将他拉了回去。 他趴倒在悬崖边,双目赤红,握紧了拳头,将脑袋埋进臂弯里,闷声道:“谁让你拉我的?谁?!” 金凤夫人没有回答,是不知如何回答,也是不能回答—— 她正在跟黑珍珠交手。 刚刚,她把燕无意拉回来的时候,黑珍珠正想捡起了那本九炎心法,她立时拍出一道火掌—— 不是朝黑珍珠拍去的,而是朝那本心法拍过去的。黑珍珠担心毁了好不容易到手的心法,只能转而抵挡她的火掌。 这般,总算是将人留了下来。 金凤夫人的武功虽是南宫珊教的,但其实并不是九炎心法,而是火凤掌。这套掌法是离火宫的某位前辈创立的,跟九炎心法有相似之处,是离火宫门人修炼的功法之一。 金凤夫人说她的资质不高,是事实,也是自谦。 她的武功其实不错,身法很是灵活,掌法飘忽不定,令人难以捉摸,尤其是配合着火焰,威力大涨,令人防不胜防。 另一方面,她的内力的确有些不够,主要是不够纯正,对至热内力来说,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不够热。为了弥补这点,她手上戴着手套,一方面能够防止火焰烧伤自己,另一方面也在手套之中藏了磷粉,以增强火掌的威力。 她是个高手,一个普通的高手,对付顾罔是足够的,但遇上黑珍珠就有些不够看了。 江湖中从未有过黑珍珠出手的记录,但她身为易水楼的楼主,武功至少不会在十大杀手之下。 她刚刚攻击燕无意那一掌是火掌,威力不小,可是,跟金凤夫人战斗的时候,内力却并不是热的,而是偏冷的。 她的轻功很好,脚步轻移之间,配合着某种步法,一两步之间就能轻易躲开金凤夫人的火掌。 金凤夫人之前有跟她交过手,早就吃过一次亏,只是尽量拖延……在听到燕无意的喊声之时,她抬手击出一道火掌,同时往后退去,道:“燕公子,那姑娘没事,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黑珍珠。” 她话音落地,夜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长啸,夜风扑面而来,微暖—— 一道红色的身影划破夜空。 燕无意抬头,就见一只红色的大鸟自月光下滑翔而过,往山下飞去……是火灵鸟。 他松了口气,笑了,半晌,终于想起身后的战斗,起身,抬手,指间夹着一枚白色羽毛,淡淡道:“这次,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主动进攻的功夫’。” 话音落地,飞羽射出,在空中燃起一道火焰,朝两人之间飞过,看上去分明只一道微弱的火光,两人却感觉中间隔了一道火墙,纷纷后退。 黑珍珠在听到那句话就暗道不妙,瞬间变了脸色……这家伙,要来真的! 她正这么想着,就见眼前红影微摇,身形极快,她未能看清,却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压迫感……这略熟悉的、久违的感觉让她微微愣了愣,然而,那表情还未形成,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弓了下去,双脚离地,往后飞去—— 风声呼啸。 红色的衣摆无风自动,燕无意微微抬头,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流星,冷哼了一声,“真弱。” 说完这句,突然闷哼一声,嘴角流出一丝血迹,躬身,跪倒在地。 金凤夫人起先被他那一招所震慑,正愣神呢,看到这场景也是一惊,连忙跑过去,伸手扶了他一把,问道:“你怎么样?” 燕无意抬手,按在胸口,轻咳了几声,道:“黑珍珠那一掌有些古怪,我受了她一掌,又强行动用内力……” 金凤夫人微微蹙眉,略担忧,“需要我帮你疗伤吗?” 燕无意摆了摆手,站了起来,道:“无妨,养几天就好了。” 金凤夫人将那本九炎心法捡了起来,交还给他,语气略戏谑道:“看来,那位姑娘是你很在乎的人。” 燕无意将心法随手塞进怀里,伸手拍了拍,结果碰到伤口,又咬牙切齿一番,咧嘴笑道:“先下山。” 金凤夫人见他脚步略踉跄,抬手扶住他,道:“你受了伤,让火灵鸟上来接你就是了。” 燕无意摇头,往山下走去,脚步略急,淡淡道:“青离,有心疾之症。” 金凤夫人脚步一滞,眼神略惊愕,转头,看向了脚下的悬崖—— 九天台不低,但也不是什么名山大川,跟不远处的华山相比根本就是个小土丘。 若是平日游玩,一步步慢慢走上来,或许没事。但青离是被黑珍珠带上来的……那么快的速度,患有心疾之症,哪里受得住? …… 崇山峻岭之中,不知哪座山上,不知叫什么名字的树上,挂着一个人。 他原本晕了过去,一颗石子飞来,打中了他的脑袋……他睁开眼睛,悠悠醒转,正好看到树下站了两个人—— 战歌和陈嚣。 他刚松口气,就感觉腹部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不由得叹息,道:“小战大人,能先放我下去吗?” 战歌抱着长刀,仰头,道:“黑珍珠杀人无数,若是就这么杀了也实在太过便宜她了。陈嚣,你看让他在这儿挂一晚上,如何?” 陈嚣点头,“这主意不错。” 树上那人一身黑衣破破烂烂的,标准的瓜子脸,柳叶眉,虽然有些狼狈,但仍旧是个狼狈的大美女……正是黑珍珠那张脸,只是,刚刚说话的声音,却是男子的声音—— “喂,不带这样的啊,大爷我帮了你们的忙,还差点儿被自家少爷一拳打死……喂,战歌,回来!陈嚣,你个没义气的!” 黑珍珠早就死了,这位自然不是真的黑珍珠,而是千面邪佛,不戒,易水楼十大杀手之中以易容术而令人忌惮的存在。 他本身的内力跟黑珍珠有些相似,都是偏冷的。至于黑珍珠的武功,他是很熟悉的,不过,黑珍珠的武功在他之上,伪装还是有一点难度的。金凤夫人不了解黑珍珠,但毕竟跟她交过手,对她的武功还是有所了解的,不过,他还有帮手。 他最开始击出的那一道火掌,是燕无意教给他的,跟金凤夫人一样,火焰是磷粉造成的。而战斗之时用的步法,则是战歌教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千面邪佛本身的易容本事。 今日这一切本就是一场戏,一场做给金凤夫人的戏,只是,出了些意外……不戒其实也有几次察觉到不对劲,不过,都没有在意,也没时间细想……那位青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第167章 补漏 战歌的计划原本是没有问题的,他知道青离的情况,自然不可能把地点设在九天台。这个地点,是青离临时换的。 在飞天阁,阿择说出“九天台”的时候,战歌就猜到发生了什么……那句无法无天,说的是青离,当真是愈发的任性妄为……而燕无意之所以走得那么快,也是因为想到这点…… 战歌原本的计划是,不戒假扮黑珍珠劫持青离,同时,假称大皇子有难,引开战歌等人,让燕无意独自去救人,如此,金凤定然会暗中跟随。燕无意赶到之后,跟“黑珍珠”打一架,最后“黑珍珠”死,燕无意重伤。再接下来,就看金凤夫人如何选择了。 若金凤夫人接近燕无意是别有所图,不可能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而若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报答当年南宫珊的恩情,自然会安全的将燕无意和青离送回去。 这一路上,众人都在暗中跟随……当然不是为了看戏,只是为了避免意外……然而,战歌没有想到,这个意外,如此的令人……恼火。 青离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让人担心,而战歌,也知道她临时换地点的原因—— 他的计划有个漏洞。 这个计划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金凤夫人不知道黑珍珠已经死了。否则,不论他们演的多像,无论剧情多合情合理,金凤夫人都不会信,自然也不会入局。 黑珍珠死的时候,只有馥姑娘、燕无意和不戒在场。后来,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他们这几个人。 按理来说,只要他们不说,金凤夫人就不会知道。 青离是在怀疑他们当中有内鬼吗? 也不是。 还有另一种情况,金凤夫人跟黑珍珠是同谋。 这推论乍一听很没道理,但其实,战歌一早就有过这种猜测,尤其是在金凤夫人出现在未央宫那一晚之后。 这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黑珍珠并不是修炼至热内力的。如此,从扶风县到长安城,要完成这一切的布局,只有黑珍珠与金凤夫人联手才能完成。 战歌原本猜测,这两人一个杀人,一个救人,若是黑珍珠的暗杀手段不成,金凤夫人也能以同盟者的姿态接近燕无意……如此,两人总有一个能成功。 可是,因为黑珍珠死了,因为凤眼石的谜底揭开了,证明了拥有凤眼石的黑珍珠是可以使用至热内力的,是有独自完成案件的能力,所以,仅凭这点也就不足以怀疑金凤夫人了。 但无论如何,金凤夫人的确有可能跟黑珍珠是一伙的。如此一来,她知道黑珍珠已经死了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若真是如此,要如何让她相信,今晚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一个局? 无论多么周密的计划,执行时总免不了意外。可是,一般来说,设局之人定然不会主动让自己处于险境,而是会尽量处于一个相对有利的环境之中,至少也是一个可以控制的险境,如此才能掌控整个局势的走向。 所以,如果周围的环境是不利的,甚至是致命的呢? 如此,猎物便会更加容易上当。 这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是,这种局也是异常凶险的,一个不小心,猎人与猎物的角色便会对调。毕竟,“死地”是真的死地,而“后生”却是需要足够强大的能力与足够好的运气的。 不到生死关头,不会有人选择这种方式。 为了试探一个金凤夫人,玄衣门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有必要吗?” 战歌此刻也很想问问青离,不过,那丫头是真的发病了,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刚睡着的。所以,他这话并不是当着青离的面问的,语气中生气是有的,更多的却是无奈与担忧。 青离回来了,燕无意也回来了,是金凤夫人送他们回来的。 如此,金凤夫人也算是通过的考验,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馥姑娘来了一趟,说金凤夫人已经回到客栈了,一切正常。她说完这话,感觉有些不对劲……战歌不对劲,周围的气氛也不对劲……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战歌笑了一下,“没什么。” 手中的长刀一转,走进院子里,喊了一声,“陈嚣,来,本少爷跟你切磋切磋!” ——呵,有那么一刻,他竟然想着……不重要了,金凤夫人到底所为何来不重要,易水楼会如何、这江湖会怎样都不重要了……这很不应该。 他是战歌,是战氏子弟,是玄衣神捕。 “哧——” 刀剑相击,火星四射,很快又分开……陈嚣握着剑,活动了下发麻的拇指,瞪眼道:“战歌,你疯了?切磋而已。” 战歌手中的刀一挥,肃然道:“习武之人,每一次战斗都必须竭尽全力,这才是对对手最好的尊重。” 说着,又一刀斩落。 陈嚣举剑,抵挡,咧嘴一笑,“这话不错,如此,本少侠就手下就不留情了。” 战歌微微挑眉,冷哼一声,“当真是越来越嚣张了。” 院子里,不戒刚换了妆容出来,见到这情景,摇了摇头,道:“少年人啊,当真是有活力。” ——战歌虽然说要挂他一晚上,但毕竟也是伤患,放着不管或许就真死了,最后还是请崇吾去把人提溜回来了。 这会儿,不戒已经知道青离的事情了。 他是觉得没必要如此小题大做的,那丫头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她是神医,即便冒险也定然会掌握分寸,总不会真拿自己的命去赌。 她自己决定的,自然是要自己负责的。 这几个臭小子,有必要如此折腾自己吗? 不戒抬眼,见燕无意正在隔壁院子的屋顶上喝酒,想了想,走了过去……原本是想直接飞过去的,刚一动真气就疼得厉害……啧,下手真重,估计要养个十天半个月的。 不戒走到隔壁院子中,仰头,“少爷……” 他刚开了个头,一道飞羽就射了过来,立马躲开,刚准备嚷嚷几句,就听到一句——“闭嘴。” 不戒想起来青离睡着了,也的确不宜吵闹,便招了招手。 红影飘然而下,站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却是皱着眉头,淡淡道:“你,现在,离我远点,最好是消失。” 不戒觉得得为自己辩解几句,道:“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大爷我又不知道她有心疾。” 燕无意指间转着一根飞羽,道:“本公子知道,但看到你,还是很想揍你。所以,你最好离我远点儿。” 不戒:“……” 明白了……他现在还能喘气,都多亏了自家宫主是非分明克己自抑…… 第168章 招安 这两日,战歌在忙着解决血刀门和红罗殿的事。 红罗殿殿主云念萝,血刀门门主戚霜雪,已经在地牢里关了有些时日了。这段时间战歌一直忙着查案,都没空搭理他们,或许是上次借用了两人的名头,总算是想起两人了。 不过,以陈嚣的经验,他觉得战歌这家伙就是恶趣味,抓了犯人总喜欢晾两日,看着他们干着急。 陈嚣虽然当了回嫌犯,但想想似乎并没有经过什么审讯,略好奇,跟着去看了一次,感觉颇无聊,不到半个时辰就溜了。 阿择倒是一直在旁听,说是什么难得的学习机会,还特地跟青离要了个小本子,一边听一边记着笔记,颇为认真。 陈嚣去听的时候,战歌并不是在问刺杀萧煜的案子,也没翻两大杀手组织的陈年旧账,而是在跟两人谈心……嗑着松子聊,从边塞风光聊到京都繁华,从武道本源聊到江湖纷争……他年纪虽不大,但见识颇广,若是真的只是聊天,两人还是很享受的。 但所谓的审讯,其实是……招安。 在意识到战歌的意图之时,戚霜雪和云念萝都有些哭笑不得,对这位年轻的神捕大人的想象力很是佩服。 戚霜雪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但血刀门跟一般的杀手组织不同,是个家族杀手组织,他虽然被抓了,但血刀门还在。且不论其他,若他真投靠了朝廷,日后在玄衣门与血刀门之间如何自处?背叛从前的组织,还是背叛今后的主子?所以,他是宁愿一死,也不可能投靠朝廷的。 云念萝是不担心玄衣门对她如何的。红罗殿在玄衣门没什么案底,她在江湖混的风生水起,何必去玄衣门找不自在?至于这次突然反水,向朝廷示好,也不过是别有所图,谈条件,相互合作可以,但招安,绝不可能。 战歌却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 戚霜雪担心日后处境为难,很好办啊,带着血刀门一起来,到时候大家都是自己人,还谈什么背叛不背叛的? 云念萝只是想谈合作?没问题啊,一次合作怎么够?多合作几次,有来有往嘛,大家都是朋友,何必那么较真呢? 战歌很有耐心,笑眯眯的跟两人聊了三天,似乎还没有放弃的打算……戚霜雪和云念萝很想问一句……玄衣门是有多缺人? 陈嚣就比较清闲了,找崇吾切磋切磋剑法,跟萧煜一起在未央宫探险,或者去长安城的街头转转,偶尔见了不平事也会顺手管管,不过多半时间都是在吃喝玩乐。 青离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便出门了,说是去长安百草堂看看,散散心。燕无意和小希整日跟着她,陈嚣闲逛时也去看了一次,却见青离不是在接诊就是在配药……这散心的方式实在是有些奇特。 陈嚣觉得身为医者这般不爱护自己的身体很不合适,青离却说这病就是发作的时候看着比较吓人,过去了就没事了,对正常生活没什么影响。 不戒倒是关在屋里养了几天伤,没事就拿崇吾逗逗趣,结果,崇吾觉得他太吵,提着剑说出去找人切磋。 陈嚣见他可怜,给他带只鹦鹉回来解闷,结果第二日那鸟见人就叫“大爷”,偏偏见到燕无意来了句“臭小子”,将自家新饲主害的够惨……最后不戒躺在院子里叹息,看着那只蹦跶得十分欢实的笨鸟,很想拔了它那一身绿毛…… 这日,陈嚣回来的时候,刚好见到崇吾翻墙而过,略惊奇,“今日回这么早?” 崇吾道:“阿珞走了。” ——语气略失落。 陈嚣笑笑,拍拍他的肩,道:“以后会再见的。” 战歌刚好进来,听到这话,问了一句:“碎玉走了?” 崇吾点头,递给他一封信,“碎玉给你的。” 战歌伸手接过,略困惑,“搞什么鬼?” 陈嚣想起上次在碎玉府上的事,道:“绝交信?” 战歌撇了撇嘴,没理他,拆开信看了看,眼神渐渐认真起来……陈嚣凑过来,问道:“写了什么?” 战歌拿信封拍他脑门,却是挠了挠下巴,神情略复杂。 “怎么都站门口?” 青离等人也回来了,见这状况有些莫名。陈嚣解释了句,道:“碎玉公子走了,给战歌留了封信。” 青离拿过那封信看了看,不过只看了两眼就没什么兴趣了,还了回去,问道:“你又做什么无理取闹的事了?” 战歌的眉头跳了跳。 陈嚣惊愕,“真是绝交信啊?” 青离看了战歌一眼,点头,“还真有这么回事啊,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 陈嚣:“……”怎么感觉被套路了? 吃晚饭的时候,萧煜把上次在碎玉府上的事说了一遍,还特地把战歌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学了一遍,完了重点描述了下碎玉听到这话时的表情有多落寞……陈嚣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青离了解碎玉,也了解萧煜……把那故事里的形容词去掉,剩下的基本上就是事实了。她倒是能够理解战歌的心情,也能猜到碎玉应该有自己的理由,不过,她倒是不怎么担心两人的关系……碎玉若是真跟战歌计较,早八百年就断交了。 不过,该说的事还是要说的……她看了眼战歌手中的信,道:“金凤宫在岭南,从长安传递消息,信鸽也要两天才到。即便是碎玉阁再如何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五天内查到这么多东西。” 陈嚣眨了下眼,“是金凤宫的消息?” 这几位当真是一点都不懂得照顾他的心情……他把信拿了过来,坐到阿择身边,一起研究着……他已经认识一些字了,不过,认得不大全…… 信上写的是关于金凤宫的消息,很详细,包括金凤宫与平逢洞之间的恩怨。 战歌明白青离的意思……早在陈嚣他们去找碎玉之前,他就在调查金凤宫的事了,想必他来长安,明里是为了王赛之死,实际也是为这案子来的,如此,战歌说他为了规矩而不顾人命,的确是冤枉他了。 萧煜点头啊点头,瞄了战歌一眼,道:“所以,碎玉让崇吾送信,还不告而别,而是不希望战歌难堪?啧,战歌,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下次见面对人客气点儿。” 战歌并不在意他的调侃,望天……那家伙哪有这么好心,分明是不想给他道歉的机会,就想看他难受呢。 陈嚣磕磕巴巴,终于念完了一封信,道:“碎玉也没能查出金凤宫有什么问题,这下金凤夫人的嫌疑能清洗了吧?” 不戒之前没去飞天阁,是这两天才听陈嚣说起金凤夫人的来历,道:“我记得她。三十多年前,南宫将军在岭南的确救过那么一个小姑娘。” 虽然南宫珊救得人很多,但那位小公主的行为,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给人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战歌没有回答,沉默了会儿,偏头,道:“陈嚣阿择,明日你们跟我去一趟法门寺。” 陈嚣正想问他去做什么,突然听到一声娇笑—— “哟!难为小战大人惦记着本姑娘的事。” 一身红裙的秦香儿站在墙头,看着底下阵仗,连忙跳了下来,拍了拍胸口,“呼,刀剑无眼啊。” 战歌将出鞘三分的刀收了回去,淡淡道:“知道还敢偷听?” 秦香儿掩嘴一笑,道:“本姑娘还没来得及偷听呢……就听了一句。小战大人这般讲义气,本姑娘这趟也不算白跑了。” 战歌问道:“什么事?” 秦香儿敛了笑容,难得的认真,道:“法门寺失窃,舍利子不见了。” 第169章 熟人 法门寺失窃是三天前的事,圆觉方丈去扶风县衙报了案。 原本,这事儿该通知战歌的。但岳岚想着战歌最近在调查凶杀案,也就没打扰他,先派人调查,看看情况再说。 这会儿江湖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长安城,舍利子失窃的事倒是没怎么传开。也是天香楼一直都关注着法门寺的动静,这才得到消息。 陈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略惊讶,也略不解,“法门寺的舍利子,不就是不戒藏起来的那枚不灭丹碎片吗?” 不戒道:“丢的是真的舍利子。” 说着也皱了眉,“这跟我们调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七年前,法门寺的舍利子丢了一次,不过,那次丢的实际是不灭丹碎片。最后,玄衣门杀了怒炎,也拿走了那枚碎片,后来还给法门寺的,不过是一颗假的舍利子。 一个月多前,传闻飞羽大盗给法门寺下了预告函,要偷他们的舍利子,最后却没有现身。这件事是黑珍珠设的局,目的是想引燕无意来长安。 也就是说,两次跟舍利子有关的案件,其实目的都不是为了真的舍利子。 秦香儿道:“我刚得到消息就报信来了,具体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她说着,嘴角含笑,朝战歌挑了挑眉,道:“小战大人,小女子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的。” 她天生一双泪眼,看人的时候本就带着三分情,这会儿更显出几分含情脉脉来。 战歌却有些不解风情,淡淡道:“七年前的事,玄衣门自会查清楚,也希望秦老板不要轻举妄动。” 秦香儿笑了笑,告辞了。 陈嚣问道:“七年前的事,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 战歌挑眉,“那你倒是说说,风语琴是怎么死的?” 陈嚣道:“自然是被怒炎……” 他说到一半,也意识到不对,说不下去了……之前,吕菲菲出现,再加上不戒和燕无意的证词,基本上可以确定,风语琴是得知了法门寺藏了一枚不灭丹的碎片,趁着不戒离寺的时候去偷东西的。 可是,之前的疑点却并没有解开—— 风语琴,一个已经修成玉骨的高手,怎么会那般轻易的死在怒炎手下? 虽然江湖中不乏以弱胜强的战例,但听马老的描述,当时的风语琴,面对怒炎之时几乎完全没有反击之力,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所以,到底是马老在说谎,还是风语琴当时的状况有问题? …… 第二日,陈嚣和战歌赶往扶风县。 不戒原本也想跟来,被青离给拦下了,说伤患该有伤患的自觉,要懂得尊重医者的劳动成果……也不知为何,不戒听着感觉略瘆得慌。 两人先去了扶风县衙,跟岳岚了解了解情况,却得知,法门寺丢了不仅仅是舍利子,后山的墓地也被盗了,丢了一具尸骨。 岳岚道:“圆觉方丈说是七年前遇难者的尸骨,具体是什么人的不得而知。不过,上次青姑娘去法门寺调查,单独给这尸骨建了坟茔,只是没有立碑。那墓地里有股酒味,贼人或许是尸骨主人的故交。” 陈嚣和战歌对视一眼……是风语琴。 如此,倒是跟七年前的案子连上了,但是,除了秦香儿之外,还有谁会去偷风语琴的尸骨呢? 战歌问道:“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岳岚点头,道:“贼人在地宫里留了记号,想必也是在江湖中颇有名声的神偷。只是,下官问了许多人,都无人知晓那记号的涵义。” 他说着,翻开案卷,抽出一张纸来,道:“就是这个,小战大人可识得?” 战歌瞧了一眼,突然睁大了眼睛,将那纸接了过来,仔仔细细的,反反复复的,倒过来翻过去的看了许多遍……神情颇为惊愕。 陈嚣戏谑道:“小战大人不识图?” 那图很简单,是一颗心的形状,下面还画了三条波纹线。 战歌略无奈,“岳大人,把人从法门寺撤回来吧,这事儿我会给法门寺一个交代。” 岳岚也没问什么,点头应了。 出了县衙,陈嚣问道:“熟人?” 战歌望天,熟的不能再熟了……哎,难怪这么些天过去了都没见着人,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 长安城,百草堂。 今日的病人不多,药堂的坐堂大夫能够应付得来。青离在后院挑选着药材,小希在帮忙……长安挨着秦岭,有许多旁处找不到的药材,也是方圆山庄的重要药库之一。 燕无意坐在屋顶上看着,竟然也不觉得无聊……突然,他感觉到一丝异样,起身,道:“青离,我出去一会儿。” 青离抬头的时候,屋顶那道红影已经不见了……她眨了下眼,心下奇怪,却也没放在心上,低头继续捡着药材。 红影在屋檐上飞跃,留下一道道残影,行至一条僻静的小巷,突然停了下来,往后一仰—— 劲风拂面,刀锋几乎是擦着鼻尖滑过。 燕无意往后滑开一丈,指间微动,飞羽疾射而出—— “哧!” 飞羽与刀锋相击,发出金戈之声,却只是让那刀微微一滞,仍旧气势不减的追了上来。 燕无意知道遇到高手了,抬手,连发三枚飞羽,一枚阻挡刀锋,另外两枚却是直冲对方命门而去—— “嘻嘻。” 来人轻笑了一声,刀锋微转,同时,足尖轻点,飞跃而起—— 那刀本是直劈而来的,这一转,刚好让那支羽毛擦着刀身飞过。而她的身体,在跃至空中之时,脚下轻踏,竟借着那羽毛再次变换了身形……这可不仅仅是轻功高明的问题了,对时机的把握、飞羽射出的轨迹也必须十分准确才行。 借着这一跃的高度,又一刀自空中斩落—— 刀锋无华,气机内敛,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杀气。 燕无意却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身形更快了几分,往后急速滑行,同时抬手,一拳击出—— “砰!” 拳风所过,空气仿若发出了轰鸣之声,拳止之时,巨大的冲击力扩散开来,一阵旋风自两人周身升起,迅速扩散,地上的石子微微震颤。 燕无意没有动,看向了伸出的拳头,也看向了前方那把刀—— 刀锋并未碰到他的拳头,只一寸之隔,刚刚他击中的只是刀锋斩落时的气劲。 对方,在最后的关头,撤了刀势……这至少说明,刚刚那一刀,并没有用尽全力,或许五成都不到。 燕无意却是笑了,收拳,往后退了两步,抱拳行礼,朗声道:“早就听青离说,她有位武功高强长得还十分漂亮的娘亲……” 那人手腕一转,收了刀,笑眯眯的显然很是高兴,却做一副吃惊状,“呀,被认出来了。” 燕无意却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今日得见,倒觉得这话有些不尽实情。” 那人眨眼,露出几分困惑的神情,“哦?” 燕无意看着她,颇为认真的道:“哪有这般年轻的娘亲?我看,该是姐姐才是。” “哈哈哈。”那人笑得很是灿烂,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一对浅浅的梨涡,偏头,看向身后,“小寅子,这孩子很不错,我喜欢!” 第170章 祸端 夜色四合,法门寺。 舍利塔中燃着长明灯,微弱的火光之中,佛祖的面容原本是森然的,但此刻却显得,略调皮—— 佛祖的嘴用朱砂涂成了一颗红心,下面三道波纹线,如同长了胡须一般。 寺里的和尚刚发现的时候,下意识的就骂了一声,谁家孩子这般淘气?骂完了之后才意识到,这地方,哪里是孩子能进的来的? 直到发现马老晕倒在地宫,众人才意识到不对劲,叫了圆觉方丈,才发现舍利子丢了。 圆觉将那日发现舍利子失窃的经过讲了一遍,道:“贫僧想着这记号或许是贼人留下的,便没让弟子们擦掉。” 陈嚣看到那记号,强忍着没笑出声,闻言问道:“不知马老如何?” 圆觉道:“无碍,只是如今不能留在地宫了。贫僧原想安排他住在东院,马施主拒绝了,搬去了后院,说是守墓。” 战歌略无奈的叹了口气,背着长刀,微微躬身,给他行了个礼,“实在抱歉。” 圆觉连忙扶了一把,“小战大人这是做什么?” 战歌起身,解释了一番,道:“实不相瞒,偷走舍利子的,是我……是家姐,她来长安有段时日了,在下这段时间都在忙着查案没时间陪她,跟我闹脾气呢。” 说着,再次道歉,“给贵寺添麻烦了,实在抱歉的很。舍利子,在下定会还回来,到时定让家姐给大师赔不是。” 圆觉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含笑摆了摆手,道:“原来是一场误会,小战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战歌很是感激,道:“多谢大师理解。在下担心家姐惹出什么祸端,不便久留,告辞了。” 说着,偏头看了陈嚣一眼,转身便出去了。 陈嚣连忙道:“战歌,等会儿。” 他说着,解下腰间的一壶酒,道:“方丈,这是给马老的,上次喝了他的酒,这是回礼。这天香酒虽不如焚心酒烈,却胜在香醇,麻烦帮忙交给他,就说我改日再来看他,告辞了。” 圆觉拿着那酒壶,苦笑……这位陈施主,跟不戒混久了,忘了寺院是禁酒的? 待两人走后,圆觉叫来今晚守夜弟子,让他将佛像上的记号擦去,叮嘱一番离开了。 他行至后院,发现那小屋的灯还亮着,看了看手中的酒壶,想了想,走了过去,敲门,“马施主,可睡下了?” “方丈?”马老开了门,略困惑,“这么晚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圆觉提了提手中的酒,道:“小战大人来查案,陈施主跟着一起来的,刚走,给你捎了壶酒。” 马老看到那酒壶……红色的,是装焚心酒的酒壶……微微笑了,“想是还惦记着老夫屋里的焚心酒呢。” …… 今晚的夜色不大好,朦胧的月色时隐时现,星子却是一颗也无。 陈嚣蹲在屋顶上,偏头,低声道:“战歌,有件事我一直都没告诉你。” 战歌盯着不远处的灯火,没怎么在意,“嗯。” 陈嚣想了想,道:“那酒壶跟上次的不一样。在七绝谷,我跟酒兄打斗的时候,那酒壶裂开了一道缝,我想着也不能用了,便扔在了河边的石滩上。” 战歌终于偏头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多惊讶,道:“猜到了。燕无意早知道凤眼石在黑珍珠手中,自然不会特地去寻回假的凤眼石。那酒壶……多半是五竹山上拿来的。” 陈嚣倒是吃了惊,“你知道?” “一块破石头而已。”战歌略不屑,想了想,道:“真的假的都无所谓,只要能骗过旁人就成,假的或许更好。要我说,当年那些个前辈也是,走得时候就该把这种东西彻底毁了,留着徒惹祸端。” 陈嚣瞪眼,半晌,道:“那可是武道传承!” 战歌冷哼一声,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神色突然一变,抬手,“来了。走,跟上。” 他们此刻仍旧在法门寺,就在舍利塔的塔顶,而前方,那在黑夜中亮起的窗口,正是马老的小屋。 马老手中拿着一盏烛灯,出了门,往后山走去,慢悠悠的,背影略佝偻。 后山是墓地,寺里的和尚死后葬在这里,抬眼便能看到从前生活的地方;偶尔遇到浪子流人,死后无人收尸的,和尚们也会帮忙埋在这里,那些个孤魂听着佛音想必也能得些安慰……七年前,那场大火中丧生的,无人认领的遇难者的尸骨,也葬在这里。 马老在一座坟茔前站定,抬眼,看了看那长满荒草的土包……他们都没有姓名,也就无从立碑……他将烛灯放在地上,这才看清,他脚前的坟茔已经被挖开了,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拿起酒壶,揭开塞嘴,往地上倒了半壶酒,叹息一般,道:“七年了……如今大事将成,你们都是大昭的子民,也算死得其所……” 他喝了一口酒,微微仰头,望天,翘起的白胡子一颤一颤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眼中竟带着一丝虔诚…… 一旁的树丛中,陈嚣看得目瞪口呆,偏头瞧了战歌一眼,却不料,战歌一把将他按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有人来了。 来人是从法门寺的方向过来的,戴着斗笠,裹了一身宽大的黑斗篷,完全看不清身形长相。 马老转过身来,看着他,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上带着红坨,“你来了。” 来人沉默,并未回应。 马老也并未在意,将手中的酒壶扔过去,道:“这酒壶是天秤手王赛做的,你们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来人抬手,举起那酒壶,砸碎,然而,就在那酒壶落地之时,手指微动,“你上当了。” 一道银光闪过—— “闪开!” 陈嚣大叫一声,在那人手指刚动之时就一跃而起,身体如同箭矢般射出,直扑向那白发苍苍的老者,几乎是将马老撞到在地的……听到一声闷哼,他连忙爬起来,“马爷爷,您怎么样?” 马老喘息着没说说话,但他脸上的红晕却迅速加深,几乎是眨眼间就变成了紫色,呼吸也越来越短促,越来越粗重……他的胸口,插了一根飞刀,黑色的血晕开,如墨…… 陈嚣见他动了动嘴,握住他的手,急急问道:“他是什么人?” 马老的呼吸声减弱,声音断断续续,几不可闻,“……皇皇……者……玉,昭……昭未……央……” 说完这八个字,脑袋一歪,没了声息,那张紫黑色的脸,竟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陈嚣抱着他半晌未动,抬头,眼神略茫然,“他死了?” 白影落地,战歌刚刚追那黑衣人,可惜没能追上……他收了刀,半蹲下来,检查了下,然后,点头,“死了。” 第171章 白水 第二日,战歌把扶风县那边的事跟岳岚交接了一番,原本是打算去找偷了舍利子的贼人,结果半路收到青离的风蝠信,说是有贵客到访……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那位“贵客”是谁,火急火燎的带着陈嚣一起回了长安城。 两人到未央宫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院子里一群人刚准备吃饭。 战歌见到人群中那位白衣女子,总算是松了口气,叫一声:“娘……” 白衣女子正冲他招手呢,听到这句却是变了脸色,抹着眼泪,一脸委屈,“你竟然叫我娘,竟然叫我娘……阿离,他竟然叫我娘……” 陈嚣正困惑呢,战歌望了望天,略无奈,改口道:“姐。” 白衣女子破涕为笑,张开双臂,抱了抱他,摸他脑袋,“乖,快坐下吃饭。” 陈嚣:“……”还真是姐弟啊。 这位白衣女子,便是之前不戒口中的“贵妇”,青离说的“贵客”。武靖侯府只一位公子,她自然不是战歌的姐姐,而是武靖候的夫人,战歌的母亲,水鉴心。 陈嚣早就听说过“白水鉴心刀无影”的传说,对这位前辈是十分敬仰的,不过,此刻却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按理说该叫伯母,可这样一来不就平白被战歌占了便宜?难不成叫前辈?会不会太见外? 战歌望了望天,提醒道:“叫战夫人。” 陈嚣连忙行礼,“战夫人好。” 水鉴心拉着他坐下,问道:“你是战歌的朋友?用剑的啊,他爹也是用剑的,改天去洛阳让他送你一把剑。” 战侯爷的剑啊…… 陈嚣受宠若惊,一旁的战歌嘀咕了一句,“你手中这把就是……” 水鉴心问道:“陈嚣,你跟战歌查什么案子去了?这小子八岁之后,就不跟我亲了,做什么都不跟我说。” 战歌:“……” 陈嚣忍笑,这位战夫人,跟传说中有些不大一样啊…… 说起案子,战歌问了问舍利子的事,看向自家娘亲,“你做的?” 水鉴心挠着下巴望天,伸手一指,“小寅子的主意。” 坐在他身旁的,正是酒绝酒忘尘。 他解释了一番,道:“风语琴就是琴绝的弟子,尸骨我送回七绝谷了。你娘说她为救法门寺弟子而死,拿他们一颗舍利子陪葬也不过分。” 战歌明白了,略为难,道:“你在佛祖脸上乱涂乱画就算了,舍利子是法门寺镇塔之宝,还是还回去吧。” 水鉴心扭脸,那意思——不还! 战歌给青离使了个眼色……帮着劝劝。 青离瞧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哀求的,终于开口,道:“我听说,舍利子都是高僧圆寂后留下的,也就是和尚的尸骨?” 水鉴心眨了下眼,“尸骨?” 战歌点头,“没错。法门寺的舍利子应该是他们开派祖师的遗骨,据说那座舍利塔就是为他建的,是个得道高僧。不过,再怎么高,没管教好自己的弟子也该好好罚罚。我看,舍利子不还就不还吧,把他跟琴姨葬在一起,给琴姨道歉,下辈子一起投胎,做她的仆人……” “不行!”水鉴心唰地站起来,“小寅子,去把舍利子拿回来,扔进黄河里。” 酒忘尘默默的拿出一个布袋,递给战歌,道:“记得拿去扔掉,一定要扔进黄河里啊。” 战歌收了,认真点头,“嗯,扔黄河。” 水鉴心:“……”原来没有埋啊,还好还好。 青离适时的给她夹了一块蛋豆腐,“娘,这蛋豆腐味道不错,尝尝看。” 水鉴心眨眼,眉开眼笑的坐下,“阿离,什么时候跟娘回家啊?” 水鉴心这次来,主要就是找青离的。 之前西域的事传到洛阳,她原本以为战歌会带青离回去,结果等了半个月,没等到人,反倒听说两人在长安遇到了麻烦,提着刀就赶来了。 水鉴心道:“是不是还在生侯爷的气?放心,娘已经教训过他了,再敢欺负我闺女试试!” 青离笑了笑,道:“没有的事,我就是出来散散心。”想了想,又道:“中秋节一定回去。” 水鉴心笑眯眯,给她夹菜,“这就对了。” 吃过午饭,小希收拾了桌子,水鉴心、酒忘尘跟不戒一起聊着叙叙旧—— 水鉴心跟不戒是多年前就认识的,不过,昨日刚见面的时候,水鉴心一时没能认出他来,却是十分不见外的摸着他的脑袋,笑眯眯道:“你好呀,我叫水鉴心,你是大和尚新收的弟子?” 不戒不知道她口中的大和尚是谁,只感觉脑袋上的那只手摸了一圈,又摸了一圈……似乎还没有放手的意思,只好提醒了一句,水鉴心终于觉出不妥,松了手,似乎还有点儿意犹未尽的意思。 可是,等到今天早上,水鉴心睡了一觉起来,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想起他来了,再摸他的脑袋,就有些肆无忌惮了,偏偏她武功高,不戒又受了伤,根本就没法躲……最后叹了口气—— 算了,摸就摸吧,多摸几次就没劲儿了。 青离道:“她想摸明城师父的脑袋很久了……” 水鉴心亲自来了,青离是要回去的,战歌心知自己多半也跑不了,略着急,道:“得抓紧把案子查清楚了。” 陈嚣和战歌把法门寺的情况说了一遍,战歌递给青离一个木盒子,道:“杀马老的凶器,看看能不能查出点儿什么。” 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句,“你们刚刚说,那人死前说了什么?” 陈嚣抬眼,就见酒忘尘不知何时走过来了,怔了下,道:“好像是什么‘皇皇者玉,昭昭未央’。” 酒忘尘皱了眉,神情略忧虑,喃喃道:“怎么可能?” 陈嚣问道:“怎么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哦。”那边,水鉴心也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我就说嘛,萧钰哪来的胆子找玥姐姐的麻烦。” 正逗着鹦鹉的萧煜回头,略诧异,他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不要命的事? 水鉴心摆摆手,“不是说的你啦。” 众人听得更加困惑——萧钰就是黑珍珠,她倒是有心找皇帝的麻烦,可刚刚他们说的不是七年前的案子吗?跟黑珍珠又有什么关系? 水鉴心见众人都看过来,眨了下眼,摸着下巴望天,“我什么都不知道。” 战歌:“……” 众人都忍笑,果然是白水鉴心啊,连说谎都不会…… 第172章 猜测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些前尘旧事。”燕无意似乎知道些什么,提醒了一句,“不过,估摸着再查下去,又得来一个‘施非计’……唔,施非计也不行,得那些老家伙亲自出马。” 战歌略有些不屑,道:“造反的事?不过几个前朝余孽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战歌虽然不明白马老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在墓地的时候,听他提到过大昭子民什么的,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燕无意摇了摇头,道:“没那么简单,这里面牵涉到一个很麻烦的人。”想了想,道:“那人的智慧可与东方启相提并论,武功也不输给南宫珊。” 众人都不由愣了愣……这么厉害?如此,还真可能把施门主引来。 不戒望了望天……这群少年是怎么回事?现在是担心案子被抢走的时候吗?先保住小命再说吧。 战歌摸着下巴,眼中却似是闪着光一般,略兴奋,道:“果然啊,这就对了,黑珍珠背后还有人……总算是跟西域的案子连上了。” 陈嚣不解,“你是说棋老鬼几人的命案?这事跟西凉寨一案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一开始的确是为了追查西凉寨一案的幕后主使而来的,可目前看来,两件案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啊。 战歌摸着下巴,道:“黑珍珠是凶手没错,但凶手不只是她一个人。” 不只是陈嚣,其他人也都一脸的问号—— 之前战歌就一直怀疑黑珍珠有同伙,不过,后来不是已经证明黑珍珠有独自完成案件的能力吗?金凤夫人的嫌疑也已经洗清了,还有什么人? 战歌道:“黑珍珠是幕后主使,虽然很合理,但还是存在很多疑点。” 他想了想,道:“从最开始的布局来看,黑珍珠杀棋老鬼、杀王赛,还有那么多杀手,清理门派也好,打击对手也好,都做了同一件事,就是嫁祸给燕无意。由此可以推测,她是知道凤眼石的秘密的,也知道燕无意就是九炎心法的传人,所以才会找他。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动用凤眼石?” 陈嚣猜测道:“或许是用了之后才发现不对劲的。” 战歌点头,道:“的确有这种可能,但是,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黑珍珠一直都没对燕无意直接出手。一开始可以说是找不到,可后来燕无意出现了,黑珍珠却也没有做任何针对他的行动,哪怕她劫持青离也是可以的,可她都没有,反倒派人去刺杀萧煜,目的是什么?” 他顿了下,摸着下巴,道:“若是把这整个案件比作棋局,我的感觉就是,对手一开始下了一手好棋,布了一个大局,但等到对方上钩了,要收网的时候,她却放弃了。” 众人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陈嚣挠了挠脑袋,道:“会不会是突然想通了?她不是快死了吗?或许是想在临死前为馥姑娘做点儿什么。” 这理由,未免太牵强。 战歌微微蹙眉,分析道:“在西域的时候,馥姑娘被神秘人威胁,让他刺杀燕无意,想必那个人就是黑珍珠的同盟。如果他就是西凉寨一案的主谋,杀李业,意图对苏伯伯不利,这两位都是大周的顶梁柱,跟谋反的确是有关的。可是……” 说着,话音突然一转,很是不解,“杀萧煜跟谋反有什么关系?” 萧煜略愤然,“我好歹也是大皇子!” 战歌瞧了他一眼,“青鸟楼的委托书上,可是打着为民除害的口号来刺杀你的。” ——这话自然是玩笑。萧煜的身份特殊,若是被人抓走了,也是件十分麻烦的事。 众人明白战歌是什么意思了,不过都有些惊讶—— 按照战歌的推测,之前西凉寨灭门案,如今的凤眼石一案,还有七年前法门寺一案,都跟同一个人或者组织有关。 ——或许,七年前怒炎的横空出世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陈嚣挠着脑袋,“会不会太夸张了?” 战歌耸了耸肩,“猜测而已,我也没有证据。西域的案子已经结了,棋老鬼几人的命案也会以凶手是黑珍珠来结案,至于七年前的案子,如今幸存者都死了,死无对证。” 陈嚣有些搞不懂,刚刚说得那么严重,现在又说不查了? 战歌伸了个懒腰,道:“线索都断了,查什么查啊,回家过节去。” 青离淡淡一笑,看向另一边—— 水鉴心三人早就没有在聊天了,尤其是水鉴心,竖着耳朵听着。 听到战歌说要回家,水鉴心弯着眉眼笑了,道:“好呀,大家一起去洛阳过中秋啊。” 说着,伸手,摸了摸不戒的脑袋,“阿恒也一起,洛阳的中秋节很热闹呢。” 陈嚣:“……”原来是防着自家长辈呢。 他想起之前在西域的事,战歌也是这般,明里答应着苏婴和施非计的条件,转眼就跑去易水楼了。 这家伙,这次又发现什么线索了? 水鉴心拉着酒忘尘、不戒一起出去,说是去置办马车,明日一早就走。 不戒说自己是伤患,需要静养。 青离道:“适当的活动也是必要的,不要打架就成。” 不戒:“……” 前两天不让他出门的到底是谁哦,得,您是神医您最大。 萧煜也跟了过去,说对长安城最熟,给几人当向导。水鉴心很是满意,夸他孝顺又懂事。 待几人离开,陈嚣问道:“战歌,现在能说了吧,你怎么打算的?” 战歌道:“不是说了吗?回洛阳啊。明早就走,还有很多事要收收尾……阿择,你帮忙去一趟法门寺,把舍利子还给圆觉方丈,记得帮忙道个歉。青离尽快查查那把飞刀上的毒,我得去看看地牢里的那几位。” 说着,将舍利子扔给阿择,提着刀就走。 陈嚣:“……”这家伙还没放弃呢。 他抱着剑,皱着眉,略不自在,战歌这家伙竟然真的不查了?他有这么听话? 青离好心提醒他,道:“线索已经告诉你了。” 陈嚣想了想,“洛阳?可是,他怎么知道对方下一步会去洛阳?” 燕无意挑了挑眉,道:“黑珍珠。” 陈嚣恍然,想起来了—— 黑珍珠在临死前,让馥姑娘去洛阳…… 他想到这里,未免有些感伤,原以为黑珍珠死前悔悟了,可若如战歌所料,她在临死一刻都在想着算计自己的女儿,那馥姑娘,也太可怜了些…… 第173章 使者 洛阳城,南城门口。 今日中秋,进城的百姓格外多,检查也格外的严格。已经巳时了,门口的队伍仍旧很长,闹哄哄的,让这初凉的天气也似燥热了几分。 陈嚣坐在马背上,跟着队伍慢悠悠的前进着,抬头打量着这座大周最繁华的城市,心中所有的震惊冒出来,最终也只汇成一句惊叹:“好高!” 战歌在他旁边,闻言瞥了他一眼,道:“词穷。” 两人身后是一辆马车,阿择驾着车,抬手搭着凉棚,一脸的兴奋似是闪着光,“这就是洛阳城啊。” 马车窗帘掀开,萧煜的脑袋钻了出来,道:“战歌儿,排什么队啊,这洛阳城哪个守城官不认识你,直接进去就是了。” 换来三人鄙夷的目光…… 陈嚣等人这一路上走得很慢,原本三五天就能到的路程,竟愣是走了将近一个月,踩着最后的截止日期到了京城。 从长安城出发的时候,这支队伍很是庞大,此刻进城的却只剩下这四人了。 燕无意在半途收到一封飞鸽传书,说是碎玉公子请他盗玉去,告辞了。崇吾听闻是去找碎玉,一言不发的跟了过去。不戒原本也想跟去的,奈何轻功不济实力不够,跟不上…… 水鉴心刚到洛阳地界就等不及了,带着酒忘尘,提前一步进城了,说是要给皇帝陛下一个惊喜,顺带把略幽怨的不戒也牵走了。 青离是在城郊跟他们分别的,回了方圆山庄,约好了晚上在武靖候府见面。 …… 萧煜那句抱怨的话刚落地,前面就传来一阵马蹄声,城中突然涌出一队官兵,将人群往两边赶,为首的是位鲜衣怒马的女将军,朝两边拱了拱手,道一声抱歉,说是有使者进城,请诸位暂且让一让。 陈嚣站到道旁,神色略诧异,道:“京城的官兵就是不一样啊,这般客气。” “这位少侠是第一次进京吧?”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陈嚣转身看过去,却见说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方脸阔嘴的,留着络腮胡子,长得很是正气,看身形也是个练家子的。 陈嚣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说?” 那人看了眼前方那位女将军,眼中竟闪过一丝惧意,道:“这位可是城防军的主帅叶蓉叶将军,长得倒也颇有几分姿色,打起架来却是比男子还要凶悍,洛阳城里没有哪个小混混不怕她的。不过啊,小兄弟也不必担心,叶将军只对那些个在城里惹是生非的人动手,平日里还是很和气的,城中的百姓都很敬重她。” 陈嚣点头笑笑,刚回头,却见那位女将军正好偏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不由一个激灵……叶将军朝这边点了点头……陈嚣眨了眨眼,好像不是看他的啊。 女将军的视线很快就移开了,陈嚣见战歌摸着下巴一脸沉思,问道:“怎么了?” 战歌转头,看向那位络腮胡子,问道:“这次是从哪里来的使者?” 那人道:“吐蕃的。” 说完,又补充一句,“前两日突厥人也来了,啧,这可是大周立国以来,突厥第一次派使者来,说是来恭贺中秋的,谁知道暗地里安的什么心思?” 使者进城,城防军总会提前一天贴出告示,提醒百姓尽量走旁的城门进城,如此这般,城防军前来开路之时,百姓们有了准备,也不至于太过惊慌。 萧煜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看向战歌的眼神略幸灾乐祸,道:“这么说邱临渊回来了?当真是冤家路窄呀。” 陈嚣略好奇,“邱临渊?什么人?” 战歌也问道:“邱临渊去吐蕃了?到底怎么回事?” 萧煜是很乐意看战歌倒霉的,心情好了不少,道:“两个月前,礼部尚书王大人奉旨去跟吐蕃人谈判,他是去当护卫的,本公子也是跟着他们去长安的。” 说着,转眼看向陈嚣,道:“邱临渊也是玄衣门的神捕来着,他父亲是玄衣门的二把手,平日里总跟施非计较劲儿,连带着看战歌也不大顺眼,这次他立了功回来,定会过来显摆一番的,哈哈。” 战歌对他如何去的长安并不关心,对邱临渊的挑衅也没什么兴趣,他比较在意的是大周与吐蕃谈判这件事本身—— 从时间上看,陛下派人跟吐蕃谈判,定然跟西凉寨一案有关。 从他之前的调查来看,吐蕃的过失就只是养了丹烛蛊,然后不小心让一群盗墓贼进了大周地界……吐蕃不可能为李业的死背锅,如此,皇帝派使者去谈判,能谈出什么来呢?可如果不能获得足够的利益,皇帝不可能做这种事,所以,这件事的背后,果然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远处,马蹄声传来,陈嚣提醒道:“来了。” 一支马队行来,当先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黑色的斗篷迎风飞扬,下摆处红色的羽纹格外的惹眼……不等萧煜介绍,陈嚣已经猜到了,这位便是邱临渊。 战歌这位对头长得还是不错的,古铜色的皮肤,神色很是冷峻,手中拿着把黑鞘宝剑,昂首挺胸的,倒是颇有几番威势。 队伍在城门口停了下来,叶将军打马上前,朝邱临渊点了点头,然后走向了他身后的那辆马车。 那马车的门帘掀开,出来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穿着官袍,面容饱满,笑眯眯的很是和气,正是礼部尚书王策之王大人。 王尚书并没有下车,在车上跟叶将军说了两句客套话,没耽搁多久,使者的队伍便准备进城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驾!让开!让开!” 一匹马儿从城门冲了出来,马背上的人穿着一身白色骑装,手中的马鞭挥得霍霍作响,却是个模样清秀的小姑娘。 她出来得有些不是时候,门口的城防军正背对着城门没转过来,在他们前面是使者的队伍,两边又是百姓,让都不好让……偏偏她的马催得太急,眼看着就要撞上去了。 陈嚣暗道一声不好,正准备救人,就见身旁白影一闪,战歌已经冲过去了……他刚松了口气,就听见马嘶声中传来一声—— “接着。” 陈嚣正困惑,就见一团白球朝自己飞了过来,惊了一惊,连忙飞身,一把将人接住,抱了下来,落地,骂道:“战歌!你丫随手扔人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那边战歌已经将马儿停了下来,正俯身安抚着马儿的情绪,闻言偏头看过来,微微挑眉,“这是战家绝招,想学啊?” 陈嚣:“……” 他把小姑娘放了下来,问道:“小姑娘,你没事吧?” 小姑娘看着不过十三岁左右,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刚刚被吓坏了,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呢,倒是那边叶蓉和邱临渊都过来了—— 刚刚这两位也准备救人的,不过,离得比较远,没赶得及。 邱临渊盯着那小姑娘,冷冷道:“冰儿,还不过来?!” 叶蓉看了战歌一眼,又看了陈嚣一眼,然后,又回头看了眼战歌,道:“你这小子,一回来就给我惹事啊。” 战歌颇为无辜,将那马儿牵了过来,道:“这事儿跟本少爷有何关系?” 陈嚣正听得一头雾水,那呆呆的小姑娘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往前飞扑而去,喊着:“战哥哥!刚刚吓死了我了!” 战歌一抬手,按在那小姑娘的脑袋上,伸手一指,道:“你哥在那边。” 小姑娘被按在原地前进不得,一脸委屈,“战哥哥,冰儿可是特地出来接你的。” 邱临渊一张脸都黑了,沉声道:“冰儿,你还嫌今日闹得不够大是吗?” 叶蓉一挥手,道:“都别吵了,使者还在呢,先进城。” 陈嚣这乱糟糟的场景,心道,这洛阳城,还真是热闹啊。 第174章 火光 那小姑娘名叫邱语冰,是邱临渊的妹妹,京城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她,原因却是,这小姑娘曾几次当众表白,说喜欢武靖候府的小侯爷战歌,要嫁给他。 这次,邱语冰也是听说战歌今日回京,特地赶来“接驾”的。 她原本也没有骑那么快,不过,在到城门口的时候,发现百姓都让开了路,以为是那位张扬跋扈的大皇子的手笔……她听说大皇子是跟着战歌一起回来的,急切之下,便一路疾驰出了城门,然后,就悲剧了。 邱语冰刚刚还流了两滴眼泪,这会儿已经眉飞色舞起来了,“战哥哥,你又救了冰儿一命,所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看来本姑娘只能以身相许了。” 战歌抬手弹了弹她的额头,道:“这种时候,你是不是该先说一声谢谢,然后说一声对不起?” “谢谢。”邱语冰道谢倒是道得很爽快,又一拍自己的坐骑,“对不起。” 战歌望天,抬手指了指,道:“我让你跟他道谢。” 陈嚣见他指的是自己,连忙摆手,道:“不必了。” 邱语冰也是一撇嘴,“才不要。这家伙刚刚骂了战哥哥,我不喜欢他。” 陈嚣摸了摸鼻子……他到底是为谁骂人的啊?又是战歌的一枚脑残粉啊,这姑娘跟阿择肯定很合得来。 战歌一皱眉,道:“什么‘这家伙’?他叫陈嚣,比你年长,刚刚还救了你,你就算不叫一声哥,也不能这般没礼貌。” 他这句说的略严肃,邱语冰也意识到有些不妥,垂了垂眸,道:“我知道了。谢谢你,陈嚣哥。” 陈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道:“邱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战歌又指了指前方,道:“去给叶将军道歉。” 邱语冰“哦”了一声,催了马儿紧走几步,到前面找叶将军去了。 身后,萧煜从马车里钻出来,朝战歌竖了个大拇指,道:“不愧是战歌儿!语冰这丫头,真是被惯得无法无天了,整个洛阳城,我看也就你战歌能治住她。” 战歌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这京城第一纨绔子弟,还好意思说旁人?”他说着,摆了摆手,道:“先走了。” 他们是跟着使者的队伍进城的,使者要进宫面圣,萧煜跟着他们进宫就是了。战歌却是不用过去的,带着陈嚣和阿择去玄衣门。 玄衣门位于城西的一个角落里,离宫城远,离其他的官署也都挺远。这里离西市不远,附近还是很热闹的,不过,门口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 陈嚣感叹一句,“玄衣门还真是不受人待见啊。” 战歌点头,“这话倒是不错。” 阿择很是不解,“为什么?” 战歌拍了拍他脑袋,道:“人们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总是会心存畏惧的。” 进了门,战歌一边走,一边给两人介绍,道:“前厅是议事厅,也是接待报案人的地方,不过不怎么用得上。后面那一排屋子是风媒处,收集各地情报,风蝠令也是从这里发出去的。后院就是住宿的地方了,还有厨房。玄衣门的后门连着一座山林,不过,那里是皇家猎苑,闲人免入。” 一路上,陈嚣几乎没见到几个玄衣神捕,除了护卫之后,路过的基本上都是小厮侍女之类,很是奇怪,问道:“玄衣门的捕快这么少?” 战歌道:“玄衣神捕大多都在全国各地执行任务,很少回京。衙署驻守的基本上都是风媒处的人,另外还有三百护卫,是从禁军抽调的士兵,主要负责守卫衙署的安全。”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南边,道:“那边是个小军营,护卫都住在那里,还有个操练场,挺不错的,有空可以去看看。” 战歌带两人往后院走,道:“玄衣神捕虽然常年不在京,但在衙署都有住处。后院那一片基本上都有主了,你们就住在我那间院子里,如何?” 阿择很是激动,“我这就进了玄衣门了?” 战歌拍他脑门,“玄衣门每年十月会举办一次考核,通过考核了才是正式入门。这段时间你先住在这里,若是考试没过,就……去侯府打杂吧。” 阿择握拳,“我会考上的!” 陈嚣道:“我又不入玄衣门,干嘛要住这里?” 战歌耸了耸肩,“你也可以去找客栈。” 战歌刚把两人带到自己的院落,空中一道黑影飞来,停在了他面前,扑扇着宽大的翅膀,啪地一下扑在了他额头上。 陈嚣抬眼,“风蝠?有案子?” 战歌将那风蝠扒拉下来……什么案子啊,在玄衣门衙署里面也用风蝠传令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他叹了口气,将包袱扔给陈嚣,道:“门主找我,你们自己进去看看,空的房间随便挑。” 说完,跟着那风蝠走了。 陈嚣跟阿择对视了一眼,各自困惑……进去了。 战歌住的这间院落不算很大,但也不小。院子里种了一棵枣树,这会儿已经结出枣了,不过还没熟。墙角和窗台上还摆了几盆花,陈嚣看得惊讶,实在想象不出战歌那家伙侍弄花草的场景。 院子周围,北边对着院门的那栋屋子有两个房间,其中一间是战歌的卧室,另一间布置成了书房。东西两边的屋子都是空的,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一看就是没住过人的。 阿择犹豫着到底是住东间还是西间,陈嚣将战歌的包袱放在他房间,然后转了一圈,觉得没意思,看上了院中那棵高大的枣树,哼哧哼哧的就爬了上去,没一会儿就上了树梢—— 这枣树挺高,站在树梢上几乎能看到整个玄衣门,甚至还能西边那座热闹的坊市。 阿择出来见了,略担忧,道:“陈嚣哥,别胡闹了,快下来吧,会给战大哥惹麻烦的。” 陈嚣笑了,道:“阿择,你也上来看看啊,这上面风景不错。” 正说着,突然,眼前闪过一道火光……眼花了?他眨了下眼,不由得一惊,“走水了!” 阿择听得不大真切,“什么?” 陈嚣喊道:“是风媒处!走水了!” 他正喊着,突然传来一阵警铃声,震天响的,他感觉耳朵都要聋了。中庭处的护卫立马出动,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失火的地方,迅速救火…… 陈嚣起初被那警铃声吓了一跳,很快就镇定下来,四下里眺望着,很快就在一处墙角下发下了一道黑影—— 那人穿着夜行衣,鬼鬼祟祟的,在所有人都去救火的时候,往后院这边来了。 “什么人?!” 陈嚣眯了眯眼,飞身而下,朝那黑影的方向追了过去,心道,哪里来的贼人,这般大胆,竟跑到玄衣门的地界来撒野? 第175章 小贼 玄衣门的风媒处存着十多年来的案卷,还有从各地收集而来的情报,防火措施做得很是严密,还专门研制出了一套警报设施,那火焰还没燃起来就被扑灭了。 那贼人也并不是什么高手,战歌闻声追出来的时候,陈嚣已经把人给制住了。这当中还发生了个小插曲—— 战歌急匆匆赶来的时候,周围围了一圈护卫,他只看到在外面蹦跶的阿择,一把将人拎住,问道:“怎么回事?陈嚣呢?” 阿择往里面一指,“在里面。” 战歌的眉头跳了两跳,“他这是放火放上瘾了?” 阿择连忙解释,“不是!火不是陈嚣哥放的,他抓了纵火犯。” 这时候有护卫发现了战歌,给他让路,他这才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一个身穿夜行衣的少年正趴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血。少年弓着身子抱着腿,很是痛苦的样子,叫道:“救命!我要死了!救我!” 陈嚣见战歌来了,摸了摸鼻子,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战歌,你们这里有大夫没有?我刚刚不小心下手重了点了。” 这事儿其实也怪不得陈嚣,他想着这少年竟然敢闯玄衣门,定然是有两把刷子的,出手也自然不会讲什么分寸,谁能想到,这小子竟然一招都没能接住? 战歌蹲下,将那少年的手拿开,查看了下他的伤口—— 陈嚣那一剑也只是想着把人留下,并没有要取人性命的意思,伤口在大腿处,不过伤口挺深,估计伤到哪根血管了,血流的有些多。 战歌见那少年吵闹不休,眉头微跳,道:“别叫了,皮外伤而已,死不了。” 说着点了他伤口上方几处穴道,给他止了血,道:“先送到我那儿去,马斌,去百草堂请个大夫来看看。” 马斌是旁边一位护卫,也是三大护卫长之一。他正皱着眉头,神情很是严肃,看那少年的目光略不善,听到战歌命令,沉默了半晌才领命,让众护卫散开,加紧巡逻,切不可再让一只老鼠溜进来。 陈嚣和战歌把那少年抬了回去,让阿择去厨房打些水来。 战歌在房间里找了一阵,从柜子里搜出一个医药箱,帮少年处理着伤口,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江湖人闯玄衣门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不过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管是明里暗里的,来的至少都是一流高手。 若是随便一个小毛贼就能闯进来,玄衣门在江湖中还谈什么威慑力? 陈嚣将发现这少年的经过说了一遍,很是困惑,道:“玄衣门这么好进吗?一个小毛贼就敢闯进来?” 谁料,他这话刚一出口,被称之为“小毛贼”的少年腾地一下就要坐起来,结果碰到伤口,哇哇大叫,又躺了下去,道:“谁是小毛贼?小爷我是天下第一神偷!” 战歌打量了下床上的少年……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跟阿择差不多的年龄,不过长得很是瘦弱,脸上身上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的肤色,头发微微卷曲着,五官很是深刻,尤其是鼻梁与眼窝处,看着不大像是中原人。 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冷哼一声,扭头,拒绝回答。 战歌轻笑一声,“江湖上的神偷在玄衣门都有记载,你小子该不会是个籍籍无名之辈吧?怎么,担心报出名字没人认识?” 少年“呸”了一声,道:“真正的神偷,怎么可能让玄衣门查到蛛丝马迹?听好了,小爷我叫昆西,五岁入行,至今偷了……不下八百次,从未被人发现,怎么样?是不是比那什么招摇的飞羽大盗厉害?” “飞羽大盗?”陈嚣觉得招摇这词说得真是太对了,不过,听到这话未免想到不戒,看他的眼神颇为古怪,问道:“你不会也是飞羽大盗的崇拜者吧?” 昆西撇嘴,眼中露出几分不屑,道:“崇拜?开什么玩笑?小爷我会崇拜他?小爷我需要羡慕他吗?小爷我最看不起这种偷了东西还在现场留下证据的贼了!什么东西嘛?分明是个贼,还不守贼的规矩,既然觉得自己本事大,做什么贼啊?当杀手去啊,当强盗去啊,抢贼的生意作甚?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陈嚣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很是惊讶,问道:“飞羽大盗抢了你的生意?” 昆西想了想,分辩道:“他的名声起来了,抢了小爷天下第一神偷的名号,有大生意自然会找上他,不会再找我。” 当真是很有道理。 陈嚣看着他略气愤的脸,冒出个古怪的念头,问道:“所以呢?你这次来玄衣门,是为了争那什么天下第一神偷的名号?” 昆西哼哼两声,道:“名声什么的,不过是浮云而已。小爷我就是看不惯飞羽大盗那傲慢的做派,想打压他的气焰。” 陈嚣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找飞羽大盗?” 昆西眨了下眼,看着他,问道:“你不是飞羽大盗?” 陈嚣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昆西点头,“对啊。我听说,飞羽大盗跟着玄衣门的一个小白脸来了洛阳城,啧,小爷就说嘛,枪打出头鸟,太招摇了总是要吃亏的,这不是被抓了?呃,说到哪儿了?对了,小爷听说飞羽大盗跟玄衣门的都在,心道,正好啊,若是小爷能从飞羽大盗和玄衣门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一样东西,不就能证明我比飞羽大盗强吗?” 陈嚣明白了,问道:“所以,你放了把火,打算趁乱偷东西?” 昆西点头,然后,垂眸看了看腿上的伤,略遗憾,又抬眼看了看陈嚣,略愤然,道:“小爷我虽然栽在你手上了,但你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是贼就要用贼的方式来分胜负,用剑伤人算什么本事?” 陈嚣有些不忍心打击他,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江湖贼道的未来,实在是令人堪忧。” 战歌摸着下巴,看少年的神色带着几分审视,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昆西冷哼一声,道:“这是行业机密,小爷怎么可能告诉你?” 这时候,阿择提着水进来了,道:“战大哥,水来了。” 战歌找了条毛巾出来,道:“给他擦擦身子,小心伤口不能沾水。” “你们想做什么?”昆西听说要擦澡,连忙摇头,往床里面躲,“小爷我半年前才洗过澡的,擦什么擦?” 阿择听得目瞪口呆,道:“半年?你平常多久才洗一次澡啊?” ——难怪,才躺了这么会,床单上都是污渍…… 昆西道:“过年的时候洗一次就行了!又不是女人,洗那么勤作甚?” 战歌瞧了他一眼,眼神略冷,淡淡道:“你若是不配合,我也可以直接把你扔进水桶里。到时候伤口溃烂了,发了烧,下场会如何,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昆西蜷缩着身体,咬着牙,一语不发。 战歌道:“阿择,动手。” 午时已经过半了,没一会儿,有侍女送了午饭过来,战歌吩咐他们将东边那间屋子收拾一下,抱两床被子过来,顺带去买些洗漱用品,之类的。 陈嚣打开食盒看了看,略惊讶,“玄衣门的伙食不错啊。” 战歌挑眉,“厨房大娘曾经是御厨来着,不过,你日后是没有口福享受了。” 阿择也出来了,道:“战大哥,那个昆西,背上都是鞭伤,脚腕和手腕上还有擦伤的痕迹……我刚刚给他擦身体的时候,他一直在发抖。” 战歌拍了拍他的脑袋,道:“给他送点儿吃的过去。” 第176章 教训 过了午时,马斌终于将大夫带来了。只是,战歌看到来人的时候,微微皱了眉,道:“你怎么来了?” 陈嚣听他语气略不善,抬手拍了他一下,道:“青姑娘来了不是更好?” 来人正是青离,仍旧是一身青衣,许是走了较远的路,原本白皙如玉的脸上带着几分红晕,鼻尖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倒是将眼眸深处散发而出的那份清冷之意压下去了几分,显出几分人情味,平添了几分娇俏之感。 青离擦了擦汗水,没有解释,她身后的小希背着医药箱,冷哼了一声,道:“说什么废话,病人在哪里?” 陈嚣伸手,道:“在里面。” 青离朝他点了点头,带着小希进去了。 战歌拉住了马斌,问道:“怎么回事?” 马斌摊了摊手,道:“听说是半路上遇到的。” ——马斌在调查那少年是如何溜进来,大夫是手下的人去请来的。 陈嚣有些不解,问道:“青姑娘来了不好吗?” 战歌眼神略冷,“今日可是中秋。” 中秋是团圆的日子,虽然水鉴心收了青离做义女,但她毕竟是她师父养大的,方圆山庄才是她的家。她远行归来,特地赶在节日回家,哪有转身就出门的道理? 昆西洗干净之后,是个皮肤偏白的少年,从五官来看,算是个漂亮的男孩,就是太瘦了些,脸上没什么肉,跟猴子似的。 战歌站在房间门口没进来,陈嚣见青离提了笔写药方,问道:“他的伤没事吧?” 青离道:“虽然没有伤到骨头,太伤口太深,有些危险。我开个药方,先熬一份喝下,等三个时辰之后再喝一副,若是今晚没有发烧,便无碍。” 青离写了药方,让阿择去抓药。 青离起身,抬头看了战歌一眼,道:“你跟我出去一下,我有话跟问你。” 说完,便出去了。 战歌跟了出去,陈嚣很是好奇,躲在门口偷听……实际上,这院子就这么大,隔音也并不是很好,就算不偷,也是听得见的。 小希在一旁看得很是无语,不过,没一会儿,也站了过去,将他挤到一边,“让让。” 青离站在那棵枣树下,转过身来,问道:“凤羽钗是不是在你那里?” 战歌点头,“你不是不喜欢吗?我帮你还给陛下。” 青离摇了摇头,道:“不必了,给我吧。” 战歌微微蹙眉,问道:“你想做什么?” 青离沉默了会儿,轻声问道:“战歌,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岁那年说要去玉门关,我说了什么?一年前,你突然跑回来,说要进玄衣门,侯爷将你赶出家门,我做了什么?” 战歌仰头,望了望天,背后握着长刀的那只手紧了紧—— 她说了什么? 十岁那年,他刚从城防军调去禁军没多久,听到旁人议论说他一个小孩儿能有什么本事,所谓的功劳不过是看在武靖候的面子上给的……他面上从来不表现什么,甚至还一脸傲慢的放言说,他就是二世祖又怎么了?家里有座现成的大山,不靠才是傻子! 可是,心底终究还是不服气的。 他说要去边关,母亲说太危险了,老头子也说他眼高手低,历练两年再说。 青离呢? 她什么都没说,他偷偷溜走的时候,去了一趟小时候的秘密基地,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大包袱,装得都是麒麟血和还魂丹,还有一袋碎银子。 去年,他突然从边关跑回来,有人问他为什么回来,就如同当年很多人问他为什么要走,就好像他们真的关心他的想法似的。他报考玄衣门,很多人说他疯了,以武靖候府的背景,他无论想当武将,还是想从文,日后都是前途无量,为何偏偏选了这么个没前途的衙门。 青离从不曾问他什么,只淡淡一笑,呵,这么说以后你要叫我师姐了? ——她早一年就进了玄衣门。 战歌回了房间,拿出了一个小木盒,正是之前在西域的时候,碎玉公子给他的。他将木盒递给青离,道:“从小到大,我从来都说不过你。” 青离打开木盒,看着那枚凤羽钗,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异色,沉默了许久,然后,关上木盒,淡淡笑了,“那是我有理。” 两人正说笑,正在偷听的陈嚣突然跃了出来,拔剑喝道:“什么人?” 战歌也发现了不对劲,抬头,就见屋顶上不知何时站了个黑衣铜面人……他眼见着陈嚣跳上屋顶,原本想说什么,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这群家伙,总是这般没礼貌,也该吃点儿教训了。 那边,陈嚣已经上了屋顶,一剑刺出,喊道:“不都说玄衣门是江湖阎罗殿吗?怎么这么多人闯鬼门关?” 战歌不由笑了两声,道:“说不定是来救人的,你好好打,我去看着房间里的那位,免得被人调虎离山了。” ——这般说着,却是并没有动。 陈嚣接连几剑都刺空了,发现对方是个高手,还是个用剑的高手,不由来了几分兴致,道:“看本少侠的乱剑七连斩!” 战歌在底下听到这么一句,“噗”地一声笑了……这家伙,学得倒是挺快。 屋顶上,铜面具严阵以待,接了他十来剑,终于发现上当了,略气恼,道:“不愧是战歌的朋友。” 语调略讽刺,想必早先也跟陈嚣一样,吃过他的亏。 陈嚣见他的剑更快了几分,眼睛一亮,“战歌,这人好像是你的仇家啊,莫不是来刺杀你的?” 铜面具退开两步,举剑,冷哼一声,“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七连斩。”说着,身形一跃,一剑斩落—— “小心了。” 这句是战歌提醒的,陈嚣也感觉到了,这一剑的气势跟之前的不大一样,让他想到了面对铁扇书生的那一剑……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等待,几乎就在那一剑斩落的同时,也挥出了一剑—— “当当当!” 两剑相击,听起来只有两三声,但实际上,却是七声叠加在一起的。 陈嚣往后退了两步,握剑的双手活动了两下,惊叹道:“真的是七连斩啊!不过,最后两剑的气势弱了些,否则,本少侠肯定接不住。” 铜面具握着剑,微微喘息着,心中暗自诧异—— 刚刚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斩了七剑,陈嚣抵挡之时,也挥出了七剑。不过,这之中还是不一样的。他用的是师门绝招,必得配合一定的法决才能斩出,但陈嚣就只是一般的剑招而已,也就是说,他的剑本身就有那么快。 另外,七连斩的威力并不只在快,它是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强,虽然他现在还未将这一剑练到家,但对上跟自己差不多甚至是稍强一点的对手,都不会输。 除非,对方的内力比他高出一倍……他想到刚刚他来的时候,这家伙似乎比战歌更早一步发现他? 可是,他只不过是个跟战歌一般大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的内力? 战歌见状,知道差不多了,摸着下巴,恍然道:“啊,这不是七叶斩吗?原来是叶秋的弟子啊,来玄衣门还戴什么面具啊,这么见外。” 铜面具也不好说什么,战歌毕竟是个小侯爷,而且,说起来也只是公平比试而已,他输了是自己本事不济。 陈嚣也看出了些端倪,不过,刚刚打得挺过瘾,并没有介意,笑着拱手,“在下陈嚣,阁下的剑法很是高明,不知能否交个朋友?” 铜面具沉默了下,道:“追影。” 第177章 下狱 追影是皇帝身边的暗卫,来找战歌要么是传旨的,要么是替叶秋跑腿的。 追影道:“师父请你参加今晚的宫宴。” 战歌问道:“什么事?” 追影道:“突厥来的使者是阙默的儿子,两位副使也都是阙默的弟子。另外,吐蕃这次吃了亏,也很乐意借这个机会扳回几成面子。” 战歌一挑眉,“阙默?那个突厥第一高手?看来真是来者不善啊。吐蕃是什么情况?” 追影道:“吐蕃使者是个文臣,不过护卫是绒布寺的高僧。” 战歌眼睛亮了亮,“莲花生的弟子?有点儿意思。行,我答应了。” 追影想了想,看了陈嚣一眼,道:“师父说,把你的朋友也带上。” 陈嚣突然被点名,略有些惊讶,不过,听说是去比武,也是颇为乐意的,道:“阙默就是二十年前帮助突厥王建国的那位?听说是个天生神力的猛士,他的弟子应该也是练外家功夫的吧?莲花生都退隐江湖三十年了吧?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狂妄的,当年怒江那一战败给无影刀之后,莲花印便再未出现在江湖了,不知这次能否有幸得见。” 他说得略兴奋,一脸的神往,战歌的脸色却不大好看,问道:“这是叶秋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追影道:“有什么区别?” 战歌冷哼一声,道:“叶秋手下那么多高手,怎么,连几个上门挑衅的对手都解决不了?若是当真如此,他这大内第一高手的名头还是让给旁人得了。找玄衣门帮忙也就算了,找个江湖人出手是几个意思?传出去平白让人笑话。” 追影也亏了戴着面具,否则此刻的脸色定然很好看……他沉默半晌,握剑的手松开一丝丝,道:“是陛下听说,小侯爷新交了个江湖朋友,很想见一见。” 战歌道:“什么朋友?不过是从西域带回来的罪犯而已,不敢带到宫宴,惊扰了圣驾就不好了。” 追影道:“我只是个传令了,小侯爷怎么做是您自己的事。告辞了。” 追影离开了。 陈嚣回想着战歌说得那番话,有些不是滋味。他倒不是觉得受伤了什么的,以他对战歌的了解,能够想到战歌说那番话是在帮他—— 他是个江湖人,进玄衣门还有个罪犯的身份做掩护,可若是进了宫门,在宫宴上替朝廷打了一架,这事传出去,他日后在江湖上定然会被人怀疑。 陈嚣对这种立场之分已经并不是那么在意了,不过,对于战歌的好意,他还是很感激的。只是,他这边正感恩戴德,战歌却将他带到了玄衣门的地牢,关起来了! 陈嚣是自己跟他走过来的,还帮忙把那位没法走路的神偷少年给背了过来,直到牢门上锁了那一刻,他脑子里还有些懵——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把抓住战歌衣襟,瞪眼,“你丫来真的?!” 战歌拍开他的手,将他的剑收了,扔给阿择,淡淡道:“本少爷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 陈嚣微微皱眉,道:“就算是做戏,也不用真的关大牢吧?今日可是中秋,本少侠不去宫宴,还想去尝尝福满楼的女儿红呢。” “你有钱吗?”战歌双手抱胸,瞧了他一眼,道:“你这家伙就是个祸害,我有预感,你一出门铁定会惹事,所以,今晚还是呆在这里,本少爷比较放心。” 陈嚣:“……” 咬牙切齿,“这一路给小战大人添麻烦了,本少侠当真十分过意不去。” “知道就好。”战歌没理会他语气中的阴阳怪气,顿了下,语气放缓了几分,道:“刚刚我跟门主谈过你的事了。” 陈嚣一愣,不解,“我?我有什么事?” ——要谈也该是谈阿择的事啊,他有什么事需要劳烦玄衣门门主的? 战歌淡淡道:“你杀了李大当家的,虽是无心之失,但按大周律例,过失杀人也是要判刑的,何况李业还是个侯爷。不过,看在你这段时间表现不错的份上,还是从轻发落。” 陈嚣问道:“怎么个发落?” 战歌道:“太学或者城防军,你选一个吧。” “啊?”陈嚣挠了挠脑袋,“城防军还能理解,太学是怎么回事?” 战歌道:“今日是秋闱的最后一日,再过一个月,各地的举子就会陆续进京,多半都会住进太学里,需要很多打杂的人手,打扫洗衣,端茶送水什么的。” 他说着,嘴角微挑,戏谑道:“我倒是觉得这地方挺适合你的,趁着这个机会给肚子里灌灌墨水,连封信都看不全,迟早糊里糊涂的被人给卖了。” 陈嚣撇了撇嘴,他是比较喜欢城防军的,而且,今日见过那位叶将军,对她的印象也不错,说不定到时候还能讨教几招。可是,战歌说得也很有道理,太学可是大周的最高学府,多少文人士子想进都挤不进去,若是能有机会进去听听学,也是蛮不错的吧? 呃,不对,现在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吗?! “战歌,你先放我出去!”陈嚣见战歌要走,跟着跑到牢房另一边,喊道:“若是你担心我逃跑,找几个人跟着我也行啊!” 战歌摆了摆手,道:“阿择,你在这里看着他,若是他逃跑了,你就不用参加十月的考试了。” 阿择:“……” 张着嘴,抱着若观剑看过来,“陈嚣哥,对不起了,您可别让我为难啊。” 陈嚣:“……” 一拳打在牢门上,内力都没用,结果疼得自己差点掉眼泪……丫的,战歌,算你狠! …… “阿嚏——” 战歌刚出了地牢,迎面吹来一阵凉风,不由打了个喷嚏,嘀咕道:“肯定是陈嚣那小子在骂本少爷。” “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他?” 青离没有进去,在门口坐了会儿,起身跟他并肩而行,“把厉害关系讲清楚,让他有个防备也好。” 战歌撇了撇嘴,转着长刀,道:“就他那点儿道行,若是真知道了,早晚让人给套出来。到时候再来一个黑珍珠,本少爷可受不了。” 青离轻轻一笑,“那倒也是。” 战歌将长刀背在背后,道:“不灭丹代表的是南宫珊,长生血,又是什么人?” 青离道:“暂时还没有线索。不过,当初在西域,花前辈那般认真的叮嘱过,这东西又是殷老鬼制出来的,想必跟西域王有些牵扯。你觉得,陛下召见他,是因为这个吗?” “不然还能是什么事?”战歌挑眉,“本少爷的直觉,素来很准。” 青离想了想,道:“可若真是如此,他留在京城会不会很危险?” 战歌抬眼,望了望宫城的方向,哂然一笑,道:“若当真有那么一天,当初陛下也就不会成为大周的陛下了。” 战歌今日的做法已经表明的态度,若陛下仍旧坚持追查这件事,说明她召见陈嚣并不仅仅只是好奇或者怀念故人,如此这般……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战歌会觉得当年东方启选错了人。 青离瞧了他一眼,道:“抗旨不遵,妄议君上。战歌,若是今日之事传出去,明日御史台的折子估计都能填了洛水河了。” 第178章 鲲鹏 地牢里,陈嚣叼着根稻草坐在门口,问道:“昆西,你是从昆仑山来的吗?我认识一个昆仑派的朋友,武功高,轻功好,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地很好,下次遇到了介绍你们认识啊。” 昆西半躺在墙角,受伤的那只腿翘在破旧的桌子上,扭脸,略不屑,“小爷我可不是西域人。” 陈嚣略好奇,“不是西域的?难道是更远的西方?我听说在吐蕃神山的另一边,有一个很大的世界,是不是真的?” 昆西暗自咬了咬下唇,眼神略落寞,却是冷哼了一声,“不知道!我又没去过!” 牢房外的走道上,阿择插了句话,道:“我也听说过,据说当年匈奴人败走,就是去了西方世界,大周有不少来自那边的商客,当初在于田城的时候,我也见过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可惜当时没敢上去搭话。” 陈嚣抬手,双手交差着枕在脑后,露出略神往的神态,“总有一天,本少侠也会去看看。” 昆西偏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去做什么?” 陈嚣眨了下眼,觉得他这个问题很是奇怪,道:“吾辈生于世间,自当好好看看这世界之大。” 他说着,微微仰头,道:“我小时候啊,可调皮了,整日上房揭瓦,打鸟偷菜,我父亲也不管我,说是无为而治。我不懂,便去问私塾的夫子。哈哈,那次可把老夫子给吓坏了,以为本少侠发烧了。” 阿择好奇,问道:“然后,他说什么了?” 陈嚣道:“夫子给我讲了个故事。故事里说,北方的大海里有一条几千里长的大鱼,叫做鲲,变成鸟的时候就是鹏,也有几千里长,扑一下翅膀,大海就能掀起三千里的海浪,乘着风就能飞上九万里的高空,比天上的云彩还高。可是啊,知了和斑鸠见了却不理解,不知道它为什么要飞那么高。” 阿择摸着下巴想了会,歪头问道:“为什么呢?” 昆西虽然倔强着没有开口,甚至连目光都没有转过来,耳朵也竖了起来。 陈嚣笑了,道:“我也不知道。” “切。”昆西撇嘴,“什么嘛。” 陈嚣将手放下来,道:“夫子说,这叫逍遥游,好像还摇头晃脑的念了首诗,本少侠当时正想着如何离家出走,没注意听。” 阿择眨眼,“所以,你是因为听了这个故事才离家出走的?” 陈嚣认真想了想,“不完全是,不过也是一个原因了。虽然我暂时还不知道为什么要飞那么高,为什么要走那么远,可是,我很羡慕故事里的鲲鹏。我想,等到有一天,我也能看到那般广阔的风景,或许就知道答案了。你呢,阿择,为什么想进玄衣门?” 阿择笑笑,道:“大概,是觉得玄衣神捕很是神气吧。那些凶恶的马贼、沙匪什么的,只要听到玄衣门的名字,就都落荒而逃了。” 陈嚣想起凉阳镇,想起西凉寨……在那边陲之地,时常受着马贼侵扰,过往的商客讲得也都是哪里的山匪又劫了多少货……难怪燕无意扮成吴先生时在客栈里讲得那些故事那般受欢迎……他偏头,看了阿择一眼,这孩子大概想家了吧? 他哈哈一笑,“昆西,你呢,为什么会想成为神偷?” 昆西淡淡道:“小爷我没你们那么大志向,偷东西不过就是为了填饱肚子,为了少挨几鞭子。你觉得知了和斑鸠目光短浅没见识,小爷却觉得鲲鹏不懂得民间疾苦,这世上不知多少人竭尽全力才能活下去,什么逍遥游,呵,可笑!” 他说这话的时候,初始语气还挺淡然,说到后面,却不由激动起来。等到说完了,似乎又觉得有些没意思,冷哼一声,道:“跟你们这群公子哥,有什么好说的?” 这番话说的,气氛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候,脚步声传来,却是小希来了,给昆西送药的。 陈嚣接过药碗,问道:“小希姑娘,战歌和青姑娘呢?” 小希道:“进宫了。” 陈嚣又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小希想了想,道:“估计得挺晚吧,宫宴结束之后或许还要去一趟侯府。你有什么事?” “哦,没什么,就是问问。”陈嚣笑笑,转身,将药碗递给昆西,见他闹别扭,道:“竭尽全力才活下来的,你也不希望死在这里,是吧?” 昆西瞪了他一眼,几乎是抢过药碗,喝酒一般一饮而尽,然后,苦的龇牙咧嘴。 陈嚣摸出一个松子糖,剥开,塞进他嘴里。 昆西眨了下眼,却道:“你个大男人还带着糖?丢不丢人?” 陈嚣耸了耸肩,“这是小红的零食,我觉得还挺好吃的,最后一颗了。” 昆西问道:“小红是谁?” 陈嚣道:“一只鸟。” 昆西:“……”这家伙,竟然喂他吃鸟食? 陈嚣摸着下巴,微微仰头,道:“小红可是只神鸟,比那传说中的鲲鹏也是不差的。” 说着,把空碗还给小希,又道:“小希姑娘,今日中秋,我们这里看不到月亮赏不了花灯,能不能送个月饼来尝尝,也算是过个节了。” 这要求也不算过分,小希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也觉得在这里过节挺凄惨了,点头应了,道:“今日厨房里有做月饼,我去给你们拿点过来。” 陈嚣笑着拱手,“那便多谢小希姑娘了,顺带拿壶酒来啊。” 小希斜了他一眼,“得寸进尺。” 说着,端着食盘走了。 阿择看着她离开,道:“小希姐姐其实挺善良的,就是嘴巴不饶人。” 陈嚣道:“她也是担心青姑娘受欺负。诶,阿择,去看看她走远了没?” 阿择起身,走了两步,突然感觉不对劲,回头看他,“陈嚣哥,你想做什么?” 陈嚣转身,道:“昆西,你是神偷,开锁的本事定然很好吧?” 昆西扬了扬下巴,“那是,这天下就没有小爷打不开的锁。” 陈嚣嘿嘿一笑,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将人拎起来……昆西瞪眼,手脚并用又打又踢的,“你做什么?放开我!” 陈嚣将人提溜到牢房门口,指了指那把大铜锁,“打开。” 昆西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没动,道:“求我啊。” 陈嚣“嘿”了一声,“你这小家伙,还想住这里不成?外面都是护卫,没我你一个人也逃不出去。” 阿择终于反应过来,急了,道:“陈嚣哥,你要越狱?那可不成!你要逃了,我就死定了。” 陈嚣摆了摆手,道:“放心,没那么严重。战歌那家伙,就是嘴上说得厉害,吓唬人而已,这玄衣门又不是他家开的,你报个名还要他同意不成?” 阿择可不管那么多,道:“你也知道战大哥没有坏心,他又不会害你,让你呆在这里肯定有他的理由,你就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呆一晚,明日就能出去了,何必非要越狱?这不是罪加一等吗?” 陈嚣正色道:“那怎么能一样?从明日开始,本少侠便要去服役,不得自由,今晚是能随心所欲的最后一晚,怎么能不明不白的被关在这里?放心,大不了我们在宫宴结束前回来。” 第179章 绝处 玄衣门可不比扶风县衙,护卫都是从禁军调来的,武功受过叶秋的指点,得过施逆行的教导,放在武林之中或许算不得高手,但功夫肯定比一般的护卫强上不少。 陈嚣想要越狱并没有那么容易,开了锁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在不惊动守卫的前提下解决狱卒,然后避开夜间巡逻的护卫,逃出去。 这之中无论哪一步出了错,都是功亏一篑。 陈嚣道:“阿择,你去买一坛酒,在里面加点儿蒙汗药,送给那些狱卒,就说是中秋节大伙都辛苦了。然后,再去风媒处点一把火,把护卫都引过去,我们趁乱逃走。” 阿择连连摇头,“行不通的。白日里你也不是没看见,风媒处防火措施甚为严密,火星还没冒出来就能被发现了,到时就真的完蛋了。” 陈嚣摸着下巴,“要不然,你去引开那些护卫?假装发现有入侵者什么的。” 阿择哭丧了一张脸,“陈嚣哥,您饶了我吧。” 陈嚣想了想,道:“这样,你先去买酒,我记得白日里在战歌的书房里闻到了酒味,你过去找找,那酒不是藏在地板下面,就是在书桌底下。他包袱里有蒙汗药,青姑娘做的药效果非比寻常,估摸着那群护卫喝一杯就能倒。咱们先出了地牢,我自有办法出去。” 他见阿择犹豫,道:“你若是不帮忙,本少侠就只能来硬的了。打晕了你直接闯出去,我就不信了,三百禁军而已,还能拦住本少侠?” 阿择权衡了下,知道自己怎么都拦不住陈嚣,与其让他大闹一场,不如自己跟着一起,还能看着他点儿。反正,战歌把他关在这里,也是担心他惹祸。他咬了咬牙,道:“行,我答应了。不过,陈嚣哥,说好了,我们就是出去看看,你可不许惹祸。” 陈嚣挑眉,“本少侠是那种人吗?” 阿择懒得争辩了,摆摆手走了。 两人商量对策的时候,昆西一直冷眼听着,这会儿见他们真的开始行动了,也是颇为惊讶,问道:“你真准备逃走?” 陈嚣道:“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吗?快开锁。” 昆西:“……” ——他现在很能理解那位叫战歌的玄衣神捕为什么要把这家伙关起来了,他的确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找死。 地牢外,阿择抱着一坛酒回来了,看着门口的狱卒,道:“两位大哥辛苦了,中秋安康,喝杯酒庆祝一下吧。”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却是摆了摆手,道:“小子,值班时间不能饮酒。” 阿择道:“就只喝一杯,不会耽误事的。” 他这么说着,已经倒出了两杯酒,递到两人手里,笑眯眯道:“中秋安康呀。”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那酒杯……就只一小杯,应该没事……笑了,“行,谢了,小兄弟!” 阿择抱着酒坛子,道:“两位大哥客气了,让里面的大哥也都出来喝一杯吧,大过节的也都不容易。” 里面的护卫早就闻到酒香了,听到这话都朗声大笑起来,呼啦啦的跑出来,讨酒喝。 这地牢挺大,也挺深,不过,陈嚣那间离门口并不远,他耳力又好,自然是听得到外面的动静的,眯着眼睛笑起来,“阿择这小子,很有一套嘛。” 听到外面酒碗摔地人群倒地的声音,陈嚣一脚踢开牢门,然后,一把拎起昆西,道:“走了。” 昆西挣扎道:“放开我!我不走!” 陈嚣低头看他,“本少侠看你顺眼才带你走的,你还不领情?” 昆西一把抓住栅栏,道:“不需要!要走你自己走,小爷我不走。” 陈嚣摸着下巴想了下,道:“那不行。你都看见了,若是不跟我走,跑去告密怎么办?哦,你小子就是这么打算的吧?卖了我们好早点儿出狱?不行,你必须跟我一起走。” 说着,不由分说的,将人给提溜出去了。 门口的护卫已经倒了一地,阿择蹲在门口,神色略紧张,似乎还在发抖,见陈嚣出来,立马站了起来,问道:“陈嚣哥,他们都晕倒了。” 陈嚣检查了下,很是满意的点头,背起昆西,道:“阿择,你跟在我后面,跟紧点儿。昆西,腿上的伤疼的话就忍着点儿,千万不可喊出声,惊动了护卫就死定了。” 阿择咽了口口水,“好。” 昆西:“……” 为什么要拉上他啊?天地良心,他真没想越狱! 玄衣门说是有三百护卫,但实行的是三班倒,实际衙署值班的只有一百人,这之中有三成的护卫守着风媒处,一成护卫守在各个出入口,一成护卫守在地牢,剩下的五十人就是巡逻队的了。 地牢的位置离南边的军营很近,就在风媒处旁边。今日是中秋,军营里的护卫多半都没有休息,风媒处才出了事,守卫比平日里更严了几分。 陈嚣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看着不远处的巡逻队转了个弯,挥了挥手,往前疾走几步,又躲进了一棵树的阴影里—— 陈嚣之前在战歌院子里的那棵枣树上,将玄衣门的布局都记下来了,早就规划好了一条逃生路线,打算避开了巡逻队,从后院绕到西边去,找个机会翻墙出去,那边离西市很近,出去之后混进人群,到时人多混杂的,就算被发现了,这群护卫也没法追。 可是,这事说起来容易,执行起来却是很难的。 他们很不走运,刚到了后院,就有巡逻队发现了地牢这边的异常,一瞬间,整个衙署的警铃大作,军营里的护卫也都出动了! “糟糕!”陈嚣听着周围的动静,停了下来,“他们追过来。” 阿择都要哭了,“现在怎么办?” 昆西淡淡道:“还能怎么办?束手就擒呗。” 陈嚣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四下里看了看,“那边有个空院子,先进去躲躲。” 后院的屋子都是玄衣神捕的住处,虽然都有主了,但玄衣神捕们大多不在京,这里的屋子也多半都是空着的。 “马头儿,人不见了。” “进屋子里找!他们逃不出去!” 三人躲在院子里,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来了又走,都不由有些紧张,这会儿听到要搜屋子,不由对视了一眼—— 这下完了! 陈嚣把昆西放了下来,道:“你能走不?等会儿我跟阿择杀出去,你能不能跟得上?” 昆西望了望天,一脸的绝望,半晌,咬牙,道:“跟我来,我有办法出去。” 陈嚣瞧了他一眼,明显的不信,“你?” 阿择倒是燃起了希望,“昆西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说不定真有办法出去。” 第180章 逢生 洛阳城,某处僻静的小巷。 下水道的井盖被掀开,一个人影从底下钻了出来,四下里张望一番,低头,“没人,出来吧。” 说着,伸手,拉上来一个身穿夜行衣的少年,后面紧跟着一个略紧张的蓝衣少年。 正是从玄衣门逃出来的陈嚣、昆西、阿择三人。 陈嚣将井盖盖上,道:“昆西,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早知道也不用这么麻烦,直接从地牢打个洞出来不就成了?” 昆西坐在墙角,才擦干净的脸蛋又黑乎乎的了,微微喘着气,冷哼一声,道:“小爷我保命的本事,哪能轻易告诉旁人?” 阿择长舒一口气,道:“如此甚好,等会儿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就当从没出来过。”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青玉盒,递给昆西,道:“刚刚找迷药的时候看到的,方圆山庄的麒麟血,治疗外伤很有效。” 昆西愣了一下。 阿择见他没动,蹲下,帮他把已经散开的绷带解开,重新上了药,道:“陈嚣哥真是太胡闹了,昆西受了伤,何必非得拉着他出来?” 陈嚣摸了摸鼻子,看着那伤口,也有些不好意思,道:“不如,我请你们吃冰糖葫芦?” 阿择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有钱吗?” 陈嚣语塞……还真没有……他挠着脑袋,伸手一指,“那边好像很热闹,过去看看。” 阿择看了下一身的污渍,道:“先找个地方洗洗吧。” …… 玄衣门,风媒处。 马斌上了二楼,站在走道尽头的一间房门口,行了礼,低声道:“门主,他们逃走了。” “嗯。”房间里传来一个声音,很低沉,略沧桑,“如何?” 马斌躬身道:“在小邱大人的院子里发现了一个地洞,属下下去查看过,那地道是刚挖的,跟下水道连通着。” 里面的人轻轻的笑了一下,沉默了会儿,道:“知道了。” 马斌抬头,似乎想问什么,喉头动了动,终究是没问出口,行了礼告退了。 …… 天街上燃着花灯,从城门口一路延伸至洛水,如同落地的星河一般,有店家在门口搭了高高的灯塔,颇为壮观。 街道上行人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知是谁家酒坛子碎了飘出的桂花酒香醉了行人,一位白胡子老爷爷背着小孙女乐呵呵的看着杂耍,几个顽童戴着面具在人群中穿梭追逐着……当真是颇为热闹。 陈嚣领着阿择、昆西,一路走走看看,应接不暇的,倒是颇为欢乐。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囊中实在太羞涩,唯一买得起的只有冰糖葫芦,还是阿择请的。 陈嚣抱着剑,道:“赚钱很重要啊。” 阿择想起五竹镇的那把火,很担心他再提什么卖艺之事,忙道:“我们就是出来看热闹的,凑个热闹就行了,子时前一定要赶回去。” 陈嚣失笑,又耸了耸鼻子,闻到一股桂花酒香,很有些嘴馋,道:“不知道有没有免费尝酒的地方。” 昆西应了一句,“有啊,洛水河畔有家千觞酒庄,每年中秋都会举办品酒大会,不仅能免费喝酒,赢了还有奖励呢。” 陈嚣感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不过听到真有免费的酒喝,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眼睛一亮,“那还等什么,走,喝酒去。” 千觞酒庄在洛水南岸,门口用酒坛子堆成了两道墙,摆了一溜的长方桌,每张桌子上都用青花白瓷大碗搭成了塔,酒水从最上面一层倒下来,汩汩的流下来,酒香弥漫了整条河。 刚到洛水河边,陈嚣就闻到了一股酒香,也不用昆西指路,十分准确的找到了千觞酒庄的位置,抬眼看过去,不由惊叹,“好功夫!” 旁边,一位酒庄的伙计刚搭好一座宝塔,正站在高脚椅上抱着酒坛子倒酒,闻言朗声笑道:“客官来一杯?” 陈嚣咧嘴,“小哥,听说你们这里在办品酒大会,是怎么个章程?” 那伙计介绍道:“有两种赛事,第一种最简单了,就是看谁喝得多,第二种就比较复杂了,喝一杯酒,得说出那酒的名字、产地、年份。客官想来哪一种?” 陈嚣道:“当然是第一种。喝酒就是图个痛快,哪儿那么麻烦?” 那伙计笑了,从腰包里取出一块小木牌,“如此,客官在这里喝就行了,这是您的号牌,第一千零三十七号。” 陈嚣伸手接了,瞄了一眼,感觉那字略奇怪,没看懂,随手扔给了阿择。 那伙计伸手做请,道:“您只管喝,小的来给您计数。啊,目前的最高纪录是三十九碗。” 陈嚣问道:“若是赢了能有什么奖励?” 那伙计道:“一张千觞酒庄的免单令牌,拿着令牌到千觞酒庄各地的酒馆喝酒,全都免单,不过,只能在店里喝,不能打包也不能请客,有效期一年。” 陈嚣笑了,“这奖励我喜欢。” 昆西仰头,问道:“若是输了呢?” 那伙计笑道:“输了也无妨,不用付酒钱的。过节嘛,我们庄主说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品酒大会,比赛是其次,大家一起开心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贵庄主这话不错!”陈嚣赞了一声,又道:“不过,比赛还是要赢的。” 说着,端起最上面那一碗酒,一饮而尽,笑道:“好酒!阿择、昆西,你们也来试试,这酒当真不错。” 阿择摇头,“当差不喝酒。昆西受了伤也不许喝。” 他说话的这会儿工夫,陈嚣又喝了两碗,闻言很是不解,“当什么差?” 阿择一本正经,“看着你。” 陈嚣摆了摆手,“一边儿去,喝酒的时候说什么扫兴话?” …… 在三人的对岸,便是威威皇宫。 此刻,战歌也在喝酒。 在所有人都高呼万岁的时候,他偏了偏头,压低声音,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坐在他旁边的正是青离,听到这话,往对面靠前的几张桌子看了过去,道:“莲花生大师的那位弟子,从我们进来开始就一直盯着你。” 战歌抬手取下她手中的酒杯,替她喝了,坐下,挑眉道:“莲花生当年输给我姐,他的弟子想要找回场子也很正常。”顿了下,“我说的不是这个。” 青离眨了下眼,“你是说……陈嚣?” 战歌点头,“这家伙越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机会一定会跑路,不知道阿择能不能看住他。” 青离轻笑了一声,道:“陈嚣的功夫是不错,尤其是这段时间进步很快。可是,你也未免太高看他了,那可是玄衣门,有施叔叔在,什么人能逃出去?” 战歌想了想,点头,“也是。” 两人在这边说着悄悄话,那边突厥使者终于站了起来,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道:“陛下,就这么喝酒未免太无趣,不如来场比武助个兴?” 第181章 落水 洛水河畔,千觞酒庄门口很是热闹。 陈嚣喝到第五十二碗的时候,随着那伙计报出的数字逐渐增加,周围的人群也越来越多,不少参赛者都停了下来,每每见他干掉一碗,就齐齐呼喝一声:“好!” 到八十碗之后,伙计报数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陈嚣的脸颊也升起了两道红晕,眼睛看上去略迷离,却是玩兴大发,跟周围的人群划起拳来,输了就一口闷,赢了就把手中的酒给人灌下去……这么着,又喝了七八碗。 阿择担心他喝多了惹祸,但看这情形,也知道劝解无用……他摸了下巴想了想,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大喊一声,“陈嚣哥救命!昆西掉河里了!” “在哪里?!” 陈嚣将手中的酒碗一扔,举目四望,却只见重重人海……足尖一点,踏着几人的肩膀就往不远处的洛水扑了过去—— “咚!” 掀起一蓬巨大的浪花,引来惊呼尖叫连连。 这一带的水面上,到处都是游人画舫,就在千觞酒庄前面还搭了个戏台,几个女子正挥舞着雪白的长袖跳舞,身姿轻盈宛若飞仙的,吸引了不少观众。 陈嚣正好落在一艘画舫旁边,几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正对台上的舞蹈评头论足,或者沉吟着准备写一首诗记录这繁华盛世,却不料,迎面飞来一道黑影,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就被溅了一身的水花—— “呀,有人落水了!” “是跳河的吧,大过节的怎么这么想不开?” “我看他是从千觞酒庄飞出来的,莫不是喝多了来醒酒的?” “啊,他沉下去,快救人!城防军在哪儿?” “咚、咚、咚……” 几道人影从画舫中一跃而下,还未平息的河面顿时更加热闹,当真是一团糟! 阿择拉着昆西挤到河边,看到这一幕,顿时目瞪口呆—— 这是他惹出来的?他就只想让陈嚣醒醒酒而已,谁能想到京城百姓这般……乐于助人? 没一会儿,那几个下河救人的书生钻出水面,却是面面相觑—— 人呢? 阿择找了半天,也没见陈嚣浮上来,不由着急,“不会真溺水了吧?” 昆西伸手一指,道:“那里!” 离那艘画舫不远,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在浪花中踏水而行,眨眼间便到了石滩边。这时候,众人才看清,他怀里抱着个孩子,似是已经晕了过去—— 原来是救人来的啊。 众人松了一口气,爬上画舫,坐在船舷上看着对岸的情况,又免不了担忧,也不知那孩子还有没有救。 阿择拉着昆西从河岸跃了下去,一边跑还一边纳闷……真有人落水了啊?这么巧? 陈嚣救上来的是个小姑娘,看着大概十二三岁,皮肤黝黑,衣衫略破烂,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落水了竟然也没人知道,若非他刚好跳下去,岂不是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淹死了? 陈嚣在她胸口按压了好一会儿,还小心翼翼的送了点内力,见她吐水了,终于松了口气,“没事了。” 阿择和昆西也赶到了。阿择扶了那小姑娘起来,正准备问她叫什么名字,就听见岸边传来一阵骚动,却是城防军闻声赶来了。 “怎么回事?” 领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杆银枪,目光锐利如鹰隼,在河面上扫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那群书生乘坐的画舫上……没办法,一群湿哒哒的书生坐在船头,实在是惹眼。 “邹将军!”船上一个书生站了起来,落汤鸡一般,衣服贴在身上,显得很是瘦削,不过,声音倒是挺大,“刚刚有个孩子落水了,已经救上去了。” 那位邹将军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只见到一片空荡荡的石滩……那位书生伸着的手还未放下去,面露困惑,“咦?人呢?刚刚还在这儿的。” 岸边一人伸手一指,道:“往那边跑了。” 另一人一拍大腿,“呀,莫不是人贩子?” 邹将军微微皱眉,一拉马缰绳,挥手,“追。” …… 洛水河南岸,离千觞酒庄不远的一条街道上,阿择带着昆西,艰难的跟上陈嚣的步伐,很是不解,问道:“我们为什么要跑?” 陈嚣转身看了看,见没人追上来,停了下来,道:“逃犯见了官兵,不跑等着被抓吗?刚刚那个什么邹将军,看着有些眼熟,应该在城门口见过的,若是认出我们来了怎么办?” 他说着,走到墙边,将怀里的小姑娘放下,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一早就醒了,表情木木的,也不知是不是吓傻了,听到陈嚣的问话,眼珠子倒是动了动,嘴巴却抿得紧紧的,一语不发。 阿择问道:“她是不是听不懂中原话?” 这小姑娘的五官略深刻,不过跟中原人的差别也不是很大,也就阿择在西平道见得多了才能一眼认出来。不过,他们今晚这一路走来,在街头看见过不少外国商客或者游客,在加上昆西的前例,也并没有多在意。 阿择说了句西域话,又说了句土蕃话,那女孩却都没反应……他挠了挠脑袋,道:“也可能是怕你腰间的剑。” 说着,将陈嚣推开,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小妹妹,你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小姑娘突然颤抖了一下,蹭着脚往后退了退,身体也蜷缩了起来。 阿择一脸的无辜,却是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摆手道:“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这时候,昆西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小姑娘的手腕,也不顾她的挣扎,将袖子捋了上去……陈嚣和阿择正想阻止,话还未说出口,都愣住了—— 小姑娘的胳膊上都是伤,鞭伤,手腕处还有一道红印,有淡淡的擦痕。 昆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道:“没事了,放心,我们不会把你送回去的。” 自他出现,不管旁人如何待他,他都如同一只警惕的小兽一般,随时都准备扑上去咬人一口,说话也都夹枪带棒的,这会儿的声音却很是温柔,如同哄孩子一般。 小姑娘抬眼看他,眼中还弥漫着水雾,没一会儿,那水雾凝结,汇成两道河流,决堤一般的奔腾而下,抽搐着哭了起来。 阿择略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办?你不要哭啊。” 陈嚣也想问些什么,却突然回头,道:“不好,他们追上来了。” 他这话出口,小女孩顿时止住了眼泪,睁大了眼睛,眼神却是颤抖着,一把抓住了昆西的衣襟,仿若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 昆西伸手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别怕,没有人来。” 陈嚣一手抱起小姑娘,一手抱起昆西,道:“先离开这里。” 昆西抱着他的脖子,伸手一指,道:“去前面那条巷子。” 第182章 寻玉 星津桥附近,就在陈嚣刚从洛水河中上来没多久,城防军拦下了几个人。 这里临近宫城,每到节庆日都是最热闹的地方,也最容易发生意外,所以,在这种时候,叶蓉都会亲自带队巡逻。 在听到救命声的时候,叶蓉就带人往这边赶了,却没想到半路遇到几个意料之外的人,便让手下的人先去救人,自己留了下来。 被拦下的是三个男子,为首的一人看着二十来岁,留着短发,皮肤黝黑,眼角处有一道刀疤,让原本还算俊朗的面容看上去显得有些凶悍。 他身后是两个中年男子,说不准多大年岁,或许三十多,又或许已经五十了,腰间挎着把柴刀,原本气势汹汹的,一见到叶蓉,肩膀立马垮下三分,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夙风?”叶蓉看着领头的那位男子,问道:“你们来这里所谓何事?” 夙风,也就是眼角有疤的那位年轻男子,双手抱胸,淡淡道:“地下城的人,也是要过节的。” 叶蓉微微蹙眉,道:“刚刚那边的混乱,是不是跟你们有关?” 夙风道:“叶将军,没有证据,栽赃陷害可不好。” 叶蓉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冷声道:“是吗?本将军就告诉你了,今晚不管出了什么乱子,不管地下城是否参与,本将军都会记在容公子名下。” 夙风抬眼,与她对视,眼神略凌厉,但或许是仰视的缘故,没一会儿,气势也渐渐的低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那位邹将军回来了,打马到叶蓉身旁,低声道:“听说是个孩子落水了,人已经救起来了。只是……” 叶蓉回头看他,“吞吞吐吐的作甚?有什么就说什么。” 邹将军低头,道:“人不见了。” 那边夙风眼神微微一变,朝身后两人使了个眼色,趁着两人说话的工夫混进人群中了。 叶蓉抬头,眼神微冷,“找!” …… 洛水河畔,骚乱已过,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喝酒的继续喝酒,游船的继续游船,戏台上换了个红衣女子跳着鼓舞,画舫上的才子议论着刚出炉的新诗。 千觞酒庄二楼的廊下,一位身穿月白长袍的男子凭栏而立,看着已经恢复如常的河面,喃喃道:“卦象上所指的贵人,难道就是那个人?” ——呵,一场闹剧而已。 周易之术什么的,果然都是骗人的把戏。 他正准备离开,里面走出来一人,道:“宁兄,我看今晚的酒仙之名,非你莫属了。不过,我说你也是奇怪,不跟你那群同窗们赏月吟诗,竟然跑来跟我们这群粗人一起喝酒。” 月白长袍的男子回头,淡淡一笑,道:“风月公子若是粗人,这洛阳城还有谁人敢自称风雅之士?” 那风月公子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道:“恭维之话就算了,进来陪我再喝两杯。” 廊下的男子摆了摆手,道:“在下酒量浅,有些不胜杯酌,先告辞了。” 风月公子闻言终于走了出来,“在下若是不小心破了纪录,宁兄不介意吧?” 这人穿了一身宽大的外衣,长袖翩然,头发松散的束在脑后,怀里抱着坛酒,腰间插着把折扇,显得很是随意,倒也不愧那“风月”之名。 月白的长袍却是已经下了楼梯,蓝色的头巾一摇一晃的,“风月兄若是能破了千觞酒庄的最高纪录,宁某再添一份彩头。” …… 今晚的月色很美,星河璀璨。 爆破声自河对岸传来,一朵朵烟火绽放,比星空更加耀眼。行人停下脚步,孩童坐在父亲的肩头拍着手,才子佳人们对着那短暂的光华许下名为永恒的承诺。 “真好看。” 陈嚣从地洞里钻出来,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看着那绚烂的烟火,笑道:“本少侠还是第一次看烟火。” 阿择跟着点头,“以前西凉寨也放过烟火,不过没这么好看。” 昆西看着那烟火升起,又落下,神情怔了怔,不过,很快就扭过脸,冷哼一声,刚准备说什么,却见身旁的小姑娘也看着夜空发呆,将嘲讽的话又咽了回去。 烟火总是短暂的,一切恢复寂静之后,星空也似暗淡了几分。 陈嚣起身,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座银杏林,没有灯火,只有月光自树梢撒落,清风摇曳着一树的枯叶蝶,脚下堆积着厚厚的黄叶,很是柔软。远处有几栋黑魆魆的阁楼静静的伫立在夜色中,周围安静得如同来到另一个世界。 昆西道:“太学。” 陈嚣惊了一惊,“哪里?” 昆西瞧了他一眼,道:“太学后院的一片银杏林。今日是秋闱的最后一日,又是中秋,学院放假,不会有人在的。如今整个洛阳城,这里最安……唔。” 他最后那个“全”字还未说出口,陈嚣一把捂住他的嘴,轻轻“嘘”了一声,“有人来了。” 说着,四处看了看,最后抬头,朝阿择示意,指了指树梢。 阿择点头,一把抓起昆西,飞上了树梢,陈嚣抱起小姑娘,上了旁边的一棵树。 没一会儿,几人就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冰冰,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哎,胡说什么呢?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能有什么声音?别自己吓自己,快点找东西。” “让我想想,之前我们是在银杏树林里练功的,应该就是那时候掉的。” “这里什么多树叶,还这么暗,怎么找啊。” “都是我不好,练功的时候该把那玉佩收好的,如今不见了,我娘该怎么办?” “着急有什么用?你去那边找,我找这边。放心,有本姑娘在,一定能找到的。” ——声音是一男一女,略稚嫩,年纪应该还小。 陈嚣听到那女孩的声音,感觉有些熟悉,待两人走进了树林,不由惊讶—— 那女孩正是邱语冰,之前在城门口给战歌接驾的那位。 不过,此刻她穿了一身男装,月白的长袍,系着白色的头巾。她身旁的少年也是相同的装扮。 陈嚣看得眼熟,半晌,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在洛水河,那艘画舫上书生,似乎也是穿了这么一身袍子,不过头巾的颜色不大一样。 他正这么想着,眼中突然闪过一道银光……他眨了眨眼,转眼看去,就见不远处的树枝上挂着一枚玉佩,摇晃着月光……再低头,看了看脚下正低头翻落叶的两孩子,不由叹息—— 照这么下去,估计到明天早上也发现不了。 陈嚣没带暗器,唯一能用作暗器的松子糖也给昆西吃掉了,在周围找了一圈,最后摘了一片树叶,抬手,射了过去—— 那树叶划过夜色,最终却是力有不逮,还未碰到玉佩就落了下去。 陈嚣挠了挠脑袋,正无奈,感觉坐在一旁的小女孩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头看过去,就见她递过来一颗黑色的石头,也不知她是哪里找来的,竟然还沾着水……他笑了,伸手接过来,抬手扔了过去—— 咚。 石子和玉佩都落了下去,正好砸中了邱语冰的脑袋—— “呀,谁呀?咦……阿斐,找到了!” 叫“阿斐”的少年跑过来,一脸惊喜,“真的?” “当然是真的。”邱语冰将玉佩给他,又看了看另一颗石头,“这里还有一颗黑色的石头,长得好奇怪啊。” 阿斐也凑过来看了看,“黑乎乎,不好看。” 邱语冰抬手敲他脑袋,“本姑娘就喜欢。” “那就好看吧。”阿斐揉着脑门,“快走吧,宫宴快散了,等我父亲回来见不到我,我又要挨板子了。” 第183章 暗算 待两人走远,陈嚣等人从树上下来,阿择道:“刚刚他们是不是说宫宴快结束了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陈嚣看了看身旁的小姑娘,又看了看昆西,然后,蹲下来,看着那小姑娘的眼睛,笑了笑,道:“刚刚谢谢你了。我叫陈嚣,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小姑娘张了张嘴,却很快又闭上了,摇头。 阿择问道:“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小姑娘眨了眨眼,似乎犹豫了下,重重的点头。 陈嚣摸着下巴,“会写字吗?” 小姑娘点头,蹲下来,将树叶拂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阿择念了出来:“金珠?” 小姑娘点头。 陈嚣将那两个字看了几遍,觉得这女孩的父母也真是品味独特,竟给自家女儿取了个这般油腻腻的名字…… 他挠了挠脑袋,道:“昆西,你带着金珠藏在这里,不要乱跑,也别让旁人发现了。我跟阿择回去,等明日我会跟战歌说,到太学来服役。到那时,我再想办法安排你们出城。” 昆西之前听到了战歌与陈嚣的对话,带他们来这里,也有这个打算,只是……他摇了摇头,“不行,我得回去。” 陈嚣抬手敲他,道:“这个时候逞什么强?你之前坚持留在地牢,是想等没人的时候打个地洞逃走,没错吧?可是,我们逃出来的时候用的那个地洞没有掩埋,玄衣门的护卫肯定发现了,你再回去就逃不出来了。” 昆西咬了咬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道:“那我也必须回去。” 陈嚣皱眉,“为什么?” 昆西低头,没有回答。 陈嚣从他的沉默中猜到了一些事,道:“不管你想做什么,如今都不可能成功,任务已经失败了,再继续下去有什么意义?” 一旁的阿择听着两人的对话,有些糊涂,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昆西为什么不能回去?” 阿择并不笨,当然能想明白目前的状况。 昆西潜入玄衣门应该没那么简单,真正的目的绝对不是放火,不是偷东西,更不是为了什么天下一神偷的名号,而是为了被抓入玄衣门的地牢,然后完成某个秘密任务。 只是,在他看来,昆西应该是被威胁了的,他身上的那些伤就是最好的证据。另外,金珠也遇到了麻烦,这个时候不是更应该回玄衣门寻求帮助吗?把事情说清楚了,战歌肯定会帮忙的。 陈嚣握了握手中的剑,认真道:“战歌是战歌,玄衣门是玄衣门。昆西做的事毕竟是犯法的,就算战歌想帮他,玄衣门也不可能放过他。” 昆西抬头,问道:“那你呢?你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陈嚣微微一愣,微微仰头,好好想了想,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道:“大概是看你挺可怜的?” 可怜…… 昆西原以为,自己会被这两个字激怒的—— 自小到大,他不知听过多少次这种话,带着鄙夷的,带着傲慢的,带着嫌弃的……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个褒义词,从来不觉得所谓的怜悯之心有什么值得感激,每次听到这个词,他只觉得恶心。 可是,并没有。 他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又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中什么都没有……真是可笑,他竟然会想要相信他,相信一个人,相信一个玄衣神捕的朋友。 昆西沉默了许久,咬了咬牙,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的开口,道:“我不相信你,正如你不相信玄衣门。” 陈嚣略有些头疼,问道:“那你背后的人呢?你相信他?” 昆西道:“我信。” 陈嚣不知道他上一句话是真是假,但是,这一句,他听出来了,他是真的很相信那个人。他有些不明白,问道:“为什么?你身上的伤,难道不是他打的?” 昆西想了想,道:“大概,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陈嚣沉默着看了他一阵,望了望天……京城的月亮真圆啊,京城的小孩子真厉害啊,会放火会打洞就是不会说人话…… 他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放弃了,“你就非得在今晚回去?” 昆西点头,“对。” 陈嚣点头,“明白了,走吧。” 昆西看了他一眼,转身,朝之前那个地洞去……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个瞬间,陈嚣突然抬手,猛地一敲他后颈—— “咚!” 昆西的身体一晃,摔倒在地。 阿择睁大了眼睛,“……”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陈嚣撇了撇嘴,拿剑打了下躺在地上的少年的屁股,道:“本少侠管你信不信!少年,江湖啊,从来都是谁的拳头硬听谁的。” 阿择张了张嘴,“……陈嚣哥,这……现在怎么办?” 陈嚣问道:“这里是太学,一定有笔墨吧?” 他提溜着昆西,往前走了两步,回头,扬了扬下巴,“跟上啊。” 金珠眨了下眼,阿择挠了挠脑袋,跟了上去。 出了银杏林,前方有条河,河边有座阁楼,看上去有些旧旧的。门前摆了几盆兰草,应该是有人住的。 陈嚣推开门,将昆西扔进去,找到烛台,点了灯—— 这屋子里的陈设很是简单,靠近门口的地方有张棋案,摆着未下完的棋局,窗边一张书桌,摆着笔墨纸砚,几册书,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另一边是一架楼梯,通往二楼,黑漆漆的。 陈嚣打量了一圈,刚准备叫一声“阿择”,话还未出口,突然听见前方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今日中秋,你们还有空来练功啊?是瞒着家里人偷偷溜出……来……” 那人的话还未说完,已经看到了屋子里的人,顿时愣住了,“你……你们是什么人?” 楼梯上站着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穿一身月白长袍,戴着蓝色的头巾,身量析长,长得很是俊秀,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 陈嚣皱眉,“有人在啊,怎么都不点灯的?还有人吗?” 他这话问得实在有些强词夺理,不过,书生并未生气,回道:“就我一个人,平常也不会有人来这里。刚刚在楼上躺了会儿,在下想事情的时候不喜欢点灯。” 陈嚣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看着他这一身熟悉的装扮,问道:“你是太学的学生?” 那书生点头,问道:“不知阁下何人?” 陈嚣一转手中的长剑,咧嘴一笑,“哦,我啊,劫匪来着。” 那书生握着楼梯的栏杆手紧了紧,但神色并没有很慌乱,“不知阁下想做什么?” 陈嚣点头,“不愧是京城的书生啊,有点儿胆色。”他说着,抬手一指那边的书桌,问道:“书生,会写勒索信不?” 第184章 配合 中秋之夜,洛阳城中不宵禁。虽然已经到子时了,街道上的行人仍旧不少,洛水河上的仍旧回荡着丝竹之声。 阿择在街道上急奔着,穿过人群,穿过街灯,周围的街景都变成了一道道残影……看见了,前方就是洛水河,星津桥附近那群身穿铠甲的士兵就是城防军……叶将军呢? 许是跑得太快,冷不丁被一颗石子绊倒,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却是在空中闭着眼睛大叫了一声,“叶将军救命!小战大人,救命呀!” 周围的人群一阵惊呼,就在这时候,一道身影闪过,红色的披风在月光下猎猎飞舞,堪堪在那少年落地之前接住了他。 桥头的百姓欢呼了一声,“叶将军!” 阿择听到声音,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冰冷的铠甲,他却觉得很是亲切,感动得都要哭了。 叶蓉将他放下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是战歌身边的那个少年。” 阿择连忙点头,急急道:“叶将军,我要见小战大人,您带我进宫去找他好不好?” 叶蓉拍了拍他的肩,让他镇定下来,道:“别着急,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阿择眼眶微红,道:“陈嚣逃跑了,还劫走了昆西,绑架了太学的一个学生,让我回来报信,说让战歌拿银子去救人,如果天亮前不赶到,他就、就要撕票。” 他话音刚落,对面就传来一个声音—— “你再说一遍?” ——语调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与恼怒。 阿择一听到这个声音,立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战大人!” 他这一声叫得撕心裂肺百转千回的,将这一晚上所有的担惊受怕与提心吊胆都发泄了出来,还颇为情真意切,听得周围的百姓、城防军都不由揪心,叶蓉那张略坚硬的脸都融化了几分,眼中带着罕见的温柔,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战歌是刚从宫里出来的,在宫门口听到阿择的声音就知道出了事,在听到关于陈嚣的那番控诉之时,感觉一股火气在蹭蹭的往上冒,然而,在听到那一声带着哭腔的“小战大人”之时,却是不由打了个寒颤,顿时将那股火气连带着一身的鸡皮疙瘩掉了下去…… 他望了望天,暗自叹息一声,背着长刀,冷着一张脸走了过去,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说清楚。” 阿择抹了抹眼泪,抽哒哒的又说了一遍,把陈嚣怎么迷晕地牢的护卫,怎么用诡计劫持人质出了玄衣门,又如何绑了太学的学生都说了一遍,末了拿出一封信,道:“这是陈嚣逼迫那位太学的学生写的勒索信。” 战歌拿过来看了看,那信写的文绉绉的,一看就不是陈嚣写得出来的……大致就是说,让战歌带三百两银子赎金去救人,必须在今晚送到太学,否则,他就杀了人质,然后一把火烧了太学。 阿择继续道:“陈嚣说,他不过失手杀了个马贼,都已经戴罪立功了,小战大人还抓着这事儿不放,关大牢也就算了,居然还让他去伺候一群酸溜溜的臭书生。他还说,既然小战大人不给他面子,也就别怪他不讲情面,看他一把火烧了太学,让那群书生睡大街去。” 这时候,青离也来了,接过那封信看了看,评价道:“字写的不错。” 宫宴刚散,正是参加宴会的官员集中出来的时辰,听到动静都停了轿子围了过来,一个个议论纷纷的,说这匪人竟敢天子脚下行不轨之事,简直无法无天,定要严惩,云云。 叶蓉抬头,眼神一冷,道:“战歌,你拿着银子去救人,我带人围过去,绝不会让他逃跑。” 战歌跟青离对视了一眼,见她点头,略无奈……陈嚣那家伙,当真是越来越会闯祸了。虽然能猜到必定是事出有因,但还是很想好好教训教训他…… 战歌想了想,一点头,应了,道:“行,那便有劳叶将军了。” …… 太学,后院的阁楼。 战歌到的时候,陈嚣就坐在阁楼门口,翘着二郎腿,对着月光擦着剑,脚边躺着一个少年,正是昆西。 战歌看得眉头微微跳了跳,这家伙当真是说书故事听多了,绑匪又不是山大王……得亏了这里没有虎皮大交椅…… “站住!”战歌刚过了桥,陈嚣便开了口,抬眼看他,“银子呢?” 战歌道:“太重了不好搬,银票行不行?” 陈嚣起身,视线扫了一眼,淡淡一笑,道:“小战大人好像不大守信用啊。本少侠让你带银子,你不带,倒是带了一堆人来。也是,不过一个意图火烧玄衣门的小毛贼而已,小战大人既然不在意他的性命,那便,杀了吧。” 他刚说出一个“杀”字,手中的剑便扬了起来,等最后一个字落地,那把剑已经刺穿了少年的心脏,血花飞溅,落在少年略苍白的脸上,很快就流了一地,略枯黄的野草染成一片绯红。 战歌一时间也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拔刀就冲了过去,“陈嚣!” 陈嚣抽了剑,迎了上去,“哈哈,战歌,本少侠想揍你很久了!” 刀剑相击,火光四射。 这边打得激烈,外面,叶蓉已经疏散了附近的百姓,让城防军将整个太学都包围了起来,亲自领了一队兵,闯了进来。 “哧——” 两人靠近之时,陈嚣动了动略发麻的虎口,咬牙切齿,“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战歌冷哼一声,“是不至于。” 这么说着,却是手腕一转,长刀在周身画了个半圆,双手握住刀柄,以更加强劲的姿态斩落—— “看我唳风三斩!” 陈嚣跟他切磋过很多次,对他的刀法还是有些了解的,一看这招就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不过,这一招看着杀气腾腾的,其实杀伤力并不大,就是撒气用的! 陈嚣第一次见识这招的时候,用尽全力挡了上去,结果这家伙临到最后却迅速收刀,躲开了!他却是没法撤招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第二次遇到这招的时候,陈嚣直接躲开了,结果这家伙追着他来了个七连斩,他躲得狼狈不堪,末了却发现招招都是虚的! 这次,陈嚣是不敢不挡,也不敢用太多的内力,结果反倒被压下了三分。 陈嚣膝盖往下微微一屈,瞪眼,道:“叶将军到了。” 战歌刀锋微转,淡淡道:“说。” 陈嚣侧身躲开,“青姑娘来了吧?” 战歌点头,斜刺里又一刀,“假死?” 陈嚣抬剑抵挡,咧嘴一笑,“聪明。” 战歌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这里是洛阳城。” 陈嚣问道:“到底行不行?” 战歌一咬牙,“事后给我解释清楚。”说着,抬手一刀,刺向他的手腕。 陈嚣惊呼一声,手中的剑顺势脱落,“糟糕!” “别动。”战歌将刀横在他脖子上,“转过来。” 那边,叶蓉刚好到了河边,看到这场景不由松了口气,只是,转眼看到那边倒在血泊里的少年,眼神不由一凝。 “叶将军,”战歌三两下将陈嚣绑了起来,及时开了口,“青离呢?” “我在这里。” 青离的声音从城防军后面传来,却是不知什么时候跟阿择一起进来了。 城防军给两人让了路,青离走过独木桥,径直走到那少年身边,检查了下,然后,抬头,淡淡道:“死了。” 第185章 疑点 武靖候府的小侯爷回京了,带回了火烧西凉寨刺杀西平侯的人犯。当天晚上,那人犯就迷晕了地牢的护卫,劫持了一位少年,越狱了。 听说那人犯是个江湖人,也是个傻大胆的,越狱了之后不逃走,居然还跑去绑架太学的学生,跟小侯爷索要赎金,还扬言说要烧了太学。 结果呢,因为小侯爷带去的是银票不是现银,他竟然当着小侯爷的面就撕票了! 唉,这里可是洛阳城,天子脚下竟然发生这种事,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然后呢?” 茶楼里,少年人连早饭都忘了吃了,拉着说书的老者问道:“那绑匪抓住了没有?” 老者摸了摸胡子,道:“小侯爷亲自出马,还有叶将军带着城防军在一旁守着,你说抓住没抓住?又关回去啰。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少年人道:“太学的欧阳山长最是护短,这绑匪竟然敢杀太学的学生,这回可是死定了。” “错了错了!”老者连连摆手,“杀的不是太学的学生,是从玄衣门劫持的一位少年,据说是个小贼,潜入玄衣门放火,被抓住了,跟那绑匪关在一起的。” 少年人好奇,“那那位太学的学生呢?救出来了?” 老者道:“那可不。听说,叶将军找个一晚上,临到天亮了才在下水道里找到他,五花大绑的,啧啧,当真是造孽哦。” …… 不过几个时辰,这故事几乎传遍了整个洛阳城,有人在骂绑匪的无法无天,有人感叹太学遭受的无妄之灾,也有人一边看着玄衣门的笑话,一边担忧着大周朝在使者心中的形象……或许,偶尔有人想起那个死在绑匪剑下的少年,会叹息一声,善恶有报。 而此刻,那故事之中的主角,那位胆大包天绑匪正在玄衣门的地牢里……睡觉! 他昨晚喝了太多酒,之后因为泡了个冷水澡清醒了,又一直处于紧张状态,那股子酒劲儿一直憋到地牢,腾腾的窜上来,刚被推进来就趴地上打呼噜了。 玄衣门的前厅,阿择已经把整件事的经过讲了不下三遍了。 因为绑匪是江湖人,又是从玄衣门逃出去的,这案子理所当然的归玄衣门管,可是,毕竟发生在洛阳城,城防军也出了力,总要给叶蓉一个交代。 叶蓉是个性子爽利的,问清了缘由便走了,只提了一个要求,让玄衣门尽早把昨晚挖的几个洞给填上。 真正不好对付的太学那边。 陈嚣也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太糟,随便绑个学生,竟然还是欧阳山长的得意门生。欧阳山长的护短在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不出面是不可能的。 这位年过七旬的老先生,买早餐的时候听说了这事,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气呼呼地上门指责了一番玄衣门看护不力,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贼人越狱了,这丢的不是玄衣门的颜面,而是大周朝的威严,云云,把战歌一顿好训。 好容易哄走了欧阳山长,战歌带着阿择到了地牢,见到还在说梦话的某人,直接一瓢水将人泼醒了。 “下雨啦?” 陈嚣还没睁开眼睛呢,一跃而起,睡得迷迷糊糊的忘了自己在哪儿,跃得太高,锁链哗啦啦的响,“咚”地一声撞到地牢顶上,又蹲下来龇牙咧嘴的喊疼。 战歌淡淡道:“是啊,瓢泼大雨,要不要再来一瓢?” 陈嚣终于清醒过来,一屁股坐在稻草堆里,擦了擦脸,“战歌啊,什么事?” 战歌道:“你说呢?” 陈嚣眨了眨眼,似乎终于想起来了,却是往他旁边看了一眼,道:“阿择应该都告诉你了吧。这小子对你可是忠心耿耿,我估摸着就算哪天你扯了旗子造反,他也会义无反顾……的追随。” 他还未说完,战歌就将手中的瓢扔了过来,陈嚣也是个嘴贱的,硬是说完了,还说得异常坚决。 战歌来这里的目的,陈嚣是很清楚的。 昨晚的计划,他是临时起意,战歌和青离都是聪明人,看到那封勒索信就能猜个大半,跟他配合得很好。待问清了事情的经过,两人不用猜就能想到陈嚣打的什么算盘,所以,他来这里,并不是想问昆西的事,而是因为阿择隐瞒了一些事,准确来说,是隐瞒了关于金珠的事。 关于这一点,是陈嚣问过金珠之后做出的决定。 那孩子不知为何对官府怕得厉害,听说要把她交给玄衣门或者城防军,立马拉着陈嚣的衣袖,泪眼汪汪的看着他……陈嚣觉得,不论是谁,在看到女孩子露出这种表情,都不可能置之不理。 如今,整个洛阳城知道金珠在他这里的,只有四个人,他陈嚣、阿择、昆西,还有那个书生。阿择和昆西都好说,关键是那个书生,为了让他保守秘密,陈嚣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用尽了毕生的口才,还答应了他一个承诺。 只是,阿择虽然不会出卖朋友,却远远不是战歌的对手,想要瞒过他几乎是不可能的。如今这种局面,陈嚣也是有所预料的。 战歌找了把椅子,坐下,长刀立在身前,双手搁在刀柄上,道:“第一个疑点,你们看灯会凑热闹,怎么跑到太学去了?居然还嫌街道上人太多直接打了个地洞过去?” 陈嚣脱口道:“实地考察。” 战歌没理他,继续道:“第二个疑点,千觞酒庄的品酒大会提供的都是好酒,以你的性子,怎么可能让自己清醒着离开?” 陈嚣瞪眼,略愤然,“本少侠又不是酒鬼!” 战歌伸出三根手指,道:“第三个疑点,为什么把宁越扔进下水道?” 陈嚣眨了下眼,略困惑,“宁越是谁?” 战歌眉头微跳。 陈嚣“哦”了一声,恍然,“那个书生啊。本少侠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的道理还是知道的。我杀了昆西,你肯定会找我拼命,我总要给自己找个退路不是?被抓了也还有谈条件的机会。” 他说着,露出几分懊恼与遗憾的神情,“谁知道叶将军那般厉害,竟然这么快就把人质找着了。” 战歌的疑问提完了,陈嚣也都解释了。不过,战歌很清楚陈嚣没有说实话,陈嚣也知道战歌知道他在胡说八道。 事实上,一般人就算对这事起疑,首先也会怀疑他是如何逃出玄衣门的,而且怀疑的重点不会在陈嚣身上,而是在那位传说中的施门主身上……至于战歌所说的三个疑点,也只有了解陈嚣的人才能一眼看出来,而了解他的人,是不可能相信他这番解释的。 战歌坐在那里,沉默着看了他许久,眼神很是平静,甚至连原本那点儿怒火都消失无踪了。 陈嚣却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就在他移开视线的时候,战歌起身,提着刀就走了。 “战歌!” 锁链声响,陈嚣站了起来,叫住了他,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战歌偏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是有人问起,就照刚刚那番话回答,无论是谁。” 说完,领着阿择,快步离开了。 陈嚣看着那道白色的背影走远,愣了半晌,突然笑了—— 他笑得很是畅快,笑声萦绕在地牢里,狱友和护卫们十分默契叹息一句……又疯了一个。 第186章 探监 这几日,玄衣门略热闹。 这很不寻常,从玄衣门所处的地理位置就知道,玄衣神捕们特权虽大,但在朝中也并不怎么受欢迎。 本就是游离于官府与江湖之间的衙门,被边缘化也是很能理解的事。 然而,中秋那晚之后,玄衣门的访客略多了些。 大多都是来探望陈嚣的,用不戒的话来说,大周立国十八年,玄衣门成立十五年,胆敢明目张胆的勒索武靖侯府,能够从玄衣门的地牢里逃脱的,他还是第一人,说起来也算是出了名了。 第一个来看他的就是不戒。 假和尚觉得,自从见到水鉴心之后,他的运气就不大好。先是把自家少爷弄丢了,到了京城之后也是事事不顺,第一天就遇到个小毛贼,身上的银子都被偷走了,如今只能去庙里骗吃骗喝。 陈嚣听得很是惊奇,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打听那毛贼是男是女多大年纪长什么样,竟然偷到祖宗头上来了。 不戒对他的戏谑毫不在意,感叹说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懂得尊师重道尊老爱幼,然后,很是顺手的拿走他盘子里的鸡腿,一边撕着一边点头,道:“要不大爷我也当一回绑匪?我看这地牢的环境还可以,饭菜也挺不错,比庙里的素膳好吃。” 陈嚣眼看着他将那鸡腿三两口的啃完了,瞪眼,“这主意不错,进来延续咱俩的狱友情。” 不戒挠着脑袋,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甚为无趣,将鸡骨头一扔,拍拍手走了。 陈嚣感觉他有些不对劲,很不对劲,心道,莫非是遇到看上哪家姑娘了?或许是哪家夫人?很有可能啊,听说恋爱中的人都会变笨,假和尚最近的行为是有些傻乎乎的。 不戒走了没多久,酒忘尘就来了,还带来了一壶酒,说是从宫里偷来的御酒。 陈嚣喝着酒,咂摸着嘴,“还是忘尘兄够义气。不戒那家伙,来了不给我带酒菜不说,还抢本少侠的鸡腿,说什么要尊老爱幼,真是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酒忘尘倒是颇为理解,“不戒啊,他最近估计心情不大好。” 陈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酒忘尘略想了下,道:“不戒一直都把南宫姐姐的死怪罪在玥姐姐身上,这次答应来京城,一来是见到了南宫姐姐的传人,二来也是想弄清楚某些真相。” 陈嚣好奇,问道:“然后呢?他发现自己冤枉了皇上,现在很是愧疚?” 酒忘尘摇头,“不是那么回事。南宫姐姐已经去世了有二十多年了,那时候又在打仗,很多事当年说不清,如今就更加说不清了。玥姐姐从未替自己辩解什么,她说,真相是什么,很多时候都取决于人们愿意相信什么。” 陈嚣大概明白了,不戒从前之所以怪罪皇帝,是因为不愿意接受南宫珊的死亡。而如今,他会来京城问当年的真相,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说明,他想要放下了。 酒忘尘道:“花姐姐曾说,放下过去最好的方式就是重新出发。而不戒现在的状况是,他放下了过去,却看不清前路。这些年他一直都活在过去,一直都在为南宫姐姐而活,你们把他拉了出来,让他重新活了过来,所以,在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想要从你们这里找到方向,也是很正常的事。” 陈嚣将他这番话在脑中转了几圈,道:“简单来说,他就是闲得无聊不知道该做什么啰。” 酒忘尘笑了,“这么说也没错。” 顿了下,又道:“小白姐姐……就是战夫人,带他回来,其实也是希望他能继续跟着玥姐姐做事,玥姐姐倒是很高兴,不过,不戒不愿意。” 陈嚣不解,问道:“为什么?” 酒忘尘想了想,道:“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大概是,很多事情,很多人,都回不去了。” 陈嚣听得似懂非懂,想了许久,最后一撇嘴,江湖中人,快意恩仇才是正理,想那么多作甚?假和尚真是越来越矫情,还不如几个女子痛快。 水鉴心是趁着战歌不在偷偷溜进来的,特地嘱咐陈嚣不要把这事告诉战歌,还说自己不能久留,等战侯爷回去了没见着她,又要闹脾气了。 陈嚣听得好笑,总觉得武靖候府定然会很欢乐。 水鉴心却是突然给他道歉,说中秋那晚约好了一起过节,最后她却爽约了,很是过意不去。 陈嚣被她吓了一跳,连道不敢。 水鉴心道:“战歌那孩子犟得很,遇到什么难事总是不跟家里人讲,我知道他是在跟他爹较劲儿……我也不是不相信他,就是有些担心。” 陈嚣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挠了挠脑袋,“抱歉,这次是我给战歌惹事了。” 水鉴心笑了,道:“我是来谢谢你的。” 陈嚣不解,“谢我?” 水鉴心点头,认真道:“因为你是战歌儿的朋友啊。” 不戒和酒忘尘对什么绑架案之类的并不关心,对小辈们的折腾也没什么兴趣,探监就跟拜访老朋友似的,聊聊天喝喝酒,就算是表达身为朋友的关心了。至于水鉴心,她关心的也不是案情,而是战歌。 不过,其他的访客就不一样了。 阿择每日都会过来送饭,说些外面的流言蜚语,表达了下他的担忧,完了又说,战歌说不用在意,京城每日都会发生很多事,每天都有新的话题,大家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 关于流言的事,邱语冰也来过一趟,怒气冲冲的找陈嚣算账,不过,护卫不给她开牢门,她也就只能跳着脚说几句狠话。这小丫头虽然刁蛮了些,但毕竟是个女孩子,还是太学的学生,脏话是骂不出口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总之就是为战歌觉得不值,为玄衣门抱不平……陈嚣笑眯眯的应着,最后她骂累了,也就走了。 陈嚣不关心流言,问阿择案子的进展。不过,一谈到这事,阿择就闭口不言,说是不能对嫌犯透露案情,这是规矩。 陈嚣觉得,孩子太有立场太讲原则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青离和小希也来过一趟。 小希略生气,因为那天晚上他跟阿择支开她的事,她去厨房的时候月饼已经没了,便亲手做了几个,结果端着刚出炉的月饼过来,却发现人都不见了,当真是吓坏了,还以为来刺客了。 陈嚣只能道歉,问她月饼在哪儿,他现在就吃,绝不会浪费。 小希冷哼一声,“喂狗了。” 陈嚣好心提醒道:“最好不要喂狗吃月饼,不只是月饼,太甜的都不行,容易生病。” 小希气的,瞪了他半晌,扭头就走——也就是牢门没开,有栅栏拦着,否则,定然会踢他一脚。 青离来这里告诉他,昆西醒了,现在很安全。不过,或许是担心隔墙有耳,说得很是隐晦,只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小西没事。” 陈嚣起初还以为她说的是“小希”,看到她的眼神才反应过来,笑了——这算是目前为止,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第一个跟陈嚣谈论案情的访客,却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邱临渊。 第187章 游街 邱临渊是觉得这案子有疑点,来审讯的。 他将陈嚣带到了审讯室,打开了他手脚上的镣铐,将人绑在了刑柱上,周围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刑具,琳琅满目的。陈嚣第一次见,倒是颇为新奇。 邱临渊问道:“中秋那晚,你们是如何从地牢逃出去的?” 这部分,陈嚣倒是没有隐瞒,也没有必要。 虽然偷酒偷迷药暗算护卫什么的,可能给阿择带来些许麻烦,但也不是很严重,毕竟陈嚣当时不仅仅是人犯,也是战歌的朋友,白日里还帮玄衣门抓了个小贼。偷偷溜出去看灯会什么的,虽胡闹了些,但也是可以理解的。 ——就是略对不起那天晚上的看守地牢的护卫,估计是受了罚了。 邱临渊之所以有这么一问,倒不是为了找阿择的麻烦,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的院子里有被挖过的痕迹,虽然那地洞已经被掩埋了,仔细处理过了,但他还是发现了。 陈嚣倒是才知道原来那天他们躲的院子是邱临渊的,笑了感叹一句:“太巧了,这就是……缘分啊。” 不过,邱临渊下一句话,就让他笑不出来了—— “你们都已经逃走了,那地洞是谁处理的?” 陈嚣意识到不对劲,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应该是追我们的护卫。任谁发现自家院子里多了个坑,都会埋一埋的,不是吗?” 邱临渊道:“阁下不觉得,掩埋之前,下去查看一番才是常理?护卫发现了你们逃走的路线,为什么不追?” 陈嚣耸了耸肩,“或许是担心调虎离山。” 邱临渊往前逼近一步,“难道不是有人在替你们做掩护?” 陈嚣微微仰头,认真想了想,道:“是吗?若真是如此,还请小邱大人帮忙找找,在下得请他喝酒,好好谢谢他。” “噗。” 他这话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笑声,陈嚣抬眼看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袭白袍,却是战歌不知何时来了。 战歌抱着长刀,斜倚在门栏上,嘴角含笑,眼神却略冷,“邱临渊,你在怀疑什么?查内奸查到本少爷头上来了?还是说,你怀疑施门主也是内奸?” 邱临渊微微蹙眉,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过。” 如今这情形,也问不出什么了,他说完这句,就往门外走去,却在路过战歌身旁的时候停了下来,道:“身为前辈,给你个忠告,办案之时,切忌感情用事。” 战歌淡淡一笑,“多谢提醒。” 邱临渊一拂袖,走了。 陈嚣刚醒来那会儿,战歌来过一次,之后却是再没来过了。来探监的人也很少谈起他,不过,从那些只言片语中,陈嚣还是能够感觉到,这次他真的给战歌惹了个很大的麻烦。 战歌给他松了绑,道:“宁越……还记得是谁吗?” 陈嚣活动了下手腕脚腕,“就是我绑架的那个书生,听说是太学的欧阳山长的得意门生……喂,那东西就不用了吧?戴着怪沉的,我这次绝对不跑,真的。” 战歌将那手镣脚铐放下,却是抬手叫来一个护卫,道:“找个最重的过来,给他戴上。” 陈嚣:“……” ——这是公报私仇,绝对是的。 战歌继续之前的话题,道:“宁越答应撤诉了。等会儿你跟我去一趟太学,道个歉,态度诚恳一点。欧阳山长的脾气不大好,骂你你就听着,打你你也受着……” “等等等等。”陈嚣有些没听懂,打断了他,问道:“撤诉是什么意思?” 战歌瞧了他一眼,道:“就是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陈嚣当然知道“撤诉”的字面含义,只是有些诧异,问道:“这就结束了?玄衣门不查了?官府也不再追究了?” 战歌道:“宁越是受害者,只要他承认说这只是一个玩笑,中秋节的余兴节目之类的,就算明知不合理,没有证据,就没法定罪。” 陈嚣惊愕,问道:“那昆西呢?” 战歌道:“擅闯玄衣门,火烧风媒处,意图刺杀门主,随便哪一样,都是死罪。” 陈嚣将这番话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终于想明白了,“所以,那天晚上的绑架案,变成了玄衣门戏耍城防军?” 宁越那边好说,但杀昆西这件事,若是没有施门主点头,是不可能糊弄过去的,毕竟也是命案……啧,难怪邱临渊会问那种话,说起来也不算他冤枉人。 战歌挑眉,“什么叫‘戏耍’?开个玩笑而已。” 陈嚣配合的点头,赞叹一声,“京城人真会玩儿。” 护卫已经重新给陈嚣戴上了镣铐,也不知是什么打造的,竟是两个护卫抬过来的。陈嚣刚想调侃一句,那两个护卫一松手,他的胳膊就是一沉,迈开腿都费劲儿。 出了地牢,陈嚣略有些生无可恋,道:“战歌,你不会让我就这么走到太学去吧?” 战歌转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摸着下巴,点头,“这主意不错,也算是负荆请罪了。”说着,转头看一旁的护卫,“门口的马车拉回去吧。” 陈嚣:“……” ——他真是嘴贱啊,干嘛要多说那么一句? 战歌说走过去,就真的是走过去,一路上吸引了整条街的目光,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议论声。 官方已经给这案子定了性,但也是欧阳山长未点头,玄衣门的告示还没来得及发出去。所以,百姓们是不知情的,说的话自然不会好听。 偏偏陈嚣的耳力好,想不听都不行。让陈嚣有些不解的是,议论战歌的,比骂他这个罪魁祸首的人更多……大概,名人是非多? 战歌走在前面,长刀背在身后,声音倒是很平淡,道:“游街示众,也是一种刑罚。你让全城的人帮你演了场戏,让他们骂几句,撒撒气,也是应得的。” 陈嚣听得微微一愣—— 他其实并没有多在意那些言语中伤,因为他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也是因为,那些人不知道真相,而他也并不希望他们知道。 站在他们的角度想想,对一个绑匪,一个杀人犯,别说骂几句了,就是朝他扔臭鸡蛋烂菜叶也是无可厚非的……或许,若非战歌跟着,他们真的会那么做。 追根究底,他的不在乎,是建立在他认为自己没有做错的基础之上的。在他看来,他是正义的一方,而那些辱骂他的人,不能说错,但的确是冤枉了好人。 可是,战歌那句话却是在说,他是罪有应得—— 并不是说他做错了,而是说,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的确给一些人造成了伤害。如此,承受这些人的愤怒或还击,也是理所应当的。 陈嚣看着前方那道白色背影—— 背在背后的那只手紧握着长刀,脊背挺得很直,走得不急不缓,脚步很是坚定,也略显沉重。 他突然意识到,所谓的游街示众,不仅仅是给他的刑罚,也是给战歌自己的。 第188章 种子 陈嚣和战歌到太学的时候,正是上课的时间,学生们都在上课,路上没什么人。战歌对这里颇为熟悉,也没让人带路,直接把陈嚣带到了一个小园子。 小园子是个菜园子,也没有院墙,就在周围种了一圈低矮的灌木,修剪得很是平整。园子里种了各种蔬菜,有陈嚣吃过的,也有他见都没见过的。 园子的一角有几垄空地,原本是种了茄子的,不过已经过了季节。一位穿着月白长袍的书生正拿着锄头松土,然后将那茄子苗木拔到一边,堆在一起;另一头蹲着一个老者,戴着斗笠,手中拿着个小铲子,不知在种什么菜。 陈嚣认出了那位书生,就是那晚被他绑了扔下水道的那位,宁越。至于那位老者,虽然略不可思议,但想必,就是太学的山长,欧阳先生。 果然,战歌走到那老者身边,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夫子,学生有礼了。” ——战歌并不是太学的学生,不过,欧阳先生是他的启蒙老师,见了面也是要行师生之礼的。 老者站起来,摘掉了斗笠,点了点头,道:“来了。” 这位欧阳山长已经七十多岁了,长得高高瘦瘦的,头发略花白,不过脸色很好,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的,看着应该还能再活个七八十年。 那边,宁越拿着锄头走了过来,给战歌行了礼,接过了老者手中的斗笠和小铲子。 战歌起身,微微侧身,“陈嚣。” 陈嚣往前走了两步,伴随着铁链碰撞的声音,深深的鞠了一躬,“欧阳先生,在下一时鲁莽,打扰了贵院安宁,让宁兄遭受无妄之灾,实在抱歉。” 说完,又给宁越行了一礼。 欧阳山长伸手,指了指地上的一个小陶罐,道:“这是胡萝卜的种子,宁越,你教他如何播种。战歌儿,你跟我来。” 他说完便准备离开了,不过,走了两步,看了眼陈嚣身上的镣铐,“这东西解了吧,谅他也不敢跑。” 宁越在他身后行了礼,战歌看了陈嚣一眼,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并没有带钥匙,然后,跟了上去。 陈嚣眨着眼,有些懵,也有些惊讶—— 这就完了? 他也是久闻欧阳山长的大名,一开始是从萧煜那里听说的,给他的印象就是个脾气不好的老顽固,留着胡子拿着戒尺拉着长脸守在私塾门口抓迟到的学生的那种。 来这里之前,陈嚣已经做好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准备,对着个年逾古稀还不会武的老先生,他也不可能做什么。 可是,如今来看,传闻好像有些不可信啊,这位欧阳先生,没有骂人,更没有动手,只罚他种几垄菜,还让战歌帮他解开镣铐……比他们村里那位私塾先生和蔼可亲多了。 陈嚣蹲下,问道:“宁越,金珠还好吗?” 宁越道:“她很好。那间阁楼的钥匙在我这里,太学的学生一般都不会越过那条河。” 陈嚣略有些好奇,正想问问那阁楼是不是闹鬼什么的,宁越却突然抬手抓向他的手腕……他下意识的反手就制住了他,听到他吃痛,连忙松手,“抱歉,你没事吧?” 宁越笑着摇头,“无妨。” 陈嚣略不好意思,“你动手之前说一声。” 宁越笑意更甚,抬手指了指,道:“穴不要挖太深,间隔大概一个手掌宽,每个穴里放两三粒种子,然后撒上一层细土。”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范着,并不是一个穴一个穴的种的,而是先挖好一排穴,然后撒种子,覆土。 陈嚣恍然,眼珠子转了转,咧嘴一笑,道:“瞧我的。” 他说着,竟弃了铁铲,并指,手腕微动,上下飞速抖动,点穴般的在地上戳了一排的**,整整齐齐的,只一会儿工夫,就打出了三排洞穴,“本少侠当初练点穴的时候,师父都是拿木头人给我练,练得手指都粗了一圈,相比而言,这个容易多了。” 宁越看得目瞪口呆,笑了,道:“习武之人,果然方便许多。” 陈嚣揉了揉手腕,抱怨道:“这东西还是太沉了些。”说着,抬头,道:“这样,我来打洞,你撒种子,等会儿我再来覆土。” 宁越倒是没有意见,提醒道:“那边一垄要弄成条状的沟穴,最里面那一垄原本今日是不用种的,不过,陈公子若是有精力,不妨先把洞穴打出来,再过两日便能撒种子了。” 陈嚣问道:“为什么要等两天?” 宁越道:“那边的种子正在催芽。” 陈嚣听不大懂,觉得这解释跟没解释差不多,只觉得很是麻烦,“种个菜而已。” 宁越解释道:“这是新引进的种子,老师想试试哪种播种方式比较合适。” 陈嚣想起来了,之前欧阳山长似乎说过这是什么胡萝卜的种子,不过,当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老人家口胡了……萝卜就是萝卜,还什么胡萝卜?莫非萝卜还能长出胡子? 宁越道:“是从胡商手里买来的,听说种出来的萝卜是红色或者紫色的。” 陈嚣看了看周围那些他完全不认识的蔬菜,问道:“那些都是?” 宁越点头,“嗯,老师每次见了胡商的或者从海上来的商客,都会问他们有没有种子,大多数商客都是不会带这种东西的,不值钱,老师便会叮嘱他们下次来的时候带一些。” 陈嚣有些不明白,“为什么?” 宁越道:“民以食为天,能够多引进一些粮食种子,总是好的。”想了想,又道:“不过,老师做这些,更多的或许是在怀念一个故人。” 陈嚣打着穴,随口戏谑了一句,“莫非是个外国的菜农?” 宁越笑笑,“是那间阁楼的主人。” 陈嚣略惊讶,也更加好奇了,不过,宁越知道的也就只这么多,告诉他说,若是哪天他把阁楼里的书都看懂了,或许就能找到那个人了。 陈嚣去过那阁楼,一楼没什么书,但二楼全是一排排的书架,密密麻麻的书看得他头晕……啧,如此伟大的任务还是交给书生吧,他就算了。 …… 欧阳山长回来的时候,陈嚣正坐在地上啃着莴苣,听宁越介绍着胡豆的来历,津津有味的,也不知是故事有趣,还是莴苣好吃…… 陈嚣听到脚步声,转头看过去,很是随意的招了招手,“欧阳先生,你这菜园子当真不错。晚辈也认识一个喜欢种菜的前辈,可惜她不喜欢见人,不然一定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欧阳山长的眉头似乎跳了跳。 宁越行了礼,“老师。” ——顺便给陈嚣使了个眼色。 陈嚣终于意识到不妥,连忙起身,想将手里的莴苣藏起来却是找不到地方,最后直接塞进怀里,行了礼,“欧阳先生,晚辈自小散漫惯了,您别见怪。” 欧阳山长看了看那边的菜地,“都种好了?” 宁越道:“陈公子学得很快。” 欧阳山长点了头,似乎还挺满意。 陈嚣看了看入口的方向,问道:“战歌呢?” 欧阳山长道:“回去了。” 陈嚣瞪大了眼睛,“这家伙,也不等等我?” 欧阳山长瞧了他一眼,略不解。 宁越觉出不对劲,道:“小侯爷没跟陈公子说过吗?自今日起,陈公子便在太学服役了。不过,老师的意思是,让陈公子先跟着在下,宁某会教你该做些什么。” 说着,顿了下,“打理菜园子,也是陈公子日后的工作之一。” 陈嚣:“……” ——他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这老头子肯定听说了那封勒索信,故意恶心他来的…… 第189章 密室 宁越带着陈嚣在太学里转了一圈,见他心不在焉的,也没怎么介绍,随意的转了一圈,就带他去了后院。 “这里是太学的禁地。”宁越走过独木桥,开了锁,介绍道:“从前只有老师偶尔来这里坐一坐,去年冬天老师把钥匙给了我,便再没来过了。” 陈嚣跟着他进去,问道:“为什么?” 宁越道:“这阁楼临着河,湿气太重,不适合老人家住。”他说着笑了笑,“这话可不能当着老师的面说,会挨揍的。” 其实,就算是湿气重了些,偶尔来坐一坐也是无妨的。但欧阳山长一坐就容易忘了时间,去年冬天还不小心在这里睡了一夜,结果风湿病犯了,被大夫训了一顿。也是那次,欧阳山长把钥匙给了宁越,说或许这就是天意。此后,便真的再也不来了。 只是,这些事,宁越是没必要多做解释的。 上了楼梯,进门就能闻到一股陈旧的书卷味。这一层只一个房间,放眼望去全是书,以及书架。不过,这些书架摆放的方式很奇怪,杂乱无章的,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小孩子玩捉迷藏时推成这般模样的。 宁越道:“这是金锁阵,整个阵法就是一把锁。” 他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一架书架前,抬手将几本书往里面推了推—— 伴随着一阵机括之声,那书架往后移动着,露出一道向下的楼梯,隐隐有灯光透出来。 陈嚣当先跃下,下了楼梯,底下也是个书房,不过比上面的书少些,大多都是竹简,旁边摆了一张书桌,还有一张小榻。 陈嚣四下里看了看,却奇怪—— 没有人。 宁越道:“躲起来了,那孩子怕人。金珠,你陈哥哥来了。” 陈嚣听见了一丝响动,连忙转头看了过去,“金珠?” 一颗脑袋从书架后面探了出来,看到陈嚣的时候,紧张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些,走了出来。金珠换了件衣服,略宽大,显得空荡荡的,虽然不合适,也比原来那件单薄破旧的衣服好上许多。 陈嚣见她无碍,也放心了许多,道:“金珠,我会尽快想办法送你出城。你有地方可以去吗?” 金珠摇头,盯着他手上的铁索看。 “这个啊,是本少侠练功用的。”陈嚣见她担心,抬手将那锁链弄得哐哐响,笑道:“等到有一天本少侠戴着它也能行动自如,就神功大成了,到时候本少侠背着小金珠,轻轻一跳,就能出城了。” 金珠眨着眼睛,笑了。 陈嚣也笑了笑,心下却是有些苦恼……这地方虽安全,但总不是久留之地,他一个四处闯荡的江湖剑客,也不能总带个孩子……他暗自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没关系。你先呆在这里,等我找到住的地方再来接你,好不好?” 金珠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到那边的书桌旁,拿笔写了起来。 陈嚣走过去,抓耳挠腮的看了看,实在看不大懂,只好求助道:“宁兄,她写的什么?” 宁越原本并未过去,听到他问话才过去看了看,道:“她说,她是跟她母亲一起来中原做生意的,结果半路上遇到了劫匪,打算把她们卖到洛阳。她是在劫匪与雇主交易的时候,跳进地下河逃出来的,她母亲为了救她,被刺了一刀……” 金珠写到这里,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滴落在宣纸上,模糊了字迹…… 陈嚣略有些不知所措,抬手拍了拍她的肩,道:“没事的。”待她稍稍平静,问道:“知道劫匪叫什么名字吗?” 金珠换了一张纸,写下三个字。 这次不等宁越开口,陈嚣就念了出来:“何老大?” ——他的语气略迟疑,有些不确定,念完了还抬头看了宁越一眼,见宁越点头,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算不得名字,这天底下姓何的多了去了,根本就没法查。 不过,陈嚣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是一时半会儿的想不起在哪儿听过……他又问道:“雇主的名字呢?” 金珠仍旧写了三个字,这次陈嚣只认识后中间那个字,“什么老什么?” 他说着,抬头,却见宁越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些惊讶……他问道:“你认识?” “曾老板。”宁越念出了那个名字,看向金珠,问道:“这个曾老板,是男是女?” 金珠写了个“女”字。 宁越微微皱了眉,沉默了会儿,抬眼看向陈嚣,道:“陈公子,金珠需要添几件衣服。” 陈嚣虽知道他是找个借口离开,但对这提议还是深表同意的,一点头,“现在就去买。” …… 刚从地下室出来,陈嚣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立时警觉起来,“有人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瞧了宁越一眼,那意思——不是说这里是禁地吗? 宁越并没有听到声音,却是偏头看了看窗外的落日,道:“已经下学了,应该是他们,太学的两个学生。他们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在那边的银杏树林里练剑。放心,他们不会到二楼来的。” 陈嚣想起来了,“邱语冰?还有一个孩子,叫什么斐。” 宁越道:“徐斐,刑部尚书徐大人家的公子。陈公子出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吧,日后撞见了,也好有个解释。” 陈嚣连连摇头,“正事要紧,打扰他们练功就不好了。” 他觉得,若是真见了面,一定会变成他陪邱大小姐练剑,或者是一对二?他是不介意逗小孩子玩玩的,但现在他更关心的是那位曾老板到底是何人。 陈嚣身上带着锁链镣铐,稍一动作就发出声音,直等到门外的脚步声走远了,树林里响起了兵戈之声才下去。 下学了,书院里也热闹起来,学生们三五成群的,讨论着夫子刚刚讲的课程,商量着晚膳是吃食堂还是去哪家酒楼,相约今晚上谁家府上一起做功课……言笑晏晏的,很是欢乐。 不过,陈嚣刚一走近,那笑声便停了。 太学的学生倒是颇有素养,并没有骂人,也没有议论什么,只是沉默着退到一旁,甚至还给宁越行了礼。 陈嚣微微挑眉,戏谑了一句,“宁兄,你在书院的人缘不怎么好啊。” 宁越含笑点头,道:“让陈公子见笑了。” 陈嚣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此刻见他的神情,却是微微愣了一下—— 宁越带着惯有的礼貌性的笑容,表情是很平静的,语气也很淡然,但是,正是因此,让陈嚣意识到,他刚刚一不小心,说出了事实。 陈嚣突然想起上次在阁楼遇到他的场景,当时并未觉得不妥,如今回想起来,才觉出当时他那句话背后包含的孤寂—— 那晚,陈嚣将他五花大绑的时候,说道:“你若是点个灯,本少侠也不至于进来,如此,你也不必受这份罪。” 宁越嘴角带着微笑,道:“在下刚刚在楼上想些事情。我想事情的时候,不喜欢点灯。” ——什么样的人,会在中秋之夜,躲开热闹的人群,独自呆在寂静无人的黑夜里?他又会想些什么事呢? 陈嚣抬手,一拍他的肩膀,朗声笑道:“你是本少侠在京城交的第一个朋友,晚上一起去喝一杯,如何?” 他这一下,力道不大,却是忘了手腕上还戴着铁锁,那东西可沉,拍得宁越的肩膀都往下沉了三分…… 宁越也是个能忍的,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推开一步,道:“还是等陈公子服役期满的时候再喝吧。” 第190章 包场 陈嚣抬眼打量着眼前的院落,虽然隔着院墙,但仍旧能看得出来,这地方定然不是普通百姓的居所,院中那座殿宇建的很是精巧,屋檐下还悬挂着精美的花灯,也不知是不是庆祝中秋之后未曾撤下的。 不过,他更加奇怪的是,宁越此刻敲的,并不是这府邸的正门,而是后门。 陈嚣略好奇,问道:“这便是那位曾老板的府邸?” 宁越瞧他一眼,道:“这里是红袖坊。” 这名字,略耳熟啊…… “青楼啊。” 陈嚣说这话的语调带着几分惊讶,几分困惑,但更多的似乎是了然与叹息……不过,并不会让人觉得轻蔑或嘲讽,而是一种夹着“居然如此”与“果然如此”的感慨……让宁越颇为不解。 其实呢,陈嚣只是想起了不戒,脑中冒出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不论是和尚还是书生,都喜欢带他到青楼寻找线索呢? 不戒是个不正经的和尚,这书生看着一本正经,却原来也是风月场的常客啊。 不过,想想也是,风流才子风流才子,自古才子皆风流。佳人之于才子,美酒之于浪子,许是一样的道理。 就在陈嚣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开了。 “宁公子?” 开门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见到宁越的时候略惊讶,眼神还带着一丝惊慌失措,“您怎么来了?” 宁越感觉有些不对劲,问道:“简衣,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姑娘,也就是简衣,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连忙摆手,“啊,没有的事,觅儿姐姐很好。” 宁越抬脚往里走,道:“我进去看看。” 简衣拦住他,还将门关上了一些,只留了道缝,连连摇头,“不行。宁公子,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歉意,神情略纠结,“哎呀,都说了瞒不住的嘛!宁公子,实不相瞒,今晚有人包场了,红袖坊不能接待其他人……那人连着包了七日,今晚是最后一夜了,宁公子不如明日再来?” 这话,陈嚣听不出什么,只觉得那位客人当真是够风流,也够招摇……但宁越却是暗自心惊,在红袖坊包场,开销可比包下京城第一酒楼福满楼还要贵,再者,红袖坊可不是一般的地方,要包场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还连包七日? 在京城,有钱,又有地位,能够做到这件事……还要足够无聊,会做这种事的……宁越还真想不出来。 宁越心下惊愕,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淡淡道:“我不是客人。” 简衣道:“那也不行。那位贵客特地交代了,谁来了都不让进,尤其是宁公子。” 陈嚣听得一挑眉,“这人莫不是宁兄的仇家?” 他一直站在宁越身后,简衣都没注意到他,这会儿抬眸,一眼看到他身上的镣铐,吓了一跳,“你……你……啊,宁公子,您这是去劫狱了?怎么还把人带到这里来了?” 虽然陈嚣的恶名已经传遍了洛阳城,但真正见过他长什么样的,还真不多。加之,传闻中,中秋夜那晚那名劫匪,长得是凶神恶煞青面獠牙,如同恶鬼转世……这小姑娘没能认出陈嚣,只是看到他带着手镣脚铐,以为是刚从牢里逃出来,来这里藏身的。 不过,这正是因此,小姑娘担心更多的人看见,开了门,一把将两人拉了进来,还忧心忡忡的,“这小巷偏僻,这会儿天色暗,应该没人注意的……宁公子,官府的人没追来吧?” 这么说着,探着脑袋朝外面看了看,见小巷里空无一人,终于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宁公……子?” 再转身,哪里还见得到人? …… 红袖坊,前厅。 舞台上一位身穿素衣长袖的女子正跳着白纻舞,配乐只一把筝,弹得是白纻歌的调子,吟的却是白纻辞,略清淡,倒也算是别出心裁。 台下很热闹,也很清冷,因为人不少,但客人只一位。 大厅里的桌椅都移到了墙边,地板上铺着绣着荷塘月色的地毯,那位客人就那般席地而卧,头枕在一位红衣姑娘的腿上,就着身旁白衣女子的手喝着小酒,宽大的衣袖随着团扇轻轻摇摆……一旁还有女子在剥葡萄,有姑娘在插花,还有支了画架记录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况”的…… 陈嚣觉得,应该让燕无意来看看这场景,让他看看“风流天下”四个字该怎么写……他正惊讶呢,就听见那边传来对话—— “觅儿,宁越那小子,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不如本公子,也不如本公子这般善解人意怜香惜玉,你养他不如养本公子。” “风月公子不妨出门喊一声,整个洛阳城的姑娘铁定争着抢着排着队给您送银子。” “她们不行,太穷了,养不起本公子。” “噗,多谢风月公子抬爱。” 风月公子……听着就不像是真名,不过,陈嚣觉得,没有比这外号更适合他了的。而那位“觅儿”,就是拿着团扇扇风的那位姑娘,之前简衣也提过这个名字……陈嚣不由朝宁越看了一眼—— 宁越的表情很平静,还带着几分了然。 ——到底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强自镇定呢? 陈嚣摸了摸鼻子,略庆幸自己那晚遇到的是宁越,换个人,在那种情况下定然不会那般淡定,竟然还会跟绑匪讲条件……啧,这人什么时候会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呢?略期待。 “阿越?”终于有人发现角落里多了两个人,却是那位红衣姑娘,微微惊讶之后,掩嘴挡着笑意,“呀,简衣那丫头,怎么把宁公子放进来了?” 说着责备的话,却是戏谑的语气,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宁越略无奈,走了过去,“早该猜到的,整个洛阳城,除了风月公子,也没人能做出这种事。” 风月公子也不起来,咬着葡萄,扬了扬下巴,“原来是宁兄来了。刚刚那话宁兄不会都听见了吧?当真是糟糕,宁兄,不请而入可不是君子所为,这习惯不好,得改。咦?小兄弟,你老盯着本公子看作甚?没见过如此绝色的美男子么?” 陈嚣觉得能够如此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番话,也是非常人所能及的了……他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眨了下眼,问道:“不知阁下年岁几何?” 他刚刚的确一直盯着这位风月公子看,倒不是他长得多好看……好看是真好看,但跟陈嚣也没多大关系……而是因为他的装扮—— 这位风月公子未曾束冠,头发松散的系在脑后,几绺发丝垂落在额前,长衫微微敞开着,长长的袖子几乎要坠到地上,拖地的衣摆绣着水墨莲花,倒是十分的雅致。 这种装扮跟他的气质很搭,但很少见。陈嚣却是有幸见过一次,唯一的一次,是在七绝谷,琴绝就是这副装扮,不过,琴绝好歹还穿了件中衣,这位风月公子却就只穿了这么一件外套,看着实在是不甚雅观……燕无意说是百年前文人墨客喜欢的衣着,因此,陈嚣才有那么一问。 风月公子怔了半晌,然后,上下打量着他,反问了一句,“不知阁下家产几何?” 陈嚣正不解,宁越扶了扶额,几乎是同时,屋里传来一个声音—— “哎呀,风月公子,别吓坏了小朋友。” 说话的是那位团扇姑娘,也就是觅儿。她说这话的时候,拿手中的团扇拍了下风月公子的胳膊,带着几分娇嗔的责怪,听着像是撒娇一般。 这位觅儿姑娘长得并不算特别漂亮,皮肤略黑了点儿,鼻子很挺但略大了点儿,不过,凑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质,很是吸引人。 宁越介绍道:“这位是家姐,宁觅儿。” 陈嚣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宁觅儿,又看了看宁越,略惊讶——居然是姐弟? 宁越倒也习惯了,身为太学的学生,姐姐却是风尘中人,无论是谁得知这件事,都会露出这种表情……呃,风月公子是个例外。 宁觅儿先行了礼,陈嚣终于觉出这般盯着女孩子看颇为无礼,手忙脚乱的行了礼,弄得一阵叮叮当当的,问候一声,转身却一拍宁越的肩,道:“宁兄太不地道了!竟然藏了个这么漂亮的姐姐!” ——这家伙分明有家人竟然还一个人关在小黑屋里过中秋!亏了他之前还以为这家伙孤苦无依,还想安慰他……简直就是浪费感情么。 宁越暗自咬了咬牙,往一旁移开两步,觉得自己还是离这家伙远点儿比较好,心中也是五味陈杂……这家伙,每次在他觉得略感动的时候,就给他来这么一下,当真是让人不知该欢喜还是该生气…… 风月公子笑嘻嘻的,道:“这位‘小朋友’的手链倒是挺别致。” 陈嚣拱了拱手,“过奖过奖。” 宁越轻咳一声,制止了这场无聊的对话,正准备给众人介绍一番,却听见身旁惊叹了一声—— “哇,好多人!” 陈嚣蓦然抬头,看向大门的方向,微微挑眉,“这是惹了众怒了?啧,连‘小朋友’都知道,太招摇了不好,很不好……” 宁越不由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话是不错的,只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没什么可信度…… 第191章 欺辱 皇城根下做生意,稍微有点儿脸面的背后都靠着尊大佛。 红袖坊身为洛阳第一青楼,背景深厚,不是一般人招惹得起的。所以,红袖坊门口摆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常人顶多问一句,断然是不敢强行砸门的。 当然,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如陈嚣一般不懂得什么叫形势的二愣子。 红袖坊闭门的第一晚,就有一群书生前来闹事,都是刚参加完秋闱的,有信心的意气风发,没信心的也趁着张榜前疯一把。 一群年轻人趁兴而来,怎么都不愿败兴而归,结果,吵吵嚷嚷的推开门,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竟瞬间安静下来,呆立半晌,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神情略颓丧,似乎颇受打击。 自那之后,就有风声传出来,红袖坊正在接待一位了不得的客人,那群平日里自视清高的太学学生都避之不及,来头定然不简单,说不定是宫里出来的……另一人连忙打断,哎哟一声,当今圣上可是位女帝,宫里除了那位大皇子,谁有本事出来逛青楼啊……太学的学生可不怕大皇子,那位客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众人纷纷猜测,却是再无人敢闯进去了。 今晚又是谁这般胆大包天呢? 周围的百姓听到动静也都很是好奇,在看清来人之后,都恍然大悟般点头—— 这洛阳城,还有叶将军不敢去的地方吗? 不过,也更加好奇了,叶将军连这事儿都管?莫非里面是个采花贼? 来人骑着马,披着红披风,背着一把红缨枪,神情平静,正是城防军主帅,叶蓉叶将军,身后还跟着一队人,步伐整齐,颇具威势。 叶蓉拉了拉缰绳,在红袖坊门前停了下来,却并没有进去,抬眼,看了看屋顶—— 三道黑影落地,挡在门口。 当中一位也是个面熟的,眼角一道刀疤,却是中秋那晚在洛水河畔被叶蓉拦下的那位,名叫夙风。 叶蓉眼神略不善,语气却还算平静,道:“城防军办事,烦请诸位让一让。” 夙风微微仰头,“不知红袖坊犯了何事?竟劳烦叶将军大驾光临。” 叶蓉淡淡道:“无可奉告。” 夙风往前走了半步,挑衅般道:“若是我不让呢?” 叶蓉左边的嘴角微微扬了扬,不过那笑容并未形成,只带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不像是嘲讽,倒更像是……求之不得! 她手腕一转,身体已经跃起,一枪刺出,划破夜色—— 气势如虹。 她一言不发便动手,那边夙风反应也快,却也知晓这一枪的厉害,并没有硬接这一枪,足尖轻点,往上一跃,想要避开锋芒……叶将军的枪又岂是那般容易闪避的,红缨微摇,枪尖竟似粘着他一般,就要追了上去,然而,就在这时候,“咯吱”一声,前方那扇紧闭了七日的大门,开了—— “哎呀!当心啊!” 叶蓉那一枪原本已经追上去了,听到那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看到那张略欠揍的脸,手腕一转,往下一压,眨眼间变了招,那一枪如惊雷般落下—— “当!” “叶将军是我啊!陈嚣!” 陈嚣手中无剑,眼见不妙,抬手就用手铐挡去,膝盖瞬间弯曲,几乎是要当场跪了下去!手腕也往下沉了三沉,眼看着那一枪就要逼近面门,连忙出声讨饶—— 他就只是出来看热闹的! 叶蓉冷冷道:“打的就是你。” 说着,收枪,往后退开半步……夙风三人站在屋顶,并未下来,大概不会插手……她也不担心他们逃跑…… “呼——不愧是叶将……哇啊!” 陈嚣刚松了口气,就见那长枪再次袭来,却不是刺过来的,而是抽过来,虎虎生风的,还带着残影……若是平日,陈嚣或许还能躲开,可此刻手沉脚沉的,却是躲不及了,情急之下,索性往前一趴,在地上打了个滚,然而,还不等他爬起来,那一枪已经追过来了—— “啪!” 陈嚣瞪大了眼睛,震惊,错愕,更多的却是一股子羞耻,甚至都忘了疼,也忘了躲了……然后,很快就挨了第二下—— “啪!” 这一声更加的清脆响亮,叶蓉的红缨枪很特别,枪头并不是金属的,而是木质的,只是质地比枪杆更坚硬一些,看着却是浑然一体。她这一抽很有几分少林棍法的味道,外行人看着却更像是长辈在教训刚闯祸回家的孩子。 陈嚣终于疼得回魂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腾地一下翻身而起,抬手挡住扫过来的枪杆,同时手腕交错,用那索链将长枪卡住了—— “叶将军。” 陈嚣这一声叫得咬牙切齿,不过,因为脸色通红,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有威慑力,“不要欺人太甚!” 叶将军低眉,看了看他身后,左边的眉毛微微一挑,“哦?这就受不了了?” 陈嚣被她那一眼看的,想起刚刚那两下,身后的疼痛带着股火辣辣的耻辱……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他瞪红了双眼,“男子汉大丈夫,可杀不可辱!” 叶将军冷笑一声,“本将军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欺人太甚。” 她这么说着,手腕快速抖动几下,震颤自长枪传至铁链,陈嚣的手腕也跟着抖动起来……叶将军将长枪斜斜的往后一拉,索链脱开,枪尖处的倒钩反勾着铁链,那震颤刚止,一股大力传来—— “咚!” 这一招很快,猝不及防,陈嚣一时不察反应不及,身体随着铁索猛地往前一倾,趴地上了。 几乎是同时,脚步声起,两把长枪落地,交错叉在他脖子旁,将他按在了地上。 陈嚣挣扎了两下,却是怎么都无法站起来,抬头,看向眼前一身戎装的女子,愤愤道:“有本事单挑!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叶蓉手中长枪一转,指向他眉心,道:“本将军就是欺人太甚,你待如何?再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辱’。” 她说着,抬手,“搬条板凳过来。” 陈嚣眨了下眼,眼看着一个士兵不知从谁家店里搬了条板凳,放在自己眼前……某处的疼痛还未消散,再看到这熟悉的道具,陈嚣脑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画面—— 从小到大,他是没挨过板子的,但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跟他一起疯的小伙伴挨得可不少…… ——不是吧? 肯定是他想岔了! 这大庭广众的,她想做什么? 叶将军很快给了他答案,“押上去,把他裤子扒了。” 陈嚣瞪大了眼睛,“叶……” 刚开了口,他竟感觉声音略颤抖……然而,那一声“叶将军”,却是完完整整的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不是他的声音,而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略耳熟。 他抬眼看去,就见人群中走过来一个青衣女子,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发丝却是微微乱了,脸颊在灯火中透着几分红晕……想必,是匆匆赶来的吧。 女子挡在了他身前,平复了下微乱的呼吸,声音显得略遥远,“叶将军今日若擅动私刑,城防军还是你期望的城防军吗?” 第192章 反袭 洛阳城夜晚,比白日更加热闹,人群略拥挤,大青牛走得略慢。 陈嚣坐在车厢之中,坐下垫着软垫……他不怕受伤不怕流血,却自小就怕疼,挨打时必得叫出声来—— 这跟勇敢、无畏什么的都没什么关系,只是最正常不过的情绪表达,就好比高兴就笑,难过就哭,是一样的道理。 他不信男儿有泪不轻弹那一套,总觉得,习武之人,就该直来直往,对旁人真诚,对自己就更加要真诚。 这是第一次,他不怎么在意身体的疼痛……士可杀不可辱……他头一次记对了这句成语,小时候跟小伙伴们打闹的时候,颠三倒四张冠李戴的说了那么多次,只当成了一句决斗前的开场白,从未想过,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陈嚣,”青离坐在他对面,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明日一早,玄衣门的告示便贴出去,但是,叶将军,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会接受这个结果,却不会相信。” 陈嚣回过神来,抬眼看她,“所以,叶将军今日,是因为那晚我绑架杀人而动怒?” 青离摇头,“叶将军相信战歌。” 也就是说,叶将军虽然不信战歌编出来的那套说辞,却也愿意相信,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陈嚣不解,如此,莫非是在为他戏耍了她而生气? 青离道:“十年前,战歌刚入城防军的时候,叶将军已经是城防军的队长了。那会儿,战歌是她手下的兵。” 陈嚣仍旧有些困惑,“然后呢?” 青离道:“当将军的,十之八九,都是很护短的。” 陈嚣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叶将军是觉得,他连累了战歌?可是,不过是几句流言而已,用得着下如此重手吗?当真是……比欧阳山长还护短。 ——哼,他早晚有一天会找回场子的。 “青姑娘。” 宁越坐在陈嚣身旁,刚刚两人说话的时候,他掀开车帘看着窗外的风景,假装自己不存在,见两人停下来才转过头来,道:“这条路,好像不是去太学的。” 青离点了头,“我们不去太学。” 这般说着,却也没说到底要去哪里。不过,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陈嚣,问道:“我们就这么离开了?” 叶蓉不可能知道陈嚣那会儿在红袖坊,所以定然不是特地去欺辱他一番的,看刚刚那架势,红袖坊似乎有麻烦? 青离道:“城防军,是守护洛阳城的。” 陈嚣挠了挠脑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担心……” ——他并不是因为刚刚那件事而对叶将军有成见,只是,他不信任官府。 青离点头,道:“我知道。”顿了下,继续道:“叶将军在查一件案子,只是去找风月公子问几句话,不会为难他。” 宁越问道:“可是跟曾老板有关?” 青离点头,“不错。” 宁越微微皱了眉,问道:“曾老板怎么了?” 青离沉默了会儿,道:“死了。” 陈嚣和宁越对视一眼,各自惊愕——这么巧? 青离道:“失火烧死的。原本以为只是一起意外,今早曾府出殡,被叶将军撞见了,听人说起事发时间是中秋夜,起了疑。” 陈嚣听得有些糊涂,问道:“中秋夜成里到处都是花灯,失个火不算奇怪吧?这跟风月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青离想了想,大概觉得第一个问题解释起来比较复杂,直接跳过了,道:“风月公子是曾老板的夫君。目前这案子还不是最要紧的,我更担心的是叶将军的状况。” 陈嚣瞪眼,很想吐血——什么叫不要紧?他很好奇啊!叶将军那般英明神武的,是需要旁人担心的吗? …… 牛车停在了一座宅院前,宅子看着挺大挺气派的,却没有匾额。门口摆了一块巨石,上面插了一把剑,黑色的重剑,古朴而厚重。 陈嚣看着那把剑,竟感觉道一股压迫之感,几乎是瞬间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武靖候府?” 青离点了头,上前,正准备敲门,里面就出来个黑衣护卫,笑道:“青姑娘来了,快请进。” 武靖候府的人不多,战侯爷是武将,战夫人也是女中豪杰,都不怎么习惯让旁人伺候。所以,这侯府里的随从、侍女什么的,比洛阳府尹家里的都少,护卫倒是挺多,都是战侯爷的亲兵。 陈嚣想起之前青离那句话,问道:“战侯爷不会跟晚辈一般见识吧?” 他突然想起之前在西域的时候,战歌跟他说过的一番话,什么打了小的出来老的,打了徒弟出来师父之类的,想必这家伙是深有体会的……啧,一个叶将军就够他受的了,若是再加个武靖候,他还是趁早溜之大吉吧。 青离笑了笑,道:“侯爷不在府上。” 几人行至一间院落,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的声音—— “小侯爷,您都这样了就别练功了,要不属下陪您下棋?” “你们几个棋艺太差,本少爷闭着眼睛都能赢,没意思。” “哇,小侯爷厉害,要不来试试?” “……呵,下棋的来了。” 陈嚣忍了笑意,低头看着身上的铁链,叹气……这走到哪儿响到哪儿,也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这院落挺大,比玄衣门那间小院大得多。院子里有个沙坑,栽着梅花桩,最中间的那棵桩尤其高,比一旁的屋顶还要高。 此刻,战歌正金鸡独立般的站在最高的那棵木桩上,旁边一棵木桩上站着个黑衣护卫,手中还捧着棋盘。 陈嚣看到这情形,略讶然,失笑道:“战歌,你这迎客的方式倒是别致。” 战歌垂眸,微微挑眉,道:“本少爷这是练功,要不要上来试试,让你见识见识本少爷的追风无影腿。” 陈嚣对他随口取名的习惯已经见怪不怪了,正想答应,青离便先开了口,略恼火,“逞什么强?” 战歌略无奈,望天,“你这丫头,还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留啊。” 虽然这么说着,但青离这时候带着陈嚣和宁越一起过来,定然是有正事,他轻轻一跃下来了。那护卫朝众人抱了抱拳,足尖一点,黑影一闪,抱着棋盘走了。 陈嚣感觉有些奇怪,不过站桩而已,凭战歌的轻功,站个几天几夜都没问题,有什么逞强不逞强的? 他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战歌拿毛巾擦了擦汗水,随口道:“青离担心你趁我受伤偷袭,到时候走不出侯府。” 陈嚣正想反驳一句,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你受伤了?” 战歌重重的叹了口气,走近了,抬起右手,用力拍在他肩上,“陈嚣,看在本少爷为了搭救你,差点吐血而亡的份上,在洛阳城这段时间,能不能安分点儿?” 陈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这活蹦乱跳的,哪里像是……”他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蓦然抬脚—— “哐当当……咚!” 战歌往后退了两步,十分夸张的拍了拍胸口,抬眼看向青离,“你看,本少爷说什么来着?这家伙知道我受伤了,不偷袭才怪!” 陈嚣趴在地上,“呸呸”的吐出几口沙子,看着手腕上的索链,无语望天—— 他刚刚准备偷袭,可是,刚一动脚,那如影随形的声音就出卖了他……战歌动作可迅速,右手飞快的一拉索链……那姿势,当真跟叶将军略像……他摔倒的姿势都有种熟悉的味道—— 这般身手,想必伤得也不是太重。 第193章 女帝 皇宫,御书房。 “玥姐姐,这葡萄真好吃。” 白衣女子坐在小案旁,摘下一颗水晶葡萄,仰头扔进嘴里,咬一口,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正是战夫人,水鉴心。 书桌旁的女子正批阅着奏章,闻言头都没抬,道:“苏婴送来的,不是早派人给侯府送了一箱吗?” 她穿了件黑色长袍,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沉稳而贵气,正是大周朝的女帝,萧玥。 水鉴心嘴里含着葡萄,眨眼,“早就吃完了呀。” 女帝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换了一份奏章,道:“我那箱还没怎么动,明日让苓儿给你送过去。” 就在这时候,一位二十来岁的宫装女子进来了,正是女帝身边的侍女苓儿,行了礼,道:“陛下,战夫人,战侯爷来了。” 女帝微微抬头,就见水鉴心鼓着腮帮子睁着大眼睛瞧过来,略有些哭笑不得,道:“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水鉴心气鼓鼓道:“战歌儿又不是他手下的兵,家里又不是军中,他敢动军法,我……就不理他。” 女帝略担忧,问道:“战歌儿伤得重吗?” “他不给我看。”水鉴心眨巴着双眼,略委屈,“小时候分明还跟我一起洗澡的,从边关回来之后,就什么都不跟我说了。听说下午去太学的时候,还被欧阳老头叫过去训了一顿,拿着这么长的戒尺打手心……” 她说着,比划了一下,眼睛略红,“他以为戴着手套我就看不出来呢,还故意用那只手提水,我看着心疼都不敢说。” 女帝蹙眉,看她的神情颇为古怪,道:“小白,你这是在炫耀吗?是的吧?” 水鉴心眨了眨眼,略无辜,“什么?” 女帝叹气,道:“若是煜儿有战歌儿这般懂事,我就放心了。” 水鉴心认真点头,“嗯,大皇子实在是太让人操心了。” 女帝:“……” 还是看奏章吧,低眉道:“让叶秋带侯爷去御花园转转。” 暗中,不知是谁应了一声“是”,无声无息的退下了。 水鉴心眨眼,抓了抓头发,“那个……只是逛花园,不会动手的哈?” 女帝点头,语气却是意味深长,“当然,那可是大周朝的武靖候,朕还指着他镇国安邦呢,叶秋知道分寸的。” 水鉴心吃着葡萄,略坐立不安,一颗葡萄在嘴里含了半晌没咽下去,终于起身,挠着下巴望天,“那个,玥姐姐,我去上个茅房。” 女帝“嗯”了一声,再抬眼,就只见白影一晃,书房里已经见不到人了,不由失笑,“以前不都是直接动手的吗?这次居然玩什么冷战,到底是谁教她的?” 苓儿走了过来,换下了已经冷掉的茶水,道:“陛下,吐蕃使者刚刚来过,听说战夫人在便走了,说明日再来。” 女帝点头,觉得水鉴心偶尔来坐坐也是很不错的……她接过温热的茶水,喝了一口茶,问道:“大皇子最近在做什么?” 苓儿道:“大皇子自回来之后便很少出宫,倒是经常往长流公子那边跑。” 女帝微微愣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道:“让大皇子去陪使者玩玩。” …… 武靖候府。 自到洛阳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尤其是中秋那夜,虽然陈嚣与战歌、青离配合得很是默契,但还从未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屋子里,青离和宁越在下棋,陈嚣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没有丝毫的隐瞒,包括金珠的事。 战歌倒是并没有多意外,却是朝宁越扬了扬眉,道:“你解开了金锁阵?难怪欧阳山长会把那里的钥匙给你。” 宁越淡淡笑了,“果然瞒不过小侯爷。” 陈嚣望了望天:“……”敢情早就知道啊,不是说那地方是禁地吗? 宁越解释了一句,“小侯爷也曾是老师的学生,据说是第一个解开金锁阵的人,只可惜,小侯爷志不在此。” 陈嚣点头,战歌在阵法一道的天赋,他倒是早就见识过。 战歌道:“我猜到你们在金锁阵藏了个秘密,却没想到藏得是个女孩子,啧,也算是金屋藏娇了。” 陈嚣道:“金珠说,跟何老大交易的人就是曾老板。宁兄得知之后,便带我去了红袖坊。” 宁越捏着一枚黑子,点头,“红袖坊背后的东家,便是曾老板。在下原本想去那边打听些线索,却不料,遇上了城防军。听青姑娘说,曾老板已经死了。” 青离看着他落下的那枚黑子,微微蹙眉,道:“曾府失火,在火场发现了一具焦尸,从饰品推断是曾老板。原本,京兆府尹已经按照意外事件处理了,不过,叶将军觉得事有蹊跷。” 她说着,落下一子,道:“宁公子真正想找的人,其实是风月公子,对吗?” 宁越倒也不否认,“不过,在红袖坊遇到风月公子,在下也颇为意外。” 陈嚣憋了一肚子的好奇心,问道:“那个风月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真的是曾老板的夫君?哪有妻子死了,丈夫却在外面花天酒地的道理?” 说起风月公子,在洛阳城也是个名人。不过,这名声复杂得略耐人寻味。 风月公子是三年前到京城的,刚入城就做了一件轰动全城的事。 据说,那日风月公子在城门附近遇到一个卖琴人,卖的是传闻中的焦尾琴,引来无数看客,但因为标价太高,竟是无人买得起。 这时候,风月公子站出来,大手一挥,出价八千两,将那把琴买下了。 周围有人羡慕,有人懊恼,有人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正议论纷纷,就见风月公子登上了一旁的高台,邀请诸位一个月后前往兰陵楼,且看他如何弄琴。 那时候也是冬天,秋闱刚过,各地士子进了京,正是文人墨客最多的时候,遇到这等难得的风雅之事,自然要去凑凑趣的。 到约定之日,兰陵楼高朋满座,所有人都等着听听这位千金买琴的公子的琴技,结果,等到天黑了,风月公子这才抱着那把焦尾琴现身,却是不动声色的,砸了那把琴! 众人当场石化,半晌,才有人站起来,斥责风月公子暴殄天物,控诉他戏耍洛阳才子。 风月公子只淡淡一下,手中折扇一展,眉眼飞扬,“琴技不过小道耳,本公子今日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才学。” 他说这话的时候,兰陵楼的小倌已经给在座的众人各发了一本书。 众才子在翻开那本书之后,神情瞬息万变,愤怒到疑惑,再到沉思,继而惊叹……再无人提起那把已经摔烂了的焦尾琴。 陈嚣听得好奇,问道:“那书上写了什么?” 宁越道:“那本书的名字,叫做《风月集》。” 陈嚣:“……” ——听着就不大正经啊,洛阳的文人还真是……略坦荡啊。 青离拿起一枚棋子,看到他的表情,淡淡笑了,“是一本诗集。” 陈嚣挠了挠脸,略不好意思,却也有些不解,“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师父说,文人大多自视清高,总觉得自己的文采天下第一,风月公子的诗就算写得再好,要让洛阳城的才子都心服口服也是不大可能的吧?” 他说着撇了撇嘴,“我看这人就是个哗众取宠之辈,说不定那些人都是他请的托儿。” “陈公子,”宁越拿棋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他,脸上竟带着一丝罕见的愤怒,认真道:“你不曾读过他的诗,怎可妄下断言?” 陈嚣怔了怔,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这家伙,竟然生气了?啧,生气也这般克制。 青离轻咳了一声,道:“风月公子被誉为大周第一才子,其他且不论,单论作诗,的确无人能及。不过,那件事让风月公子出了名,却也给他惹了麻烦。” 第194章 风月 风月公子的麻烦,也是因为在兰陵楼说的那句话——琴技不过小道耳。 世人对有真才实学的人素来都是比较宽容的,因为那本诗集,风月公子再如何傲慢也会被人当作理所当然——他有那个资本啊。 可是,这话传到红袖坊,被那位“京城第一琴师”师瑶姑娘听了去,就惹出事端来了。 师瑶姑娘道,琴棋书画诗酒花,文人七雅之事,琴字当头,琴艺若为小道,诗学也不过末学。又道,这位风月公子既然觉得琴技只是小道,想必琴技比诗文更胜一筹,小女子倒要好好讨教一番。 风月公子听闻之后,哈哈一笑,美人相邀,岂有拒绝的道理? 如此这般,比赛便定了下来。 红袖坊的老板也是会做生意,在门口搭了个擂台,邀请了几位有名的琴师来做裁判,将这场比试大肆宣传,一时间吸引了无数风流名士才子佳人的目光。 陈嚣听到这里,道:“想必,最后的结果定然是风月公子胜了。” 青离落子,却是摇了头,道:“输赢不重要,估计连师瑶姑娘都不记得了。” 那日比试,风月公子又做了一件轰动全城的事—— 他坐在高高的擂台之上,弹了一曲凤求凰,当场招亲,说要嫁给大周第一女富豪。 陈嚣以为自己听岔了,“嫁?” 青离点头,“入赘。” 陈嚣恍然,笑道:“还真是‘嫁’。大周第一女富豪,皇帝?” 陈嚣此刻的反应,跟当年看热闹的观众几乎是一模一样,就连问题都差不多。不过,风月公子在听到这问题之后,却是摇头叹息,“皇帝是大周最有权势的女子,不过,太穷了,养不起本公子。” 这惊世之语,在场无人敢接话,沉默半晌之后,有人冷哼了一声,怒道:“有辱斯文。” ——因为风月公子的诗名,很多名儒大师也都来了,说这话的正是太学的山长,欧阳先生。 不只是欧阳山长,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风月公子疯了。 虽然大周朝的皇帝是为女子,可数千年的观念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女子的地位即便有所提高,也不可能与男子平起平坐。 赘婿,素来都是被人瞧不起的,即便当真是入赘皇家,也不见得是多么光彩的事。 以风月公子的才学,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何必如此? 风月公子听此一问,摇着折扇,懒洋洋道:“本公子很懒的。” 这话,当时没人听懂,但没多久就明白了。 青离拿着棋子,略举棋不定,继续道:“琴艺比试之后,过了三日,风月公子便入赘了曾府。而自那之后,他便整日饮酒作乐,若非曾老板有所求,便不作诗,但凡出诗,必是传世之作。” “这位风月公子倒也是个怪人。”陈嚣略好奇,也有些疑惑,问道:“曾老板真是第一女富豪吗?开青楼这么赚钱的?” 战歌道:“曾老板并不仅仅是红袖坊的东家。曾府最主要的生意是船运,从洛阳到江南一带,沿岸的港口城市都有曾府的店铺。” 故事讲完了,战歌抬手取过青离手中的白子,落子,将话题拉回正题,总结了一番,道:“整件事的经过就是,陈嚣救了个小姑娘,得知了一起贩卖人口的案子,结果刚查到曾老板这边,就得知曾老板已经死了。” 陈嚣点头,“这事儿太巧了些。” 战歌摸着下巴,“叶将军为何会怀疑曾老板的死有蹊跷?” 曾府失火的时间,实际是在八月十六的凌晨,天色将明未明之时。 那会儿陈嚣已经被送进了玄衣门地牢,热闹了大半夜的洛阳城渐渐入眠,曾府的下人也都睡下了。故而,待有护卫发现书房走水之时,火势已经很大,没得救了。 到天光大亮之时,火才终于灭了。 中秋灯会,天干物燥的,失火之事也时有发生,起初众人都只以为是意外,也没想报官。 然而,护卫们在整理火灾现场之时,发现了一具焦尸,府上的管家又来报,说到处都找不到家主……就在众人六神无主惶惶不安的时候,风月公子沐风归来,了解情况之后,挥挥手,道:“报官。” 然后,一步三摇的回房间,睡去了。 京兆府的派人前来调查,也找仵作验了尸,确定是死者就是曾老板,火灾是意外。 战歌听得皱眉,问道:“你看过京兆府的案卷吗?” 这般说着,又帮她落了一子。 青离对战歌的插手略有些不满,摇头道:“在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前,叶将军也不好推翻京兆府的判决。” 她看了看棋局,继续道:“叶将军会注意到这案子,跟风月公子有关。曾老板无儿无女,名下所有家产都由风月公子继承,但就在曾老板死后不过半日,风月公子便跟见了容公子,将所有的家产都变卖了。” 陈嚣目瞪口呆,半晌,道:“这位风月公子,是真的很懒啊。容公子又是何人?” 青离道:“洛阳地下城的老大。” 棋局已经结束,宁越瞧了战歌一眼,拱了拱手表示认输,然后说道:“虽然略不可思议,但的确很符合风月公子的做派。” 陈嚣眨了下眼,猜测道:“风月公子不会是地下城的卧底吧?你们确定叶将军只是找他去问话?” 从这件事的结果来看,风月公子是很可疑的。也就是最近他躲进了红袖坊,容公子的身份又特殊,这件事没能传出来,否则,估计很多人都会跟陈嚣有相同的想法。 战歌却是突然笑了,道:“这倒不一定。咱们这位风月公子可不简单。” 曾老板是否真是大周第一女富豪犹未可知,但既然“娶”了风月公子,家产定然是颇为可观的。这不仅仅是银子的问题,还牵涉到很多人很多地方很多行业的利益。 曾老板后继无人,她一死,曾府就只一位整日花天酒地的风月公子,简直就是摆上桌的肥肉。商人的鼻子灵得很,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在曾老板的死讯传出去之后,各大商家叹息一声,转身便磨刀霍霍,准备下场大干一场。按照正常的程序,接下来洛阳商界会有一场大战,直到将那块肥肉分完,建立了新的秩序,才各自散场。 可是,就在各大商家拿着刀准备开宰,却发现砧板上的肥肉已经没了。风月公子提早一步,将所有的产业都卖掉了,买家还是无人敢轻易招惹的容公子。 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商家们或跳脚或扼腕,最终也只能大眼瞪小眼,转身回家了。 陈嚣听明白了,“所以,风月公子若是不这么做,曾府的家产也会被旁人夺走?” 战歌挑眉笑了笑,不置可否,看向青离,道:“你见过尸体了?” 青离点头,“的确有疑点。” 第195章 脱身 京兆府已经验过尸,若是尸体当真有什么问题,也是一般仵作看不出来的。叶将军将尸体截下之后,第一时间就派人请了青离过去验尸。这也是她会出现在红袖坊门口的原因。 青离道:“尸体烧毁得很严重,死因是窒息,并不是死后焚尸,不过骨骼有些不对,不像是习武之人的该有的骨骼。” 曾老板会武吗? 战歌刚回京没多久,陈嚣初来乍到,都没见过这位曾老板。宁越倒是见过,但不会武也看不出来。 青离道:“我给她看过病,她的武功应该不弱。” 女子习医的并不多,如青离这般医术高明的更少。洛阳城的达官显贵之家,女子生了病,多半都是她诊治的。 不论如何,青离的意思三人都听明白了——那具尸体很可能并不是曾老板的。 “金蝉脱壳。”战歌说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这个曾老板,跑得还真快。” 陈嚣微微挑眉,“这不是抄袭本少侠的招数吗?” 青离道:“曾老板会武的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多,这点也不能当做证据。小希还在城防军,等她画出死者的面貌再下结论。战歌,你的伤势如何?” 她话转得略快,目光看过来的时候,战歌下意识的往后一退,戴着半截手套的那只左手抬起,摸了摸鼻子,“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 青离瞥了他一眼,道:“叶将军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若是这件事真的跟容公子有关,地下城很快就会再次易主了。” *** 夜渐深,城防军主账。 茶水已经添了三轮,叶蓉静静的听完对面男子的陈述,神色虽冷,却也很是平静,问道:“为何把曾家的家业都卖给容公子?” 风月公子喝了口茶,含笑道:“本公子急着用钱,容公子正好送上门,各取所需而已。”他顿了下,展开折扇,“整个洛阳城,有能力一口吃下曾家生意的,只有两个人。可另一人如今不在京城,本公子也没得选。” ——当真是颇为无奈。 叶蓉抬眼瞧他,“急着用钱?包下红袖坊吗?” 风月公子眨眼,“如此风流雅事,可说是前无古人了,想必也是后无来者。叶将军不觉得,该好好记录一番,以供后人鉴赏吗?” 他说着,扇子哗啦一声收起,认真点头,郑重宣布道:“本公子决定写一本《风雅录》,网罗古往今来的风雅之事,想必定然会比那本《风月集》卖得更好。唉,没有金山靠,本公子也要自食其力了,到时候叶将军可要多买几本捧捧场啊。” 叶蓉也是好脾气,听他这般胡扯,语气也仍旧平和,继续抛出一个个怀疑,问道:“曾老板跟地下城有何关系?” 风月公子耸了耸肩,“全洛阳城都知道,本公子就是个吃软饭的,哪里知道这些事?” 若是在今日之前,叶蓉或许还会相信这句话,但若风月公子真是个只懂风月的书生,若当真对曾府的生意一无所知,在曾老板死后也不可能搞出这般大动作——不用其他商家动手,曾府的管事下人就能将那些产业卷走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属下邹任,拜见将军。” 叶蓉淡淡道:“进。” 邹任,便是那晚在洛水河畔的那位邹将军,进来之后,递上一封信,然后便沉默着告退了。 叶蓉从信封中拿出一张纸,看了一眼,摊在桌子上,往对面送了送,“认识吗?” 那纸上画是一个女子的画像,鹅蛋脸偏圆,大眼小嘴的,算不上国色天香,也称得上小家碧玉了。 风月公子瞧了一眼,“不认识。” 叶蓉抬眼,“确定?” 风月公子点头,“本公子见过一面的美人,便一定不会忘记。” 叶蓉抬手,敲了敲那张纸,道:“这是‘曾老板’。” 风月公子怔了一下,很快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坐正了些,拿过那张纸仔细看了看……半晌,他将那张纸还了回去,赞道:“城防军请的画师,比京兆府的强多了。” 叶蓉没理会他的装傻充愣,继续道:“两种可能,一种是曾老板死了,但尸体被人掉包了;另一种可能是,曾老板没有死。风月公子觉得是哪一种?” 风月公子笑了笑,道:“本公子又如何知道?” 叶蓉拿起那张纸,晃了晃,道:“明日一早,本将军便带着它去京兆府。风月公子是想在这里说清楚,还是想上了公堂再说?” 既然火场里发现的尸体并不是曾老板,那么,死的到底是什么人?曾老板又在哪里?若是死了,尸体在何处?若是没死,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有现身? 这背后有何隐情? 在这迷雾重重之中,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场火并不是意外,而是一桩故意杀人案。 京兆府已经判决的案子,如今被推翻,府尹大人的心情必定不会很好。到时候,不管风月公子是不是有不在场证明,是不是真无辜,是不是真的一无所知,都免不了牢狱之灾。 风月公子淡淡笑了……除了最开始那会儿表现出来的惊讶之外,他一直都是笑着的,开着玩笑的,漫不经心的……说道:“本公子正愁着明日该睡在何处,京兆府的大牢也不错,至少比睡大街强。” 叶蓉看了他半晌,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道:“那就请风月公子今晚在这里将就一晚了。” 她这话说完,刚起身,外面再次传来邹任的声音—— “将军,京兆府尹赵大人求见。” 叶蓉脚步微顿,蹙了蹙眉,快步走了出去,“人呢?” 邹任道:“在营门口。” *** 夜色深沉,月不圆,却很亮。不过,总有月光到不了的地方。 江湖中人,尤其是黑道中人,大多习惯了呆在黑暗中。容公子却不同,他的屋子里总是灯火通明,即便是睡觉之时也必得留一盏灯。 此刻,他独自坐在空旷的大厅里,歪歪斜斜的靠在扶手上,支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盯着豆丁般的烛火,仿若在观赏世间最精致的艺术品。 夙风站在门口看到这场景,犹豫着不敢进来,正踌躇,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 “来了。” 语气很是平淡,听不出喜怒。 夙风躬身行礼,“公子。” 虽然已经跟在容公子身旁多年,每次走进这座大厅,明亮的灯光仍旧让他略感不适,心神不由自主的紧张。 他小心翼翼的斟酌了下,将早先准备好的修饰或解释都按下,直言道:“风月公子给红袖坊的姑娘都赎了身。” 容公子眼中的火焰微微摇曳,似是笑了一下,“风月公子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他的。” 他说着,放下胳膊,往后靠了靠,垂着眼眸,仿若困倦了一般,“跟叶将军交手的那人,就是那晚的绑匪?” 夙风道:“是。那人戴着镣铐,束手束脚,看不出底细。” 容公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曾老板那边来消息了吗?” 夙风道:“未曾。” 容公子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半晌,道:“这段时间都安分些,专心经营手里的生意,其他的事不必理会,别让人说地下城的人不守信诺。” 最后那句话,让夙风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应了声是,退下了。 待走出那间屋子,融入夜色之中,夙风暗自松了口气,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其他的事”指的是什么事? 那孩子,还要继续找吗? 第196章 读书 天色微明,陈嚣捧着一本书,在院子里蹲着马步—— 手镣脚铐已经解了,但若观剑仍旧在玄衣门存着,说是带进太学也会被没收,索性等服役期满再还给他。 书是宁越给他的,名为《曳履游记》,是一个自号“曳履先生”的吟游诗人所作,写的是他游历五湖四海的所见所闻,用词较为直白,文风诙谐,很合陈嚣的口味。不过,他看得比较慢,基本上都是头一天晚上宁越带着他念一段,他第二天早上再复习一次。 一边看书一边蹲马步,看着是件很简单的事。但是,若是蹲马步并不只是蹲着就可以的,若是不运功,效果不佳不说,没几个时辰便会血液不畅双腿发麻。所以,常人蹲马步都必须集中精神,稍不注意,真气走岔了可就麻烦了。 不过,陈嚣并不存在这个问题……他的真气本就是自行运转的,就如同呼吸一般,已然成了一种本能。 他翻了没几页,听见开门的声音和脚步声,知道是宁越起来了,并没有抬头—— 这书生每晚念书到半夜,但不管睡得多晚,第二日天没亮就能爬起来,读一个时辰的书才去用早膳。算下来每日睡眠时间差不多只有两个时辰,比他一个习武之人睡得都少。啧,难怪身子骨那般弱。 自那晚从武靖候府回来,已经过去七八日了。这几日陈嚣一直待在太学里,练功、念书,外加服役,过得还挺充实。 玄衣门的告示下来的那日,武靖候的小侯爷挨打受罚的消息也不知怎么的传了出去。结果那晚的事就变成了小侯爷给洛阳百姓的“中秋贺礼”,说书人谈笑间感叹一句:“终究还是少年人啊……” ——也就过去了。 不过,洛阳百姓想起十年前这位小侯爷在京城干的那些惊天动地的事,再看看如今,也只能再叹一句,“小侯爷还是原来的小侯爷。” ——相比而言,什么京城第一纨绔子弟,当真是不够看的。 “真相大白”之后,太学的学生对陈嚣的态度还是挺不错的。 欧阳山长虽顽固了些,却并不迂腐,不信君子远庖厨那一套,说把这句原本倡导仁善的良言,拿来当做了懒惰的借口,才是对圣人最大的侮辱。太学的学生,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富家子弟,都不许带书童。若是连这点儿苦都吃不得,还谈什么体验民间疾苦,不懂得民间疾苦,日后当了官也不见得是什么好官。 所以,陈嚣的服役,并不是他之前所想的那般伺候一群书呆子。他的工作大多是帮着食堂打杂,打扫藏书阁,搬搬书或者帮着修修漏水的屋顶之类的。 这些工作,太学原本也是雇了长工的,不过,等到再过一段时间,各地的举子住进来,就忙不过来了,需要加雇人手。 陈嚣得闲了,也会去蹭着听听课,原本是站在外面听的,他一个习武之人,倒不至于被人发现,不过有次没忍住提了个问题……然后,就被请进去了。陈嚣坐在一群书生之中,看着这略熟悉又略陌生的环境,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若是村里的那位夫子见了他这般形状,说不定会老泪纵横…… 夫子在课堂上讲的,很多他都听不大懂。原本还会在课堂上问问,结果被夫子禁言了。只好都记下来,晚上回去了再问宁越。 后来,宁越告诉他说,欧阳山长当初答应战歌的条件,也是本着有教无类的想法,原本是想让他跟着学生一起学习的,不过战歌说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的乱七八糟,得从启蒙班开始学……太学并没有启蒙班,于是,就把他安排给宁越了。 宁越的学问如何,陈嚣是看不出来的,不过,这书生的人缘不好,他倒是深有体会。宁越的性子是很好的,待人温和不骄不躁的,又是欧阳山长的亲传弟子,跟同窗的关系不能说不好,但那只是礼貌—— 他似乎没有朋友。 邱语冰反驳道,谁说的?本姑娘和阿斐都是他的朋友! 徐斐说,是宁越不喜欢跟其他人玩儿。又补充说,他也不喜欢,这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嚣跟这两位已经挺熟的了。 原本,邱语冰对他还是爱答不理的,不过,前几日陈嚣去看金珠的时候,听见银杏林那边的打斗声,好奇之下过去看了看……然后,不出意外的打了一架。 那之后,徐斐看他的目光就冒出星星了,邱语冰虽仍旧时不时呛他一句,但也算是认可他这个朋友了。 陈嚣很奇怪,问两人为什么偷偷摸摸的在这边练剑。 徐斐说,他们想考玄衣门,但家里人不让。从前他们都是偷偷溜出城练剑的,有次回城晚了,被家里人发现了,挨了好一顿罚。那之后,家里人看他们看得紧了,若非宁越帮忙,他们现在连练功的地方都找不到。 说到这个话题,两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不过,很快又坚定起来。 邱语冰说,下个月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哥弄出京,要不然她铁定报不了名。徐斐说他们打算用假名,不过他担心到时候他爹会去现场,若是被认出来了就完蛋了。 陈嚣看到他们这般,想到了阿择,不由笑了,拍拍胸口,说,这事有什么难的,交给本少侠,到时候定会让你们参加考试。 徐斐一脸兴奋的感激,邱语冰嘴上说不信任他,眼中却也是闪过了一丝期望的。 说起阿择,陈嚣从地牢里出来之后,就没见过他了。前几日出去买修屋子的铁钉,遇到战歌,问了下,才知道那小子正在参加特训,不过,具体在什么地方,战歌说是朝廷机密,不可说。 战歌在查曾府的案子。不过,这案子归京兆府,他只是辅助调查。 据说,就在叶将军截下“曾老板”的棺木那晚,京兆府尹赵大人亲自上城防军,请叶将军手下留情—— 京兆府结的案子,若是由城防军推翻了,那便是京兆府尹的责任。可若是京兆府自己翻案,那就可以说道说道了,失职之罪逃不了,但若能博得一个大公无私的名声,乌纱帽总还是能保住的。 叶将军跟赵大人也是老熟人了,两人合作得也挺愉快,这点儿人情还是要给的。 因为这案子可能牵涉到地下城,京兆府请玄衣门协助,也是再正常不过。 陈嚣听说这事的时候,想起那晚战歌数着棋子发呆时略空洞的眼神,不由得替叶将军道一声……交友不慎。 这案子的关键在于找到曾老板,可是,如今这么些天过去了,仍旧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连曾老板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假的曾老板的身份也没查出来,也就很难有进展了。 不过,陈嚣遇到战歌的时候,他正在街头拿糖葫芦逗几个流浪儿,笑眯眯的一派悠闲,一点也看不出着急……想必,早就想到了什么鬼主意。 相比案情,陈嚣更关心的是昆西和金珠的去处。不过,战歌说,这事儿急不得,案子没破,他们被发现了或许会有危险,暂时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陈嚣当时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回来之后,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最后,只能感叹一句,估计是被战歌那家伙忽悠的次数多了,都有心理阴影了。 第197章 失眠 遇到战歌那日,倒是发生了一件好事。 他买铁钉回来,在太学门口遇到个伙计探头探脑的,还以为是贼人,却不料,那人见到他,顿时眉开眼笑的喊了一声:“一千零三十七!终于找到你了。” 陈嚣莫名其妙,就听那伙计道:“小的是千觞酒庄的伙计,中秋那夜,客官您参加品酒大会,就是小的给你倒酒的。” 陈嚣想起来了,点头,“哦,是你啊,有什么事?莫不是来太学卖酒的?” 那伙计摇头,从腰间取了个玉牌,道:“客官上次赢了比赛,一直没去酒庄领牌子,小的可是一番好找。” 其实,早几天,陈嚣跟战歌第一次来太学,游街那会儿,这位伙计正好撞见了,不过,当时以为他是杀人犯,没敢送,也不想送。等到玄衣门的告示发出去了,这伙计犹豫了两天,请示了掌柜的之后,才找到太学来的。 这些事陈嚣自然是不知道的,收了玉牌,对伙计一番感激。 那伙计送了玉牌,原本都已经离开了的,走了两步又转回来,道:“有件事,小的想了想,还是提醒客官一句。” 陈嚣道:“你说。” 那伙计道:“这几日,有人在打听,中秋那夜什么人在洛水河救了个孩子。” 陈嚣略惊了一惊——这是在找金珠? 那伙计继续道:“中秋灯会,洛水附近人多,落水的人也不是一两个,倒是没什么人记得清到底是谁救了谁。” 陈嚣问道:“是什么人在打听这件事?” 那伙计道:“不认识,长得凶神恶煞的,估计是外地来的,走江湖的。” 陈嚣若有所思的点头,谢过那伙计。回去之后,他把这事儿跟宁越说了,觉得那伙人很可能就是金珠说的那什么“何老大”的人。 宁越倒是很镇定,还告诉他说,城防军也在找一个孩子,前些日子还来太学打听了。 来太学打听的就是那位邹将军,因为那晚给他指路的就是太学的学生。他没找到孩子,想着找找救人的那位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况。只是,当时天色略暗,场面略乱,那群学生虽见过陈嚣,却并没有看清他的面貌。 邹将军没探听到什么线索,也就离开了。 陈嚣问他:“这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 宁越瞥了他一眼,“我跟小侯爷提过了。” 那眼神,那意思……查案是玄衣门的事,他一个服刑中的罪犯,想那么多作甚?抓紧时间好好念书才是。 …… “宁越,你看这是什么酒?又是如琼瑶又是似甘露的,本少侠……” 陈嚣见到两个不认识的字,正想请教,抬眼却见宁越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不由惊讶……这是没睡醒? “宁越?” 他喊了两声,宁越终于回过神来,见他神情,起身走了过来,问道:“又遇到不认识的字了?这不是酒名,是花的名字……已经看到西北部分了,我带你念一遍吧。” 陈嚣盯着他看了会儿,见他眼中还有血丝,微微皱眉,道:“宁越,你是不是失眠啊?要不要让青姑娘给你瞧瞧?” 宁越淡淡笑了下,“无妨。”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急匆匆的脚步声中,有乱糟糟的喊声,听不大清。 陈嚣起身,转头看过去,就见一群学生正往这边跑,不由得一惊,“宁越,本少侠最近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吧?” 宁越没作声,笼在袖中的手却是握成了拳头,神色略紧张。 “宁越师兄!” 邱语冰和徐斐两马当先的冲了进来,气喘吁吁的,却是仍旧十分顽强的坚持跳跃欢呼,一脸的雀跃—— “恭喜呀!” “是解元哩!” “宁越师兄真厉害!” …… 秋闱放榜的日子,太学的学生不管有没有参加考试,一大早的就都跑去看榜了。宁越倒好,在学舍门口坐了一早上,分明紧张得一夜无眠,就是忍着不去看。 听到那一声“解元”的时候,宁越明显松了口气,却并没有表现出多兴奋,很是礼貌的给前来恭贺的人道谢,云淡风轻的模样,仿若辗转反侧了一晚上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陈嚣觉得,这家伙的性子,当真是很别扭。 他正腹诽着,突然听到那边说要好好庆祝一番,顿时来了精神,道:“下馆子有什么意思?这天凉了,正是吃烧烤的时候,我来的时候见洛阳城附近的山林不错,定能猎到些野味,再配上几坛酒,简直就是人生一大享受。” 邱语冰和徐斐觉得很有趣,很是捧场的举手表示赞同,嚷嚷着说要去打猎。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烧烤啊,好久没吃了,算本公子一个。” 众人转头看过去,就见院门口站了个身穿宽大的长袍的男子,微敞着衣襟,也不嫌冷,腰间还插了把折扇,却是风月公子。 风月公子在京城是很有名的,就算是从未见过他的人,也能一眼就认出他来。太学的学生都知道他跟宁越是好友,只是,这人本该在地牢里的,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打猎?算我一个,这几日吃多了小肚子都长出来了,得减减肥了。” 跟着风月公子一起来的还有一人,穿一身湛蓝色宽袖锦袍,腰间戴着白玉配,手中也拿着把折扇,只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风度翩翩,尤其是站在风月公子身边,看着竟有些可怜……见到他,众书生比见到风月公子更加惊愕—— 这位是大皇子,萧煜,三个月前被欧阳山长骂得躲到长安避难的那位……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摸了摸微微凸起的小肚子。 陈嚣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曾府失火的案子查清了?吐蕃使者送走了? 风月公子道:“本公子也很想知道啊。宁越,你老师是不是老糊涂了?没事把我捞出来作甚?竟然还让我打工还债,有这般强买强卖的道理吗?”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不过,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稍一想就明白了,却更加惊讶了——欧阳山长竟然花银子把风月公子从牢里赎出来了?还请他来学院打工? 陈嚣倒是挺高兴,“这么说是来给本少侠作伴的?” 宁越可不这么觉得,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问道:“打什么工?” 风月公子叹了口气,道:“自然是当教书先生。说是让我教诗词,本公子很是不解,会说话不就会作诗?这本是件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自然而然的事,还用得着教吗?” 众书生:“……” ——这家伙是在炫耀吧?是的吧?绝对是的。 第198章 出猎 萧煜也叹了口气,道:“从明日起,本皇子也要住在这里了。” 陈嚣问道:“你又来教什么?” 萧煜道:“本皇子是来陪读的。” 陈嚣眨了下眼,“太学不让陪读的。” 众书生:“……”不是更应该关心对方是什么人吗?竟然能让皇子来陪读。 萧煜道:“我最近奉旨陪使者吃喝玩乐,今日不是放榜吗?使者瞧见了,很是震撼,又听说解元是太学出去的,定要来体验一番,说是学习中原文化。礼部的王尚书正在跟欧阳山长沟通呢,考虑到国际邦交什么的,欧阳山长定然不会不答应。如此,本皇子可不就得过来陪着吗?” 他这话说完,抬头看了宁越一眼,“你就是那位解元啊,看着有些眼熟,本皇子是不是哪儿见过你?” 宁越倒是很镇定:“许是在红袖坊见过。” 萧煜“哦”了一声,恍然,“原来是同道中人啊。” 众书生望天:“……” 陈嚣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想起件事,低声问身旁的一位书生,“萧煜是因为宁越挨骂的?” 那书生点头。 陈嚣很是佩服,记性不好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萧煜仍旧毫无所觉,道:“打猎的话,还是尽早出发的好。洛阳城附近的山林没什么猎物,我知道个不错的地方,可以带你们过去。” 陈嚣想起件事,问道:“吐蕃使者和突厥使者都来了?来的是什么人?莲花生和阙默的弟子来了吗?” 萧煜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想搞事情,咧嘴一笑,道:“你想做什么?” 陈嚣微微挑眉,“你觉得呢?” 萧煜笑眯眯,“我觉得很不错啊。解元公子,写一封战帖?” 宁越:“……” 陈嚣本就是个会惹事的,这几日只一个人倒也还算安生,这会儿来了个会挑事的,可不得暴露本性……老师把这两人招进来,或许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风月公子很是同情的拍了拍好友的肩,“宁兄也是不容易,不妨把战帖写得慷慨激昂义愤填膺些,最好能一帖退敌,不战而屈人之兵,让使者瞧瞧大周子民的英勇气概。” ——得,这也不是个省心的。 陈嚣一把将手中的书塞给萧煜,道:“就这么决定了,我去找几个帮手。” 说着,一溜烟的就跑了。 萧煜拿出那本书瞧了眼,“野驴游记?什么鬼?” 风月公子眨了眨眼,凑过来看一眼,然后,抬头看向宁越,“你用这个给他启蒙?” 宁越淡然点头,“陈兄说,野驴先生很有几分豪侠之气。” …… 陈嚣来洛阳也不过半个月,一半时间在蹲大牢,一半时间在服役,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他说的朋友是谁,宁越不用猜就能想到。 所以,两个时辰之后,宁越在城门口没有见到那头大青牛,也没见到战歌,还是略感意外的。 陈嚣是骑着马来的,带着个十来岁的女孩,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驾座上坐着一个和尚,还有一个打扮得像是做苦劳力的人,马车里倒是没人,装了一车的酒。 陈嚣给两边介绍,“不戒,酒忘尘。” 又道:“战歌和青姑娘去了刑部,说是有个案子需要审理,晚点儿过来。” 宁越跟两人问了好,由看向他身后坐着的小姑娘—— 她穿着一身粉色的骑装,安安静静的,一直都低着头躲在陈嚣身后,都看不清面目了,似乎有些怕生。 这神态,倒是让宁越想起了一个人……他正疑惑,就听陈嚣介绍道:“她叫珠珠,我妹妹。” 宁越多看了两眼那位“珠珠”一眼,面不改色的问了好。 邱语冰见来了个跟她一般大的女孩,很是高兴,连没见到战歌的那点儿不快都一扫而空了,主动牵了匹马过去跟她打招呼,还把自己最喜欢的弓拿给她看……也是奇怪,珠珠盯着她看了会儿,竟然真的换了匹马儿,跟邱语冰玩儿去了。 “不戒和尚的易容术,厉害吧?”陈嚣打马到朝宁越身旁,挑了挑眉,低声道:“我寻思着,这孩子遭受的打击太大,老是关在小黑屋里,容易胡思乱想,早晚得憋出病来。看来,让她多交几个同龄朋友,还是挺不错的。” 宁越点头,觉得这家伙总算是做了件靠谱的事。 陈嚣四处看了看,见只有宁越和邱语冰、徐斐三人,问道:“其他人呢?” …… 洛阳城南,十里外有片低山丘陵,临着伊水的地方有处宽阔的空地。 此刻,一群书生正在此处搭建营地,几个城防营士兵站在一旁一边笑一边指点着。营地旁边围了一圈木栅栏当马圈,叶将军正带着几个士兵发放弓箭。稍远点儿的地方,河边几个年长些的正在钓鱼,头发花白的那位正是太学的山长欧阳先生。 陈嚣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由得惊叹,“书生就是不一样啊,打个猎还这般讲究。竟然连叶将军和欧阳先生都来了,宁兄的面子还真大。” 他说吃烧烤,不过就是随便找个空地,捡些干柴点了篝火,猎几只野味烤来吃而已。江湖人露宿荒野经常做的,却不曾想,这群书生竟然整出皇帝围猎的架势来了,看这样子说不定今晚还得睡在这里。 宁越道:“老师说,不能在使者面前丢了颜面。既然是比赛,自然要办的正规些。叶将军是来当裁判的,那些马也是她去马营里借来的。” 陈嚣一挑眉,“就是说许胜不许败啰?” 萧煜正好从使者那边过来,听到这话,道:“欧阳山长说,输了就打扫一个月的茅厕。” 陈嚣微微一愣,看了眼宁越,笑了,“本少侠突然觉得,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邱语冰瞪眼,“你不会为了看我们出丑,在比赛的时候捣乱吧?” 徐斐双手抱胸的点头,“若是我们赢了,陈嚣哥得继续打扫茅厕,若是我们输了,他就不用打扫了。我建议,不要让陈嚣哥参加比较好。” 陈嚣吃了一惊……他不过就调侃一句,怎么就上升到禁赛的高度了? 宁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略思索了下,道:“宁某也觉得,陈兄参赛的变数颇大,稳妥起见……陈兄还是好好呆在营地里,帮着劈柴生火,等我们凯旋归来。” 一群书生连连点头,连叶蓉都对这个决定表示赞同。 陈嚣觉得得为自己争取机会,道:“突厥使者可是阙默的传人,吐蕃那边也有莲花生的弟子,本少侠不参赛,你们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打得过他们?” 他这话一出,不戒扭头望天,酒忘尘不动声色的离他远了点儿,果然,一群书生立马炸开了锅—— “什么叫手无缚鸡之力?瞧不起书生是不是?” “打猎又不是打架,武功高就能赢了吗?那索性摆个擂台得了。” “陈兄的武功也不见得多高,上次不是输给小侯爷了?” “在红袖坊门口还被叶将军揍得满地打滚!” “哼哼,不服来战啊!看我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胜你!” “……” 第199章 挑衅 陈嚣的一番挑衅,彻底惹了众怒,最后,叶将军拍板,原本的三方会战,变成了四方混战—— 陈嚣、酒忘尘、不戒,三人一方;宁越等太学学生为一方;突厥使者与吐蕃使者各一方。 这之中,太学学生人数最多,大概六七十人,不过,他们毕竟武力值低,人多些也无妨。突厥与吐蕃的人数倒是差不多,都只十二三人。 城防军会在一旁监督,确保比赛的公平性,主要是避免出现意外。 一阵鼓声传来,密集的鼓点催促着,比赛开始。 不戒看着那群气势汹汹斗志昂扬的书生策马而去,十分忧国忧民的叹了口气,“本应该是同仇敌忾,这倒好,还没开打,自己人倒是先分裂了。唉,大周朝的前途堪忧啊。” 陈嚣掏了掏耳朵,转头看过去,却见不远处的小山丘上摆了大鼓,击鼓的却是风月公子……他略讶然,“这鼓是从红袖坊借来的?” 几人“噗”地一声笑了,酒忘尘笑道:“是城防军扛来的。” 陈嚣点着头,道:“还真是准备充分。” ——语气略意味深长。 酒忘尘将一车子酒交给一个士兵,从车厢之中抽了把斩马刀出来,道:“陈兄这张嘴就得罪人的本事,倒也是奇特。” 陈嚣略不平,道:“我说得不对么?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是很正常?本少侠力气大点儿,写个字还不是跟鸡爪子似的?” 酒忘尘将手中的刀甩了甩,道:“书生与手无缚鸡之力本就没什么关系。书生之中,有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也有文武双全的;这就如同习武之人当中,有你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也有燕无意那种文才不输状元郎的。” “就是。”萧煜也跟着点头,“大周尚武,一般的世家子弟,即便不会武,骑射却是自小就练的,要说打猎,还真不一定输给你们。” 陈嚣想了想,觉得这话倒是没错,朝酒忘尘拱了拱手,表示受教,赞了一声:“好刀!”又瞧了眼萧煜,“你怎么了还在这里?” 虽然萧煜不是太学的学生,之前分组的时候也没管他,但他不会武,还是跟着宁越那边比较合适。 “我不参赛啊。”萧煜拿扇子指了指另一边,“我的任务在那边。” 他手指的方向是一处高地,礼部尚书王之策正指点江山侃侃而谈,在他身旁是吐蕃和突厥的使者……吐蕃留下的是正使,突厥是两位副史,都是文臣,年纪也不小了,表示要将机会留给年轻人。 陈嚣略感无趣,若是留下来的是莲花生的弟子或者阙默的儿子,他还是很有兴趣留下来陪他们活动活动筋骨的。 他手中没有武器,去借弓箭,叶蓉笑眯眯道:“陈少侠不是武功高强天下第一吗?还要什么武器?” 陈嚣:“……”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不要冤枉人啊。 不戒提醒道:“再不走,当心猎物都被人抢光了。” 陈嚣上了马,笑了,眼中闪过一丝略兴奋的光芒,“本少侠的猎物,没人能抢走。” 最后三匹马儿进入山林,城防军也陆续入林,叶蓉站在原地,将他这话想了两遍,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做什么?” “咚。” 风月公子敲下最后一声鼓点,随手将鼓槌扔给一旁的士兵,笑道:“叶将军若是不放心的话,不妨跟上去看看。” 叶蓉瞥了他一眼,道:“本将军既然答应了战歌看着你,自当履行承诺,可若风月公子自己作死,本将军就无能为力了。” 风月公子略无奈,叹了口气,“小侯爷是如何知道,本公子最怕遇到如将军这般认真的女孩子……” *** 洛阳城,刑部衙署。 今日审理的是易水楼的案子,虽然凶手已经死了,但刑部这边的审查与判决却是不能少的。 青离道:“易水楼的案子算是结案了,不过,我很好奇,你答应了云念萝什么条件,她竟然如此配合。” 战歌想了想,道:“帮她找个人,不过能不能找到另说。” 星津桥头,茶馆的故事又换了新奇,秋闱放榜的余热还未消散,新任解元大人挑战使者的消息又热闹了一番。 战歌道:“宁越还真是心大,陈嚣那家伙说是打猎,到时候还真不定打出什么来。” 青离笑了笑,道:“你不去看看?” 战歌道:“今晚约了容公子。” 他说着,顿了下,又道:“你要去的话,把四舅带上。” 青离偏头看他,“你又憋着什么坏主意?” 战歌抬手,轻轻“嘘”了一声,“这次的猎物太谨慎,听见声儿可就跑了。” …… 狩猎场,太学的学生进入树林之后,宁越提议分头行动,这里离洛阳城不远,附近还有村庄,不可能有什么猛兽,人太多了动静太大反而惊着猎物。 邱语冰问道:“若是陈嚣哥来抢我们的猎物呢?” 宁越道:“陈嚣一早就想见识见识吐蕃和突厥那两位高手的武功,他去找使者的麻烦,比来抢我们的猎物的可能性更大。他不会成为我们的阻碍,反倒会帮我们牵制使者的队伍。” 邱语冰问道:“如果他没拦住使者呢?我听说吐蕃那个和尚很厉害呢。” 徐斐点头,“突厥那个叫骨碌的,看着也不好对付。陈嚣哥若是去挑衅,又没打赢,反倒激怒了使者,最后使者会不会迁怒我们?” 宁越道:“如此一来,就更要分开了,免得全军覆没。” 虽然之前在营地里说得义愤填膺的,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这支队伍的战斗力太弱。若是公平比试,他们还有赢得机会。可若是其他三支队伍来捣乱,他们就算人再多也挡不住。 虽说有城防军在一旁监督,但这林子这么大,城防军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再者,猎场么,诸如“我先看到的”“我先射中的”,“我射中了它的腿”“我射中的可是脑袋”这种争执也没法说理,而他们身为东道主,到时候也不好因为一只野兔或者山鸡跟客人闹得太僵。 丢了礼仪之邦的脸面不说,关键是,实在是太难看。 宁越想了想,道:“虽然叶将军已经强调过规矩,但毕竟在野外,刀剑无眼,大家各自小心,真碰到使者的队伍,不要跟他们起冲突,情况不对就跑,喊救命,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众人表示同意,他们一共有六十八人,再加上陈嚣的妹妹,珠珠,就是六十九人。一共分成七组,每组十人,宁越这边只九人,邱语冰、徐斐和珠珠都跟着他。 选好了组长,宁越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规划了七条路线,以及最后的汇合地点,叮嘱道:“到了时间,不管遇到什么猎物,都要赶回集合地点。” 邱语冰略兴奋,道:“好像在演习。” 众书生笑了笑,各自带队出发。 第200章 热闹 林中一处空地,不戒听完了陈嚣的计划,略不解,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嚣眨了下眼,道:“本少侠且问你,今日的狩猎比赛是为了什么?” 不戒道:“找乐子。” 酒忘尘道:“我是听说可以打阙默的儿子才来的。” 陈嚣望了望天,道:“那不就得了?” ——刚刚到底谁劝他不要惹祸来着?说得他好像多不靠谱似的。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不过图个热闹而已。 …… 吐蕃这次来大周的使臣,也是在西平道跟王之策谈判的那几人。 正使和副史其实都是文臣,不过,副史年纪都不大,看着大周那群书生跃跃欲试的,也不好堕了吐蕃的气势,毕竟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民族。 ——最重要的是,他们是真不愿意再见到王尚书那张笑眯眯的脸。 然而,进入树林之后,两位副使在前方用吐蕃语交流着,四处闲逛着,却并没有要打猎的意思……那神态,似乎有些忧虑,还有些紧张。 “等等。” 原本走在后面的和尚突然上前,拦住了前进的队伍—— 这和尚大概二十岁左右,个子不高,五官也颇为小巧,是个男生女相的样貌,微垂着眼眸之时很有几分活菩萨的模样,不过那双眼睛睁开之时,却是如同高原之鹰一般锐利,活菩萨立马就变金刚了。 不用说,这和尚就是莲花生的弟子,名桑娃。 他身份特殊,论地位并不比正使低,不过一路上一直都很低调,若非必要绝不出声。所以,两位副使一见他站出来,不由自主的就有些紧张,“不会有老虎吧?” 桑娃听了会儿,眼神略困惑,道:“好像是女子的哭声。” 树林里略阴森,秋风一吹,树影微摇,两位副使听着他这话,莫名的就觉得后颈凉飕飕的,并不觉得比遇到老虎好多少。 副使们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绕道走比较好。不过,桑娃出身佛门,遇到这种情况不可能置之不理,便请两位副使在原地等候,他独自上前看看。 两位副使看了看身后的一群护卫,觉得若是真有什么古怪,还是跟着桑娃比较安全。 于是,桑娃领头,带着众人往那声音的来源走去。 没多久,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其他人也能听见了,的确是女子的哭声,还在呼救—— “……救命啊……有人来吗?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扒开一片灌木丛,眼前出现了一个洞穴,大概丈余深,洞底打了一排排的木桩,此刻,一位妇人正被卡在木桩之间,左腿正流着血,却是连坐都不敢坐下,只能小心翼翼的抱着木桩子不让自己倒下。 不过,她也算是幸运,这般掉下去,竟然捡回了一条命。 妇人听见脚步声,连忙回头,脸上还挂着泪珠,“救救我……” 众人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撇开了视线——这妇人,背影看着身材还挺不错的,转过来的那张脸却是实在不敢恭维,那满脸的疤痕,想必是烧伤吧。 桑娃倒是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温和的安慰道:“别怕。” 这洞穴虽不高,但那些尖尖的木桩实在碍事,桑娃倒是不怕,就是担心一个不小心再伤着那位妇人,只能先下去将那些木桩给拔出来,然后再将妇人背上来。 离这里不远有条河,桑娃让护卫去打了水来,又要了治外伤的药,给那妇人包扎。两位副使多了个心眼,问了妇人几句话,无非就是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之类的。 那妇人倒是凶悍,瞪眼道:“你个登徒子,问这些作甚?莫非是想趁天黑摸进我家里图谋不轨?不怕告诉你,我当家的也是个练家子的,一个打三个都没问题。” 两位副使被骂得一愣一愣的,甩袖走开……这尊容,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桑娃抬头,朝她笑笑,道:“我们只是想送你回家,你的腿伤颇为严重,自己走不回去。” 妇人变脸也是快,瞬间笑眯眯,道:“这还差不多。妾身家就住在河对岸那边村子里,小和尚,你背妾身回去好不好?” 离那陷阱不远处,陈嚣蹲在树上,看着那一行人走远,露出略困惑的表情,“现在的和尚都是这种款式的吗?” 酒忘尘扛着斩马刀,问道:“不戒那伤是真的?” 陈嚣点头,“他说和尚都是看着老实,其实都是骗子中的人精,要骗过他们不下血本是不行的。” …… “咻——” 一支羽箭划破空气,突然,旁边一道银光闪过—— “哧。” 另一道箭矢后发先至,将之前那枚箭矢击落,仍旧朝着前方的猎物追去—— “咔。” 射出第一箭的是太学的学生,见自己的箭被击落,转眼就看到一旁一脸挑衅的突厥人,正皱眉呢,就见一道银光撒落,堪堪在退后关头那箭矢击落,正在吃草的灰兔也被惊走了……顿时一阵叫好。 “什么人?!” 手持弓箭的男子变了脸色,怒喝一声,打马上前,“活得不耐烦了,抢到你爷爷头上来了。” 这人看着大概三十多岁,皮肤黝黑,方脸圆眼,一瞪眼,眼角的眉梢吊起来,倒是也颇有几分凶悍之气。 正是突厥使臣,阙默的次子,名为骨碌。 “你就是阙默的儿子?” 来人扛着把斩马刀,金刀大马的站在那里,只一人,只淡淡一问,却显出一种逼人的气势,正是酒忘尘。 骨碌感觉到危险,抬手制止手下继续前进,凝了凝神,道:“不错,阁下何人?” 酒忘尘没理他,看了那边的书生一眼,“还不走?” 那群书生是认识他的,拱手道了谢,打马走了。 酒忘尘手中的大刀一挥,刀尖指向对方的眉心,道:“三十年前,你父亲杀了我父亲。虽说父债子偿,但我原本也不想找你个晚辈报仇,奈何阙默年纪大了,胆子倒是越来越小了,如今连战场都不敢上,我只好找上你了。” 三十年前,突厥还不是如今的突厥,而是匈奴。阙默是匈奴族的名将,杀的大周百姓不计其数。加之当年的匈奴王早就拍马走人了,战争中死的将士,也都算在了阙默身上。可以说,大周朝几乎近乎半数人都跟他有杀亲之仇。 可是,阙默是跟武靖候同时代的人,如今也已经六十多岁了,骨碌是阙默的次子,也有三十多岁了,看着比酒忘尘还大点儿,后半段话说着就有些瞧不起人了。 另外,因为阙默这些年在玉门关频频失利,也渐渐被突厥王所冷落,在朝中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并不是他想上战场就能上的。酒忘尘那话,算是刺中了对方的痛处。 骨碌将手中的弓交给属下,又接过自己拿把斩马刀,冷哼一声,道:“大言不惭!” 他这般说着,手中的斩马刀挥舞着,一马当先的冲了过去…… 阙默是以天神神力而闻名的,骨碌的天赋应该不如他的父亲,不过也是练外家功夫的,刀法以刚猛为主,这种打法在战场上是很占优势的,可是,对酒忘尘这种级别高手却是有些吃力不讨好。 酒忘尘的身法很快,骨碌的刀即便再厉害,打不中也是白搭。酒忘尘的力气或许没那么大,但内力却是足足比陈嚣高出一个境界的,气劲儿可不是常人能挡得住的…… 陈嚣站在树上观了会儿战,以他从前的血泪经验来看,酒忘尘应该是手下留情了,若是尽全力的话估计三招之内就能取胜—— 这家伙,何必非得带着把大刀? ——这执念,不是一点点的深啊。 第201章 猎物 “叮叮叮……” 三枚铜板落地,几颗脑袋凑过来,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名堂。 徐斐挠了挠脑袋,“宁越师兄,这上面说了什么?” 宁越微微皱眉,抬眼看向前方的两条路,道:“猎物在左边,但危险也在左边。” 邱语冰一脸欣喜,“莫非是只豹子?或者老虎?” 徐斐认真道:“不可能的,顶多是只野猪。” 邱语冰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那也不错了,若是真能猎到一只大的,这次比赛我们就赢定了。”又抬头,“宁越师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走左边吧。珠珠也这么觉得的,对吧?” 珠珠坐在马背上,略茫然的眨了眨眼:“……” 宁越想了想……卦象上虽有危险,但似乎能够逢凶化吉……一点头,“行。” 就在一群人离开后没多久,身后似乎有秋风吹过,不远处的树丛动了动,一个身穿红色战袍的背影绕道远去…… 另一边,陈嚣捡起刚刚打晕了的大灰兔,四下里看了看,“刚刚那几个书生,是说宁越走得这条路吧?” 他手中提着两只兔子,怀里还抱着一只山鸡,正想往树林深处走,突然发现眼前闪过一道红影,略困惑,“城防军的?走这么急,莫不是出了事。” 这般想着,跟了上去。 绕过一片树林,红色战袍在一处灌木丛中停了下来—— “老大,他们过来了。” 穿过灌木丛,后面躲着三个人,同样穿着城防军的红色战袍,头上还戴着树叶编织的帽子,脸上不知涂了什么树叶的汁液,伪装得还挺像模像样。 陈嚣站在树上瞧了瞧,发现旁边树丛之中还有三个人,再看另一边—— 宁越等人还未出现,不过,能够听到脚步声,应该离得不远。 陈嚣眉眼微挑,一跃而下,落地,凑过去问道—— “叶将军派你们来的?” 底下,几个城防军正围在一起在商量着什么,突然听到这句问话,不由吓了一跳,手中的剑都拔出来了—— “什么人?” 之前那位被称之为老大的人握着剑,一脸的戒备,其他人也都迅速将他围了起来。不过,在看到来人的装扮的时候,不由得有些困惑—— 陈嚣正在太学服役,穿的自然是打杂的杂役的衣服,一身的粗布短装,右手提着两只兔子,左手抱着一只山鸡……这模样,看着跟一般的猎户也差不多了。 不过,他刚刚能悄无声音的接近,又说出了“叶将军”的名字,定然不是真的猎户。 陈嚣见几人这般警惕,连忙道:“都是自己人,我是来帮忙的!”说着,又看了看几人,略困惑,“你们的猎物呢?” 几个城防军略困惑,那老大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笑了起来,道:“这不是还没抓到吗?这林子里的猎物太难找了。” 陈嚣扬眉,略表赞同的点头,“这倒是,本少侠找了半天,这才找到这么几只……不过,没事,吐蕃和突厥人都被绊住了,若是这般宁越还胜不了,那就真的是天意了。” 他这般说着,将怀里的山鸡塞给那位老大,又将两只兔子塞给另外两位,道:“不过,本少侠是真没想到,叶将军既然跟本少侠想到一起去了,啧,叶将军这人,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肠挺好的么。” 几人拿着山鸡野兔,略茫然……这是做什么? 陈嚣走过去,蹲下,小心翼翼的扒开树丛看了看……前方的已经能看到马前蹄了,最前面那身月白长袍应该就是宁越了……他回头,见几人仍旧愣着,不由招了招手,“过来呀。” 他说着,伸手一指,“你去那边,两只兔子别一起放。那兔子晕过去了,掐掐人中应该能醒过来。等会儿放生的时候看准点儿,别让他们发现了啊,发现了也别承认,就说是巡查的。” 两人看看手里的兔子……人中在哪儿?啊,不对,为什么要听他的? 那老大看了看怀里的山鸡,神色变化莫测,眼珠子转了转,朝其他两人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按他说的做。 陈嚣见那老大过来了,十分不客气的抬手,摘下他的树叶帽子,戴在了自己头上,“城防军就是城防军,果然专业。在下陈嚣,兄弟贵姓?” 那人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道:“免贵姓何。” 陈嚣点头,抱拳,“原来是何将军,幸会幸会。” 他说着,继续看树丛外面的情况,“跟你说啊,若不是中秋那晚出了点儿变故,本少侠差点就进城防军了……” 他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注意着那边宁越等人的动静,完全没有发现身边的人朝对面打了个手势……计划有变。 …… 伊水河边的营地。 一个城防军的士兵打马归来,下了马,一路小跑着,半跪行礼,“将军,在树林里发现了几个兄弟,都晕倒了……衣服也被扒光了。” 叶蓉正在河边给自己的坐骑刷澡,闻言头也没抬,淡淡道:“还活着?” 那人点头,“被下了迷药,不过没有性命之忧。” 叶蓉问道:“对方是什么人?” 那人低了头,“还未找到对方的踪迹。将军,依属下之见,要不要先终止比赛,发信号让所有人都回来?” 叶蓉继续刷着马,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信号发出去了,学生能看到,敌人也能看到,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他们的目的,不知道是否有学生落在他们手里,打草惊蛇了反倒不妙。” 她说完这段,终于抬头,将手中的刷子交给另一位士兵,继续道:“这里可是洛阳,无论是谁,敢在这地界撒野,都是跟本将军过不去。找,务必将那群人找出来。” 那士兵领命,“是。” 叶蓉淡淡道:“使者都有护卫队,重点保护太学的学生。若是有学生受伤了,本将军不罚你们,自己上太学领罚去。” 那人瞧了眼那边正安坐河边钓鱼的几位太学师长,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属下明白。” 这人走了没多久,又一位士兵从树林之中跑了出来—— “将军,吐蕃使者似乎遇到些麻烦。” 叶蓉眨眼,“哦?” 那士兵道:“他们救了一位妇人,说是附近的村民,让莲花生的那位弟子送她回家。不过,那妇人带着他们在林子里转了好几圈。” 叶蓉微微蹙眉,“转圈?” 那士兵道:“是。属下跟了他们许久,的确是在转圈。那妇人应该是此道高手,那圈子转得极其巧妙,不大不小,方向感差点儿的都发现不了。而且,圈子在一点点扩大,走过的路不一样,若非我们对这林子极熟悉,也很难发现。” 叶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半晌,道:“盯着,先按兵不动。” 那士兵领命而去。 一番调动,营地里的城防军几乎全都进了树林。那边,使者见到这番动静,都有些担心,萧煜便过来问了问。 叶蓉含笑道:“没什么。林子里来了只大些的猎物,城防军担心伤了学生,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萧煜一惊,道:“那可了不得,比赛还是安全为主。那些学生,可都是大周的未来呢。” 叶蓉不由笑了,“大皇子说的极是。” 萧煜转回,跟使者交待一番……风月公子正在帮忙搭着篝火架,偏头道:“本公子听闻,叶将军素来爱民如子,这次怎么会拿太学的学生当诱饵?莫非另有安排?” 叶蓉抬手轻轻一点,“哗啦”一声,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篝火架瞬间散了一地……她没有回答他的提问,反问道:“你说,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呢?” 风月公子眨眼,“本公子如何知道?” 叶蓉轻轻一笑,“你说,她会不会来呢?” 风月公子一脸的迷茫,“谁?” 叶蓉蹲下来,捡起一根木柴,重新搭着篝火架,道:“你最怕的,那个极认真的女子……” 第202章 猜猜 伊水河蜿蜒流淌,淙淙的水流声中,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惊起飞鸟阵阵。 马儿停在了山脚,两位黑衣人下了马,为首的那位黑衣人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山林,问道:“确定是这里?” 这人看着二十五六岁,手中拿着把黑鞘宝剑,面容冷峻,虽是一副寻常江湖人的装扮,面上却带着几分倨傲之态,开口也是一贯发号施令的语气。 旁边一人点了头,道:“我们一路跟着的,看着他们进了山。” 回话之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长得并不特别之处,不过,若是陈嚣在此,定然能认出来,这人便是之前他去玄衣门找战歌时遇到的那位。 而先前说话那位,就是玄衣门副门主邱少泉的公子,邱语冰的哥哥,邱临渊。 自中秋那夜,邱临渊一直都在暗中关注着陈嚣的动态—— 他可不会相信战歌的那套说辞。 不过,若是说他怀疑战歌或者施门主是内奸什么的,那倒也不至于。以这两人的身份,除非武靖候想造反……而这件事吧,就算是把证据拿到皇帝面前都不会有人信的。 虽然那晚的事他没能问出结果,也没从施门主那里得到回答,但他也有一番自己的解释。 按他对施门主和战歌的了解,再结合他所了解的事实,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 陈嚣一个江湖人,犯了事被战歌抓了,自然是不服气的。战歌见他有几分侠义之心,又有些真本事,有心招他进玄衣门。不过,陈嚣不乐意,趁着战歌参加宫宴便想着逃走。施门主为了让陈嚣心服口服,故意放他逃走,再让战歌将他抓回来……呵,江湖人多是自傲的,要让他们臣服,必得按他们的规矩来较量。 这种事情,施门主不是没做过,玄衣门不少神捕都曾是江湖人,比陈嚣桀骜不驯的大有人在,最终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败下阵来只好臣服。 只是,邱临渊始终认为,江湖中人,不论黑道白道,不论侠客梁强,都没什么忠君爱国的意识,行事过于自我,是不值得信任的。 他听说,这次游猎是那个叫陈嚣的提议的,说是为了庆祝太学的一位学生夺得了解元。 呵,当真是可笑,哪有用这种方式给读书人贺喜的?竟然还要跟使者比赛? 这其中定然有阴谋。 听说,礼部尚书、大皇子,还有城防军叶将军,竟然都来了……邱临渊早就觉得陈嚣在装傻充楞,不过,此刻仍旧觉得,或许他还是低估了他蛊惑人心的能力。 邱临渊将马缰绳交给身旁那人,道:“你在这里等着,若是两个时辰之后我还未回来,你便直接去找叶将军。” ——只要找到证据,施门主定然不会徇私枉法。 …… …… “又是山鸡……” 邱语冰将刚猎到的山鸡递给珠珠,略有些不满,“哪怕来只黄鼬也好啊。” 珠珠将山鸡挂在马背上,多看了几眼,似乎还挺喜欢的。 “嘘——” 一旁的徐斐轻轻拉了邱语冰一下,小心翼翼的伸手取了一支箭,“那边的树丛里有动静,好像是个大个儿的,别出声。” 他箭指的方向是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刚刚邱语冰去捡山鸡的时候,那树丛似乎动了一下……两人身旁,宁越几人也都停了马儿,取了箭,拉弓—— “咻——” 徐斐一箭射入树丛之中,似乎听到一声诡异的闷哼声,正奇怪,就见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一旁的邱语冰喊道:“呀,是只山獾!珠珠,别让它跑了,快追!” 珠珠听言,下意识的就追了上去……邱语冰见她冲出去倒是愣了一下,连忙翻身上马,略诧异,珠珠看着安安静静柔柔弱弱的,原来骑术这么好…… 宁越几人也迅速跟了上去,徐斐跟在最后面,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了眼……刚刚那声好像不是山獾的声音吧?错觉吗? 树丛后面,陈嚣听见马蹄声渐远,松了口气,“好险,差点儿被发现了。何兄弟,下次小心点儿啊,这次幸亏本少侠来得及时。” 他这般说着,抬手,重重的拍在身旁那位“何将军”的肩上,听得他闷哼一声,连忙住手,“抱歉抱歉,伤得怎么样?本少侠这里有治外伤的药膏,方圆山庄出品的麒麟血,给你涂点儿。” “何将军”咬了咬牙,“多谢,不……唔……你!”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那边陈嚣已经抬手,一声招呼不打的,将他身后那支箭猛地拔了出来,疼得他龇牙咧嘴的,额头直冒冷汗……真的是很想骂人! 陈嚣却是毫无所觉,将那箭矢扔了,掏出一盒药膏递给他,挠了挠脑袋,道:“我倒是不介意替你上药,就是担心何兄……” “何将军”一把接过那药,打断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了句,“当真是多谢了。” ——这位何将军,自然不是真的何将军。 他姓何倒是真的,还是陈嚣一直在找的那位“何老大”,也就是绑架了金珠的那位。 何老大最近几日一直在找金珠,之前千觞酒庄说四处打探消息的那群人也是他的手下。而他之所以会找上宁越,是因为听说救下金珠的是太学的学生……事实上,并没有人确定这件事,不过,他得出这个结论也不是没有依据的—— “中秋那晚,红袖坊就在那一带表演吧?说不定知道什么?” “当时不少秋闱考生都在那边看红袖坊的表演。” “倒是听到有人喊救命,跳下水救人的貌似是太学的学生。” “落水的是小孩子吗?听说是千觞酒庄的客人喝多了跳河呢,被太学的学生救上去了。” “听说那人救了人就走了,城防军想感谢一番都找不到人。” “……” 那天晚上,看到那一幕的人的确不少,可是,真正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却是少之又少的,而真正记得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就更加少了,很多人都只是根据自己看到的和听到的做出推论,在众说纷纭之中,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 那晚太学的学生就在附近,也的确下水救人了,还给城防军指了路。 如此这般,何老大便想找太学的学生询问一番。不过,在他们打探消息的时候,发现城防军最近也在探听那孩子的下落,听说还有另一拨人在找那孩子,便盯上了他们,还加强了太学附近的巡守。 何老大不敢冒险,只好按兵不动,却是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送上门了—— 太学师生竟然齐齐出来游猎! 何老大也怀疑过这是不是陷阱,特地打听了下,得知是为了庆祝太学学生夺得解元,又有跟吐蕃、突厥使者的赌约……城防军还是欧阳老先生特地去请来当裁判的……想必是真的。 这可是天赐良机。 何老大便带人跟上来了,而他之所以盯上宁越,也是很简单的道理—— 一来,中了解元的便是这位,如此,他定然是参加了秋闱的,当晚定然也在船上;二来,这群书生几乎都以他为首,一个集体中当然是头头知道的最多;另外,他刚刚得知了一个确切的消息,这书生那晚确定就在千觞酒庄无疑。 只是,谁知道就在他们要动手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一个陈嚣! 他们是来抓人的啊! 不是来给书生抓猎物的! 不是来帮着书生作弊的! 不是来给那位解元大人送贺礼的! 那边,陈嚣正小心翼翼的靠近一只锦毛鸡,何老大等人挤在一起商量着对策—— “老大,动手?” 第203章 碎碎 何老大刚遇到陈嚣那会儿,因为摸不清他的底细,也不知道暗中是不是还有旁人跟着,没敢轻易暴露,跟着他演了会儿戏。不过,这么久了,他也看出来了,这家伙武功应该不错,但也只有一个人,而且,他是真把他们当成城防军了,在以多欺少外加偷袭的情况下,要制住他还是很容易的。 何老大看了眼那边正飞扑向那只锦毛鸡的陈嚣,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道:“等会儿听我指令行动。” 众人齐齐点头。 那边,陈嚣已经抓住了那只锦毛鸡,十分熟练的捂着鸡头,不让它叫出声来,一边朝他们挥手,“何兄,看来今晚要吃山鸡套餐了!语冰估计又要抱怨了……” 何老大朝他走了过去,弯着嘴角,露出一个略诡异的笑容,“是啊。陈兄,山鸡抓得太多了,何某早就想换换口味了。” 陈嚣眼神微亮,“何老大是有主意了?” “啊……啊?” 何老大正点着头呢,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银光,一道白影落了下来—— “陈嚣!” 一个身穿白色短装的男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手中的斩马刀一挥,扛在肩头,“你小子在这里啊,害我一通好找。” 陈嚣笑了,“忘尘兄啊,怎么,你不是来找本少侠帮忙的吧?” 酒忘尘撇了撇嘴,道:“我看阙默是真的老了,教儿子都舍不得下重手。那什么轱辘,空有一把蛮力,半点他老子的刀法精髓没领会到,还不如你小子经打,看着就没挨过他老子的揍,不好玩儿。” 陈嚣略惊讶,道:“我师父以前揍我的也说,老子教儿子都教不出什么高手。啧,我还以为是他揍我的借口呢,原来真有其事啊。何兄也觉得很诧异?” 在酒忘尘身后,何老大正准备动手,却不料酒忘尘正好出现,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到那番惊世之语—— 他刚刚说的是骨碌?突厥的使臣骨碌?阙默的二儿子? 何老大可不觉得突厥第一高手的儿子会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可是,眼前这人竟然说他空有一身蛮力?还不经打? 酒忘尘转身,似乎才注意到身后有人,“这几位是……” 陈嚣抱着锦毛鸡上前,一排何老大的肩,道:“这位是城防军的何将军。你说巧不巧?叶将军竟然跟本少侠想到一起去了。何兄是奉了叶将军之令,来给宁越送贺礼的。这几位城防军的兄弟,身手勉强凑合,不过抓山鸡还是很有一手的……” “嗯,山鸡不错,烧鸡配上我带来的那酒正正好。”酒忘尘点头,看了看已经西斜的日头,道:“天色也不早了,不戒那边转圈也转得差不多了,得过去接应接应,假和尚骗骗人还可以,这些年光长皱纹了,打架的本事一点都没长进……” 被忽略的何老大看着那把斩马刀:“……” ——现在动手的话,会被砍的吧?会身首异处的吧?绝对会的吧? …… …… “你们不知道,那一夜的火是真大啊……” 妇人趴在桑娃的背上,讲述着自己的悲惨故事,“妾身刚从山脚转了个弯,远远的就见到前方的火光,周围围了一圈人,都说什么救不了了。可妾身的孩子还在里面呢,可怜的燕儿啊,他还不到三岁呢,粉嘟嘟的,那么可爱……” 一旁的副使大人打断她,“夫人冲进去救孩子,孩子还是死了,您的脸也烧伤了,丈夫嫌弃您变丑了也跑了。是的吧?” 妇人眼眶微红,点头,“是的呀,你怎么知道的?” 副使大人颇为无奈,道:“夫人已经讲了很多遍了。” 妇人眨了眨眼,“是吗?燕儿去了之后,妾身的记忆就不大好了,官爷见谅啊。你是不知道,燕儿就是妾身的命啊,你说他怎么就死了呢?” 副使大人深吸一口气,那句说了不下十几遍的“节哀顺变”已经说不出口了。 桑娃倒是好耐心,道:“夫人节哀,夫人还记得回家的路吗?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他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都意识到了。自遇到这妇人,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如今太阳都快落山了,竟然还在山林里转……这片山林有这么大吗? 妇人看了看周围的景致,略茫然,“是吗?妾身记得回家的路的,一定记得,容妾身好好想想……那晚妾身去洛阳城给郎君送衣服,出城之后沿着伊水河走啊走,那晚的月亮那般亮,可河边的路却是真黑啊,妾身想着燕儿还在家里等着吃月饼,便走得快些,踩到青苔上了,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河里了……啊,是了,转了九个山头之后,前方就出现了一片火光,你们是不知道啊,那火真大啊……” “够了!” 副使终于忍不住了,后面的护卫也是一脸的生无可恋——这妇人的故事是挺悲惨的,孩子死了,丈夫跑了,人也疯了……可是,不管是多曲折的故事听个一次两次就够了,听多了当真是会厌烦的。重点是,这跟他们有何干系? ——到底是谁起头问她家住哪里的?! 妇人被骂得愣住了,当真不说了,趴在和尚背上,抽抽搭搭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流,没一会儿就浸湿了桑娃的肩膀…… 副使:“……” 众护卫:“……” 桑娃:“……施主,燕儿还等着你回家。” 妇人抬头,泪中带笑,“啊,是呢,燕儿在等着娘亲回家,等着吃月饼,等着娘亲给他讲城里的故事。我的燕儿可会疼人了,不哭不闹,小脸肉嘟嘟的,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酒窝,村里没人不喜欢他的,姑娘们都说等他长大了就给他当新娘子呢……” 妇人巴拉巴拉的又开始了没完没了的故事,桑娃已经不再按照妇人的指示前进了,大不了带回营地交给城防军处理。 身后一位护卫低声道:“她是不是装的?” 副使也有怀疑,这妇人出现得突然,看着疯疯癫癫的,却带着他们在山里绕了一个多时辰,连桑娃都没发现不对劲……可是,她图什么呢? 太学里面倒是也有女学生,可是没有年纪这般大的。这妇人的故事讲得那般细致,神情也不像是作假……到底哪里不对劲? 就在众人各自起疑的时候,那妇人突然停了讲述,惊喜的大叫了一声,“啊!来了!” 副使大人一惊,“什么来了?” 桑娃倒是站定了,抬眼看向前方—— 对面走来一位黑衣男子,一身劲装,手持一把黑鞘宝剑,江湖人的打扮,即便是在这荒山野林,也显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度。 黑衣男子行了礼,桑娃觉得这人略面熟,正想着在哪里见过,就听那妇人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还挣扎着跳了下去,然而,她的腿受了伤,哪里站得稳?刚一落地就摇摇晃晃的往地上倒去,幸而他眼疾手快,将人给接住了。 不过,那妇人却十分顽强的继续朝那黑衣男子扑过去,哭哭啼啼的喊道:“郎君~~你终于来接妾身回家了!妾身等你等得好辛苦……呜呜呜……妾身还以为郎君不要人家了……呜呜……郎君不要丢下妾身,燕儿没了,郎君若是再走了,妾身就什么都没了,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死了还能陪燕儿……呜呜……我的燕儿呀……” 桑娃、两位副使,外加十位护卫,直愣愣的看着对面的黑衣人:“……” ——看着人模狗样的,原来是个衣冠禽兽啊。 黑衣人目瞪口呆,感觉脑子里有一万匹野马呼啸而过,数十道雷霆从天而降,轰轰地在脑海里炸裂来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另一边,刚刚赶到的陈嚣和酒忘尘也惊了一惊,却是第一时间躲了起来,顺带抬手一把将何老大等人的脑袋按下去,然后,探头探脑的,兴致盎然的看热闹—— 不戒这老不休的,这乐子找的,当真是……略重口味。 第204章 大风 夕阳西下,营地里的篝火已经升起来了,河面上升起了薄薄的水雾,夫子们早就收了杆,坐在篝火边交流着半日的收成与经验,或者打赌今日的狩猎到底谁会是胜者。 城防军的士兵正在河边杀鱼,风月公子也被支使过来帮忙了……欧阳夫子的意思是,他既没有打猎,又没有钓鱼,连篝火都不会点,总要做点儿什么才能有资格享受晚膳。 萧煜特特的跑过来观赏这一难得的盛况,笑呵呵问道:“风月公子会杀鱼么?要不要本皇子教你?” ——他是客人,不需要动手,等着吃就成。 不过,他想看的热闹却是没能看成的—— 风月公子杀鱼杀得很是熟练,关键是,即便是做着这种屠夫的活计,他的姿态看上去也是那般的潇洒自如,竟然还带着一股子风雅之气。 难道是因为那双手太过好看?不愧是弹琴的手啊。 关键是,他的速度也并不比一旁的士兵慢多少,手脚很是利落。那些士兵好奇之下瞧过来,也不由得惊叹一番……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啊,这读书人杀生也杀得这般优雅……啧,仔细一想,竟不由得生出一股子寒意来…… 萧煜不由得摇了摇头,叹息道:“唉,若是洛阳城的姑娘知道了,指不定会上太学抗议。” 风月公子洗着鱼,看着手上的血融入水中,似乎渐渐的发起呆来了—— 伊水在这一段略深,此刻水面上弥漫这一层薄雾,日头略暗,看不大清水底的形状。水面上却有一根芦管,悄无声息的靠近,细小的漪涟缓缓荡开,水波轻的几乎无法察觉…… 就在众人各自感慨的时候,突然听见落水的声音—— “咕咚——” 一声响。 萧煜怔了一瞬,听见那边的士兵喊了一嗓子:“风月公子!” “咚、咚”几声,众人纷纷跳下水救人。 萧煜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惊叫一声,“风月公子落水了!快来人,救命!” 那边叶蓉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怎么回事?” 此刻,水下却是一团糟—— 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女子正从背后抱着风月公子,绕着圈,不断的往下沉,往下沉……女子的脑袋搁在风月公子的肩上,眼睛睁得很大,黑色的瞳仁如深渊一般……风月公子却是闭着眼睛,衣衫与发丝在水中摇摆着,如同水草一般,也不知是不是晕过去了。 城防军靠近了,想把风月公子拉上去,拉到一半,却是怎么都拉不动,往下一看,才发现那女子腰上系了一根绳子,此刻那绳子已经将两人绑在一起,另一头却是系在河底的一颗巨石上…… 城防军身上带了刀,连忙上去割那绳子,却发现那绳子异常坚韧,一时半会儿的割不开…… 刚刚下水的人多,围着两人打转,拉人的拉人,搬石头的搬石头,割绳子的割绳子……更多的人却是只能在一旁干看着无从下手……不时有人坚持不住,往上游过去,“哗啦”一声冒出脑袋的,却是吸了一口气,连话都来不及说,又再次沉下去—— 让贼人在眼皮子底下把人质杀死了,城防军日后如此在洛阳城挺直腰杆走路?! 一切发生得太迅速,叶蓉在岸边看得着急,正想下水,突然听见天空传来一声长啸—— 似鸟鸣,又似兽吼。 叶蓉被那啸声所震撼,就听身旁萧煜欢呼了一声,“小红!是凤凰!凤凰来了!” 起风了。 天边的红日似乎落了下来,风云变幻,激起波涛汹涌—— 江水扬扬,水击三千里。 时间似乎凝固了那么一瞬,伊水停滞不前,一道如晚霞般的红影从眼前闪过,伴随着一声尖啸,直上云霄—— 扶摇直上九万里。 风息雨落,江河落地,洒落倾盆大雨。 叶蓉回过神来的时候,仰头——水珠折射着落日的光辉,天空却已经看不到那道如烈焰般的身影,云聚林歇,仿若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幻境。 “咳咳……” “哎呦……” 身旁传来咳嗽声和呻吟声,刚刚落水的人都摔倒在石滩上,湿漉漉的,有人在咳水,有人躺在地上呻吟着,更多的却是人事不省。 风月公子离河岸最近,已经醒了,却就那么躺在石滩上,没有动,眼中映着火烧云,红彤彤的,额头的发丝滴着水,划过眼角,如泪……嘴角却是微微翘起来,似乎想要朝那火红的天空笑一笑,却只弯成了一个略无奈的弧度…… 夫子们离河岸较远,受了点儿惊吓,头发乱了些,倒是没有人受伤。 叶蓉找了一圈,没有见到那位黑衣女刺客—— 被大水冲走了? 死了吗? 河边倒是多了一个黑衣男子,抱着把剑,神色淡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略好奇,又似乎并没有多么关心。 ——是那神鸟的主人吗? “崇吾?” 萧煜也看到了那黑衣男子,欣喜的跑过去,完全不在意他那冷冰冰毫无反应的脸,“怎么就你一个人?燕无意呢?” 崇吾道:“找青离去了。” 萧煜眨了下眼,了然的点头,“不愧是燕无意。” …… 时间往回拨一点点,在风月公子感觉到水中的漪涟之时,在山的另一边,一只大青牛慢悠悠的踱步而来,停在了伊水河畔的一棵大树下。 “青姑娘,我看这天要下雨。” 驾车的是个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腰间挂着一把剑,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模样,眼角有浅浅的皱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长得很是斯文,这一身江湖气十足的打扮竟也被他穿出了一股书卷气,总觉得往他手中塞一本书才合适。 马车帘掀开,伸出脑袋的却是一个粉衣小姑娘。她仰头看了看天,“哪有?太阳不是还在那儿吗?是四叔不想走了吧?” 车窗帘掀开,青衣女子看了看远处的山峦,笑笑,道:“四叔总不会错的。” ——正是小希和青离。 被称之为四叔的男子笑了笑,道:“青姑娘,你们且在这里等一等。我去下网抓鱼。” 小希“噗”地一声笑了,“四叔竟是贪玩不想走了。” 四叔下了车,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抬手随意一扔,“这雨不一般,是天水,能抓到大鱼。” 就在他说话间,那石子也不知击中了什么,一声闷哼,然后,“咚”地一声,一道人影从树上落下,正好掉在大青牛的前方…… 小希睁大了眼睛,“好大一只鱼。” 青离笑了。 那人爬了起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小的梁全,见过青姑娘,见过四爷。” 这位梁全,青离和小希都是认识的,是玄衣门的护卫。 青离道:“玄衣门都是同僚,梁叔不必多礼。” ——在玄衣门,无论是玄衣神捕、风媒处、护卫军,三者职责不同,并没有高低之分。梁全已经四十来岁了,算是玄衣门的老人了,青离称一声叔也正常。 不过,也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所有人都这般认为。 青离只说了那么一句,倒没有多言,也没有问他什么。 四叔往前方的山峦走去,朝他挥了挥手,道:“既然是玄衣门的护卫,总是有两把力气的,过来帮忙。” 两人走远,小希偏头,“姑娘,真有鱼啊?” 青离想了想,道:“战歌特地让我把四叔带来,定然有他的用意。”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长啸—— 那声音带着颜色,红色的,如同火焰呼啸着划过长空。 她掀开车帘,站在车架座上,仰头,看向天空,那或隐若现的声音渐渐清晰—— “青离!” 第205章 明暗 太阳落山了,河边的篝火再次燃起来。烤肉的香味混着酒香,被这烈焰燃烧着,熏染着,摇晃着,便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瞧着,也似醉了。 夫子们钓的鱼都被冲走了,烧鸡倒是足够,烤兔肉也是很不错的,酒则是永远都不够喝的。 城防军的伤刚刚包扎了一番,骨头还疼着呢,却是笑闹着,拉着那群矜持的书生一起跳舞—— 篝火宴会呀,当然要载歌载舞。 唱的什么歌呀,听不懂也没关系,跟着一起哼就对了,喊几嗓子也行。不会跳舞也没事,手拉手跟着一起走就是了。 邱语冰和徐斐这群年少些的倒是很快就疯开了,拉着金珠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没一会儿就找不着人了。宁越等人开始还拘束着,很快也没了书生模样。 夫子们原本坐在营帐边烤着小篝火,被陈嚣拉着一起加入了,“欧阳先生,今日可是庆祝宁越中了解元,您身为他的老师,不高兴吗?高兴为什么还板着脸?” 叶将军原本想押着人犯连夜回城的,奈何人犯伤得略重,城防军也有几位被摔得有些重,只好留下来了。 青离给伤患看伤,小希在帮忙,叶蓉也在一旁守着,那架势似乎是打算等包扎结束就问讯……结果,城防军几个大胆的士兵进来,推推搡搡的将她请出去了,一边笑嘻嘻说道:“将军,这案子不是归京兆府了吗?” ——叶将军觉得,这群家伙最近的训练有些太轻松了,骨头又开始痒痒了。 何老大等人躺在简陋的木板上,“……呜呜呜……” 谁能告诉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们明明都已经趁乱逃走了,好好的为什么会河水会断流?为什么河里还有一张大网等着他们? 陈嚣跑到牛车边,递过一坛酒,“四叔,你太不厚道了。” 这位四叔,他是见过几次的。青离回洛阳之后,基本上都是他在给她当车夫,陈嚣原以为他就只是个普通的护卫,却没想到,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北斗七剑客之一。 想想也是,当年北斗七剑客是跟着水鉴心一起打仗的,既然不在侯府,自然就是在方圆山庄了。 四叔,便是北斗七剑客排行第四的天权。 他接过酒坛子,喝了口酒,喝得很慢,一滴都不曾洒落,但那一口却喝了很久,喝了很多,“小子,喝酒可以,北斗七剑客的剑法,不适合你。” 陈嚣挠了挠脑袋,接过酒坛子,“我就是来跟偶像喝喝酒。” 天权待他喝了酒,笑了,道:“不过,若是想闯七星阵,随时恭候。” 陈嚣咧嘴笑了,“我再去拿坛酒来。四叔,今晚不醉不归啊。” ——真是,醉了又如何归呢? 邱临渊抱着剑,冷着一张脸站在树下的阴影中,周围的空气冷得都要结冰了……然后,一张满是疤痕的脸冒了出来,妇人弯着眉眼笑得妩媚,“郎君,陪妾身去跳舞好不好?” 邱临渊脸色黑得都要融进夜色里了,手中的剑滑出三寸,牙齿都要咬碎了,“滚。” 妇人眼中闪着泪花,眨巴着硬是没落下来。 “阿弥陀佛,”一个光溜溜的脑袋走来,双手合十,正是桑娃,“邱施主,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所谓色即是空,皮相都是虚幻,令正遭逢打击,正是需要亲近之人关怀的时候,阁下怎能弃之不顾?” 一旁的吐蕃使者加护卫连连点头——就是! 邱临渊冷冷的瞧了几人一眼,转身就走。 桑娃却是追了上去,“邱施主若执迷不悟,便别怪贫僧出手无情了。” 邱临渊原本看在几人的使者身份的份上,不想跟他过多计较,但耐不住这般步步紧逼的,况且,无缘无故的摊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心底也实在是窝火……他冷哼一声,拔剑,“中秋之夜,莲花印再次输给了无影刀,想来,莲花印出神山怒的传说,也不过是传说而已。” 这般,刀光剑影的,打了起来。 那位邱少奶奶还咬着手绢喊了一声,“别打了!” ——眉梢却是飞了起来,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没笑出来。 风月公子坐在离人群不远的一块石头上,吹着一根芦管,曲子略单调,重复的节奏本是凄凉的,只是,这凄凉只在他心中,稍一扩散开来,便被那火焰燃烧殆尽…… 青离给伤势比较重的几位士兵检查完伤口,出了营房,见到那略悲伤的身影,正准备过去……那边,燕无意终于放过了崇吾,一路小跑的凑过来,“青离,来跳舞啊。” 青离倒也没拒绝,却问了一句,“碎玉是不是回来了?” 燕无意嘻嘻一笑,没回答,却道:“你喜欢听曲子,下次我吹给你听啊,比那家伙吹得好听。” 山林里难得热闹,十里之外的洛阳城,也依旧热闹。 战歌呆的地方却很安静,不过,一样的明亮,或者,更亮。 明亮分很多种,正如火焰,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温暖,给人带来光明与希望,有时候却让人觉得可怖,给人带来的是死亡与绝望。 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两个人。 容公子亲自点着烛火,道:“我怕冷,也怕黑。可是,我在这屋里点了那么多灯,却从不曾感觉到,八年前那根小火柴带给我的温暖。” 战歌抱着长刀,靠在椅子上,淡淡道:“他们都怕你,正如从前你怕那个人。” 容公子走近,将烛台放在中间的桌案上,坐在他对面,“这不正是我想要的?” 战歌瞧了他一眼,没有反驳他这句话,却也并不打算跟他叙旧,转入正题,道:“朝廷不动地下城,是觉得要解决地下城的问题关键并不在此处。我战歌愿意保你,是觉得容公子至少是个讲信誉有底线的人。” 容公子给他倒了杯茶,也给自己倒了杯,道:“这些年,只有叶将军找我的麻烦,我可从未招惹她。” 战歌微微挑眉,“你不坦诚,如此,何必跟本少爷讲什么交情?” 容公子端起茶杯,道:“洛阳若是乱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战歌沉默了会儿,道:“碎玉公子,回来了。” 容公子神色一滞,继续喝茶,“是吗?” 战歌道:“江南的船运,你若真想要,碎玉不见得不给。可西边和北边的生意,你想要插手,却还不够格。” 他这么说,容公子便知道,他不是来查案的,而是来谈条件的。 容公子道:“我一直都很不理解,朝廷为何会那般信任碎玉阁?” 战歌望天,“容公子这话,本少爷可听不懂。” ——这事跟朝廷有何干系?他可不知道碎玉阁在做什么生意。 战歌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大周禁止人口交易,无论在哪里,无论是哪里人,都一样。” 他说着,留下那张纸,起身便离开了。 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容公子开了口,道:“城东,火龙庙。” 战歌脚步未停,扬了扬手,“不谢。” 容公子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神色莫名,最终轻笑了一声,“谢了。” …… 更远的地方,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声。 只有月光,只有流水,偶尔传来一阵鸟叫,很快又寂灭下去,像是意识到这气氛不宜歌唱。 黑衣女子醒了,不过很快又闭上了眼睛,眼角却滑落了一滴泪。 蓝衣公子背对着她,站在河边,白色的轻纱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着,“你知道,你犯的最大的错是什么吗?” 黑衣女子沉默着,调整了情绪,半晌才睁开眼睛,道:“我……属下,不该对公子的人抱有非分之想。” 蓝衣公子轻笑了一下,道:“既背叛了,也不必自称‘属下’了。” 他转过身,走近了,蹲下来,看着她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的脸,道:“感情这种事,本公子素来是不管的。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触犯碎玉阁的戒律,贩卖妇孺,卖国通敌,意图残害忠良,哪一条都是死罪。你说,你让我如何救你?” 黑衣女子目光中透着震惊,半晌,略凄凉的笑了,“公子果然还是公子。” 蓝衣公子起身,“既认罪了,便认罚吧。” 转身,融进黑夜之中,“阿珞,带她去焚宝炉。” 黑衣女子微微一愣,想要爬起来,却是浑身无力,几乎是翻滚着趴在地上,“谢公子。” 第206章 夜曲 夜深了,宴会散了。 一袭红衣坐在火边,嘴边含了一片树叶,吹着不知名的曲子,缭缭绕绕的,往来重复的节奏略显单调,催人入眠却是正好。 篝火是小小的一堆,火焰在夜风中摇晃着,不热烈,淡淡的温暖,刚刚好。 狂欢后的众人,醉了,累了,睡了。 青离不能饮酒,燕无意陪着她,也没喝几杯酒,主动替了叶将军留下来守夜。看这姿态,似乎准备吹一夜的曲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声音不重,不是因为来人轻功好,而是体重轻个子小。 燕无意停了曲调,抬眼看过去,就见来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身月白长袍穿得很是整齐,头发却只是松松的束在脑后……燕无意记得这个小姑娘,跟陈嚣似乎挺熟的,不过似乎不怎么喜欢青离。 小姑娘低着头,走得很慢,弓着腰,目光四处搜索着……燕无意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在找什么?” 邱语冰抬头,神色略焦急,道:“一块黑色的玉石,可能是刚刚跳舞的时候弄丢了。” 燕无意起身帮她寻找,问道:“长什么样?” 邱语冰比划了下,道:“大概这么大,跟鹌鹑蛋差不多。” 跳舞的地方就在篝火附近,是片草地,两人找了小半个时辰,别说黑色的玉石了,就是块黑色的鹅卵石都没见着。 邱语冰往河那边看过去,抓了抓脑袋,“或许是掉河边了?” 燕无意见她神色,问道:“你怕水?” 邱语冰抿着嘴,眼神闪烁着,略有些不自在,半晌才道:“徐娘娘说,洛阳城每天都有很多人无声无息的死掉,尸体都扔进河里了。她还说……那些冤死的人会化成水鬼,到了晚上就会爬上来,抓走贪玩不回家的小孩子。” “噗。”燕无意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见她鼓着腮帮子生气,摆了摆手,道:“那都是骗小孩子的,这世上哪有鬼?” 邱语冰扭头,不想搭理他……她当然也知道那些都是大人们说来吓唬小孩子的,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儿,怕不怕却是另一回事。 她耸了耸鼻子,道:“不过,有人一起的话,本姑娘就不怕。” 燕无意忍着笑,往河边走去,“放心,有本公子在,水鬼不敢出来。” 待两人走远,薪火哔拨一声,炸出一撮小火花,夜风吹过,火焰随之摇晃。 许是听到外面的动静,稍远些的营帐里走出来一个人,昏暗的光线中那张略黝黑的脸看不清表情,却能认出来,正是突厥正使,骨碌。 他站在原地,往河边瞧了一阵,然后,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黑乎乎的营帐—— 使者的营帐离其他的营帐略远,而他目光所看向的地方,是离他们最远的那座,城防军用来关押人犯的。 那营帐门口有四个城防军守着,不过,今晚城防军喝得有些多,都睡着了。 骨碌往那边走了过去,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他走到营门口,听到河边传来的说话的声音,又偏头看了眼已经醉醺醺的士兵,伸手……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接触到那门帘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阿弥陀佛。” 桑娃不知何时也出来了,此刻就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阁下也担心那几个贼人逃走了吗?要不要一起进去看看?” 骨碌的身体定了会儿,放下那只手,“哈哈”地笑着转身,道:“中原的将士素来骄傲,想必不会领情,还是算了吧。” 这般说着,已经往自己的营帐走了过去,“和尚,劝你最好也别进去。” 骨碌走了,桑娃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身,走到了那堆篝火边,坐下来,添了几根柴火,那将要熄灭的篝火再次燃起来……他在火边坐了会儿,才起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河边,燕无意起身,朝营地的方向看了一眼……邱语冰正在石头堆里翻找着,神情甚为沮丧,“那是我捡到的护身符呢,要是我早听阿斐的,找根红绳系着,就不会丢了……哥哥来了,护身符就丢了,这是不是想告诉我说,我不可能参加玄衣门的考核了?” 燕无意回过头来,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那块玉是在什么时候?” 邱语冰回忆了会儿,“打猎的时候,我拿给珠珠看过的……” 说着,恍然般站了起来,神情略激动,“我知道了,肯定是追那只山獾的时候丢的!” 这话刚说完,她看着远处黑黢黢的树林,神情顿时黯淡了……就算她不害怕,天这么暗,林子里那么黑,想要找一块玉又谈何容易? 燕无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问道:“记不记得路?” 邱语冰仰头看他,愣了愣,又很快移开视线,道:“算了,我不要了。阿斐说没见过那么丑的玉,说不定只是一块破石头呢。” 燕无意问道:“那考试呢?” 邱语冰握了握拳头,仰头,神色很是认真,道:“当然要参加!本姑娘一定会成为玄衣神捕。” 燕无意笑了,拍拍她的后脑,“去睡吧。说不定,睡一觉,那玉佩就自己回来了。” 邱语冰瞪了他一眼,撇嘴,“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话?” “哦?”燕无意点着头,往河里看了一眼,“哇,那是什么东西?好像一只手,怎么都没有皮肉只有骨头?竟然是青色的,这是发霉了?啊,有两只,他爬上来了……” “啊——” 邱语冰原本还想装一装,奈何脑子里想象的画面太生动,大叫一声,往火光的方向跑过去,“燕无意,你真是太可恶了!” 一口气跑回营帐,连衣服都不脱,踢了鞋子就钻进被窝里,往珠珠身边挤了挤,“珠珠,你睡着了吗?” 没有人回答,小姑娘便十分安心的,又往里挤了挤……秋天来了,天太凉了。 略惊慌的小姑娘没有察觉到的是,她抱着的女孩,也是穿着外套的。她更加不知道,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睁开了…… 营地里,乐声再次悠悠的弥漫开来了。曲子仍旧是简单的,轻柔的,如那流水、那夜风,与这天地融为一体。 在火光的边缘,大青牛躺在树下,睡得很熟。 身穿红袍的女子从营帐之中走了出来,走到大青牛身旁,道:“那个桑娃,他发现我了。” “不是。” 大青牛不可能开口,回答她的是靠在大青牛肚子睡觉的黑衣男子,“莲花生的关门弟子,自是天资过人,不过……刚刚,有个小姑娘一直在看着他。” “你说语冰?” “叶将军,去睡吧,今晚不会有事了。” 叶蓉微微皱眉,却也只好离开。 天权抬眼,看向火光摇曳中的那袭红衣,良久,突然笑了,道:“南宫将军的传人啊……有趣。” 第207章 回城 狩猎结束,回城之后,众人各自回归原本的生活。 一切都如从前一般,没什么变化,又似乎,有什么东西跟从前不一样了。 城防军回了军营,叶将军却是亲自押着何老大等人去了京兆府。邱临渊原本也想跟过去,转眼看到正含情脉脉的瞧过来的“邱少奶奶”,脸色沉了沉,调转马头,回了玄衣门。 “邱少奶奶”泪眼汪汪的,拉着酒忘尘哭诉,说着那个不知说了几千遍的故事……酒忘尘也是好修养,这般听了一路,竟然还能配合着接几句…… 陈嚣见邱临渊那般落荒而逃的模样,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凑到邱语冰身旁,低声道:“语冰,你哥好像很怕你这位嫂子啊。” 邱语冰起初还有些迷糊,抬头见他眼神,顿时眉开眼笑,打马朝自家“嫂子”走了过去,扯着嗓子喊道:“嫂子放心,我给你做主,定不会让我哥欺负你。若是嫂子没地方去,不妨跟我去邱府,我爹不在家,家里正缺一个管事的。” 众人听她这一口一个“嫂子”的,纷纷仰头,为邱临渊默哀一番;倒是吐蕃使者齐齐点头……还好邱家小姐心善又识大体。 ——邱语冰这一番搅合,他们原本对这位“邱少奶奶”的那点儿怀疑也没了,只剩下同情了…… 陈嚣忍笑忍得颇为辛苦,这次出去狩猎,抓到了何老大,还无意间解决了邱语冰的麻烦,收获当真不错……若是能够抓到曾老板,就更完美了……唉,也不知道曾老板到底死了没,这件事没确定下来,金珠就还得继续当一阵子的珠珠。 青离是要回玄衣门的,见燕无意毫无顾忌的跟上,也是颇为无奈,道:“玄衣门没有客房。” 燕无意嘴角含笑,“无妨,本公子睡屋顶也可以。”说着,抬手拍在崇吾的肩上,“崇吾兄,你觉得战歌的武功如何?他是玄衣神捕中资历最浅的哦。” 崇吾看了眼赶着牛车的那位黑衣剑客,沉默着点头。 陈嚣眼神一亮,“崇吾兄,这位是天权前辈,北斗七剑客之一。三十年前跟随战夫人征战天下的,曾经以七人之力抵挡吐蕃十万大军。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一起去见识见识北斗七星阵?” 天权含笑朝两人点头,崇吾也点头回礼。陈嚣正乐呵,旁边,宁越冒了出来,淡淡道:“陈嚣,刚刚我跟老师谈过了。” 陈嚣眨了下眼,“谈什么?” 宁越道:“你的服役期原本是一年,因为上次的绑架事件,加刑一年,也就是两年。不过,若是你想提前离开,也不是不可以。” 陈嚣忙问道:“什么条件?” 宁越道:“太学每年春季会有一次招生考试,若是你能通过考试,便是太学的学生。老师待自己的学生素来宽厚,到时候自不会与你计较这些许小事。” 陈嚣觉得,“欧阳山长待学生宽厚”这件事还是很值得商榷的,不过,能够提前结束刑罚,他还是很高兴的,却不料,听见邱语冰和徐斐的一声叹息—— “山长是想让陈嚣哥在太学打一辈子的工?” “嗯,听说太学的经费素来紧张,找不容易送上门一个免费的苦劳力,还是以一敌百的那种,自然不能轻易放走。陈嚣哥,自求多福,阿斐是很想帮你的,奈何有心无力。” “嘿!”陈嚣自然听出了两个小鬼话里的意思,很是不以为然,“你们两个小鬼头都能通过的考试,本少侠还过不了?” 邱语冰望了望天,徐斐倒是十分实诚,道:“陈嚣哥,我们是不用参加考试的。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家中的直系子弟都可直接入学。军方与玄衣门比较特殊,愿意弃武从文的本就不多,每年都有多出来的名额,所以只要想进的都能进。” 陈嚣撇嘴,“特权啊,啧,当真是不公平。” 徐斐笑笑,并没有解释什么,倒是宁越开了口,道:“没什么不公平的,父辈用血汗换来的机会,做子孙自当好好珍惜。” 陈嚣想了想,觉得这话也很有道理。不过,宁越这句话,却是让邱语冰和徐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宁越是知道他们想考玄衣门的,也一直都在帮他们。但他跟陈嚣不一样,并不赞成他们的行为,之所以帮忙,也只是觉得,与其强迫他们好好学习,不如让他们试一试,等跌倒了,撞得一身伤痕,自然就知道回头。 陈嚣不知道两位少年的心思,已经听旁人说起了太学的考试有多难,每年有多少学子想进进不得……最后不由得叹了口气,也终于明白宁越那番话的意思—— 若是他想提前出去,最好老老实实在学院眯着,好好读书,少出去惹祸。 欧阳山长算是陈嚣服刑期间的监护人,他把这差事交给宁越,若是陈嚣真惹了什么乱子,最后宁越也会受罚。 这也是宁越为何会想法子约束他的原因。 只是,因为中秋那晚的合作,陈嚣进太学的时候就一直把宁越当做自己人,一时没能意识到两人实际是“罪犯与狱卒”的关系,这会儿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只能感叹一声,书生当真是不好惹…… 这会儿已经是未时了,太学今日的课程是取消了,明日正常上课。太学的老师和学生并不都住在学院,在学院门口集合清点了人数,也就各自回家了。 陈嚣看到留下来的使者队伍,不由笑了,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无趣。 他正这般想着,那边萧煜从欧阳山长那边过来,朝他挥了挥手,道:“陈嚣,使者要住在太学学舍,你那边有没有空的房间?给我匀一间出来呗。” 陈嚣不解,“学舍里空的房间多得是,你何必来跟我们挤?” 因为要负责参加会试的举子的食宿问题,太学的学舍还是很多的。这段时间,打扫学舍的那些空房间,也是陈嚣的重点工作。 萧煜道:“看热闹比较方便。” 陈嚣望天,“没地儿了,剩下的一间要留给珠珠。” 太学的女学生很少,住在学舍的一个都没有。刚刚邱语冰回家的时候,邀请金珠去她家住,不过,金珠虽然愿意跟邱语冰亲近,却仍旧很是怕生,怯生生的摇头拒绝了。 萧煜偏头,看了珠珠一眼,笑得意味深长,道:“陈嚣,我觉得,你肯定很快就能离开太学。” 陈嚣挑眉,“那是。不过就是考试而已,本少侠以前只是不愿意学,如今学起来,定然是一日千里。” 萧煜“呵呵”一笑,眨了眨眼,“本皇子的意思是,以你惹祸的本事,欧阳山长很快就会发现,把你留在太学是个错误。” 陈嚣撇了撇嘴,颇不以为然……他自认为在太学里还是颇为守规矩的,若是他把从前在村里的私塾里做的那些事搬到太学来做一次,欧阳山长大概也不会将他扫地出门,而是会直接把他拖出去斩了…… 陈嚣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当时略年少轻狂了些,做的那些事实在是有些过分……唉,等以后回去了,给老夫子道个歉吧。 别过萧煜等人,陈嚣领着金珠,跟着宁越,回了太学的学舍。 他们这间小院有四个房间,他跟宁越各住了一间,另有一间书房,空的那间堆了不少杂物……陈嚣原本打算把杂物间整理出来,可是打开门看一眼之间,很快就关上了,道:“宁越,让珠珠住我那间屋子,我搬去跟你住成不?” 宁越正在整理这次打猎带回来的战利品,诸如一根锦毛鸡的尾羽、一枚形状奇特的鹅卵石之类的,闻言头也没抬,淡淡道:“你打地铺。” 陈嚣想了想,这书生睡得晚,到时候他先把床占了,他一个文弱书生还能怎么办? 于是,欣然点头,去内勤部抱被子,然而,他刚一转身,一道黑影迎面扑来—— “啪!” 砸他脑门上了…… 第208章 无巧 “小猪?” 陈嚣趴在脑门上的风蝠扒拉下来,“小东西被带坏了。” ——这姿势,一看就知道是学的施门主的那只风蝠,啧,小猪从前可不会这样。 宁越终于抬头,视线追着那风蝠,难得的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玄衣门的风蝠?” 陈嚣已经取下了信件,那风蝠倒是没走,绕着他飞了两圈……陈嚣看了信,望了望天,道:“战歌请客。” 宁越感觉他神色有异,问道:“出事了?” 这般说着,凑过去看了眼,不由笑了—— 那封信上就四个字:千觞酒庄。不过,大概担心陈嚣看不懂,特地配了一幅图,画的是一个醉醺醺的酒鬼跳河……别说,那酒鬼的面貌,跟陈嚣还颇有几分神似。 陈嚣突然想起件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感觉并未闻出什么来,又凑到宁越鼻子下,“闻闻?” 宁越抬手拍开,一脸的嫌弃,“什么恶趣味?” 陈嚣看了眼小猪,道:“战歌说小猪是靠自己便便的味道追踪的,这家伙,什么时候在本少侠身上涂了这么恶心的东西?” 宁越默默的,往旁边再离开三尺…… 陈嚣呵呵一笑,道:“战歌这家伙小气得很,无缘无故的请我喝酒是不可能的。可是,他在办差期间是不喝酒的……莫非曾府的案子破了?” 他这般想着,眼睛不由亮了亮,伸手拍了拍金珠的脑袋,道:“玄衣门把做坏事的坏蛋抓起来了,金珠以后出门就不用害怕了。” 陈嚣发现金珠是真的害怕官府的人,打猎这两日也都躲着城防军和玄衣门的人,只是因为她一直都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旁人并未觉出异常……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拒绝邱语冰的邀请的。 金珠是受害者,害怕何老大,害怕曾老板都很正常,可她似乎更害怕官府。 陈嚣也问过她原因,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陈嚣也有一番自己的解释,怀疑这桩贩卖妇孺的案子中有官府的参与……官商勾结什么的,说书人的故事里不都是这么讲的? …… 千觞酒庄。 陈嚣到的时候,战歌、青离、燕无意、崇吾都到了,小希和天权也在,连酒忘尘都来了。 酒庄的掌柜亲自给几人抱了坛酒来,含笑道:“今日这顿酒,我们家公子请客,诸位吃好喝好。” 陈嚣略好奇,问道:“你家公子是什么人?” 掌柜的道:“自然是千觞酒庄的老板。” 说着,便退下了。 陈嚣正莫名,就听战歌道:“碎玉。” 陈嚣睁大了眼睛,半晌,道:“碎玉公子还真是什么生意都做啊。这客人都到了,请客的人怎么没来?” ——他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在长安无归楼就听过“千觞酒庄”这个名字。 战歌拿过酒坛子给众人斟酒,道:“他三年未归,这一回来,想见他的人太多了,估计在哪儿躲清静。” 他放下酒坛子,又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也给青离倒了杯,扬眉道:“碎玉那家伙可算是大周第一富商了,却是抠门得很,想让他请顿酒可不容易,这次还是托了忘尘兄的福。来,我们一起敬忘尘兄一杯。” 陈嚣感觉就他一个人没听懂,转头看酒忘尘,“忘尘兄,你什么时候认识碎玉公子的?” 酒忘尘道:“从今日起,我便是千觞酒庄的酿酒师了。” 陈嚣一愣,咧嘴笑了,“恭喜。这个是该喝一杯。” 喝了酒,又问道:“这么说,以后就能在千觞酒庄喝到焚心酒了?” 酒忘尘点头,想了想,道:“我也是才知道,之前王赛从我那儿买走的焚心酒,最后都进了千觞酒庄。说起来,是我该谢谢碎玉公子。” 闲话少叙,陈嚣猜的不错,曾府的案子结案了。不过,只从战歌刚刚没喝酒这点来看,就知道这事儿还没完。 战歌道:“何老大入狱,曾老板死了,受害人也都救出来了,明日京兆府便会公开审判。不过,这案子牵涉甚多,京兆府的案卷只会是表面的真相。” 所谓表面的真相,自然是何老大与曾老板非法进行人口交易。 他们选定的交易日期是在中秋之夜。表面上来看,那日入城的检查会更严格,城防军的巡查也会更频繁,但毕竟人太多,一旦生了乱子,城防军就会自顾不暇。 所以,昆西出现了。 有人能够无声无息的溜进玄衣门,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吸引玄衣门的注意力了。若是当天晚上,这个人又逃走了,再在城里制造些混乱……到时候,无论是玄衣门的护卫,还是城防军,都会竭尽全力找出他。 只是,他们的计划出了变故。 第一个变故是陈嚣,他带走了昆西,如此,昆西没办法做什么。玄衣门也因此找到了昆西进来的方式,或许是出于对战歌的朋友的信任,施门主并没有命令护卫追击。 第二个变故是金珠。金珠逃走了,对方在找人的时候,还引起了城防军的注意。 因为这两个变故,曾老板觉察到危险,假死逃走了。不过,何老大的人仍旧在找金珠,他们听说救下金珠的很可能是太学的学生,便跟去了狩猎场,结果被抓。 战歌说的这些,也是陈嚣所能够想到的……只是,更深层的真相是什么呢? 陈嚣喝着酒,问道:“难道真是官商勾结?” 说着,还看了战歌一眼,“这顿酒宴不是封口费吧?官官相护什么的,本少侠可不答应。” 战歌望了望天,这家伙酒喝多了脑子里都是浆糊吗? 青离提醒了一句,道:“陈公子不记得何老大了吗?” “何老大?”陈嚣仔细想了想,脑中浮现出何老大那张脸,突然感觉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恍然大悟般,猛地站起来,“地下城!” 他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在长安城,他去地下城找碎玉的时候,在暗香楼见过这位何老大。不过,当时天色暗,他又有些紧张,没怎么注意到这么一个小人物。 “激动什么?”战歌斜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脑子还不如萧煜好使。早跟你说了,酒喝多了脑子会便迟钝。” 众人都不由笑起来。 陈嚣挠了挠脸,略讪讪的坐下,分辩道:“这是念书的缘故,跟酒有什么关系?” 这般说着,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看向战歌的目光略不善,“你早知道何老大会出现在狩猎场?曾老板也是?” ——难怪风月公子会出现在太学,难怪欧阳山长会答应这般“荒唐”的庆祝宴会,难怪连城防军都出动了,难怪燕无意几个那么巧的就刚好路过…… 战歌道:“打猎这事,可是你提的。” 陈嚣眨了下眼……好像是的……战歌虽然老奸巨猾的,但要说他能够料到这场狩猎,未免也太妖孽了……难道冤枉他了? ——真的只是巧合? 第209章 局后 曾府的失火案,最后查到地下城,还多亏了两个人—— 一个是风月公子,一个是萧煜。 风月公子将曾府的产业都卖给容公子,表面上看是送了容公子一份大礼。不过,也因此将容公子推到了风口浪尖。 叶蓉虽然在中秋夜就见过夙风,还说出了“不管中秋夜出了什么乱子都会算在容公子名下”这种话,但真正让她断定曾府失火跟地下城脱不了干系的,还是因为风月公子的这番举动。 至于萧煜,就得从长安地下城说起了。 那天晚上,在暗香楼的宴厅发生了一件事,一件陈嚣会忽略,但萧煜却会上心的事—— 在萧煜提出说,王赛留下的产业该由易水楼继承的时候。长安地下城的那位老大,石坚,提出了三个条件,一是查清王赛的死因并为他报仇,二是杀了战歌,最后一条是送一批货到洛阳城,谈成一笔生意。 这三个条件,陈嚣注意到的是前两天,但萧煜注意到的却是最后一条。 当时,石坚的原话是:“秋天快到了,往年这个时辰,商队已经出发了……易水楼若是能谈成洛阳那笔生意,证明自己有实力胜任牙行管事的位置,想必,在座的也没什么异议了。” 石坚既然把这一条说出来,还放在了最后一条,说明完成这件事并不会比前两条更容易。 洛阳与长安之间的商道是很安全的,即便是普通的商人,半路被劫货的可能性也非常低。对于江湖人来说,就更不存在什么危险了。 那么,这笔生意的难处,定然是在洛阳这方面。 生意难做,一个可能性是竞争激烈,交易的另一方可能提出苛刻的条件甚至临时变卦,另一个可能性,就是生意本身有问题。 再考虑到地下城的身份,很难不让人怀疑这笔生意的合法性。 在洛阳做什么生意,会有掉脑袋的风险? 不算少,但也不会很多。 可以确定的是,大部分都会跟京城的安全有关。若是京城乱了,皇家的安全也就很难不出问题了。 如此,由不得萧煜这位大皇子不上心。 前段时间,萧煜奉旨陪使者吃喝玩乐。 他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使者表面上尊敬他,实际上心底里是很瞧不起这位大皇子的,尤其是吐蕃使者,经常当着他的面相互之间用吐蕃语交流,在发现萧煜听不懂之后就更加肆无忌惮,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 萧煜其实是会吐蕃语的,不过并未表现出什么,对使者的发泄也并未在意。国与国之间的交往本就如此,只讲利益,不讲感情,上次谈判吐蕃吃了亏,他们心里不舒服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有次,他们的谈话引起了萧煜的注意。 那天萧煜带着使者在洛河有船,正在给两人介绍沿岸的风景,往来的船只,之类的,突然听见使者说了一句:“是何老大。” 他循着两人的视线看过去,就见河边走过几个江湖人士,领头的那人看着略眼熟……再听使者的对话,才知道,吐蕃使者在找一个人,有个叫何老大的人在负责这件事,说若是被城防军先找到那个人就完蛋了。 然后,萧煜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位何老大了。 当天送使者回了驿馆,他便找到了战歌,将这事说了一通,很是义愤填膺的,说早知道长安地下城没那么简单,不曾想连勾结夷敌之事都做得出来,之类的。 战歌将两边的线索梳理一番,也就不难推测出这桩生意是怎么回事了。剩下的问题就只是抓住何老大,找到曾老板。 萧煜背后骂的厉害,第二日还是照常笑眯眯的陪着使者四处玩乐。 到了秋闱放榜那日,跟随萧煜出门游玩的使者比较多,原本不怎么出门的桑娃和骨碌也出来了。等看到放榜时的盛况,吐蕃使者提出,想去太学看看,突厥使者也表示对大周第一学府很感兴趣。 萧煜原本并未起疑,乐呵呵的带他们去了。 不过,使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突厥使者那边因为骨碌的缘故都比较沉默,吐蕃这边,正使却没什么威慑力,两位副使仍旧一路交谈着。 萧煜无意间听到“没找到”“何老大”“脱身”之类的字眼之后,耳朵就竖起来了……他面上仍旧笑呵呵的,继续给诸位使者介绍太学的历史,欧阳山长的光荣事迹,之类的,注意力却是都集中在身后两人的谈话上了。 从两人口中,萧煜得知,最近城里风声有些紧,何老大想逃。而使者之所以来太学,也是因为何老大最后查到的线索就在这里。 萧煜听到这里有些担心,若是使者在太学里弄出什么乱子,他可担不起。于是,说起了自己跟欧阳先生的那点儿恩怨……这般,他这个大皇子领着他们进去,太学可能都不开门,还是去请王尚书来比较稳妥。 这般,他让使者先去太学门厅等着,跑去请礼部尚书王之策之前,却是先去了一趟玄衣门…… 战歌道:“萧煜的担心倒是有些多余,欧阳山长前一日把风月公子赎出去的时候,就得知了其中的厉害关系。老先生却是不理会,只说风月公子既然无罪,那关着他就更不妥当了,愣是把人带走了。” 陈嚣略略松了口气,“所以,猎场的局,是欧阳先生和叶将军的主意?” 战歌喝了口水,微微挑眉,“这很重要吗?” 陈嚣稍一想,觉得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只是,欧阳山长和叶将军一起设了局,与被战歌算计,比较起来,他觉得前者更能令人接受一些。倒不是他觉得被战歌设计有些不自在,只是觉得,会显得自己特别蠢……他怎么就没早些认出何老大呢? 实际上,这个局的确是战歌设计的,不过,原本并不是在狩猎场。 原计划是,萧煜去给宁越道贺,认出了他就是那日被他羞辱的太学学生,给他道歉,然后请大家去城外的凤缘山庄赏枫叶,既是道歉,也是庆祝。 相比而言,狩猎场的环境太复杂,很难保证学生的安全。 只是,刚好撞上了,萧煜顺着接话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只当有城防军在,对付几个小毛贼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因为这个变故,战歌给碎玉发了封风蝠信,又让青离带着天权跑了一趟,就是担心出什么意外。 幸好,最后的结果是成功的,何老大落网了,曾老板也死了。 陈嚣略好奇,问道:“曾老板是怎么死的?尸体找到了吗?” 战歌拿着筷子看了他一眼,考虑了下,道:“曾老板原本是碎玉的属下,这次原本是想跟容公子合作,趁碎玉不在的时候,争取一部分北方与西方的生意。曾老板被碎玉带走了,应该是活不成的。” “咳咳……”陈嚣正吃着鱼丸,听到这话差点没噎死,震惊之余,将这话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圈,想到一个问题,道:“这么说来,叶将军之前的怀疑并没有问题,这件事是长安地下城与洛阳地下城之间的交易,如今也掌握了证据,为什么不趁机端掉地下城?” 地下城算是一座城市的黑道聚集地,也是罪恶的聚集地,跟官府素来都是对立的,陈嚣可不认为玄衣门有什么理由放过地下城。 战歌却摆了摆手,道:“地下城的事先不用管。陈嚣,你要注意的是金珠,那孩子不简单。” 第210章 金珠 地下城的事不用管? 这里面又有金珠什么事?她可是受害者。 陈嚣很是困惑,觉得战歌隐瞒了很多事,可是,就在他准备问出口的时候,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咚咚。” “小侯爷,宁公子来了。” 是刚刚酒庄掌柜的声音。 战歌看了陈嚣一眼,不过陈嚣也是一脸的茫然……战歌道:“请他进来。” 门开了,宁越显得略匆忙,神色略焦急,进来之后连行礼都省了,开口便道:“金珠不见了。” “什么?!”陈嚣猛地站起来,“怎么回事?” 宁越道:“我去内勤部拿被子,回来之后就没看到人了。我在学舍附近找遍了,还去了一趟阁楼,可哪里都没见着她。” 战歌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是不是有线索?吐蕃使者还在吗?” 宁越抬眼看他,略惊讶,点了头,“桑娃不在。” 陈嚣有些着急,“这场绑架案,吐蕃也参与了,桑娃莫不是认出了金珠想杀人灭口?” 战歌微微皱眉,道:“有没有金珠贴身的衣物?让小猪帮忙找。” 宁越道:“在金锁阵。” 战歌想了想,抬眼道:“四舅,你去找叶将军帮忙。燕无意,你跟崇吾去找碎玉。陈嚣,你跟我去太学。” 众人各自分头行动。 与此同时,在洛水对面,有个人也在奔跑。 他跑过了满园的花香袅袅,跑过了长长的甬道,跑过了高高的门楼……守门的将士原本想拦一拦,看清那人的模样之后立马放行,然后,看着那道身影跑远,略困惑的挠了挠头,喃喃道:“大皇子这般急匆匆的是去哪儿?怎么不骑马?” ——萧煜若是能听见这句话,定然会望天长叹一声,忘了…… 而此刻,他是听不见的。 他步履匆匆的跑上了星津桥,沿着河边的石板路一路跑着……他觉得,他把他这一整年路都跑完了…… 最后,他停在了千觞酒庄的门口,躬身扶着膝盖,喘了两口气,店里的伙计迎了出来,还十分体贴的送来了一杯水,问道:“大皇子,您这是酒瘾犯了?” 萧煜喝了水,十分豪气的擦了擦嘴角,喘着气问道:“还有吗?” 伙计请他进屋,萧煜想起来还有事在身,直接冲了进去,“战歌!战歌!快出来!” 伙计追了进去,正想提醒他说小侯爷刚走了,却是没追上他。幸而,楼上的包间很快就开了,一身青衣的女子走了出来,神色略冷,道:“这里。” 她的神色带着几分责备,萧煜却是不管那么多,横冲直撞的上了楼,跑进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一口气喝完了,深吸了一口气,道:“吐蕃使者进宫了!” …… 天色向晚,街道上的行人略多,陈嚣和战歌从屋顶跑到太学的,也没走门,直接翻墙而入。 陈嚣在密室里找到金珠之前换下的那间略宽大的月白长袍,战歌让小猪闻了闻味道……小猪在原地转了两圈,往太学外面飞去……两人赶紧跟上。 陈嚣问道:“战歌,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战歌想了想,道:“记得曾府的那具焦尸吗?” 陈嚣点头,“查到她的身份了?” 战歌道:“小希给那具尸体画了复原画像。我去曾府问过,没有人见过她。之后,我把那幅画带回家,被我姐看到了。” 陈嚣略诧异,问道:“战夫人认识?” 战歌道:“她说,那是吐蕃王后。” 陈嚣一惊,脚步都不由停了下来,“谁?” 战歌也放慢了脚步,道:“我记得,你曾说过,金珠逃出来的时候,她母亲为了给她制造机会,受了一刀,生死不知。对吧?” 陈嚣略有些茫然,或许是没反应过来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或许是反应过来了,却不敢相信……就在这时候,前方传来一个声音—— “吱吱。” 小猪突然停了下来,却是吱吱来了,绕着它飞了两圈,最后停在了战歌面前。 战歌取下信件,展开看了一眼,沉默了半晌,道:“不用找了。” 陈嚣也看到了,那纸条上只有四个字:金珠进宫。 …… 千觞酒庄,一番折腾,众人再次聚在一起,已经没了喝酒的心思。 萧煜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原本,他是想去邀请陈嚣一起吃晚饭,结果,陈嚣和宁越都不在,院子里就只金珠一人。萧煜正准备离开,金珠却叫住了他,说,陈嚣哥接到小侯爷的信,去了千觞酒庄。 萧煜抱怨了一句,刚走了一步,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转身看着她……刚刚是她在说话?说好的哑女呢?! 金珠说话的语调略奇怪,带着很浓重的口音,旁人或许分辨不出来,但萧煜一听就听出来了,那是吐蕃腔的汉话。 金珠说,她是吐蕃公主,因为有人要杀她,所以才藏了起来。 她说她要进宫,面见大周的皇帝陛下。 萧煜正震惊的时候,桑娃出现了,问她,如何证明她的身份。 金珠背过身去,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又拿出了一枚黑玉,说是吐蕃王室的信物。 金珠站在木楼前的台阶上,仰着头,脸上带着一股子倨傲之气,跟之前怯生生的模样判若两人……她淡淡道,我毕竟是吐蕃的公主。 桑娃双手合十,行了礼。 直到被带出了太学,站在皇宫门口,萧煜才终于回过神来……倒不是震惊,他是在想这件事对大周,对大周与吐蕃之间的关系造成的影响……这案子原本罪在吐蕃,可如今,吐蕃王后和公主竟然是受害者…… “战歌,”萧煜略担忧,“你说,金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战歌听完之后,眉头倒是舒展了些,道:“很明显啊,这位小公主打算洗清吐蕃的嫌疑,或许还会倒打一耙。” 萧煜瞪眼,“你还笑得出来?这般下来,之前大周在谈判中取得的优势,不是一下就没了?说不定还要被勒索。” 战歌耸了耸肩,“如果这位吐蕃公主忍耐一晚上,明日直接闯入京兆府的公堂,我倒是真有些担心。但如今么,呵,她找错了对手。” 萧煜眨了眨眼。 战歌挑眉,“你觉得陛下会输给一个孩子?” 萧煜再眨眼,恍然般点头,顿时眉开眼笑,起身道:“不行,我得回去看戏。” 陈嚣将这事来来回回的想了许多遍,仍旧有些不敢置信,道:“战歌,你的意思是,金珠和她母亲,是被吐蕃人绑架卖到了洛阳。可是,如今金珠却要做假证,证明吐蕃与这件事无关,还要把罪责都推到大周朝廷身上?” 战歌想了想,道:“绑架金珠的很可能不是吐蕃人,而是何老大。金珠应该也是在双方交易之时,才被在场的吐蕃使者认了出来,所以才会被追杀。” 陈嚣沉默着望天……这有区别吗? ——金珠,真的会这么做吗? 第211章 檄文 皇宫,御书房。 金珠是听过大周女帝的故事的,决意来此之时,就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她知道她的对手很是强大,但她身为一国公主,也绝不会堕了吐蕃王朝的威势。 所以,她走进这高高的宫墙之时,脊背挺得很直,微微扬起下巴,肃然的神色中甚至几分舍身忘死的愤然之色。 可是,她来的或许有些不是时候。 女帝正在用晚膳,见有客人来访,很是自然的邀请两人一同进餐,还特地让御膳房多加了两道素菜。 桑娃很有身为护卫的自觉,很是客气的推脱一番。 女帝也没有勉强,让身边的侍女将饭菜打包了,说等会儿让小和尚带走,末了感慨一句,“当年莲花生好不容易跳出泥沼,没想到他的弟子还是重蹈了覆辙。” 转念又道:“不过也没什么好强求的,你师父是你师父,你是你。莲花生若非在红尘翻了几个跟头,也不会有后来的所谓顿悟。” 桑娃淡淡的笑着,因为牵涉到自家师尊,倒是不好说什么。 金珠感觉自己被无视了,很有几分气恼,再次行了礼,虽丝毫不乱,却硬邦邦的带着几分火气,请女帝为她主持公道。 女帝手中拿着筷子,含笑瞧过来,道:“来,坐下边吃边说,谁欺负你了?” 金珠咬了咬牙,觉得她在把自己当做小孩子,不过,这番显示亲近的举动,说不定也是心虚的表现……她没有动,抬眸,毫不胆怯的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将自己的遭遇讲了一遍—— 她是吐蕃公主,奉命同母亲一起来大周拜访女帝,以示吐蕃与大周交好的诚意。然而,她们刚入了关,就被绑架了。她好不容易逃出来,母亲为了救她,却是生死不知。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金珠讲述之时,想到那段黑暗的日子,想到母亲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心中不由酸涩,却是强撑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说完了,再次行了礼,“请陛下为金珠做主,救出我母后。” 女帝放下了碗筷,静静的看了她许久,道:“金珠……你今年多大了?十二岁?” 金珠回道:“十三。” 女帝点了点头,“才十三岁啊……” 她语气中的叹息,让金珠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正准备反驳,却听女帝继续道:“看来吐蕃王当真是病的不轻啊,竟将十三岁的***到如此境地。” 金珠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惊愕不已,“你、你……” 刚刚女帝那句话,在旁人听来,像是对吐蕃王的辱骂,但金珠却很清楚……吐蕃王,她的父王,的确病得很重。 其实,从去年冬天开始,吐蕃王的身体就已经不大好了。但这件事只有王后、几个王子,再加上丞相大人知情。 为什么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帝会知道这件事? “吓到你了?”女帝眨了下眼,似乎还带着几分歉疚,转到之前的话题,道:“放心,这件事大周定会给公主一个交待,公主不妨先说说看,你想要什么补偿。”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温和,金珠很快镇定下来……就算父王病了又如何?这跟眼前的事情有何关系?正是因为父王病了,她才更要在此时站出来啊。 她握了握拳,正了正神色,道:“几个月前,大周与吐蕃签订了一份和约,吐蕃王后与公主的性命,该不会抵不过一介西平侯的性命吧?本公主希望陛下能废止和约。” 女帝看了看她,又看了眼桑娃,突然笑了,起身,道:“小公主,账不是这么算的。” 她走到正座那边,轻轻一拂袖,坐下,抬眼—— 她的神情仍旧是温和的,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众生的傲慢与疏离。 金珠心头微震,强自打起了精神,扬了扬下巴,毫不示弱的与之对视。女帝的眼神并没有多少侵略性,让她觉得自己似乎稍稍占了点上风。 女帝淡淡道:“朕刚刚拟了一份旨意,犹豫着要不要发出去。公主不妨帮朕斟酌斟酌?” 那边,苓儿已经安排宫女们将饭菜撤下,又去里间捧了一份圣旨出来,恭敬的递到那位吐蕃公主的眼前。 金珠略不解,却还是接过来,打开看了看……然而,只看了一眼,她的眼神便开始颤抖了—— 这,这是,这是一篇,讨伐吐蕃的檄文!! 是命令凉阳军与西南军联合进军,夹击吐蕃王城的军令!!! 金珠蓦然抬头,握着圣旨的手也不由得收紧,“陛下……” 女帝平静的看着她,缓缓道:“西平侯之事,吐蕃该承担多少责任,公主想必比朕更清楚。大周并未向吐蕃索要赔偿,只是要求设两个通商城镇,请吐蕃王对大周的商客宽容一二,应该不算过分吧?” 金珠并不曾知晓和约的内容,这会儿也听不出什么过分不过分来,不过,既然是大周要求的,吐蕃定然是吃亏的,那所谓的“宽容一二”,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女帝继续道:“吐蕃不愿意答应互市的条件,转头却跟一群乱匪合作,意图通过贩卖昆仑奴在洛阳城安插内线,居心何在?朕也想问问公主,你是否也是吐蕃王布置的一枚暗子,若非这次玄衣门抓到了幕后主使,你又会以何种方式出现在朕的面前?图穷匕见?” 金珠几乎要将那道圣旨揉碎了,道:“这是诬陷!” 女帝微微抬起一边的嘴角,淡淡一笑,“是吗?公主,当你把脏水泼出去的时候,就该知道,自己也可能被溅了一身泥。” 金珠双目通红,瞪了她半晌,咬了咬牙,道:“大周若真想兵戈相见,吐蕃大军也不惧谁!” 女帝毫不在意,问道:“公主的汉话说得不利索,汉文也学得不大好吗?要不要让小和尚帮你翻译翻译?” 桑娃终于上前,郑重的跪下,磕了三个头,道:“公主年幼不懂事,还望陛下恕罪。”说着,又继续磕了三个头,这次却没有起身,道:“还望陛下看在家师的情面上,助吐蕃渡过此劫,桑娃愿意以身相报。” 女帝似乎笑了下,道:“是你师父让你来求援的?” 桑娃道:“家师说,如今唯有陛下能救吐蕃,也只有陛下愿意救。” 女帝调整了下坐姿,抬手支着下巴,看向那位倔强着与她对峙的小公主,道:“想要救吐蕃,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不知道,公主殿下有没有那个气魄。” 第212章 底气 女帝的檄文中,讨伐吐蕃的缘由写了三点,一个是西平侯之死,一个是这次的借由昆仑奴安插内线之事,最后一点,却是打着为吐蕃王朝匡扶大义的旗号—— 吐蕃王的病并没有那么简单。 吐蕃王有三个王子。 大王子多吉是嫡长子,也是能力最出众的,然而,生母却是汉人,拥有一半的汉族血统,并不得吐蕃王及臣子的信任;二王子赤松性情软弱,资质平庸,吐蕃王觉得他没有帝王之气;三王子蒙布是最得吐蕃王欢心的,但性情略暴戾,生性残忍,丹烛蛊重新出世便与他脱不了干系。 吐蕃王有意把王位传给三王子蒙布。大王子多吉无意间知晓父亲的心意之后,便联合当朝丞相苏航给吐蕃王下了毒。 ——苏航是扶持吐蕃王坐上王位的功臣,也是王后的父亲,多吉的舅舅。 这件事原本做得天衣无缝,却被王后和公主发现了,多吉为保险起见,给亲妹妹安排了一桩婚事,想让她嫁给西南王之子,支开妹妹的同时,也希望借此得到西南王的支持。 然而,在多吉与丞相商议此事之时,却被王后听到了,如此,才有吐蕃王后带着公主出逃一事。 檄文上并未写公主出逃这件事,只说了大王子多吉与丞相苏航合谋弑君的罪名,将前面两项罪名也都按在了大王子的头上。檄文本身并不是讨伐吐蕃,而是大周的皇帝陛下念在与吐蕃王的交情上,帮他教训不肖子孙的。 不可否认的是,吐蕃军队是很强悍的,大周要攻打吐蕃,即便胜利了,最终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而那时候,突厥人绝不会坐视不理。 另外,金珠在看到檄文上的西南军之时,也升起了一丝希望……据她所知,西南王跟她哥哥多吉是有合作的,到时候,西南王反戈一击,大周后方不稳,这场仗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 不过,桑娃的一句话却打消了她的念头,“公主觉得,大周的皇帝陛下,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金珠微微一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桑娃话里的意思是,西南王明里与哥哥合作,暗地里在王宫之中安插了细作,打探内情,将一切都禀告给了大周女帝?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呢? 若是这篇檄文发了出去,吐蕃王病重的消息传开,金珠的三个哥哥还没有足够的实力掌控整个吐蕃大局,到时内乱必起。 西南王能够得知这么多情报,与大王子定然走得很近,在吐蕃王城也定然插了不少内线,到时候战事一起,不必凉阳军出力多少,西南军与内线里应外合,就能给吐蕃王朝致命一击。 如此这般,大周在玉门关一带的防线并不会有多少损伤,突厥也就不可能出兵。 威慑,总是要建立在一定的实力的基础之上的。 若是大周不知晓吐蕃王朝的真实情况,金珠那番话还能有几分底气,但既然大周知晓了,那番话也就没什么作用了。 金珠握紧了双手,咬了咬下唇,仍旧无法认同桑娃的态度—— 她,别无选择了吗? 若是此刻妥协了,若是当真请大周代吐蕃平乱,他们又要付出何种代价?成为大周的附属国吗? 如此,她的行为,与卖国何异? 她可是一国公主…… 女帝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与挣扎,笑了一下,道:“吐蕃的问题很好解决。只要吐蕃王醒了,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金珠眨了下眼,然而,眼中的希望却很快就寂灭了……她可是听说了,她哥哥给父王下得毒可是连他自己都没有解药,否则,她母亲也不会绝望得带着她逃走了。 女帝道:“朕会派人护送公主回国,同行的会有一位神医。这位神医的诊金略有些奇特,不过,想必吐蕃王醒来之后是不会拒绝的。” 她说到这里,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似是黯淡了几分,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道:“想必,吐蕃王醒来之后,不会拒绝大周通商互市的和约。” 金珠并未注意到女帝的异常,不过,对于她所说的条件却有些不敢置信……女帝这话的意思是,在发生这一切之后,和约的内容仍旧不变? 金珠对两国的通商、关税之类的并不是很了解,但桑娃却是知道的—— 大周与吐蕃是有商客来往的,不过,比较大的聚集地都在西域一带。而大周的商客进入吐蕃,尤其是到吐蕃王城,需要交纳很高的关税。 所谓的高昂,也是相对大周的关税而言的,其实并不比二十年前高多少。 另外,关税下降之后,大周前往吐蕃的商客也会更多,对吐蕃的发展并不是没有好处的。 所以,这份和约更像是大周朝廷为大周的商客争取的一份利益,表面上看与朝堂的关系并不大。 之前吐蕃使者不同意,更多的觉得大周此举定然另有深意,说不定是想借此在吐蕃安插间客之类的。 别说金珠不信,就连桑娃都有些怀疑,女帝这般大公无私,是不是另有所图。 果然,下一刻,女帝话锋突然一转,眼神也格外的冷淡,似乎隐隐带着几分杀气,“朕不会插手吐蕃的内务,聂木如何处置叛臣是他的权力,但,蒙布的生死,由大周决定。” ——聂木,也就是吐蕃王的名字。 金珠微微一震……这是,要给西平侯报仇的意思? 虽然有些震惊,有些难受,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女帝提出这个要求之后,无论是桑娃还是金珠,都略略松了一口气—— 大周朝的女帝,行事似乎不那么像一个帝王,但,传说中的那位萧家军的主帅,似乎就该是这般模样。 …… 金珠和桑娃离开了,暗卫会带他们连夜离开京城,等到了玉门关,苏大都督看到了密旨,自会明白该如何做。 御书房中再次安静下来,女帝坐在书桌旁,拿笔写着什么,淡淡道:“还不进来?” “母亲!” 门开了,一道人影溜了进来,手中还端着托盘,神色略有些激动,笑嘻嘻道:“儿子听说有客人打扰母亲用晚膳,特地给您熬了碗乳鸽汤,您尝尝,是不是很鲜?” 女帝抬眼,略无奈,接过了汤碗,尝了一口,道:“长流来过了?” 萧煜睁大了眼睛,“这都能尝出来?” 女帝瞥了他一眼,“你小子光顾着偷听,哪里想得到母亲还未用晚膳?” 萧煜面露愧色,转到她身后,给她捏了捏肩膀,道:“母亲,您让水伯伯去玉门关的时候,就知道吐蕃王病重了?” 女帝喝了口汤,沉默了会儿,道:“你水伯伯有他自己想做的事。” 萧煜见母亲似乎不想谈这个话题,也没有追问,继续之前的话题,问道:“那吐蕃的消息,真的是西南王传来的吗?” 女帝喝着汤,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不然呢?” 萧煜“嘿嘿”笑了两声,“母亲大人说是,自然就是。不过,儿子有些不明白,这次可是难得的好机会,让西南军攻打吐蕃,两败俱伤不是更好?” 女帝放下碗筷,眉眼微挑,道:“怕了?” 萧煜挠着脑袋,望天,“本皇子有什么好怕的,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 …… 出了洛阳城之后,金珠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灯火辉煌,想起在洛水之中救下她的那个人—— 还会再见吗? 她欠他一声谢谢,也欠他一句抱歉,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吧。 第213章 醉打 城市的灯光是很能映照人心的东西,高兴的时候,看到它会觉得很暖很热闹,情绪低落的时候,才会发现其实再温暖的光芒也是静谧的,那些热闹好似都很遥远,与自己无关。 陈嚣抱着一大坛酒,走在洛阳城最繁华的街道上,道:“宁越,有飞虫。” 宁越走在他前面,听言回头,却见他正抬头看着如银河般的街灯,不由好笑,道:“是啊,一到了晚上,飞虫便都聚在灯笼下了,真稀奇。” 陈嚣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调侃,挠了挠脑袋,快走了两步,跟他并肩而行,“宁越,每个人都会说谎的,是不是?” 宁越道:“嗯。” 陈嚣点了下头,又问道:“身为公主,为自己的国家负责,是应该的,对不对?” 宁越道:“嗯。” 陈嚣再次点头,走了几步,又问道:“在家国大义面前,个人恩怨是非黑白都可以放一边,是不是?” 宁越道:“嗯。” 陈嚣再次重重点头,继续往前走着,没有再问什么,安静的回了太学,走到学舍,拍了拍怀里的大酒坛子,道:“我去给风月公子送酒。” 宁越转身,看着他走远,略无奈的叹了口气,喃喃道:“今晚大概能把野驴游记给念完了。” ——陈嚣跟风月公子喝着酒,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已经被安排好了。 风月公子是太学的夫子,有一间独立的小院,离学舍不算远。 风月公子的心情似乎也不大好,好好的床不睡,非得躺在屋顶上看星星,见陈嚣来了,拉着他坐在屋顶喝酒,还说这样喝酒才有意境。 陈嚣以为他在为曾老板的事而感伤,举杯安慰道:“风月公子,你没有做错什么,不用愧疚。这一杯敬曾老板,愿她来生做个好人。” 风月公子略哭笑不得,却还是跟他碰了下杯,道:“嗯,做个好人。” 陈嚣喝了酒,偏头看他,“本少侠有个问题一直没想明白,你知道曾老板与地下城的交易,为什么不早说呢?在曾老板逃走之后,为什么不直接报案呢?把曾府的家业都卖给地下城,不是那啥……为虎作伥吗?” “哟!”风月公子微微挑眉,“成语还用对了啊。” “本少侠过目不忘。”陈嚣翻个白眼,撇嘴,“不要转移话题。” 风月公子端着酒杯,微微仰头,看向那如玉的银月,沉默半晌,道:“本公子遇到了一个人,告诉我说,大人们总是告诉小孩子,要乖乖听话才能吃到糖,可实际上却是,只有坏孩子才能吃到糖。” 陈嚣略想了想,摇头,认真道:“不对。本少侠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我家师父才会买糖给我吃。” 风月公子眼神一亮,转头看他,问道:“听说喝了酒之后洗个冷水澡,很容易受风寒,是不是真的?” 陈嚣摸着下巴望天,正认真思考着,突然感觉背后一阵杀气袭来,登时清醒了,回头都来不及,翻身一滚,直接从屋顶上摔了下去,惊呼一声,“有刺客!” 他落地之时一个翻身,还未站稳呢,眼前就落下一道银光,赶紧躲开,惊呼一声:“阿珞?!” 月光下,黑衣男子自屋顶飞跃而下,手中的三尺青锋闪着寒光,毫不留情的落下—— “喂!” 陈嚣往院中那棵大树后面一躲,探着脑袋,道:“招呼不打就动手,这叫偷袭啊懂不懂?” 阿珞微微皱了眉,“啰嗦。” 这般说着,又是一剑刺来,心道,崇吾就从来不会说这么多话。 陈嚣也是心里憋着气,索性也不躲了,随手折了根树枝,横扫一招,气劲带起烟尘阵阵,眼神微凛,道:“怕你不成?看本少侠的醉酒十三剑!” 他这般说着,学着酒忘尘的步法,摇摇晃晃的躲过对手刺过来的一剑,身体一歪,直接躺地上了,同时,脚一抬踢向对方的手腕,见对方变招,得意一笑,“这叫醉卧沙场……君莫笑!” 他一句诗还未念完,阿珞手腕一抖,避开他那一脚,剑锋微转,斜刺里挥下,陈嚣连翻了几个跟头,每次都堪堪与那银光擦过,嘴上却是不饶人,笑嘻嘻道:“这叫醉酒跌打连环踢。” 说这话时,阿珞已经追了上来,一个剑花抖落,洒落漫天星光……陈嚣似是迷了眼,闭了闭眼,身体摇晃着往前一倾,手中的树枝似是跌入前方的剑光之中,“醉眼折花……呃……折了。” 阿珞那一剑其实同时刺出了十来剑,陈嚣那轻轻一点,看似随意,却十分准确的击中了那剑锋……只是,他忘了自己手中握的不是剑,而是一根树枝,兵戈相击之时,“咔”地一声,断了! 阿珞手腕一转,收了剑,却并未后退,简单道:“再来!” 陈嚣看了看手中的半截树枝,瞪眼,道:“欺负本少侠手中没有剑是吧?” 阿珞略想了下,扔了剑,摆开架势,道:“比拳脚。” “呵呵。”陈嚣咧嘴一笑,“正合我意!” 这边打得激烈,那边屋顶上,酒也差不多喝完了。 风月公子端着空空的酒杯,偏头,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一袭蓝衣,目光仿若呆滞一般,微微张了几下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在他身旁,蓝衣人摇了摇酒坛子,往旁边递了递,“最后一杯了,要不要?” 说话之时,微微偏头,那张略秀气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更柔和了几分,乌黑的双眸忽闪着星辰点点。 风月公子眨了下眼,反应过来,连忙点头,“要!” 说着,似是怕对方反悔,一把将那酒坛子抢了过来,仰头,一饮而尽,却是喝得略急,呛得直咳嗽。 蓝衣人端着酒杯,轻笑了一声,转眼看向远处打斗的两人,道:“陈少侠当真是天资过人,刚刚那剑法,可是从酒绝的醉拳领悟而来的?” 风月公子略不满,道:“本公子的武功比他强得多,也从不见你夸一句。” 蓝衣人喝尽了杯中酒,道:“看到他,就像看到十年前的自己。” 风月公子接口道:“你这样子就很好。” 蓝衣人无视了他随口的奉承,把玩着空空的酒杯,“你的身份,没告诉酒绝?” 风月公子耸了耸肩,“要演一场认亲大会吗?我跟他不熟。” 蓝衣人想想,似乎也觉得那画面略违和,再者,这家伙穿成这样,估计对方也早就认出他来了,不过心照不宣而已……正摇头,就听身旁的人再次开口,“再说,我离开七绝谷之时,他也不是酒绝。本公子在这世上就你一个亲人,别想逃避责任。本公子把养你这么大容易吗?” 蓝衣人微微蹙眉,“能不能好好说话?” 风月公子坐正了,一点头,“能!” 蓝衣人轻轻叹了口气,问道:“那句话,谁告诉你的?” 风月公子眨了眨眼,“哪句话?” 蓝衣人起身,“算了。” 风月公子伸手,一把抓住从眼前飘过的白纱,“是个红衣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 蓝衣人转头,看了看他那只手,眼神平静而冷淡。 风月公子没松手,另一只手抬起来指天发誓,“本公子绝对没招惹她,那老太婆都七老八十了!” 蓝衣人拽了拽,道:“松手。” 风月公子挑眉,微微一笑,“我觉得她那话说得挺有道理的。你若是再跑,本公子可指不定给你惹出什么乱摊子。” 蓝衣人淡淡道:“我把银子都花光了,如今身无分文,还欠了许多债。” 风月公子:“……” ——要不要这么狠?有本事把名下产业都送人…… 第214章 非罪 这一夜发生了很多事,影响也不仅仅只局限于洛阳。 当陈嚣在为“责任”与“正义”之间的选择而烦恼的时候,远方数百里之外的长安城,一只风蝠悄无声息的飞进了地下城,带来了一场无声无息的血雨腥风。 玄衣门中,战歌发现那只风蝠飞出去的时候,正在屋顶跟崇吾切磋……刀剑相击的时候,他略分了下心,很快就遭遇了不留情面的反击,也亏了他轻功好,险险的避开了—— “哈哈哈。” 他大笑了起来,手中的苗刀快得完全看不清,“看本少爷的狂风无影刀!” 燕无意坐在院中的那颗枣树上,摘了几颗枣子,红衣飞舞,落在隔壁院中,问道:“刚刚那只风蝠,是去哪里的?” 青离坐在窗边,淡淡道:“长安城。” 燕无意微愣,“地下城?” 青离放下手中的书卷,偏头看了眼隔壁的刀光剑影,点头,道:“玄衣门在长安地下城有暗桩,早就掌握了石坚意图谋反的证据,只是想找到他背后那个人,所以才一直按兵不动。不过,石坚杀了王赛,碎玉不可能放过他。” 燕无意恍然般的点头,道:“当初在长安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分明那么多线索都指向地下城,战歌却像是特地绕开那地方似的,安排陈嚣他们进去也弄得那般迂回曲折的,原来是怕被前辈教训哪。” 但对青离最后一句话背后的含义,他还是很惊讶的,“如此说来,这次贩卖人口的案子,是碎玉给石坚设的局?目的就是为了逼玄衣门早些动手?” 玄衣门想顺藤摸瓜,但若石坚行事太过分,玄衣门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也不能这么说,碎玉只是无作为而已。”青离想了想,道:“战歌也并不是在生碎玉的气,只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有些担心长安的状况。” 燕无意咬了口枣子,“八年前那件事?” 青离点头,“看来,那件事的确很轰动。” 燕无意擦了颗枣子,递给她,微微挑眉,“本公子好歹也是混黑道的。我尝过了,这枣子很甜。” 见青离接过,笑了,继续道:“不过,八年前玄衣门的行动不是很成功吗?洛阳地下城的老大都换了,洛阳的黑道势力折损严重,快十年了都没缓过来。” “地下城跟江湖黑道是不同的。” 青离握着那颗枣,抬眼看向星空,道:“天香楼的吕菲菲,是为了躲避追杀逃入地下城的。容公子,如今洛阳地下城的老大,他跟昆西一样,都是被当成奴隶卖到洛阳的。 “那里大多数人都是如此,遭遇了战乱、饥荒,或者其他某些人力无法抗衡的变故,活不下去了,逃到了洛阳城,以为能够在这里找到一条活路,等到了之后才发现,这座城市的确一如传说中那般繁华,却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这有什么错呢?如果有的选,没有人愿意留在那里。 “八年前,洛阳地下城的动荡,流了太多血,不可否认有些人的确死有余辜,但还有很多人,他们或许并不无辜,却也并不是非死不可。 “地下城的存在,追根究底,是朝廷的无能。”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很是平静,看不出丝毫怜悯或者伤感的情绪,语气平淡得如同念一份验尸报告。 燕无意突然笑起来,道:“青离,你知道吗?碎玉把身上的银子都花光了……” ——他并不是很关心谁该为地下城的问题负责,相比而言,他更想找到的,是该为她的“心无杂念”负责的那个人。 …… …… 狩猎那日之后,陈嚣便很少出太学了,每日里除了练功、打杂之外,剩下的时间基本上都在念书。他毕竟是习武之人,加之长生血的缘故,精气神的恢复比常人快,三五天不睡都没什么问题,认真起来,连宁越都觉得略过分。 宁越倒是忙了几日,毕竟也是解元了,其他的应酬推了也就推了,谢师礼总是不能少的……至于狩猎那次,欧阳山长就是拉着一群夫子去给自己的学生站台的,不能作数。 陈嚣不出门了,太学倒是热闹起来了。 碎玉公子那晚来了之后,似乎就打算在这里住下了,说是身无分文没钱住客栈也吃不起饭了,还十分理直气壮的支使陈嚣去给他收拾一间屋子。 陈嚣随口便道:“何必那么麻烦,风月公子这院里不是有多的房间吗?” 结果,被碎玉公子一脚踢走了。 陈嚣去给他拿被子的时候,很是莫名其妙,碎玉公子分明就是开客栈的怎么会找不到住的地儿?再说,太学又不是善堂…… 内勤部的管事倒是乐呵呵的,告诉他说:“碎玉阁每年不知道给太学捐多少银子呐,碎玉公子难得来做客,小子要好好招待哪!” 如此这般,陈嚣每日早上练功都有伴儿了。 有天清早,陈嚣正跟阿珞切磋,听到动静,像是有高手闯进来了,一时警惕,最后却在使者的住处见到一个戴铜面具的黑衣人,脱口就叫了一声:“追影!” 那人似乎也吓了一跳,手中的剑都滑出了三分,看了陈嚣好一会儿,才道:“我是云影。” 不管是什么影,总之是叶秋训练出来的暗卫就是了。 云影说最近洛阳城不太平,使者既然想学习中原文化,这几日还是安心呆在太学,不要到处乱走,否则,若是不小心碰到个绑匪啊人贩子啊之类的,城防军可顾不过来。 铜面具不止一个人,云影、落影,再加上追影,三人轮班。不过,太学的学生基本上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包括萧煜。陈嚣跟众人走在一起,偶尔冷不丁的对着空空的屋顶打招呼,都快被人当成非正常人类了。 陈嚣已经没了逗弄使者的兴趣,萧煜倒是仍旧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却是以金珠不在为由,搬到宁越这间院子来了。 陈嚣如今晚上念书念的比宁越还晚,那张床大部分时间都空着,对此也就无所谓了……总之,整理那间杂物间是不可能的。 萧煜虽然闹腾了些,但也是个好玩的。陈嚣跟他还挺合得来,不过,最近他觉得这位大皇子略不正常,在他和宁越看书的时候不吵不闹,还经常摆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前几日大晚上的爬起来,悄没声息的坐到陈嚣身边,冷不丁的问一句:“女孩子做什么生意比较好?” 陈嚣看书看得正投入,差点没给他吓一跳,没好气道:“本少侠哪里知道?做生意的事问碎玉公子去!” 萧煜一眨眼,抱着枕头点头,“对啊。” 然后,溜达出去了……没多久,学舍里就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这是误会!本皇子没想偷窥!是光明正大的进去的!” 陈嚣望天,觉得很有必要请青离来给他治治脑子。 第215章 起风 说起青离,有次陈嚣照常去蹭课,正看着第五十八次野驴游记呢,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却见前面站着一袭青衣,讲桌上还放着一颗人头骨,差点惊叫出声—— “哇啊!” 陈嚣忍着没叫,周围的学生倒是一片不知是惊叹还是恐惧的哀嚎……陈嚣原本还有些不解,不过,不到半刻钟,很快就明白了—— 青离是来讲医学的,不是草药学,而是解剖学。 陈嚣一个习武之人,听着一个女孩子面不改色心平气和的解释着什么内脏啊血管啊头骨啊之类的,都觉得略瘆得慌……何况这群可能连死人都没见过的书生…… 青离说,学会这些对科考没什么用。但他们日后当官,尤其是诸如县令之类的,遇到凶杀案是早晚的事,基本断案常识总是要懂一些的。 青离来了,燕无意、战歌和崇吾也都来了,很是自觉的在陈嚣的住处找吃的喝的玩的,一点都不知道见外。跟几人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蒙着面巾的少年—— “昆西?!” 陈嚣原本没认出他来,不过,这小子一口一个“小爷”的,立马就暴露了自己。 战歌说,昆西的卖身契原本在曾老板那里,估摸着是在那场大火中烧掉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日后还是换个身份比较好。 玄衣门有证人保护计划,原本,战歌可以以权谋私,给他安排个普通人的身份,重新生活。 战歌却直言不讳的告诉昆西说,他虽然愿意帮他,却并不信任他,而且,因为他“身怀绝技”又“年幼无知”,再加上有前科,至少要给他安排个监护人才放心。 昆西听到“身怀绝技”的时候很是得意,听到“年幼无知”的时候脸色明显黑了,瞪了战歌半晌,估摸着打不过,望了望天,试探着问了一句:“能进玄衣门吗?” 陈嚣略惊讶,战歌却是似乎早有预料,微微挑眉,道:“十月初一报名,初三考试。” 昆西舔了舔嘴唇,很是高兴。 陈嚣深切的觉得,这小子就是看上了玄衣门的伙食……他想起件事,问道:“战歌,语冰和阿斐也都想报名。” 战歌瞧了他一眼,道:“玄衣门的任务很危险。” 事实上,在非战争时期,玄衣门算是大周朝死亡率最高的衙门。 陈嚣回怼一句:“那你还让昆西去?” 战歌觉得这家伙有些无理取闹,没理他,挥了挥手,走了。 “诶!”陈嚣倒是十分困惑,“他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青离道:“昨晚刚刚传来的消息,邱门主失踪了,邱临渊连夜出了城。徐尚书家里有些特殊,徐夫人生了病,阿斐参加考试都困难。” 她放下茶杯,起身也准备离开了,走到陈嚣身旁的时候,补充了一句,“别告诉语冰。” 众人都离开了,陈嚣在原地站了许久,钻进书房—— 宁越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今人所经历的事,遇到的问题,从前的人都经历过,遇到过,他们的人生或许不能回答那些问题,至少还能给出一个思考的方向。 陈嚣心道,解元就是解元,劝人读书的方式也与众不同。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进书房没多久,隔壁房间的门开了,宁越走了出来,站在院子里,仰头看了许久的天空,神色平静,眼神带着一股莫名的虔诚…… …… 太学就像是一座小小的池塘,生活是平静的,偶尔吹来一阵风,也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枫叶红了,扫地的时候落叶多了,等到某一天,第一个进京的举子住进了太学,陈嚣送给他一册学生守则的时候,才恍然,已经到了十月了。 回到学舍,陈嚣见门口站着两个少年,看着略面生……他抱拳一行礼,道:“在下陈嚣,不知两位小兄弟贵姓?” 那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噗”地一声,笑了。 陈嚣正莫名,就见一个妇人拿着一包花生米走了出来,“妾身的手艺不错吧?” 那一脸的烧伤……陈嚣都有些不忍心看了,这家伙竟然还装着呢? 嗯? 陈嚣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再看一眼笑得欢畅的两人,“语冰?阿斐?” 邱语冰扮成了个少年郎,一身白色劲装,双手抱胸,扬了扬下巴,道:“本公子姓华,双名不可,江湖人称不可公子是也!” 徐斐是一身黑色劲装,笑嘻嘻的行了礼,道:“在下风吹叶。” 陈嚣一人拍了一脑门,“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 今日是十月初二,明日玄衣门的选拔考试就要开始了。邱语冰和徐斐昨日都去报了名,这次来,是想请陈嚣帮个忙的。 徐斐道:“我母亲生病了,晚上见不到我就不睡觉。可是,玄衣门的考试是封闭式的,考试那几天都出不来。陈嚣哥,这几日你替我去看看她成不成?” 陈嚣想了想,问道:“你们为什么想进玄衣门?” 两人对视了一眼,徐斐先开了口,道:“我母亲从前是个江湖侠女,听说还挺有名的……我想去看看,她从前生活的那个江湖,到底是什么样的。” 邱语冰沉默了会儿,道:“我不记得我娘长什么样,我哥说,她也是个玄衣神捕,在我两岁那年,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殉职了。我爹和我哥,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只要接到风蝠令,立马就扔下我走了……” 她说着,扭过脸,不让人看到那双微红的眼眶,道:“十岁生日宴那天,我穿着新衣服去找他们,奶娘却告诉我说,他们刚走,我……可是,客人们都还在啊。我一个坐在大厅里,头上的首饰很沉,看到每个人都到我眼前晃了一下,说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陈嚣正想安慰安慰她,小姑娘却突然跳了起来,咬牙道:“当时本姑娘就想着,等到有一天,也要他们尝尝这般被人扔下的滋味。” 陈嚣:“……” ——这怨气,不是一般般的大啊。 邱语冰瞪着他,“你到底帮不帮?!” 陈嚣连忙点头,“帮!” 邱语冰冷哼一声,坐下,喝茶,那模样,那气势,不愧是玄衣神捕的孩子…… 徐斐道了谢,又道:“今晚我带你去认认路。” 陈嚣问道:“若是被发现了,令堂不会杀了本少侠吧?” 徐斐道:“放心,我娘很好说话的。” 陈嚣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感觉有些不妙…… 第216章 红叶 徐府在洛水北边,离太学略远。 徐斐和邱语冰进了大门,陈嚣和不戒却是早一步溜了进去,蹲在屋顶上看戏。 陈嚣偏头,看到不戒那一脸的疤,道:“邱临渊都出城了,你还在邱府蹭吃蹭喝?” 不戒正吃着花生米,微微扬眉,道:“邱小姐定要感谢妾身……” 陈嚣咬了咬牙,抬手扯了扯他的脸,“好好说话。” 不戒疼得龇牙咧嘴,拍他手腕,斜他一眼,十分风骚的撩了撩头发,“说话就说话,再动手动脚,本大爷就喊非礼了。” ——倒是用回了原本的声音。 陈嚣:“……算了,你还是用女声吧。” ——这尊容,配上男子的声音更诡异。 那边徐斐和邱语冰已经进了后院,陈嚣赶紧跟了上去。 徐斐的父亲是刑部尚书,府邸很大,侍女随从也挺多,入夜之后的娱乐活动也不少,很是热闹。不过,徐夫人住的地方很是偏僻,也很安静。 徐斐提着灯笼,推开院门,喊了一声:“娘,阿斐回来了。” 院子里略黑,屋里没有点灯,也没有人回答。 徐斐并没有意外,不慌不忙的,先取下了门廊下的灯笼,一边点着蜡烛,一边问道:“娘,你吃晚饭了吗?阿斐买了包子,青菜豆腐馅儿的和韭菜猪肉馅儿的,你……” “砰!” 门突然开了,一阵凉风吹来,呼啸着朝屋子里涌去,刚刚点亮的烛火猛烈的摇晃着,又顽强的站了起来。 一个红衣女子站在门口,披散的长发飞扬如雪,皮肤苍白,脸颊十分的瘦削,显得两侧的颧骨略高,眼窝略深,黑白分明的,看着略恐怖。 徐斐略意外,将灯笼交给邱语冰,整了整腰间的玉佩,这才跑过去,笑道:“娘,你喜欢吃包子?要哪一个?” 徐夫人没理他,抬眼看向屋顶,喝道:“哪里来的贼子?!” 这般说着,一个飞身就要跳上屋顶,幸而徐斐一把拉住了她,急忙道:“没有人!娘,是……猫儿!” 徐夫人眨了眨眼,“猫?在哪儿?” 徐斐伸手一指,“跑掉了!” 邱语冰见他使眼色,连忙点头,“徐娘娘喜欢猫儿吗?冰儿今日看到战娘娘抱着一只小白猫,可爱极了,明日给徐娘娘也带一只好不好?” 徐夫人的眼中出现一阵迷惑,半晌,笑着点了点头,道:“猫儿好……你们是什么人?” 徐斐拉着她的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道:“娘,我是阿斐啊。” 徐夫人摸着那玉佩,笑了,“我的阿斐回来了。” 徐斐推着她进屋,道:“娘,你怎么又忘了点灯了?屋子里好黑……” 危机解除了,那边,陈嚣早就逃到了院子外面,坐在庭院中的凉亭上,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不戒,你该好好练轻功了,当真只长皱纹啊?” 不戒斜了他一眼,“分明是你小子踩到了树枝。” 陈嚣哼哼一声,表示懒得跟他计较,又叹了一声,“这位徐夫人是个高手啊,确定她是真疯了?” 不戒挠了挠下巴,道:“这个徐夫人……我好像认识。” 陈嚣偏头看他,见他那连人皮面具都挡不住的尴尬,来了兴致,“旧情人?” “去!”不戒斜他一眼,道:“她叫风红叶,十五年前也是江湖有名的侠盗,易水楼曾想招揽她来着,不过被拒绝了。” 说起这位风红叶,也曾是江湖风云人物,专偷达官显贵之家,然后将银子分给贫苦人家。 江湖中像这种侠盗不算少,说是盗亦有道,其实就是图一份心安,真正把偷来的银子都送出去的,几乎是没有的。 风红叶虽有个侠女的名声,却很是明确的表示过,她偷东西不是为了做好事,而是觉得好玩儿。 她不偷现银,只偷旁人的心爱之物,看他们急的跳脚的模样,她便会很开心。 不过,她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她偷过碎玉阁,而且,偷了七次。虽然每次都不成功,但每次也都全身而退,成为武林不解之谜。 她风头最盛那会儿,玄衣门刚刚成立,没什么精力抓这种小贼。而碎玉阁,是武林公认的珍宝最多的地方,但也没几个贼敢进去偷东西。所以,能够在玄衣门的追捕下逃多久并不是评判“贼功”的标准,但若是能从碎玉阁偷一件珍宝,绝对是能够震惊武林的。 在风红叶之前,没有哪个贼能够从碎玉阁全须全尾的出来。 对此,碎玉阁并未解释,风红叶却也不喜欢被人提起。于是,江湖中人便猜测,这位风红叶来头不小,或许碎玉公子跟她家长辈相识什么的。 风红叶成名之后,想要招揽她的黑道组织不少。易水楼成立的初衷是为了找当年南宫将军留下来的不灭丹,对于这种贼道高手也是十分欢迎的。 当初黑珍珠就是派不戒去招揽她的,不过,这位女侠盗对于易水楼却是嗤之以鼻,说杀手为了银子取人性命,算是江湖人,却不是武林人。 不戒听完这句话就知道这人不可招揽,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走了。 不戒回忆着从前,略感慨,道:“当年的风红叶,武功好,性子傲,也算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美人,追求者无数。后来也不知为何销声匿迹了,却没想到,竟然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我差点儿都没认出来。” 陈嚣挠了挠脑袋,问道:“江湖和武林有什么区别?” 不戒看了他半晌,觉得这家伙似乎搞错了重点……不是该唏嘘一番命运弄人世事无常什么的吗?最终还是妥协了,暗自叹了口气,想了想,道:“江湖是所有人的江湖,武林却是只属于少年人的。” 陈嚣略迷惑,“这么说,少林方丈不是武林中人?武林名宿有几个少年人?” 不戒抬手拍他脑门,没解释,起身道:“走了。” 陈嚣问道:“去哪儿?” 不戒道:“你这张脸,我帮你弄。但是,你的个子比徐斐高,得削骨。” 陈嚣瞪眼:“……” ——不用这么狠吧?他现在后悔来得及吗? 不戒“噗”地一声笑了,道:“逗你的,缩骨功没听过?” 陈嚣松了口气,又问道:“我听说缩骨功用的多了,对身体不好。” 不戒打了个呵欠,“是啊。” 陈嚣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就是因为这个才长不高的吧?” 不戒抬脚踢他,“本大爷哪里矮了?!” 陈嚣躲开了,笑嘻嘻道:“不如这次你亲自上阵,去会会故人,肯定很有趣。” 不戒撇嘴,“大爷我忙着呢,没空!” 陈嚣却是不信,“忙着无聊啊?” 两人这边说着,那边徐斐和邱语冰也出来了。 徐斐叮嘱道:“陈嚣哥,我娘那边好糊弄,你晚上去看看她,哄着她入睡就成了。我爹这几天也会去看玄衣门的考核,其他人不必过多理会,若是被怀疑了,就死不承认,跑去找我娘做主,就说有人欺负你。” 陈嚣很认真的问道:“你确定徐夫人好糊弄?” 徐斐解下身上的玉佩,交给他,道:“我娘其实不认识我的,她只认这个玉佩。” 第217章 彼此 第二日,太阳还未落山,陈嚣从食堂打包了一份饭菜,回了学舍,戴好人皮面具,跑到书房,轻咳一声,“宁越,看我!” 他这一声,用的是徐斐的声音……语调略活泼,却是徐斐少有的。 宁越虽然早就见识过不戒的易容术,此刻还是惊叹不已,不过面上仍旧不动声色,道:“之前小侯爷不是说,当玄衣神捕很危险吗?我以为你都已经放弃了。” 陈嚣翻了个白眼,“战歌自己都不耐烦家里人管,有什么资格说旁人?” 顿了下,用回了自己的声音,道:“我其实挺羡慕阿斐和语冰的。” 宁越倒是有些好奇了,放下手中的笔,“哦?怎么说?” 陈嚣想了想,道:“我小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念书不认真,到处捣乱闯祸……” 宁越道:“你不是想当大侠?” 陈嚣道:“最开始练功,其实就是想揍我师父一顿。后来说想当大侠,其实就是觉得很威风,希望以后自己也能写进说书人的故事里。不过说的次数多了,惩奸除恶什么的,倒是自己也信了。” 他说着笑了下,略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又道:“阿斐和语冰却是不一样的。江湖有他们寻找的东西,若是拦着不让他们去,他们会遗憾终生。” 宁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半晌,竖了个大拇指,“读了几天书就是不一样,道理一套一套的。” 陈嚣挑眉,正准备说什么,突然耸了耸鼻子,皱眉,“这是什么味儿?” 宁越闻了闻,略茫然,“哪有什么味儿?” 陈嚣皱了皱眉,四处闻了闻,一步步往他那边走过去,最后趴在桌子上,“换墨水了?” “张公子送的,说是在门口新开的那家书局买的,我用着还不错。”宁越点着头,拿起那墨锭闻了闻,略迷惑,“这都能闻出来?你属狗的啊?” 陈嚣撇了撇嘴,道:“本少侠这叫天赋异禀。” 又问道:“哪个张公子?” 宁越略无奈,道:“从岭南来的举子,张黎张微明,昨日你不是刚见过的?” 陈嚣想起来了,点头,“哦,是他啊。岭南那么远,这人来得倒是早。” 宁越道:“都是这样,越远的出发越早,反倒到的早些。” 陈嚣对这个话题不大感兴趣,挥了挥手,走了。 …… 陈嚣担心饭菜冷了,这一路走得有些快,到了徐府之后也没走正门,翻墙而入,不过有了前一晚的教训,倒是没敢直接翻进徐夫人的院子。 他刚走进小院,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说笑声,略诧异……这是来客人了?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里面就传来一声—— “谁?” 说着,门就开了,不过,站在门口的却不是徐夫人,而是一个熟人—— “战……” 陈嚣诧异之下,差点儿露馅儿,连忙咳嗽一声,挠了挠脑袋,“战娘娘怎么来了?” 水鉴心站在门口,伸手摸着下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过来,也没说什么,却让人莫名的感到心慌。 陈嚣可算是自小听着她那一辈前辈的故事长大的,对水鉴心的能力也是十分的了解,所谓“白水鉴心刀无影”,后半句说的是她的刀法,前半句却不仅仅指她不会说谎,更是在说,旁人在她面前也说不了谎……想到这节,陈嚣不由得捏了把冷汗,只希望别被瞧出来。 幸好,水鉴心很快就笑了,“红叶,是阿斐回来了啊,还带了晚饭回来。” 徐夫人也出来了,看上去精神比昨晚好些,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阿斐,猫儿呢?” 陈嚣一怔,道:“出去玩儿了。” 连忙上前,提了提手中的食盒,转移话题,“娘喜欢吃面条吗?阿斐亲手做的哦。” 徐夫人拉着他进屋,点头,“喜欢。” 陈嚣进了屋,转头看门口,却见水鉴心朝他挥了挥手,就那么走了……他略有些不确定,战夫人到底有没有认出他来? 徐夫人已经开始吃面了,“好吃。” 陈嚣将心中的困惑放下,笑了,“娘明日想吃什么,阿斐给你做。” 徐夫人抬头看他,眼神却是迷茫了下,突然生起气来,问道:“你是什么人?” 她问这句的语气略冷,把陈嚣吓了一跳,连忙坐近了些,拉着她的手摸了摸他腰间的玉佩,道:“我是阿斐啊,娘,你不记得我了?” 徐夫人摸着那玉佩,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点着头,“是阿斐,娘记得的。这玉佩是你爹送给娘的定情信物,你一岁的时候,你爹就走了,就只留下了这枚玉佩,娘怎么会不记得呢?” 陈嚣略有些奇怪——阿斐的父亲不是徐尚书吗?莫非不是亲生的? 他心中有困惑,但看着徐夫人专心吃面的模样,也不好问这些问题,再者,看她这精神状况,若是提起伤心事,不定发生什么事呢……还是不要刺激她了。 虽然徐斐说,只需要他每晚来哄徐夫人睡觉就好。可是,陈嚣见过徐夫人,听说风红叶的故事之后,对这女子略同情,总想为她做些什么。 他在徐夫人这里待了两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远的,还能看到徐府主卧那边的灯火,想必是很热闹的。 陈嚣刚出了徐府,见到前方那袭白衣,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意料之中……他挠着脑袋望天,道:“战夫人,您不会拆穿我的吧?” 水鉴心眨了下眼,道:“阿斐是在说猫儿的事吗?我那只猫儿是陛下送的,你娘若是喜欢,明日去侯府抱来就是了。” 陈嚣略诧异,微微张嘴,看着她……水鉴心却是移开了视线,转身,挥了挥手,道:“早点儿来啊,侯爷知道了要打人的。” 陈嚣笑了,喊了嗓子,“谢战娘娘!” …… 玄衣门的考核,第一日是笔试,上午考完,下午成绩就出来了。 第二轮是实战模拟,演习一场凶杀案之类的,需要考生在三天之内查明真相,考官会根据个人的表现评分,可是,若是在限定时间内没有完成任务,所有人都会被淘汰。 至于第三轮,就是一对一的比武了。 在陈嚣从徐府出来的时候,通过第一轮考试的考生已经进入第二轮考试的考场了。 战歌正在翻看名单,青离凑过来瞧了一眼,道:“施门主还真是什么人都敢收。” 战歌抬眼,挥了挥手中的一张纸,嘴角含笑,“说的这几个,还是那两个?” 青离淡淡道:“易容,用假名,你觉得邱门主和徐尚书会相信,这种小把戏能骗过玄衣门?” 战歌伸手指了指另一边,低声道:“你觉得,今年徐尚书为何留到现在还未离开?” 青离眨了眨眼,“做家长的是不是都这样?” 战歌望天表示听不懂,想了下,道:“邱门主那边再说吧,这丫头有没有实力通过考核都不一定。倒是上赶着来帮忙的那几个,都是让人不省心的主,我得进去盯着点儿,你早些回去休息,接下来还有得忙。” 第218章 无病 徐福是徐府的管家,最近这两日,他感觉有些不对劲,主要是西边那间小院的问题,或者说,是自家大少爷的问题。 徐斐是个孝顺的孩子,不管课业多重,不管在外面玩得多高兴,都会尽量按时回家。若是实在回不来,也会提前把玉佩交给他,托他照看下夫人。 可是,徐斐从来在家里显露自己会武这件事,从来不会在小院里弄出太大的动静……因为他知道,父亲不喜欢他练武,不喜欢他在母亲的院子里待太久,其他几位夫人也不喜欢那院子太过引人注目。 徐斐是个敏感的孩子,关于父母的事,从未有人跟他提过,但这孩子自小就懂得如何在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中生存,如何让自己过得舒适,如何让母亲不被欺负。 最近这两天,那小院却有些热闹了,几位夫人早就在打听了,若非他故意把战夫人的消息放出去,或许早有人按奈不住欺上门去了。 徐福心道,大少爷毕竟还是个孩子,老爷不在家,更应该克制些才是。 他有心当面提点下大少爷,可是,这两日大少爷有些来去无踪,高来高去的,偶尔碰到了也是形色匆匆,完全不给人开口的机会,晚上也不在府上休息,实在是让人担忧。 若是老爷回来了,知晓此事,会如何处置呢? 徐福寻思着,这件事可不能让几位夫人先开口,得由他或者大少爷第一个告诉老爷才行,还要好好想一套说辞…… 陈嚣不知道自己的举动让这位老人家如此忧心……他翻墙进出,一来是图省事,最重要的是避免露馅儿,他对徐斐、对徐家都不怎么了解,若是被拉着问几句话,他还真不知如何作答。反正徐斐也说了,其他人不必理会。 他此刻已经回了太学,原本捧了本书在看,但半晌也没见翻一页。 宁越见他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陈嚣抬头看他,道:“战夫人说,徐夫人其实没有病,她只是睡着了,不想醒。” 宁越点了点头,“受了太大的打击,不愿意面对,自我麻痹,很正常。” 陈嚣挠了挠脑袋,觉得他把这事儿说得如此云淡风轻的很有些不正常—— 关于徐夫人的事,昨日萧煜跟他们讲过了。 说起来也不是很复杂,徐夫人与徐尚书相识的时候,徐尚书还只是徐迟,父亲是刑部的一个书令史,不算很富裕,但也不愁吃喝。 徐迟略有些才名,却略不思进取,对科举啊当官啊之类都没兴趣,觉得很是麻烦。这般性子在一般人看来就是纨绔子弟,但配上几分才学,便成了洒脱不羁,很受女孩子的欢迎。 风红叶便是其中之一,这两人的性格中有相似之处,可以想见,当初是很合得来的。 不过,在成亲之后,尤其是徐迟的父亲去世之后,迫于生活的压力,这位清高的才子也不得不考科举了。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徐迟考中了。然后,用十年的时间,从一个刑部郎中,一路坐到了如今刑部尚书的位置,官运算是十分顺畅的。 幸运是对徐迟而言的,不幸是对风红叶而言的。 进入官场之后,徐迟就变了。 在徐迟迎娶如今的徐二夫人的时候,风红叶扔下才一岁的孩子,把自己关进了那个小院。 自那之后,便渐渐传出,徐夫人患了失心疯。 痴情女与负心汉的故事,陈嚣从前是不喜欢听的,总觉得,习武之人么,敢爱敢恨才是真性情,这般扭扭捏捏要断不断的简直就是浪费感情浪费生命。 不过,或许是因为敬佩从前那个风红叶,或许是跟徐夫人相处之后对她产生了怜悯……他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想象着那个对易水楼不屑一顾的红衣女子,又想起小院里飘扬的满头银发,很有些感触,总觉得,她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陈嚣道:“我今日练剑给她看,她很高兴。我看到她的笑容的时候,突然有些明白徐斐为什么想考玄衣门了。他不仅仅是想去看那个江湖……” 他顿了下,看向窗外的黑夜,认真道:“他想带他母亲回去。” 宁越听到这话,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陈嚣放下手中的书,打了个十分没诚意的呵欠,道:“困了,回房睡觉。” 宁越起身追了出去,道:“陈嚣,我警告你,别乱来!” …… 第二日,陈嚣一大早的就去了徐府,临走的时候一把掀开萧煜的被子,笑嘻嘻扔下一句,“今日的杂役就拜托大皇子了,晚上回来请你吃饭!” 宁越在外面晨读,听到这话,知道拦不住他,只能自我安慰道,从这句话中至少能听出来,他晚上是会回来的,应该不是真的想带着徐夫人跑路。 陈嚣在路上买了风红叶喜欢吃的酱肉包子,还特地要了一小盒辣椒酱。风红叶喜欢吃辣的,不过,府上的人似乎并不知道,每次送的食物都十分的清淡。 风红叶吃包子的时候,一边喊着辣一边说着好吃,慌慌张张的往嘴里塞,时常会连带着将散落的白发一起塞进去……陈嚣帮她弄出来的时候,她就看着他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很像个孩子。 ——这时候,陈嚣差不多能够想象得出,她年轻的时候定然是很美的。 吃完早饭,陈嚣打了热水来,给风红叶洗了个头,最后将风红叶推到梳妆台前,道:“阿斐给娘梳头好不好?” 风红叶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看着站在她身后嘴角含笑的脸,怔住了,没有回答。 陈嚣便当她默认了。 他用内力帮她把头发烘干,取了梳子,抹上一点从水鉴心那里要来的桂花油,开始给她梳头—— 她的头发也不知多久未曾打理,看着挺直,但梳着就经常打结。 陈嚣是第一次给女子梳头,也不会梳什么发髻,最后拿着梳子想了想,从一件旧衣服上撕下一条红色的布条做发带,将将那满头的银发都笼到脑后,松松的束成一束—— 却是与风月公子发式极为相似。 陈嚣看了看镜子之中的那张脸,自我感觉还不错,笑了笑,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风红叶的眼眶突然红了,泪水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他有些不知所措,找了半天没找到手帕,只好伸手给她擦眼泪,道:“您别哭呀,不喜欢的话,我重新梳一个。”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 “红叶,看我今日给你带什么来了?” 一听就是水鉴心的声音,话音刚落,就响起了一声:“喵~” 陈嚣乐了,“白歌终于来了!” 水鉴心推门进来,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红叶妹妹今日真好看!” 陈嚣站在风红叶身后,双手按在她肩上,微微挑眉,“我给弄得,手艺好吧?今日高兴,我们溜出去玩好不好?” 第219章 窃宝 洛阳城南,五里外,伊水两岸是连绵的山峦,不高,却很是绵长。 河水西侧的崖壁陡峭,几乎寸草不生,崖壁上密布近百个佛洞佛窟,雕刻着数以万计的佛像,是江湖闻名的万佛宗所在之地;东侧的山峦却很是隽秀,山势起伏不大,树木层峦叠嶂,是理想的隐居之所,方圆山庄便在这座山林之中。 而此次玄衣门的考试,地点就定在西侧万佛宗。 万佛宗并不是一个单独的门派,而是数十个佛门宗派的联盟,以万佛门、莲花教、潜龙洞三大教派为主。这个联盟其实早在前朝就成立了,但真正享誉江湖,却是七年前怒炎进关之后。 万佛宗与朝廷的关系是很和谐的,配合玄衣门的考试也只是举手之劳。 考生进入万佛宗的当天晚上,发生了一起命案,莲花教教主在自己的卧室被杀,整座山上所有人都是嫌疑人,考生需要在三天内找到凶手。 莲花教内都是女弟子,为了避嫌,距离其他门派都比较远。案发当天,有从外地赶来的女香客,莲花教主设宴款待,相谈甚欢。 不过,阿择在见到那几位香客的时候,差点没被自己的脚后跟绊倒—— 那几位女子穿着黑衣,蒙着面纱,却是金凤宫的人,为首的正是金凤夫人。 除了金凤夫人之外,那天到莲花教礼佛的还有两个从长安赶来的举子,一个叫燕青,一个叫宗山。金凤夫人是为族中子弟来的祈求明年会试顺利的,燕青是听闻万佛宗风光秀丽来参观的,宗山是来踢馆的。 金凤夫人住进了莲花教,燕青住在万佛门,宗山住在潜龙洞。 晚膳过后,莲花教主与金凤夫人在静室谈天,据说是金凤夫人想在莲花教内修一尊观音像,到亥时,金凤夫人离开。而到了子时,莲花教中有弟子见到一个人影进入莲花教主的卧室,轻功身法很像是潜龙洞的“跃龙门”,猜测是潜龙洞的一位长老。 众考生取得了金凤夫人的口供,然后前往潜龙洞。却在到达那佛窟的时候,正好看到一道黑影自潜龙洞飞过,然后,便听到惊叫声,潜龙洞死了一位长老,尸体旁边倒了一个木盒,空的,底下刻着莲花教的标识。 据莲花教弟子所言,莲花教有一件佛门至宝,是一尊坐莲玉佛的雕像。那木盒的大小,放那座雕像刚刚好。 这便是案发的全部经过。 阿择跟昆西、邱语冰、徐斐,四人组成了一支小队。不过,这四人当中,只有阿择是真人真名,其他三位都易了容,昆西化名为阿昆,邱语冰化名为华不可,徐斐化名风吹叶。 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了。 太阳落山之时,阿择四人围坐在一块山石上,一边吃着斋饭,一边梳理着案情,先将案发现场收集的证据,还有万佛宗与香客的口供陈述了一番,然后各自说说自己的看法。 四人的意见并不统一。 邱语冰觉得潜龙洞的洞主就是幕后主使,那位死掉的马长老实际是万佛门安插在潜龙洞的卧底,潜龙洞主这招一石二鸟,既得了宝物,又除了奸细; 徐斐觉得这很可能是三大教派底下的小门小派的反抗,想挑起三大门派之间的纷争什么的; 昆西却认为凶手很可能藏在考生之中,说不定就是前段时间一直在玄衣门特训的阿择; 阿择对于这种没有缘由的指控都懒得辩解,说他认为那三位香客来者不善…… 总之,一番讨论下来,基本上把整座山上的人给怀疑了一遍,谁都有理有据,但又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邱语冰略担忧,“还只剩下一天了,明日这个时候若是还不能找到凶手,所有人都会淘汰。” 徐斐放下筷子,想了想,道:“最重要的是找到那尊坐莲玉佛像。” 昆西啃着馒头,撇嘴,“万佛宗这么大,上哪儿找去?” 阿择摸着下巴,“凶手为什么要偷佛像?” 昆西理所当然道:“宝物啊!就算没用也能拿去卖钱。” 邱语冰道:“我今日在莲花教倒是听说了这事,据说那尊佛像是按照莲花教的创立人的模样雕刻的,里面藏了莲花教的至高心法佛莲怒,练成佛莲怒就能天下无敌什么的。” 徐斐道:“我听底下一个小寺庙的和尚说,那尊佛像里面藏着藏宝图,找到宝藏的人就能成为万佛宗的宗主。” 阿择:“……” ——这熟悉的套路……武林中人吃了那么多次亏上了那么多次当,对什么功法秘诀藏宝图的仍旧能保持如此高度的热忱,当真是顽强得令人感动。 他想了想,道:“或许可以设个局,把凶手引出来。” 三人齐齐看他,徐斐问道:“你有主意了?” 阿择点头,道:“比如说,在子夜,将那尊坐莲玉佛像放在水月之中,就能看到藏宝图什么的。” 三人眨眼,对视一番,正点着头,山下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是万佛门,似乎是考生与万佛门的弟子起了冲突。 邱语冰道:“他们不会真想搜山吧?” 徐斐起身道:“下去看看。” …… 洛阳城,无归客栈。 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客栈的客人很多。不过,因为水鉴心的缘故,陈嚣三人还是得到了二楼的一个雅座。 给他们让座的是个姓沈的员外,做丝绸生意的,据说前几日朝廷下了文书,说是吐蕃的关税下降了一半。沈家的商队原本只在金城与吐蕃商人交易,如今他打算把生意扩展到吐蕃境内,说不定还能在吐蕃王城开个布庄。 那位沈员外让座的时候,对水鉴心鞠躬再鞠躬,说:“若非水将军在怒江的那一刀,威震吐蕃,哪有如今的好景气?” 水鉴心略迷糊,她都不知道她二十年前的一刀有这么大的作用……不过,有人给她让座,她还是很高兴的,于是,笑眯眯道:“客气客气,生意兴隆哈。” 陈嚣抱着个大包袱,插了句嘴,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城南沈家庄的那个沈员外?” 沈员外点头,“正是正是。不知这位小兄弟是……” 陈嚣连连摆手,“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沈员外笑笑,给三人行了礼,告辞了。 陈嚣松了一口气,将那大包袱抱紧了些,趴在桌子上,示意两位凑近些,低声道:“那个……我们刚刚偷的两只七彩琉璃盏,好像就是他家的……” 水鉴心端起茶杯,望天,“反正不是我偷的。” 风红叶抱着小白猫,眨了眨眼,“是阿斐的主意。” 陈嚣:“……枫叶为证。” ——虽然过了十五年,但玄衣门肯定能猜到…… 他笑了笑,道:“没事,反正是我爹赔。” 三人偷偷摸摸的乐了一阵,风红叶突然拉了拉陈嚣的衣袖,道:“阿斐,那个女孩子一直在看你,她是不是看上你了?” “咳、咳……” 陈嚣惊得笑岔了气,半晌,转头看过去—— 二楼的雅座只是用隔板将座位隔开,也没有门,算是半封闭式的,坐下之后看不到隔壁的饭桌,但对面的情况还是能看到一些的。 风红叶说的那个女孩,就坐在他们对面的雅座,是个身穿黑色裙装的女子,分明长得娇小瘦弱,包子脸却总是肉嘟嘟的,很是可爱。 陈嚣很是诧异,下意识的就站了起来,“馥姑娘?” 第220章 传闻 馥姑娘原本是看到了水鉴心,这才注意到这三人,不过,看了会儿,就觉得两位夫人中间的那位少年略眼熟—— 不戒的易容术可算是江湖第一,外表上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但言行举止什么的,还是得靠个人。 尤其是,馥姑娘对不戒的易容术极为熟悉。 馥姑娘原本只是怀疑,但陈嚣叫出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就能够确定了—— 这个少年,就是陈嚣。 馥姑娘是很擅长察言观色的,在陈嚣这般自露马脚的情况下,还能帮他掩饰,给水鉴心行了礼,给风红叶行礼的时候,然后看了眼陈嚣,“这位是令堂?” 陈嚣也总算是回过神来,点了头,道:“叫风前辈吧。” 馥姑娘眨了下眼,“莫非是十五年前名震江湖的红叶女侠?” 风红叶摸着怀里的猫儿,笑容略羞涩,却还是点了头。 陈嚣倒是有些惊讶,十五年前,馥姑娘也才四五岁,竟然还记得? 认识了一番,馥姑娘便坐过来跟几人拼桌。陈嚣跟风红叶介绍说:“娘,馥姑娘很厉害,是易水楼的楼主呢。您还记得易水楼吗?” 风红叶的眼神中出现一丝迷茫,看了馥姑娘半晌,开了口,却问道:“姑娘今年多大了?” 馥姑娘笑笑,“十九岁了。” 风红叶点着头,盘算了一阵,“十九啊,我家阿斐今年十六岁,正好。” 陈嚣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没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倒是有些困惑——十九和十六有什么关系吗? 水鉴心却道:“阿斐不是喜欢冰儿吗?” 风红叶眨眼,“冰儿……哦,冰儿好,长得水灵,又懂事。” 陈嚣脑子转了个弯,明白过来了,瞧了馥姑娘一眼…… 馥姑娘镇定自若的吃着鱼,见他看过来,还问道:“你也要?” 陈嚣移开视线,望天:“……” 待心情平复些,他问道:“你来洛阳是有任务吗?” 馥姑娘点头,“嗯,母亲的临终任务,你不是知道吗?” 陈嚣就是因为记得这事,才有这么一问,结果……他略担心,道:“你真想给你母亲报仇啊?” 馥姑娘义正言辞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陈嚣挠了挠脑袋,有些不知该如何劝解……这道理是没错,可是,黑珍珠的死也怪不得皇帝啊?那个什么长流公子,就更加冤枉了…… “噗。”馥姑娘突然笑了,微微挑眉,“逗你呢。” 说着,端起酒杯朝他举了举。 陈嚣微微一愣,也笑了,跟她碰了一杯,喝了,“所以,你是来玩的?” 馥姑娘转着空酒杯,瞧了他一眼,道:“最近江湖发生了些事,你没听说?” 陈嚣摇头,“我最近都在太学念书。” 馥姑娘眨了下眼,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忍笑,“真的假的?” 陈嚣摸了摸鼻子,“我自个儿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馥姑娘点着头,“都会成语了,看来是真的。” 陈嚣倒是先笑了,问道:“所以,江湖上出了什么事?” 馥姑娘道:“你知道万佛宗吧?” 陈嚣点头。 他知道这个门派,还是因为明城师父的缘故。当初在息玉门禁地,明城师父跟飞鹰帮帮主范不归战斗的时候,用了一招拈花指,被误认为是万佛宗的人。 不过,陈嚣得知万佛宗就在洛阳城附近,还是上次狩猎的时候,路过了那地方。 馥姑娘道:“江湖中一直都有传闻说万佛宗藏了件宝物,有说是万佛门的无字玉书,有说是莲花教的坐莲玉佛像,也有说是潜龙洞的玉麟甲。因为这件事,曾经给万佛宗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所以,万佛宗索性举办了一次鉴宝会。” 陈嚣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然后呢?” 馥姑娘道:“这三件的确算得上是宝贝,但没什么实用价值。无字玉书其实是一本万佛图册,不过刻得很小,要在特定的光线下才能看到。坐莲玉佛像是用一整块红玉雕成的,是座男相观音,倒是少见。玉麟甲是一件黄玉雕成的战甲,流光溢彩的,很漂亮,但防御能力还比不上一般的铠甲。” 总之,就是三件纯观赏性的玉雕。当年那场鉴宝会,除了碎玉公子,其他人离开的时候大概只记得它们很值钱,价值连城的那种。 陈嚣问道:“会不会是藏着什么秘密之类的?” 馥姑娘道:“当时有不少武林名宿在场,万佛宗还特地请了碎玉阁的碎玉公子,想必是不大可能的。” 她说着,顿了下,道:“不过,最近有新的传闻,说万佛宗真正的宝贝并不是这三件,而是一具玉骨。” 陈嚣略困惑,“玉骨?” 馥姑娘点头,“如今的万佛宗是由万佛门、潜龙洞、莲花教三大佛门当家的,三位掌门人算是并列的三位宗主。可据说,在数百年前,万佛宗有一位真正的宗主,武功高强,佛法高深,是真正的佛门宗师。” 陈嚣问道:“那具玉骨就是他的?” 馥姑娘道:“是。据说,万佛宗所在的那座山就是一个巨大的墓地,那位宗主的玉骨就埋在地下。” 陈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道:“这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可靠吗?” 馥姑娘耸了耸肩,“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不管是真是假,江湖人总是要去找找的。就算没找到玉骨,去拜拜佛也是可以的,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呢?” 陈嚣想了想,也觉得自己那问题问得挺傻,举杯喝酒。 馥姑娘道:“我倒是特地查过。一开始,这消息只在地下城传,渐渐的传到江湖黑道,到现在,几乎整个武林都知道了。” 她说着,目光往外面扫了扫,道:“这客栈里的江湖人,十之八九都是为这事来的。” 陈嚣突然想到了什么,“石坚?” “聪明。”馥姑娘淡淡一笑,略凑近了些,低声道:“今年玄衣门考试的地点,就在万佛宗。” 陈嚣一怔……玄衣门对长安地下城的清洗,他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也是知道的……这么说来,战歌是知道这件事的? 水鉴心原本在跟风红叶一起逗那只叫白歌的小白猫,表示不打扰年轻人的交流,不过,在听到玄衣门考试的时候,耳朵不由竖了起来……然后,笑眯眯开口,道:“红叶妹妹,你见过玉骨吗?” 第221章 血书 入夜之后,万千佛陀在月光的变幻之中,也似群魔乱舞一般,很有几分可怖。 战歌站在万佛门附近的一处山崖上,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了?”身旁,一位满脸烧伤的妇人正蹲在地上磕着松子,问道:“是不是觉得,一代不如一代?玄衣门后继无人?” 战歌没在意他语气中的调侃,抱着长刀,皱眉看向脚下的伊水河,道:“本少爷突然觉得,好像被几个老头子给忽悠了。” 关于玉骨的传言,玄衣门知道的情况,比易水楼更清楚。 一个月前,长安地下城的老大,石坚,在自己的卧室死亡,现场却留下了八个血字:皇皇者玉,昭昭未央。 负责暗杀的玄衣神捕是在确认石坚已经死亡才离开的,可以确定那血字并不是石坚写的。 地下城也是卧虎藏龙之地,新任老大身边的一位老者听说过这八个字。因为事关重大,加之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老者没有当众说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却在众人散去之后,告诉了新任老大。 不过,血字一事终究是传了出去,众人虽不明真相,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将捕风捉影的猜测信誓旦旦的说给旁人听。 石坚的身份略特殊。他原本是大昭朝金吾卫的首领,地位相当于大周朝城防军的主帅。在大昭皇帝逃离长安之后,他留了下来,城破之后带着手下躲藏在城中,与匈奴展开了街巷战。虽不敌,但始终未曾投降。说起来也是一条忠肝义胆的好汉。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大周建立之后,即便石坚拒绝了朝廷的招安,建立了地下城,但只要他不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朝廷对他还是很宽容的。只是,没想到他为了复国,会跟番邦合作。 之前何老大贩卖人口的案子,是公开判决的,虽然没有提及吐蕃,但石坚身边知道这件事的也不在少数,加之石坚死得莫名,总有人能够猜到背后的原因。 总之,因为石坚的身份,因为石坚的死因,不少人都能想到这是起谋逆案,而那八字血书之中的“昭昭未央”,或许指的就是,大昭朝的火焰还未曾熄灭。 巧合的是,与此同时,传出了万佛宗藏有玉骨之事。也不知是有心无心,流言将玉骨与血书的前半句联系起来,说所谓“皇皇者玉”,指的就是修成玉骨之人。 有人说,大昭朝有位修成玉骨的神秘高手,也是这场谋逆案的幕后主使。 有人说,既然是昭昭未央,说不定那位神秘高手与大昭皇族有关。想想也是,再如何忠君爱国,一位将军企图复国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就算成功了,复国成功之后国姓要不要改回去?自己当皇帝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有人想起,大昭朝最后一位小皇帝,刚登基没几天就坚持御驾亲征,说是死在了战场上,但也没人见过尸骨。说不定那位小皇帝命大没死,被世外高人救了,如今回来复仇了。 也有人说,大昭的开国皇帝就是一位修成玉骨的高手,为了追求更高的武学境界退位出海,后来在海外成了亲,如今是他的后人回来了。 甚至有传闻万佛宗的那具玉骨的主人就是大昭的开国皇帝的。 …… 众说纷纭之中,真真假假的,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玉骨的确很珍稀,玉骨境的高手的确很高很高。 如今的坊间传闻,玉骨境的高手被传得神乎其神,几乎与神明无异,除了不能长生不死,移山填海腾云驾雾无所不能,死后还能飞升成神保佑子孙后代什么的。 传闻虽不尽其实,但毫无疑问,能够修成玉骨,内力已经达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境界。 武林中人对什么谋反啊前朝今朝啊之类的,并不是很关心。但说到更高一层的武学境界,几乎没有哪个习武之人不感兴趣。 如此这般,万佛宗的玉骨,就被人惦记上了。 想要玉骨的人当中,大致上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一种是希望借由玉骨领悟更高的武学境界的。玉骨境是传说中的境界,究竟如何达到那种境界,也无人知晓。若是见过真正的玉骨,是否触摸到那个境界呢?或许能,或许不能,但至少有一丝希望。 第二种就比较残忍了,看中的是玉骨的材质。传说修成玉骨之人刀枪不入,若是用玉骨来铸造刀剑,又会如何呢?用人骨打造兵器,听着很血腥很不人道,可是,江湖中活人殉剑的都不在少数,相比而言,一具不知死了几百年的尸骨,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三种是看中了玉骨本身的价值。说起来,这东西就跟佛教的舍利子差不多,法门寺的舍利子不过指头大小就被竞相追逐,这可是一整具尸骨,那就是目前最大也最完整的舍利子了,价值何止百倍? 为武学,为武器,为财富,或许还有纯粹来凑热闹的,来看看这难得一见的武林盛会,就算抢不到玉骨,万佛宗那么多宝贝,到时候趁乱牵两只也是很不错的…… 上个月,短短几天时间,明里暗里上万佛宗的江湖人,已经不知有多少了。万佛宗毕竟是佛门之地,是要接待香客的,也不好直接关门大吉。最后不堪其扰,三大掌门人将抓到的贼人都送到玄衣门,报了案。 这件事不好管,但玄衣门也不能坐视不理。正好玄衣门的考核快到了,于是,施门主想了个办法。 玄衣门的选拔考试,这几年是很平静的,但在十年前,却是十分热闹的,江湖中不少人都会来报名,其中只有极少部分是真心想参加考试的,更多的是借机在玄衣门安插卧底,或者在考试期间捣乱什么的。 不过,玄衣门也不知用的什么手段,总能够将那部分人给挑出来,其中实力太强的在第一轮笔试就会被淘汰,然后,会特地留下几个参加第二轮的考试。那时候,考生必须在找到罪犯的同时,找出藏在考生之中的卧底。如此,那些江湖人倒像是来给玄衣门免费打工的。 也有成功进入玄衣门内部的,但玄衣门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当江湖人站在门外的时候,都会众志成城的反对它,但一旦走近门内,就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让人不愿意出去。 总之,想要混进玄衣门不容易,但混不进去或许才是幸运的。 几次教训下来之后,江湖人对在玄衣门安插卧底这事算是放弃了。 而今年玄衣门的考试,再次热闹了起来。因为,玄衣门提前公布了第二轮考试的地点—— 万佛宗。 第222章 真身 万佛宗的三大掌门人找上门的时候,是战歌接待的。 他对玉骨之事并不是那么热衷,见三人焦虑不安的模样,很是不解,说,这是好事儿啊,多好的机会。 战歌建议万佛宗直接再建一座佛窟,单独供奉那座玉骨,邀请五湖四海的朋友都来瞻仰瞻仰。 当然,玉骨么,按佛门说法,这种就是修成了法相真身啊。 既然是得道高增,要见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万佛宗完全可以设一点儿限制—— 首先,洞窟门口摆个功德箱,香油钱少于十两银子的不能进;另外,山门口写个规矩,每次只能进两个人,每天只招待十个人,剩下的请排队。 如此名利双收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万佛宗当初能够将开一场鉴宝会,这次请江湖朋友参观一下玉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三位掌门人却很是为难—— 万佛宗的确有玉骨,可是,他们也不知道在哪里,甚至,那玉骨是活得还是死的,他们都不确定。 据说,万佛宗开宗宗主的确是位玉骨境高手。 只是,百多年前的某一天,宗主突然说要闭关,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开始的十年,没有人在意。不过,等过了二十年三十年的,万佛宗就有些着急了。但着急也没用,众人知道宗主在闭关,但具体在哪个洞里,却是没人知道的。当时,万佛宗的弟子几乎将整个万佛宗翻遍了,也没能找到闭关的宗主。 这百年来,万佛宗的弟子换了一茬又一茬。三大掌门人倒是听自家师父说起过这位传说中的宗主,也会接下继续寻找宗主的任务,但底下的弟子已经不知道自家这位祖师爷了。 玉骨境毕竟是传说中的境界,内力高到一定境界之后,寿命会不会有所增长,谁也不清楚,所以,他们也不能确定,那位宗主是否已经死了。 眼下,流言已经传开了,万佛宗即便说出真相,也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即便相信,也定要亲自找一番才肯罢休。 如此这般,万佛宗只好找上了玄衣门。 最终,玄衣门将考试地点定在了万佛宗。以维护考试秩序为由,提前在万佛宗安排人手巡查,在山门口安排玄衣神捕对上山的香客进行排查什么的,只要万佛宗没意见,其他人就只能多多包涵了。 不过,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待考试结束,一切又会回到起点。 所以,玄衣门也“悄悄”的放出了一条流言—— 玄衣门会在考试期间转移玉骨。 据说,万佛宗很清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知道玉骨留不住,索性把它献给了朝廷,还能得到一些好处。 据说,万佛宗明里是向朝廷献宝,给玄衣门卖好,实际上是将所有的矛盾都转移到玄衣门,让玄衣门承受江湖人的骚扰,以此还江湖一个宁静。 又据说,玄衣门的施门主的武功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期,想要从这具玉骨上找到前进的路。所以,以权谋私的,威逼万佛宗交出玉骨。 …… 总之呢,玄衣门的考核就只是障眼法,想借机将玉骨运到安全的地方才是真。 如此这般,玄衣门的考试期间,就是江湖人夺得玉骨的最后机会了。 这消息放出去之后,有人混进了考生之中,有人扮成香客或者和尚进入万佛宗,有人在万佛宗附近埋伏,有人守在玄衣门大本营……不管怎么说,玉骨是江湖的玉骨,绝对不能落在玄衣门手中。 最重要的是,玄衣门若是当真因此出了个玉骨境的高手,日后还有江湖人的好日子过吗? 就算流言是假的也没事,只要能给玄衣门惹些麻烦,这一趟就不算白忙活。 战歌觉得这法子不错,若是请碎玉阁造一具假玉骨,到时候从万佛宗运出来,在半路跟江湖人打一架,效果就更好了。 不过,这计划并不是他提出来的,而是施门主定的。战歌直觉,肯定有内情—— 施门主坐镇玄衣门,已经很多年不曾亲自参与某件案子了。上次长安地下城与洛阳地下城的案子,也没见他这般上心。 在万佛宗的人离开之后,施门主讲解整个计划,给他安排任务的时候,倒是解释了一番。 施门主说,那玉骨的主人,其实是明城和尚的师父,乌南。 百年前,乌南并不是闭关了,而是察觉到大昭朝廷的问题,预见到大昭的未来,想要尽力挽救一番,所以,他去了长安。 不过,那时候的皇帝并没有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反倒对他的长寿以及神秘莫测的武功更感兴趣。 乌南并未心灰意冷,留了下来,尽自己所能拯救这个走向末路的王朝。 后来,匈奴南下之时,也是他护着当时的皇帝去了蜀中。安顿好天子之后,他便离开了,投身定陵军,也就是狄明狄将军帐下。 狄明率领的定陵军,就是铁扇书生曹列文的父亲所在的那支军队,也是大昭朝留守北方的最后一支军队。大昭朝上下都把驱逐匈奴的希望寄托在定陵军身上,而乌南就是定陵军的军师,其地位,就相当于萧家军中的东方启。 乌南武功高强,足智多谋,但想以一人之力拯救整个王朝,希望也是十分渺茫的。最后的结果也很明了,定陵军战败。 在那个时候,萧家军已经开始崛起了,双方也曾交过手。乌南见过东方启,见过如今的陛下,他看到了收复中原希望……但那时候,他是真的累了,将所有的内力都传给了自己的弟子,也就是明城,留下遗言说想要回家,便圆寂了。 明城将乌南的尸骨带回了万佛宗。只是,那时候的万佛宗,已经没几个人记得乌南了。为了避免麻烦,明城并未将这件事告诉万佛宗的人。 施逆行说,乌南师父是个英雄,他为这天下的太平倾尽所有,如今好不容易安息,不该被任何人打扰。 听起来,施逆行是因为敬佩乌南,所以才亲自出面管这件案子。 战歌也是军人,很能理解这种感情。 关于乌南的事,他也特地去问过青离,确定大昭历史上的确有这么一位高僧,当年定陵军中的确有这么一位军师。而且,明城师父精通万佛宗的武功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 所以,他原本是相信施逆行的。 可是,此刻,他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最初让他起疑的,并不是施逆行,而是燕无意—— 燕无意在得知整个计划之后,说感觉挺好玩,主动提出要帮忙。 这原本也没什么,可是,他特地叮嘱过战歌一句话—— “玉骨指的是乌南,但‘皇皇者玉,昭昭未央’所说的那个人,与长生血有关。战歌,这件事不能让陈嚣知道。” 为此,燕无意还特地让不戒去支开陈嚣,说是给他找点儿事做,免得节外生枝。 对于战歌的怀疑,不戒耸了耸肩,问道:“即便施逆行当真另有谋划,你又能做什么?莫非还想扔下这群考生不管不顾?” 战歌望了望天,愈发的觉得,被支开的,不仅仅是陈嚣…… 第223章 买骨 万佛宗临水面的山崖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佛窟,雕刻着成千上万的佛像;背水侧却是一座墓地,如蜂巢般的洞穴之中,存放着数百年来所有万佛宗弟子的尸骨。 陈嚣戴着树叶编的帽子,背后背着一个麻袋,在树林之中穿梭,最后停在一棵高大的枫树下,将手中的麻袋一扔,道:“北边埋伏了很多人。” 在他眼前,站着三个女子,一黑一白一红,正是馥姑娘、水鉴心和风红叶。 馥姑娘点头,道:“都是准备半路打劫的人。” 她说着,抬了抬手腕,一只红色的小脑袋冒了出来……陈嚣不由自主的就往后退了一步……馥姑娘不由好笑,道:“你不是蜀中长大的吗?” 陈嚣摸了摸鼻子,望天,怕蛇是本能,跟在哪里长大的没有任何关系。 风红叶拍了拍他的背,“不怕不怕。” 馥姑娘意识到刚刚失言了,幸好风红叶似乎并没有注意……就在这时候,地上那只麻袋动了动,还叫唤了两声—— “呜呜……” 陈嚣赶紧解开麻袋,却见里面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五花大绑着,嘴里还塞着棉布,一张脸略黝黑……正是昆西易容之后的那张脸。 陈嚣正给他松绑呢,这家伙还未完全从袋子里钻出来,就直接一脑门撞了过来,嘴里“呜呜呜”的叫个不停—— 丫的,谁这么缺德在这时候绑架?不知道他正处于人生的转折点吗?! 陈嚣知道他心里有气,最重要的是现在他有求于人,所以,只是装装样子躲了躲,也没真躲开,还“哎呦哎呦”的叫唤了两声,见他要摔倒了还扶了一把。 倒是昆西,见到他那张脸,愣了一下——徐斐? 他正这么想着,陈嚣已经拔了他嘴里的棉布,他立马开了口,道:“好你个徐斐,小爷还当阿择是内奸,没想到竟然是你!” 陈嚣眨了下眼,知道他是认错人了,若是换个时辰,他还有心装一装戏耍他一番……不过,此刻么,主要是担心真把这孩子气跑了……他握拳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是我,你陈嚣哥。” 昆西愣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一双眼睛瞪着他,抬脚又踹了过去,怒道:“小爷我还在考试!今晚就能抓到凶手了!你到底懂不懂?!” 陈嚣一边躲一边想着,早知道等这小子气消了再松绑了,道:“懂懂懂!你放心,等进了地宫,本少侠保证神不知鬼不觉的再把你送回去。” “噗。” 一旁观战的三人都笑了,风红叶还道:“阿斐跟朋友的关系真好。” 馥姑娘忍着笑,轻咳了一声道:“再吵,玄衣神捕就要来了。” 两人都是一滞,昆西转了转头,才发现现场还有其他人……还都是漂亮姐姐,呼啦一声,满脸通红……好丢脸。 陈嚣眨了下眼,略惊奇,这小子,竟然害羞了?! 他朝馥姑娘使了眼色……馥姑娘微微挑了挑眉,然后,看向昆西,道:“你就是昆西吧?我听陈嚣说,你很会打洞。” 昆西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黑衣姐姐,挠着脑袋,道:“那个,还好还好,凑合凑合。” 馥姑娘伸手指了指树林外面的山,道:“这山下有个地宫,入口处有玄衣神捕看着,没法进去。我等会儿让阿念给你带路,你跟着它从这里打一条地洞过去,如何?” 昆西点头,“没问题!” 陈嚣:“……” ——答应得真爽快…… “那就按计划,分头行动。” 陈嚣说着,抬手,摘了片枫叶,送到风红叶眼前,道:“娘,别忘了红叶。” 水鉴心一手挽着风红叶,拍着胸口道:“放心啦,我会照顾好你娘的。” 馥姑娘来洛阳城有些日子了,自然不会完全没有收获,对这边的情况还有有些了解的。若是没有遇上陈嚣,她原本打算跟其他人一样,趁乱打劫。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明知道暗中有人盯着的情况下,运送东西的时候,会同时派出几辆马车,真真假假的,扰乱视线。 但玄衣门不同,倒不是他们有多自傲,而是,留在洛阳城的玄衣神捕实在有些不够,今晚又是考试期间,能够参与运送玉骨的就更少了。若是分散兵力,玄衣神捕被江湖人士围攻,会很危险。如此,不如集中兵力。不管怎么说,江湖人虽多,但彼此之间也不见得会多配合。 陈嚣的目的却并不在玉骨……今日出来偷东西,最重要的就是逗风红叶开心么……他想到一个计划,一个让风红叶重新名扬天下的计划。 而这个计划,少不了昆西。 水鉴心和风红叶进了树林,陈嚣和馥姑娘却是跟着昆西,到了万佛宗下面的地宫。 万佛宗所在的山是石山,虽然地下的石头比较少,但若非有那只名为“阿念”的红蛇带路,昆西还真不敢轻易打地洞。 地宫里很暗,也很安静。 陈嚣先钻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冒出脑袋,四下里打量了下,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洞室并不是很大,放了三口石棺,差不多已经占据了所有的面积。 那三口石棺上都有标识,一只手,一朵莲花,一条龙,想必是万佛宗三大宗派不知哪一代掌门人的埋骨之地。 入口的方向有微弱的火光,还有一副棺材。 黑暗中,陈嚣的眼神微亮,想来那棺木里面就是玉骨了……只是,那地方离守在门口的玄衣神捕略近,若是弄出声响,定然很快就会被发现。 更何况,听说施门主就在外面…… 陈嚣不着急,拖出了一个麻袋,然后,躲在黑暗中,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我来看战歌儿的呀,林子里好多人,是有人来捣乱吗?” “阿逆,听说这里有宝贝,你们这是在盗墓吗?” “那什么玉骨……真的还是假的?” 陈嚣翘了翘嘴角,在暗中给水鉴心竖了个大拇指……白水鉴心啊,果真可靠…… 馥姑娘也出来了,拿出一只蓝色瓷瓶,倒出一颗喂给阿念吃了……阿念吃了药丸,便往入口那边过去了…… 陈嚣见那小瓷瓶略眼熟……不戒身上似乎也带着几个类似的瓷瓶,黑白红蓝的,白色的是解药,蓝色的是迷药吗? 没一会儿,红蛇回来了,钻进了馥姑娘的衣袖之中。 馥姑娘凑近了,低声道:“是迷幻药。” 这种迷幻药是从迷迭香里提炼出来的,中毒之人不会真的昏倒,而是会处于一种半睡不醒的状态,甚至会产生幻觉,等到醒来之后,感觉就跟自己不小心打了个盹还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似的。 馥姑娘那只红蛇也不简单,它本身是无毒的,吃过什么毒药,信丝上就会附带什么毒。 迷幻药的药效只有一盏茶的时间,武功越高,药效也会越短。不过,在这个时间内把棺木内的东西调换,也是足够的。 完成之后,陈嚣三人钻进了洞穴,离开的时候还特地拿一块石板将那洞口堵住了。 昆西爬地动的时候,很是不解,问道:“我都要成为玄衣神捕了,为什么要帮你们做这种事?” 陈嚣就在他后面,拍了拍他的屁股,道:“大丈夫不拘小节,快点儿!我好像听到脚步声了,被发现了就糟糕了。” 第224章 逗乐 万佛宗后山,山脚下有个茅屋,是看守墓地的老和尚住的地方。上个月,几个贼来盗玉骨,打伤了那位身形佝偻的老和尚,至今老和尚还在方圆山庄养伤。 茅屋里亮着灯,屋里走出了三个人—— 两个和尚,一个尼姑。 当中那位和尚长得很是高大,脸略长,微胖,嘴角含笑,很有几分弥勒佛的模样; 旁边个那位和尚是个瘦高个儿,不过背微微有些驼,看着略显矮,也因为驼背的缘故,看人的时候眼皮子往上翻着,看着略可怖; 尼姑长了张瓜子脸,眼睛略狭长,看着比旁边的和尚年轻许多,不过实际上也有四十来岁了。 这三人都穿着土黄色的僧衣,看着不大起眼,却是万佛宗的掌话人。当中那位高大的和尚就是万佛门的门主一慧,驼背和尚是潜龙洞的洞主哭也,尼姑是莲花教教主幽莲。 “施门主,战夫人走了?” 开口的是一慧,不过,其他两人也都有些相同的疑惑——战夫人出现得有些突然,真的只是听说玉骨之事,担心小侯爷的安危吗? 施逆行刚刚送走了水鉴心,道:“做母亲的心情,还望诸位体谅体谅。” 玄衣门是来给他们解决麻烦的,而不是来打工的,没有必要迎合他们,至于水鉴心,无论从实力还是地位,三位都没有资格质疑她。 不过,这三人怎么说也是武林名宿,被人这般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怼了一句,下不来台也有些生气。 正好这时候,一阵轱辘声传来,地宫那边的马车过来了,三匹马,拉着的是一辆平板车,车上摆着一副黑色的棺木,旁边跟着四位玄衣神捕。 施逆行朝三人拱了拱手,上了马车,坐在赶车人身旁,道:“走。” 前方,等着他们的会是一场恶战。 所有人都知道这点,不过,没有人害怕,也没有人会退缩。 他们当中,最晚进玄衣门的那位,身上的黑色羽织斗篷也已经穿了五年了。 他们很清楚的知道,玄衣门跟其他的衙门不一样,办案的时候,证据很重要,推理能力很重要,但最重要,仍旧是实力。 赶车的玄衣人戴着帽子,将一张脸隐在黑色之中,道:“门主,刚刚有些不对劲,我跟小七似乎中了一种特别的迷药。” 施逆行只“嗯”了一声,没有说更多。 赶车的人继续赶路,也不再多言。 而在他们身后,所有的玄衣神捕离开之后,站在茅草屋门口的三人进了屋,再次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夜行衣—— 今夜银月如钩,月色正好,适宜夜游。 …… 陈嚣三人从地洞里钻出来的时候,水鉴心和风红叶都已经回来了。 昆西抬头,看了眼那光秃秃的枫树,心情略复杂,道:“我回去继续考试了。” 陈嚣此刻的心思都在刚到手的玉骨上,没有察觉到少年的心事。倒是水鉴心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了句:“小孩儿这技能真不错,考不过就多打几个洞,山塌了就能重考了。” 昆西:“……” ——您是巾帼英雄啊,不是女土匪…… 陈嚣将麻袋里的玉骨都倒了出来,拿起那颗头颅瞧了瞧,又敲了敲,道:“好像真是玉质的……馥姑娘,拿你的剑试试,看能不能砍碎。” 馥姑娘已经在试了,不过,不是用的剑,直接搬起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砸了过来—— “咚!” 声音十分的清脆。 陈嚣看得目瞪口呆,“你还真不怕砸碎了啊。” 馥姑娘拿起那根仍旧完好无损的胸骨,仔细检查了一番,耸肩,“若是这样就碎了,说明这玉骨是假的,碎了又有什么好可惜的?” 当真是很有道理。 陈嚣问道:“所以,是真的?” 馥姑娘道:“如此坚硬,即便不是真的,应该也挺值钱的。” “是假的哦。” 水鉴心突然开了口,摸着下巴望天,道:“万佛宗的玉骨,早就没了呢。” 陈嚣和馥姑娘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水鉴心……有故事啊。 水鉴心仍旧望天,点了下头,道:“也不能说没了。要说的话,你们都见过的。” 陈嚣很是好奇,问道:“您是说风语琴吗?” ——要说他们之前离玉骨最近的一次,也只有风语琴了。 水鉴心摆摆手,“当然不是啦,琴姐姐只是刚入门,还没有真正修成玉骨。” 陈嚣问道:“那是在哪里?” 水鉴心眨了下眼,道:“拒胡呀。” 陈嚣惊愕,“忘尘兄的那把刀?” 水鉴心轻轻“嘘”了一声,拉起风红叶的手,往前走着,道:“红叶妹妹,今晚去我家睡好不好?” 陈嚣在原地愣了会儿,收拾着一地的不知什么做成的玉骨,叹了口气,“竟然是假的。”想了想,又道:“这主意定然是战歌出的。” ——啧,性格当真是很恶劣。 馥姑娘拿起一支手骨看了看,道:“想必是碎玉阁的手艺,假的也值不少银子的。陈嚣,都收好了,改天拿去拍卖。” 陈嚣:“……” 顿了下,问道:“易水楼很缺银子吗?” 馥姑娘毫不犹豫的点头,“缺啊,要不然本姑娘堂堂杀手楼楼主,为何要来跟一群小毛贼抢生意?” 走在前面的风红叶突然转头说了句,“小姑娘对毛贼有成见啊?” 馥姑娘十分镇定的摇头,“那倒没有,毛贼比杀手风险小,赚钱快,有前途多了。” 若是真的徐斐在这里,定然会惊讶得跳起来,激动得抱着自家娘亲转圈……他家娘亲居然会开玩笑了! 不过,或许是因为这一天下来,风红叶从一开始的见人就躲,到跟馥姑娘相谈甚欢,让几人渐渐习惯了她的改变……又或许,仅仅只是因为水鉴心与陈嚣都略粗放,而馥姑娘又对这位“闭关”多年的前辈不甚了解,所以并没有人表现得很惊讶。 馥姑娘比较好奇的是,“战夫人明知道玉骨是假的,为什么还帮着我们盗玉骨呢?” 陈嚣看着前方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的两人,道:“当然是为了逗我娘开心。” 馥姑娘微微一怔,笑了—— 或许,当年那位修成玉骨的前辈,让人将自己的尸骨炼成兵器,也就是为了这些笑容。 陈嚣偏了偏头,突然问道:“易水楼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馥姑娘眨了下眼,沉默了会儿,道:“也不算麻烦……记得鬼影吗?之前偷凤眼石戒指的,易水楼十大杀手之一,我的轻功就是他教的。” 她神色微微一暗,“他好像失踪了。” 陈嚣问道:“被绑架了?” ——要用玉骨换人之类的? 馥姑娘摇头,“秦姐姐打听到的消息,关于玉骨的流言,是通过从前易水楼的渠道放出去的,只有从前的十大杀手能够做到。” 第225章 退后 方圆山庄是教授医术的地方,也是水鉴心长大的地方。不过,水鉴心并没有学过医。 水家传承的无影刀有两把,一把是手术刀,一把是苗刀,水行舟继承了前者,水鉴心继承的则是后者。 陈嚣自小就听过水鉴心的故事,方圆山庄却是在认识青离之后才知道的。 方圆山庄的山门很是粗糙,就只在上山的步道旁摆了块不方不圆的大石头,刻着“方圆山庄”四个字,笔锋略圆润,带着几分稚气,是水鉴心七岁那年刻的。 一阵秋风吹过,月光中似有黑影闪过,陈嚣正警觉,就见原本走在前面的水鉴心,突然拉着风红叶往一旁躲开了……然后,眼前就有一道银光斩落,陈嚣再躲已经来不及了,但手中没有武器还提着一麻袋重物,只叫了一声:“馥姑娘!” 馥姑娘已经动了,手中的黑伞迎了上去,触到剑光之时,伞面如一朵黑莲般盛开—— 剑势如雨滴般滑落,那朵黑莲也被压迫得几乎再次闭合起来。 一招过后,“哧”地一声,银光入鞘,干净利落—— 来人是个一身黑衣的女子,看不出年岁,五官看并不算很漂亮,额头略宽了些,眉眼略锋利了些,却自带一股拓落的气质,有种男子见了都羡慕的潇洒。 陈嚣虽不认识她,但却认出了她手中的那把剑,跟之前天权手中的剑很像,大概也能猜出她的身份,“玉衡前辈?” 玉衡在北斗七星中排行第五,是武功最高的一位,每次她看门的时候,碰到水鉴心回家,都必得先过过招,才放人进去。 水鉴心挥着手笑嘻嘻的打招呼,“今日是玉衡值守呀。” 玉衡行了礼,道:“今晚风声不对,除了天权,其他人都在。” 这一带来了不少江湖人,虽然不是针对方圆山庄的,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意外。当年水鉴心闯江湖的时候,得罪的人也不少。 玉衡继续守门,陈嚣将那一袋略累赘的玉骨留下,跟着水鉴心进了山庄。 已经到子时了,山庄之中很是安静,除了风声基本上只有他们的脚步声了。然而,就在几人刚到中庭的时候,突然听到利刃出鞘的声音—— “什么人?!” 水鉴心眨了眨眼,“还真有人来闯阵呀?过去看看。” ——那语气,惊喜比担忧更多。 陈嚣看着她那轻快的脚步,感觉她不是去帮忙的,而是去看戏的。 声音的来源在山庄的东边,刚刚喊出声的是北斗七星中的老三,天玑。不过,他刚跟入侵者对了一招,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入侵者不止一个。 旁边一位黑衣蒙面人挟持了一位女子。那女子倒是好胆色,只开始的时候被吓着了,惊叫了一声,之后便咬紧牙关,没再发出声音。 “歆儿?” 水鉴心等人先一步赶来了,见到被挟持的人质,也不由得担忧,“你别怕。” 又看向那位挟持人质的黑衣人,问道:“你们想要什么尽管说,可千万别伤害她。” 陈嚣总觉得她说这话的语调略奇怪,不由偏头看了她一眼……呃,那两眼透亮的,是兴奋吧? 对面的两位黑衣人已经聚到一起了,这两位全身下上,除了眼睛几乎都裹在黑布里,也没有带武器。刚刚跟天玑对了一招的那位身形较为高大,挟持人质的那位略瘦小。 高个儿道:“都不许动,后退,放下武器,封锁真气。” ——声音压得很低,连男女都听不出来。 水鉴心歪了歪头,很是困惑,“不动的话,怎么后退?又如何封穴?阁下示范一下?” 高个儿:“……” 他没有说话,不过,另一位却用实际行动表达了愤怒,抬脚就往人质的膝盖上,“咔”地一声,也不知骨头断了没。 那女子几乎是瞬间就要往下跪,再也忍不住,痛苦的叫出声来,但脖子被卡着,发出了声音也略气短,很快就被挤了回去,额头倒是冒出一层冷汗…… “歆儿!” 这一声却不是水鉴心叫出来的,这么会儿功夫,北斗七星也都差不多到了,同时来的还有一位男子,大概三十多岁,过来就想冲过去,被水鉴心眼疾手快的给拉住了。 水鉴心拎着他的后衣领,道:“哎呀,没看到歆儿被绑架了吗?你这么冲过去,绑匪一个冲动撕票了怎么办?千渠,不是姑姑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行事不要如此冲动。” 众人:“……” ——话虽在理,但语调能不能不要这般欢乐? 高个儿沉声道:“后退。” 水鉴心倒是很配合,往后退了退,毫不犹豫的,抬手就封了自己的穴道,一边还看向几位北斗和陈嚣,“快点儿呀,没看到歆儿那么难受吗?” 众人无可奈何,只好配合。 北斗七星扔了剑,馥姑娘也扔了手中的伞……封锁穴道之后,略有些不适应,索性盘腿坐了下来。 那位叫千渠的男子,就是水鉴心的侄子,方圆山庄庄主水行舟的儿子,水千渠。而被挟持的那位,就是他的妻子。 水千渠看着自家妻子的模样,神色很是焦急,跟黑衣人打着商量,“我娘子身体不好,我跟她换换,好不好?” 歆儿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不过,在黑衣人说着“好”的时候,她却阻止道:“不许过来!呃……” ——很快又被掐住了喉咙,气儿都喘不过来了。 水鉴心倒是点了头,道:“歆儿的腿受伤了,等会儿你们逃跑的时候,她就是累赘。千渠是方圆山庄的大少爷,不会武,做人质最合适。” 黑衣人似乎动心了,高个儿抬手指向水千渠,“你,过来。” 水千渠松了口气,走了过去,人质交换得也很顺利,歆儿被推了回来。不过,她的左腿几乎是断了,直接趴在了地上,还是水鉴心扶她过来的。 陈嚣看了看对面的黑衣人,又看了眼水鉴心,再看看身边的北斗七星,很有些奇怪—— 北斗七星中,除了跟在青离身边的天权,其他人都在这里了。所有会武的人都封了穴道,动不了真气,水鉴心为何还这般轻松呢? 还有北斗七星,陈嚣能够看出他们很愤怒,但感觉他们并没有很着急。 水鉴心到底哪里来的底气? 莫非,这方圆山庄,除了北斗七星,还有旁的依仗? 如果真有什么秘密武器,刚刚交换人质的时候,分明有一个间隙是可以动手的,为什么什么都没发生? 第226章 碎步 陈嚣觉得,这场绑架案很是奇怪。 水鉴心和北斗七星莫名的自信,而绑匪呢,就只是站在那里跟众人对峙,除了不许他们有任何动作,不许他们交头接耳,什么要求都没提,也没有谈谈“赎金”的意思。 水鉴心倒是对他们很好奇,问了不少问题,他们是来找谁报仇的啊,还是来找什么珍稀药材之类的,若是家里人生病了可以免费给他们治什么的。 黑衣人没有阻止她,但也没有理会她。 陈嚣盘腿坐着,略无所事事,开始大量周围的环境—— 他们旁边是个药圃,隔了条溪涧有片废墟,三面都是陡峭的山石,只一个入口。周围的山石略嶙峋,参差不齐的堆砌着,爬满了或粗或细的藤蔓,很像是遗弃了千百年的古城墙。 他正看着那些在月光下摇晃的叶片,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 有动静? 没一会儿,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咚、咚、咚……” 好像是脚步声,还有拖动重物的摩擦声……脚步声很轻,很均匀,似乎是刻意发出来的,就是为了引人注意。 这人负重之时还能走得这般沉稳,想来轻功是很好的。 令陈嚣意外的是,北斗七星的神色很平静,黑衣人看过去的时候,眼神也带着几分热切—— 所以,来的到底是哪边的人? 陈嚣感觉等了许久,但实际并没有多久,那人就从废墟之中走了出来—— 一身黑衣,苍白的脸没什么表情,一只手拿着把银鞘宝剑,一只手提着个蒙面黑衣人。 陈嚣眨了下眼……这人并不是天权,但那张脸,看着略眼熟……他蓦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去看身后的北斗七星,同时,听到坐在旁边的馥姑娘的声音—— “开阳。” 北斗七星中,排行第六的开阳,是双生子。 对面的黑衣人,蓦然变了脸色,不过,他们的反应也快。高个儿的已经摆开架势,朝那人喝道:“别动。” 而瘦小的那位,已经抓着人质退开,顺带朝人质肩头拍了一掌—— “噗。” 水千渠不负众望的,喷出一口血来……歆儿叫了一声,想要过去,水鉴心拉了她一把,却是将人直接交给了风红叶。 “哦,你们也是来找玉骨的啊。” 水鉴心站了起来,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摸着下巴看着那两位黑衣人,“不过,是谁告诉你们,明城是乌南的弟子的?” 瘦小的那位冷哼了一声,道:“若非乌南亲传,那和尚怎么可能会拈花指?” 这话说完,高个儿似乎有些不满,皱了皱眉,看向水鉴心,道:“把玉骨交出来,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令侄的性命。” 水鉴心眨了眨眼,道:“是吗?” 陈嚣感觉,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风吹过,眼前的白影晃了晃……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眨了眨眼,再睁开眼睛,却见一道黑影飞了过来—— “陈嚣,接着!” 却是水鉴心不知何时到了对面,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从对方手中夺回了人质,顺带一脚将那瘦小的黑衣人踢了过来! 那黑衣人也是个高手,反应很快,在半空中就拍出一掌! 陈嚣瞪眼,都来不及反应,往前面一滚,捡起一把剑,抬手就刺了过去—— “叮!” 对方手腕一转,拍在那剑身之上,一股内劲传过来,陈嚣只觉得虎口发麻,手中的剑几乎要脱手而出……他正想往后退,就听水鉴心喊了一声—— “别让他逃了!” 陈嚣一愣,就见那黑衣人刚落地,脚尖一跃,身体如同一条鱼儿一般,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竟然是往那边的溪涧跳过去的! 黑衣人今晚的行动,并没有想到会遇到水鉴心。水鉴心的真气若是真被封住了,他们还有几分胜算,可是,从刚刚她救人的身手就能看出来,他们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从头到尾,她就一直在逗他们玩儿! 如此这般,不趁机逃走,等着被抓吗? 虽然不知道水鉴心是如何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真气的,但北斗七星和其他却是真的不能动用内力的。在黑衣人逃走的时候,水鉴心正跟开阳围攻那位高个儿的黑衣人—— 高个儿也是个狡猾的,知道不是水鉴心的对手,一开始就混进封住内力的那群人当中,专门攻击那群无法还手的,水鉴心一来忙着救人,二来担心伤着自己人也放不开手脚……在这种情况下,她能够提醒陈嚣一句就很不错了,要脱身去追人,那就肯定会有人受伤。 然而,从刚刚那一招就能看出来,瘦小的黑衣人内力比陈嚣高,轻功也很高明,而陈嚣,轻功虽有了很大进步,但也算不上此中高手,这会儿又慢了一步,又哪里追得上? 就在陈嚣眼看着那人就要落水了,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银光—— “点朱砂!” 那道光很快,但陈嚣还是看清了,那是一根银针—— 馥姑娘虽不能用内力,但她那把伞里的银针,是靠机关发出去的。 黑衣人脚上中了一针,那口气一松,直接摔落下来,这么一会儿工夫,陈嚣已经追了上去,一剑斩落—— “哧!” 黑衣人伸手做掌,也劈了一掌,掌剑相交,竟发出金戈之声! 陈嚣这一剑却是没有完,连接斩了七剑,虽没有七叶斩的威力,却也是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强! 黑衣人硬碰硬的接了三剑,大概觉得这般徒手对利刃很有些吃亏,剩下的四剑都躲开了—— 他的身法很高明。 陈嚣感觉,自己有几次分明已经要斩到他了,最后剑锋却只是从他的衣角擦过—— 他认识很多轻功高手。 燕无意的轻功是最高的,几乎可以用出神入化来形容; 战歌的轻功或许不如燕无意,但他在战斗的时候,经常会将轻功与步法结合起来,如此一来,在对战的情况下,燕无意也不一定能够抓到他; 馥姑娘的身法很快,如同影子一般,最独特的是能够在行动中隐藏自己的气息,让人防不胜防…… 而眼前的黑衣人,让陈嚣想到了一个人—— 巫医谷的薛魔医。 他只跟薛魔医交过一次手,当时也是如现在一般的情况,他进攻的时候,分明感觉都已经将人抓住了,偏偏落空了,但一旦他稍稍退后,她就立马缠上来……那感觉,像是一只蛇。 不过,双方还是有所差异的。薛魔医的内劲偏柔,跟太极有些类似,但黑衣人,武功却是刚猛一路的—— 更像是一只鱼,披着铠甲的、跑得很快的鱼。 也就是说,他的轻功并不在于柔,而在于快。而陈嚣之所以想到薛魔医,是因为他的步法很碎,也就更加的灵活……这之中的区别,就像是棍子与双节棍。 不过,既然精髓在于快,那么,要破解就很简单了—— 比他更快就行。 第227章 小卒 轻功再高明,都是需要换气的。而在这个间隙,速度必然会降下来。 但陈嚣不需要—— 他的内力是生生不息,自行运转的。 这意味着什么呢? 他或许跑得不是最快的,但却能够用最快的速度跑得更久。 他的内力或许没有旁人高,但要跟他拼消耗,内力至少要比他高一倍才行。 另外,黑衣人刚刚可是中了馥姑娘的银针的。那银针是有毒的,是一种对肌肉产生麻痹作用的毒药,即便黑衣人内力高,也必然会受到影响。 黑衣人虽然不知道陈嚣的内力特点,但一开始也是打着速战速决尽快逃跑的主意的,主要是因为他的同伴不可能拖住水鉴心太久……可是,就在他拼着受伤拍出一掌,转身准备逃走的时候,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这小子分明已经吐血了,竟然还能追上来? 其实,刚刚那一掌,的确让陈嚣很难受。可是,相比之前酒忘尘的拳头,黑衣人的力量还是欠缺了些许。 相比在七绝谷,陈嚣对自己也更加了解,已经能够想到,这多半是因为长生血的缘故。他拥有比一般人更加强悍的恢复能力,硬碰硬的对上一招,即便对方的内力比他高,最后谁比较吃亏还真不一定。 黑衣人不明白这小子是什么情况,但也感觉到不妥。到这时候,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他的眼神微微一凛,朝眼前的剑光之中,劈出一掌,却在与剑锋相击的瞬间突然变掌为爪,直接抓住了那把剑,往后一拉,同时,另一只手掌抓向了对方的心口—— 他这一爪的速度很快,配合那略缠人的轻功,猝不及防之下,让人几乎避无可避。 另一边,水鉴心觉察到这边的危险,终于收起了玩乐的心思,一脚踢开那高个儿的黑衣人,同时,手腕微转,不知从哪里取了枚枫叶,飞射而出,然而,下一刻,她却微微愣了下,眨了眨眼—— 枫叶划开的夜色之中,黑衣人周身的气势瞬间消散,身体弓了下去,点点血花飞溅。 许是那银针的毒终于发作,黑衣人“砰”地一声,倒地了,身体蜷缩着似乎很是痛苦,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眼前的少年,“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身上的伤其实不重,水鉴心那枚枫叶主要是为了救人,射的是他的手腕,流血虽多,但封了穴道止了血,还是能够继续战斗的。 ——不至于倒地不起。 然而,刚刚,在水鉴心射出暗器的那一刻,在黑衣人那一爪离陈嚣的胸口只一寸的时候,陈嚣松开了握剑的那只手,整个身体蓦然往后一倾,同时,抬脚一踢—— 这一招他用了很多次,之前一直都是踢的对方的手腕,迫使对方撤招,然而,这一次两人离得太近,那一脚踢向了某个致命的位置……陈嚣意识到的时候,也是很惊讶。 不过,这招虽然有些不入流,但在那种时刻,想要踢出那一脚,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最重要的是时间太短,几乎就只是眨眼之间,一般人能够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抬手抵挡都很困难,更何况就这般复杂的姿态反击。 以陈嚣之前表现出来的轻功身法,应该达不到这种水平才对。 黑衣人几乎没有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没有感觉到那一脚是如何踢过来的,只觉得他的爪子快要抓到那小子了,眼看着就要得手,却蓦然感觉身下一阵不可言喻的痛感,真气几乎不由自主的泄了…… 他是如何做到的? 莫非也是个白猪吃老虎的?之前一直藏拙? 黑衣人心中,已经把陈嚣当成跟水鉴心同时代的某位隐世高手了……毕竟,因为玉骨之事,从前那些不世出的高手也来了不止一两个…… 陈嚣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不小心用了他从前很看不起的招式,也因为,他刚刚又作弊了—— 黑衣人的那一爪太快,他努力想要看清的时候,眼前似乎模糊了一阵,却是看清了那只爪子的走向。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桑株关看崇吾与皮一峡切磋的时候。战斗之中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却是在浪子山庄,对上妖医的银针的时候……每次晕眩的感觉都更加短暂,如今几乎可以忽略了。 他也想过原因,感觉或许跟他五感的提升有关,最终还是归咎于长生血。 只是,这个原因,不可说。 陈嚣能看出黑衣人的震惊,但对于他的提问,也只能挠了挠脑袋,回道:“在下陈嚣,无名小卒一个。” …… 在伊水的对岸,玄衣门运送玉骨的马车,停在林中的一片空地之中,周围的战斗也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刻。 今晚,伏击的他们的人有些多,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据玄衣门的调查,这几日洛阳城应该来了不少神偷,有组织的与没组织的都有,这群人今晚也来了,但似乎并不打算出手。 至于坐收渔利,是不大可能的。 都是在江湖上混的,谁也不是傻子。碰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车轮战,一旦损失比其他几方重,就不会再出手。 想要不劳而获,最终只会受到整个武林的追杀。 不过,这次似乎是个例外,有几个人很是拼命。 这几人是这群人中武功最高的,也没有戴面巾—— 玄衣门毕竟是官府,代表的是朝廷,江湖人这般围攻,往重了说就是造反。所以,总还是要伪装一下的。蒙面并不是担心被认出来,毕竟想要认出一个人的方式实在太多,他们只是向朝廷表达一种态度,他们针对的只是玄衣门,不是朝廷本身。 那几个没有蒙脸的,一上来就表明了态度—— 他们不要玉骨,只想杀了施逆行,谁都不许跟他们抢。 其他人都乐得有人牵绊住这位武功深不可测的玄衣门门主,哪里会抢? 他们问施逆行记不记得他们,施逆行倒也认出了他们—— 他们是曾经败在他手下,身受重伤,好不容易逃出升天的江湖老前辈。或许这些年,他们过得实在不大好,面貌变化有些大,看上去已经更老了。 年纪最大的那位,是十五年前太行山一带的一位土匪头子,集结了一群战乱时期的逃兵,杀人越货,什么无本生意都做……当年他跳下悬崖逃生的时候,一只胳膊都废了,没想到竟然活了下来,还装了只义肢。 只是,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 第228章 深坑 方圆山庄。 战斗结束了,陈嚣坐在溪水边的石头上,看着正饶有兴致的绑着入侵者的女子,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 当年觉得精彩绝伦的形容词,现在回想起来,竟也显得有些苍白,完全不足以形容她所达到的高度。 馥姑娘走过来,扔给他一个青玉瓶,“刚刚那位少庄主给的。” 陈嚣倒出一颗药丸,闻了闻,发现是百草堂的还魂丹,吃了,笑道:“他人还挺好的么。” 因为青离的缘故,他之前一直以为,水行舟的儿子是个性格比战歌更加恶劣的人,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他正胡思乱想着,那边突然传来惊呼声—— “竟然是你们!” 陈嚣很好奇,起身看过去—— 入侵者背靠背的绑在了一起,面巾都被摘了,头巾也摘了,却是两个和尚、一个尼姑……呃,不认识。 他想到了什么,眨了下眼,问道:“万佛宗的?” 馥姑娘倒是认识几人,点头,“万佛门的门主一慧,潜龙洞的洞主哭也,莲花教的教主幽莲。万佛宗的三大掌事人。” 一慧就是那个高个儿的蒙面人,哭也是被陈嚣“暗算”的那位,而幽莲,就是被开阳偷袭重伤刚刚才醒来的那位了。 陈嚣略惊愕,道:“所以,万佛宗去玄衣门报案,请他们帮忙抓贼,结果玄衣神捕在那边浴血奋战,他们却暗地里溜到别人家里偷东西?这是不是贼喊捉贼?” 馥姑娘微微挑眉,“太学没有白进么。” 陈嚣问道:“可是,他们为何来方圆山庄偷玉骨?” “哼。”幽莲教主有气无力的冷哼一声,“什么叫偷?玉骨本来就是万佛宗的东西。明城背叛师门,早就该自废武功,交还祖师爷的尸骨!” 水鉴心听得微微皱眉,问道:“谁告诉你明城背叛了师门的?” 幽莲教主正准备说什么,一慧突然插嘴,道:“明城大师从未承认自己是万佛宗的弟子,这是事实,不是吗?而且,如今明城大师已经圆寂,我们想要迎回祖师爷的尸骨,不过分吧?” 馥姑娘淡淡道:“陈嚣,看到了吗?这就是名门正派的嘴脸。无论多么卑鄙无耻的事,到他们嘴里都能讲得如此高尚。” 陈嚣虽然觉得这话说的有些武断,但很明智的没有分辩,接了一句,“怎么说?” 馥姑娘轻笑一声,抱着那把大黑伞,看向坐在地上的三人,问道:“不知一慧大师的拈花指练到了第几层?哭也洞主的跃龙门似乎并没有传说中那般神奇呢,幽莲教主的佛莲怒又有几成功力呢?” 她说到这里,三位掌门人的脸色终于变了—— 身为掌门人,他们的武功很高,但始终无法达到祖师爷的境界就算了,连独门绝学都无法练成,说出去,当真是笑话。 什么万佛之宗,呵呵。 幽莲教主恼羞成怒,道:“若非祖师爷亲授,明城又能比我们强多少?” 馥姑娘撇了撇嘴,道:“没错,他就是比你们幸运。” 幽莲:“……” 陈嚣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如此啊。可是,你们想学拈花指,想学跃龙门,想学佛莲怒,找玉骨做什么呢?请教下明城师父,他又不会不教你们。” ——算起来,明城师父还是这三人的师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三人沉默了半晌,没有开口。 最后,还是水鉴心解释了一番,道:“他们不知道。” 自从战乱结束之后,或者说,自从被青离捡回来之后,明城便再未用过万佛宗的武功。 别说这三人了,放眼整个江湖,知道明城是乌南的弟子的也没有几个。 水鉴心看着那三人,眨了眨眼,道:“不过,你们被骗了哦。” 三人皆是一怔。 水鉴心伸手,指向那片废墟,道:“那里埋葬的,只是一段回忆。” 她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笑起来,那笑容在月光似是闪着光一般,让人不忍打扰。 就在这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声—— “轰——轰隆隆——” 仿若雷鸣,又像是山崩地陷,众人正各自惊愕,就感觉脚下一晃—— 大地在震颤! 北斗七星们略困惑,“地动?” 陈嚣扶了风红叶一把,往伊水对面看了看,摇了摇头,伸手一指,“有两处声音,爆炸声在北边,山崩声在对面。” 北斗七星们都看了过来,神色略异样……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内力还真是深不可测啊。 还没等几人感叹完,又一阵轰鸣与震动传来—— 声音略近。 陈嚣感觉风红叶似乎有些异样,叫了一声:“娘?” 风红叶略茫然的抬眼看他……然而,几乎同时,另一边传来一声惊呼,一道白影闪过—— 水鉴心朝那废墟飞奔了过去。 北斗七星们也大惊失色,摇光赶紧追了过去,“小姐!” 陈嚣略不解,跟过去瞧了瞧—— 所谓废墟,并不是真的废墟,而是天然形成了一处石洞。里面的空间挺大,中间却只有一个大坑……应该就是刚刚的震动造成的。 坑略深,天色略暗,看着黑魆魆的,依稀能够辨认出来是一堆木板,想必原本这里应该是有座小木屋的……水鉴心此刻就站在深坑边,看着那已经彻底散架了的木屋,眨巴了下眼睛…… “小姐……” 摇光正想安慰着,水鉴心突然蹲下来,抱着膝盖,埋着脸,无声的抽泣着…… 摇光蹲下来,拍着她的背,说着什么“没事的”“别哭啊”之类的……陈嚣看得目瞪口呆,倒不是水鉴心会哭这件事让他惊讶,而是,水鉴心竟然因为一座屋子倒了而哭…… 馥姑娘道:“刚刚战夫人说的,这里埋葬的是一段回忆。” “哼。”水鉴心哭了会儿,突然跳了起来,眼睛红红的,露出一副愤怒的表情,咬牙道:“我倒要看看是谁这般大胆,竟敢毁了姑奶奶留下的东西……” 这般说着,抹了眼泪,又跑了。 陈嚣睁大了眼睛,这情绪转得够快的……不过,有热闹看啊……他也很好奇,刚刚那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昆西那小子当真把山弄塌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正这般想着突然听到外面水鉴心喊了一句:“红叶妹妹,等等我!” 陈嚣一惊,一拍脑门——考试! 然而,就在他准备追上去的时候,突然感觉脑子里空了一空,然后,毫无预兆的,“咚”地一声,摔倒在地! “陈嚣?!” 馥姑娘就在他身旁,见他突然倒地,被吓了一跳,蹲下检查一番,却发现他晕过去了——这,难道是刚刚受了伤? 第229章 爆炸 伊水河对面的树林之中,战斗也已经结束。 不久之前,就在施逆行与几位老朋友战斗的时候,那几人眼看不敌,齐齐掏出一只小红瓶,吃豆子般的往嘴里倒,然后,扔酒瓶似的扔了那小瓶子,大吼着—— “施逆行!我们要跟你同归于尽!” 狂笑与呐喊声中,几人疯了一般的涌上来,死死的抱住施逆行,怎么都不撒手! 很快,他们身上的气势开始攀升,脸上的筋脉突出,却隐隐透着红色……如同恶鬼一般。 另外四位玄衣神捕见状不由担心起来,喊了一声“门主”,想要过来帮忙,但那群江湖人又怎么会放他们过去呢? 施逆行知道几个老朋友想要做什么,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然而,他看上去却很是平静,甚至都没有挣扎……他看着围绕在身边的几个人,看向其中一个人的眼睛,道:“你们有什么把柄落在旁人手中?” 这群人,的确是恨他的。 可是,他们都是亡命徒,看上去很拼命,但实际比谁都惜命。 他们藏了这么些年,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定然不是巧合。只是,他很是好奇,他们本就一无所有,到底是什么人,给出了什么条件,让他们宁愿用性命去交换。 “哈哈哈……”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笑声,笑得很大声,只是,或许因为是此生最后的笑声,莫名的有种悲凉的感觉。 施逆行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时间到了……他淡淡提醒了一句,“趴下。”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爆炸声响起—— “轰——轰隆隆——” 火光与泥土飞溅,巨大的冲击波扩大着,离得最近的马车翻了,黑色的棺木几乎飞了起来,而拉车的马儿,却是早一步就跑掉了。 周围的战斗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趴在地上,微微抬头,目光紧紧盯着那片烟尘—— 施门主,死了吗? 尘埃未落定,倒是飞到半空中的黑木棺被震得散了架,棺木之中的东西掉落,亮晶晶的,连飞尘劫灰都掩不住的耀眼,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然而,就在众人准备奋起争夺的时候,那光芒中,落了一场红雨—— 纷纷扬扬的,席卷着,摇摆着,蹁跹着……终于落定。 那红雨飘至眼前,一人伸手接住,才发现那是一枚红色的枫叶……飞扬的红叶之中,那些闪闪的亮光也散落了一地,并不是玉骨,却也是一件件珍宝—— 其中有几件洛阳有名的收藏品,在场不少人都认识,也知道它们原本应该在什么地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尘埃落定,黑色的身影渐渐清晰,施逆行抬手,接住了一张从空中飘落的纸,上面写了一句话—— 玉骨天成,红叶易之。 没有落款,眼前飘扬的红枫叶,便是最好的落款。 玄衣神捕们见自家门主安然无事,都松了口气,聚集到他身旁。之前赶车的那位,伸手接住了一枚红枫叶,问道:“风红叶重出江湖了?” 施逆行微抬嘴角,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道:“发风蝠令,捉拿风红叶。” 他话音刚落,隐隐的,树林之中传来几声低语—— “真的是红叶女侠!” “红叶女侠重出江湖了?!” “红叶女侠是谁?” ……是那群看热闹的神偷在议论纷纷,语气中有惊讶,但似乎早就预料到如今的场面。 十五年,不算短,武林一代新人换旧人,被拍打在沙滩上的名字并不比沙子少;但十五年也不算很长,总有人还记得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女子,那些曾经闪闪发光的名字,即便被掩埋在黄沙之下,也仍旧在闪着光。 施逆行虽然在这里,但是,他只是来吸引旁人的注意力的。今晚的局,重点却并不在此处。 刚刚的那声爆炸,有些异常……因为此处离爆炸中心比较近的缘故,让人很容易忽略掺杂在其中的、略相似的声音,不过施逆行能够听出来—— 那声音他从前听过很多次,却没想到,有一天会在洛阳城听到。 ——那声音来自万佛宗。 他有些担心,是否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不知道战歌是否能够应付得来。然而,就在他准备过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声音—— “阿逆!姑奶奶的阁楼塌了,是不是你弄的?” 话音落地,一道白影乘着月光落地,水鉴心鼓着腮帮子,一脸怒容的看着他……施逆行觉得,只要他说出一个“是”字,定然会挨一顿好揍。 周围的江湖人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施逆行都很难对付了,这会儿连白水鉴心也来了?水鉴心在这里,战侯爷还会远吗? 什么玉骨啊红叶的,哪有小命重要,还是赶紧跑路吧。 施逆行很是镇定的摇头,道:“不是。” 顿了下,又道:“万佛宗那边或许出了变故,您也不必担心,战歌定然会抓到捣乱的人,给他未谋面的老祖宗报仇。” “啊,战歌儿!” 白影一闪,很快又没影儿了…… …… 不远处的万佛宗,此刻正是一片混乱。 今年考生很让人意外,在考场混进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江湖人的情况下,在主考官带着可说不可说的目的开展了这场考试的情况下,他们还能提前完成任务,着实不容易。 可是,他们的运气似乎都不大好。 阿择等人很巧妙的放出了流言,将嫌疑犯引到了莲花教附近的莲花池,也找到了那座“坐莲玉佛像”—— 正如阿择之前所怀疑的,嫌犯是金凤夫人。可是,金凤夫人只承认偷佛像,并不承认杀人。 一考生冷哼一声,道:“哪个杀人犯会承认自己杀了人?” 阿择倒是有些相信她的,最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有证据……不过,即便金凤夫人不是凶手,也很可能与凶手有某种关联,或者知道些什么。 先把人抓起来,审讯一番再说。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动手的时候,变故就发生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爆炸声,轰隆隆的,山崩地裂,巨大的山石滚落。 那爆炸声离他们所在的地方有段距离,然而,脚下的山体仍旧摇晃得很厉害,莲花池那一潭死水都掀起了波澜,山下的伊水更是波涛汹涌。 考生们各自惊愕,阿择从前在西域倒是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惊呼了一声:“地动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传来—— “不戒,带考生去山下承雨亭。” 是战歌的声音,不过,声音渐远,显然是查看那声音的来源去了。 而在那声音还未落地之时,一旁的山石后面飞出两道人影,追着那声音跑了—— 阿择一看那身形就知道那两人是谁,下意识的就喊了一嗓子,“凶手!” 考生们一惊,邱语冰和徐斐刚追了两步,一道人影落了下来,拦在考生身前,简单道:“下山!” ——战歌刚刚叫出了他的真名,他倒是很警觉,露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还不知从哪儿顺了件万佛宗的僧衣…… 第230章 怒佛 燕无意追上了战歌,问道:“你刚刚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战歌眉头微皱,点了头。 山崩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但更加令战歌在意的是,在听到爆炸声的时候,在感觉到山体摇晃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股内劲—— 那爆炸声并不是火雷或者旁的火器,而是那个人本身的力量。 对方的武功,至少在施门主那个级别。 战歌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加快了步伐……来的敌人比他所想象的强大,不过,他也早就习惯了跟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战斗。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山崩现场的时候,三人都很是意外—— 这一段的山体,临水侧原本没有河滩,或许是崩落的山石都直接滚入涛涛河水,现场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碎石。 或者说,跟消失的山体相比,留在河边的碎石太少了些。 更加惊奇的是,山体崩得很是彻底,河边形成了一处乱石滩,很宽,也很平。 若非原本浑厚的山体变得纤瘦了,这场景看上去不像是山崩后的遗迹,更像是山体往后移动了四五丈。 崇吾最先开口,淡淡道:“没有人。” 语气略失望,说完之后,看了战歌一眼,点了点头,然后,身形一跃,去找那位高手去了。 战歌觉得找到那人的可能性略渺茫,不过也没阻止他。他现在对那人的目的更加感兴趣。山体不可能后移,造成目前这种场景,只有一个可能—— 这座山原本是空的。 这处乱石滩,原本是一个洞室。 那人特地把这间秘密洞室暴露出来,是想告诉他们什么呢? 燕无意也想到了这点,轻轻一跃,从悬崖上跳了下去……战歌也跟了下去……然而,燕无意落地之后,转身,也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了! 战歌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惊愕如此愤怒的神情,正想看看那崖壁上有什么,但他刚转身,身旁就掠过一道红影—— 燕无意朝那山壁飞跃而去,两手微动,射出数道飞羽,紧接着又是数道飞羽……疾驰的羽毛击中山体的瞬间,燃起一片火光。 这时候,他人也已经到了,却是一拳直接朝那火光之中砸了过去—— “轰——” 山石碎裂,坠落在石滩之上,并没有之前的山崩震撼,只三两块石头。 战歌已经看到那崖壁上的东西了—— 那是一座坐佛像,很是高大,一只脚就有一人高。 而燕无意,刚刚毁掉的,是佛像的脑袋。 ——他不喜欢佛教,不喜欢和尚,但也不至于做出如此激烈的举动,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燕无意站在那没了脑袋的佛像之上,背着双手,神色难得的肃然,如火的衣袂猎猎飞舞,竟带着几分杀气—— 他吹了一声口哨,没一会儿,夜空回应了一声长啸。 火灵鸟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现身之时,整个身体都似着了火一般,在月光下熊熊燃烧,真如凤凰临世—— 它在夜空中盘旋了两圈,长啸声不断。 然后,才徐徐降落,周身的火焰也渐渐消失了。 燕无意并未等它完全落地就飞跃上了鸟背,道:“小红,让他们见识见识,天,到底有多高。” 火灵鸟一声长啸,冲天而起,喷射出一道道火焰—— 火光映红了夜空,有如白昼,这一片夜空似燃烧起来了一般,月亮竟也变成了红色。 万佛宗附近的江湖人都看到了这一奇景,震撼之余,或许有些老前辈会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将天空染红,令大地燃烧的女子……若是她还在,他们还敢出现在洛阳城吗? 战歌收回了目光,背着长刀,转身,沿着伊水河往上走—— 又是陈年旧事吗? 难怪那几个老家伙什么都不说。 这次来的是什么人呢?是来找长生血的吗? 从前,他只觉得那些老前辈很无理取闹,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等待着、寻找着那些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人。 可是,现在,他有些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只是,明白也并不代表赞同。 他可怜他们,但,不会手下留情…… …… 万佛宗某处山崖。 一个灰袍和尚站在山石旁,也如一块山石一般,无声无息。 他所在的位置,离那片燃烧的夜空略远,不过,也能看的很清楚。他知道那个鸟背上的年轻人想要表达的意思—— 有些人是遥不可及的。 有些人的离开或者出现,不是他们这群人能够决定的。 九炎心法的继承人吗?呵,多管闲事这点,倒是跟南宫将军不大一样……但终究,还是会一样的。 和尚的嘴角微微翘起,然而,那笑容还未形成,很快就凝滞了—— 风来了。 一道白影落地,站在他对面,神色略惊讶,“明正?” 和尚也有些惊讶,他想到过自己会被发现,但没想到第一个来的人会是她……他微微点了头,“小白。” 水鉴心问道:“刚刚那是怒佛莲?” 明正点头。 水鉴心不解,“为什么?当年那件事之后,你不是已经死心了吗?” 明正,是明城的师弟。 在乌南圆寂之后,明正与明城都投身萧家军。但明正跟明城不同,他继承了他家师父复兴大昭的信念,甚至比他师父的信念更强。 明正始终认为,萧家军也是大昭的子民,帮助大昭朝廷驱逐外族是人臣之责。 十九年前,萧家军收复西域之时,他看出来了,他无法阻止萧玥称帝,便策划了一场阴谋,还将大昭最后一位皇帝,赵寅,也牵连了进去。 那次,萧玥差点死在战场上。 事后,赵寅悔悟,想要以死谢罪,却被萧玥秘密送去了七绝谷。 明正却是逃走了,明城找了他七八年,最后回到洛阳的时候,告诉女帝说,明正已经断绝了恢复大昭的心思。 明城不忍心带师弟回来,说,师弟的过错,由他来偿还。 明正微微叹了口气,道:“没办法。对方于贫僧有救命之恩,而且,有你们这些人在,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水鉴心眨了下眼,“你是来给小寅子道歉的?” 明正眼神略闪烁,移开了目光……白水鉴心啊,当真是,无法招架……哪怕她问他幕后主使是什么人呢…… 他这边心情正复杂,水鉴心却是突然冷哼了一声,道:“如此说来,刚刚的确是你毁了我姑奶奶留下的回忆,哼,就算你有苦衷,我也要揍你!” 话音刚落,一脚就踢了过去…… 第231章 吹叶 承雨亭位于伊水河畔,万佛宗北边的山脚下,是前往万佛宗的香客歇脚的地方。 不戒带着考生走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抬眼朝一旁的伊水看去,就见河水之上,一位红衣女子正踏波而来—— 因为天色略暗,那女子又背着月光,他看不清她的面容,但那一身红衣,那飒爽风姿,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 就在他神思茫然之际,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娘?!” ——是徐斐。 或许是太过意外,或许是太过担忧,他忘了他此刻并不是徐斐的模样,忘了那枚玉佩并不在他身上,就那么冲了过去,喊了一声,“娘!” 红色的身影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紧紧的将他拥进怀里,伸手揉着他的脑袋,呢喃般道:“阿斐阿斐,我的阿斐没事,没事了……” 徐斐微微怔了怔,虽然有很多事不明白,但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他家娘亲大概是听到了刚刚的山崩,或者是听说万佛宗有危险,所以才特地赶来的。 他心中的感觉很微妙,感动,酸涩,还有一丝丝的委屈—— 自小,所有人都告诉他说,他的母亲是个疯子,是个傻子。 可是,他知道,她不是的。 她只是伤心了,不愿意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徐斐能够感受到,母亲是爱着他的。她会拥抱他,会看着他笑,会期待他走进那个小院……那爱是温暖的,他很珍惜。 他心疼母亲,所以那爱催着他成长,小心翼翼的,不动声色的……他藏着少年人该有的锋芒,积蓄着所有的力量,希望一夜之间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哦,不对,他不要做大树,他要成为风,带走母亲这片树叶,成为她的方向。 他默默的承受着所有的一切,不过,每次感觉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他都能从母亲这里得到力量。 他很知足。 可是,这次不一样。 母亲的怀抱仍旧是温暖的,却多了一种力量,强大的力量。 他一直都是孤军奋战,不能停下,不能倒下。可是,如今,那力量让他明白,他并不是一个人—— 她在这里。 母亲在这里。 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从未想过一直被自己保护的那个人,会站在他身旁,会将他护在怀里,告诉他说,没事,什么都不用担心。 因而,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这些年所有的心情一齐涌上来,他很欢喜,却也止不住泪水…… 夜空中传来一声长啸,漫天的火光燃烧着。 不戒仰头看着那天空之火,直到熄灭,视线仍旧没有收回来—— 在近处看的时候,那场面很是壮观,如同神迹。可是,离得远了,就会发现,跟漫无边际的黑夜比较起来,所谓的神迹也不过是星星萤火。 “你们这群老家伙,” 战歌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他身旁,抱着长刀,叹息一般,“难道就不觉得惭愧吗?” 不戒从前是当真没觉得,刚刚有那么一点儿感觉,不过,这么被人挑出来,是绝不会承认的……他斜着眼睛瞄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指了指河边正上演的催泪大戏,微微挑眉,道:“风红叶来了。” 战歌眨了眨眼,很快反应过来这话意味着什么—— 陈嚣呢? 他也在这里吗? …… 方圆山庄,陈嚣被安置在了客房。这地儿大夫多,但这个时辰,也不好打扰更多人了。所以,北斗七星仍旧去请了水千渠过来。 馥姑娘见他神色略异常,有些担心,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水千渠抬头,神色也有些茫然,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他好像是睡着了。” 馥姑娘倒是没有很惊讶……她早就给陈嚣试过脉,也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不过,她是习武之人,只能确定他有没有内伤之类的,并不确定他是不是原本就患了什么病…… 陈嚣跟潜龙洞洞主哭也战了一场,精力耗尽,放松下来之后睡过去,虽略不可思议,但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尤其是,这个人是陈嚣,以他那神经粗的程度,没在战斗的时候睡过去就算不错的了。 馥姑娘谢过大夫,送他离开,走到门外的时候,却听见一阵争吵声,抬眼看过去,却见北斗二星正站在屋顶上,看样子是在巡守,不过气氛不那么和谐。 天玑是个神色冷峻的男子,看着有些凶,“送什么送?要我说,北斗七星又不是玄衣门的兵,施逆行这般戏耍我们,我们还要感谢他不成?” 天璇是个模样清秀的女子,倒是很冷静,温温和和的,道:“现在还不确定,玉骨之事闹了这么久,我们几个想不到这一层,大哥小四几个肯定是能想到的。而且,若是当真一早就告诉你了,你不得一早杀过河去?到时候坏了施门主的大计,连累的可是大哥。” 天玑冷哼了一声,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抓了人,让玄衣门自己来提犯人,总不为过吧?” 天璇把玩着剑穗,道:“我觉得,到时候来的肯定是表少爷。” 天玑:“……” 馥姑娘猜到他们是在说万佛宗的三大掌门……一慧三人来闯方圆山庄,是在施逆行的意料之中的,想必,今晚即便水鉴心没有来,北斗七星也能够应付。 玄衣门有着比易水楼更完备的情报系统,能够布这么一个局,她并没有多意外。但是,她想到了一件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万佛宗来闯方圆山庄,似乎有些鲁莽,跟她所了解的万佛宗很不一样。 万佛宗是很厉害,一慧、哭也、幽莲,这三人也的确都是高手。若是单打独斗,他们或许能够胜过北斗七星,但闯北斗七星阵,不大可能。 北斗七星阵的威力,她未曾见识过。传说中,战无锋当年来方圆山庄提亲,曾挑战过北斗七星阵,最后虽胜了,却也是惨胜。 这种名人的风流韵事,真真假假的,不得而知,但二十多年前,北斗七星以七人之力,将吐蕃上万大军阻挡在怒江之外,这点万佛宗的三大掌门绝对是做不到的。 另外,北斗七星阵与江湖旁的阵法不同,七人能成阵,六人也能,所以,即便天权不在,阵法的威力并不会有很大的影响。 所以,今晚,万佛宗的人,在没有引开北斗七星的情况下,怎么敢来? 他们的凭仗是什么? 第232章 迷梦 方圆山庄是医学院,没有特地用来关押罪犯的地方,不过,柴房啊小黑屋什么的,总是有的。 已经到了寅时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学舍那边已经有灯光亮了起来……学医习武考状元,都一样,要想功成名就,都得付出足够的努力。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略纤瘦的身影从墙角走过,一高一低的,看着略踉跄—— 她的腿受了伤,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走得略吃力。 她走到柴房门口,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推开门进去了。屋子里很黑,她稍稍适应了会儿,才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三个光头,坐在三张椅子上,被点了穴,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不过,为了防止他们冲开穴道,身上的绳子也没有解开。 她将食盒放下,蹲下来,打开盖子,拿出了一壶酒,一只杯子,“进了玄衣门,最终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早早的了结,还能留一条全尸。” 她端着一杯酒,走到一慧身前,嘴角含笑,只是,那双微微颤抖的眼神,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这是她第一次想要杀人。 她知道她做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可是,来不及了……她必须要终止这个错误。 一慧没法开口,一双眼睛瞪着她,眼中带着血丝,如同怒火。 可是,他没法反抗。 所谓成王败寇,他们也不是输不起,可是,死在这个女人手里,他们终究是不甘心的。 就在酒杯送到一慧嘴边的时候,柴房的门再次开了—— “咯吱。” 声音不大,女子却仿若听到了一声炸雷,手中的酒杯“砰”地一声落地,神情慌乱的往后退了两步,摆着手,道:“我、我……我的腿可能永远都好不了了!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说完,“哇啊”一声,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门口站着一位黑衣男子,手中拿着把银鞘宝剑,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是温和的。 ——是北斗七星中的老大,天枢。 他走了进来,行了礼,道:“少夫人,少爷正在找您,他很担心您,我送您回房。” “千渠?”女子抽泣了会儿,待平复了心情,起身抹了抹眼泪,“抱歉,给天枢叔叔添麻烦了。” 天枢淡淡的笑着,关上柴门,偏头往另一边的墙角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跟上了那女子。 在两人离开之后,身穿黑裙的女子从墙后走了出来,朝两人离开的那条路看了许久,最后,转身,离开——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 陈嚣刚睁开眼睛,强烈的光线就让他眯了眼……他抬手挡住阳光,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广袤的沙漠之中。 他略茫然,这里是西域?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打扮?” “你这是约的什么鬼地方?” 陈嚣循声看过去,就见前方站着两个人—— 对着他的是个穿着白色斗篷的男子,戴着宽大的斗篷,还戴着白色的口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一双很吸引人的眼睛,瞳孔乌黑明亮,瞪人的时候显出几分天真,令人一见难忘。 陈嚣微微愣了愣,想起了曾经那位西凉寨的李大当家……这、这是……李大当家没死? 他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两步,喊了一声:“李大当家!” 白斗篷没有看他,倒是背对着他的那人,转了身,道:“又不是姑娘家的……你这般讨厌风沙,何必对这地方恋恋不舍?” 这人穿了件淡金色的劲装,下摆处用金线绣着奇特的纹路,看上去很年轻,微微挑了下眉,只是,这个动作没能花开眉眼间的忧愁。 陈嚣愣住了,再也顾不上什么李大当家—— 这、这是……师父? 虽然这表情,这气质,跟他家师父完全不一样,但,这张脸,这声音……的的确确,是他那个不靠谱的师父。 ——他这是在做梦吗? 白斗篷道:“废话少说,本王很忙。” 淡金色道:“长安城最近来了个和尚。” 白斗篷轻笑一声,“真稀奇。” 淡金色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道:“那和尚有几分真本事,他跟皇帝说,大昭有亡国之忧。” 白斗篷满不在乎,“这种事还需要说?不过哗众取宠而已。” 淡金色沉默了下,道:“是,谁都看得出来,大昭的气数快到头了,偏偏,皇帝看不出来。呵,你说可笑不可笑?” 白斗篷略有些不耐烦,“你有完没完?别给我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本王不吃这套。” 淡金色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道:“那和尚,修成了玉骨。” 白斗篷眨了眨眼,终于有了些兴致,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哈哈哈,那恭喜你了,功成身退。” 淡金色皱了皱眉,道:“天下大乱,你以为西域就逃得过?” 白斗篷的笑声戛然而止,抬手扯下了面罩,俊朗的容颜中带着几分冷意,淡淡道:“你知道你哪里比不过东方大骗子吗?东方算命,却不信命,你呢?你的神仙怎么说,你就怎么信。” 淡金色似乎被这句话惹怒了,抬手,一拳打了过去—— “轰——” 漫天的黄沙迷了眼,陈嚣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感觉整个世界似乎都在颤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师父!” 他往记忆中的那个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师父!你在哪儿?师父!” 他不停地奔跑着,周围仍旧是深不可测的黑暗,安静得连他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他不记得自己往前跑了多久,不知道自己往前跑了多远,他只是不断的往前跑着,不停地呼唤着,甚至忘了自己为何会跑,又在呼喊着什么,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似乎背了很重很重的东西……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陈嚣?陈嚣!” 是谁? “陈嚣,失火了!” 失火?啊,这次绝对跟本少侠无关! “燕无意,埋土里真有用?” “嗯……要不然浇点儿水试试?” 啥? “燕无意!” 陈嚣想起某个不愉快的回忆,破口大骂一声,怒道:“本少侠不是大白菜!” “……醒了。” 陈嚣睁开眼睛,又是熟悉的、强烈的光线……他眯了眯眼睛,正想抬手,却发现手臂略沉……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眯着眼睛瞧了瞧—— 他身边围了许多人,都是熟人。 燕无意正拿着个洒水壶,朝他挑了挑眉……战歌、青离、阿馥、崇吾、碎玉公子、风月公子,还有宁越。 一群人里里外外的围着,眼中透着好奇,围观兽笼里的老虎似的看着他,尤其是青离,那眼神跟当初殷老鬼见到重明目的时候略像…… 重点是,这里,貌似是个菜园子—— 他对这个菜园子太熟悉了,闻着味儿都能认出来。 只是,从前,他是来这里种菜的,如今,他也被种在了这里。 陈嚣咬牙,脚后跟用力,整个人一跃而起,怒吼道:“燕无意,有种别跑!今日本少侠要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众人见他神色不对,一早就往后退了,燕无意抱着青离,直接退到篱笆外面去了,道:“本公子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这般忘恩负义的可不好。” 青离道:“中气十足,看来是真没事了。” 第233章 三日 宁越告诉陈嚣说,他睡了三日。燕无意说得把他种地里,醒得快些。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恶作剧,没理他。然后,今早燕无意把他种在菜园子里,不到半日就醒了。 青离对这“巫术”很是好奇,不明白这种违反医学原理的治疗方式中的道理。 燕无意解释道:“陈嚣的内力是土系的,能够从大地吸收能量。” 青离赞了一声,“厉害。” 陈嚣拿着小铲子将菜园子恢复原状,闻言望了望天,很是无语……这种话也信?这么说至热内力的人受伤了是不是该扔进火里烧一烧?还有,那什么“从大地吸收能量”……啧,不就是植物吗?到底哪里厉害了? 陈嚣昏迷的这三日,发生了不少事。 玄衣门的考试结束了。 原本,第二轮的考试中,考生并没有完全完成任务,不过鉴于是不可抗力造成的,所以,第三轮考试仍旧继续。 第三轮是一对一的比试,分为两种。一种是考生之间的比试,赢了的人就可以留下来。不过,这时候还不能成为正式的玄衣神捕,必须要进入玄衣门的训练场训练一年,才能转正。另一种,考生可以挑战现任玄衣神捕,如果赢了,就能直接成为正式的玄衣神捕。 阿择、昆西、徐斐、邱语冰,四人都留了下来,但挑战玄衣神捕都没有成功,昨晚就被送去了训练场。 令人惊讶的是,不戒也进去了。 战歌一直在邀请他加入玄衣门,知道他对江湖纷争已经没了多大兴致,所以,并不是请他当玄衣神捕,而是请他去训练场当教练,主要教授当间客的技能。 不戒之前一直在犹豫,昨晚突然就答应了。 关于玉骨的事,这几日整个洛阳城,或者说整个江湖都传的沸沸扬扬,说是红叶女侠重出江湖了。 据说,那天晚上,所有埋伏在半路上的贼道中人,在玄衣门的人出现之前,就都收到了一枚枫叶,上面写着一句话:“玉骨天成,红叶易之。” 贼道有贼道的规矩,这枚枫叶是预告函,更是警告信。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在何时何地被人塞了这么一枚红叶,以至于后来玄衣门出现之时,贼道中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据说,玄衣门在被江湖高手围困之时,没有任何人看到红叶女侠的身影,但是,最后那棺木被爆炸的余波掀翻,却洒落了漫天的红叶,而玉骨,已经不见了踪迹。 据说,棺木里洒出来的不仅有枫叶,还有许多奇珍异宝,都是洛阳城权贵富商之家收藏的珍宝。而第二天,就有不少人上了京兆府报案……不过,玄衣门表示,那些东西都是物证,不好轻易归还…… 风红叶的故事传得这么快,一是因为近段时间玉骨之事一直都备受关注,另一方面,也有玄衣门暗中帮忙宣传的原因。 陈嚣赞赏的点头,道:“施门主人还挺不错的嘛。” 战歌微微挑眉,道:“毕竟是我姐的好姐妹。” 他没有告诉陈嚣的是,施逆行之所以帮风红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对玄衣门也是有利的。 那天晚上,参与过那场围攻战的江湖人,印象最深的并不是风红叶,而是施逆行,是玄衣门的实力。 从前,江湖人都只知道,施逆行很强,或许武功并不在武靖候与叶秋之下,可是,他到底有多强呢?江湖人都只是从他那些战绩中窥探一二,如今却是有了更加直观的感受。 江湖传闻,玄衣门任何一位玄衣神捕,都有成为江湖掌门人的实力。 或许并不是虚言。 这件事对玄衣门造成的影响,施门主也有考虑过,也因此犹豫过。 玄衣门是维护武林秩序的衙门,需要一定的威慑力,如此才能让那群桀骜的江湖人所敬畏。可是,玄衣门也不能太强。 武林不比其他地方,江湖人需要的是自由。如果玄衣门强大到令人心生畏惧,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成为众矢之的。 而真到那一刻,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理。可是,不管朝廷如何选,结果都不会很好。 恰好这时候,风红叶出现了。 施逆行自然顺水推舟的送了风红叶一个人情,转移江湖人的注意力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在玄衣门的护送下,玉骨竟然失窃了,这件事也说明玄衣门并不是铜墙铁壁,并不是无坚不摧…… 这些事,事关朝堂,即便战歌说了,陈嚣或许也只会翻个白眼,嗤笑一声,玄衣门未免太傲慢。 江湖人关注风红叶,很大程度是因为想知道玉骨的下落。不过,那玉骨实际上就是玄衣门请碎玉阁帮忙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出流言背后的主谋,那个人也很可能就是石坚背后的人。 石坚与长安地下城的事,是上次贩卖人口的案子爆发出来的。 关于这件事,在一个月前,石坚刚死,长安那边的风蝠飞回来的时候,施逆行特地找过战歌一次。 战歌为什么回京,正在调查什么事,施逆行也是有所猜测的。 那次施逆行找战歌,给他看了一份调查结果,长安地下城那边的玄衣神捕在石坚的卧室发现了一种蜡烛,点燃之后能够散发一种特殊的香味,对某种甲壳类的虫子具有强烈的吸引力,数十公里之外也能追踪到。 施逆行是想告诉战歌,石坚就是杀死马老的凶手,也就是马老背后的那人。 他想用这种方式来打消战歌的念头,阻止他继续调查下去。 战歌拿着那份报告看了很久很久,心中感概着,觉得自家门主很不容易……于是,他也装傻充愣的,假装自己并不知道玄衣门盯地下城盯这么些年的原因,很是配合的点头,对自家门主大人表示由衷的敬佩…… 只是,没想到还未等到第二天,血书之事就传了回来,继而是玉骨之事……这下,战歌再装傻,就是真把施逆行当傻子了。 陈嚣挠着脑袋,有些糊涂了,问道:“方圆山庄那件事来看,玉骨的流言很可能是万佛宗自己放出去的。 “馥姑娘又说,流言是通过易水楼的途径传出去的,很可能是十大杀手之中的鬼影。 “现在看来,那人参与了长安城的案子,应该就是黑珍珠的同盟……很奇怪啊,如果这三方是一起的,策划这件事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的目的是谋反还是夺不灭丹? “施门主若是遇难,对朝廷的影响很大吗?还是说,他们觉得只要沾着玉,燕无意就一定会去偷?” 第234章 玉麟 陈嚣的话虽说得不大好听,但也的确是事实。 只是,有些事他并不知情。 战歌道:“这是两个案子。万佛宗与谋反之事无关,他们只想拿回玉骨,多半是被人利用了。” 陈嚣问道:“万佛门的一慧,潜龙洞的哭也,莲花教的幽莲,这三人都送去玄衣门了吧?审出什么来了?” 战歌想了想,道:“跟万佛宗联系的是个和尚,叫明正,是明城的师弟。明城是万佛宗前任宗主乌南的弟子,明城带走了乌南的尸骨,这些事,都是明正告诉他们的。那天晚上,万佛宗发生山崩,也是他的手笔。” 陈嚣有些懵,“明城师父的师弟?这是兄弟反目?” 战歌道:“我姐说,明正是受人所迫,似乎对方是他的救命恩人。那晚我姐跟明正打了一架,把他抓去了玄衣门,如此也算是给那人的一个交待了。明正什么都不肯说,不过,这也是一条线索,目前,玄衣门正在调查这些年明正去了哪些地方,接触过什么人……”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无奈,瞧了碎玉一眼,道:“这法子有些麻烦,效率太低,玄衣门人手不够,施门主让本少爷来请碎玉公子帮忙来着。” 碎玉公子道:“施门主还真是不客气。” 战歌微微一笑,拱手表示客气,又道:“我姐说,明正没有说谎,但隐瞒了一些事。我家老头子说,以他对明正的了解,这人素来是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行事准则的,并不是个有仇必报有恩必偿的人。就算这些年有些改变,但有些事要改却不大容易,所以,明正这次帮那人的忙,定然还有其他缘故。” 碎玉公子想了想,道:“明正不说那个原因,很可能是说了之后,会造成某种很严重的后果。” 战歌挑眉,“就是这个意思。那个后果严重到,明正宁愿来洛阳城赌一赌,很可能事关人命,而且,不只是一两个人的性命。” 碎玉明白了,施门主之所以找他帮忙,更重要的是担心玄衣神捕露面,会被对方误认为明正叛变,继而造成某种严重的后果。 他撇了撇嘴,道:“本公子倒是觉得,对方很可能挟持了他家妻小。” 战歌:“……” ——这家伙是在骂人吧? 陈嚣还认真反驳道:“怎么可能?明正大师是个和尚,哪里会有妻小?” 碎玉笑了,道:“和尚也能还俗啊,这么多年了,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和尚不是说对方是他的救命恩人吗?说不定救他的是个女子,和尚无以为报最后只能以身相许了呢。” 陈嚣睁大了眼睛,很是不可思议……关键是,听着貌似还挺合情合理的…… 周围一众人:“……” ——这家伙是天真呢,还是太愣了呢…… 战歌将话题拉回正题,刚刚解释了万佛宗的事,但并没有回答陈嚣最初的疑问:对方设这个局的目的是什么。 战歌道:“长生血。” 陈嚣正提了水桶过来浇水,闻言回头,略困惑,“长生血怎么了?” 战歌道:“记得马老临死前的说的那八个字吗?‘皇皇者玉,昭昭未央’,这句诗指的那个人,是前朝的护道者,也是个就身负长生血之人。” 陈嚣恍然般的点了点头,想了想,道:“黑珍珠的目标是不灭丹,而她的同盟者,目标是长生血。” 他说着,抬手,伸手指了指自己,“本少侠?” 陈嚣身负长生血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可以肯定的是,在对方与黑珍珠结盟、定下这个计划的时候,是绝对不知道的……那会儿陈嚣还不知道在那座山里满地打滚呢。 所以,对方原本的目标并不是陈嚣。可是,如果对方知道陈嚣拥有长生血,定然会采取行动。 至于到底会如何行动,那就要看对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了。 从易水楼的例子来看,对方的目的,一个可能是长生血本身,如同黑珍珠,另一个可能是为了从前那个人,比如不戒。如果是前者,陈嚣会有危险,如果是后者,陈嚣会有麻烦。 对此,陈嚣表示很不理解,习武之人,总是要往前看才是,总对过去的人恋恋不忘算什么? 战歌道:“长生血跟不灭丹有些不同。从对方这几次行动来看,我倒是觉得,对方要么跟从前那位长生血有某种渊源,要么就是在借用长生血的名头,最终的目的是谋反。” 他说着,顿了下,看了陈嚣一眼,道:“谋反这种事,讲究的是名正言顺。我不知道对方手中有什么底牌,但如今在洛阳城,就有一个现成的理由。” 洛阳城有什么? 酒忘尘,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前朝皇帝。 陈嚣明白了,战歌这家伙来这里,是想警告他别乱来,到时候给他自个儿惹麻烦就算了,别把酒忘尘也给拖了进去。 他感觉很无辜,盗玉骨什么的可不是他的主意…… 其实,战歌原本并不想告诉他这些事,主要是担心这家伙一个不小心就说漏嘴。 不过,从上次的事件来看,这家伙似乎总有本事闯到案件中心去,若是下次碰到的对手不是哭也,而是从前那些老家伙,指不定就被认出来,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斟酌之下,还是告诉他,让他有个防备比较好。毕竟,玄衣门也不是他的私人保镖,没有精力时时刻刻看着他,看也不定看得住。 战歌偏头看了眼燕无意,问道:“不灭丹是九炎心法,长生血又是什么?” 燕无意道:“玉麟诀。” 战歌又问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燕无意瞧了他一眼,“皇甫玉。” 战歌抱着长刀,点头,“你这家伙挺洒脱一人,说话竟也这般不爽利,非要我一句一句问啊?要不要去玄衣门的审讯室坐坐?” 燕无意盯着他看了半晌,也不知是在想如何反驳,还是在压制着怒火……良久,他偏头,“青离,我能揍他么?” 青离淡然点头,“能。” 燕无意咧嘴一笑,抬脚踢了过去……战歌早有防备,脚步微移,躲开了……然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陈嚣略担忧,叫道:“小心脚下啊,踩了菜苗,本少侠可不客气……战歌,你丫故意的!” 说着,拿着水瓢就冲了过去。 其他人在一旁看热闹,风月公子还十分不嫌事大的怂恿崇吾和阿珞也加入战场…… 宁越在一旁望了望天,当真是……什么叫一言不合就动手,他算是见识了。 第235章 顾虑 武靖候府的书房。 两人正在下棋,执黑子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穿黑色劲装,皮肤略黝黑,五官很是深邃,眉间有一道浅淡的疤痕,微微蹙着眉,面无表情的略显冷峻。 正是玄衣门门主,施逆行。 他拈起一枚黑子,道:“万佛宗的洞室,跟方圆山庄药园子里的木屋是连通的。这事万佛宗的几个不知情,佛像是明正雕的,见过那张脸的,只有战歌和燕无意。” 对面手执白子的男子看着年纪大些,头发略花白,眼角的皱纹略深,眼神很平静,甚至称得上是温和。 这位就是这书房的主人,武靖候战无锋。 他听完施逆行的话,笑了,“这个燕无意就是南宫将军的传承人?倒是很有意思。” 施逆行道:“皇甫玉与前朝的关系,明正是很清楚的。如今酒忘尘就在洛阳城,在发生了二十年前那件事之后,明正这时候还做出这种会陷酒忘尘于不义之地的事,定然有更为重要的缘由。” 战无锋落下一子,道:“酒忘尘毕竟不是赵寅,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再者,皇甫先生三十多年前就退隐了,如今再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有人借着他的名头行事。” 施逆行点头,目前看来,对方策划玉骨之事,应该有两个目的。一是玄衣门,或者说是他这个门主,天子脚下发生这么大的事,又事关三十多年前的秘密,他会出手是在意料之中的;第二个是吸引江湖人的目光,借机曝光那座佛像,那佛像是按照皇甫玉的模样雕刻的,总有人能够认出来。 战歌没有见过皇甫玉,没有见过南宫珊,不会明白那种至高无上的强大对身边的人造成的影响,不会明白他们的号召力有多强大。 施逆行可以肯定,只要皇甫玉出现,不管他想做什么,当年那些人都会追随。 施逆行道:“大昭旧臣,活到现在的也不多。不过,他们的后代,有不少都在大周任职。” 战无锋摇头,“用人不疑。” 施逆行道:“每个人都有软肋。小弟不怀疑他们对大周的忠心,只担心,玄衣门没有能力保护他们的忠心。” 他这话,说的是玄衣门,实际就是在说朝廷,略有些大逆不道,不过,战无锋知道他并没有这个意思,也听懂了他这话的含义,捏着棋子,略想了想,道:“谋逆案,多半都是不用查的。” 施逆行明白了,他来这里,也就是想听这么一句话。 从西域到长安,再到洛阳,发生了这么多事,玄衣门手中的证据虽然不足以推测出真相,但对于战无锋来说,对于女帝陛下来说,这些证据已经足够让他们看清真相。 南宫珊也好,皇甫玉也罢,都不过是烟雾弹,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已。毕竟都已经过去了二三十年,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不戒”,更多的是如黑珍珠一般,想要利用那些早就隐退了的人、早就不在了的人,达成自己的目的。 女帝迟迟没有动手,可能是有所顾虑,也可能是根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施逆行不大了解女帝,但女帝站在高处,也不一定看得到他所看到的隐患。所以,他可以不问背后那只手到底是谁,却必须说出自己的顾虑,让女帝在做出决策之时,能考虑得更周全些。 战无锋这话,至少说明,朝廷会采取一定的行动。 棋局终了,施逆行起身告辞,问了一句,“嫂子不在?” 战无锋道:“一早就去方圆山庄了。怎么了?” 施逆行笑笑,“三天前,千渠来了趟玄衣门,跟战歌儿聊了会儿……不大愉快。千渠那孩子,估计要离开洛阳了。” 战无锋瞧了他一眼,抬手,拍在他后背,下手略重—— 跟他这边还瞒着什么呢?不能说就直接省略跳过去?这话说的这般含糊其辞的,是想让他教训教训自己的儿子? 施逆行没怎么躲,还十分夸张的往前栽了栽,站稳之后,却道:“战歌儿今早请了一道风蝠令。” 战无锋:“……” ——这小子,还真是,越来越不把他这个老爹放在眼里了…… …… 伊水河畔,一辆马车轱轱而行,驾车的是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戴着元斗笠,遮住了半张脸,下颚很是瘦削,略苍白,从腰间挂着的银鞘宝剑可以确定他的身份,北斗七星之一。 车窗帘掀开,女子的脑袋伸出来,努力的往马车后面看过去,但除了重重山林,除了悠悠绿水,什么都没有……泪水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 女子坐了回去,低着头哽咽,“千渠,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们回去好不好?我去接青离回来,我给她道歉,好不好?” 她说着,几乎是给对面坐着的男子跪了下来,扑在他膝盖上,泪眼朦胧的看着他,“阿沉才七岁,阿深还只有五岁,他们找不到娘亲会哭的……千渠,求求你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水千渠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另一只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道:“歆儿,这次不一样。从前那些事,可以当成是任性,可是这次,你是在犯罪啊。” 女子脸上的泪水越擦越多,眼中却仍旧带着几分倔强,“歆儿不知道……歆儿是被他们给骗了……他们跟歆儿说明城师父是妖僧……我只是担心你……” 水千渠道:“施门主素来公正无私,若非念在你不知情的份上,你以为我现在能带着你逃走吗?” 女子怔然,半晌,低下头,将脸埋起来,肩膀也垮下三分,哽咽着,泣不成声,“……阿沉……阿深……孩子……怎么办……我的孩子……” 水千渠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拍着她的背,轻声道:“没事的,我会陪着你。” 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将喉头的哽咽咽下,拉着他的手,摇头道:“不对,你得回去。我不用你陪,我做错的事,我自己承担……千渠,你回去,阿沉和阿深不能没人照顾……” 水千渠拉着她起来,女子的脚有些发软,几乎是被他抱起来的……他将女子安置在身旁,搂着她的肩,道:“战歌儿说的不错,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从前你发脾气,我只当你任性妄为,不讲道理,却从未想过你为何会那么做。我只想着青离身体不好,应该多照顾她几分,却没有考虑到你身为妻子的心情。若是我对你更关心些,多花点儿时间陪你,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他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道:“歆儿,青离是我的妹妹,只是妹妹。” 女子偏头,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点着头,“我知道了,知道了……以前是我不好……” 水千渠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道:“放心,有北斗叔叔们在,孩子们不会有事的,姑姑也答应了会经常去陪他们玩儿。阿沉想要学武功,天枢他们几个会教他,阿深想要学医,想要念书,山庄的先生会教她,姑姑会给她请夫子……” 第236章 沉睡 夕阳西下。 方圆山庄的药圃,溪水静静流淌着,波光粼粼的闪着金光。 一袭白衣坐在废城遗址一般的石头墙上,看着远处的夕阳,那张天真的脸上,竟也显出几分淡淡的忧伤。 因为明城在这里住了十年,方圆山庄的人都只知道,那间木屋是看守药圃用的。 却没有人知道,这地方对水鉴心的意义。即便是她哥哥和北斗七星,也只都知道她喜欢那间木屋,却不曾知道原因。 她小时候其实不是个令人喜欢的孩子,没有人愿意跟她玩,她便经常一个人在山上探险。 有一天,她在这底下发现了一条地道,在那条穿过河水的地下通道里,得知了她姑奶奶和一个和尚的故事。 她从未见过那位姑奶奶,但因为知道那个秘密,莫名的感觉跟她很亲。 于是,她经常来这里玩,在地道里练刀,在地道里哭泣,在地道里说着今日发生了哪些有趣的事,哪些令人伤心的事……这里几乎承载了她整个童年。 后来,她长大了,离开了山庄,遇到了萧玥,遇到了战无锋,遇到了很多很多朋友,她知道她不再需要这个地道来分享她的秘密与心情了,可是,当它真正消失的时候,她还是会难过。 “小姐,”一道黑影越过小溪,停在石头墙下,却是北斗七星中的摇光,“阿沉阿深说要去城里玩。” 水鉴心轻轻一跃,跳下来,咧嘴笑了,道:“那就去侯府住几天吧。刚好战歌儿要走了,家里正冷清。” 摇光一愣,“表少爷又要去哪儿?什么时候走的?” 水鉴心笑眯眯的摆手,道:“孩子们都长大啦!” …… “战歌走了?” 陈嚣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很是惊讶,分明中午还一起吃饭了的,要走怎么都不说一声的? 这里是玄衣门,青离的院子。陈嚣原本是有事来找战歌的,结果护卫说战歌不在,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馥姑娘也跟他一起来的,闻言也很是惊讶,“这案子不查了?” 青离道:“玉骨之事,对方的计划失败,暂时不会轻举妄动。如今玄衣门的考试也已经结束,他是玄衣神捕,没有一直留在洛阳城的道理。” 陈嚣进来的时候见小希似乎是收拾行李,问道:“青姑娘也去?” 青离摇头,道:“不是多棘手的任务,战歌一个人应付得来。” 馥姑娘点了点头,易水楼的杀手也都比较喜欢单独行动,她是很能理解的。不过,陈嚣总觉得有些别扭,可细一想,又觉得青离说的话挺有道理—— 战歌是玄衣神捕,有自己的职责;青离是大夫,是仵作,也有自己想做的事;燕无意只是因为这案子事关南宫珊,所以才会帮忙;崇吾是去哪里都行,完全是被燕无意拉过来的。 他呢? 他原本是想行侠仗义,剑走江湖的,不过因为一直在给玄衣门惹麻烦,所以才跟他们相识。 这案子结束了,他们也就该各奔东西了。 青离见他神色不大对劲,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嚣摇头,笑了笑,道:“没事。我刚刚去看风前辈来着,回来的时候,在路上听到有人议论,说万佛宗山崩之后露出来了一尊佛像,但佛头却消失了。这是怎么回事?” 青离还未开口,一道红影突然飘落,反问道:“佛头?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陈嚣这段时间跟追影他们几个打交道,也算是习惯了身边时不时神出鬼没的出现个人了,却还是被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长呼一口气,想了想,道:“就是好奇。” 燕无意是替小希送茶过来的,这会儿正倒着茶水,闻言多看了他两眼,道:“佛头雕刻的是皇甫玉的脸。” 陈嚣对此早有猜测,倒是没多惊讶,却是不由自主的握紧了一只手,问道:“长什么样?能画给我看看吗?” 燕无意将最后一杯茶送到他面前,露出狐疑的神色。 陈嚣摸了摸鼻子,道:“毕竟也算是跟我流着相同的血的人嘛,再说,日后遇到了也好有个防备不是?” 燕无意盯着他看了半晌,直看得他不自在了,才微微一笑,“行。” 他这般说着,转身就走到书桌旁,铺开一张纸来,又弄了个砚台倒了些水,一边道:“皇甫玉曾经是大昭的护道者,不过,只是因为当初大昭立国之时,长生血帮了大昭的开国皇帝,就如同东方启之于当今女帝。” 他调着墨水的浓度,抬着眼皮子瞧了陈嚣一眼,道:“皇甫玉不是坏人,准确来说,他跟东方启、南宫珊应该都算是朋友。你若是真遇到他,也不必躲,不必过于防备,相反的,你小子最好是想方设法的逗他开心。” 陈嚣问道:“为什么?” 馥姑娘很是奇怪的瞧了他一眼,道:“那是真正的武道高手,真正的宗师,若是他高兴了,随意指点两招,比得上你苦练十年的。” 陈嚣挠着脑袋,意识到自己的确问了个蠢问题…… “对陈嚣来说,就不仅仅是武功进步的问题了。”燕无意微微挑眉,道:“皇甫玉能救你的命。” 陈嚣愣了一下,半晌,眨了眨眼,“救命?什么意思?” 燕无意调好了墨色,开始下笔,道:“我曾跟你说过长生血的特性,不过你似乎一直都没怎么放在心上,经过这次,你多少应该相信了。” 长生血有什么特性? 之前在七绝谷,陈嚣晕倒的时候,燕无意跟他说过—— 长生血的好处是,能让体内的真气自行运转,生生不息,因此自愈能力也很强。不过,也会有后遗症,就是偶尔会晕倒,初时时间会短点儿,慢慢的时间会变长。 长生血属土,能够吸收土中蕴含的元气,所以,晕倒之后埋进土里能够醒得快些。不仅如此,受了重伤,往土里一埋,只要还有一口气,也都能活过来。 陈嚣之前的确只当燕无意在开玩笑,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可是,这些对他来说,应该算是好事吧?虽然晕倒之后没什么抵抗力,但他能够感觉到,那对他的身体是有好处的,他只要保证晕倒的时候身边有个靠谱的朋友就成了。 燕无意没有抬头,一边画着画像一边道:“对于皇甫玉来说,这的确是好事,但你不一样。你拥有长生血,却不会玉麟诀。” 陈嚣问道:“所以,我会怎样?” 燕无意画笔未停,道:“你沉睡的时间会越来越长,上次只有一个时辰,这次是三天,下次或许就是七天、半个月、一年、三年五载,十年八年,说不定哪一次,就真的一睡不醒了。” 陈嚣怔住了,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没反应过来。 馥姑娘问道:“若是找到皇甫玉,练成玉麟诀,是不是就没事了?” 燕无意提笔,抬头,笑了笑,“是。” 馥姑娘神色稍安,抬手拍了拍陈嚣的肩,道:“多大的事啊,找个人而已。易水楼、碎玉阁,再加上玄衣门的力量,他就是埋土里了,也能给挖出来。” 陈嚣回过神来,笑了笑,道:“谢谢。” 燕无意放下笔,道:“画完了,墨还未干,过来看。” 第237章 过往 燕无意说完,见陈嚣半晌没动,微微挑眉,招手,“过来呀。” 陈嚣似是被吓了一跳一般,猛地站了起来,“哦,好!” 他往书桌那边走了过去,心中莫名的有些紧张,分明只有两三丈远的距离,此刻看上去却显得很远很远,仿若有什么拖住了他的脚步,让他的步伐变得缓慢,略显沉重…… 在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道:“算了,我不看了。” 说完这句,转身就走,飞快的跑了出去,连告辞的话都忘了说。 馥姑娘眼看着他跑出去,莫名所以,“他这是怎么了?” 青离也感觉有些不对劲,跟她对视一眼,转而看向燕无意,目光带着询问。 燕无意耸了耸肩,道:“大概觉得,那人既然躲起来了,又何必去打扰他。” 馥姑娘撇嘴,道:“都要死了还管那么多?本姑娘看着,这家伙就是跟书生混得久了,做事变得这般婆婆妈妈的,哪里还有半点儿侠客的样子?” 她说着,起身,三两步走到书桌旁,一把拿过那张画,“本姑娘倒要看看,那什么……这……” 馥姑娘拿着那幅画,怔住了,半晌,抬眼,磨牙,“燕无意,你耍我?” 燕无意耸了耸肩,“本公子又不是画给你看的。” 馥姑娘冷哼一声,扔下画纸,转身就走。 青离略好奇,起身走过来,“你画的什么?馥姑娘竟那般生气。” 燕无意拿起那张画,挂在她眼前,笑嘻嘻道:“给你的,本公子的画功如何?不比小希差吧?” 那幅画的确画的很好,线条流畅浓淡相宜,栩栩如生的,很是传神。只是,那画上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 跟水鉴心养的那只名为白歌的猫,极像。 青离接过那画,看着半晌,笑了,问道:“你早知道他不会看?” 燕无意拿出一枚飞羽,在指间转着,点头,道:“陈嚣有些不对劲,他很可能认识那个皇甫玉,或者说,他认识一个人,某些特征跟我所描述的皇甫玉很像。” 青离抬眼看他,问道:“那么,你又是为什么不愿意让他知道呢?” 燕无意眨了眨眼,望天,“有吗?” 青离并没有追问,微微蹙眉,道:“我不知道长生血原本是什么样的,但陈嚣的长生血并不是天生的,也不是从皇甫玉那里继承来的,而是殷老鬼的长生丹,再加上我的血,机缘巧合之下生成的。 “也就是说,他的长生血本质上是一种成分复杂的‘毒药’。既然是毒,就一定有解药。我在想,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不知道是否还活着的人的身上,不如我们自己想办法解毒。” 她说完这话,半晌没得到回应,抬眼看过去,却见燕无意怔怔的看着她,似是第一次见到她一般,眼神很是复杂难言。 青离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傲慢?” 燕无意笑了,嘴角翘起,眉眼弯弯,很是灿烂,“我觉得啊,你很美,无与伦比的美。” 青离瞧了他一眼,转身,走了,“谢谢你的画。” ——这家伙,又在发什么神经? 燕无意仍旧站在那里,嘴角含笑的看着她走出去,半晌都没有动—— 的确很傲慢。 可是,那傲慢是如此令人动容。 他总是嘲笑不戒,笑他不知道放下过往,笑他跟个孩子似的长不大,总想着寻找从前保护他的那双翅膀。 可是,他跟不戒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直以来,他不也是将拯救这些人的希望,寄托在那些早就不知所踪的人身上吗? …… 玄衣门门前的街道很是安静,刚转过一道弯,灯光与喧嚣便扑面而来,将所有的思绪都拉回这纷纷扰扰的尘世。 陈嚣的脚步微微顿了下,继续往前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他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梦境。 梦里的那两个人,一个跟他师父长得很像,另一个在最后时刻摘下面巾的时候,露出的也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陈嚣原本不记得在哪里见过那张脸,可是,在听到燕无意说起皇甫玉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了,他在息玉门的禁地见过他,在那个幻境里,被困在阵法之中,最后逃走了的那个人。 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西域王。 梦中两人的对话之中,可以听出来,长得跟他师父很像的那个人,是个守护大昭的人,是可以与东方启相提并论的人……是皇甫玉吗? 怎么可能呢? 他家师父的武功是很高,可是,也只是一般般的高而已。他离开家乡的时候,已经在师父手下走个百来招的了,状态好的时候还能打个平分秋色。 他家师父整日懒洋洋的,说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对私塾的老夫子素来都是敬而远之。陈嚣从未见过他拿笔的模样,从未在他屋子里看到过哪怕半本书。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跟南宫将军相提并论的武道宗师?怎么会是学识与东方先生不分上下的世外高人? 或许,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是他有些想家了,或许是他从心底里希望自家师父是个更厉害的人,或许他其实一直都很在意长生血之事……所以,才会做那样一个梦。 事实到底是怎样的呢? 他有些好奇,但又有些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或许是因为,如果师父真不是一般人,那这对师父来说,定然是一个很重要的秘密。如果他知道了师父的秘密,会怎样呢?他会不会给师父带来麻烦? “陈嚣!” 馥姑娘追了上来,不由分说的就拿手中的黑伞敲他脑门,“怎么不等我?” 陈嚣揉了揉脑袋,正准备道歉,突然意识到不对,“你不是住在无归楼的吗?是不是走错路了?” 馥姑娘往他那边靠近了些,见他躲开,直接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你躲什么呀?” 她挽着他的胳膊,道:“本姑娘打听过了,咱们的女帝陛下很少出宫,不过每到秋闱,等到冬天,各地举子进京,女帝都会去一趟太学,代表朝廷对众位考生表示慰问和鼓励。” 陈嚣听得一惊,“你想干嘛?” 馥姑娘见他这般神情,不由笑出声来,道:“你这般着急作甚?本姑娘就是想看看,她是不是个比我母亲更漂亮的大美人。” 陈嚣问道:“就这样?” 馥姑娘点头,“不然呢?你以为本姑娘想做什么?” 陈嚣挠了挠脑袋,笑笑,也算是明白馥姑娘想做什么了,道:“太学又不是客栈,你若是想见女帝,等她来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就是了。” 馥姑娘冷哼一声,“本姑娘就是通知你一声,没要你同意。我跟碎玉公子说过了,他院子里还有空的房间,我就住那边。” 陈嚣感觉不大合适,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毕竟男女有别。只是,馥姑娘既然不介意,他似乎也没有立场说什么。 不过,黑珍珠的事情结束之后,馥姑娘还真是开朗了不少,想必是真的已经放下那些过往了。 第238章 欺凌 刚回到太学学舍,陈嚣就听见一阵嘈杂声,略惊讶,“这群书生还会打架呢。” 馥姑娘微微挑眉,“这地儿比本姑娘想象的还要有趣啊。” 随着各地举子进京,学舍里的学生渐渐多了,都是来自天南海北的人,生活习惯上的差异总会导致各种矛盾,不过,毕竟也都是举子,吵个架也文绉绉的恨不得写一篇文章,动手就更不可能了。 可这次动静略大,似乎还有摔东西的声音,有些不对劲。 陈嚣和馥姑娘赶到的时候,就见那间小院门口满地狼藉,笔墨纸砚散落一地,行李都被扔了出来,包裹散了架里面的衣物都跑了出来,还带着脚印子……而在这满地狼藉中间,趴着一个青衫书生,额头上还流着血,正努力的想要爬起来…… 馥姑娘上前扶了他一把,问道:“你没事吧?” 那书生正道谢呢,身后传来一阵破空之声,呼啦啦的,却是几本书被当成飞镖扔了出来—— 这东西真看着没什么杀伤力,但真扔到脑袋上,也不是好玩儿的。 馥姑娘拉着那书生往旁边躲了躲,陈嚣上前,抬手接住那几本书,感觉有些不对劲,打开那书册看了看,却见上面都被墨汁画了些鬼画符,完全没法看了。 小院中的那间屋子里丢出几句不堪入耳的话,警告那书生赶紧滚蛋之类,“砰”地一声关了门。 这附近都是从外地来的举子住的地方,隔壁学舍的书生都在自家院门口探头探脑的看热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目光似乎还带着几分鄙夷。 陈嚣和馥姑娘耳力好,倒是将事情的经过差不多弄明白了…… 馥姑娘神色微冷,眼神一凝,目光淡淡一扫,身上的杀气泄出半分……那群书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登时被吓得寒蝉若禁,灰溜溜的缩了回去。 那书生拱了拱手,“多谢二位。” 陈嚣看了他两眼,问道:“你是张黎?” 这书生脸上沾着泥灰,衣衫也脏兮兮的,看着很是狼狈。不过,他那张脸生的很是俊朗,难得的是在这种情况下眉眼间也透着温和宁静的神色,倒是透出了一股子淡然出尘的气质。 外地来的举子,大多都是陈嚣去校门口接进来的,而眼前这位,就是陈嚣接的第一个举子。陈嚣原本不大记得他,不过上次听宁越提过,也就记住了。 张黎点了点头,再行了一礼,“上次的事,还未谢过陈公子。” 陈嚣摆摆手,“客气了。” 馥姑娘道:“别拜来拜去的了,先收拾东西吧,你这伤口也要处理下。” 张黎所有的行李都被扔出来了,连太学分配的被子都没拉下……东西太多,陈嚣搬不了,想了想,吼了一嗓子,叫阿珞和追影来帮忙。 阿珞没应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在。 追影抱着被子背着一个大包袱十分没形象的走在学舍的小道上时候,深深的觉得,自己没有盖这家伙一闷被子,很有必要检讨下自己是不是在书生堆里把血性给磨灭了…… 几人到了陈嚣的院子,宁越给几人开门的时候很是诧异,“这是怎么了?”说完这句,见到张黎额头上的伤,一把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怎么还受伤了?” 行李先都放在了门口,陈嚣领着张黎进了书房,宁越找来了医药箱给他上药,略不满道:“这里是太学,学生守则都没看吗?学院里禁止打架斗殴。” 说着还瞧了陈嚣一眼,“又是你惹的祸?” 陈嚣很是无辜,他就是路过…… 张黎连忙摆手,道:“不关陈公子的事。若不是陈公子和……” 馥姑娘见他看过来,微微点头,“馥姑娘。” 张黎含笑回礼,“若不是陈公子和馥姑娘出手相助,在下现在还不知道该去哪里。” 宁越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黎摸了摸鼻子,微微垂眸,“那个……” “啊。”陈嚣突然站起来,道:“微明兄这身衣服都脏了,得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去弄些热水来。” 宁越瞧了他一眼,撇了撇嘴,也不再问了,给张黎倒了杯茶,道:“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找找件干净的衣服。” 太学的学生一般都是在澡堂里洗澡,不过,萧煜住进来之后,宁越这院子里的配置也提升了些,至少备了个澡盆子。 张黎洗澡的时候,陈嚣三人帮他整理那些乱糟糟的行李。 宁越见所有的书本都被涂得不像样,很是生气,道:“读书人对书本要有起码的珍重,写着圣人之言的纸,怎能如此糟践?” 陈嚣从前也听自家夫子说过这番话,当时只觉得迂腐,如今换位思考下,书之于书生,也就相当于剑之于剑客……说不定在书生看来,剑客视手中的剑如性命,也是件挺愚蠢的事。 宁越是欧阳山长的弟子,在太学学生中算是很有声望的,协助夫子们帮忙管理学生也是他的职责之一。 这群来自天南海北的举子,进入太学可不是来当老爷的,而是来求学的,也算是太学的半个学生了。 所以,宁越也有职权教教他们太学的规矩。 陈嚣烦恼的却是如何安顿张黎。 虽然现在还有不少空院子,但据他在内勤部了解到的消息,等在过一段时间,房间就不够用了,到时候两人挤在一个房间的情况比较普遍。 所以,单独给张黎安排一间院子是不大可能的。 陈嚣想了想,道:“碎玉公子那间院子有四个房间吧?” 馥姑娘瞥了他一眼,道:“你信不信碎玉公子能撕了你?” 宁越拿着本书出来,道:“微明兄毕竟是男子,住在碎玉公子的院子里,终究还是不大方便。” 陈嚣正拾掇着那一堆乱糟糟的毛笔,听着这话,感觉有些不对劲,抬头,一脸茫然的看过去,“怎么就不方便了?因为馥姑娘吗?” 不过,馥姑娘既然不介意跟碎玉公子同住,张黎怎么就不行了呢? 宁越回头看了他一眼,半晌,又看向馥姑娘,“他不知道?” 馥姑娘点头,“貌似是真不知道。” 陈嚣更加茫然,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到底什么事儿啊?” 宁越瞥了他一眼,道:“碎玉公子是女扮男装。” 陈嚣点头,“哦,女扮男……啥?女子?!” 第239章 相似 陈嚣反应过来,惊得把手边的笔筒都掀翻了,刚整理好的笔杆子又散了一起,比之前更乱了……不过,他此刻已经不在意了,惊讶得追问了一句:“你是说,碎玉公子是女子?!” 宁越点头,回书房继续找书——张黎的书不能看了,他这边刚好有几本书对准备科考挺有帮助,先给他看看,剩下的明日再去书局买。 馥姑娘瞧了陈嚣一眼,道:“下次见到青离,得让她好好给你看看眼睛。” 陈嚣还在震惊之中,回想着遇到碎玉公子的情景……说起来,碎玉公子长得的确很是清秀,平日里相处,似乎也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旁人的触碰……这个旁人,似乎也就是他自己……不过,他当时只当碎玉公子太娇生惯养,没想到,竟然是女子…… 他回过神来,问道:“就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馥姑娘耸了耸肩,“应该是。” 陈嚣望天:“……” ——突然有些想念昆西了,若是那小子现在在他脚底下打个洞,他会非常感激他…… 昆西没有出现,屋外倒是传来了脚步声,那凌乱又沉重的脚步,一听就知道是谁的……院门刚被推开,萧煜就喊起来了—— “宁越宁越!你明日有空没?就算没空也匀点……儿……” 陈嚣和馥姑娘都在门口的台阶上,但宁越在书房里,萧煜没见到他,又听到他房间里有动静,以为是宁越,就直接往那边过去了,结果还未走过去,门就开了,出来的却不是宁越—— 张黎此刻穿的是件月白长袍,是太学的学院装,披在肩头的头发还是湿的,额头的发丝还滴着水。 这模样原本是有些狼狈的,偏偏他似是满不在乎,不慌不忙的理了理衣服,行礼……不过,他这一礼没能完成,就被对面闯过来的人给打断了—— “长流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萧煜说着,还四处看了看,“母亲大人也来了吗?” 张黎愣住了,意识到对方认错了人,道:“这位公子是不是认错人了?在下张黎,字微明。” 倒是门口的陈嚣和馥姑娘都愣住了,起身看过来—— 刚刚萧煜叫他什么? 萧煜像是听到他们心中的疑问似的,笑呵呵的摆手,“我知道,微服私访么。”他说着,很是自来熟的,过去拉他的手腕,“你刚洗了澡?不是掉泥坑里吧?” 张黎很是无奈,抬眼求助似的看向门口,一边躲开他,“抱歉。” 陈嚣和馥姑娘对视了一眼—— 长流公子? 这名字……略耳熟啊。 幸好,这时候宁越出来了,解救了张黎的困境,道:“萧煜,你做什么呢?他不是告诉你认错人了吗?这位是从岭南来的举子,张黎张微明,不是长流公子。” 萧煜睁大了眼睛,终于放开了张黎的胳膊,走开两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们不是合起伙来骗我的吧?这可不好玩儿……呃,不过,说起来,好像是年轻了点儿啊……” 院子里的灯光比较暗,待张黎走进屋里,萧煜也总算是看清了,自己的确是认错了人,道了歉。不过,还是感慨了许久,道:“还真是像啊,微明兄莫不是长流公子的儿子?啧,老二也没你这么像啊……不知兄台贵庚?令堂叫什么名字?” 张黎倒是好风度,道:“在下今年二十有三了,父母已经去世了。不过,张某可以肯定,跟那位长流公子定然没什么关系。” 萧煜拍了拍他的肩,“哎呀,父母双亡啊,那最好不过了……啊,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就是说怎么编都成,反正也是死无对证……啊呸,微明兄的演技如何?” 张黎摸了摸鼻梁,没有回应。 陈嚣很是好奇,问道:“真有那么像?” 萧煜重重点头,道:“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应该更像二十年前的长流公子。” 馥姑娘之前对张黎的印象就是脾气很好,挺有礼貌的一人,并没有多在意,这会儿却是仔细的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她母亲喜欢的人,就是长这样的? 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帅气的,什么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跟她母亲站在一起应该挺般配的。 三人这般肆无忌惮的盯着,张黎再好的涵养,笑容也有些尴尬了。 宁越身为旁观者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拉着张黎就走,道:“微明兄就住风月公子那边吧,陈嚣,帮忙把行李搬过来。” …… 风月公子正在喝酒,躺在屋顶上喝,却不是在自家屋顶上,而是在碎玉那边。 他对院子里多个人倒是没什么意见,却道:“这位同学不大聪明啊。做官么,最基本的审时度势是必须的。这事怎么好这般轻易的说出来,不是给自个儿找麻烦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张黎,仍旧自顾自的喝酒,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陈嚣和宁越倒是习惯了他这副散漫的模样,很是自觉的将东西搬了进去,馥姑娘已经进去跟碎玉打招呼了。 陈嚣问道:“微明兄,你住东间还是西间?微明兄?” 他这一回头,就见张黎仍旧站在门口,仰头看着隔壁的屋顶,微微张着嘴,目光一动一动的,仿若神游天外了一般。 陈嚣多叫了几声,他总算是回过神来,却只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向风月公子,惊叹道:“这世上,竟有如此清雅俊逸的男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一弯,眼中似是冒出星星一般,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扩散…… 陈嚣目瞪口呆,偏头:“他说的是风月公子?” 宁越点头,“好像是的。” 风月公子自然也听到这话了,一口酒差点直接喷出去,好歹给咽了回去,看来也是受惊不小……清雅俊逸……啧,多少年没听到这个词了? 他叹了口气,道:“小朋友,本公子有心上人了。” 张黎眨了眨眼,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黯然伤神,“是吗……” 陈嚣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也别太难过,天涯何处无芳草么,走,先去看看房间。” 张黎微微垂眸,道:“我……我能不能换个地方住?” 他说着,大概也觉得这要求有些过分,摸了摸鼻子,“抱歉,我明日去找找看附近有没有便宜些的客栈。” 这话说得自己都心虚……他的行李众人刚刚都看过,哪有银子住客栈? 风月公子终于坐起来了,道:“不用不用,那院子让给你了。” 说着,轻轻一跃,下了屋顶,笑嘻嘻进了屋,“碎玉,本公子没地儿住了,你可要收留我啊。” 第240章 生病 萧煜难得起了个大早,拉着宁越出门,神秘兮兮的。 这段时间萧煜经常往太学外面跑,还时不时的去碎玉公子那边串门……陈嚣和宁越早就猜到了他在做什么,不过没有说破而已。 陈嚣也有些好奇,不知道宁越的姐姐,那个叫宁觅儿的姑娘,会开一家什么店,酒楼?还是绣庄?有碎玉公子帮着出谋划策,定然是赚钱的生意。 不过,前几日,因为风红叶的事,再加上昏睡的那三日,他已经很有一段时间没有上工了,今早再逃工,估摸着得尝尝厨房大娘的烧火棍的滋味。 总之呢,他现在还未恢复自由身,服役的生活还在继续。 在陈嚣看来,太学的生活是平静的,即便偶有纷争,也不过是扔进池塘的一枚石子,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洛阳城总是热闹的,不过,再如何热闹,也抵不过寒流来袭。落了几场雨之后,天气也越来越冷了。 陈嚣倒是不怕冷,可是,宁越生病了。 那是三天前的上午,给初级班讲论语的夫子请假了,托宁越去代班。陈嚣当时也在底下坐着听,感觉这书生状态似乎不大对,只当他又熬夜了,正想着回去得好好说说他呢,就听到哐当一声—— 这家伙突然晕倒了! 初级班的大多都是一群半大的孩子,哪里见过这阵仗,喊着“宁夫子”,差点儿没哭出来。 陈嚣也是吓得不轻,连忙过去扶他,这家伙也是够顽强的,竟然扶着他的手臂自己站起来了,还朝学生们努力的笑了笑,完全没有意识到那笑容有多苍白,那句“没事”有多虚弱……陈嚣很是无奈,不由分说的,背着他就回了学舍。 接下来,请大夫,熬药…… 这三天,有不少同学来探病。 陈嚣这会儿才深切的感受到,这群人对宁越的态度不大一样了,这变化大概是从上次狩猎的事情开始的,算是对他的实力表示了认可。 虽是好事,但众人一窝蜂的跑过来,也实在打扰病人休息,所以,那次之后,陈嚣就在门口挂了个牌子,谢绝拜访。 不过,总有人是拦不住的,比如,宁觅儿。 这是她第一次来太学,还是被萧煜拉来的,走到院门口了还有些犹豫……她现在开了家名为“姑射馆”的店,是个教授琴技与舞技的地方,只收女学徒。除了宁觅儿之外,还有两个姐妹一起,都是从前闻名洛阳城的琴师和舞蹈大家,生意还是很不错的。 …… “皇上长得没我娘好看。” 馥姑娘跟萧煜坐在书房里下棋,说起白日里皇帝前来勉力众学子的事情,道:“不过,比我娘看着舒服。” 萧煜已经习惯了这群人言语放肆,道:“长流公子没能一起来,真是可惜。” 今日女帝来太学访问,送来了不少过冬的物资,还讲了一堂课。萧煜也去听了,不过,他的主要目的是捣乱,特地在提问环节怂恿张黎站起来。张黎担心动静闹大了,只好站了起来…… 女帝在见到他的时候,的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之后,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萧煜觉得很无趣,又担心自家母亲大人找他算账,没等到下课就溜了,估计在年关之前是不敢回宫的了。 萧煜道:“馥姑娘,算起来我还是你表哥……” 他还未说话,馥姑娘就抬手打断他,“哎,别,您这表哥,小女子可高攀不起。” 萧煜瞧了她一眼,道:“这反应,还真跟我母亲预料的一模一样。”他落了一子,继续道:“黑珍珠的事,我问过长流了,他什么都不肯说。倒是我母亲,说若是你想进宫,随时都可以,不过,她又说,馥姑娘这般自在的女子,多半不会喜欢皇宫那般拘束的地方。” 馥姑娘微微挑眉,“你这般放心让我进去?” 萧煜笑了,道:“从我记事开始,想要刺杀我母亲的,你可不是第一个,你当易水楼从未将计划付诸行动?” 他们这边聊着天下着棋,那边陈嚣正端了药给宁越,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略担忧,“还是这么烫啊……这药到底管不管用?” 宁越端起碗,很是豪放的喝了,道:“大夫都说了,至少要七天才见效……” 他说完这句话,大概是觉得累了,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侧过身,“啰嗦。” 嘿! 陈嚣那个气啊,看到他那虚弱的模样,也气不起来,拿着空药碗,出去了。他想了想,总觉得不大放心,走到书房门口,道:“你俩看着点儿宁越啊,我出去一趟。” 馥姑娘问道:“天都黑了,你去哪儿?” 陈嚣道:“方圆山庄。” …… 皇宫。 御花园中一片刀光剑影,兵刃相击,双方同时顿了下,看了对方一眼—— 黑色劲装的女子手持长枪,目光坚毅,嘴角含笑,道:“小白,还是跟你打比较过瘾。” 白衣女子笑嘻嘻的,一把长刀抵住了那枪尖,道:“你是皇帝么,他们不敢跟你打。不过,他们不知道,玥姐姐才是大周第一高手。” “贫嘴。”黑衣女子斜了她一眼,又一枪刺出,“看招。” 数十个来回之后,这对曾经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姐妹终于停了下来,收了兵刃,拿了壶酒在屋顶上喝着。 水鉴心喝了酒,凑近了,问道:“真的有那么像啊?” 萧玥笑笑,道:“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是觉得很像,不仅仅是长得像,气质也有些相似。不过,还是有些区别。” 水鉴心好奇,“什么区别?” 萧玥想了想,道:“那孩子,更像个书生。” 水鉴心眨了下眼,咯咯的笑出声来,道:“书生……哈哈哈,玥姐姐,东方大骗子若是知道了,肯定会乐死。” 萧玥也笑了,继续喝酒—— 当年,他给人的印象,或许就是个温润如玉的书生吧。 水鉴心问道:“玥姐姐,当年他走了,你有没有怪他?” 萧玥仰头看向星空,沉默了很久,然后,喝了一大口酒,擦了擦嘴角,道:“说不怪,肯定是骗自己的。我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不是不信我,只是不相信人心。可是,既然一早就打算离开,当初何必信誓旦旦的说出那些话?何必……留下青离……” 她说着,偏头看了眼身边的女子,难得红了眼眶,“小白,青离该怎么办呢?” 水鉴心抱了抱她,道:“没事的,哥哥一定能找到的,青离也一定不会有事。” ——东方那个大骗子,最好是再也别出现,否则,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第241章 中毒 水千渠离开洛阳城之后,青离就回了方圆山庄。 方圆山庄建立数百年之久,早就形成了一套完备的体系,足以支撑它在山长不在的情况下自行运转。 不过,水千渠说,这里是她的家,回家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 她无法反驳,便回来了。 陈嚣到方圆山庄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青离已经睡下了。不过,她睡眠浅,在天权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的时候,她就已经醒来了。 燕无意驾车送两人进城,大概半个时辰之后,青离见到了病人。 陈嚣道:“已经请大夫看过了,也开了药方,但吃了三天,仍旧高烧不退。” 青离诊脉的时间有些久,陈嚣有些着急了,问道:“怎么样?能治吗?” 连原本在书房的馥姑娘和萧煜都过来了,不是说只是风寒而已吗?莫非是连青姑娘都觉得棘手的病症? 青离松开宁越的手腕,起身,打开医药箱,拿出放银针的布包,又拿出了一只琉璃瓶,里面盛着红色的药水。她取了银针,放进红药水之中泡了会儿,然后,将银针扎进宁越的人中—— 宁越疼得哼哼了一声,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见到青离的时候愣了一下,“青姑娘?” 青离点了点头,众人的目光却是集中在了那根刚拔出来的银针上—— 针头已经变成了黑色。 陈嚣瞪着眼,“这……中毒了?能解吗?” 青离道:“不用解。” 她见众人困惑,想了想,道:“宁公子体内已经产生了对抗毒药的解药,他之所以发烧,也是因为解药正在对抗毒药。这种情况不用管,等他醒了,日后再遇到相同的毒药,都不会再中毒了。” 众人面面相觑,感觉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关键是,为什么宁越体内会自发的产生解药? 馥姑娘瞧了宁越一眼,“你不会喝了陈嚣的血吧?” 陈嚣挠着脑袋,“长生血还能这么用?” 宁越:“……” 青离道:“宁公子需要休息,我们出去说。” 到了书房,众人坐下,青离解释了一番,道:“跟长生血无关。人体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对抗毒性的能力,养药人就是这个道理,一开始只是毒性很低的毒药,人体渐渐适应之后,便加强毒性,由此循序渐进。” 药人…… 陈嚣想起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词,记得不大清楚了。 馥姑娘倒是点了头,“这个本姑娘听过。也就是说,宁越中了毒,但剂量不够,不仅没死,还因祸得福?” 青离道:“差不多。” 陈嚣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青离道:“他发烧期间是不是说过胡话?” 陈嚣点头,“没错,拉着我叫娘亲来着。我们没办法,只要去把觅儿姑娘请来了。” 青离道:“应该是一种致幻性的毒药,不过具体是什么毒就不得而知了。” 馥姑娘摸着下巴,道:“问题是,他是在哪里中的毒?宁越是在三天前发烧的,陈嚣,你还记得那天宁越吃了什么吗?” 陈嚣道:“宁越是在食堂吃饭的,但太学其他学生都未中毒,应该不是食物的问题。” 馥姑娘问道:“除了食堂的饭菜,他还吃过什么?” 陈嚣挠了挠脑袋,“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是时时刻刻跟着他。” 燕无意打了个呵欠,道:“等宁越醒了问问他就知道了。天都快亮了,先去休息吧。” 已经到丑时了,这会儿再回方圆山庄,也不用睡了。馥姑娘拉着青离一起睡,燕无意也跟了去,说去找碎玉公子喝酒。 碎玉公子很是生气,任谁大半夜被吵醒了心情都不会很好,看到罪魁祸首喝自己的酒就更加不好了。 风月公子听到动静也出来了,结果被碎玉公子瞪了一眼,道:“一边儿去,我们好闺蜜喝酒,你来做什么?” 风月公子道:“来给你们斟酒。” 燕无意:“……” ——闺蜜个鬼啊…… 碎玉喝了几杯酒,心情也好了些,问道:“出了什么事?” 燕无意便把宁越中毒的事说了一遍,道:“也不知是宁越命大,还是下毒的人心肠太软。” 风月公子也有些不解,插了句,道:“宁越虽然是解元,但也没到招人嫉恨的地步。这太学里,解元满地走,举子多如狗,谁会想要害他?我看多半是意外。” 碎玉斜了他一眼,继续喝酒,又道:“燕无意,青离脖子上那颗珠子,是不是你给的?” 燕无意警惕,“她问你了?你没说漏嘴吧?” 碎玉咬了咬牙,侧过身来,盯着他的眼睛,道:“那是不灭丹的碎片!本公子好不容易帮你找齐了,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不想活了?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冒那么大风险抢回来?!” 燕无意道:“你那么激动做什么?当心风月公子吃醋啊。” 碎玉冷哼了一声,“好,青离活不了,你也不想活了,是吧?你可真伟大。” 燕无意喝了杯酒,沉默了会儿,道:“这事儿,与青离无关。我只是还没想清楚,碎玉,你说,我为什么是燕无意呢?燕无意又是谁呢?” 碎玉道:“这种问题之前,你得先保证自己活着。” 燕无意伸手握拳,放在心口的位置,“你知道什么是不灭丹吗?” 碎玉道:“你说它是内力凝聚而成的。” 燕无意点头,道:“不错。可是,那些内力是带有记忆的。” 碎玉微微一愣,略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他想起了些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你不是说,那些事都是那个人告诉你的?” 燕无意笑笑,“他那么不负责任的人,怎么会跟我说那么多?” 他说着,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道:“我现在还能分得清,到底哪些记忆是我的,哪些记忆是南宫珊的,剩下的,我已经分不大清了,只知道是从前拥有过不灭丹的那些前辈的。” 他偏头,看向碎玉,道:“等到我完全拥有不灭丹,将九炎心法练至大成,我可能就分不清了,分不清哪些是我的记忆,哪些是南宫珊的记忆,那时候,我还是燕无意吗?” 他喝了杯酒,望向夜空,“活着的,到底是燕无意,还是不灭丹?” 碎玉怔了怔,“南宫前辈,从前那些人,是如何做的呢?” 燕无意道:“那是他们的选择,不代表我也必须那么选。” 碎玉道:“可是,你会死。” 燕无意微微挑眉,“到时候再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有得选,青离和陈嚣,可是选都没法选。” 第242章 来献 青离在馥姑娘那边住下了,说是宁越这种情况很少见,她要好好观察观察。 这般观察了两天,宁越终于退烧了。 青离给他检查,试过脉之后,道:“没事了。” 宁越起身道谢,“有劳青姑娘了。” 青离点了点头,问道:“宁公子中毒之前,去过什么地方吗?” 宁越想了想,道:“发烧的前一天,我陪家姐买东西,倒是去了许多地方,下午还出了城。不过,都是人多的地方,应该没有机会下毒的。” 陈嚣提议道:“不如我们再走一遍,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宁越倒是觉得没有必要,“或许只是意外,下次小心些就是了。” 陈嚣道:“也有可能是真有人想害你啊,这次是你命大,下次若是来点儿见血封喉的毒药,觅儿姑娘不得哭死?” 宁越道:“我平日里也没得罪什么人,就算有人看我不顺眼,也不至于想要杀我。” 馥姑娘冷哼了一声,道:“杀人的理由何其多,本姑娘在杀手楼接了那么多单子,真正想报仇雪恨的并不多,更多的是觉得旁人挡了他的道。所谓无妄之灾,说的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如此这般,宁越也不好拒绝,毕竟大家都是为他好。 等到出门的时候,宁越看着身后的一大家子—— 陈嚣、馥姑娘、青离、燕无意、萧煜、碎玉、风月公子,还有张黎。 他是很想问问,是不是洛阳城最近太平静了,这群人太无聊了。 一群人出发,宁越一边走一边介绍,道:“那日是腊八节,每年这天我都会跟家姐一起吃腊八粥。那天早上,我在路上买了些蒸饺带过去,就是那家店。” 宁越这般说着,陈嚣已经进了店,道:“老板,来一份……五份吧,五份蒸饺。” 馥姑娘跟了进来,“你有银子吗?” 陈嚣拍了拍荷包,挑眉一笑,“欧阳山长给我发工资了,说我这段时间干得不错,还多给了十个铜板。” 馥姑娘掩嘴一笑,“哟,够财大气粗的呀,请了这一顿,还剩下几个铜板?” 陈嚣做痛心状,很快又仰头,义正言辞道:“没事,跟宁越的性命比起来,几个铜板算什么?” 宁越望天:“……” 想吃就直接说,跟他有什么关系?这店这么多客人……呃,客人们的神色好像不对劲啊……糟糕,店老板这会儿估计真想在蒸饺里包点儿旁的料…… “老板,”碎玉公子一脚踩在陈嚣的脚背上,笑眯眯道:“书生备考呢,把自己关书房里几天没吃东西,都快饿脱形了,你看这孩子瘦的……从书房里爬出来就说想吃您这儿的蒸饺。” 说着,还一把拉过了大病初愈的宁越,当真是很有说服力。 客人们狐疑的神色终于消散,咧嘴笑了,纷纷拱手,祝老板生意兴隆,再添一份饺子……老板也眉开眼笑,祝大伙儿吃好喝好。 青离问那老板记不记得宁越,老板看了他好几眼,还真认出来了,“上次一大早来我这儿买了十份蒸饺的小伙子!哎,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读书也要注意身体啊。” 宁越拱手行礼表示受教。 最后,一群人提着蒸饺离开,陈嚣边走边龇牙咧嘴,宁越瞥了他一眼,“活该。” 碎玉公子吃着蒸饺,道:“本公子跟着还是很有必要的吧?” 风月公子点头附和,“那是。” 宁越:“……” ——他觉得出来这一趟就很没有必要。 一群人走到天街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一队城防军,领头的正是叶蓉。 陈嚣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张黎道:“今日西南王进京。” 他见众人都偏头看过来,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城门口贴了告示的。这些年南海海盗肆掠,沿海一带的百姓苦不堪言。半年前,西南王出征南海,不仅赶跑了海盗,还将南海几座岛屿划进了大周的版图,这次是特地带着几个岛国的国王来献降的。” 西南王杨匡,是当今皇帝的义兄。他原本是萧玥的父亲,也就是萧岐,收的弟子。萧岐去世之时,担心两个孤女无人照应,便收了他做义子。后来,萧玥成了萧家军的主帅,杨匡也一直尽心辅佐。 在那个英雄辈出的年代,杨匡并不十分起眼。且不论东方启、南宫珊这些传奇人物,就只说战无锋、水鉴心、苏婴,等等,萧玥手下很多大将,都比杨匡要出色。 不过,在大周立国之后,杨匡的能力便逐渐凸显出来。 萧玥称帝,杨匡身为皇帝的哥哥,自然是要封王的。不过,他却做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选择—— 请求前往岭南。 岭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前朝在岭南设有岭南节度使,但皇帝基本上只在两种情况下能够想起那里也是大昭的土地,一个是岭南百姓造反,一个是官员犯罪了判了流行。 大昭末年,匈奴入侵之时,若非南方同时爆发战乱,大昭也不至于亡得那般快。 大周成立之后,因为某些特殊的缘故,朝廷开始重视南方的问题。不过,岭南的条件实在是太艰苦,愿意去那里的官员实在不多,有能力治理好岭南的也不多。当时,杨匡能够站出来,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这些年,杨匡在岭南做得也很不错,办教育,通商路,都有很大成效。 宁越道:“张黎就是从岭南来的吧?” 张黎点头,“是。” 陈嚣问道:“那你见过西南王吗?” 张黎摸了摸鼻子,道:“秋闱之后,西南王府摆了鸣鹿宴,倒是见过一次。” 陈嚣很是好奇,问道:“长什么样?” 张黎想了想,道:“很有气度。” 陈嚣挠了挠脑袋,感觉这词儿有些抽象,无从想象…… “等会儿,”碎玉公子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你刚刚说,西南王出征南海,打下了几座岛?” 张黎点头,“对,有什么问题吗?” 碎玉公子看了燕无意一眼,见他没事儿人似的,淡淡道:“某人的家不知道还在不在。” 燕无意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大概才意识到自己在南海还有个家……他眨了眨眼,满不在乎的道:“西南王是去打海盗的,去九阳山作甚?那地方一般人也上不去。” 青离问道:“离火宫在南海?” 燕无意笑眯眯点头,“对啊,有空一起去玩儿啊,可以看海鸥,还有吃不完的海鲜。” 第243章 火凤 陈嚣等人说笑间,一阵马蹄声传来,西南王进城了。 前面带路的是叶蓉,在她身旁还跟着个一身宝蓝长袍的男子,看着大概二十岁左右,打扮挺贵气的,不知道是西南王府的什么人,正十分热情的跟周围的百姓打招呼。 再往后就是几辆马车了,马车帘偶尔掀开,也看不大清里面的情形。 马车旁边跟着几个护卫,看那一身铠甲,想来是西南王府的护卫。 萧煜摸着下巴,道:“这西南王够谨慎的啊,来京城竟然只带这么点儿护卫。” 陈嚣问道:“护卫带的少不是更危险?我听说从岭南进入中原,路上有不少强寇劫匪呢。” 萧煜望天,“哪个劫匪那么大胆敢劫皇亲国戚啊,真想造反不成?” 陈嚣点了点头,道:“也是。他算是你舅舅吧?不去迎接一下?” 萧煜耸肩,道:“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不过,今晚估计得回宫一趟。青离,你跟我一起去啊。” 青离淡淡道:“不去。” 萧煜道:“本皇子觉得母亲不请你,战夫人也一定会带你过去。” 青离瞧了他一眼,“你若是担心受罚,今晚回去最好,你舅舅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陛下定然不会当着他的面揍你。” 萧煜摸着下巴,“是这样吗?” 西南王府的车队过去,街道上恢复了如常的车水马龙,一群人也继续往前。不过,正如宁越说过的那般,他跟宁觅儿那天去的都是人多热闹的地方,要在这些地方无声无息的下毒着实不大容易,最后也没查出什么来。 快到午膳时间了,众人也走到姑射馆了。 姑射馆只教授琴艺与舞蹈,宁觅儿负责教授舞蹈,而教琴的姑娘,却是师瑶姑娘。 ——陈嚣虽是第一次见师瑶姑娘,但对这名字却是如雷贯耳的,就是当初跟风月公子比琴的那位,据说是洛阳第一琴师。 还有一位,陈嚣也认识,就是简衣,上次宁越带他去红袖坊的时候,就是这小丫头给他们开的门。 三位姑娘见宁越带着朋友来了,都很高兴,做了一大桌子的菜,一来谢谢碎玉公子帮忙出谋划策,谢谢萧煜帮了那么多忙,二来也谢谢青离救了宁越。 青离倒是受之有愧,说自己并未做什么,是宁公子吉人天相。 宁觅儿在听说自家弟弟不是风寒而是中毒了之后,很是担忧,问道:“查出是怎么中毒的了?” 宁越道:“正在查。青姑娘也是玄衣门的神捕呢,姐姐放心便是。” 青离很是配合的点头。 陈嚣觉得,以这家伙之前那般推三阻四的态度,这会儿搬出青姑娘来,简直就是无耻。 师瑶突然道:“会不会是火凤庙?” 宁觅儿摇头道:“不可能吧,火凤庙那么多人。当时阿越也没有进去……对了,阿越,那会儿你去哪儿了?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宁越道:“就在附近转了转。” 青离问道:“师瑶姑娘为何觉得火凤庙可疑呢?” 陈嚣抬手,问道:“等等,火凤庙是什么地方?” 他倒是听过火龙庙,就在城东,是个早就破败的庙宇,上次何老大贩卖的妇孺就是藏在那里的。 青离道:“金凤夫人建的一座庙宇,供奉的是火凤娘娘。我娘也去过一次,说那位火凤娘娘是按照南宫将军的模样刻的,算是给南宫将军建的一座祠堂。” 说起来,金凤夫人上次出现在万佛宗,也是因为这件事。 金凤夫人来洛阳城,一是答应了为易水楼的案子作证,另外,她原本也打算来洛阳城,为南宫将军做些事。 她在黑珍珠的案子中帮了玄衣门的帮,玄衣门也答应帮她做说客,请万佛宗对金凤宫照应一二,不要为难她们。谁料到最后出了那种事,不过,万佛宗自顾不暇,对金凤夫人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青离道:“每到冬天,洛阳城都会有不少从北方过来的难民,火凤宫收留了不少人,将香火钱都捐了建粥铺,乐善好施的名声传开了,香火很不错。” 方圆山庄每年都会让学生去难民中进行义诊,青离也会去帮忙,知道得还是很清楚的。 前段时间万佛宗出了事,洛阳百姓对万佛宗所有的门派都产生了怀疑,这时候火凤庙出头,万佛宗紧随其后,帮助难民,算是挽回了一些民心,万佛宗也就更加没有理由拒绝火凤庙入住万佛宗了。 张黎补充道:“火凤娘娘在岭南很有名的。岭南本就有很多部族崇尚火,金凤宫这些以火凤娘娘的名义做了不少好事,在岭南有很多信徒。” 陈嚣略好奇,“金凤宫不是江湖组织吗?你个书生都知道?” 张黎道:“今年岭南的举子来洛阳参加春闱,是金凤宫负责护送的。” 碎玉公子道:“金凤宫的成分很复杂,她们赚钱主要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卖药材,另一种就是担任保镖,主要是护送前往黔南、湘南一带的商队。她们会将赚到的钱分出一部分,建火凤庙,每一个火凤庙,就相当于金凤宫的一个堂口,但火凤庙的香火钱,基本上都用来做好事,捐给难民孤儿之类。” 当初在长安,因为易水楼的案子,碎玉公子调查过金凤宫,大概情况也早就写在留给战歌的那封信里了。 当初金凤宫与平逢洞结怨,就是因为护送一支商队的时候,遇到了平逢洞的杀手,虽然最后商队没事,但金凤宫死了两个人,金凤夫人这才上门报仇的。 陈嚣道:“金凤夫人是在用这种方式报恩吧,也算是有心了。” 师瑶点了头,道:“姑射馆开业头一个月,也算赚了些银子,不过,这也是多亏了碎玉公子和大皇子的帮助,我们姐妹想着要感谢感谢二位公子,但若是平常的谢意,二位公子也不大需要,便商量着,以二位公子的名义做些善事。 “来姑射馆上课的学徒多是富贵之家的女子,最近经常提及火凤庙,听说在京城贵妇中很受欢迎。我们姐妹平日里都忙,也没有时间去照顾难民,便决定把银子捐给火凤庙,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了。 “上次我们去火凤庙的时候,见到住在庙里的难民,那里的姑娘虽然没有剃度,也不是佛门中人,但的确在做好事。只是,不知为何,我进去之后,总感觉有些不舒服,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也说不上来。” 宁觅儿道:“我和简衣都没有觉出异常,多半是师瑶姐姐不喜欢庙里的味道。而且,进入火凤庙祭拜的多半都是女子,当时阿越并未进去,应该不是在那里中的毒。” 她说着,顿了下,低声道:“我听说,火凤庙背后有大人物支持。各位虽然身份显赫,但也没必要为了我们姐弟招惹麻烦。” 青离点了点头,“宁姑娘放心,我们自有分寸。” 吃了午饭,一群人告辞,宁觅儿又叮嘱了一番,众人随口应着,出了门,对视一眼,陈嚣问道:“去看看?” 馥姑娘道:“本姑娘虽不信佛,但对那位南宫将军,还是十分敬仰的,也不知她长什么样。” 萧煜微微挑眉,道:“本皇子比较好奇的是,京城里有那位大人物,比本皇子还要大的。” 燕无意道:“若真是做好事也就罢了,若是敢打着南宫将军的名义行不义之事,本公子会让她们知道火凤娘娘的厉害。” 青离道:“那就去看看吧。” 第244章 误会 火凤庙的庙门上有座凤凰浮雕,手艺并不是很好,但一片片的羽毛刻画得很是细致,也算是用心了。 门口进出的香客很多,一眼望去都是女子。虽说拜佛的基本上都是以女子居多,但这种信徒全是女子的,大概只有送子观音庙了,如今可以再加一个,火凤娘娘庙。 陈嚣看着一群群莺莺燕燕的从眼前飘过,也有些发憷,问道:“宁越,你上次是在哪里闲逛的?” 风月公子轻笑一声,道:“女孩子多的地方,不正是男子心之所向?” 碎玉微微挑眉,“是吗?” 风月公子轻咳一声,“我说的是燕无意,像本公子这般专情的男子,眼睛里只看得到心仪的女子。” 燕无意十分鄙视的斜了他一眼,转首看向青离,笑眯眯问道:“青离,山上风大,冷不冷?” 倒是张黎在一旁点头啊点头,眼中又冒出星星了,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真好啊。” 碎玉:“……” 微微拂袖,进了庙宇,其他人赶紧跟上。 门口有个看门的女弟子,见到这么一群人进来眼中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不过,火凤庙也没有规定不许男子进,她也就没有阻拦。 刚走进庙宇,陈嚣就闻到了一股香味,是香烛燃烧散发出来的。他耸了耸鼻子,道:“这就是觅儿姑娘说的那种香味?感觉跟一般庙宇的味道似乎是有些不一样。” 宁越对他嗅觉的灵敏度已经见怪不怪了,道:“许是岭南特有的香烛。” 张黎闻了闻,道:“是吗?我倒是闻不出差别来。” 青离道:“有草药的味道,不过,是起宁神作用的。” 碎玉之前也说过,金凤宫也是卖药材的,或许这香烛也是她们自制的,放些宁神的药材也很正常,原本檀香就有类似的作用。 风月公子道:“还有琴声。” 陈嚣点头,问道:“师瑶姑娘是不是觉得这琴声不好听,或者是曲子有误,才会觉得不舒服?” 风月公子听了会儿,也没有听出不对劲。 燕无意偏头,问道:“青离听出什么不对来了吗?” 青离瞧了他一眼,想了想,道:“巫医谷的花前辈,是用琴声来治病的。” 燕无意点头,“既然有能治病的曲子,也会有让人生病的曲子,是这个意思,对吧?” 青离点头,“可惜,我对这方面不大了解。” 前庭的正中央有个大水池,里面立了一座凤凰雕像,红色的,展翅欲飞的形态,栩栩如生的,每一片羽毛都似是活了一般,仿若下一刻就能一飞冲天。 碎玉公子都不由惊叹了一声,说这雕像的技术比门口那浮雕不知高出几百倍。 水池周围有不少女子,扔出一颗铜板,双手合十的祈愿,却原来是一座祈愿池。 陈嚣拿出几枚铜板,一人发了一枚,道:“也不知道灵不灵,就当是玩玩了。” 他这话刚出口,旁边的几个女子就齐齐瞪了他一眼,怒道:“火凤娘娘灵验得很,你们这些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陈嚣:“……” ——他就是随便说说……祈愿这种事,他素来都当游戏来做的,求人不如求己么。 青离倒是听出些深意来,问道:“不知几位姑娘许的什么愿?” 那几位姑娘一一说来—— “希望夫君能早些回家。” “希望未婚夫是个一心一意的男子。” “希望夫君别再养外室了。” …… 基本上都是类似的,已经嫁人的希望自家夫君能对自己更用心些,还未出嫁的希望未来夫君能够善待自己,之类的。 青离问道:“几位姐姐说火凤娘娘很灵验,是谁许的愿望成真了吗?” 几位女子异口同声道:“战夫人呀。” 青离怔了半晌,很有些怀疑她们口中的战夫人跟她想的那个战夫人是不是同一个人……不过,整个洛阳城也就只有那么一位战夫人,也由不得她怀疑。 其他人也很是震惊,萧煜问道:“你们说的,可是武靖候府的战夫人?” 几位女子点头,“不然还有哪个战夫人?”说着,撇了撇嘴,不再搭理这群奇怪的人,走了。 萧煜偏头看向青离,问道:“战侯爷还敢做什么对不起你娘的事?” 青离道:“你觉得可能吗?” 萧煜摇头。 张黎也很困惑,道:“岭南的火凤娘娘是保佑平安的,若是说祈愿远行的丈夫平安归来还差不多。”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正殿就是火凤娘娘的雕像了,脚下踩着一只红凤凰,一身红衣似火,棱角分明的脸,跟一般菩萨温润的模样很不一样,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却是那双眼睛,如同滴血一般的红色,俯瞰众人的眼神,傲慢中透着几分悲悯,与门口的那尊雕像相呼应,似乎诉说她留在这人世间的因由。 馥姑娘道:“这位南宫将军,可比燕无意要有气魄多了。” 燕无意耸了耸肩,道:“真人比这雕塑更有气魄。” “不错。”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众人抬眼看过去,就见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走了出来,正是金凤夫人。 她给众人行了礼,主要是给燕无意行礼,问道:“公子是特地来看将军的?” 燕无意笑笑,道:“听说这里的火凤娘娘是保姻缘的?” 金凤夫人微微一愣,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道:“是个误会。” 却原来,火凤庙刚开没多久,水鉴心便来了。她原本是来见见故人的,但本性贪玩,见了那祈愿池,就随手扔了枚铜板进去,念叨着“找个一心一意待你的人”之类的。 水鉴心的本意,应该是希望南宫珊下辈子能找个珍视她的一心人。可这事传出去,却不知怎么的就变了样,说战夫人以前在岭南打仗的时候,就是火凤娘娘的信徒,当时就许了愿,说要找个一心一意待她的男子,然后,她就遇到战侯爷了。 如今愿望实现了,战夫人便在这里建了一座火凤庙,算是还愿。 金凤夫人讲完了,众人也都恍然大悟。 陈嚣道:“所以,外面传的那个,火凤庙背后的大人物,就是战夫人?” 金凤夫人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火凤庙的建立,玄衣门倒是帮了不少忙。” 陈嚣瞧了萧煜一眼,微微挑眉。 萧煜望天,暗自叹息,不管是战夫人还是玄衣门,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他这个大皇子,还真是悲催啊悲催…… 第245章 抢钱 火凤庙的后院是金凤宫的弟子居住的地方,收留了不少妇孺。 金凤夫人说,毕竟是女子住的地方,男子不宜入内。 于是,就只青离和馥姑娘进去了。 ——至于碎玉公子,她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 难民的条件自然是不会太好的,不过,只要能够保证温饱,他们就已经很满足了。青离时不时会停下来给生病的难民试试脉,用的时间也久了些。 前庭,陈嚣见宁越拿着铜板玩儿,道:“许个愿啊,就说希望明年春闱高中状元。” 宁越道:“上次家姐已经许过了。” 陈嚣道:“再许一次么,大点儿声啊。” 许愿都是默念的,哪有说出声的? 宁越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陈嚣看着那座火凤雕塑,摸着下巴,道:“南宫将军可是征战沙场的巾帼英雄,怎么就成了牵红线的月老呢?我们这么多人,宁越你许个愿要中状元,燕无意许愿说成为天下第一轻功高手,碎玉公子许愿说成为第一富豪,风月公子许愿下一本诗集大卖,张黎许愿……不被人欺负,本少侠么,就许愿早些恢复自由身。你看,等我们的愿望实现了,南宫将军就真成活菩萨了。”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半晌,碎玉公子道:“陈嚣很有做神棍的天赋。” 风月公子道:“做月老有什么不好的?战乱能平天下,天平年代能保姻缘,多厉害啊。” 张黎比较纠结的是,“我也是要参加春闱的。” 宁越道:“几个大男人在这儿扔铜板祈愿,看着太傻了。” 燕无意道:“本公子偏要祈愿跟青离白头到老。” 这般说着,几人还是把手中的铜板都扔出去了,反正不是他们的钱,不心疼。 不过,就在陈嚣把铜板扔出去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在做什么?做什么?” 这熟悉的、久违的语调,陈嚣也不知是惊还是喜,偏头,就见一座大山站在身旁,正咬着手指看着祈愿池中的铜板,眼中带着几分好奇。 “大宝?” 这人可不就是巫医谷薛魔医身边的大宝吗?当初在巫医谷的时候,陈嚣可没少吃他的苦头。 大块头却是转头,很是困惑的看着他,“大宝是谁是谁?” 陈嚣道:“大宝不就是你吗?” 大块头歪了歪头,莫名的违和中还带着几分憨憨的萌感,“我不是大宝不是大宝,我是二宝我是二宝,你真笨真笨。” 陈嚣挠着脑袋,有些迷糊了,索性就不管了,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薛魔医呢?” 大块头眨了眨眼,突然跳进祈愿池里,捡起水池中的铜板,抓了两大把,转身,就朝院墙便跑过去。 他这一套动作做得很快,陈嚣都没反应过来,倒是前殿门口的金凤宫弟子反应过来了,大喊了一声:“偷香油钱的贼来了!快抓贼!” 这话刚落地,大块头已经跃过院墙了。 陈嚣赶紧追了过去,燕无意想了想,扔下一句:“碎玉,你看好青离。”也追了过去。 这会儿金凤夫人在后庭听到动静,也出来了,身后还跟着青离和馥姑娘,刚好听到了燕无意那句话。 金凤夫人正跟自家弟子了解情况,青离和馥姑娘走了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碎玉公子道:“来了个偷香油钱的,我听陈嚣说了薛魔医,多半是巫医谷的人。” 青离道:“过去看看。” 另一边,大块头看着笨拙,跑得却是很快。 陈嚣和燕无意在后面追着,并没有很吃力,但也没有拦下他—— 这大块头不管是大宝还是二宝,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薛魔医。 陈嚣问道:“找薛魔医做什么?” 燕无意瞧了他一眼,“莫非你真是出来追香油钱的?” 陈嚣很是无辜的点头,“那可是用来救难民的。” 燕无意抬脚踢他,道:“你小子之前在西域吃的教训不够多是吧?见到巫医谷的人不跑还追上来?” 陈嚣摸了摸脑袋,头顶的那个疤已经消失了……他仔细回想了下,觉得巫医谷的经历虽坎坷了些,但薛魔医似乎也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殷老鬼还帮了他们的忙,花妖医虽固执了些但似乎也是为他好……他为什么要避着巫医谷的人? 燕无意道:“妖魔鬼怪四大巫医,一直都在等待巫谷主的回归,而巫谷主,就是传说中的西域王,重瞳目的拥有者。” 陈嚣在西域听到重瞳目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此刻跟西域王联系起来,不由多了几分联想,问道:“重瞳目,跟长生血、不灭丹一样?” 燕无意点头,“不错。巫谷主离开的时候给巫医谷立了规矩,从前四大巫医不敢破坏规矩,但自从殷老鬼制造出长生血之后,就已经有破坏规矩的意图了。如今薛魔医出现在这里,说明那些规矩已经不管用了。” 当初他离开西域之前,特地去找了轻舟前辈,也是希望她能够出面,替西域王约束下巫医谷。只是,那女子终究是没有下山吗? 陈嚣想了半天,有些没想明白,问道:“殷老鬼不是已经拿到重瞳目了吗?他们要找巫谷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燕无意问道:“你觉得殷老鬼为何要造长生血呢?” 陈嚣摇头,“为什么?” 燕无意沉默了好一会儿,看向前方那个高大的背影,眼神渐渐冰冷,却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道:“前面好像有个村庄,小心些,别伤了百姓。” 这里是万佛宗西边的山林,前方的村庄建在一条小溪边,应该是伊水的支流。 村庄不算很大,只五十来户人家,村口有几个人小孩儿,穿着五颜六色的小棉袄,正靠着墙壁,你挤我一下,我挤你一下的,乐呵呵的,也不知是在取暖,还是在玩游戏。 大块头到时候,那几个小孩都冲了过来,朝他回头,喊道:“二宝二宝!” 大块头停在原地,等那群孩子走近了,将手里的铜板捧出来,递到他们面前,道:“好多钱好多钱,买糖葫芦糖葫芦!” 这群孩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大些的那个孩子制止了大家的欢呼,问道:“大块头,这钱是哪里来的?” 大块头道:“抢凤凰的凤凰的!” “凤凰?” 一群孩子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半晌,终于有孩子想起来了,道:“是不是火凤庙里的那只大凤凰!” 孩子们一惊,“大块头你偷香油钱啊?” 又一孩子道:“奶奶说火凤庙的香油钱是给难民救命的,偷了要天打雷劈的。” 大块头听到“天打雷劈”,很是惊恐,抱着脑袋蹲下来,手中的铜板撒落一地,大喊一声,“哇啊,打雷啦打雷啦,救命啦救命啦——” 躲在暗处的陈嚣听到这句,猛然想起之前在巫医谷第一次遇到大块头的情形,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要糟!” 第246章 救命 大块头再次起来之时,整个人的气势已经变了,分明是相同的一张脸,之前的憨憨的犹如顽童,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可此刻,那双眼睛怒目而视,凶神恶煞一般,仿若随时随地都准备爆发。 那群孩子本能的有些害怕,但又有些懵,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退了两步之后,想到这大块头是他们的朋友,又往前走了两步,试探着叫了一声:“二宝,你怎么了?” 就在这时候,大块头突然怒吼一声,一拳挥出—— 这一拳并没有什么技巧,就只是最基本的直拳,但大块头天生神力,拳速极快,这一拳甚至击出了风雷之声! 那群孩子被吓傻了,都忘了跑了,眼看着那拳头就要打过来了,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影—— “咚——!” 巨大的轰鸣声爆发着,空气泛起一道道的漪涟,劲风拂过,荒草遍野,枯叶飘零。 孩子们脚下不稳,差点摔倒的时候,一道红影从眼前闪过,如火的衣摆轻轻拂面,如同一阵春风一般,将那凛冽的寒风化解。 孩子们回过神来,就见眼前不知何时站了个红衣大哥哥,而在对面,大块头正跟一个月白衣衫的大哥哥在打架,拳拳相击的,每一拳如有雷击,看得久了眼睛都花了…… 燕无意回头,道:“快回家,这里很危险。” 那群孩子刚刚也是被吓坏了,没反应过来,这会儿才知道害怕,有几个年纪小些的,直接哭了起来,开始往回跑……年纪最大的那个跑在最后面,跑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又回来了,道:“二宝不是坏人。” 燕无意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蹲了下来,问道:“你不害怕啊?” 那孩子看了眼那边的战场,点头,又摇头,道:“刚刚有些害怕,不过,二宝生病了,我不会怪他的。” 燕无意问道:“二宝生了什么病?” 那孩子挠着脑袋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他不记得自己打死了大野猪。” 燕无意问道:“什么大野猪?能仔细跟我说说吗?” 却原来,这群孩子第一次遇见大块头的时候,正在山林里打猎……就是抓麻雀逮小兔子之类的……结果,碰到野猪了。 在山里碰到野猪,比碰到老虎还要可怕,别说只是群孩子,就是身强力壮的老猎手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就在那群孩子逃跑着哭喊着“救命”的时候,一个大个子出现了,帮他们拦住了野猪。 当时他们太害怕,趁机跑了,跑到半路又觉得有些惭愧,有些担心那个救他们的大个子,一番讨论之后,几个人返回去帮大个子,几个人回村去找帮手。 可是,等到孩子们回到之前的地方,却发现野猪已经死了,而那个大个子正坐在地方,见他们来了,似乎受惊了一般,藏到野猪后面去了,还时不时探出脑袋来瞧他们。 孩子们就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大块头回道:我叫二宝二宝,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名字? 孩子们报了自己的名字,谢谢他救了他们。 大块头却很是困惑,说:我不认识你们不认识你们。 孩子们就解释了一番,说道:刚刚我们被大野猪追,是你出来打死了野猪,救了我们。 大块头却说:不是我打死的打死的。 后来,村里的大人们带着狩猎工具来了,见到这情形,也是愣了一会儿,不过,孩子们都平安,也算是总了一口气。 村长问了二宝几个问题,发现他心智不大成熟,似乎是个痴儿,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如此这般,就把他带回去了。 那孩子讲完了,又道:“二宝平时很乖的,胆子还小,连鸡都不敢杀。” 燕无意点头,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放心,我们是二宝的朋友,不会害他的。” 那孩子眨了眨眼,“真的?” 这时候,其他人也追了上来,青离走了过来,“真的。阿柚,你母亲的眼睛好了吗?” “青姐姐!”那孩子眼睛一亮,猛地点头,“嗯,好了!前几日娘亲去火凤庙给青姐姐祈福了呢。” 青离笑笑,“是吗?那我得好好谢谢她。” 阿柚很是信任青离,这会儿也不担心大块头了,带着一群人就往村里跑,一边跑一边喊着:“娘,青姐姐来了!” 另一边,陈嚣见众人都走了,一拳逼退了大块头,喊道:“喂!都不来帮忙的?” 馥姑娘道:“以多欺少多不好。” 说完,撑开手中的黑伞,慢悠悠的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陈嚣在巫医谷就见识过大块头的武功,这家伙打架没什么技巧,几乎全凭本能,力气大,速度快,还皮实,攻防兼备的,很是强悍。 所以,陈嚣冲上来,对上那一拳的时候,还是很带了几分奋勇之心的。 可是,他挡住了。 ——似乎,并没有那么吃力,他的对手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这时候,陈嚣才比较明显的感觉到,这半年来,他的武功真的有很大的进步。他的内力比从前高了许多,速度比从前快了许多,从前躲不开的拳头他能躲开了,从前无法承受的暴击他能抵挡了……大块头仍旧是从前的大块头,但已经不能阻挡他前进了。 “砰!” 陈嚣一个手刀打在大块头的后颈,将人打晕了。眼见着大块头“咚”地一声扑倒在地,他突然想起宁越前两天说过的一句话—— 那会儿宁越还发着烧,陈嚣说了一句:宁越,你得快些好起来啊。 他说这句,原本是抱怨自己太累了,宁越很是认真的点了头,却道:是要快点儿好起来,已经拉下太多功课了。 陈嚣听得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骂他一声书呆子都嫌轻了。 结果,那书呆子钻进被窝里,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说一句,“你懂什么?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陈嚣当时没什么感觉,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由得感叹一句,这书生不愧是解元。 他背起大块头,往村里走去,走了几步,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树林,却什么都没发现,眨了下眼,“错觉吗?” 他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往村子里走,走到半路的时候蓦然转身,却仍旧只一片空荡荡的树林,连风声都无—— 看来,刚刚那会儿,真的是错觉啊。 …… 在离村庄不远处,一位红衣女子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打开一个木盒,道:“那小子……呵,真不愧是长生血。” 旁边,一个小个子凑过来,道:“主子,虫子们都很害怕,怎么办?” 红衣女子起身,道:“这跟我们有关系吗?小宝啊,记住,卖出去的虫子,就不是你的虫子了。” 小个子很伤心,跟了上去,问道:“那二宝呢?主子把二宝也卖出去了吗?” 红衣女子轻笑了一声,道:“二宝做的很好啊。” 小个子听不大明白,不过,主子总是不会错的。 第247章 墨香 阿柚的村庄叫做桑田村,是洛阳城一带少数几个养蚕的村落。这里距离方圆山庄不算太远,山庄的夫子经常会带着学生过来义诊。 陈嚣将大块头带回来的时候,见少了个人,问道:“萧煜呢?” 青离道:“天晚了,先回去了。” ——回宫赴宴去了,嗯,重点是要趁机请罪。 此刻正好是晚饭时间,阿柚母亲定要留众人吃饭,说是感谢青姑娘的救命之恩。 之前阿柚的母亲突然失明,是青离治好的。虽然只是眼睛,但这家里就他们母子二人,阿柚还小,母亲就是家里的支柱,跟天塌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青离没有拒绝妇人的好意,方圆山庄给穷苦人家治病素来都只意思意思收一枚铜钱,有时候这群人也会送些自家的鸡蛋啊蔬菜啊之类的去山庄……这些最质朴的谢意,拒绝了反倒会让对方不安。 阿柚娘做饭,青离等人跟那群孩子聊着,主要说的都是二宝的事。 众人听了半天,也没觉出什么可疑的地方,似乎他只是跟薛魔医走散了,偶然间来到了这里。 阿柚说,二宝之所以去偷火凤庙的香油钱的,是因为听小六说很想吃冰糖葫芦。他们前几日去火凤庙的时候,也带二宝去了。 他说着,还从脖子里掏出了一个吊坠,道:“青姐姐你看,这是火凤娘娘给的护身符。我娘给你也求了一个呢。娘,你给青姐姐的护身符呢?” 阿柚娘听见喊声,道:“在神龛上哩!” 阿柚去找了护身符,送给青离,却是一个凤凰形状的吊坠,木雕的,涂了红色的染料,做得不那么精细,但也挺可爱的。 吃饭的时候,阿柚娘说是特地跟火凤娘娘求的姻缘符,能保佑她找到一个好郎君。 青离含笑表示感谢,想起那支凤羽钗,莫名的觉得自己的姻缘让凤凰操了许多心……还有些想笑。 听说青姑娘留下来吃晚饭,村里人每家每户都送了道菜过来,倒是颇为丰盛。最后,一群人吃了顿百家宴,走得时候带走了二宝。 一群人在伊水河畔分别—— 青离、燕无意、风月公子、碎玉公子去方圆山庄;陈嚣、馥姑娘、宁越、张黎、二宝回太学。 风月公子原本也是要回太学的,但青离说有事请他帮忙,便跟着一起去了方圆山庄了,还拉上了碎玉。 至于二宝,青离原本想带他回方圆山庄,但二宝似乎比较喜欢陈嚣,不大乐意跟她走。青离倒也没有勉强,说改日再去看他。 洛阳城的夜景一如既往的繁华,也不知为何竟总也看不厌。 陈嚣用仅剩的几枚铜板买了几根冰糖葫芦,五个人还不够分……宁越说不喜欢吃甜的,又道:“欧阳山长给你发工资,实在是个错误。” 陈嚣挠着脑袋,道:“我觉得是工资太低了的缘故。” 馥姑娘吃着冰糖葫芦,道:“腊八节那天,宁越跟觅儿姑娘从火凤庙回来,应该是一个人回的太学吧?那之后有没有去什么地方?喝杯小酒啊什么的?” 宁越略惊讶,“馥姑娘还没放弃呢?” 馥姑娘冷哼一声,道:“本姑娘好歹也是用毒的行家,有本姑娘在的地方,竟然还被人无声无息的下了毒,这不是对本姑娘的挑衅吗?当然要查清楚!” 宁越没办法,道:“那天回来天色也不早了,送我姐回去之后,我就直接回学舍了。”顿了下,又道:“在太学门口买了两本往届状元文章的合集,回去之后送了本给张黎。” 张黎点头,拱手,“多谢宁兄赠书了。” 宁越笑笑,“没事,我不是也喝了你的酒吗?” 陈嚣微微惊讶,“你竟然会喝酒?!” 宁越道:“我好歹也拿了千觞酒庄的酒仙玉牌。” 陈嚣眨眼,“酒仙?” 宁越瞧了他一眼,“另一张酒鬼玉牌不是在你手里吗?” 陈嚣瞪眼,“酒鬼?” 宁越淡淡道:“喝酒本是雅事,你那种喝法完全失了喝酒的乐趣,不是酒鬼是什么?” 陈嚣冷哼一声,“不就是不能喝吗?还找什么借口?”转头看向张黎,道:“微明兄不地道啊,有酒请宁越喝,竟然不请本少侠?” 张黎抱歉的笑笑,道:“前几日遇到个同乡,说是从家乡带的酒,今晚就给陈少侠送一坛过去。” 几人说说笑笑的,很快就到了太学门口。馥姑娘抬眼看过去,就见这边开了四五家书局,问道:“宁越,你在哪家买的书?” 宁越伸手一指,道:“太白书局,是几个月前新开的,挺新奇的。” 书局不就是卖笔墨纸砚诗书画卷的,还能有什么新奇之处? 陈嚣刚走进那书局,就听见一阵铃铛响,然后,后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客官随意看看。” 却也不见人出来。 陈嚣能够感觉到,脚下的木板有些不对劲,应该是个机关,带动了门边的铃铛……二宝踩了一脚,觉得好玩,进来又出去,出去又进来的,很是欢喜。 陈嚣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耸了耸鼻子,恍然般道:“啊,原来是这个!” 馥姑娘问道:“什么?” 宁越道:“墨香吧。我刚换了墨,这家伙就闻了出来,鼻子比狗还灵。” 这书局的确不一般,店主也不知在做什么,也不出来招呼客人。店里的所有东西都标好了价码,门口放了个储钱罐,似乎是让客人自取自付的意思。 陈嚣啧啧两声,道:“这还是个君子店啊。若是有人拿了东西不付钱,店家不是亏死?” 里面那姑娘又开口了:“来这里的都是读书人,若非实在囊中羞涩,也不会有人做出这种事。当真有身无分文,又想念书识字的,也算是难得,几本书几支笔而已,就当是本店送他的。” 陈嚣笑了,“老板倒是个有趣的人,不知能否有幸得见?” 那姑娘道:“本……本姑娘对公子却是半分兴趣也无。” 陈嚣挠了挠脑袋,略尴尬。 馥姑娘却是“噗”地一声笑了,宁越和张黎也在忍笑。 最后,张黎买了两沓宣纸,送了宁越一沓,算是上次赠书的回礼,几人便领着恋恋不舍的二宝回学舍了。 馥姑娘拉了陈嚣一把,问道:“刚刚那墨香,你是不是觉得有问题?” 陈嚣道:“也不是,就是觉得那味道跟火凤庙的味道有些像。” 其实,在火凤庙的时候,他就觉得那味道有些熟悉了,不过一直没想起来,刚刚走进书局才意识到是每日用的墨的香味。 馥姑娘眨了眨眼,“有吗?” 墨和香烛本身就带有挺浓烈的味道,而且两者相差还挺大,哪里闻出来相似的? 陈嚣也说不出来。 张黎突然道:“这家书局的老板也是岭南人,或许是添加了某种相同的材料。” 陈嚣问道:“你认识那姑娘?” 张黎点头,“她是逃婚出来的,担心家里人找来,所以不大见人。对了,我那酒也是她送的。” 他说着摸了摸鼻子,“我答应了她要保密了,你们可别给我说漏嘴了。” 陈嚣拍了拍他的肩,道:“好说好说。微明兄,今晚我们去你哪儿喝酒,不醉不归,如何?” 第248章 虫酒 方圆山庄,寒风凛冽中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如同照进来的一抹朝阳,带来丝丝温暖。 琴声止歇之时,众人睁开了眼睛。 青离点了头,“一丝不差,不愧是风月公子。” 风月公子微微躬身,“青姑娘的曲艺天赋,更加令人惊叹。” 刚刚他弹奏的是在火凤庙听到的琴声,青离只听了一次曲子,当时的背景音还挺嘈杂,她回来之后却能够推出曲谱。虽然调整过很多次才成形,但这种天赋也是万里挑一的,或许七绝谷的琴绝能做到,但那位师瑶姑娘,定然是做不到的。 青离却是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记忆好,于琴道却是一窍不通的。” 燕无意凑过去,“我会啊。” ——特地请这位过来就为了弹这么一支曲子,是有多不信任他的琴艺? 青离淡淡道:“你弹琴得太随心所欲,风月公子却能完全复制原本的曲子。” 就是说,如果燕无意来弹,相同的曲谱,他很可能弹出不同的曲风。而青离请风月公子弹这首曲子,是想看看火凤庙的琴声有没有问题,就不能带有太浓重的个人风格。 她对音律对身体的影响不大了解,但方圆山庄中有人懂—— 这人就是北斗七星中武功最高的玉衡。 玉衡懂的其实并不是音律。她只是对各种声音十分的敏感,听音辨位、闻声识人只是最基本的,她能够听出声音中隐藏的悲欢与善恶。 ——她是最好的知音人。 玉衡道:“是让人感到温暖的曲子。” 青离问道:“可以用来御寒?” 玉衡点头,又道:“收效甚微,几乎无法察觉。” 燕无意道:“火凤庙是在用琴声帮助难民抵御风寒么?这法子未免也太麻烦了些。” 碎玉道:“一桩赔钱买卖。” 青离道:“聊胜于无,只要曲子无害就行。” 碎玉耸了耸肩,“结果,宁越如何中毒的没查出来,师瑶姑娘为何会觉得火凤庙不对劲也不清楚。” 燕无意微微挑眉,“这不是很好吗?说不定宁越就只是无意中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师瑶姑娘也可能只是刚好那日来了月信。” 这时候,小希正好端了茶点进来,斜了他一眼—— 这般百无禁忌的话,一个大男人是如何面不改色的出口的? 若非看在他是客人的份上,小丫头早就一脚踢过来了。 跟小希一起进来的还有天权,他是来找青离的,道:“崇吾受了伤,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这段时间崇吾一直在闯北斗七星阵,也一直都没有成功,每次都是受了伤被抬回房间的。不过,因为是青离的朋友,北斗七星手下也是很有分寸的,那伤看着重,其实都是皮外伤,北斗七星顺手就能给处理了。这次特地来请青离,莫非是真伤到要害了? 天权道:“那小子学得很快,这次还好,下次我们可不敢保证。” 众人明白了,原来是请青离去劝他就此止步的。 玉衡却是微微皱眉,道:“丢脸。” 天权摸了摸鼻子,被个晚辈逼到差点动真格的程度,也是挺没面子的,唉,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燕无意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就跟崇吾说,他这段时间在方圆山庄花了多少多少银子,看在他是青离的朋友的份上给他打个折,吃的喝的住的就算了,医药费总是要给的,都是山庄里的大夫的血汗钱呢。那小子没钱付账,就让他帮你们免费打工,去蜀山采个药或者去长白山采两棵参,这一来一回的至少得小半个月吧。” 天权和玉衡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眼青离,见她默认,转身就走了,还给燕无意竖了个大拇指。 碎玉瞥了他一眼,道:“欺负老实人。” 燕无意微微挑眉,“彼此彼此。” …… 太学学舍,张黎的住处。 陈嚣见隔壁屋顶上蹲着个黑影,喊了一嗓子,道:“阿珞,碎玉公子去方圆山庄了,要不要来跟我们一起喝酒?” 阿珞道:“不。” 说着,跳下屋顶,回屋睡觉去了。 陈嚣:“……这家伙是不是心情不好?” 不过,陈嚣这会儿还劝着酒,下一刻看到张黎所谓的家乡酒,差点没把刚吃的糖葫芦都给吐出来了,别说喝了,估摸着多看一眼,他三天内看到酒都不能吃饭了—— 那酒不是一般的酒,而是蛹虫酒,装在琉璃瓶里的,很像青姑娘验尸时放进某种不明液体里的碎片…… 二宝倒是很高兴,“虫子虫子”的叫着,似乎很想伸手把那酒坛子里的虫子捞出来……得亏馥姑娘及时阻止。 张黎拿出酒杯,道:“这只是蛹虫而已。我生活的村子里,很多人家都会酿五毒酒,用上百种毒虫酿成的,都是大补的药酒,贵着呢。” 馥姑娘很期待,点着头,“就是。刚刚是谁说不醉不归的?” 宁越也道:“你不是说你吃过虫子?” 陈嚣坐到门口去了,望天,“那是迫不得已。” 他也很想不通,馥姑娘长得那么可爱,竟然跟蛇打交道,还喜欢虫子;那书生也是,肥肉都不吃,怎么会吃虫子? 张黎已经倒了四杯酒,馥姑娘端起一杯,送到陈嚣面前,“闻闻。” 陈嚣深吸一口气,“好酒!” 馥姑娘问道:“看看。” 陈嚣垂眸看了一眼,那酒是琥珀色的,细腻的白瓷酒杯,在月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晶莹剔透。 他舔了舔嘴唇,再道一声:“好酒!” 馥姑娘问道:“喝不喝?” 陈嚣已经有些犹豫了,虽说是虫酒,但终究还是酒啊……还那么香…… 可是,就在他点头的时候,馥姑娘却将那酒杯收了回去,在他的目光下一饮而尽,完了还挑了挑眉,“张黎千里迢迢从岭南带来的酒,你竟然不赏脸,哼,不给你喝了。” 陈嚣:“……” 十分没脸没皮的跑回去,“微明兄,本少侠错了。” 张黎摸了摸鼻梁:“……” ——也没有那么夸张啊,酒也不是他带来的。 将酒杯推到他面前,“给你留给呢。” 陈嚣端起酒杯,一口喝了,咂摸下嘴,“好酒!再来一杯。” 张黎给众人再满上,道:“之前陈兄和馥姑娘的搭救之恩,还有宁兄的回护,张某一直没机会说声谢谢,这杯酒就算是我敬诸位的。” 陈嚣拍了拍他的肩,道:“都是朋友,说什么谢不谢的?相逢就是缘么,一起喝一杯,祝大伙儿晚上做个好梦!” 他说着,见二宝在一旁咬着手指盯着他们看,无辜的模样还有些可怜……他想了想,问道:“二宝喝过酒吗?” 二宝咧嘴笑了,“主子偷偷拿小宝的虫子酿酒,虫子酿酒!好喝,好喝。” 陈嚣笑了,“微明兄,给二宝也倒一杯。” 张黎又拿了一只杯子出来,馥姑娘见了稀奇,道:“你准备得倒是齐全。” 张黎耸了耸肩,“风月公子留下的,那边有一整套酒具。” 五只杯子碰在一起,众人喝完了杯中酒,陈嚣放下酒杯,刚想开口,就听身边传来“咚”地一声—— 二宝倒地了! 在众人瞪眼的时候,已经打上呼噜了…… 陈嚣“噗”地一声笑了,“长这么大个儿,竟是个一杯倒的。” 第249章 北路 第二日一早,陈嚣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些不对劲,推开窗户,一阵冷风涌进来,点点晶莹扑面而来,入眼却是漫无边际的白色—— “下雪了?” 陈嚣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那雪花在手心融化,咧嘴笑了,“下雪啦!二宝,快起来玩雪!” 他这般说着,已经从窗口跳了出去,直接在地上打了个滚,哈哈大笑起来,道:“哈哈哈哈,宁越,快出来!下雪啦!” 宁越已经起来了,刚推开房门就被凛冽的寒风给逼退,关了门回去又加了两件衣服,再出来的时候,陈嚣和二宝已经在院子里滚起雪球来了。 陈嚣朝他挥手,喊道:“下来啊!” 宁越站着没动,看了眼漫天的飞雪,不由感慨了一声,“不愧是习武之人。” 他这声感慨刚落地,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宁兄、陈兄,下雪了!好大的雪!快出来看呀!” 陈嚣打开院门,迎面就飞过来一个雪球,他在听见风声的就偏头躲开了,那雪球从他耳边飞过,最后“咚”地一声,砸在宁越的胸口……力道不轻。 宁越穿得多,倒是没觉得疼,不过,看到站在门口的那人,不由得问了一句,“微明兄穿这么少,不冷吗?” 来人正是张黎,他倒是穿得冬装,不过并不是很厚,最起码跟宁越比起来算是很单薄的。 “不冷啊哇啊——” 张黎说这话的时候跑进院子里,一不小心就滑到了,惊叫了一声,爬起来之后,看到自己印在雪地上的人形大字,又乐呵呵笑了,“这个好玩儿。” 说着,又往旁边厚实的雪地上一扑…… 宁越看着这一院子的小孩儿,叹了口气,觉得或许是自己年纪大了……不过,张黎来太学这么久,倒是难得如此开心。 今年洛阳城的雪来的挺晚,却比往年更大。对于陈嚣来说,下雪很好玩,可是,对于更多人来说,下雪天是难捱的。 自古以来,寒冷都是生存所需抗争的灾难之一,甚至有不少战争都是因此而起。 洛阳城是京城,官府每年冬天都设有粥铺,但每年冬天仍旧会有人冻死或者饿死。至于大周朝其他地方,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今年的状况稍微好点儿,因为万佛宗的收容,再加上官府建立的难民窟,几乎所有的难民都有个遮风挡雪的地方。 方圆山庄,大雪阻路,碎玉与风月公子虽不惧,但也并没有非得冒着雪回城的急事,便索性住了下来。 只是,碎玉公子不着急,旁人却是急了。 刚吃过早饭没多久,碎玉阁的人就上了山,送了本账册来,说是这段时间救助难民的开销,还做了个预测分析,跟往年做了个对比,结论是日后要多多挖掘像万佛宗这种大户的潜力。 碎玉公子看得好笑,问道:“说吧,什么事?” 送账册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姓沈名云,微微有些胖,和和气气的,看着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实际也是个武道高手。 沈云想了想,问道:“年关快到了,不知公子准备在哪里接见诸位掌柜?” 碎玉瞧了他一眼,“那几个人还在?” 沈云点头,“每日都守着,风雪无阻。” 碎玉微微叹了口气,道:“行吧,若是不见一面,他们估计过不好这个年了。” 沈云领命,走了。 燕无意在一旁听着,问道:“什么人啊?还敢在碎玉阁门口蹲点?” 碎玉正看着一本账册,头也没抬,道:“生意人。” 燕无意想了想,道:“北方那条路?” 在碎玉公子回京之前,曾老板与容公子联手,企图夺走碎玉在北方的生意。曾老板被玄衣门盯上之后,容公子还有意将曾老板负责的江南船运占为己有。 最后的结果很明显,他们的计划失败,曾老板被送去了焚宝炉。不过,容公子并不是一无所获。 碎玉觉得他能看上碎玉阁的生意,实在是很有胆量,便给他指了一条通往幽州的商路。 从洛阳到幽州,原本就有几条商路,有很多商客往来。不过,碎玉给容公子的那条路,是一条还未建成的路—— 并不是完全的新商道,只是在某一段转了个弯。 而那一段,就位于太行山一带。 这一带是从洛阳到幽州最难走的一段路,不仅仅是道路崎岖,还有遭遇劫匪的可能—— 这里是大周与突厥的交界地带,山高林密的,是逃犯最喜欢的藏身之所,劫匪什么的就像是韭菜似的,割一茬长一茬。 因为某些军事或者政治上的缘故,朝廷打算在太行山附近新建一座关镇。 而碎玉给容公子画的那条商路,就是经由这座关镇去往幽州的。 事实上,碎玉有参与这座关镇的规划设计工作。 朝廷很有野望,希望那关镇除了军事上的作用之后,还能够成为一处连接中原、东北以及突厥的经济文化枢纽。 不过,朝廷很穷,并没有那么多银子。这种事自大周建国以来发生过很多次,但女帝很有办法,或者说,很有魄力。 就好比这次建关镇,朝廷负责建关,但道路、城镇啊什么的附属建筑,都会委托给信任的商人,比如说碎玉阁,朝廷会派人监工。 朝廷给出的条件也很是诱人,比如说,商路建成之后,在二十年内由碎玉阁管理,可以收取过路费,当然,费率得由朝廷来定。即便没有这些好处,跟皇家攀上关系,也是很多商人梦寐以求的。 而眼下,这座关镇的建立,其中所蕴含的商机,只要稍微有点儿眼界的人都能看出来。 几个月前,碎玉向朝廷推荐容公子的时候,建关镇的消息还没有放出去,所以并未引起多大的波澜。 但商人们的嗅觉都是很敏锐的,不过两个月就发现了端倪,便一窝蜂的找上门了。他们的想法很简单,碎玉公子既然能允许容公子那样的人分一杯羹,总不能少了他们的份。 碎玉公子道:“真是奇怪,这是皇家的生意,他们为什么会觉得本公子能干预皇帝的决定?” 燕无意问道:“我比较好奇的是,容公子怎么敢走你指的路?他可是刚刚算计了你,会相信你这么好心?” 碎玉公子翻着账册,淡淡道:“战歌给他送去的。” 正说着,风月公子刚好端了一盅银耳汤进来,道:“尝尝,本公子刚跟小希姑娘学的,熬了一个时辰呢。” 燕无意凑过来闻了闻,问道:“还有吗?” 风月公子抬手赶他,“小希熬了很多,厨房去找。” 燕无意望了望天,问道:“青离呢?一上午都没见着她。” 碎玉喝着银耳汤,道:“一早就去藏书阁了。” 藏书阁,是方圆山庄藏书最多的地方,当然大多都是医书。 燕无意找过去的时候,就见青离正搭着梯子够书架顶上的一个木箱子,摇摇欲坠的,不由得捏了把汗,将银耳汤放在一旁,飞身将人给抱了下来,道:“不知道危险啊?掉下来了怎么办?” 青离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不过,也并没有跟他争辩,伸手指了指,道:“麻烦燕公子帮忙拿下来。” 燕无意放开她,飞身而上,直接将那木箱给抱了下来,却是带下来一层飞灰,差点没迷了眼。 放下木箱,他看了看身上的灰尘,大概能想象此刻灰头土脸的模样,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青离打开木箱,道:“我记得以前看过一册无名手札,上面记载了一种癔症,跟二宝的情形有些像,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面。” 燕无意看了看那满满一箱子泛黄的旧书册,拉着她起来,道:“你先吃点儿东西暖暖身子,我帮你找。” 第250章 冰戏 大雪下了三日,雪停之后,太学组织学生扫雪,先是学舍,然后将经常走的几条路清理出来,忙活了一上午才完工。 吃午饭的时候,萧煜跑了来,问众位有没有擅长冰戏的。 陈嚣正啃着鸡腿,问道:“什么冰戏?” 萧煜道:“就是在冰上进行的比赛,比如说冰上赛跑,冰上蹴鞠,冰上射箭之类的。” 陈嚣点着头,“哦,好像挺有趣啊。” 宁越道:“这几个家伙冰天雪地的决斗好几次了,应该没问题。” 他指的是陈嚣和阿珞、馥姑娘。不过,陈嚣和阿珞是正经在切磋,馥姑娘多半时候在拿雪球捣乱,美其名曰“杀手与剑客的决斗”。 萧煜乐了,道:“就知道找你们肯定没问题。不过,人数还是少了点儿。” 陈嚣几人还困惑着呢,问道:“什么事?” 萧煜道:“比赛。” 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宫里举办宫宴,给西南王接风洗尘。 宴会原本安排了歌舞表演,几个岛国的国王说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软绵绵了没什么新意。当时正下着雪,西南王说在岭南呆着几年,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不如来一场冰上杂技。 于是,叶秋便安排几个护卫表演了一番。 那几个岛国的国王这辈子都没见过雪,哪里见过这种表演,看得目瞪口呆,还亲自上去玩了一把,结果没走两步就摔了个大跟头,连道佩服。 西南王也很高兴,跟自家儿子说起从前在北方打仗的时候,士兵们举办冰上大赛,苦中作乐的事情。 世子听了很是向往,问皇上,不知如今还有没有这样的比赛,若是有,他一定要参加。 洛阳城的贵族子弟倒是都挺喜欢冰戏,每年下雪之后也会聚在一起玩一玩,不过,正式的比赛是没有的。 不管怎么说,西南王世子也算是皇帝的侄子,自小跟着父亲在岭南受了不少苦,皇帝也是心疼的。他既然提出来了,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就算没有,皇帝也会为他办一场。 萧煜道:“原本杨路提议说让禁军和城防军比一场,不过,叶将军很不给这位世子爷的面子,说城防军很忙,没空参加比赛,若是比谁铲的雪多,她倒是很欢迎。” 杨路,就是杨匡的儿子,西南王世子。 陈嚣点头,道:“我刚刚在门口扫雪还见到城防军了,说是去城外扫雪呢。” 萧煜道:“所以啊,最后就变成西南王世子与大皇子的比赛了。” “嗯?” 这转折有些快,众人都有些惊讶。 萧煜摊了摊手,叹了口气,道:“没办法啊,整个朝堂就本皇子最闲,母亲大人遇到这种事都推给我,陪使者玩儿,陪世子爷玩儿……唉,本皇子也就比较会玩儿了。” ——突厥与吐蕃使者半个月前刚走,说是快过年了,好歹要回家跟家人团聚,若是真心喜欢中原文化,欢迎明年再来……没把人给气死。 众人纷纷鄙视,这有什么好得意的?真好意思说出口。 萧煜道:“杨路那队都是西南王府的护卫,个个都是高手。本皇子在京城认识的人倒是挺多,不过大多都是纨绔子弟,只好来请你们帮忙了。” 陈嚣倒是很有兴趣,却装模作样的摸了摸下巴,犹豫道:“本少侠还在服役,欧阳山长不放人怎么办?” 萧煜道:“我请个人来替你。” 陈嚣道:“本少侠一个人干的三个人的活。” 萧煜瞪了他一眼……这服役还服出感情来了?咬了咬牙,“行,三个就三个。” 馥姑娘问道:“比赛的时候,长流公子会去吗?” 萧煜坚定的点头,“会!” ——到时候跪下来也要把长流公子请过去! 馥姑娘笑眯眯点头,“那算本姑娘一个。” 阿珞道:“问公子。” 萧煜看了一圈,问道:“碎玉公子不在啊?” 陈嚣道:“应该还在方圆山庄。” 萧煜算了下,道:“碎玉和风月公子是不会参加的,算上燕无意和崇吾,这一共也只有五个人,太少了点儿。宁越兄,微明兄,要不你们也参加一下?” 宁越摆手,“我不会。” 张黎道:“我倒是很想参加,就是担心给大皇子丢脸。” 陈嚣点头,“这家伙从自己院子走到宁越院子,这么点儿路都能摔三跤。” 萧煜略苦恼,“要参加冰球项目,至少要七个人,还是不够数……若是语冰和阿斐还在就好了。太学还有会武的学生吗?” 陈嚣想了想,道:“我倒是想到一个人,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请得动。” 萧煜问道:“谁?” 陈嚣道:“太白书局的老板。” 馥姑娘抬眼,“怎么突然想到她了?” 陈嚣道:“上午在门口扫雪,那姑娘出来了,在那儿溜冰呢,我看她身形,应该是个会武的。” 张黎道:“她估计不会答应的。” 馥姑娘拿起黑伞,起身,道:“走,过去问问。” 几人哗啦啦的出了食堂,到了太学门口。 站在太白书局门口,张黎拦下众人,道:“你们在这里等会儿,我先进去问问。” 这里面也就张黎跟那姑娘认识,众人自然没意见。 馥姑娘对那姑娘似乎很好奇,问道:“陈嚣,她长什么样?” 陈嚣耸了耸肩,“她出来的时候蒙着脸,应该是不想被人认出来吧。” 几人在门口等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张黎出来了,道:“她答应了,不过,有条件。” 萧煜问道:“什么条件?” 张黎道:“她是逃婚出来的,若是有一天家里人找来,希望大皇子能够帮她说话。” 萧煜很是爽快的点头,“没问题。” 这边搞定了,萧煜又赶紧往方圆山庄跑。 众人听完经过之后,倒是都表示很有兴趣,碎玉和风月公子都说要去观战,青离说可以给他们当医护,燕无意也很乐意帮忙,可是—— 崇吾今早伤刚好就走了。 萧煜问道:“去哪儿了?” 燕无意耸了耸肩,道:“东海津星岛。” 萧煜瞪眼,“东海?!” 燕无意点头,道:“嗯,他欠了方圆山庄不少医药费,去找天婴草还债。” 萧煜一听就知道崇吾是被坑了,只怪他运气不好来晚了一步……他望了望天,道:“现在怎么办?还差两个人。青离,能帮个忙,请北斗叔叔们出战么?” 青离淡淡道:“不能。” 萧煜:“……” ——虽然知道北斗不可能出战,但被拒绝得这么干脆,也是挺受打击的。 燕无意摸着下巴,道:“我帮你找个人。” 萧煜眼神一亮,感激涕零,“还是无意兄够义气。比赛在十天后,明日在城门口集合,我带你们去猎苑先练练。” 第251章 猎苑 萧煜所说的猎苑,是座皇家别苑,就在玄衣门后山。不过,那边没有路,下了雪就更加不好走了。所以,陈嚣等人得先出城,沿着城墙绕一圈,从猎苑正门进去。 集合的时候,陈嚣见到两个意料之外的人,略惊讶,“觅儿姑娘是来看我们耍冰戏的?宁越,你好意思不上场么?” 萧煜道:“觅儿姑娘是参赛队员,我找来的。” 宁觅儿给众人行了礼,“请诸位多多指教了。” 宁越对于自家姐姐的到来也是不知情的,不过,宁觅儿虽然不会武,但的确是个冰戏高手,若是正经比试,应该不会比这群从未玩过冰戏的人差。 另一人就更加令人意外了,萧煜都觉得诧异,没想到燕无意说带个人来,竟然带的是金凤夫人! 燕无意道:“金凤夫人也算离火宫半个弟子,算起来跟本公子是同辈,不算欺负人吧?” 萧煜道:“不算。” ——能够凑齐人数他就很知足了,什么前辈后辈的,管他呢。 众人各自介绍一番,参赛的队员一共七个:陈嚣、馥姑娘、燕无意、阿珞、宁觅儿、金凤夫人、白紫衣。 ——白紫衣就是太白书局的老板,穿了一身淡紫色的劲装,戴着白色面巾,看上去应该不到二十岁。 另外还有一群来看热闹的:宁越、张黎、二宝、碎玉、风月公子、青离、小希。 再加上萧煜,一共十五人。 青离这边是驾了牛车过来的,萧煜驾了一辆马车,众人各自上车出发。 …… 到猎苑之后,众人在门口下了车,赏着雪景散着步,萧煜在一旁介绍道:“前院这边有个湖,不过面积比较小。我们去后面,穿过那边的宫殿,有一片草原,那边有个大点儿的湖,也是我们比赛的场地。” 萧煜说的比较小的湖,也有二十丈见方了,是个人工湖,中间还有座喷泉。此刻都已经结了冰,挂满了冰条,看着跟一棵冰雕柳树似的,颇为别致。 走过宫殿区中央的甬道,前方的视线陡然开阔,入眼就只有一片雪白—— 草原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没有半点儿杂色,只偶尔能见到鸟雀的爪印。 这片草原并不像漠北草原那般平坦辽阔,地势高低起伏,坡度有缓有急,北边和东边的尽头是连绵的山林,西边是处高地平台,建了个马场。 那座大湖就在草原的东南方位,或许是因为草原太过辽阔,湖面与草地又几乎同色,一眼看过去并不觉得很大,实际上这座湖至少有四个前面那座湖那么大。 萧煜道:“湖面已经清理过了,换上……哎!” 他话还未说完,那边陈嚣就跑过去了,一边喊道:“二宝,滑雪啦!溜冰咯!” 他们站得地方离湖面不算远,刚好还有个坡度,他直接跳到雪地上,一溜烟的滑了下去,溅起雪花阵阵。 二宝也跟了上去,却是一屁股坐到雪地上,坐滑梯似的溜了下去,手舞足蹈笑嘻嘻的喊道:“滑雪啦滑雪啦!” 馥姑娘看着雪地上留下的几道痕迹,微微挑眉,道:“败笔,一点美感都没有。” 说着,脚步轻点,身形一展,从雪地上飞跃而过,落入湖面之时,撑开手中的黑伞,翩然降落,顺带一脚踢开挡路的陈嚣—— “哇啊啊啊啊——” 陈嚣飞速的往湖心滑过去,夸张的叫声中夹杂着笑声,“二宝快拦住她!阿珞,下来封锁她的后路!” 阿珞大概想起在太学被馥姑娘捉弄的场景,默不作声的下去了,加入战场。 馥姑娘将黑伞靠在肩上,微微一笑,“来啊,谁怕谁?” 碎玉公子眼中带着笑意,却是冷哼一声,飞身而下,道:“怎么能欺负女孩子?” 风月公子紧随其后,“等等我。” 燕无意背着一只手,闲庭信步般的走了下去,道:“破坏比赛场地,可是要罚银子的。” ——在他身后,雪地仍旧平整如初,半分脚印都未曾留下。 张黎正准备直接扑倒在雪地上,听到这话连忙往后一仰,缩回了脚步,偏头,“要罚银子的?” 宁觅儿和白紫衣第一次见到这般场景,看得目瞪口呆…… 半晌,白紫衣似乎回过神来了,道:“早听张黎说,他交了一群不拘一格的朋友,倒是挺有趣。” 话音落地,白影一闪,已经加入战圈了。 宁觅儿眨了眨眼,道:“大皇子,我觉得我还是回家吧。” 宁越望天,平日里三两个人就能把学舍搞的刀光剑影的,如今这么些人凑在一起,不搞个兵荒马乱怎么可能呢?好好训练什么的,不存在的…… 萧煜叹了口气,这群人武功高是真高,轻功好是真好,可是,貌似并不是参加比赛的好人选啊……他偏头,道:“青离,你也不管管他们……” 青离披着厚实的斗篷,双手拢在护手中,看着不远处的热闹,淡淡笑了,道:“这样不是很好吗?冰戏冰戏,本就是游戏,自然是高兴最重要。” “啪、啪、啪。” 她刚说完,身后就传来一阵掌声,“这位姑娘说的在理。” 青离等人回头看过去,就见甬道之中走出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穿一身宝蓝劲装,束着白玉冠,嘴角含笑的,长得颇为俊朗,也略眼熟。 青离行了个礼,“见过世子。” 来人正是西南王世子,杨路,身后还跟着几个黑衣护卫。 他见青离叫破他的身份,摸了摸下巴,道:“在下好似不曾见过姑娘?” 青离道:“西南王进城那日,有幸见过世子一面。” 杨路微微一怔,笑了,“看来姑娘对那日之事印象深刻。” 青离道:“小女子自小过目不忘。” 杨路面露尴尬,不过很快又笑了笑,“敢问姑娘芳名?” 那边,在杨路出来的时候,湖面上的战斗就渐渐平息下来,碎玉公子听到这话,微微挑眉,道:“燕无意,他这是在跟青离搭讪?” 馥姑娘也点头,“穿成这样,带着一群护卫,这个时候来这里,就差脑门上顶着世子两个字了。” 两人还未说完,眼前红影一闪,燕无意眨眼间就上去了,站在青离身旁,上前半步,将人挡在身后,淡淡一笑,道:“这位便是传说中的世子爷?啧,果然气度非凡。萧煜,不是要训练吗?先来场预赛如何?” 杨路道:“这主意不错,不过既然是比赛,总要有个赌注。不如就赌这训练场的使用权?谁赢了谁留下。” 燕无意道:“我们先来,这训练场本就是我们的。” 杨路道:“那便赌接下来几日的使用权,输的人,在比赛开始前不得踏入猎苑。” 燕无意挑眉,“成交。” 萧煜:“……” ——到底有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 第252章 随机 比赛的项目是冰上击鞠,跟蹴鞠类似,不过不是踢球,而是用击鞠棍击球,进球得分。每队派出七人参赛,前卫两人,中锋两人,后卫两人,再加一名守门员。 萧煜略担忧,这群人的单兵作战能力都很强,可是,从刚刚的混战就能看出来,他们的团队协作能力有多差。不过,比赛既然定下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对方的队员都是岭南人,估计连雪都没见过,也不见得能强到哪里去。 陈嚣等人换冰鞋的时候,萧煜问道:“你们想好作战计划没?” 陈嚣道:“要什么计划?进球就行了。” 萧煜揉了揉额头,抬头看向另一边……总觉得那几个非战斗人员比较靠谱……颠儿颠儿的跑过去,“青离,你来当教练如何?” 青离道:“我是医护。” 碎玉公子站了起来,道:“多大点儿事?” 萧煜一脸感激的看着她,“不愧是碎玉公子!” 碎玉抬手点过去,道:“陈嚣左中锋,阿珞右中锋,馥姑娘和金凤夫人担任左右前卫,白姑娘和宁姑娘打后卫,燕无意守门,明白?” 七人都已经换好鞋了,点头。 碎玉拍拍手,“很好,出发吧。” 萧煜愣了半晌,瞪眼,问道:“这就完了?” 碎玉瞧了他一眼,“不然呢?” 萧煜掰着手指数了数,道:“谁负责进球,谁负责防守,上场了怎么走位,怎么配合……战术呢?” 碎玉摆了摆手,“随机应变。” 萧煜欲哭无泪:“……” 比赛快开始了,众人出门,青离走在最后面,回头见张黎仍旧坐在没动,脸色似乎不大好,问道:“张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张黎抬头,似乎才回过神来,起身道:“没事。” 青离走过去,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了下脉,又按着他坐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道:“受了些寒。” 她说着,从衣袖中取了个红瓷瓶,倒出一颗药丸,递给他,那边小希已经倒了热水过来。 张黎被她一通摆弄,略有些诧异,一只手拿着药,一只手端着水杯,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怔了一下……青离见他发呆,提醒道:“吃药。” 张黎“哦”了一声,连忙将药丸放进嘴里,喝水的时候差点儿呛到,猛地咳嗽了两声。 “别急,慢点儿喝。”青离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在这边休息一会儿。小希,去熬些姜汤,等会儿让大家都喝点儿。” 小希应了一声,出去了。 张黎放下杯子,脸色似乎好了些,道:“青姑娘出去看比赛吧,不必在这边陪着。” 青离给自己倒了杯水,捧着杯子,道:“无妨,他们几个不会好好比赛的。”顿了下,淡淡笑了,“不过,我们也不会输。” 张黎略不解,“青姑娘这般相信他们?西南王府的护卫可都是高手,岭南虽难得下雪,但也有类似的运动。” 青离偏头,“比如,踩着高跷打球?” 张黎眨了下眼,“京城也有吗?” 青离摇头,“在书上看过,听说是从高跷打渔演变来的……” 屋子里两人聊着天,外面的比赛也已经开始了。 杨路那边参加比赛的是七个护卫,都年龄差不多的男子,穿着的黑色劲装,步态整齐,神色肃然,眼神凌厉,看着颇具气势。 再看看萧煜拉出来的队伍—— 陈嚣跃跃欲试的,挥舞着击鞠棍让大伙儿接到球就传给他,“阿珞,等会儿比比谁进的球多?” 阿珞双手抱胸,将击鞠棍抱在怀里,点头。 馥姑娘“嘿”了一声,手中的击鞠棍转了个圈,当伞柄似的靠在肩头,微微挑眉,“凭什么要传给你们?本姑娘自己不能进球?看不起女孩子是不是?姑娘们,让他们见识见识女孩子的厉害,没有他们,我们一样能赢。” 陈嚣猛地眨了好几下眼,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阿珞倒是点了头,道:“我能抢到球。” ——就是说,不用你们传球。 站在后面的宁觅儿跟白紫衣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茫然……所以,现在是要闹哪样?这是比赛啊! 准备开球了,双方需要各派出一人站在中线抢球。萧煜队站过去的馥姑娘……因为她离得近先抢到位置,对面过来的也是他们的左前卫。 裁判吹了一声哨,手中的球高高的抛起—— 开球! 在球到达最高点的时候,馥姑娘一跃而起,“咚”地一声,那球划过一道弧线,往金凤夫人的方向飞了过去! 她这一跳看上去很轻松,但这里可是冰地,需要精准的掌控脚下的发力点才能够跳起来,稍微偏移一点就会滑开,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 对方虽然没有抢到球,但反应很快,在球飞出去的那一刻,右前卫就跟了过去,拦住了金凤夫人传球的路线。 金凤夫人带着球往对方的领地跑了一段,一边查看着周围形势—— 馥姑娘被两个人拦住了,陈嚣和阿珞在跟对方的两个中锋抢位置,白紫衣也在跟一个黑衣人纠缠,倒是仍旧留在后方的宁觅儿无人理会。 “砰”地一声,金凤夫人将球往回传,宁觅儿眼见那球飞了过来,已经做好准备接球了,那球飞到一半却突然消失了! 她眨了下眼,就听见那边陈嚣在喊道:“阿珞挺住!” 她抬眼看过去,阿珞正在跟对方的两个中锋周璇,另一边陈嚣已经带着球在跑了,却也陷入了重重包围—— 对方的两个前卫,一左一右的夹击着,馥姑娘在周边扰乱,试图抢球。 如此这般,金凤夫人那边倒是空了出来,就在她准备过去抢球的时候,斜刺里突然冲过来几道黑影,却是阿珞和对方的两个中锋冲了过来—— 阿珞似乎是想去支援陈嚣,但对方的两个人紧追不舍。 这三人的速度太快,金凤夫人差点没直接撞上去,虽然及时转向,却也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冰面上不好借力,要再转回来也不大容易…… 陈嚣在阿珞脱身的那一刻,看准时机,一杆击出,将球传了过去……馥姑娘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身形微动,黑影如同鬼魅一般绕过挡在身旁的黑衣人,对方连她如何挥杆的都没看清,只听到“咚”地一声,那球便划过一道弧线—— 那是金凤夫人的方向。 金凤夫人此刻离对方的球门很近,而且周围没有人拦截,眼看着那球飞过来,已经准备好射门了。 那球的速度极快,在空中留下来一道残影,如同带着尾巴的扫把星似的。对方黑衣人也是很有些竞技精神,眼看着追不上,却并没有放弃,仍旧围了过去。 金凤夫人手中的击鞠棍已经扬起,在接触到球的那一刻,金凤夫人似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不过,这一瞬间,球已经飞了出去—— 要进球了吗? 众人屏住了呼吸,对方的守门员也严阵以待,然而,那球刚离开球杆,突然在空中转了个向,朝刚刚围过来的几人飞了过去—— 打滑了? 对方也是愣了一瞬,其中一人很快反应过来,抬手挥杆,将球接住,往燕无意这边跑! 陈嚣叹息,道:“金凤夫人,那是个旋球,速度又太快,不好射门,射不中不怪你。下次记得往我们这边传一次!” 馥姑娘撇嘴,冷哼一声,道:“什么叫不好射门?凭什么就要传给你了?下次你给本姑娘传一个,我射给你看!” 场外,萧煜握着拳头跺了跺脚,吼了一嗓子—— “吵什么吵?回防啊!” 第253章 应变 萧煜队这边留守阵地的就只有宁觅儿一人,见着对方一群人冲过来,倒也并没有畏惧,滑过去阻止对方的前进—— 她虽然不会轻功不会武功,但会跳舞。 对方派出两人拦截她,却都被她巧妙的躲了开去,直接朝带球的那人冲了过去。 不过,就在她穿过重重阻碍,正面跟那人对上的时候,对方突然把球传给她身后一人了……宁觅儿手中的击鞠棍在冰面上一点,用最快的速度转了个弯,顺带观察了下场上的形势—— 己方队员离得最近就是白紫衣,在回防的半路就被拦住了,其他人仍旧在为刚刚错失的那一球争辩着。 对方剩下的三人当中,一人带球直接往球门的方向跑去,一人在旁助攻,最后一人在中线的位置拦截不知道何时会追过来的陈嚣等人。 宁觅儿观察的时候,已经在往进球那人的方向冲了过去。只是终究独木难支,对方已经到了禁区边缘,准备挥杆进球了—— “砰!” 那球朝球门飞了过去—— 球门离地面有十尺高,门洞是圆形的,径长约一尺,大概能钻个脑袋进去。 燕无意站在球门下方,倚靠在球门的支柱上,似乎快要睡着了……在球飞过去的刹那,他也没怎么动作,倒是微微跳了眉,道:“这么快就要要本公子救场,陈嚣,你们几个未免太松懈了。” 在他叫出陈嚣的名字的时候,随意的一抬手,挥了一杆—— “咚!” 刚刚飞过来的小球瞬间止步,似乎在那击鞠棍上停了一瞬,然后,以更快的速度飞了出去—— 一道漂亮的弧线划过球场,直接越过中场,往对方的阵地飞了过去! 陈嚣眼见那球朝自己飞过来,咧嘴一笑,握着击鞠棍朝那球迎了过去……馥姑娘过去抢球,阿珞过去缠着馥姑娘,金凤夫人略迟疑了下,过去拦住了阿珞。 几人你追我赶的,在陈嚣快接到球的时候猛然被馥姑娘挤开,在馥姑娘快接到球的时候,又被陈嚣追了上来……最后,那球就在几人头顶上一路飞过去、飞过去、飞过去—— 进球了! 球场凝固了一瞬—— 对方的守门员微微躬身,半举着击鞠棍,看对方内战看得正精彩,还未回过神来……杨路队的其他队员刚刚冲过中场线,此刻也有些懵,身上那股劲儿松了,只靠惯性往前滑行着……连裁判都呆立在原地,揉了揉眼睛…… 陈嚣和馥姑娘正抓着对方的击鞠棍,眼见着那球落在冰面上,发出“咚”地一声响,眨了眨眼,对视一眼—— “进球了?” 裁判终于回过神来,吹一声口哨—— “一比零。” “喔——” 陈嚣和馥姑娘几乎同时跳起来,欢呼一声,还在半空中击了一掌,好似刚刚争执不下的并不是他俩似的。 陈嚣落地之后,朝阿珞那边滑过去,跟他击掌,“阿珞,进球了!” 馥姑娘跟金凤夫人击了一掌,在场地上转了一圈,跑去跟白紫衣和宁觅儿击掌,又道:“觅儿姐姐真厉害,别呆在这里不动啊,后方交给燕无意就行啦!我们负责进攻抢球!” 白紫衣很是不解,道:“进球的又不是我们。” ——不是说要让他们瞧瞧女孩子的厉害吗?莫非刚刚都是在演戏? 馥姑娘摆手,“燕无意是青离这边的,那就是我们这边的!” 萧煜可不管什么男男女女的争辩,管他是谁,重点是进球了! 从开场到现在其实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心惊胆战百转千回的,让他感觉跟看一整场比赛差不多…… 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下一球再接再厉!” 刚喊完,就听见身后传来“噗”地一声笑声,萧煜自己也意识到不对劲,挠着脑袋,回头问道:“碎玉公子,陈嚣和馥姑娘是在用这种方式干扰对方呢,还是真在内战啊?” 不仅是萧煜,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有类似的困惑……估计此刻他们的对手也会猜测这会不会就是他们的战术。 碎玉微微挑眉,问道:“你觉得呢?” 萧煜摇头,倒是宁越说了一句,“陈嚣那个头脑简单的,想不到如此迂回的战术。” 碎玉和风月公子都笑了起来,萧煜眨了下眼,觉得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也笑了,不过,笑到一半意识到不对……这两人真的在内战,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碎玉见他可怜兮兮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本公子制定的战术,你还信不过?” 萧煜苦着一张脸,“你制定什么战术了?” “随机应变啊。”碎玉说着耸了耸肩,“有陈嚣这个不可控因素在,战术什么的都是浮云,他就是那个随机。应变么,交给燕无意就好。” 萧煜眨了眨眼,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有燕无意守门,对方进球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如此,岂不是稳赢不输? 几人正说着,那边杨路走了过来,先给萧煜行了礼,然后看向碎玉,问道:“这位便是碎玉公子?久仰大名。” 碎玉公子淡笑着点头,“世子客气了,是在下该多谢西南王府的照拂才是。” 碎玉阁在岭南也有生意,免不了跟西南王府有所交集。虽然很多人并不知道那些生意是碎玉阁的,但西南王身为岭南之主,自然是知情的。 杨路看了眼场下仍旧混乱而激烈的比赛,问道:“那位红衣男子,可是碎玉阁的人?” 之前提出预赛的就是燕无意,刚刚他的表现也很是惊艳,杨路会问起他也不奇怪。 碎玉对他这个问题却有些不解,认真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世子爷何出此言?” 杨路笑笑,道:“几个月前,西南王府遗失了一颗红玉珠,不知碎玉公子可曾见过?” 碎玉眨了下眼,颇为无辜的模样,道:“是吗?碎玉阁每年都会收购不少红玉珠,世子若是有空,可以去找找。” 她说着微微一笑,“听闻西南王率军击退了南海海盗,还收服了几座岛国,不知可有一个叫做‘火艾’的国家?” 杨路点头道:“的确有这么一个国家。” 碎玉道:“火艾岛上有座九阳之山,不知世子可曾听说过?” 杨路想了想,问道:“可是岛屿南边那座山?临着海,听说是座火山废墟,传说里面住了只凤凰。” 碎玉问道:“你上去了?” 杨路点头,笑了笑,“山上有座宫殿,不过没有凤凰……在下打算将那宫殿修葺一番,当做朝廷的驻点。” 碎玉神情甚为微妙,“世子爷果然气魄。” 杨路虽听得不大明白,还是拱了拱手,表示客气。 碎玉抬眼看向赛场,淡淡道:“九阳之山上的那座宫殿,名为离火宫。” “离火宫?”萧煜一惊,睁大眼睛,上下打量了那位世子爷一番,道:“那可是燕无意的地盘……你侵占他的家园,刚刚还调戏他心仪的女子,啧,看着挺乖巧的一孩子,竟然比本皇子还会闯祸?” ——啊,这会儿看这位世子爷,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碎玉踢了他一脚,转身道:“青离怎么还没出来?” 萧煜龇牙咧嘴的,揉了揉小腿,抬眼道:“你看,招惹谁都不要招惹青离……” 杨路:“……” ——怎么感觉像是要大祸临头了?见鬼…… 第254章 多虑 比赛最终以三比零结束。 至于内战,燕无意进了一个球,陈嚣和馥姑娘各自进了一个球,算是打平了。 杨路队的球员已经换下了冰鞋,站在了自家世子身后,陈嚣几人还在场上欢呼雀跃,很有几分再战三百回合的趋势…… 杨路输得也很有风度,跟萧煜说了一声恭喜,又道:“今日不过是预赛,到正式比赛那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萧煜心情好,没把这挑衅放在心上,拱了拱手,道:“洛阳城还有不少冰湖,要不要本皇子给你介绍一番?” 杨路道了谢,告辞了。 “等等。” 开口的是青离,她跟张黎在碎玉找过去的时候就出来了。不过,她此刻看着的并不是杨路,而是他身后的那几位护卫,道:“天寒地冻的,诸位不妨喝口姜汤再回去。” 萧煜道:“都快午时了,我让膳房里准备了午膳,都一起去吃吧。” 听到午膳,那边陈嚣等人一溜烟的就上了岸—— 馥姑娘道:“不说还好,一说肚子就饿了。姜汤就算了,有热水吗?我想洗个澡。” 陈嚣道:“我想吃烧鸡。萧煜,有酒吗?”说着,拍了拍一位护卫的肩,道:“今日玩得很尽兴,大家一起喝杯酒啊。” 众护卫有些招架不住,纷纷转头看向自家世子爷……陈嚣等人也跟着看了过去……杨路感觉自己是被那些目光给压着点了头…… …… 萧煜领着众人去休息的地方,碎玉公子拉着燕无意,特地走在最后面,低声问道:“你特地把金凤夫人请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燕无意撇了撇嘴,“别告诉我说你们没在怀疑她。” 上次宁越中毒的事,虽然最后什么都没查到,但火凤庙的确引起了青离等人的注意。 香烛的味道,奇怪的琴声,还有最后二宝的出现……再往前一点,万佛宗的玉骨计划,那晚她也在场。就如同在长安一样,每件事都有合情合理的解释。可是,一旦产生怀疑,那些过于完美的解释反倒更加令人生疑。 碎玉耸了耸肩,道:“以我多年从商的经验,任何人做事都有其目的,尤其是这种一群人一起做好事,若是无利可图,不可能维持太久。除非,金凤夫人在蛊惑人心方面比皇帝更有天赋。” 燕无意微微挑眉,“所以,你是担心我在打草惊蛇?” 碎玉摇头,道:“无论如何,金凤夫人也算是南宫将军的半个弟子,我并不希望她是那条蛇。我比较在意的是,你为什么会对这种事上心。” 她说着,认真看了他一眼,问道:“因为南宫珊,还是因为青离?” 燕无意沉默了下,抬头,看了眼前方那道青影—— 青离正听萧煜说着什么,似乎感觉到身后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对上他的视线的时候,神情似是有些困惑。 他笑着挥了挥手,道:“你从前总说本公子太洒脱,如今又嫌本公子管太多,你说你是不是想太多?” 碎玉看着他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磨了磨牙,一脚踢在他小腿上,冷哼一声,走了。 燕无意:“……” ——啧,早知道不告诉她那么多了。 …… 猎苑的宫殿平日里没什么人,除了轮班值守的护卫,也就几个花匠、马夫之类,侍女仆从之类的没几个。 膳房里也就一个大爷,据说以前也是在御膳房掌勺的,年纪大了就来这边养老了。小希煮了姜汤之后,就叫了二宝一起来帮忙。 上菜之前,小希领着二宝给众人分姜汤,还拍了拍二宝的胳膊,道:“膳房的许爷爷夸二宝来着呢,说他一个时辰劈的柴,足够他们用到过年了。” 二宝很是认真的点头,“二宝很能干的,很能干的。” 陈嚣竖了个大拇指,咧嘴笑了,“嗯,二宝真能干。” ——这莫名的骄傲是怎么回事? 陈嚣等人都是不拘小节的,杨路那边却不一样。那几个护卫接受邀请留下来就已经受宠若惊了,若是让他们同坐,估计能把人给吓死。所以,饭桌还是分开摆的。 众人入座的时候,陈嚣发现少了个人,问道:“白姑娘呢?” 馥姑娘道:“洗完澡就回去了,说是有批货快到了。” 她这般说着,看了青离一眼,不动声色的将手边的姜汤移远了些,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倒进了旁边的鸡汤里。 陈嚣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被馥姑娘威胁十足的瞪了一眼:敢说出去就杀了你! 萧煜微微侧身,很是配合的帮她挡了挡,道:“觅儿姑娘下午也有事,好歹吃了饭,我送她们一起回去就是了。” 馥姑娘拿着筷子,若无其事的,挑眉笑道:“上午来的时候,白姑娘就没有上你的车,说不定人家就是不喜欢你这种纨绔子弟呢。” 萧煜捂着胸口,做伤心状,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唉,没事,本皇子自作多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青离淡淡道:“心口疼就不要喝酒了,多喝点儿鸡汤。” 萧煜:“……” 立马坐正了,“那怎么成?诸位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得好好谢谢你们,这杯酒就敬诸位了!” 这群人一起吃饭,总是热闹的。 话题起初还跟冰戏、训练、比赛之类的相关,接着又说起这猎苑是如何建成的,恍了个神,不知怎么的聊起了朝堂大臣的民间趣事,最后萧煜提起丞相大人的那位长子,被燕无意暗地里踢了一脚,龇牙咧嘴的忍着疼……赶忙换了话题,说起即将到来的春节…… 陈嚣问道:“宁越,太学怎么过年的?不会又是吟诗作对什么的吧?” 宁越瞧了他一眼,道:“放假。” 陈嚣瞪眼,想到中秋时太学的景象,也是颇为理解……只是,“像张黎这种呢?独守空房?” 宁越抬手,拿筷子敲他,皱眉,“乱用什么成语?” 陈嚣笑着躲开,将虾肉放进二宝碗里,“就是那个意思么。” 宁越道:“自己玩儿去。”他说着,看了张黎一眼,总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大对劲……是受寒了吗? 萧煜很是好奇,问道:“江湖人怎么过年的?” 馥姑娘拿筷子在脖子上一抹,眼神微微一凛,冷声道:“杀个人庆祝下。” 萧煜虽知道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被她那气势给惊到,呵呵的笑着,“真凶残。不过,小心被战歌关进玄衣门大牢啊……说起来,战歌都走了两个月了,青离,他过年回来吗?” 青离坐在了二宝旁边,此刻正在教他剥虾,道:“任务完成了,自然会回。” 陈嚣喝了口酒,道:“我总觉得,战歌一回来,本少侠准得倒霉。啧,来,为多管闲事的玄衣神捕,喝一个!” 杨路举起酒杯的时候,感觉很是奇怪……他在这过程中一句话都未曾说过,但并不觉得尴尬,也没有人特地提到他……这似乎还是第一次。 不过,最让他难以理解的是,这群人的身份不同、地位千差万别,有武林中人,有商人,有书生,有舞女,还有位皇子……他们是如何坐到一张桌子上的呢? 因为萧煜那个纨绔子弟?天家最没用的皇子? 他是不信的。 第255章 麻烦 除了第一日的训练诸位参赛的与看戏的到得比较齐整之外,之后几日的人数并不是那么稳定,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 宁越和张黎都要准备明年的春闱,在考试到来之前总是没准备好的; 碎玉公子要忙着年关结算,一些重要的掌柜还是要接见的,年终红利发下去了手下的人才能过个好年,风月公子自然是陪着碎玉的,倒是因此让阿珞空闲了下来,正好参加训练; 青离也时常会接到某位夫人的出诊预约,燕无意从天权手中抢来了青离护卫的位置,明目张胆的翘班,不过,偶尔来一次都能碾压众人,也是让人无话可说。 宁觅儿只能训练半日,姑射馆那边的舞蹈教学是早就定好的,快到春节了,京中贵女们想要学点儿能够在宴会上拿得出手的技艺,姑射馆的生意很好,宁觅儿能够来参赛就已经很难得了。 白紫衣跟金凤夫人倒是每日都到的。在训练之外,白紫衣待人总是很客气,也保持着一份疏离感,从来不跟众人一起吃饭,不过,她待金凤夫人比较亲切,偶尔会去火凤庙帮忙,顺带吃顿斋饭。 陈嚣记得张黎曾说过,官府委托了金凤宫护送岭南举子来京城,而白紫衣是跟张黎一起来的,这般说来,白紫衣跟金凤夫人多半是早就认识的。 而且,她刚刚从家里逃出来,又时时担心着被人抓回去,对人防备些也是很正常的。 陈嚣比较好奇的是馥姑娘。这几日她经常莫名其妙的消失,有时候一整宿都没回学舍,也不知是不是有了鬼影的消息。有次吃早饭的时候,陈嚣问起来,馥姑娘懒洋洋的支着脑袋,似是没睡醒的模样,掀开眼皮的时候,眼珠子还带着血丝,淡淡道:“年关前把今年的委托任务了结一下。” ——冰冷的语调,让陈嚣想起在西域易水楼时的情景。 易水楼的委托任务,自然是杀人的任务。此刻的馥姑娘是身为杀手的馥姑娘,陈嚣觉得还是少招惹的好。 不过,易水楼到了年终也要赶进度什么的,也让陈嚣颇为新奇。虽然仔细想想是很正常的事,杀人的生意也是生意么,但也不由得感慨一句江湖人生存不易。 倒是二宝一直都在,多半时间都是跟着一起玩儿,都成了候补队员了。 ——所谓的训练,多半时间也都是在玩乐,说是娱乐训练两不误,其实大部分跟比赛项目完全无关。 比赛前两日,猎苑那边需要为迎接圣驾做准备,比赛场地也需要再次整理,所以,陈嚣等人只能另找训练场地了。 萧煜倒是早有计划,推荐了几个位置。陈嚣挑了洛阳城北边的七里山塘,那地儿略荒凉,不过,冰湖的面积比猎苑的更大。 这日参赛的七人都到了,青离和小希也来了。午后出发的,仍旧是一辆马车,一辆牛车,走的是北边的城门。 七里山塘位于一座山谷之中,四面环山,山都不算高,积雪也还未消融,不过山中丛林乱石密布,滑雪的危险性太高。 萧煜的马车走在前面,驾车的是陈嚣,旁边坐着二宝,进入山谷之后,刚走过一个半个山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萧煜掀开门帘,问道:“怎么了?过不去吗?” 陈嚣抬眼看向旁边的山峦,半晌,挠了挠脑袋,“没事,大概是那只熊醒得太早了。” 马车继续行走,后面的牛车上,燕无意也收回了目光,笑了,道:“陈嚣那小子还真会挑地方。” 再往前走两个山头,陈嚣也终于觉察到不对劲,道:“萧煜,你不是说这地儿没人吗?” 萧煜道:“是没人啊,这山里的河水是从黄河下来的,到了夏天容易发山洪,方圆十里都没有村庄。” 陈嚣道:“莫非是有人抢了位置?” 他这话刚说完,前面山口就出现几道黑影,却是几个人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当先那位戴着白玉冠,穿着宝蓝色的斗篷,正是几日不见的西南王世子,杨路。 陈嚣停了马车,挥着手,“世子爷,真巧啊。” 杨路朝他点了点头,走近了,跟萧煜行了礼,略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大皇子,在下进京这些时日,貌似没有得罪您吧?” 萧煜也挺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道:“杨兄误会了,真是巧合。这是天意啊,世子爷,不如再来比一场?放心,这次就算我们赢了,也绝不跟你抢地盘。” 杨路拱了拱手,道:“过两日就是正式比赛了。大皇子的朋友太厉害,我们正在训练新的战术,不好提前暴露,还请大皇子见谅。” 如此这般,众人只好返回了。 陈嚣看着周围山峦,道:“这地儿景色还不错,来都来了,就这么走了多可惜……不如来个雪地烧烤?” 二宝叫道:“我要吃烤肉!我要吃烤肉!” 这般说着,拍着手就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 外面风略大,萧煜回到了马车里,道:“都快比赛了,能不能好好训练?再说,这时节,哪里去找猎物?” 馥姑娘抱着黑伞靠在马车壁上,打了个呵欠,道:“谁说的?那是你不会找。走吧,本姑娘告诉你们什么叫打猎。” 萧煜:“……” ——敢情他前半句都没听见是吧? 陈嚣道:“二宝都要上山了,总不能丢下他不是?” 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萧煜也习以为常了。不过,他本就是个贪玩的,每每开始的时候都拒绝得很是坚决,最后玩起来也不比旁人克制。 众人找了个背风的位置扎营,猎物不好找,干柴也不大好找。 青离说这附近常有猎户进山打猎,山里应该有猎人洞穴,那里面应该备着有柴火。她这般说着,下了车,道:“我带你们去找。” 萧煜点着头,“有青离在,走到哪儿都不用担心饿死。” 于是,陈嚣、馥姑娘、阿珞、二宝四人负责打猎,青离、燕无意、萧煜、白紫衣负责找猎人洞穴,金凤夫人、宁觅儿和小希留守营地。 白紫衣很是不理解,天寒地冻的,为什么他们非得这般费劲儿的在雪地里吃烤肉?洛阳城里什么没有卖的啊…… 萧煜摆了摆手,道:“哎呀,白姑娘这就不懂了。生活的乐趣就在于不断的找麻烦,给自己找点儿麻烦,然后给别人找更大的麻烦。” 白紫衣觉得,这群人纯粹就是在城里待的太舒坦了,折腾…… 七里山塘离洛阳城并不算远,往年冬天也有很多贵族子弟来这边戏冰,萧煜对这里还算熟悉。青离倒是并未来过这里,但她能够根据山势、树木等等,各种因素,判断出可能有洞穴,哪里的空穴比较适合作为猎人的休息地。 走了没多久,青离就找到了一个洞穴,里面不仅有干柴,还有许多碗碟瓶罐之类,正好用得上。 不过,就在众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燕无意突然停了脚步,抬手将走在前面的青离拉了回来……青离回头,略困惑:“怎么了?” 燕无意侧耳听了听,道:顿了下,微微变了脸色,“打起来了……这动静有些不对劲……青离,你跟我过去看看。” 这般说着,将背后的柴放下,抱着青离飞跃而去,留下萧煜和白紫衣原地……不知所以,目瞪口呆,然后面面相觑…… 白紫衣道:“陈嚣他们几个莫不是找杨……世子爷的麻烦去了?” 萧煜看着她眼中略俏皮的笑容,知道是在调侃他之前的“麻烦理论”,不过,他倒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第256章 追追 在陈嚣四人出发没多久,馥姑娘就找到了猎物—— 一只正在冬眠的黑熊。 ——她找到的是黑熊的巢穴。 陈嚣扒开洞口的树枝,看到里面正在打鼾的大块头的时候,很是惊异了一番,问道:“你是怎么找到的?” 馥姑娘手中的黑伞一转,指向里面的猎物,淡淡道:“这是杀手的基本素养。” 说话间,一枚银针射出,射中了黑熊的脚心—— 黑熊受痛惊醒,闻到陌生的气味,站起来吼了一嗓子—— “嗷——” 一边挥舞着手臂,朝门口的不速之客冲了过来—— 馥姑娘似乎早就料到这种情况,射出银针之后就闪到一边了,陈嚣却是被震得都听到耳朵里的回声了,阿珞的手中的剑已经拔出了三寸…… 没人注意到,在那黑熊站起来的瞬间,二宝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露出了惊恐的神情,此刻终于将心中的恐惧化作一声尖叫—— “啊啊啊,黑熊吃人啦黑熊吃人啦!” 这般吼着,转身就逃,那高大的体型,看着比黑熊还要笨重,速度却是极快,转眼间就到了三丈之外。 馥姑娘倒是最先跟上去了,还朝陈嚣和阿珞使了个眼色,“跑啊!” 这会儿黑熊已经冲到两人眼前了,一只手已经抬了起来,阿珞都准备出剑了……但或许是她的语气太过坚定,两人几乎是瞬间就收了招,转身就跟了上去—— 阿珞的衣摆还被黑熊扯下一截。 最前方,二宝无视前方的枯枝落叶,猛地往前冲,掀起飞雪阵阵,喊声仍旧在雪林之中回荡—— “黑熊吃人啦!黑熊吃人啦!” 馥姑娘看向前方,道:“陈嚣,前面下山的方向……” 她话音刚落,那边二宝到了下山的坡道,很是发挥了这几日训练的成果,直接从雪地上滑了下去,只是,这山坡的坡度虽足够,但并没有猎苑那般平整,刚滑下不过三丈,他就被积雪下的石头绊倒,整个人直接滚了下去—— “啊啊啊,救命呀救命呀!” 他滚落的山坡下方是个山谷,是山中河水汇聚之地,也就是那座七里山塘。此刻,一群黑衣护卫正在冰湖之上抢球,而杨路,就站在湖边的山脚下。 在听到喊声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转头看了过去,就见一个大雪球从山上滚了下来,雪球后面跟着一个月白衣衫的男子、一个扛着把大黑伞的女子、一个提着剑的黑衣男子……最诡异的是,最后面还有一个高大的黑影—— “嗷——” 黑熊喊了一嗓子,也不知大冬天的被叫醒太生气了失去了理智,跑到山顶的时候直接扑了下来,结果,从山顶直接滚了下去—— “快跑!” 夹在两个雪球中间的三人,飞快了冲了下去,很快就追上了……山脚有处灌木丛挡着,陈嚣顺手拎起二宝,往冰面上的人群中一甩—— “接着!” 同时飞身跃起,稳稳的落在冰面上。 二宝被一群护卫接住,好歹没摔着……否则,该砸出个大窟窿了…… 在他们身后,黑熊滚到山脚处,被灌木丛挡住了……并没有站起来……莫非是摔死了? 馥姑娘道:“晕倒了。阿珞,捡猎物,回去了。” 说着,抱着黑伞,十分轻盈的往前滑到了岸边,轻轻一跃就上了岸。 陈嚣想起馥姑娘那枚银针……原来是毒发了……他刚转身,准备去叫二宝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惨叫声,连忙看过去,却是惊了一惊—— 二宝已经站起来了,但在他脚下,一个黑衣护卫倒下了! 护卫们没想到他突然出手,猝不及防间,反应也很快,其他护卫都在第一时间退开了,将二宝围在了中间。 二宝的身材很是高大,不过因为平时总是乐呵呵的,带着几分痴相,反倒显得很是呆萌可爱,但此刻,那张脸上没了笑容,眼睛带着三分警惕七分凶恶的瞪着周围的人,似是随时都准备暴起攻击的野兽。 “二宝!” 陈嚣见到他此刻的神情,就知道“残暴二宝”出现了,连忙跑了过去,“都让开!” 说着,脚下一点,整个人飞跃而起,直接朝二宝撞了过去—— “咚!” 二宝吃痛,刚想出拳,身体却是不由自主的往后滑开,那一拳也落了空。而此刻,原本在他身后的黑衣护卫已经躲开,馥姑娘不知何时出现了,手中的黑伞对准他的后颈,射出一枚银针—— “砰!” 二宝的身体一歪,往后倒去,重重的摔倒在冰面上,几乎是同时,众人听到“咔”地一声……冰层裂开了! 陈嚣飞快的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脚腕,再次将人甩了出去,这次没敢再甩向那群护卫,而是朝岸边的阿珞飞了过去……就在二宝脱手的那一刻,陈嚣感觉脚下一沉,暗道一声糟糕…… 馥姑娘眼见他就要掉下去了,正准备过去拉一把,突然感觉到一阵风,眼前似是闪过了一道红光……她眨了眨眼,再看过去—— 湖面上的冰层露出了个大窟窿,碎裂的冰块漂浮着……而在裂缝的边缘,陈嚣正坐在冰面上咳嗽着,身上那件太学的院服都湿透了,头发还滴着水……啧,轻功第一人啊…… 在他眼前,红色的衣摆飞舞着,时不时拂过他的脸颊……略痒。 陈嚣抬手将那恼人的衣摆拽开,道:“燕无意,你丫能不能别学战歌拎人后衣领?没死也被你勒死了啊。” 燕无意低眉,瞧了他一眼,然后,抬脚,一脚将人踢飞—— 这走到哪儿都闯祸的性子,战歌没真勒死他,也真是好脾气。 …… 一场莫名其妙的混乱终于平息。 杨路在这边训练了七八天,早在湖边建了个营地,阿珞把二宝放在空地上,又将那头黑熊搬了过来,让二宝靠在它身上,躺得舒服些。 受伤的护卫被抬进了营地,青离瞧了一眼,先喂他吃了一枚还魂丹,然后摸了摸受伤的位置,道:“肋骨断了两根,三个月之内不能动真气。” 杨路坐在营帐上方,看着眼前的一切,微微皱着眉,扫了陈嚣等人一眼,道:“你们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从事发到结束,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主要也是变故发生得太快,他也来不及说什么。 陈嚣正盘腿坐着,用内力烘干衣服,全身蒸汽腾腾的,仿若下一刻就要飞升了……他拱了拱手,道:“世子爷,实在抱歉,这就是个意外。” 青离起身,朝杨路行了个礼,又朝众护卫行了一礼,道:“二宝给诸位造成的伤害,青离替他向诸位道歉,实在对不起,还请诸位看在他生了病的份上,不要跟他计较,一切罪责都由青离承担。” 杨路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道:“青姑娘不必如此,在下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青离再行礼,“谢世子宽容。” 第257章 表态 馥姑娘银针上涂的只是麻醉剂之类的药物,二宝刚回到营地就醒了,对打架的事却完全不记得,只记得自己被大黑熊追着跑,最后从山崖上滚了下去…… 青离说,二宝很可能患了一种癔症,身体里住了两个灵魂,平日里胆小乖巧的二宝是一个人,打架的是另一个人。 众人听得很是惊奇,馥姑娘道:“这不就是鬼上身?” 萧煜道:“也可能是传说中的夺舍啊,说不定那个人正在跟二宝抢身体,二宝的灵魂因此受伤,所以才会长不大。” 众人这般说着,抬眼看向牛车的方向—— 二宝在山上横冲直撞的,后来又直接滚了雪球,身上有不少擦伤、撞伤,小希正在给他上药。那张脸又恢复成了众人熟悉的模样,嘴里喊着疼,眼中似乎还噙着泪水,可怜兮兮,跟之前打人的时候判若两人。 陈嚣挠着脑袋,道:“我好像知道二宝什么时候会变身了。” 这群人当中,跟二宝接触最多的就是陈嚣。 在这之前,他亲眼见过二宝的三次变身,又听桑田村的孩子说过一次……刚刚,就在二宝滚雪球的时候,那一声“救命”击中他的耳膜,似乎贯穿了某个记忆的通道,脑海中回荡着类似的声音—— “救命。” 每次二宝变得具有攻击性,都有人喊出这两个字。 第一次,陈嚣威胁说要揍他,二宝自己喊了救命; 第二次,陈嚣跟薛魔医战斗,薛魔医为了脱身,喊了救命; 第三次,在桑田村,二宝偷了香油钱,听说要天打雷劈,被吓得喊了救命; 桑田村的孩子遇到二宝那次,他们遇到野猪追击,喊了救命,然后,二宝就出来了; 再加上这次,二宝在见到黑熊的时候就在害怕,可是并没有变身,直到从山坡上滚下去,喊出救命之后,才开始攻击人。 陈嚣摸着下巴,道:“我记得,在巫医谷的时候,薛魔医一直都是喊他‘大宝’的,一直以为他的名字就是二宝。如今想来,大宝或许是那个‘残暴二宝’的名字。” 这猜测听着挺合理。 不过,即便是青离,对这种癔症的了解也不多,也无从判断。或许,只要找到薛魔医才能弄清楚。 那边燕无意已经燃起了篝火,众人先放下什么大宝二宝的,开始了期待已久的雪地烧烤。 白紫衣看着众人热火朝天的处理着那只大黑熊,觉得这群人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还能如此兴致盎然的继续之前的活动,也不只是对烧烤抱有多大的执念…… …… 七里山塘,杨路正站在那个窟窿旁,看着水上的冰块沉浮,眼神如深潭般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个黑衣护卫从山谷中赶回来,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旁,行了礼,道:“世子,他们的确在山里烧烤,那个大个子也已经醒了,看上去没什么大碍。” 杨路沉默良久,问道:“那只熊,他们是在哪里找到的?” 护卫道:“属下已经查看过了,那边山上有个黑熊洞穴。” 杨路微微挑眉,“巧合吗?” 他心中有疑虑。在这种情况下,他本不该这般轻易的放那几人离开,至少该留下那个伤了人的大块头,好好查清楚背后的原因才是。 可是,对方的身份让他有些顾虑。 初来那几日,他对这几人不大了解,但猎苑那日预赛之后,他特地查过这几人的背景。 其他人都不足为惧,即便是碎玉公子,就算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人而已,而燕无意,武功再高也只是个江湖人。 倒是那个叫青离的姑娘,原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大夫,没想到竟然跟武靖候府有那般渊源,就连皇帝对她都颇为关照……比那位大皇子还要令人忌惮。 她还是玄衣门的人…… 杨路转身,宝蓝色的斗篷飞舞着,“改变计划。” ——巧合吗?他不信,也赌不起…… …… 入冬之后,白日便显得弥足珍贵。申时还未过,皇宫中已是灯火通明。 御书房中,女帝身边的侍女,苓儿,掌灯的时候问道:“陛下,晚膳仍旧摆在这里吗?” 女帝坐在书架旁的梯子上,不知翻看着什么书,闻言点了下头,顿了下,问道:“煜儿和世子的比赛是不是快到了?” 苓儿点头,道:“就在后日。” 女帝想了想,从梯子上跳了下来,道:“去长流那边看看。” 女帝出行不喜欢太多人跟着,大多时候只苓儿陪在她身边,不过,暗中总有叶秋的人盯着就是了。 长流公子住在朝阳宫,女帝到的时候,已经有客人先到了—— 那人穿着淡黄色的锦服,看着大概五十来岁,梳得整齐的头发已经略花白,一张脸略长,嘴角含着一丝浅笑,看着颇为温和。 正是西南王,杨匡。 两人正在喝着酒,听见外面侍卫的通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行礼,“参见陛下。” 女帝挥了挥手,继续往里面走着,道:“你们聊什么呢?在外面就听见笑声了。” 长流公子道:“说起从前在清塘打仗,冬日在西海上戏冰的事。我原本怕冷,不想出去,看到你们几个玩得高兴,以为挺简单的事,结果刚站到冰面上就摔了个大跟头……” 他说着笑了笑,“那时候觉得挺丢脸,现在想起来,倒是觉得挺有趣。” 女帝也笑了,却道:“你哪里会觉得丢脸?分明还怪那冰鞋不合脚。”说着伸了伸手,“都坐下吧,一起吃个饭。” 杨匡行了礼,道:“臣就不打扰陛下与公子了,路儿那孩子也该回来了。” 西南王离开之后,长流的神色看上去放松了不少,随意的坐了下来,倒了杯酒,道:“他说了不少陈年往事,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许多事都记错了。” 他说着,抬眼看向女帝,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问道:“喝吗?” 女帝伸手拿过他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道:“长流,这说明不了什么,对不对?” 长流继续给她斟酒,又重新取了只杯子给自己倒上,跟她碰了碰杯,“对。他接到诏令便赶回了京城,还将世子一起带了过来,这便是最好的表态。” 女帝喝了酒,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否定什么,还是只是想赶走那略丧然的情绪,道:“后日的冰戏比赛,煜儿跟你说过了?” 长流倒酒的手微微顿了顿,点头。 女帝道:“最近朝事繁忙,你替我出席吧。” 长流微微怔了怔,抬眼看她,道:“我……” 女帝握住他倒酒的那只手,道:“去见见那孩子。” 第258章 火艾 大皇子与西南王世子要在猎苑进行一场冰戏比赛,这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城。 水鉴心借这个机会,给诸位贵夫人发了请帖,举办一场游园会,赏雪戏冰看比赛。因而,比赛当日,王公贵族家的子弟基本上都到了,略热闹,陈嚣初进来的时候错觉走错了地方。 馥姑娘也略惊讶,却是没想到水鉴心那般孩子气的性格,竟然也会做如此“正经”的事。 青离掩嘴笑了下。 萧煜扬了扬眉,“毕竟也是武靖候夫人嘛。” 除了皇帝,水鉴心算是大周朝地位最高的女子了。洛阳城每年的游园会至少有一半都是以她的名义举办的,不过实际操持的就不一定是她了。 萧煜早早的就催着陈嚣等人过来了,不过,白紫衣说下午再来—— 上午的比赛都是单人项目,她只参加下午的击鞠赛。 到时候张黎会陪她一起过来。 碎玉公子让阿珞带了话,说是晚点儿会过来,也不知道会晚到什么时候。 参赛队员有特定的休息室,陈嚣等人刚进来没多久,就来了个意料之外的访客—— 风红叶。 自万佛宗那晚之后,风红叶的“病”就好了。她如今仍旧住在那间小院里,不过状态跟从前很不一样了,体态也丰盈了些,跟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风红叶跟水鉴心交情很好,听说最近两人在商量着开店。她们都出身江湖,性情也很合得来,只是,做事都有些不靠谱,到如今也没想好该卖什么些什么好。 此刻嘛,风红叶自然是来萧煜队助阵的,说水鉴心抢了裁判的位置,不好过来。 风红叶看向陈嚣等人,道:“小白姐姐让我给你们带句话,让你们等会儿小心些。” 萧煜撇了撇嘴,道:“该小心的是杨路才是。” 风红叶笑笑,道:“就是要保持这股气势,不管对手是什么人,想办法赢就对了。等会儿我会给你们呐喊助威的。” 等到比赛开始,众人终于明白水鉴心那句“小心”是什么意思了—— 杨路队的成员换了。 陈嚣等人并不认识那些人,但萧煜认识,看到那群几个略熟悉的面孔的时候,脱口就骂了一句,被青离斜了一眼。 陈嚣问道:“什么人?很厉害吗?” 萧煜冷哼了一声,道:“是南海那几个降王身边的护卫,武功高不高的我是看不出来的,不过,他们进宫的时候,叶秋现身了。” 叶秋是大内第一高手,平日里虽然呆在宫里,但多半时候都是不见人的。守在皇帝身边的都是叶秋训练出来的暗卫,而当他出现在皇帝身边,就说明来人很可能是暗卫应付不了的高手。 萧煜略忧心,陈嚣的眼神倒是亮了亮,跃跃欲试的模样,道:“这样才好玩么。” 阿珞跟着点头,之前的护卫太不经打。 馥姑娘也略有了些精神,道:“听说南海有些宗门的武功很是诡异,本姑娘倒是很想见识一番。” 主持比赛的是礼部尚书王策之,开场前摇头晃脑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众人听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句“比赛开始”了。 比赛的第一个项目是冰行,就是冰上赛跑。 萧煜队派出的是馥姑娘,杨路队出战的是个红发男子,看着二十来岁,皮肤略黝黑,长得略粗犷。 比赛开始前,双方见礼,自我介绍—— 对方微微扬起嘴角,神情略挑衅,“火艾国,艾燃。” 馥姑娘偏头,看了眼场外的燕无意……燕无意也愣了下,然后朝她举了举拳头……馥姑娘收回视线,淡淡道:“萧煜队队员,馥姑娘。” 水鉴心吹一声哨—— 比赛开始! 两人同时开跑,如箭矢一般飞射而去,一开始就十分的激烈。不过,场外的观众大多是不会武的,很多人只能看到冰上一红一黑两道残影,也分不清到底谁在前面谁在后面,只能惊叹一声好功夫。 陈嚣站在宁越身旁,见他眯着眼睛看得一头雾水,实时报道着,道:“馥姑娘领先了一点,那个红头发的追得很紧。不过,馥姑娘的鬼步未出,应该……” 说着,偏头看了燕无意一眼,问道:“火艾国的人都会飞羽诀吗?” 燕无意摇头,又道:“不过,艾姓是火艾国的王姓,历代都是火灵鸟的信徒,传承有火凤掌。”他说着摸了摸下巴,“比赛不能带武器,馥姑娘有些吃亏。” 陈嚣略惊讶,“不是比谁跑得快吗?还能动武的?” 燕无意耸了耸肩,“有这种规定吗?” 陈嚣想了想,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拢在嘴边,朝赛场上大喊了一声:“馥姑娘,小心火凤凰!” 他这一声是带着内力喊出去的,周围所有的观众都看了过来……其他人纷纷偏头,陈嚣摸了摸鼻子,道:“也没规定说不能提醒。” 跑到最后一圈的时候,赛道上突然冒出一道火焰,场外看得略无聊的观众瞬间就惊醒了—— 失火了? 真是火凤凰? 赛场上,因为陈嚣刚刚的提醒,馥姑娘也早有防备,在那火掌打过来的时候,冷哼了一声,左脚微微一偏,身形如鬼魅一般消失在火中,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三丈开外了。 场上的火焰未熄灭,宁越不由有些紧张,一把抓住陈嚣的胳膊,问道:“怎么样?馥姑娘还好吗?” 陈嚣正看得认真,身体微微往前倾了倾,伸着脖子道:“艾燃几次都没打中,反倒让馥姑娘把距离拉开了……哇,他朝身后打了一掌,速度好快!快追上了……快到终点了,馥姑娘冲啊——” 最后一句又是喊出来的,不过这次没人看他,所有人都在盯着赛场……主要是看那道火焰,火烧屁股么,好想笑怎么办?可是看着好激烈的样子,这时候笑会不会不合适…… 就在这时候,赛场上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噗。” 众人转眼看过去,就见水鉴心站在终点的位置,正抱着肚子笑得欢畅,一边还摆着手,“哈哈哈,好玩儿……” 战夫人都笑了,还有什么不能笑呢? “哈哈哈哈……都火烧屁股了,可不得赶紧跑……有趣有趣……” 青离却是看到了自家娘亲在笑出声之前,脸上略异样的表情……她偏头,在燕无意脸上见到类似的神情,低声问道:“南宫将军也曾做过这种事吗?” 燕无意笑笑,道:“她只会烧旁人的屁股。” 第259章 怨天 第一场比赛,馥姑娘险胜。 火凤掌是很消耗内力的掌法,艾燃之前输出太强,到最后有些难以为继。比赛结束的时候,差点没直接倒在赛场上。 馥姑娘见他有气无力的模样,问了一句,“要我带你上去吗?” 艾燃觉得她是在侮辱他,转身就走了。 馥姑娘摸了摸下巴,道:“啧,莫非是本姑娘杀人太多,想做件好事都没人信?”摇着头就飞身上了岸。 萧煜朝她输了个大拇指,连道“厉害”,十分挑衅的朝杨路比了个小拇指……杨路微微挑眉,不过第一场而已,胜负犹未可知。 馥姑娘跟众人击了掌,最后到青离这边的时候,见她悄悄使了个眼色……她眨了下眼,偏头朝赛场南边的高台上看过去—— 那高台是从草场旁边的宫殿二楼延伸出来的,原本是留给女帝的位置,尚书级别以下的官员都不会过去。 此刻,那看台的栏杆旁站了个身穿白色华服的男子,那张脸略眼熟……跟张黎那张脸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馥姑娘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他是什么人—— 长流公子。 长流公子其实来了有一会儿了,刚刚冰行比赛结束的时候,王策之原本想让他说两句,不过被他拒绝了……整个朝堂都知道长流公子虽然深得圣眷,但为人颇为低调,王策之也早料到了这个回答,并没有勉强。 在馥姑娘看过去的时候,长流公子也在看她……视线相交的那一刹那,他微微怔了下,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栏杆,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移开了目光,转身走了。 馥姑娘也收回了视线,心中莫名的有些茫然—— 那就是她的父亲吗? 在她跟萧煜提出想见长流公子的时候,心中早就有了决断,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她的父亲,她都不会跟他相认……跟上一代的恩怨无关,跟他的身份无关,只是,在经历了她母亲的事之后,她已经不把血缘关系当成家人的条件—— 他从未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于她而言跟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她无法从心底里喊出那一声“父亲”。 可是,为什么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会有一丝丝的委屈呢? 是因为他的目光吗? 呵,馥姑娘何曾是这般软弱的人? …… 在馥姑娘心绪复杂之时,下一场比赛开始了。 第二个项目是走冰,类似于冰上杂技,有八套规定动作,动作标准完成度高的获胜。因为胜负的评定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裁判的喜好,为公平起见,这场比赛安排了五位裁判,都是擅长走冰的贵夫人。 萧煜队派出的宁觅儿,因为只有她会…… 杨路队派出的也是个女子,穿着黑色的裙装,外面罩了件红色的短装,身量高挑,五官很是小巧,是个难得的美人。 见礼的时候,她行了自己国家的礼仪,淡淡道:“南熏国,辛红蔻。” 众人纷纷看向燕无意……燕无意道:“南熏国是以香料闻名的,商业很发达,很有钱。” 走冰的观赏性比较高,参赛的两位女子,一位是洛阳城有名的舞蹈大家,一位是来自异国的美女,诸位看官还是很期待的,观看得也格外认真些。 不过,比赛刚开始没多久,萧煜队这边就迎来了两位访客—— 两人都是一头红发,长相有几分相似。走在前面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留着络腮胡子,后面那人却是刚刚跟馥姑娘比赛的那位,火艾国的艾燃,表情略有些不情愿。 那中年男子是火艾国的国王,一来就给燕无意行了个礼,道:“这些年火艾国深受海盗侵扰,西南王帮忙火艾国赶走了海盗,于火艾国有恩。刚刚小儿若有得罪火神大人的地方,还请火神大人见谅。” 火神…… 陈嚣等人听到这个词,瞧了燕无意一眼……神棍啊…… 燕无意也是颇为困惑,问道:“火艾国崇拜的是火凤凰,什么时候出了个火神?” 火艾王解释道:“三年前,海盗最为猖獗的时候,火艾国在九阳之山附近建了个火神庙。” 燕无意望了望天,这种被“封神”的感觉,还真是略微妙……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九阳之山虽在火艾岛,但并不在火艾国境内,本公子既不是火神,也不是你的臣民。离火宫不曾为火艾国做过什么,受不起这般大礼。” 火艾王神色略尴尬,身后的艾燃有些听不下去了,撇了撇嘴,道:“早听说离火宫主投靠了大周朝,父王你还来找他作甚?” 火艾王微微皱眉,拉了自家儿子一把,躬身道歉,“小儿无知,还请火神……宫主大人勿怪。” 燕无意倒是看了那位火艾王子一眼,问道:“刚刚那话,你是听谁说的?” 艾燃双手抱胸,冷哼一声,扭脸……那目光,却是西南王世子的方向…… 燕无意笑笑,才知道这父子俩一唱一和的,并不是真的来道歉的,而是来问罪的……他倒并没有怪西南王的意思,打仗么,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最高境界…… 只是,这件事原本就与他无关,他也不想解释什么。 “宁越,前几日我刚学了个成语……” 陈嚣原本在看热闹,能看到燕无意陷入麻烦还是颇为难得的,只是,听到这里,燕无意不想理会了,他反倒忍不住开了口,道:“就是说某个人自己没能力做好一件事,却抱怨老天爷对他不公平,怪旁人不肯帮他……那成语怎么说的来着?” 宁越很是配合的接口,道:“怨天尤人。” 陈嚣恍然般的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宁越道:“或许他觉得自己就是天选之子。” 陈嚣“啧啧”两声,摇头道:“老天爷若是真疼自己的儿子,哪舍得扔下来受罪……” 火艾王与艾燃的脸色很是难看,随意的拱了拱手,匆匆告辞了,然而,就在他们转身的那一刻,有个声音叫住了他们—— “站住!” 听到这个声音,陈嚣等人都略惊讶,主要是因为这两个字的语调中带着几分火气……纷纷抬眼看过去—— 拦住火艾王父子的是萧煜。 他虽是大皇子,还有个纨绔子弟的称号,但除了第一次见面被当做女子,陈嚣还真未见过他当真发过火。 萧煜的脸色很是难看,不只是生气,已经是愤怒了,“你们动了什么手脚?” 众人正不解,就听宁越喊了一声:“阿姐!” 第260章 喷嚏 在火艾王到来之后,陈嚣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了。不过,萧煜可是宁觅儿忠实的追求者,在她表演的时候是不可能移开目光的,因而,在宁觅儿的状态出现问题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发现的。 走冰需要完成的动作有八式,场上的两人是同时表演的。 比赛开始的时候,两人就展现出了高超的走冰技术。虽然是相同的动作,但两人也各有特色,南熏国的辛红蔻是偏柔美的,宁觅儿的表演更加有力道,干净利落,不带一丝多余的动作。 很难说哪种更好,但为难的只有裁判,对于在场的看客来说,这无疑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可是,从第四式开始,宁觅儿的动作略滞涩了些,在最重要的急转弯时刻出现了迟疑……若是这点迟疑并不容易看出来,但此刻两人对比之下就显得很明显。 一开始的时候,萧煜以为只是失误,可是,到第五式的时候,宁觅儿完成得更加勉强,失了她一贯飒爽的风姿—— 若非身体不适,宁觅儿不可能出现这种失误。但有青离这个医护在,队员身体不适却没有事先察觉就更加不可能了。 萧煜直觉是对方暗中做了什么手脚,而就在他拦下火艾王父子的下一刻,宁觅儿在弯道旋转之时,突然倒地了! 宁越第一个冲了过去,因为太过急切,在雪地里跑了两步就直接滑到了,幸亏陈嚣及时赶到将他拉住了……而此刻,水鉴心已经将宁觅儿送上了岸,“青离,快给她看看。” 宁觅儿的脸色很是苍白,宁越握着她的手,问道:“青姑娘,她怎么样?” 青离给宁觅儿试着脉,问道:“觅儿姑娘可是觉得四肢酸软?” 宁觅儿闭了下眼,点头,刚刚在比赛还能勉力坚持,但这会儿,就连动动手指都困难。 青离道:“是迷药。宁越,先送觅儿姑娘去内殿休息。” 宁越抱着自家阿姐离开了,青离看了眼站在冰面上的那位南熏国的女子,跟了上去。 萧煜请水鉴心做主,而此刻,杨路也很是自觉的过来了,行了礼,道:“战夫人,请您先听我解释。” 水鉴心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感觉不到愤怒,但这样的水鉴心也是最可怕的—— 她是真的生气了。 若是杨路说出一句她不想听到的话,她会直接动手,替西南王好好管教管教儿子。 杨路道:“宁姑娘并没有中毒,辛姑娘也没有下毒。只是,她天生带着一股体香,平时闻不出来,运动之后便会散发出来。辛姑娘生活在海盗肆掠的南海,这香味就是她保命的武器,但它只会让人昏睡几个时辰,对身体是无害的。”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辛红蔻的体香,就如同之前艾燃的火凤掌是一样的性质。而且,相比而言,这香味是辛红蔻所无法控制的,也并没有火凤掌的危险性大。 在馥姑娘与艾燃的比试中,馥姑娘的鬼步胜了艾燃的火凤掌,所以,最后馥姑娘赢了。 而在这场比赛中,宁觅儿没有能够抵御辛红蔻的手段,如此,怎么就成了辛红蔻的过失呢? 杨路说得很在理,辛红蔻也上来请罪,诸位夫人小姐也都过来说情……水鉴心的脸色看上去并没有好太多,盯着杨路看了许久,看得他额头都冒出冷汗了,这才淡淡开口,道:“这一场你赢了。看在你爹的份上,给你提个醒,你自己挑起的战争,就不要怪对手出手不留情。” 萧煜有些不服气,还想说什么,被陈嚣拉住了……他回头一看,就见几人正笑吟吟的看着那位世子爷,目光略不善—— 水鉴心那话的意思很清楚了,这件事她不管,但也不会阻止陈嚣几人报仇。 如此,最好不过。 水鉴心转身,打了个呵欠,道:“中场休息一刻钟。” 众人都松了口气,各自散去。 萧煜朝杨路冷哼了一声,看宁觅儿去了……陈嚣四处看了看,发现少了个人,问道:“馥姑娘呢?” 燕无意瞧了他一眼,道:“幽会。” …… 馥姑娘在走冰开始没多久就离开了赛场,偷偷的跟上了长流公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也不想去想这个问题。 她跟着他走过长长的甬道,跟着他穿过一个个庭院……今日游园会,庭院里有不少年轻人在踏雪或赏梅,他们远远的朝他躬身行礼,他只淡淡的点了头,继续往前走着……最后,他走到西边的一处庭院,走进一座四角亭中,终于停了下来。 他在亭子里静静的坐着,坐了很久—— 庭院里很安静,没有人进来,因为这里没什么景色,亭子旁边倒是有个小小的荷塘,冰封了一池的枯枝败叶……连残败之美都不剩。 馥姑娘在暗中看了他半个时辰,他就那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目光落在那荷塘中,也不知是在看什么……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下意识的不去想,不愿想……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阿嚏——” 长流公子打了个喷嚏。 今日的天气还算不错,风也不大,不过,吹进脖子里的时候,仍旧是刺骨的寒意。 长流公子摸了摸发红的鼻子,微微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回去了,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突然愣住了—— 亭子外面站了个女孩,个子小小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大大的,那身黑色的裙装看着有些单薄,背在身后的那把黑伞略大了些。 是她。 他拢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喉头动了动,却终究没能开口叫出她的名字—— 听萧煜说,她叫馥姑娘,没有姓。 她母亲跟她说,她父亲不要她,所以她没有姓……他很想告诉她,并不是那样的,他没有不要她…… “长流公子,” 终究还是馥姑娘先开了口,她的神色看上去很是平静,语气也很淡然,如同面对的是一个认识了很久的朋友,“您认识东方先生吗?” 长流公子缓缓点头,“认识。” 馥姑娘问道:“您是他吗?” 长流公子沉默了一会儿,道:“是,也不是。” 馥姑娘略困惑,“何意?” 长流公子看着她,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道:“我姓东方,但不是传说中的那位东方先生。我跟他、我们……是孪生兄弟。因为某些原因,我给他当了很多年的替身。” 馥姑娘略想了下,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长流公子身体往前倾了倾,一只脚往前走了半步,顿了下,却又退了回去,道:“你可以恨我,但……这一切与陛下无关。” 馥姑娘眨了下眼,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道:“那么,您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长流公子点头,“可以。” 第261章 不在 馥姑娘回到赛场的时候,陈嚣正准备上场比赛,见她回来,挑着眉笑嘻嘻道:“你刚刚错过了一场好戏。” 刚刚结束的一场比赛是滑雪射箭,在滑雪场设有二十个箭靶,以射中箭靶的圈数最多为胜。 萧煜队上场的是燕无意,最后的结果不用陈嚣说,馥姑娘也能猜到—— 以飞羽大盗的轻功和箭术,放眼整个江湖,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也没几个人……这赛场上倒是有一个,却是无法参加比赛的。 陈嚣摇头晃脑的“啧啧”两声,道:“那家伙,真是太招摇了。” 燕无意招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馥姑娘并不觉得陈嚣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只是……她抬眼看了看—— 对面杨路队的休息区,有个皮肤黝黑的卷发男子,看着略狼狈,而在他周围,那几个南海岛国的降臣,神色略复杂难明,尤其是那对火艾王父子…… 不远处的观众席上,几位官家小姐咬着手绢略羞涩的说着什么,目光时不时的往这边瞥一眼……只是,燕无意并不在场。 她略有几分好奇,问道:“他做什么了?” 陈嚣抬手,做了个拉弓的姿势,一挑眉,“他射出一支凤凰箭,眨眼间结束了比赛。” 刚刚那场滑雪射箭,燕无意的对手就是那位卷发男子,来自暗沙岛,是一个海盗聚集之地。 在水鉴心吹哨之后,卷发出发了,燕无意却仍旧站在原地,偏头,问道:“是不是只要用最短的时间射中红心就行?” 水鉴心点头,“对。” 燕无意笑了,抬手取了一支箭,对着天空的方向,拉弓—— 这是要站在原地射箭? 因为要射箭的缘故,这条赛道的坡度比较缓,赛道也略长,就算他能射中近处的箭靶,但远处的呢?看都看不清吧? 就在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时候,听见了一声弦响,紧接着就是一声长啸—— 那支箭离弦之际突然升起了一簇火焰,初时很小,划过天际之时渐渐张开了翅膀,箭羽的残影拖出一条长长的尾羽,如同一只飞天凤凰……直至最高处,那凤凰骤然分散,化作数十道火焰之箭,如同流星坠落一般,冲向下方的赛场—— 赛道上冒出几点火星,很快就熄灭。而那位刚刚出发没多久的对手,被那一箭的气劲所波及,直接翻滚着到了终点……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水鉴心宣布,萧煜队胜。 萧煜听到自己的名字,回过神来,正欢呼呢,却发现燕无意不见了…… 馥姑娘听得很是诧异,她知道燕无意很强,但因为他很少跟人正面交锋,所以对他的实力也并不了解……南宫将军的传人,不灭丹的继承者,的确很令人惊叹…… 她还有些不解……燕无意行事是略张扬,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有原因的。而像这种比赛,他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应该不会使出真功夫才是……这可不叫招摇,他这是认真了。 馥姑娘问道:“那卷毛跟燕无意有什么恩怨?” 陈嚣将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下,道:“帮觅儿姑娘出气是一方面,另外,就在他上场之前,青离跟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公子哥走了。” 嗯? 馥姑娘眨了好几下眼睛……难怪啊,除了青离,也没旁的事能让他如此在意了……啧,那卷毛的运气也实在是糟糕了些…… 陈嚣又道:“听萧煜说,他就是林丞相家的公子,之前差点跟青离定亲来着。” 馥姑娘早就听说过这位传说中的林公子,略感兴趣…… 一旁的萧煜望了望天,一拍陈嚣的胳膊,道:“该上场了!快点儿,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 陈嚣笑嘻嘻的起身,拍了拍他的肩,“你这大皇子不行啊,连丞相家的公子都怕啊。” 萧煜抬脚踢他,“去!” 接下来的是最后一场比赛,高台冰行。 比赛场地在冰湖东边,从那边的山脚延伸过来,原本是雪地,特地浇了水,形成了冰地。途中有十处台阶,最低的有三尺高,最高的一处有一丈多高,终点在冰湖中心。 ——因为前一场比赛结束得太快,准备赛道花了点儿时间,陈嚣才有时间跟馥姑娘聊会儿。 陈嚣上场之后,馥姑娘转头看了眼—— 这里是特地给他们这队准备的休息区,她离开的时候还挺热闹的,此刻却只剩下三个人,萧煜、阿珞和二宝。 馥姑娘问道:“其他人呢?看热闹去了?” 萧煜道:“宁越陪着觅儿姑娘呢,金凤夫人比完赛就走了,说下午再过来。碎玉公子还没来呢,估计得到下午了。” 金凤夫人的比赛是第三场,冰上射天球的项目,在馥姑娘来之前没多久离开的。 馥姑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抬眼看向赛场,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陈嚣正朝另一边的看台挥了挥手,那个方向,风红叶正在给他助威,跟旁人介绍说,这是她儿子来着,很厉害的…… 哨声响了,比赛开始了。 陈嚣的对手是个身穿暗金色劲装的女子,虽穿着男装,仍旧掩不住姣好的身材……那张瓜子脸,让馥姑娘微微有些晃然,仿若看到了那张久违的、略冰冷的脸……她闭了闭眼,再睁开,却发现,那女子的皮肤略黝黑,跟那个人一点都不像…… 呼…… 陈嚣的轻功水平当真是突飞猛进,馥姑娘仍旧记得,刚认识那会儿,这家伙分明使得一手好剑法,轻功却是粗糙得一塌糊涂,翻个墙都勉强……吃了燕无意和战歌那么多次亏,还嘴硬说什么轻功不过小道耳…… 这次他也没用轻功……在训练的时候,他就很少用,说是失了戏冰的乐趣,不好玩儿…… 那赛道略长,第一个高台过去了,他领先了半步,第二个高台之后差点儿被反超……啊,那女孩子似乎很擅长跳跃,像只在冰上跳跃的鱼儿……第三个高台的时候,两人齐头并进…… 萧煜在呼喊着,冲啊,冲啊…… 陈嚣却很是兴奋,似乎跟那女孩说了句什么……下一个高台的时候,他脚步一点,一跃而下,身形跟那女孩竟颇为相似……这家伙,天赋的确不错…… 最后的高台了……两只鱼儿几乎同时跃进了冰湖……谁胜了? 哈哈哈…… 陈嚣落地之时,接着那股冲劲儿往前滑出老远,在冰湖上转了个大圆圈,朝这边挥了挥手,笑得很是爽朗…… 馥姑娘突然握紧了手中的黑伞,转身,足尖一点,化作一道黑影,消失了…… 场上,陈嚣的手微微顿了顿,眨了下眼,略困惑—— 她这是怎么了? 第262章 临悔 从猎苑回城的路上,一辆马车轱辘而行,旁边马背上的男子穿着黑色战甲,却是禁军的将士,看着四十岁左右,一张方脸略严肃,带着股生人勿进的铁血之气。 “停车。” 低沉的声音从马车之中传出来,驾车的人拉了拉缰绳,那位禁军将士走近了,问道:“长流公子,有何吩咐?” 马车帘掀开,长流公子伸着脖子,看了看南边的方向,道:“童将军,那边就是万佛宗吧?” 童将军转头看过去,点头,“是。” 长流公子道:“前几日听战夫人说,万佛宗新建了座火凤庙,很是灵验,我们过去瞧瞧。” 童将军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微微顿了下,点了头,“是。” 他在禁军呆了将近十年了,如今是负责守卫后宫的副统领,对这位长流公子的脾性还是有些了解的—— 长流公子喜静,很少出宫,出来了也很少去这种人多的地方,应该说,他只去需要去的地方,从来不会提出想去哪里的要求。 童将军听到这话的时候,虽然惊讶了一番,但今日出宫的时候,女帝就特地叮嘱过,无论长流公子说什么,他照做就是。 想必,今日女帝让他出来,也有什么特别的任务吧。 他不太担心会遇到危险,这里毕竟是洛阳城,再说,长流公子能得罪什么人呢?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会放松警惕。 长流公子下车之时,身后走来一个戴着黑面纱的女子,问道:“这位可是长流公子?” 长流公子见是个陌生人,并没有回答,童将军也及时阻止她再靠近。 面纱女子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行了礼,道:“妾身是火凤庙的庙主,刚刚在猎苑有幸见过公子一面,见公子似是想要进去,才上前一问,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童将军面带狐疑的瞧了她一眼,既然是庙,住的不是和尚或者尼姑吗?即便是带发修行,哪有自称“妾身”的道理? 长流公子却是淡淡笑了,道:“这位想必就是金凤夫人吧?我听煜儿提过,这次冰戏比赛,多亏了几个朋友相助。” 金凤夫人道:“公子言重了。” 她说着,抬头看了他,看得时间有些长,听见那位童将军轻咳了一声,她躬身致歉,道:“实在抱歉,公子长得很像一个人。” 长流公子眨了下眼,“从岭南来的一位举子吗?我也听说了,倒是未曾见过,不过,想必也是人有相似吧。” 金凤夫人道:“若是公子不嫌弃,妾身带您进庙参观一番,如何?” 长流公子含笑点头,道:“那便有劳夫人了。” 金凤夫人行了礼,先行一步,在前面引路……长流公子落后几步跟上,童将军护在一旁……然而,他们刚走到火凤庙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站住!” 一阵风袭来,一身黑裙的女孩冲了上来,朝长流公子的方向伸手……童将军见状,连忙踏出一步,“什么人?!” 他开口的同时,一掌已经劈出,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略慌乱的声音—— “童将军住手!” 这声音很熟悉,但那急促的语调,却是他第一次听见……童将军及时撤了掌,不过,仍旧站在了他身前,并没有放那女孩过去的意思。 只是,他低估了对方的武功—— 黑裙女孩一开始就没有避开的意思,在冲到近前的之时,身形一晃,也不知是如何动作的,竟突然从眼前消失了,只留下一道残影。 在童将军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从他身侧穿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长流公子的手腕,扔下一句,“萧煜正等着你呢!” 然后,拉着他就往山下跑。 童将军听到大皇子的名字,微微怔了下,猜到这女孩没有恶意……只是,她跑得未免太快了些,没发现长流公子跟不上吗? “姑娘,您走慢些!” 童将军追了过去。 金凤夫人静静的站在庙门口,看着那三人下了山,看着山下的那辆马车离开……良久,直到身后传来金凤宫弟子一声迟疑的呼唤,这才终于收回了目光,转身,进了庙里。 在她进去之后,没多久,两道人影从不远处的山石后走了出来—— 一位穿着蓝色锦服,外面罩着件白色纱衣,长的很是清秀;另一位穿着见宽袖长袍,略松散的长发在寒风中飞扬,也是位颇为俊朗的公子。 他们看了看山上那座庙,又看了看山下已经空荡荡的那条路,相视一笑,转身离开—— “馥姑娘那句话可是对我们说的?” “应该是吧,你说她为何突然取消计划?” “女孩子的心思,本公子哪里会知道?说不定是比赛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她突然对金凤夫人产生了好感?” “……” …… 马车跑得很快,进城的时候差点被守城门的侍卫拦下,得亏了童将军及时出面。 “姑娘,”童将军看着坐在车架上的姑娘,提醒道:“洛阳城禁止马车疾行,被叶将军抓到了,我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馥姑娘瞥了他一眼,好歹将车速降了下来……坐在她身旁的那位小内监,长长的舒了口气…… 马车帘动了动,长流公子看着她,神色微动,正想说什么,就听女孩说了句:“坐回去。” ——声音微冷,似乎还带着几分恼火。 他几乎是瞬间就缩回了那只手,乖乖的坐了回去,心思百转,不知是何滋味—— 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不知道她为何会让他来一趟火凤庙,不知道临到最后她为何突然反悔了,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这般慌张……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车帘再次掀开,却是女孩进来了。 馥姑娘坐在他对面,抬眼看他,道:“我在找一个人。他不是什么好人,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长流公子大概明白了……她原本想让他引出那个人,但……如果是那么重要的人,为什么突然放弃了呢? 馥姑娘暗自咬了咬牙,看着他的目光几乎带着几分凶恶,“我只是不想欠你的人情。” 说完这句,她便起身,掀开门帘,准备离开了,就在这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阿馥!” 喊完之后,自己也愣了愣…… 馥姑娘身形微顿,却并没有回头,也不知是在等待着什么,还是在挣扎着什么…… 长流公子看着她那略单薄的身影,嘴唇动了动,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 馥姑娘握着黑伞的那只手紧了紧,足尖一点,跳下马车,很快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长流公子几乎瞬间就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这里是星津桥,桥上行人往来如梭,却已然找不到她的身影。 童将军走近了,道:“她已经走了。” 长流公子静静的站了会儿,点头,“回宫。” ——日后,或许再也不会相见了吧…… 第263章 宴会 小年过后,洛阳城的百姓就开始迎春节了,天街上早就挂起了灯笼,门口挤满了顾客的那家店多半又在大酬宾,街角挤在一起的人群又不知在看什么新奇的年货。 馥姑娘在熙攘的人群中站定,仰头望了望苍蓝的天空,半晌,突然回头,冷哼了一声,“本姑娘饿了。” “刚出炉的牛肉包子……” 眼前的人影一晃,一个纸包送到她眼前,蒸腾的热气后面是陈嚣那张笑嘻嘻的脸,“要不要?” 馥姑娘伸手接过,咬了一口,转身继续往前走着,“欧阳山长提前给你发工资了?” 陈嚣紧走几步,跟她并肩而行,道:“快过年了嘛。” 馥姑娘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继续吃包子,完了将空纸袋还给他……陈嚣将纸袋捏成一只球,叹气,“都不给我留点儿的?” 馥姑娘撇了撇嘴,抱着黑伞,沉默着走了一阵,突然道:“秦姐姐说,鬼影很可能是站在我母亲那边的。当初他假意答应不戒去偷凤眼石戒指,转身却将这件事告诉了我母亲,所以,他们的计划才会提前败露,被我母亲反算一招。” 易水楼的十大杀手之中,鬼影待馥姑娘素来都是很亲厚的,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不戒才会找他合作,也没有想到,他会是对黑珍珠最忠心的那一个。 陈嚣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鬼影至今未曾现身,是想要完成黑珍珠的遗愿?” 黑珍珠的遗愿,就是查清楚长流公子到底是什么人。若他就是东方启,萧玥便死;若他不是,死的便是长流公子本人。 之前,馥姑娘不明白这要求背后的含义,不过,如今大概能够猜到—— 当年,她母亲,应该不知道东方启还有一个孪生弟弟。 或许,她早就意识到,她一直都弄错了,爱错了,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不管怎么说,鬼影若是想要帮黑珍珠复仇,必然会盯上长流公子。 皇宫的防卫是很严密的,鬼影的轻功虽好,但想要在叶秋的眼皮下潜进去也是不大可能的。所以,他只能等,等长流公子出宫。 虽然这种机会很少,但也不是没有。 ——杀手是很有耐心的。 馥姑娘在得知这一点之后,便设了今日的局,之所以将地点设在火凤庙,一是因为火凤庙是个很合适的地点,那里供奉的是南宫将军,长流公子想去见见故人也是合情合理的,另外,这也是对金凤夫人的试探。 ——倒不是她查出了什么,正相反,火凤庙处处透着可疑,却偏偏什么都查不出来。 馥姑娘还特地请了碎玉和风月公子帮忙,以他们的实力,足以保证长流公子的安全。 这原本是个很完美的计划,可是,临到最后关头,馥姑娘却反悔了。 为什么呢? 她觉得,在猎苑的时候,她就不该跟着他,不该跟他见面,不该听他说话…… 陈嚣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这至少说明,鬼影还活着,也没有危险,也算是个好消息嘛。” 馥姑娘瞥了他一眼,抬手拂开他的手,道:“不如再请本姑娘一顿鸡肉饭,比较实在。” 陈嚣摸着下巴,道:“猎苑的宴会应该已经开始了,你不想去看看那位林家公子?” 馥姑娘眨了眨眼,好像是比鸡肉饭更有吸引力啊…… …… 猎苑的宴会,是游园会的宴会。 宴会的主座是空着的,其他人分坐两侧,吃吃喝喝,表演歌舞什么的,气氛比冰戏融洽得多。 跟青离坐在一起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公子,眉清目秀的,长得颇为儒雅,正是当朝丞相之子,林润如。 在这里见到他,青离也是有些惊讶的。在回京之后,她便听说了,当初她前往西域之时,他也离开了京城,去了江南。 不过,年关快到了,想想他也的确该回来了。 两人说着各自的近况,青离不好说太多玄衣门的案子,大多都在说查案时认识的朋友或者发生的趣事。林润如听得很认真,偶尔提几个问题,看她的目光很是温柔…… “青离,那位红衣公子便是燕无意吧?”林润如眨了下眼,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这宴会上很多女孩子都在看他呢。” 青离道:“嗯,他素来都是很引人注目的。” 林润如偏头瞧着她,“可他一直在看你。” 青离低眉,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似乎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林润如给她夹了块鱼,小心的剔了刺,道:“你是医者,又在玄衣门待了两年,应该知道,这世上,每天都有人死于非命。” 青离抬头,看向燕无意的方向—— 燕无意跟萧煜坐在一起,就在她斜对面,触碰到她的目光之时,微微怔了一下,很快就弯起眉眼笑了笑,朝她挥了挥手…… 青离低声道:“那不一样。” 她说着,偏头,淡淡笑了,道:“过年呢,别谈论这般不吉利的话题了。听说你在给碎玉打工,他欺负你没?” 林润如本就不是喜欢强人所难之人,能够说到这种地步也是很难得的,此刻也不好再继续,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笑道:“现在啊,他唯恐我过得不舒心,甩手走人……” 那边燕无意略略有些不开心,拿筷子戳眼前的一盘子蒸年糕。 萧煜看得略心疼,给他倒酒,道:“燕公子、燕大侠,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年初那场婚约就是长辈们的误会。” 这事儿说起来也并没有那么复杂。 青离已经快到十八岁了,一般女子到这个年岁早就成亲生子了,不过,因为青离身体不好,长辈们只要她过得开心,在这方面并没有过多的要求。 去年元宵宫宴,林润如听到几个女子在议论青离,便上前替她说了几句话。原本他也没说什么特别的,但这事儿传出去,就变成丞相家的公子喜欢上了武靖候府的义女,为她跟人大打出手身受重伤什么的…… 长辈们听到这流言,虽知道有些夸张,但再看两人站在一起,总觉得就跟金童玉女似的,再般配不过,便渐渐生了心思。 原本,长辈们派了林丞相和水鉴心去探探两人的意思。可是吧,这两人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青离将那支凤羽钗交给了林润如—— 那凤羽钗,是水鉴心收青离为义女的时候,女帝亲赐的,说是女子定亲用的。 两位长辈正忧心如何开口呢,见到这一幕,也就不用上前打扰,回去复命了。 于是,一场婚约就定下来了。 萧煜道:“说来也巧,就在母亲大人准备下旨赐婚的时候,凤羽钗不见了。也因为这事,青离和林润如知道了长辈们的打算,青离亲自进宫,跟陛下解释了一番……” 他说着,偏头,低声道:“青离去武靖候府的时候,还跟战侯爷起了争执。” 燕无意皱眉,问道:“青离为何会把凤羽钗给他?” 萧煜瞧了他一眼,道:“林润如是玉雕师,见凤羽钗工艺特别,借几日研究研究。” ——这家伙不想知道战侯爷跟青离之间发生了什么吗?他们可都非常好奇…… 第264章 配合 下午的比赛开始前,萧煜队的队员都到了,在参赛队员休息的大殿集合。 萧煜说,宁觅儿还未恢复,已经安排了马车,让人送她回去休息了,这会儿需要找人替代一下。 原本,二宝是当仁不让的替补队员,不过,鉴于之前在七里山塘发生的变故,他们把二宝带到猎苑来就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实在是不敢让他上场。 碎玉听说上午的事之后,很有些不解,“这几个岛国国王有些不对劲啊,他们这么帮着杨路作甚?” 陈嚣道:“不是因为西南王帮他们赶走了海盗吗?” 碎玉瞧了他一眼,道:“换了你家进了强盗,玄衣门帮你把强盗赶跑了,却把你家占为己有。你会感恩戴德吗?” 陈嚣连连摇头,“怎么可能?” 却也是明白了,那几个岛国的国王,一开始或许的确是感激西南王的,但他们毕竟也是王者,不会甘心向任何人称臣,不会乐意将自己的国家交给任何人,无论对方是海盗,还是另一个更加强大的国家。 陈嚣猜测道:“莫非他们有什么把柄在西南王手中?” 燕无意见众人都看过来,略无奈,道:“这跟本公子有何关系?”顿了下,又道:“你们不妨问问萧煜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萧煜略茫然,“什么事?” ——这祸水东引的……关他什么事啊…… 青离道:“若只是一场单纯的比赛,杨路没必要花这么大力气,得罪你不要紧,他今日可是连我娘都招惹了。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赌约?” 萧煜:“……” ——什么叫得罪他不要紧?他好歹是大皇子……再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战夫人转个身就忘了这码事儿,他可是很记仇的……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萧煜轻咳两声,点头,“输了的人滚出京城。” 他这话刚说完,几见几道视线看过来,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摸了摸鼻子,“这个你们也知道嘛,我几个弟弟都在外边混得风生水起,就本皇子一人在母亲面前承欢膝下,若是我也走了,母亲该多寂寞……是不是?” 碎玉像看白痴似的瞧了他一眼,抬手拍他脑门上,道:“陛下没有一脚把你踢出京城去,也真是好脾气。” 萧煜挠着脑袋,“有那么严重吗?不过一个世子而已。” 碎玉问道:“你觉得西南王为何入京?” 萧煜笑嘻嘻道:“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赶他走的么。” 这话说的,在场的都愣了愣,不过,众人想的却不大一样—— 西南王入京的理由,整个洛阳城的人都知道,带着几个岛国的国王,外加扩大的大周疆域版图,来给女帝贺岁。 萧煜却说不知道?还把大周的功臣往外赶…… 这纨绔子弟的名头,还真是没白叫啊。 ——这是大多数人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比如陈嚣。 不过,比较了解这位大皇子的,知道些内情的人,看他的眼神却是微微一变—— 萧煜说不知道,是说不知道他们来京城,是不是别有目的。 碎玉眉梢轻挑,道:“既如此,大皇子不如自己上。” 萧煜脸色一变,他倒是会冰戏,也会击鞠,可是……以之前这几人的节奏,他上场碍手碍脚之外,没什么其他作用了…… 陈嚣一拍他肩膀,道:“没事,你来守门,就当是换个更好的位置看比赛了。” 馥姑娘重新绑了手腕的绑手,点着头,淡淡道:“放心,本姑娘绝对不会让他们有进球的机会。” 萧煜:“……” 够自信的啊……只是,馥姑娘这火气,略大啊…… 如此这般,萧煜成了守门员,燕无意换到左后卫,其他人仍旧按原来的站位……不重要,反正开球之后,也不会有人记得。 …… 上午的五项比赛中,萧煜队胜了四场,杨路队只赢了一场。不过,上午胜一场只得一分,而下午的击鞠赛,进一球得一分。 所以,杨路队也不是没有赢的机会。 上场前,青离给众人一颗药丸,防迷香用的,道:“含在舌头下面,不用吞下去。” 萧煜拿着药丸,看了眼杨路的方向,微微挑眉,喊道:“杨路,有种跟本皇子下场过两招!” 他此刻已经穿好了冰鞋,明显是要上场的……不管这场比赛背后有什么内情,在旁人看来,不过就是两个年轻人的意气之争,如此,面对萧煜的挑衅,杨路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诸位看客也很是踊跃,纷纷怂恿着…… 杨路微微挑眉,一行礼,“大皇子有命,怎敢不从?” 队员上场,杨路队那边派出的也都是上午熟悉过的面孔—— 前锋是火艾国的艾燃和另一位火艾人,左前卫是华光国的玉鸢公主,右前卫是南熏国的辛红蔻,后卫是两个暗沙国的卷发男子,守门的是杨路。 萧煜朝自家队员挥了挥杆子,道:“好好打啊,陈嚣,馥姑娘,可别再打架了。” 馥姑娘回头瞧了他一眼,微微挑眉,“我们什么时候打架了?不是一直都配合得挺好?” 陈嚣点头,“就是。” 萧煜:“……” 比赛开始。 杨路队派出来抢球的是玉鸢,就是之前跟陈嚣比赛的那位,很擅长跳跃。 馥姑娘上前的时候,听见身后陈嚣提醒了一声,冷哼了一声,真当鬼步只是跑得快么? 一声哨响,球飞上天空,众人的视线也跟了上去、上去、上去……怎么还没落下来? 就在诸位看客困惑的时候,一道黑影窜了上去,接着便听到“砰”地一声—— 半空中,馥姑娘一杆击中,身体一个后翻,将球传向身后。 “好!” 陈嚣眼见着球朝自己飞来,喊了一嗓子,却是直接一杆挥出,将球击向对方的阵地—— 这家伙,对自己的队员还真是信任…… 金凤夫人往球飞行的方向跑过去,其他队员也迅速跟上。不过,他们刚跑了没多久,一道黑影落地,正好将那球接住—— 馥姑娘下来了。 金凤夫人微微一愣,白紫衣还没跑到中场,嘀咕了一句,“真是一致对外啊?配合还挺默契嘛。” 萧煜看得热泪盈眶,“这就对嘛……” 馥姑娘带球往对方的阵地冲过去,速度略快,见前方两个火艾人过来,挑衅十足的迎了上去,“火烧屁股?” 艾燃咬了咬牙,正挥杆抢球,突然感觉眼前一花—— 一阵风从身旁穿过,略森然。 回过神来的时候,馥姑娘已经在他身后了……转身追过去。 馥姑娘此刻的境况却不大乐观,前面两位暗沙国的卷发拦截着,身后火艾国的也过来了,眼看着她就要陷入包围…… 因为她刚刚跑得太快的缘故,队友们没能跟上来,不过,也因为这个缘故,他们基本上都没遇到什么阻挠。 馥姑娘挥杆,将球传到后方,与此同时,回头,轻蔑一笑,“火烧屁股也追不上本姑娘!” 说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悠悠的溜开。 艾燃恼羞成怒,劈出一掌,迅速追了上去……馥姑娘身形一晃,“看谁先抢到球!” 刚刚接到球的是陈嚣,金凤夫人和白紫衣帮他拦截住了两位前卫,而阿珞和燕无意已经帮忙缠住了暗沙国的两位……陈嚣只要绕过剩下的那位火艾人就能进球了,偏偏这时候,馥姑娘跑过来了! 这是又要开始内战?! 然而,下一刻,场上的变化让众人都是一惊—— “咚!” 两位火艾人撞到了一起,一屁股摔倒在地……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脑袋还冒着星星,头顶一道弧线飞快的划过—— 进球了! 第265章 归城 刚刚那一球,在馥姑娘冲到陈嚣面前的瞬间,两人以极快的速度交接,馥姑娘接到球后,黑影一闪,绕过了前方的两个人……与此同时,陈嚣将球传出去的时候,顺势冰面上一点,从另一侧滑开—— 球场是很大的,在场上要随时随地掌握其他人的动态并不容易,尤其是在激烈的追逐与对抗之中。 陈嚣和馥姑娘的速度极快,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人追着他们就已经略勉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咚”地一声撞到一起,摇晃着往后滑开,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而此刻,馥姑娘已经开始射门……对方的守门员倒是将场上的情形看得很清楚,已经做好了接球的准备,在那一球射过去的时候,也的确将那一球接住了,只是,那球在击鞠棍上快速旋转几圈,居然滑开了,继续往球门飞去—— “咚。” 球落在冰面上,杨路活动了下右手……这球没有碎,当真是顽强…… 这一球很是精彩,但看清楚是怎么回事的并不多,很多人还以为是杨路队的两个火艾人在抢球的时候没配合好,自己人撞到了自己人。 接下来,杨路队的队员频频撞到一起,有次甚至六个人都往同一个方向冲过去,那惨烈的状况,看台上的几位姑娘都不由捂住了眼睛……几个来回之后,杨路队几乎每个人都带着伤……唯一没有被撞的大概就是西南王世子了,但他没有被人撞,却被那只小球撞得虎口都要脱臼了…… 如此这般,诸位观众也渐渐看出不对劲来—— 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啊。 这是在给中了迷香的觅儿姑娘报仇? 这……难怪战夫人说了那种话,大皇子的这几个朋友还真是不一般啊。 萧煜队这边,队员的休息席位,碎玉看着混乱得一塌糊涂的赛场,掩嘴偷笑,“杨路这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青离虽看不大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略有些疑惑,问道:“馥姑娘这是怎么了?” 赛场上,进球的几乎都是馥姑娘,连陈嚣都没敢跟她抢,至于金凤夫人和白紫衣,很多时候都跟不上其他人的步伐,偶尔能帮忙引开一两个对手就很不错了。 青离能够猜到,馥姑娘这般生气,肯定跟长流公子有关,但……长流公子那般温和的人,到底做了什么,才让素来冷静的馥姑娘这般失控? 碎玉瞧了她一眼,道:“最大那场‘事故’可是燕无意引起的。” 青离眨了下眼,“是吗?或许是今日看到润如,想起年初偷走的那支凤羽钗吧。” 碎玉:“……” 面不改色的指责道:“本公子早说了,你这双眼睛比碎玉阁的鉴宝师还厉害,他偏不信……” …… 因为游园会的缘故,京中贵女大多去了猎苑,姑射馆今日倒是闲了下来。 宁觅儿醒来的时候,一偏头就见到了坐在一旁看书的宁越—— 那本书是风月公子的诗集,两年前刊印的,一时间风靡整个洛阳城,红袖坊几乎每个姑娘都有收藏,师瑶姑娘给每首诗都谱了曲子,给她唱词的姑娘也因此成名。 宁越的文章写得好,倒是很少写诗。他说写文章只要下苦工就好,写诗却是需要天赋的,就如同跳舞一样。 “阿姐,你醒了?” 宁觅儿刚动了动,宁越注意到了,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扶着她坐起来,“好点儿没有?” 宁觅儿笑着点头,握了握拳头,“力气又回来了。” 宁越笑笑,“饿不饿?青姑娘说醒来之后喝点儿甜汤会好些,简兮做了红枣银耳汤,我去给你盛一碗。” 他刚起身,就感觉衣袖被拉住了,回头,就听宁觅儿道:“陪阿姐坐会儿。” 宁越点着头,坐下了,给她掖了掖被子。 宁觅儿笑笑,道:“这次,我们算是扯平了。” 宁越不解。 宁觅儿偏头看他,道:“上次你中毒的事,是不是一直怀疑是阿姐做的手脚?” 宁越睁大眼睛看她,想了想,微微吹了眸,道:“一开始的确怀疑过,下了毒却不忍心伤害我的人,我能想到的只有阿姐了。” 他顿了下,抬眼看她,道:“不过,后来知道了,阿姐不会做这种事。” 宁觅儿伸手,覆在他手背上,道:“你曾说过,报仇是一定要报的,但报仇的方式却是我们能够选择的。阿姐记着呢。” 宁越道:“对不起。” 宁觅儿摇了摇头,“阿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那么优秀,已经中了解元了,明年过了科考,便有大好的前程,报了仇,或许就什么都没了。 “欧阳山长待你那么好,若是他知道这一切,会如何看你呢?还有陈嚣,风月公子,青姑娘……他们跟你从前那些朋友不一样,阿姐看得出来,你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可若是他们知道你在谋划什么,会怎么做呢?” 她说着说着,眼眶渐渐红了,“你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真的值得吗?” 宁越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口,仿若祈祷一般,道:“阿姐,你信我,好不好?什么也别做,什么也别想,好好的在京城生活下去,我会安排好一切的,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 猎苑的比赛结束了,萧煜队毫无悬念的获得了胜利。 看客们欢呼着祝贺大皇子,陈嚣几人回到休息室,商量着晚上去哪里喝酒,定要找个贵点儿的地方,好好宰萧煜一顿。 碎玉公子道:“千觞酒庄或者无归楼,挑一个。” 陈嚣“啧啧”两声,道:“碎玉公子就是会做生意,等会儿把战夫人和风前辈也叫上吧,白姑娘和金凤夫人也去啊。” 之前每次聚会,两人都没有参加,不过,今晚是最后的庆功宴,不去似乎也不大合适,便都应了下来。 进城的时候,因为猎苑这边有不少人一起回城,数十辆马车在城门口排起了长队。 陈嚣坐在车架座上,正跟二宝商量着晚上的菜单,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头看过去—— 官道上的雪扫除了,但积雪仍旧未曾消融,那袭迎风飞舞的玄色斗篷很是张扬,红色的羽织如同星星之火,给那苍凉的背景增添了几分艳丽。 “战……” 陈嚣几乎是下意识的叫了一声,不过,刚喊出口,就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那两人之中,没有战歌。 马背上的玄衣神捕,当前那位年长些,神情肃然,后面那位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倒也是个熟人—— 邱临渊。 陈嚣想起来了,在玄衣门考试之前,战歌说过,邱临渊的父亲执行任务时遇到危险,邱临渊连夜出城救人去了。 他正猜测着的时候,萧煜伸出脑袋来,道:“哇,邱门主回来了?馥姑娘你要小心啊。” ——看来,任务顺利完成了…… 第266章 夕夜 冰戏之后,没两天就到除夕了。 太学放了假,洛阳城的学生都回了家,宁越也去了姑射馆,碎玉公子回了碎玉阁,风月公子和阿珞自然跟着走了……原本略显拥挤的学舍,一下子空荡了许多。 却并不冷清。 一大早的,陈嚣就带着二宝去西市买了只活猪回去—— 银子是碎玉公子临走之前给的,说是这两个月的住宿费,不过,那银子是从风月公子的荷包里掏出来的,欧阳山长刚发给他的年终奖。 这群读书人,不少都是第一次见到杀猪现场,好奇的围在食堂里观看,议论纷纷的,跟小孩儿似的。不过,这整个过程很是短暂—— 陈嚣和二宝刚将猪架了起来,馥姑娘拿着把黑伞走过去,毫无预兆的,一道银光闪落,那震天的猪叫声瞬间停了。 众人再看过去,就只见那猪已经闭了眼,脖子上出现了一条红线,极细,鲜血却是哗啦啦的不要命的流进下方的木盆里……呃,确实略血腥,不过,没有想象中鲜血四溅的场景,倒是让人松了口气。 陈嚣微微一挑眉,“馥姑娘好剑法。” 馥姑娘撇嘴,这样都砍不中,她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张黎去太白书局买了红纸回来,诸位举子将课桌搬到庭院里拼起来,办了个赛春联的活动,评出最好的一副,挂到太学正门去。不过两个时辰便写了上百幅春联,还画了十几对门神,红纸都不够用了。 下午,热热闹闹的将春联贴起来,整个太学里都红红火火的,也有了几分过年的气象。 陈嚣帮着贴门口的春联时,千觞酒庄的伙计拉了车酒过来,说是他们东家送的,还偷偷拉着陈嚣说,最小的那坛是酒前辈送的。陈嚣听得眼睛一亮,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悄咪咪的藏到自己的卧室里…… 陈嚣跟诸位举子商量着,晚上一起包饺子吃。不过,食堂烧火大娘也回家过年去了,晚饭得所有人一起动手。 陈嚣早早准备好了面团和饺子馅儿,和面这种技术活交给在厨房帮工了小半年的陈嚣,猪肉馅儿是二宝剁的,蔬菜是从菜园子摘回来的。 到了日落时分,一群人都聚在食堂里擀饺子皮包饺子。这群书生,素来都是远庖厨的,会包饺子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开始的时候还有心学,学的不耐烦了,一团面压平了裹了馅儿随便一捏就是,管他什么形状,嚼烂了进了肚子里都一样…… 乱哄哄的,热腾腾的,饺子终于上桌了。 一群人围坐在桌子旁,望眼欲穿的,都咽着口水了,却也没人先伸筷子,更没有哄抢。 陈嚣端着最后一盆饺子出来的时候,见到那一双双热忱的眼睛,再看看桌子上摆的整整齐齐的盘子,略感慨,到底是读书人啊,这若是战歌燕无意那几个,估计没等他上桌就给抢没了…… 所有人上桌了,倒上一杯酒,笑嘻嘻的喊上一句—— 恭贺新春咧! 便迫不及待的开吃了。 ……好吃的哦。 这是谁包的呀?圆滚滚的到底是饺子还是包子?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团团圆圆的不是挺好? 哎哟,这饺子馅儿够硬的,牙都差点儿崩断了……嘿,原来是枚铜板啊。 恭喜呀,明年定能高中…… 一派热闹,其乐融融的,那点儿身在异乡的离愁都给冲没了。 陈嚣正跟馥姑娘拼着酒,见张黎起身,随口问了句,“去哪儿呢?” 张黎摸了摸鼻梁,低声道:“我在厨房里偷偷藏了盘饺子,给白姑娘送过去。” 之前他去买红纸的时候,陈嚣就让他去邀请白紫衣一起过来,不过,被拒绝了。 陈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我跟你一起过去吧。” 张黎连忙摆手,“不用了,就在太学门口,还能出什么事不成?白姑娘头一次离家,我在那边陪她守了岁再回来。” 陈嚣了然,点头,“行,路上小心点儿啊。” 张黎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着灯笼,从热闹中走向黑夜,在半路上,他听到身后传来“轰”地一声炸响,回头,天边一簇焰火正落下,又复升起—— 一朵接着一朵,比星子还璀璨,将整个夜空照亮。 ——那是宫城的方向。 张黎听见食堂那边隐隐传来欢呼声,想必,此刻千家万户也都开了门在看这盛世烟火,高呼一声圣上万岁,或者,大周长安。 他站在黑夜中,怔怔的看着那焰火,直到那烟花落尽,他仍旧站在那里,也不知是在被那绚烂所震惊,还是在为繁华落寞之后的黑夜而悲凉…… 良久,他的眼珠子终于转了转,看了眼来路的方向,转身,将提在手中的食盒抱了起来,继续往前走着—— 冷风吹拂着他的衣摆,不知为何,那背影竟似比之前单薄了许多。 太学食堂中,陈嚣看过焰火回来,很是无奈的发现,二宝倒在了地上,手边还滚落了一只酒杯。 “哈哈,二宝性子跟孩子似的,酒量也只孩子的酒量啊。” 这些日子,二宝跟这群书生也混得熟了,众人起初还有些怕他,不过,时间久了,倒是都喜欢上了这个一句话总喜欢说两遍的大孩子,时不时还喜欢拿他逗乐。 陈嚣扶着他起来,准备先送他回去—— 自从知道二宝酒量不好之后,他便不敢再让他喝酒了。二宝倒是很听话,虽然看的眼馋,但也并没有跟他闹。 这,敢情一直都惦记着呢。 这天寒地冻的,食堂里虽点了火盆,睡在这里也是容易着凉的。 陈嚣走出没多远,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却见馥姑娘跟了上来,略困惑。 馥姑娘抬手就拿黑伞敲他,挑眉道:“你偷偷藏了壶好酒,别以为我没看到。” 陈嚣:“……” 看来,那壶焚心是别想留着过夜了…… 馥姑娘觉得,以陈嚣那嗜酒的性子,就算她不提,那酒也是过不了夜的……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么。 两人将二宝弄进房间里,坐在屋顶上喝酒。 馥姑娘还是第一次喝这酒,入口之时呛了一下,末了擦擦嘴,“这就是焚心啊……” ——就是这酒,将棋鬼的屋子燃成一片火海吗? 陈嚣见她神色,知道她想起了往事,笑笑,道:“当初,本少侠就是闻到这酒的味道,才见到了棋鬼……” 说着往事,喝着酒,时间过得很快,等到食堂那边有举子回来,两人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 “少侠不地道啊,”有人发现在屋顶喝酒的两人,笑嘻嘻的指责了一句,“把一屋子的碗筷留给我们洗,自己在这里陪美人喝酒。” 陈嚣挠了挠脸,起身道:“张黎怎么还没回来?这家伙别掉进阴沟里了,我去接他……” 第267章 无归 除夕夜,街道上仍旧挂着灯笼,摇晃的灯火却无法温暖此刻的寒夜。北风呼啸着刮过长街,冷冷清清的,连城防军渐远渐近的脚步声都显出几分寂静。 军营中有不少本地人,早早的回了家,剩下的人仍旧需要轮班值守—— 没有饺子吃,他们在煮火锅。 叶蓉喝了杯酒,不忘叮嘱众人不许贪杯,在火边坐了会儿,便在笑闹中出去了,带了两个人,去接替还在外面巡夜的将士。 邹任,叶蓉的副将,见到自家主帅的时候,并不是很意外。每年今夜,她都会尽量让属下在子夜前回家,她自己倒是守了一夜—— 她说,她这是在给整个洛阳城守岁。 ——听起来很是豪情万丈。 “将军,”邹任下马,行了礼,犹豫了半晌,最终也只道了一声:“辛苦将军了。” 叶蓉笑笑,挥了挥马鞭,道:“赶紧回家吧。” 转身,带着一小队人,沿着寂静的街道走了下去。 邹任抬眼,看着那抹在夜风中猎猎飞舞的红色披风,凛冽的寒风吹来一阵风沙,渐渐的迷了眼—— 回家啊…… 或许,八年前那场变故之后,这座城,这城中阡陌纵横的街道,便成了她的家吧。 她守着这座城,便如同守着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 陈嚣和馥姑娘赶到太白书局的时候,书局的门是关着的。敲了门,白紫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谁啊?今晚停业,明日午后再来。” 陈嚣喊了一声,“白姑娘,是我,陈嚣。” 里面传来脚步声,没一会儿,门开了,白紫衣仍旧穿着一身白衣,蒙着脸,看到两人的时候略困惑,“大半夜的,不会这时候请我去吃饺子吧?” 陈嚣感觉有些不对劲,问道:“张黎没来过吗?” 白紫衣眨了下眼,“张黎?这一晚上,除了你们,没旁人来了。” 陈嚣挠着脑袋,“莫非是回去了?” 馥姑娘微微皱眉,道:“他是来给白姑娘送饺子的,回去也得把饺子送了才回去。” 陈嚣问道:“那他会去哪里?” 馥姑娘道:“或许是在路上遇到什么人了,先回学舍找找。” 从太学食堂到太白书局,也就这么点儿路,多半都在太学里面,今夜还是除夕,也没什么人会出来。张黎若是遇到什么人,在太学里面遇到的可能性比较大。 或许是因为宁越的一番教训,又或许是因为有他们这群朋友在身边,张黎这段时间在太学里过得还比较舒心,不过,两人可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可是被人欺负着赶出了学舍的。 会不会有人趁他落单的机会欺负他? 陈嚣和馥姑娘返回太学,白紫衣也跟了过去,还有些迷糊,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从两人的对话之中,她已经差不多猜到了,只是,事情有些突然,还没回过神来……好端端的,张黎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三人从太学门口往学舍那边走,一边喊着—— “张黎!” “微明兄!你在哪儿?” 声音带着内力发出去了,在漆黑而寂静的学舍里回荡着,似乎有回声呼应……陈嚣微微一愣,抬手拉了下身旁的馥姑娘,“等等,别说话。” 两人都停了下来,偏头看他,略莫名。 陈嚣侧耳听了听,半晌,微微变了脸色,“不对劲,好像出了事。” 他说着,就往学舍那边飞掠而去。 馥姑娘赶紧追了上去,白紫衣眼见那两道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跺了跺脚,奋力追了过去,轻功好了不起啊! 陈嚣和馥姑娘刚到学舍,就知道事情不大妙—— 所有的举子都跑了出来,几个人从后院的方向跑回来,喊着:“杀人啦!”“陈嚣!陈嚣!救命!”之类的。 陈嚣跑过去,一把抓住那人,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一介书生,本被吓得腿软,硬是凭着求生的本能跑回来的,这会儿见到救星,瞬间瘫倒在地,伸手指向后院的方向,哆哆嗦嗦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陈嚣没管他,继续往后院跑—— 学舍后面是夫子住的地方,此刻是漆黑一片,穿过一片荒林高地,过了河,便是陈嚣第一次见到宁越的那栋阁楼。 阁楼里有灯火。 这地方是太学的禁地,除了宁越,没人会过来。 宁越去了姑射馆,那么,阁楼里会是谁? 陈嚣没能困惑多久,一个身影便从阁楼之中冲了出来—— 那身影很是高大,如同一座山。 即便月色晦暗,即便看不清那张脸,他也一眼就认出来了,却是有些不敢相信—— 二宝? 他不是喝醉了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那座山跑了过来,脚步声很大,过河的时候,溅起水花四射,咚咚咚的,很快就到了近前……他伸出了一只拳头—— “陈嚣!” 陈嚣听到了身后的声音,不过,那一拳打在了脑袋上,那声音听着不大清晰,似乎带着颤音……他揉着脑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不过,还未站稳,就被踢了一脚—— “你丫在做什么?!” 是馥姑娘的声音。 二宝,不对,应该是大宝,已经晕倒在地了—— 馥姑娘直接用黑伞敲晕的。 陈嚣看了她一眼,转眼,看向那栋阁楼,抬脚,跑了过去—— 他跑得很快,但总觉得,脚步很沉。 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下意识的不去想,不敢想……不会的,不会发生那种事的……怎么可能呢? …… 哒哒,城防军的马蹄声踏碎了风声呼啸。 除夕的热闹与温暖是关在门内的,这时节鲜少有人出门,即便是独行江湖剑客浪子,至少也会买壶酒在破庙里敬一杯天地。 所以,在看到有人在街道上游荡的时候,叶蓉是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 从背影上看是个男子,一身锦服看着价值不菲,不像是无家可归的人,不过,那略佝偻的背影,倒是让人有些担忧。 未及走近,叶蓉便喊了一声,“小兄弟……” 那人听到马蹄声,停了下来,回头,目光带着几分困惑,“叶将军?” 看到那张脸,叶蓉也有些惊讶,“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这位除夕夜在外独自游荡的,正是西南王世子,杨路。他双手抱胸,鼻尖冻得通红,略苦涩的笑笑,道:“跟父王吵了一架,被赶出家门了。” 叶蓉倒是没想到是这个缘由,不过,看他这一身略单薄的衣衫,出来的时候也的确有些着急。这地方离西南王的府邸可有些远,想必他出来也有段时间了,这寒夜风大的,冻得双腿都在微微打颤。 叶蓉想了想,道:“不如在下送世子回去,想必王爷此刻也消了气,正在四处寻你。” 杨路略犹豫了下,终究是点了头,道:“那便有劳叶将军了。”说着,摸了摸鼻子,略不好意思,“叶将军见笑了。” 第268章 为何 太学后院,小阁楼的大门紧闭着,只窗口透出微弱的灯光。 学舍的书生都过来了,或许是因为门口那座倒下之后仍旧如同一座山丘的身躯,又或许是守在山前的那人眼神凛冽得太过陌生,他们没敢站得太近,也没敢将一肚子的怀疑或非议说出口。 “咯吱”一声,门开了,青离走了出来。 白紫衣在门口焦急的徘徊着,听到“声音连忙迎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切的问道:“他怎么样?” 站在不远处的陈嚣和馥姑娘也转头看过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等着她开口,宣判里面那个人的生死。 青离能够从那只手上感觉到她身体微微颤抖,轻轻摇了下头,然后,抬眼,看向围在阁楼周围的书生们,道:“诸位请先回学舍去,晚点儿会有玄衣门的捕快过去询问几个问题,还望诸位能够配合。” 她说着,福身行了礼,“多谢诸位了。” 听到玄衣门,诸位书生也不愿惹祸上身,匆匆离开了。 白紫衣微微红了眼眶,抓着她的胳膊摇了摇,“他到底怎么样?你说话呀?你不是神医吗?” 她的声音略高,带着几分愤怒与指责,小希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道:“白姑娘,我家姑娘是神医,不是神仙。” “说的不错。” 一袭红衣从河对面飞跃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穿玄色斗篷的男子,是燕无意去玄衣门报案回来了。 来的是刚刚回京没几天的邱临渊,他看了眼在场的几人,转眼看向青离,问道:“出了什么事?” 因为邱语冰的事情,他被父亲赶出家门,自家妹妹什么时候从训练场出来,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于是,今晚就只能在玄衣门过节了,只是,没想到大过年也不得安生。 青离是临时被馥姑娘从武靖候府“抓”来的,并不是很了解情况,道:“一个赴京赶考的举子遇害了,具体经过我也不是很清楚。” 她抬眼,看向三位知情人,道:“你们谁来说一下?” 陈嚣转过身来,抬眼看她,脸上还残留着淤青和血迹,神情倒是颇为平静,“他……死了吗?” 青离暗自叹了口气,开口却是淡然,“是,他死了。” 其实,在馥姑娘去叫她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他死了。只是不愿意相信,所以,任由自己怀着那一分不可能的希望。 说不定青姑娘能救呢?她可是神医,一定会有办法的。 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 分明刚刚他们还一起吃了饺子的,他说守了岁就回来的…… …… 启明星升起的时候,寒风也渐渐歇了下来。 叶蓉在南城转了一圈,准备沿着城墙绕到军营去。她刚走到天街附近,便听见远远的马蹄声—— 一位属下急匆匆的赶来,禀报说,太学出事了。 叶蓉微微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摇头,“玄衣门的护卫封锁了太学,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 叶蓉想了想,道:“昨晚在太学一带巡守的可是关梁?让他去太学门口等着。” 说着,打马朝太学的方向飞奔而去。 …… 太学。 在陈嚣几人说明了事情的经过之后,邱临渊连夜审问了几个学生,差不多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昨晚,陈嚣几人与那群书生在食堂吃饺子过除夕。 途中,张黎说要去给白紫衣送饺子,陪她守岁再回来。 在众人都出去看烟火的时候,二宝偷了一杯酒,醉倒了。陈嚣和馥姑娘送他回学舍,两人之后便在屋顶上喝酒。 等到书生们从食堂回来,两人见张黎还未归来,便去太白书局找他,却听白紫衣说,张黎并未来过。 三人在太学寻找张黎的时候,听到学舍这边的动静,便过来查看,见到了受惊吓跑回学舍的书生,见到了从阁楼跑出去的二宝,然后,见到了倒地不起的张黎…… 这些是陈嚣和馥姑娘所知道的,而在两人离开学舍之后发生的事情,是从那群书生口中得到的。 在陈嚣和馥姑娘刚离开没多久,他们的院子里就传来一阵砸东西的声音,像是在打架。 众人听到动静跑出去的时候,正好见到二宝从院子里冲出来,往后山跑着……一群人不明所以,决定跟上去看看。 二宝跑得很快,他们穿过荒林高地的时候,看到阁楼里有灯,以为是二宝点的。他们并不是太学的学生,却也知道那阁楼是禁地,所谓禁地么,总是会引起旁人的好奇的。平日他们不敢闯,但这时候,有了个借口,总想去看看。 他们到阁楼门口,就看到屋子里一地的狼藉,二宝坐在地上,凶神恶煞的瞪着眼,而在他身旁,躺着个人,一身的月白长袍却是血,正是张黎。 那群书生被吓傻了,喊着“救命”就跑了。 邱临渊是分开审问的,众人的供词都差不多,当时陈嚣和馥姑娘也都跟着。 回到阁楼的时候,邱临渊道:“从目前的供词来看,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二宝。这个人,我要带回去。” 二宝已经醒了,对昨晚发生的一切却是一无所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阁楼,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哥哥动不了了。此刻,他正拿着两个包子,蹲在张黎身旁,一遍遍的叫他起床吃东西。 白紫衣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抬脚就踢他,“他死了!你杀了他,为什么还能这么无辜?!凭什么?” 二宝眨着眼睛,“死了?” 点了点头,“哦,难怪一动不动的,死了就吃不了包子了。” 这般说着,竟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白紫衣双眼通红,握了握拳头,满腔的愤怒不知该如何发作,最后瞪了陈嚣一眼,“你明明知道他就是个疯子,为什么要把他带在身边?为什么不看好他?!” 为什么呢? 这个晚上,陈嚣自己也问了自己很多次—— 为什么他那时候没有坚持跟张黎一起呢? 为什么他跑出去看烟火的时候没有拉着二宝一起呢? 若是当初二宝跟着青姑娘去了方圆山庄,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他握了握拳头,起身,走到二宝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道:“二宝,我带你去个地方。” 二宝将手里的包子都塞进嘴里,“去吃好吃的吗?吃好吃的吗?” 陈嚣想了想,道:“有鸡腿吃。” 第269章 期盼 邱临渊叫来两个玄衣门护卫,将张黎的尸体送回玄衣门。关于二宝的事,他也听说了,知道这位嫌疑犯比较特殊,也没有上镣铐,同意让陈嚣送他一程。 留下几人看守案发现场,一群人暂时离开了,结果,刚到太学门口,就见到了城防军主帅,叶蓉叶将军。 叶蓉来了有一会儿了,正在跟几个太学的夫子周璇,见到邱临渊出来,伸手一指,道:“做主的人来了。” 邱临渊一眼看过去,没见到欧阳山长,稍稍松了口气,解释了一番,道:“昨晚,一个叫张黎的岭南举子遇难,玄衣门正在查办,定会给诸位一个交待。” 他说得略直接爽快,几位夫子还未反应过来,愣了愣,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位年轻的神捕大人已经走掉了。 那个叫梁全的玄衣护卫上前问道:“小邱大人,太学还要继续封锁吗?” 今日新春佳节,那群学生又几乎都是举子身份,若是事情闹大了,引起了恐慌,玄衣门也不好收场。 邱临渊想了想,道:“不必,派几个人盯着点儿,保护学生们的安全。” …… 玄衣门,一群人刚进门,就见对面走来一位四十来岁的黑衣人,身形高大,脸颊瘦削,一双眼睛很是摄人,不怒自威。 邱临渊略惊讶,“父亲,大过年的,您怎么来了?” 这位正是玄衣门的副门主,邱少泉。 他抬眼,看向跟着邱临渊进来的一群人,眼神淡漠,“听说你去查案了,这些……是嫌犯?” 邱临渊听这语气,意识到不妙,解释道:“这次的嫌犯比较特殊,他们是帮忙送嫌犯去地牢的?” 邱少泉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二宝面前,问道:“就是他?” 邱临渊点头,“是,他叫二宝,心智不全,但若是遇到危险,很可能会发狂……” 他正说着,突然听到一声闷哼,惊愕的抬眼,就见那位“可能会发狂”的嫌犯“咚”地一声,倒地了! “你……” 陈嚣就站在二宝身旁,看到他出手的时候,原本想要拦下的,却被青离拉住了……她好像一早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邱少泉眉眼一横,看向一旁的两个护卫,冷声道:“愣着干嘛?” 两人连忙上前,将那位到底的大块头搬进地牢。 邱少泉淡淡看了眼自家儿子,道:“怎么,被江湖人救了一次,就开始感恩戴德了?” 邱临渊低了头,“儿……属下知错了。” 邱少泉冷眼看向陈嚣等人,正想说什么,青离往前走了一步,道:“邱门主,他们是青离的朋友。” 邱少泉看了她一眼,道:“这里是玄衣门。” 青离道:“我明白了。” 邱少泉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呵。” 门口传来一声轻笑,却是叶蓉跟来了,“邱门主的心情很糟糕啊。” 邱临渊微微皱了眉,问道:“叶将军对这案子也有兴趣?” 叶蓉淡淡道:“我只是觉得,某人或许需要城防军提供一些线索,不过,看来是本将军自作多情了。” 邱临渊噎了噎,伸手做请,“叶将军里面请。” 青离让护卫把张黎的尸体送去停尸间,然后送陈嚣几人出去,道:“最近不要来玄衣门,有什么进展我会通知你们。” 关于这位玄衣门的副门主,陈嚣几人在城门口也是有所耳闻的。 几天前,陈嚣在城门口见到他的时候,萧煜开口便戏谑了一句:“馥姑娘要小心啊。” 邱少泉不喜欢江湖人,无论是名门正派还是邪魔歪道。在他看来,侠客杀人,不论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是罪。至于易水楼这种以杀人为业的,就更加不应该存在。 对于像战歌这种,跟江湖人合作的,他更加看不惯。 不过,他这种想要将江湖人一网打尽的想法,并没有得到朝廷的认同。或许也正是因此,当初玄衣门建立之初,他成名比施逆行早,地位却在施逆行之下。 这些是玄衣门内部的纷争,陈嚣并不是很在意,他现在就找到杀害张黎的凶手。 …… 陈嚣买了几个包子,分给两位姑娘,道:“吃点儿东西,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抓到凶手。” 白紫衣接了,却道:“凶手就是二宝,不对,是大宝!” 陈嚣摇头,道:“不会是他。” 他顿了下,解释道:“二宝喝醉了,不会轻易醒来,就算醒了,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跑去阁楼。而且,二宝只有在听到‘救命’的时候才会变成大宝,可是,昨晚学舍那边没有人喊救命,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狂?” 馥姑娘点头,道:“那群书生只是看到二宝坐在死去的张黎身边,便断定张黎是二宝杀的。但实际上,并没有任何人亲眼见到二宝杀人。” 白紫衣分辩道:“说不定他刚好那时候就醒了呢?说不定他做梦听到有人喊救命呢?再说,听到‘救命’才发狂,本就是你们的猜测。你们才认识他多久?怎么就知道他的痴傻不是装的?他可是巫医谷的人!” 这话说的略语无伦次,也完全不讲道理。 馥姑娘定定的看了她一眼,认真道:“白姑娘,你跟张黎是同乡,他死了,你心里不好受,我们都能理解。但是,你别忘了,我们也是张黎的朋友。” 白紫衣微微低头,咬了咬唇,忍了一晚上的泪水终于落下,声音略哽咽,道:“你不知道……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死。” 陈嚣和馥姑娘见她这般,也不好再说什么,将她送回了太白书局。 太学门口,那幅巨大的春联很是耀眼,周围的街道上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洛阳城的百姓走街串巷的,乐呵呵的咧着嘴,逢人便道一声过年好。 新年啊……新的一年啊,会有新的开始吗? 馥姑娘道:“你主动把二宝送进玄衣门,倒是挺让我意外。” 陈嚣笑笑,道:“查案这种事,还是玄衣门比较专业么。” ——这是燕无意的话,如今他们几个遇到麻烦事,找上玄衣门的时候都拿来引用了。 他想了想,道:“二宝不是凶手,但他是很重要的证人。凶手选择嫁祸给二宝,就是料定了二宝无法辩解。可是,他不知道我们有个神医。” 馥姑娘瞥了他一眼,“这话若是被燕无意听到,该揍人了。” 陈嚣不解,“为何?” 馥姑娘抬眼,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叹了口气,道:“神医很累的。” 顿了下,又道:“不过,还是忍不住会期盼,她这次会成功。” 第270章 认识 陈嚣和馥姑娘再次来到了案发现场。 阁楼附近有玄衣门的护卫守着,领头的便是梁全,将两人拦了下来。 陈嚣道:“小邱大人让我们过来取一件证物。” 梁全对此是有些怀疑的,小邱大人受邱副门主的影响,对江湖人士素来是不信任的,这也是他与小侯爷不和的原因。只是,之前陈嚣提出帮忙送嫌犯去玄衣门,小邱大人也没有拒绝……说起来,这次回京,小邱大人似乎变了点儿? 不管怎么说,陈嚣总归还是小侯爷和青姑娘的朋友,这两位也是不好得罪的。 梁全想了想,道:“两位尽快。” 陈嚣谢过,跟馥姑娘进了阁楼。 之前邱临渊勘察过一次现场,只是,案发后,首先进入现场的是陈嚣和馥姑娘,接着便是白紫衣。三人对保护现场并没有什么概念,原本可能存在的脚印之类的痕迹也都无法辨认了。 不过,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书桌旁的地上有碎了一地的青花瓷碗,倒地的椅子下面有一只筷子,另一只在桌子底下,食盒歪倒在书桌旁。 ——是张黎从食堂里打包饺子的餐具。 陈嚣道:“饺子被吃掉了。” 馥姑娘抱着黑伞站在书桌旁,“张黎不会特地到这里来吃饺子,所以,吃掉饺子的多半是凶手。你觉得他是在杀死张黎之前吃的,还是之后?” 陈嚣沉默了下,道:“之前。” 若是凶手在杀人之后吃的饺子,那么碗一定是在那之后碎的,椅子也是在那之后倒地的,如此,眼前的混乱就很可能是伪造的。 可是,张黎倒地的地方,有碎裂的瓷片,有散落的棋子。 所以,碗是在张黎被害之前碎的,饺子自然也就是在凶手动手之前吃的。 馥姑娘偏头看他,问道:“那么,你觉得,张黎是被迫来这里的,还是主动带凶手过来的?” 这个问题就很明显了。 其实就是在问,张黎跟凶手是否是认识的。 陈嚣道:“从张黎身上的伤痕来看,凶手是会武的,一个习武之人要胁迫一个书生,很容易就能做到。” 馥姑娘道:“这话没错,可是,一个习武之人,要杀一个书生,尤其是一个已经被制住的书生,也是很容易的。” 她说着,走到书桌旁,道:“其实,这盒饺子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什么样的凶手,会在杀人之前吃被害人带来的饺子呢? 什么样的凶手,在挟持目标的时候还惦记着对方手里的食盒呢? 馥姑娘道:“两个可能。” 她伸出一只手指,“昨晚是除夕夜,凶手是个无家可归或者有家不能回的江湖浪子,就是想是一顿饺子,想找个人陪他守岁,恰好碰到张黎了。” 张黎心肠软,若是真碰到这么一个人,可能真会答应他。可是,为什么会来这栋阁楼呢?为什么不带去食堂跟大伙儿一起过节呢?若是对方不想一个人过除夕又不喜欢热闹,为什么不带他去学舍呢? 这栋阁楼,可是太学禁地,太学的学生都不能轻易进的,张黎不可能带个陌生人来这里。 那么,有没有可能凶手是个对太学很熟悉的人,知道这栋阁楼,主动提出要来这里呢?如此一来,凶手会出现在太学里也能得到解释。 这种可能性很小。 关键是,若是如此,凶手为什么要杀张黎?杀人之后为什么还要特地嫁祸给二宝? 馥姑娘伸出了第二根手指,道:“张黎跟凶手是认识的。” 陈嚣点着头,“凶手还认识二宝,知道去哪里找二宝,知道如何将二宝引来这栋阁楼。”顿了下,道:“他很可能是我们都认识的一个人。” 馥姑娘道:“张黎在京城的朋友不多。” 陈嚣转身,看了看这间厅堂,又仰头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张黎会带什么人来这里?” 这栋阁楼的钥匙在宁越手中,之前金珠藏在这里的时候,陈嚣经常来。后来,也就是宁越打扫阁楼的时候,被叫过来帮忙的时候会来。 张黎倒是也来过几次,可是,宁越是什么时候把钥匙给他的? 这时候,阁楼外传来动静,似乎是什么人来了,跟玄衣门的护卫起了争执。 陈嚣听那声音有些熟悉,走到门口,惊讶道:“宁越?”说着,走了过去,“梁兄,宁越对这阁楼最了解不过,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宁越是听说太学有个学生遇害,特地回来的。到了学舍,问过之后才知道,遇难的竟然是张黎。 宁越站在门口,沉默着看着那满地的狼藉……这地方寄托这欧阳山长对故人的怀念,宁越使用的时候很小心,尽量保持着每样东西原本的位置,甚至记下了那棋盘上每个棋子的位置……如今,怕是很难恢复原样了。 他的目光缓缓的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地上那道人形白线上……他的神情很是平静,就如同陈嚣第一次见到他一般…… 陈嚣拍了拍他的肩,算是安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凶手。” 宁越偏头看他,“我听说,是二宝……” 陈嚣摇头,“不是!” 他简单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不用解释,宁越自然能够看出疑点,不过,关于钥匙的事,他却给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回答。 宁越道:“阁楼的钥匙只有一把,在我这里。” 也就是说,钥匙不是他给张黎的。 馥姑娘道:“本姑娘和燕无意都未曾看出这锁有被撬过的痕迹,若张黎没有钥匙,说明凶手一定有钥匙。宁越,你的钥匙丢过吗?” 宁越摇头,“应该没有。” 馥姑娘道:“也可能是你没有察觉到……这阁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宁越沉默了会儿,道:“这个只有老师知道。” 陈嚣觉得欧阳山长见到他,若是没被气死,定然也会将他扫地出门…… 宁越抬眼,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道:“若是这阁楼藏了什么秘密,应该就在那里面了。” 之前邱临渊也上二楼看过,不过,他并不知道金锁阵的事,看到的只是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书架。 陈嚣道:“去密室看看。” 等待 宁越去姑射馆之前,特地将阁楼打扫了一遍。二楼的地板几乎一尘不染,很难留下痕迹。不过,密室里的东西并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宁越道:“他们没有进来过。” 他熟悉这里每个东西的位置,只要有人动过,他一定能够觉察出来。 馥姑娘也来过这阁楼,不过,还是第一次知道这里有个密室,问道:“这阁楼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 这密室的东西,最特别的大概就是书架上的竹简了,少说也有三百年的历史了。书简上的内容很是晦涩难懂,不过,宁越说是跟易学相关的内容。他研究这竹简这么些年,大概也只能得出,阁楼的主人是个精通易学的大师。 密室里没找到什么线索,三人回到一楼的厅堂,陈嚣道:“宁越,这事山长大人知道吗?” 宁越道:“若是知道了,早就赶来了。想必,家里人担心老师的身体,没敢让他知道。”他想了想,道:“等过了春节吧,我去问问老师。不过,他不一定会说。” 陈嚣正是这个意思,想了想,又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山长大人若是生气,让他打我一顿也好。” 宁越沉默着没有回答,却是突然抬脚,踢向他的小腿—— “咚!” 陈嚣倒是下意识的躲了下,不过,躲到一半,又送了回来,任由他踢了一脚,龇牙咧嘴的,“你这书生,力气还挺大。” 宁越斜了他一眼,走了。 陈嚣和馥姑娘从阁楼出来之后,便回了学舍,推测着凶手将二宝引过去的过程。 那晚,二宝喝醉之后,是睡在陈嚣屋里的—— 房间里很乱,不过,原本就没有多整洁。除了那扇已经完全破败的门之外,看不出什么区别。 陈嚣道:“那晚有人听到打斗声,大概是二宝闯门的声音。” 馥姑娘摸着下巴,道:“凶手叫醒了二宝,应该说,叫醒了大宝。他喊了救命,引大宝追他……” 她这般说着,从房间里面走到院子里,看向通往阁楼的道路,道:“他能够顺利从大宝手中逃走,是个轻功高手。” 陈嚣想了想,道:“所以,凶手是我们都认识的,知道如何唤醒大宝的,能够悄无声息从宁越那里偷走钥匙又还回去的……轻功高手。” 他这话刚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意味深长,然后,齐齐望天,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这描述,真的很像一个人啊。 陈嚣挠着脑袋,想起之前易水楼的案子,玩笑道:“莫非凶手真正想嫁祸的人不是二宝,而是燕无意?” …… 玄衣门,议事厅。 这地方原本是用来接待报案人的,不过,江湖人不在玄衣门查案的时候捣乱就不错了,主动上门报案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所以,这地方基本上不怎么用得上。 宁越也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坐在这里,会以这种身份走进玄衣门—— 被害人的朋友。 进来的时候,他跟门口的护卫说,是来找青姑娘的。 那护卫让他稍等,然后,请来了小希。 小希告诉他说,青姑娘在忙,不定等到什么时候有空。 宁越说,他可以等。 小希将他带到这里,给他上了壶茶和点心便离开了,不过,并没有走远,在外面随时等候他的吩咐。 宁越偶尔能听见外面传来低声说话的声音,听不清说了什么,但他知道,定然是小希帮他拦下了不少麻烦。 他很感激。 他此刻并不想见旁人。 他需要想一些事情,关于张黎的事。 都是些小事,若非突然发生了这种事,他也不会刻意想起,不会特别在意……他不记得自己想了多久,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抬眼见到小希点了灯进来,才发现天光已经暗了下来。 小希行了礼,道:“宁公子请随我来。” 宁越知道,她是带他去见青姑娘的,或者说,是去见张黎的。 小希说青姑娘在忙,或许,也是顾忌着他的心情,她只说需要等很久,却一直未提她家姑娘在做什么……虽然,他能够猜到…… 宁越跟着她走的时候,突然感觉,这丫头平日里粗看上去没什么规矩,其实是个教养很好的姑娘,也很懂得体察旁人的心情……大概,是青姑娘从未将她当丫鬟看待吧。 …… 太学附近的商铺门口都挂起了灯笼,太白书局的门前,却是一派清冷。 陈嚣从食堂里带了晚饭,来看看白紫衣,一来白紫衣的状况有些令人担忧,二来,两人也有些事想问问她。 馥姑娘略担心,道:“也不知道能不能问出来。” 她觉得,以白紫衣白日的状态,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白紫衣给两人开门的时候,神色看上去不大好,眼睛红红的,应该是哭过的。不过,看上去比之前平静了许多。 陈嚣提了提手中的食盒,“你吃过了吗?我们给你带了甜粥。” 白紫衣接了过来,“谢谢。” 陈嚣挠了挠脑袋,馥姑娘见他犹犹豫豫的,开口道:“我们查到一些线索,想问你一些事。” 白紫衣侧了侧身,让两人进了屋,将食盒放下,请两人入座。 陈嚣坐下的时候,道:“那粥要趁热喝。” 说着,就将粥拿了出来,送到她面前,道:“你边吃,我们边说。” 陈嚣和馥姑娘并没有说得太仔细,主要是告诉她说,凶手很可能是张黎认识的人。在京城,跟张黎最熟的,大概就是白紫衣了。他们这次来,就是想问问,张黎在京城还有什么朋友。 馥姑娘道:“他在京城新认识的朋友,我们基本上都知道,不大可能是凶手。我们想知道的是,除了你之外,他有没有从岭南一起来的朋友?” 白紫衣戴着面巾,吃东西并不大方便,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她听到这话,怔了会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竟渐渐的有些微微的颤抖…… 陈嚣连忙问道:“白姑娘可是想到什么人了?” 白紫衣回过神来,却是连忙摇了头,“没、没有……我不知道……” 她说着,起身,差点碰倒了那碗粥,转身就往里屋走,“抱歉,我有些累了……” 第272章 蛹虫 “白姑娘……” 陈嚣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却是怔住了—— 她在颤抖。 原本规劝的话说不出口,手上的力道也不由松懈了……白紫衣踉跄着、逃也似的进了里屋,“砰”地一声,将门紧紧关上…… 陈嚣盯着那门看了会儿,能够听见她在门后蹲下的声音,想了想,道:“白姑娘,我们就在外面,你若是想说了,随时都叫我们。” 说着,便跟馥姑娘一起出了门,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陈嚣道:“她好像在害怕。” 馥姑娘想了想,道:“可能,凶手跟他们的关系很亲近;也可能,她对凶手很是忌惮。不过,如果她真的这么轻易就能猜到凶手是谁……很可能会被灭口。” 陈嚣也在担心这个,不过,白紫衣一直都未曾以真面目示人,或许连名字都不是真名……凶手,应该还不知道她是谁吧? 馥姑娘问道:“她隐藏身份,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 陈嚣不知道,不过……他微微皱了眉,看向熙攘的街道,“希望不是。” ——若是如此,白姑娘该如何承受? …… 玄衣门,停尸间。 邱临渊进来的时候,青离正在喝着参鸡汤,也不知小希在里面加了什么料,闻起来的味道就不大好,关键是……旁边桌子上的白布下就是尸体…… 青离见他进来,抬眼示意,让他自己先看验尸报告。 邱临渊将手中的剑放在一边,拿起她面前的一本册子,问道:“刚刚出去的那人,是太学的学生?” 青离点了头,道:“张黎的朋友。” 邱临渊对太学的学生并不大熟悉,不过,他因为中秋之夜发生的那件离奇的绑架案,他特地去见过宁越,是个很镇定的书生,不温不火的,却让人印象深刻。 他问道:“他有说什么吗?” 青离摇头,道:“他只是来看看自己的朋友。” 邱临渊点着头,低头继续看验尸报告—— 身体遭受多次重击,大多集中在腹部、腰侧;背后、手臂、小腿有多处淤青和擦伤,是被击倒后撞在墙壁或者桌椅上留下的……致命伤是头部的重击。 青离喝完了汤,将碗筷放在一边,道:“凶手先打了他一拳,他摔倒在地上,接着,凶手开始踢他,他撞倒了棋盘,撞倒了桌椅,撞到墙上……凶手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一拳打在了他脑袋上……案发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 邱临渊能够想象那副场景,看到现场那般惨烈的模样,就知道当时的画面有多么残忍……凶手这是在泄愤。 他微微皱眉,看向后面一行,问道:“蛹虫是什么?” 在那份验尸报告中,提到说在死者的胃里提取出了一只蛹虫……邱临渊自然知道蛹虫是什么,只是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莫非还中了毒? 青离起身,从对面摆了一堆瓶瓶罐罐的桌子上取过来一只琉璃瓶,“他的胃里几乎没有食物残留,这只蛹虫却仍旧很是完整。” 那天晚上,张黎是吃了饺子的,胃里没有食物残留,说明他至少是在离开食堂两个时辰之后死的。而这只蛹虫,是在临死前不久才吃下去的,多半是凶手带来的。 邱临渊看着琉璃瓶里的那只乳白色的虫子,问道:“这是什么虫?” 青离摇头,“不知道。” 邱临渊抬眼看她,很是惊讶……这,还真是头一次…… 青离瞧了他一眼,“很奇怪吗?” 邱临渊连忙移开视线,摇头摆手,“不奇怪,这个叫张黎不是从岭南来的吗?那深山密林的,千奇百怪的虫子多得是……” 青离道:“这时节,野生的蛹虫几乎是见不到的,人工饲养也很不大容易,应该有什么特别的用途。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虫子,但它有没有毒,是什么类型的毒,还是能验出来的。” 邱临渊道:“明日再说吧。” 说着,看了一旁汤碗,“喝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如好好睡一觉。” 青离抬眼,看了他好一会儿,半晌,点了头,“的确很难喝。” 邱临渊原本被她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听到这话不由笑了……从前听见战歌跟她拌嘴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今看来,或许那时候的青姑娘才是真正的青姑娘。 青离也笑了笑,问道:“叶将军说什么了吗?” 邱临渊耸了耸肩,“城防军在太学附近抓到几个除夕出来偷东西的小贼,送京兆府去了。我去见了下,什么都没问出来。” 顿了下,又道:“我觉得,叶将军就是来套案情的。” 青离点头表示同意,想了想,道:“请叶将军帮个忙,查查最近三个月有哪些从岭南来的人。” 邱临渊略一想,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一点头,拿起剑就走,“我这就去。” 他刚离开,一袭红衣便从屋顶飘落,燕无意走了进来,一把取下她手中的琉璃瓶,拉着她往外走,“小邱大人都让你早些休息了……你昨晚就没睡,今晚还准备熬一夜不成?” 青离抬眼看他,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燕无意回头,微微挑眉,“放心,本公子轻功天下第一,邱门主抓不住我。” 青离看着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晃了会儿神,突然叫了一声,“燕无意。” 燕无意眨了下眼,“嗯?” 青离道:“新年快乐。” 燕无意笑了,“新年快乐。” …… 陈嚣和馥姑娘在太白书局守了一夜,也没有等到白紫衣出来。两人有些担心她的状况,在刚发生了张黎的事之后,也不敢再让她一个人呆着,但他们要找到凶手,也不能一直守在这里。 于是,陈嚣去了趟碎玉阁,请阿珞来帮忙。 张黎的事,碎玉昨日便听说了,也略有关注,知道的或许比陈嚣还多一点。 碎玉将阿珞叫过来的时候,提醒了一句,道:“陈嚣,虽然这话说的有些无情,不过……你觉得你对张黎了解多少?” 陈嚣看着她,眨了下眼,恍然般的一拍手,“是了,碎玉公子,你能查到金凤宫的情况,在岭南应该有消息渠道的,能不能查查白紫衣到底是为何逃来京城的?” 碎玉定定的看着他,伸手指向大门的方向,“出去。” 陈嚣往后退了两步,“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拉着阿珞,一溜烟的就跑了。 第273章 早到 太学,食堂已经开火了,再过两天,学堂也要开课了。 除夕的命案并没有对太学的运转、对诸位学生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 或许,食堂的烧火大娘想起自己曾经对个杀人犯颐指气使,后背会冒出一层冷汗;或许,那群书生想起那晚看到的景象,会对武林中人更多一份戒备;或许,来年,学舍之中会流传更多、更神秘的阁楼传说。 这般想着,会觉得有些悲凉。 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这样也挺好。 陈嚣从食堂出来,回到学舍,抬眼看向张黎住的那间小院,想起碎玉公子说的那句话,微微怔了下,道:“过去看看?” 馥姑娘正吃着包子,抬头瞧了他一眼,略奇怪……昨日他们就去过一次的,什么都没有发现,那院子里张黎的东西还没有风月公子的多。 还未走到门口,陈嚣就听见里面有动静,下意识的就加快了脚步……他刚走进院子里,就见张黎卧室的门开了,一袭月白长袍走了出来—— 不是张黎。 “宁越?” 陈嚣停了脚步,眼神还有些茫然,“是你啊。” 宁越瞧了他一眼,转眼看向馥姑娘,点了下头,道:“刚刚玄衣门的人来过了,把张黎的东西都拿走了。” 陈嚣看到他眼睛里的血丝,问道:“你昨晚没睡啊?” 宁越回道:“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微微拂袖,走了。 陈嚣略不解,看向馥姑娘,“他在生什么气?” 馥姑娘道:“没睡好的人脾气总不会太好。” …… 玄衣门地牢。 二宝吃过早饭之后,便想要出去,说要找陈嚣玩儿。不过,他身上戴着镣铐,活动范围限制在三尺内,连牢门都够不着。 他闹得厉害,护卫们吼了他几句,结果,那大块头竟被吓得抱头蹲地,连连叫着救命……大宝出来了。 刚刚还跟孩子似的闹脾气的一个痴儿,瞬间变成一头刚刚关进笼子里的野兽,怒吼着,冲撞着,击打着…… 护卫们终于意识到,这是个杀人犯。 青离和邱临渊都过来了。 邱临渊虽然早就听过二宝听到救命声会变得很是狂躁,此刻亲眼见到也不免惊愕……这种状态,失手打死一个人,似乎也是颇为正常的。 “这样一个随时会失控的人,怎么能带进太学去?”邱临渊微微皱眉,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青离伸手,拿出了一枚银针—— 她只知道什么情况下二宝会变成大宝,但如何让大宝变成二宝,却是不知道的。每次大宝出现的时候,他们都是直接打晕他。 邱临渊抬手将银针射出,大宝应声倒地,昏睡了过去……只是,接下来怎么办呢? 他想了想,道:“二宝一无所知,大宝又无法沟通,你有办法治好他?” 青离沉默了一阵,突然问道:“明正还被关着?” 明正,就是明城师父的师弟,之前万佛宗一案,被水鉴心抓来的。当时邱临渊并不在京城,对这事并不知情。青离这话也不是问他的,而是问的一旁的护卫。 护卫说,明正被关在最里面那间牢里,他喜欢清静,周围的牢房都是空的。 青离淡淡道:“把他跟二宝关在一起。” 邱临渊问道:“明正会治病?” 青离道:“总不能一直让二宝昏睡着。那和尚在玄衣门混吃混喝这么久,总该做些事。” 邱临渊:“……” ——生气了?因为想到明城师父吗? 两人刚从地牢出来,便有护卫上前,道:“青姑娘,西南王世子找您。” 杨路? 青离正困惑,就见前面走来了一个身穿宝蓝色锦服的男子,正是西南王世子,杨路。 只是,他此刻的神情略焦急,匆匆的行了礼,道:“青姑娘,我父王生病了,能麻烦您去看看吗?” 青离点头,道:“世子请带路。” 杨路是驾了马车过来的,请青离上车的时候,见她空着手,不由问了一句,“青姑娘的医药箱呢?” 青离道:“来了。” 话音落地,一袭红衣从天而降,落在了马车顶上,却是燕无意……手中提着医药箱。 青离上了马车,道:“世子,走吧。” …… 陈嚣和馥姑娘找了其他从岭南来的考生,询问关于张黎的事。 只是,并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 他们都是在秋闱之后才认识张黎的。 那时候,西南王府举办了鸣鹿宴,因为张黎是岭南的解元,几乎所有人都记住了他。但真正结交,也是在来京城之后。 后来无意中得知了张黎的秘密,交情也就到此为止了……所谓交情,其实也就是一起喝酒吟诗之类,他们连张黎是岭南哪里人都不知道。 陈嚣想起,当初张黎也是一个人来到太学的,比岭南的其他举子都到的早……可是,张黎说过,是西南王府委托金凤宫送举子赴京赶考的,要送为什么不一起送呢? 关于这点,其他考生也不知情,说他们都是按照原本约定的时间在约定的地点集合的,那时候就没见到张黎。 陈嚣和馥姑娘对视了一眼,点了头—— 去火凤庙。 那几位举子略有些不解,也略担忧,问道:“杀害张黎的凶手不是已经抓到了吗?” 这不仅仅是他们的困惑,也是太学所有学生的困惑—— 凶手都已经抓到了,为什么玄衣门的人还没撤? 陈嚣挠了挠脸,不知道该不该说……馥姑娘见状,直言道:“二宝不懂事,很可能是被人利用的。” 说着,拉着陈嚣就走了,也不管那群书生会怎么想。 陈嚣问道:“会不会打乱玄衣门的计划?” 馥姑娘撇嘴,“他们这般大张旗鼓的调查,连这群书生都察觉到不对劲,凶手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顿了下,又道:“不一定是坏事。” 陈嚣想了想,点头,“倒也是。” 两人从太学出来的时候,看了看太白书局—— 大门仍旧紧闭着,找不到阿珞的踪迹,不过,应该是藏在了某个地方。 陈嚣挠着脑袋,道:“白姑娘为何不肯信任我们呢?” 馥姑娘好笑,“才认识半个月,不过一起打了场比赛而已。生死相关的事,凭什么信你?” ——每个初到易水楼的杀手都是如此,江湖中,情谊可以不以时间长短而论,但若非历经生死患难,谁又能真正相信谁? 第274章 问名 陈嚣和馥姑娘原本打算去火凤庙,找金凤夫人问问关于张黎的事,不过,两人刚走到城门口,就碰到了金凤夫人。 金凤夫人是听说了张黎的事,特地来问候问候的,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陈嚣拱了拱手,表示感谢,“有心了。” 馥姑娘道:“正巧,我们有些事想问问夫人。” 三人在城门口的茶摊坐了下来,陈嚣问金凤夫人,为何张黎比其他举子早一步到京城,当时除了白紫衣,是否还有其他人与他同行。 金凤夫人神色略犹豫,想了想,道:“这件事与白姑娘有关,我答应了替她保密。” 馥姑娘道:“不如我们来猜一猜,若是我们猜中了,也就不算夫人违约了。” 她顿了下,转着手中的茶杯,道:“白姑娘说是逃婚出来的,岭南与京城相隔千里,她在这里却仍旧不安心,隐姓埋名的生活,如此可以想见,在找她的人很有些权势。是不是?” 金凤夫人沉默着点了下头。 馥姑娘继续道:“是张黎帮她逃离虎口的。在被追捕的过程中,张黎想到了金凤宫,想到要来京城赴考,便打算带着白姑娘一起逃到京城来。” 她顿了下,看了金凤夫人一眼,“也可能是在他们逃亡的时候,刚好被金凤宫的人碰上了,你救了他们。” 如此,大概也能解释白紫衣为何会待金凤夫人不同些。 金凤夫人道:“馥姑娘果然聪慧。” 陈嚣道:“白姑娘觉得,是追捕他们的人找来了。凶手没有找到她,但找到了张黎,想从他口中问出白姑娘的下落……” 他说着,不由握紧了拳头……张黎不愿意给白紫衣带来危险,所以,被对方杀了吗? 馥姑娘道:“若白姑娘因此觉得愧疚,更应该说出真相才对。金凤夫人,你能跟我们去一趟太白书局吗?” …… 西南王府,原本是朝中某位退休老臣的宅子,在西南王进京之后,女帝便将它赐给了西南王。 西南王不大乐意看大夫,对于杨路把青离请来这件事,略不满。 杨路劝导了半天,道:“父王,青姑娘是方圆山庄水山长的亲传弟子,是京城颇有声名的神医,连陛下都对她的医术颇为称赞,跟从前那些大夫不一样,一定能治好你的病的。再说,青姑娘在玄衣门供职,最近正忙着查案,儿子好不容易请来的,您至少让她看看,儿子也能放心些……” 青离在外间安静的等待着,燕无意帮她拿着医药箱,四下里打量了一番,低声道:“西南王府离皇宫这么近,杨路不去请御医专程跑去玄衣门,莫非是皇帝说过青离的医术比御医更好这种话?” 青离想了想,“许是不想让陛下担心。” 燕无意微微挑眉,正想说什么,偏头看了眼里屋,道:“来了。” 话音刚落,杨路便小跑着出来了,请她进去,道:“实在抱歉,让青姑娘久等了。” 青离淡淡点了头,“无妨。” 她进去的时候,那位西南王正半躺在床上,脸色略苍白,眼中有血丝,显出几分疲态,不过,仍旧强撑着一副肃然的模样,连咳嗽声都压得很低。 青离给他行了礼,“民女青离,见过王爷。” 她垂着眼眸,半晌没听见回应,略狐疑的抬眸,却见西南王正定定的看着她,眼神略有些复杂。 西南王终于回过神来,“姑娘不必多礼。”说着,点了点头,示意入座。 燕无意将医药箱放在一旁,拿出了手枕,放在床边。 西南王抬头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他这模样实在不像是医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虽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不过,仍旧没有逃过燕无意的眼睛。 燕无意倒是没在意,见他未动,提醒了一声,“王爷请。” 西南王伸手,闷声咳嗽了两声,“有劳姑娘。” 青离试了脉,道:“王爷可是患有风湿?” 西南王点头,道:“本王这病看了许多大夫,都不见好,姑娘不必在意。” 青离认真的点了头,“风湿是有些麻烦。” 杨路问道:“青姑娘也治不好吗?” 青离并未回答,起身,从医药箱中拿出几个纸包,递给他,道:“用开水冲泡,半碗水就行,每日三次,饭前喝。” 那纸包很小,杨路只捏一捏就知道里面装的是药粉,略惊奇……大夫随身备着药的他倒是见过,不过,随身备着治风湿的药,还是十分少见的。 青离道:“王爷的风寒拖了一日,倒也不是太要紧,这几服药喝完便能好了。适当的走走是好的,只是洛阳不比岭南,王爷出门的时候注意些,多添几件衣服,尤其是晚上,不要在外面待太久。” 杨路微微一怔,垂首略带歉意的笑笑,道:“这事是我不好。除夕那夜不该跟父王吵,也不该擅自跑出去,害父王担心了,是儿子不孝。” 这般说着,看了看手中的药……原来是治风寒的……所以,父王说不在意,这丫头还当真不管了?呵,所谓神医,也只是京城贵妇看在武靖候府的面子上给的虚名吧。 青离正准备行礼告辞的时候,西南王突然开口问道:“姑娘姓‘青’?这姓氏倒是少见。” 青离道:“青离是弃婴,‘青离’两个字,也不知是姓青名离,还是有名无姓。” 西南王略感歉意,又问道:“姑娘不曾问过令师?” 青离道:“未曾。” 西南王似乎还想问什么,燕无意拉着青离告了辞,道:“王爷还病着,需要多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西南王大概也觉出不妥,轻轻点了头,“路儿,送青姑娘回去。” 杨路应了,不过,几人刚走到前庭,就有个护卫小跑过来,说有客人来了。 青离道:“世子去忙吧,青离有个朋友在附近,正好去看看。” 杨路倒也没有坚持,道了谢,“有劳姑娘跑一趟。” 他目送两人走远,问道:“来的是南海那几个国王?” 那护卫道:“是,在门厅候着。” 杨路点了头,“先带他们去客厅。” 这般说着,转身回到自家父亲屋里,给他冲了包药,然后,在床边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问道:“如何?” 西南王看了他一眼,将那药一饮而尽……那药太烫,他喝得太急,呛得咳嗽了半晌,道:“……看着温温和和的,眼神里的倔强跟她年轻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这事是谁告诉你的?” 杨路耸了耸肩,“一个医女,即便医术再高,天资再好,能够得到如今的地位,也实在有些过分。” 他说着,微微挑眉,笑得意味深长,“因为爱她,所以,即便是那个人的孩子,也能接受吗?” 西南王蹙眉,甩手将药碗摔在他身上,“滚出去!” 杨路没有躲,拿着那碗,很是顺从的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回头,问道:“你说,若是她知道了,会怎样?” 第275章 牺牲 青离从西南王府出来的时候,见到了停在门口的几辆马车,看那几个车夫就猜到了来的客人是谁。 燕无意见她神色,想了想,道:“西南王也是从岭南来的。” 青离点头,“嗯。” 燕无意道:“是西南王府委托金凤宫,送张黎来京城的。” 青离纠正道:“是送所有岭南的举子。” 燕无意笑了,道:“对。不过,张黎是岭南的解元,杨匡和杨路记得他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而且,刚刚杨路也说过,除夕那夜,他出了趟门。” 青离明白他的意思,杨路跟张黎有交集,也见过二宝发狂的模样……符合张黎案凶手的特征……她想了想,道:“邱临渊不会因为他是世子而有所顾忌。” 燕无意偏头,认真看着她,“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青离能不能治好杨匡的风湿,燕无意不确定,不过,刚入秋那会儿,青离给欧阳山长针灸,防止他的风湿病发作之时,他也是在场的。 青离分明能够利用这次机会多来王府几次,好好调查一番,为什么拒绝了? 是因为杨匡问的那几个问题吗? 她……在意自己的身世吗? 青离淡淡道:“太医署有个孙大夫,对风湿病极有研究。西南王初来乍到,或许不知道京城医行的规矩,方圆山庄不跟太医署抢生意。” 燕无意:“……” 看着她那认真的神情,“噗”地一声笑出来,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皇城,“所以,我们现在是去太医署找那位孙大夫?” 青离笑了会儿,沉默着走了会儿,突然道:“师父为了养大我,费了很多心血,如今还瞒着我跑去吐蕃寻药……身边人的恩情,我尚且不知该如何报答,又哪里有心思去追究过去的恩怨?” …… 太白书局。 快到午时了,陈嚣来的时候,特地买了午膳,也没忘记阿珞的份。 敲门的是金凤夫人,白紫衣总算是开了门,只是,在看到陈嚣和馥姑娘的时候,眼神一变,立马就要关门。 “白姑娘!哎……” 陈嚣情急之下,直接伸脚卡在了门缝里,被夹得龇牙咧嘴的……馥姑娘看得哭笑不得,好歹忍了笑,朝里面略气恼的白紫衣道:“白姑娘,不要小觑玄衣神捕的能力,我们能够找到这里,玄衣门迟早也会找上门,到时候我们可就帮不了你了。” 白紫衣听了这番话,眼中出现一丝犹豫,半晌,终于开了门,让他们进了屋。 陈嚣将饭菜摆在桌子上,金凤夫人拉着白紫衣坐下,先道了歉,道:“实在抱歉,我没有能力继续保护你。” 白紫衣垂眸,摇头,“您别这么说,当初若不是您出手相救,我早就死了。” 金凤夫人道:“张黎的事若真是他们做的,他们迟早也会找到你,陈少侠和馥姑娘至少能够护你周全。” 白紫衣抬眼,看了看陈嚣,又看向馥姑娘,问道:“你们……真的愿意帮我?” 陈嚣点头,道:“当然。” 馥姑娘想了想,道:“陈嚣只想抓到凶手给张黎报仇,不会在乎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嚣偏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几分困惑—— 她说的是“陈嚣”,那“馥姑娘”呢? 他之前一直没发觉,此刻才意识到,馥姑娘这般积极的帮忙查案,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与张黎的情义…… 白紫衣倒是没想那么多,或许是因为金凤夫人的到来,或许是对玄衣门的敬畏,又或许是这一日的思考让她明白,她已经别无选择,终于决定说出一切。 白紫衣放下桌子下的双手紧握在一起,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姓白,我姓路,路见不平的‘路’。” 陈嚣和馥姑娘十分淡然的点了头,并不觉得意外。 白紫衣看他们的模样,不由笑了,道:“在南海,只要我说出这个姓氏,没有人不害怕的。” 见两人不解,金凤夫人解释了一句,“南海的海盗王,就是姓路。” 陈嚣和馥姑娘都愣了愣—— 海盗王? 陈嚣问道:“侵略火艾国那几个岛国,被西南王打败的那个海盗王?” 白紫衣点头,“我是他的女儿。” 南海的故事很复杂,也很长,但关于白紫衣的部分,说起来也没那么复杂。 白紫衣的父亲,那位南海的海盗王,称霸南海多年,从前都只在海面上活动,三年前却突然开始攻占南海诸岛,并逐渐靠近大周的领地,也就是岭南。 大概一年前,海盗王登陆围攻华光岛之时,华光国的国王派使者前往西南王府求助—— 华光国与岭南隔海相望,海盗王占领了华光国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登陆岭南南边的崖州。 后来,华光国终究是沦陷了,但西南王也出兵了。 海盗王很擅长水战,最开始的几场战役都取得了胜利,但后来,西南王直接放弃了海战,引着海盗王登上陆地,展开野战。 之后,海盗王节节失利了。 但海盗王并没有放弃,他想跟西南王合作,约西南王见了一面。 白紫衣不大清楚自家父亲跟西南王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在那之后,海盗王便告诉她说,她要嫁给西南王世子。 白紫衣起初是不愿意的,但父亲说,若是她不嫁,他便会继续打下去,直到所有人都战死。 白紫衣虽然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但她一直都知道,父亲恨大周,恨大周的皇帝。 她知道他一定会做到。 所以,她妥协了。 可是,到了西南王府之后,她无意中听到一个秘密—— 西南王并不是诚心跟她父亲合作的,而是计划在婚礼的时候,将她父亲引到西南王府,来个瓮中捉鳖。 于是,她想要逃跑,逃回去告诉她父亲。 那日,西南王府摆鸣鹿宴,府上来了许多客人,她假装不舒服,打晕了身边的丫鬟,换上她的衣服,悄悄溜了出去。 只是,没想到,她刚从王府的狗洞里爬出去,就遇到了一个人—— 张黎。 他就蹲在洞口,怀里还抱着只大黑狗。 白紫衣当时不认识张黎,但她认识那只狗……那是杨路养的猎犬。 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听见身后传来喧嚣声,是府里的护卫发现她逃了……就在白紫衣绝望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听见眼前的人说了一句—— “跟我来。” 白紫衣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张黎略着急,道:“快点,他们就要追来了。” 白紫衣拉着他的手,爬了出去。 张黎放下那只狗,伸手指了指狗洞,道:“大黑,你吃了我的鸡腿,可不许出卖我们。” 就这样,张黎带着她逃出了城。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是到西南王府参加鸣鹿宴的解元,被世子叫到后院谈话的时候,偶然见到了大黑狗,很是喜欢,便追了出去。 白紫衣说到这里,眼眶微微湿润,道:“那只大黑狗根本就不叫大黑。” 许是想起了初见时的场景,她的眼中带着几分怀念……那家伙,好像很讨小动物的欢喜呢。 陈嚣略着急,问道:“那后来呢?你不是要回去找你父亲吗?为何又来了京城?” 白紫衣咬了咬唇,半晌,道:“我父亲逃走了。” 陈嚣一愣,不大明白……逃走? 馥姑娘倒是点了点头,道:“海盗王也并不是真心想跟西南王合作,只是用嫁女儿做掩护,在西南王放松警惕的时候,撤退了。” 她冷笑了一声,“海盗王?一个连自己的女儿都能牺牲的人,算什么王者?有什么资格谈仇恨?当真是可笑。” 第276章 秘密 白紫衣逃回崖州的时候,发现自家父亲已经逃了,而等在那里的,是西南王府的军队。 就在她一无所知的往陷阱之中走去的时候,遇到了金凤夫人。不过,实际上,是张黎在跟白紫衣分别之后,听说海盗军已经撤退,求金凤夫人帮忙救人的。 在那之后,金凤夫人便派人护送两人进京。 白紫衣说着,抬眼看了看这间屋子,道:“这家太白书局,也是金凤夫人帮我开的,进货渠道也是她帮我联系的。若非有金凤夫人和张黎在,我一个人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在京城活下去。” 陈嚣问道:“所以,你觉得杀害张黎的是西南王府的人?” 白紫衣垂着眼眸,“我不知道。”她说着,深呼吸了一次,下定决心一般,道:“也可能是我父亲。那几个岛国,尤其是暗沙国的国王,跟我父亲合作很多年了。” 陈嚣略惊愕,“合作?不是说海盗肆掠,南海诸岛深受其害吗?”他这话刚说完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皱着眉,略愤怒,“官匪勾结?” 馥姑娘道:“‘深受其害’的只是百姓,王室却靠着跟海盗合作大发横财。西南王赶跑了海盗,岛国的百姓感激他们,但那几个国王,嘴上说着感激,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他呢。” 白紫衣低着头,“对不起。” 陈嚣意识到在她面前说这些话不大合适,连忙摆手,“这件事跟白姑娘有什么关系?你不用道歉。” 馥姑娘看着她,道:“张黎救你这件事,西南王府或许能够查出来,海盗王那时候已经退走了,你是觉得,那几个岛国明里投降,暗地里在给海盗王当眼线?” 白紫衣点了点头,道:“你们不大了解南海的情况。” 她说着,起身取了纸笔,将桌子上的碗筷拿到一边,画了一道曲线,“这是大周在南海的海岸线,最南边是琼州岛。” 她在南边画了几个小圈圈,“华光国离大周最近,受海盗的侵扰比较少。但其他几个国家,离琼州岛都在三百公里开外。海上的三百公里跟陆地上是不同的,即便是风平浪静也要走一天,但海盗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旦逃到大海,西南水军几乎无能为力。” 陈嚣大概明白了,“也就是说,西南水军虽然暂时赶走了海盗,但若海盗王卷土重来,西南水军不能保证南海岛国的安全。” 白紫衣点头,“除非西南水军强大到足以威慑南海,否则,岛国只能靠与海盗合作来求得生存。” 陈嚣摸着下巴,“所以,凶手可能是西南王,也可能是南海那几个岛国国王?” 馥姑娘道:“西南王世子见过二宝发狂的模样,那几个岛国在冰戏赛帮忙,未必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两人得到线索,准备告辞,但离开之前,还得帮白紫衣解决下后患—— 如今西南王和海盗王都在找她,但她是海盗王的女儿,不可能寻求官府的帮助,更加不能暴露身份。 金凤夫人道:“玄衣门若是找上白姑娘,也会找上金凤宫,火凤庙也不安全。” 陈嚣问道:“易水楼如何?” 馥姑娘耸了耸肩,“进了易水楼,想要出去可没那么容易,我必须为自己人的安全负责。”她说着,顿了下,道:“我倒是有个建议,白姑娘不如去求求碎玉公子。” 陈嚣恍然,点头,“这主意不错。碎玉公子在大周各地都有生意,有船又有车,要送白姑娘出城再方便不过,说不定还能给白姑娘安排一份工作。” 白紫衣略担忧,“碎玉公子,会帮我吗?” 陈嚣坚定的点头,“当然,碎玉公子虽是商人,但为人很是仗义。” …… 华灯初上,姑射馆。 宁觅儿提着灯笼出来的时候,见自家弟弟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吓了一跳,“阿越,怎么不进屋?” 说着,上前拉着他起身,结果一握住他的手,就感觉到一片冰凉,不由皱眉,“这么凉?你坐了多久了?快跟我进去。” 宁越看着她担忧的目光,原本略凝重的神色也如冰山融化一般,轻轻笑了下,任由着她拉着自己进屋。 “还笑?也不知道多穿些衣服……” 宁觅儿端了热水来,拧着热毛巾给他敷手敷脸,又去给火盆里添了些炭火,道:“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姐姐知道你心里难受,哪怕你好好哭一场呢,也比这样为难自己好……” 她说了半天,没听到回应,转头看过去,就见自家弟弟仍旧坐在那里,捂着热毛巾,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静静的瞧着她。 宁觅儿略气恼,抬手拍他肩膀,“阿姐好心开导你,你在这儿看阿姐笑话是吧?” 宁越笑着摇头,“阿越不敢。” 宁觅儿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师瑶姐姐和简衣逛夜市去了,晚上在外面吃。你想吃什么?阿姐给你做。” 宁越想了想,道:“荞麦面。” 宁觅儿不常下厨,厨艺并不是很好,不过,荞麦面还是做得很不错的,或者说,也只有荞麦面做的还不错。 热腾腾的面端上桌,宁越坐在桌子旁,拿着筷子,搅了一下,又放下了筷子,抬头,道:“阿姐,有件事。” 宁觅儿一早就看出他有些异常,不仅仅是张黎的死……她没有出声,坐在他对面,静静的看着他,等待着。 宁越道:“我知道一个秘密。” 宁觅儿点了下头,“连阿姐也不能说的秘密?” 宁越沉默了下,道:“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他眼眸微垂,道:“我有个朋友死了,死的莫名其妙……但他自己,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留下了一条线索,如果把它交给官府,很快就能找到凶手,给他报仇。可是,如此一来,他……可能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还能够失去什么呢? 声誉? 朋友? 还是旁人对他的怀念? 宁觅儿问道:“如果不说呢?没有那条线索,就找不到凶手吗?” “若是不说……”宁越的双手交叠在身前,左手紧紧的握着自己的右手,道:“……那个人,可能会死。” 宁觅儿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神色微动,“那个人?你说的是……” 宁越道:“或许,不止是他……会死很多人。” 宁觅儿微微一怔,盯着他看了很久,起身,走到他身边,抱了他一下,道:“你已经决定了,是不是?” 宁越握着她的手,“若是我跟仇人合作,阿姐会怪我吗?” 宁觅儿笑笑,“不会。” 第277章 隐瞒 太学学舍,宁越的小院。 陈嚣啃着馒头,问道:“馥姑娘是想刺杀西南王?” 馥姑娘白了他,道:“你还真是……怎么就学不乖呢?” 陈嚣略莫名—— 他们送白紫衣去碎玉阁之后,陈嚣原本提议去一趟玄衣门,把他们掌握的情况告诉青离。青离定然会想法子调查西南王和南海诸国的国王,也不会为难白姑娘。 可是,馥姑娘阻止了他。 陈嚣原以为,馥姑娘是想亲手杀了凶手,但如今听来,好像并不是啊。 馥姑娘吃完了馒头,喝了口水,道:“我且问你,西南王有什么理由杀张黎?” 陈嚣道:“当初是张黎帮着白姑娘逃出王府的,西南王或许是查到了这一点,想通过张黎找到白姑娘,因为张黎拒绝合作,便被杀害了。” 馥姑娘看着他,一字一顿道:“那是西南王,不是山大王。” 陈嚣眨了下眼,“噗”地一声笑出声来……虽然很不合时宜,但这话听着,当真是莫名的喜感,尤其是配上馥姑娘那张极认真的包子脸……不过,笑归笑,馥姑娘这话的意思,他也明白了—— 西南王是官,白紫衣才是匪。 西南王若是要找白紫衣报仇,直接下海捕文书就是了,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就算他们查出了那天白紫衣是如何逃出王府的,认出了张黎,也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找张黎问话。 事关南方边疆,即便西南王将张黎关进大牢,也无可厚非。 可如今呢? 若西南王真的是凶手,原本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陈嚣问道:“所以,凶手是南海岛国的?” 馥姑娘没有回答,反问道:“他们杀张黎的目的呢?找到白姑娘?然后呢?是交给大周朝廷处置,还是去讨好海盗王?” 若是前者,他们敢擅自杀了大周的举子吗?即便张黎通匪,也轮不到他们来处置。 若是后者,他们敢杀了海盗王女儿的救命恩人吗?就算海盗王不怪罪,难道就不担心日后白紫衣报复? 陈嚣挠着脑袋,之前在太白书局,没有仔细想,如今想来,的确有些不合理……他略困惑,“莫非是白姑娘想多了?张黎并不是因为这件事遇害的。” 馥姑娘握着黑伞,淡淡道:“张黎因何而死,暂且不论。你就没想过,白姑娘可能在说谎?” 陈嚣一脸的不敢置信,“怎么可能?白姑娘为什么要说谎?” 馥姑娘道:“白姑娘很害怕。” 陈嚣眨眼,不大明白,“她担心被西南王找到,也担心被自己的父亲抓回去,害怕有什么不对吗?” 馥姑娘冷哼一声,道:“如果当真如此害怕,当初西南王进京的时候,她为何不逃?当初萧煜跟杨路比赛的时候,她是哪里来的胆量上场?她是觉得萧煜一定会信守承诺,因为一场比赛就不遗余力的帮她,还是对自己的易容术有足够的信心,觉得一定不会被人认出来?” 陈嚣道:“或许,是因为张黎的死,让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那么安全。” 馥姑娘道:“我倒是觉得,她如此笃定张黎是因她而死,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即便白紫衣是海盗王的女儿,西南王府或者海盗王本人,都没有必要为了找到她,在大周都城杀人,还是一个有功名在身的举子。 可是,正如陈嚣所言,白紫衣的害怕,不像是装出来的。 那么,她到底在怕什么? 陈嚣并不笨,在馥姑娘提出问题的时候,他就能想到这些,只是……他很不愿意怀疑白紫衣,不仅仅是因为他把她当朋友,更重要的是,她是张黎的朋友。 他沉默了一阵,道:“即使白姑娘有所隐瞒,也不代表她不想找到凶手,对不对?” 馥姑娘看向窗外的夜色,“谁知道呢?不过,只有找到凶手,才能知道答案。” 陈嚣点着头,偏头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下,问道:“馥姑娘,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桩案子呢?” 馥姑娘愣了一下,回头,微微一笑,“怎么?商人可以仗义,杀手就不能讲情义?” 陈嚣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馥姑娘笑了,笑容略短暂……她看着手中的黑伞,低着头看不清眼里的情绪,“你们好像都忘了一件事,张黎长得很像一个人。” 陈嚣当然没有忘,不过,平日里也不会特别在意就是了—— 张黎长得很像长流公子。 馥姑娘的父亲。 馥姑娘抬眼,问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并没有让陈嚣回答的意思,食指在伞面上轻轻摩擦着,语气很是淡然,带着几分疏离,“意味着,他长得跟东方先生一模一样。” 陈嚣怔住了,也明白了—— 馥姑娘以为,杀张黎的,很可能是鬼影。 或许,她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太学,也是因为张黎…… 馥姑娘咬了咬唇,握紧了手中的黑伞,“我让长流公子去火凤庙的时候,记得特地去找碎玉公子在暗中看着他,为什么就从未想过,不能让张黎一个人呆着?” 陈嚣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说一句“这不是你的错”吗? 馥姑娘又何尝不明白呢? 可是,正如他一样,就算明白,也仍旧会有悔恨。 或许,只有抓到凶手,他,馥姑娘,还有白姑娘……才能真正释怀。 …… 春节,初一到初三,不早朝,女帝也难得清闲了些。 晚膳之后,女帝正跟长流公子下着棋,萧煜坐在一旁看着,给两人剥花生米。 一局终了,苓儿数着棋子,女帝捡了颗花生米,看了眼自家大儿子,眼中带着几分笑意,问道:“煜儿,今日去武靖候府了?” 萧煜点头,“是啊,给姑姑姑父拜年。” 说着,叹了口气,“小白姑姑见了我可高兴了,说战歌不在家,青丫头又忙着查案子,家里一点儿人气都没有,不好玩儿。” 女帝微微一怔,“青离在查案?” 萧煜道:“听说除夕夜就被叫走了,这两日都没回家,不过,玄衣门嘛,可不就是这样,战歌都好几年没回家过年了。” ——呃,虽然之前是在军营里。 女帝问道:“什么案子?” 萧煜挠着脑袋,略心虚的瞄了旁边的长流公子一眼,道:“母亲大人可记得,太学有个学生,长得跟长流公子很像?” 女帝瞧了他一眼……自从那次在太学,他故意让那学生在课堂上站起来之后,就没敢提过这事……她问道:“那孩子怎么了?” 萧煜道:“他死了,在太学后院那栋阁楼里,被人杀死了。” 女帝听到那孩子死了,略诧异,不过,在听到阁楼的时候,却是皱了皱眉,眼神略有些冷。 长流公子也变了脸色,看上去有些严肃。 半晌,女帝突然笑了,问道:“你小白姑姑让你告诉我的?” 萧煜点头,略好奇,“母亲,那阁楼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第278章 挑事 在白紫衣离开的第二日,玄衣门的人就找上门了。 邱临渊在太白书局没找到人,见到陈嚣的时候问了一句,对陈嚣的否认并没有追问的意思,只是……直接撞开了太白书局的大门。 邱临渊并不只是在调查白紫衣,近三个月进京的所有岭南人都受到了调查。原本,他找上白紫衣只是想问问情况,但因为她的出逃,反倒对她本人多了几分怀疑。 另外,根据城防军的调查,太白书局跟金凤宫联系密切,邱临渊对金凤夫人、对那座火凤庙也多了几分关注。 不过,案发那晚,火凤庙并没有人进城,而在案发的时候,白紫衣又跟陈嚣、馥姑娘在一起,应该是没有作案时间的。 邱临渊这边的调查没有结果,陈嚣和馥姑娘那边也不顺利。 陈嚣觉得,白紫衣虽然有些可疑,但她应该也是想要找到杀害张黎的凶手的。而她讲的那个故事,明显是想让他们去查查西南王府,查查那几个南海岛国。 陈嚣和馥姑娘担心打草惊蛇,只在暗中调查,比如趁西南王父子出门的时候偷偷溜进王府,在南海国王出门的时候悄悄跟踪,晚上又兵分两路守在王府和使馆……在案情方面一无所获,倒是听到不少王室辛秘。 陈嚣是第一次干这种盯梢的活,没几天就略不耐烦,很有几分想要直接“严刑逼供”的意思。 馥姑娘倒是很平静,道:“这算什么?杀手杀一个人,盯十天半个月算少的,盯个三五年的是常有的事。” 顿了下,又道:“捕快也差不多,查案大多时候都是很无聊的。” 陈嚣在西南王府盯梢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穿着夜行衣的黑衣人,差点没打起来,结果发现是玄衣门的人……不过,第二日就没看到那人了。 陈嚣跟青离见面的时候,提了一句,得到的回答是,玄衣门人手不够……啧,不知道邱门主知道这事会不会打人。 陈嚣找青离,除了问案情的进展,主要是想问问二宝的情况。 青离说,二宝有些奇怪。或者说,奇怪的是大宝。大宝是在听到“救命”的时候就会出来,可以推测,他的本意是想保护二宝。可是,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完全无法沟通,很可能是被人控制了。 青离说,她或许能够想办法治好大宝。 陈嚣去地牢里看过,二宝跟明正和尚关在一起,那大和尚似乎很擅长哄孩子。 这日,天亮蒙蒙亮,陈嚣从西南王府出来,到星津桥的时候,见到早就等在那里的馥姑娘,笑了笑,道:“昨晚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馥姑娘打着呵欠,兴致缺缺,“西南王父子又吵架了?” 陈嚣道:“不是,跟青离有关的。” “哦?”馥姑娘来了精神,“莫不是杨路看上青姑娘了?” 陈嚣摇头,忍着笑,道:“前段时间西南王不是生病了吗?来看病的是个姓孙的太医。” 馥姑娘点头。 这事儿还是青离告诉他们的,听说是在除夕夜,西南王父子吵架了,世子爷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西南王寒冬腊月的在院子里站了一夜,伤风了不说,还引发了旧疾。 陈嚣道:“杨路一开始是请青离给西南王治病的,不过,青离只留了几包治风寒的药。倒是当天晚上,太医署的孙大夫上门了,说是皇帝听说王爷生病了,特地让他来瞧瞧。” 馥姑娘点头,“嗯,然后呢?” 陈嚣道:“今日西南王病好了些,带着世子一起进宫谢恩来着。结果,皇帝似乎是才知道西南王病倒了这件事。” 馥姑娘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孙大夫是青离请来的?” 陈嚣点头,又忍不住笑了,“杨路去问孙大夫的时候,说论医术还是太医署最厉害,方圆山庄不过是江湖郎中之类的。孙大夫听得有些不高兴,告诉他说,他的针灸之术是水山长教的。” 馥姑娘明白了,道:“所以,青离是故意不给西南王治病的?” 陈嚣点着头,道:“孙大夫说,凡是请的动太医的病人,方圆山庄都不会轻易接手。不过,西南王父子却并不这么认为。” ——他倒是觉得,青姑娘多半是因为张黎的案子,在专心研究二宝的病情,没空搭理这对父子。 馥姑娘微微挑眉,“哦?” 陈嚣道:“青离上门那日,西南王似乎问了几句青姑娘的身世。杨路觉得,青姑娘大概是因为这事儿生气了。” 馥姑娘冷哼了一声,“活该。” 陈嚣抬手示意她别着急,“这位世子爷也是有趣,晚上特地跑了一趟玄衣门,明里感谢青离介绍了个好大夫,暗中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暗示青姑娘身世不明之类,结果,你猜怎么着?” 馥姑娘接口道:“还能怎么着,铁定被燕无意一脚踢回王府了。” 陈嚣想起当时的场景,笑得合不拢嘴,道:“不止呢。杨路一路被小红追着回去的,到王府的时候屁股都烧糊了,估摸着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馥姑娘想象着杨路被一只鸟追着火烧屁股的在街道上奔跑的场景,也是忍俊不禁,“世子爷这回丢脸可真丢大发了。” 陈嚣笑嘻嘻,“可惜没能亲眼见到。” 两人在街边看到刚开张的馄饨摊,坐下来点了两碗。 馥姑娘道:“不过,这事儿有些奇怪啊。之前冰戏赛的时候,感觉杨路挺会说话的,行事也不怎么张扬。青姑娘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他了?再怎么说也是武靖候府的义女呢。” 陈嚣摇摇头,道:“西南王罚他在院子里跪了一夜。” 馥姑娘撇了撇嘴,道:“明白了。就算战夫人追究起来,杨路也可以说是担心父亲的身体,行事鲁莽了些。西南王先罚一顿,再带着世子爷上门负荆请罪,战夫人看着遍体鳞伤的世子爷,也不好再说什么,是吧?” 陈嚣拿着筷子,微微挑眉,道:“我倒是觉得,杨路今后在京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馥姑娘略一想,点头表示同意,“战夫人看在西南王的面子上,估计不会做什么。但得罪了青离,就等于得罪了方圆山庄,得罪了碎玉阁……啧,碎玉公子估摸着都能有一千种方式让他滚出京城。” 这般说着,莫名的还有些期待,“你猜碎玉现在知道这事儿吗?” …… 杨路在调查青离的身世,这件事碎玉一早就知道。 一个初来乍到的世子爷都能够查到的秘密,可见这事儿在京城原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杨路敢把这件事搬到台面上来说,她还是很佩服他的。 碎玉在听到这事的时候,淡淡道:“这位世子爷既然这么想滚出京城,我们总要好好送他一程。” 第279章 失踪 西南王并没有带世子去武靖候府请罪,因为没来得及—— 天刚亮的时候,皇帝身边的宫女苓儿到了西南王府,宣了陛下的口谕,说世子输了冰戏比赛,按约定要去北方赈灾,送开春的粮食种子,如今也该出发了。 当天,杨路就出了城。 陈嚣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惊愕,问道:“陛下这是在罚他,还是在护着他?” 萧煜挑了挑眉,道:“是警告。” 馥姑娘觉得,惩罚或者保护都不重要,重点是,为什么出面的会是皇帝?她是听说皇帝很喜欢青离,但毕竟杨路是世子啊,西南王这些年在岭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们此刻在太学学舍,宁越的小院。 萧煜亲自去送杨路出城的,回来之后就来找陈嚣了。不过,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说杨路的事。 萧煜从怀里拿出几枚小木牌,道:“明日上元节,我母亲打算去万佛宗祭天,想不想去去看看?” 陈嚣是很感兴趣的,不过,听到万佛宗未免想到火凤庙,略有些敏感,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馥姑娘挑眉笑笑,道:“皇帝好些年没祭天了吧?” 萧煜摸着鼻子,“大概是想去看看南宫将军吧。” 宁越突然问道:“万佛宗几个月前才出了事,朝臣们怎么会同意陛下去那里祭天?” 萧煜看了他一眼,望天,道:“我母亲,很会忽悠人的。” …… 皇宫,长流公子的住处。 西南王原本是进宫请罪的,不过,早朝还未结束,御书房的宫女带他来了这里。西南王知道,女帝是将这件事交给长流公子了。 长流公子请西南王起身的时候,并没有起身扶他,只淡淡说道:“不过是小孩子玩闹而已。少年人好奇心重也是在所难免的,陛下送世子出宫,也是不希望这件事闹得太大,王爷不要介怀才是。” 宫里人都知道,长流公子不喜欢笑,初接触的时候会觉得有些冷,但时间久了,就会发现是个很温和的人,不怎么发火,或者说,也不知道该如何发火,生气了也不过就是不说话……他原本话就不多,能够觉察到他生气也不大容易。 不过,长流公子此刻的语调,能够很明显的听出来,他在生气。 西南王并不了解如今的长流公子,但他熟悉从前那个东方先生……东方先生不怎么生气,认真想起来,其实是从来不会有太激烈的情绪……他只会笑,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在看一场戏。 西南王倒是有幸见过东方先生发怒的模样,有两次,一次是南宫将军战死的时候,一次是萧玥差点死在西域的时候……那时候,他才知道,其实这人不是没脾气,也不是没有心…… 西南王再行了一礼,神色间带着几分犹豫,道:“路儿,他对我有些误会。” 长流公子问道:“何事?需要本公子帮你澄清?” 西南王面色略为难,想了想,道:“是路儿的母亲。公子也知道,内子对臣下一直有些误会……三年前,内子离世之时,说了些气话,路儿信以为真,甚至以为是臣下害死了内子……也是臣下的过错,在岭南这些年,经常在外忙碌,内子临终前也没能赶回去,也不怪她怨我。” 长流公子起身,走到窗边,沉默了许久,道:“那孩子很聪明。” 长流公子这话说的也有些没头没尾的,不过,西南王听明白了—— 青离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难怪啊,在听说这件事之后,那丫头几乎无动于衷……呵,哪有人对自己从何而来完全不在意的呢。 长流公子道:“当年,那孩子出生的时候,王爷也是在的。当时水先生是如何说的,王爷可还记得?” 西南王点头,“臣下记得。” 长流公子看向远方的重重宫殿,看向御书房的方向,道:“世子此举,与谋杀何异?” 西南王微微一震,正想跪下请罪,就见长流公子摆了摆手,“王爷回去吧,陛下既然已经罚过了,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了。” …… 玄衣门,青离的小院。 燕无意刚从外面回来,进了小院,一个闪身坐到窗台上,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一边打开一边道:“碎玉让阿珞埋伏在城外,劫了马车,送给容公子了。这会儿杨路估计连肠子都悔青了。” 纸包打开,是几个青绿色的点心,晶莹剔透的,看着很是可口,“听说是糯米做的,不用水煮就能吃的汤圆,尝尝看。” 青离正在看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是从方圆山庄的藏书阁带过来的那本关于癔症的书籍……她将书本放下,拿过一块点心吃了一口,半晌,道:“宁公子或许会不高兴。碎玉公子怎么说?” “碎玉说明日以皇帝的名义办一场汤圆宴会,想必不会有人拒绝。” 燕无意道:“我倒是觉得这样也挺好,宁越不想让张黎的事被世人知道,又想凶手得到惩罚,这事儿官府做不来,交给碎玉最好不过……好吃吗?” 青离点了点头。 燕无意笑笑,“你呢?高不高兴?” 青离想了想,道:“算高兴的吧。”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玄衣护卫小跑进来,道:“燕公子,外面有人找您。” 燕无意略意外,回头,伸手一指,“找我?” 那护卫点头,“是的。” 燕无意问道:“什么人?” 那护卫道:“火艾国的国王。” 燕无意望天:“……” 青离道:“去见见吧,我去地牢看看二宝。” …… 碎玉阁,庭院中梅花开得正好,琴声袅袅的很是怡人。 阿珞汇报工作的方式很简单,一个点头就结束了。 “不错。”碎玉端着酒杯,夸了一句,指了指桌子上的几个纸包,还有一封信,道:“送去无归楼。” 阿珞拿了东西走了,琴声停了,风月公子走过来,倒了杯酒,问道:“原本不是计划在春闱的吗?怎么突然改到上元节?” 碎玉道:“陛下的意思。” 风月公子举杯跟她碰了碰,微微一笑,“有意思……不过,杨路‘失踪’了,对方会行动吗?” 正说着,有护卫进来,“公子,白姑娘来了。” 碎玉点了点头。 白紫衣进来的时候,看到庭院中的场景,不由感叹了一句,“碎玉公子倒是很惬意。” 碎玉问道:“白姑娘想好要去哪儿了?” 白紫衣道:“我在南海的时候便听人说,江南风景如画,很想去看看。” 碎玉眨了眨眼,笑道:“正好,今晚有几艘船要去江南。” 第280章 求救 玄衣门,地牢。 明正调换牢房之后,很有几分随遇而安的意思,哄二宝也哄得很是得心应手。不过,他其实是很有些困惑的。 他听说,是那个叫青离的小姑娘让他过来陪这大块头玩儿的。 在回到京城的那段时间,他也是听说过这小姑娘的……明城这么多年一直护着的小姑娘。 她是如何知道他有办法应付这痴儿?明城连真实身份都不曾告诉她,不可能跟她讲这种事。 她又为何把他调过来呢?她在试探什么? 这些天,青离经常到地牢里来,主要是来给二宝送饭的,跟他聊会儿天,聊的都是些与案情毫无关系的内容,或许是在想办法治疗那奇怪的癔症? ——倒是未曾跟他说过几句话。 明正起初觉得,这孩子或许是在跟他赌气。 他觉得有些好玩儿。经历过那些事之后,他不觉得自己的定力会输给一个小姑娘。只是,他很快又意识到,他会冒出这种想法,也是在跟她较劲儿……未免有些自嘲的笑笑。 因而,今日那小姑娘进来的时候,他主动开了口,问道:“小姑娘,你不担心贫僧带着这大块头逃跑吗?” 青离正将饭菜摆在二宝面前,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有这种想法感到很是惊奇,道:“我以为你很喜欢这里。” 明正噎了一下,听出了她这话背后的调侃与讽刺。不过,他对此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水鉴心送他进来的时候问过他有什么苦衷,后来施门主也亲自来审问了一次,这种待遇估计没几个嫌犯能够享受到。而他在这种情况下还不肯说出只言片语,除了“很喜欢这里”,似乎也没旁的解释了。 回想起来,他在遇到水鉴心的时候,也的确是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因为如此便不用他来做选择,如此他便有理由作壁上观,还把无能为力当做不作为的借口……其实,所谓的苦衷,也不过是他自身的懦弱而已。 明正抬眸,问道:“能让贫僧见赵寅一面吗?” 青离道:“我会告诉他的。” 顿了下,又道:“他叫酒忘尘。” …… 玄衣门,议事厅。 火艾国有问题,南海诸国都有问题。 这点,在冰戏赛的时候,碎玉就提出来了。 燕无意怎么说也是在南海长大的,再如何不理世事,对南海的情况也是有所了解的。 他不知道如今那个海盗王是怎么回事,但事实上,从前,南海的海盗,就是这几个岛国的官方或者非官方组织。 所谓的海盗肆虐,被侵略被劫掠的素来都是沿海村庄或城市,比如岭南的百姓,比如交趾国的渔民,等等。 最典型的就是暗沙国,基本上所有的岛民都是海盗。 所以,燕无意最初听到西南王平定南海海盗之乱,带着几个岛国国王来献降的时候,以为这一切都是个阴谋—— 要么是南海诸岛的国王联合起来骗了西南王,要么是西南王跟那几个国王沆瀣一气,用这种方法来骗取战功。 如此,也能解释为何这几个岛国国王会那般不遗余力的帮助西南王。 不过,这也只是燕无意的猜测,并不是事实。 火艾王父子这次来,是真心实意的求救的。 火艾王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南海多了一股海盗势力,一开始并不起眼,各海岛也都没有太过在意,谁知三年前,那股海盗突然席卷整个南海,一统南海诸岛,自封“海盗王”。 大概一年前,海盗王开始进军岭南。后来发生的事几乎跟传闻没什么区别。不过,有一点,向西南王求助的并不是华光国,而是琼州岛。至于南海诸岛,并不完全算是受害者,他们也是海盗王的同盟,是侵略者。 燕无意听到这里的时候,别有深意的瞧了火艾王一眼,深深的觉得,帝王这种职业,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来的,至少能够这般面不改色的自称“侵略者”的不多见。 火艾王也略尴尬,道:“我们也是没办法,海盗王实力强悍,要么合作,一起吃肉,要么就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 燕无意双手抱胸,扬扬眉,示意他继续。 火艾王道:“后来,传闻不是说海盗王败走,我们几个岛国投降了吗?” 燕无意点头,“莫非不是?” 火艾王还未开口,站在他身后的艾燃就冷哼了一声,道:“就凭西南水军?” 西南军的确很是强大,但并不擅长打海战,这几个岛国的军队只要逃回去了,西南王不定敢派人追击。 如此说来,其实海盗王也没有必要离开南海,只要回到海里,最后谁胜谁负还真未可知。 燕无意摸着下巴,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着头,“西南王跟海盗王合作了?” 火艾王点头,“不错。本王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协议,不过,海盗王离开南海的时候,下过一道命令,诸岛国的国王都必须听从西南王的调遣。原本海盗王的势力就足够令人忌惮,如今加上西南王,我们完全没有胜算,只能选择合作。” 若当真如此,西南王此次回京的目的,就着实令人生疑了。 燕无意想了想,问道:“所以,你们现在是想做什么?” 火艾王道:“今日西南王世子离京,让我们看清了大周朝廷的实力,西南王……靠不住。”他说着,起身,道:“如今,只有火……宫主大人能够救南海了。” 燕无意眼看着他就要拜下去,一抬手,一股内劲将人扶了起来,耸了耸肩,道:“火艾王啊,你是不是觉得本公子很好骗?” 火艾王很是冤枉,“本王所言,句句属实。” 燕无意点头啊点头,“行,就算你说的是实话,西南王当真倒了,西南王与海盗王之间的协议便不存在了,到时候就算海盗王回来了,不还得跟你们合作?” 他一挑眉,“你倒是说说看,这整件事,从头到尾,火艾国哪里吃亏了?原来跟着海盗王一起劫掠岭南,如今跟着西南王一起打大周的主意,你好意思叫冤吗?” 火艾王低着头,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来中原之前,西南王给我们吃了毒药。不止是我们几个,岛国所有的王族中人,岛上的百姓都中了毒……” 燕无意眨了眨眼,明白了,这不是来求他的,而是来求青离的…… 第281章 解药 青离给火艾王父子试了试脉,又用不同药水泡过的银针试了毒,沉默了会儿,见众人都看过来,才道:“没有中毒。” 燕无意略意外,抬眼看向火艾王父子……不致于拿这个来骗人吧? 火艾王父子也是一脸惊愕,“不可能!” 火艾王一脸怀疑的看向那位年轻的青衣姑娘,“姑娘一定弄错了?这里没有旁的大夫吗?” 青离微微蹙眉,道:“世上毒药千万种,或许当真是小女子学艺不精。” 燕无意掩嘴笑……生气了? 这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二位为何如此确定自己中了毒?” 这声音略熟悉,众人回头看过去,就见一颗脑袋从门口屋檐下垂了下来,长发散落如鬼魅……却是陈嚣。 他话音落地之时,还有一道黑影从屋顶上飘然落地,黑伞黑裙,正是馥姑娘。 这两人这几日倒是一直在跟踪火艾王父子,不过,今日听说了上元节祭天之时,总觉得有些蹊跷,原本是想出城去火凤庙看看的,谁知刚好见到形色匆匆的火艾王父子,就跟上来了。 原本,他们是没法这般无声无息的潜进来的,不过,前几日他们盯梢的事,玄衣门的护卫都知道,邱临渊对这事儿也是默认了的,所以,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人拦下他们。 却是没想到,还真是收获不小。 馥姑娘落了地,瞧了仍旧倒立着的某人,“不累啊?” 陈嚣一个翻身,站定,一挑眉,“青姑娘可是洛阳城最好的大夫,她说你们没中毒,就定然是没中毒。” 馥姑娘点头,“你们没怀疑过,西南王是在诈你们吗?” 火艾王父子面面相觑,最后同时摇头。 艾燃道:“不可能的。西南王给我们吃的是一种蛊虫,昏睡了好几天才恢复。西南王说是那是噬魂蛊,能够摄人心魄。” 火艾王点头,“火艾国的子民也都已经成了行尸走肉,只听西南王的指令。我们几个每个月都需要吃一次解药,如此才能缓解毒性。” 两人说完,青离和燕无意对视了一眼,沉默着点了点头。 青离将视线转向火艾王父子,问道:“你们昏睡的那几日,是不是发烧了?” 火艾王连连点头,略着急,“不错,姑娘能解?” 燕无意望了望天,神色略古怪…… 青离道:“你们确实没中毒,西南王给你们吃的,是解药。” ——这位西南王,到底是恶趣味,还是别有用心呢? …… 星月升起的时候,酒忘尘来了,带了两坛酒。 陈嚣还未离开,正坐在议事厅门口叹气呢,说着什么“不够义气”之类的话,闻到酒味,立马来了精神,一跃而起,“焚心?!” 酒忘尘抱着一坛酒进了地牢,陈嚣等人坐在楼梯口,边喝酒,边偷听……陈嚣不忘感叹一句,“还是忘尘兄够义气。” 燕无意踢了他一脚,“你这家伙,白紫衣的事,你跟我们说过了吗?” 陈嚣端着酒杯望天,“啊……本少侠记性不好……” 地牢里,明正端着酒杯往出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作何感想……偷听能不能认真点儿?都听见了好么?当真是…… 酒忘尘倒了两杯酒,笑了笑,“很像是不是?” 明正接过酒杯,眼中也露出几分怀念之色,点头,的确是很像啊……呵,当真是奇怪啊,分明那几个家伙不像是会教孩子的,为什么会这么像呢? 他正准备喝的,感觉到一旁略热切的目光,转手递了过去,“二宝也喜欢喝酒?” 二宝猛点头,“好酒!好酒!” 明正笑笑,将酒杯递给他…… 门外,陈嚣听到这句,眨了眨眼……这……馥姑娘已经开始数数了,“三、二、一,倒!” 话音落地,就听到“咚”地一声,伴随着哗啦啦的索链声…… 牢房里,明正看到瞬间倒地的大块头,脸上难得多了几分表情,跟陈嚣第一次见到二宝喝酒时略像…… 酒忘尘喝了一杯之后,也不再喝了,道:“我的酒量也不好。” 明正索性将酒壶拿了过来,颇为赞同的点头,“喝醉了就发酒疯。” 酒忘尘笑笑,道:“师父给我取名忘尘,说是忘却前尘之意。我原本以为,是想让我忘了从前那些事,从前那些人,如今却有些明白了,他让我忘记的,是从前的恩怨是非。” 他说着,抬眼看向这位老朋友,道:“其实想想,当年在萧家军,还是有很多值得怀念的事情的。” 明正抱着酒坛子,沉默了半晌,道:“当年的事……抱歉。” 酒忘尘拿着空酒杯,碰了碰酒坛子,道:“也不全是你的错。” 明正笑了笑,脸上的神情轻松了不少,举着酒坛子喝了一大口酒,喝得略急,咳了几声,道:“你这酒真烈!” 酒忘尘道:“我说过的,要酿世上最烈的酒。” 明正点着头,“嗯,是啊……南海的海盗王,姓路。” 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酒忘尘微微一愣,反应过来了,“路不平?” 明正点了点头。 酒忘尘明白了,“难怪。” 就在这时候,门口传来一声轻咳……啊,说清楚啊,姓路怎么了?路不平又是哪位? 明正望天,继续喝酒。 酒忘尘道:“路不平是前朝的驻守明州码头的将军,极擅长水战。当年大昭内忧外患,东海倭寇也趁火打劫,路不平在抗倭之战中牺牲了,不过,他留下了两个儿子,算算年纪,应该也有四十岁了。” 他解释了一番之后,继续道:“让你来京城的是路家后人?即便是前朝故旧,你也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明正道:“当年,我逃离萧家军之后,去了黔南,进了罗生殿。” 酒忘尘这些年一直待在七绝谷,对中原武林的事不大了解,没有听说过罗生殿。但陈嚣几人却是知道的—— 罗生殿是黔南一带最大的匪帮,不过,十五年前,玄衣门刚成立不久,就拿它祭了刀。也正是因为这一战,玄衣门在武林中树立了足够的威慑力。 明正道:“罗生殿覆灭之后,没死的、成年的,都发配去了岭南。最后因缘际会,被海盗王收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那些人当中,大多都只是罗生殿的家眷,不会武。路开拿这些人威胁贫僧,贫僧总不好见死不救。” 第282章 蝴蝶 上元节,官府早一日下了告示,今日女帝在万佛宗祭天,为与民同乐,天街上从星津桥一路到南城门的街巷口、各个城门口都摆了摊点,免费提供汤圆,人人有份。 大清早的,百姓们就在天街上排起了长队,领着热腾腾的汤圆,乐呵呵的朝皇城的方向拜了一拜,高呼一声天佑大周。 太学门口的街道正与天街相交,今早食堂停工,全体师生早就在门口排了队。 陈嚣看得也不由感叹了一声,背在身后,偏头,“宁越,你怎么不过去?” 宁越很是镇定,道:“我不喜欢吃甜的。” 陈嚣恍然般的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不过,饿着肚子也不行啊,怎么说也是陛下的心意,好歹吃一点儿,挑食不是好孩子。” 宁越认真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淡淡道:“在下记得陈少侠喜欢吃甜食,在下那份就送给陈少侠了,晚些时候见到陛下记得替在下多磕两个头。” 陈嚣眨了下眼,摸了摸鼻子,望天,“……啊,陛下估摸着也快出发了,本少侠得去候驾……” 这般说着,身形一跃,上了屋顶,往城南去了。 馥姑娘忍着笑,也跟了上去。 天街上有城防军维持秩序,万佛宗沿着祭天的轨迹,一路都有禁军把守。祭天的地点在最高峰,就在那座无头佛像的附近,已经设了香案,不过并没有祭坛—— 从这略粗糙的设施,就能看出这次祭天准备得有多仓促。 事实上,万佛宗也并不很适合祭天。不过,女帝说,北方赈灾、黄河治水、长江建堤……地方都在向朝廷要银子,可国库还欠了一堆债没还呢……所以啊,祭天这种事嘛,心诚最重要。 负责主持这次祭天典礼的是礼部尚书王策之。 王大人很好的领会了陛下的意思,既然硬件设备无法达到应有的标准,那要如何体现心诚呢? 自然是礼仪。 王策之特地去了趟观文阁,找到了千年前的古籍,好好研究了下祭天古礼……昨日还特地进宫跟女帝汇报了一遍流程,听到女帝那句“王大人有心了”之时,他深深的觉得,这数日的工夫没有白费,老泪纵横的,完全没有看到女帝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祭天的礼仪很是繁复,朝臣们都知道女帝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也不怎么敬畏神佛,不过,在这种时候,女帝总能很好的执行帝王应尽的职责……朝臣们敬佩之余,不免有些感动,心道陛下以万人之上的地位,做这些自己并不喜欢的事,实在是很照顾他们的心情,如此,身为人臣,平日在一些小事上让一步,又有什么打紧呢? 萧煜每每看到此情此景,都不由得感叹,深深的觉得,母亲大人当真是很擅长哄孩子。 祭天结束之后,女帝要去一趟火凤庙,说是祭拜祭拜南宫将军。南宫珊是大周的英雄,女帝提出这个要求,朝臣们自然不会反对。 陈嚣和馥姑娘是站在禁军之中观看典礼的,起初还颇为兴致盎然,不过到一半就觉得略感无聊……最后,女帝前往火凤庙的时候,他们原本想提前一步赶过去,却见到萧煜在朝这边挥手。 馥姑娘抱着大黑伞,道:“萧煜在叫你。” 女帝行至他们附近的时候,走在后面的萧煜往旁边踏出两步,一把拉过陈嚣,低声道:“跟上。” 西南王就在萧煜旁边,见到这情形,微微皱了眉,道:“大皇子,这不合规矩。” 萧煜拍拍他的手臂,笑嘻嘻道:“舅舅有所不知,前两日青离特地嘱咐过我,祭天的时候一定要把陈嚣带上,能辟邪。” 西南王:“……” 旁边几人都不由瞧了过来……辟邪啊…… 陈嚣挠着脑袋,道:“不是说叶秋会来的吗?怎么不见人?” “来了。”萧煜微微挑眉,低声道:“你若能找到他在哪儿,算你厉害。” 走在他前面的,就是女帝和长流公子……长流公子回头看了一眼,不过,并没有找到想要见到的那个女孩……女帝握着他的手,道:“到前面去了。” 陈嚣四处看看,这才发现,馥姑娘并没有跟过来…… 火凤庙四周都是禁军,金凤夫人和金凤宫的弟子在门口迎接女帝。女帝让几人平身之时,说起火凤庙的善举,很是嘉奖的一番。 女帝进了庙,见到那座屹立着火凤石雕的祈愿池,停了下来,竟然从衣袖中摸出了两枚铜板……递给长流公子一枚,道:“听说这祈愿池很灵的。” 长流公子笑了笑,伸手接过……两人同时将铜板扔进池水之中,双手合十的拜了拜…… 萧煜正感叹呢,母亲竟然只准备了两枚铜板,竟然给长流公子不给他……就听见身旁的陈嚣说了一句—— “来了。” 萧煜瞧了他一眼,见他正仰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睁大了眼睛—— 在火凤庙的后院的方向,蓝色的光点缓缓升起,先只一两点,接着是一片一片的,蹁跹着,旋转着…… “那是……蝴蝶?” 萧煜惊呼一声,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纷纷抬头看过去—— 阳光下,成千上百的蝴蝶飞舞着,蓝色的翅膀如同闪着光一般,聚集着,恍然如梦……那梦境忽咻一声,四散开来…… “它们飞来了。” 蓝色蝴蝶飞过殿宇,朝前庭的方向飞来,那蝴蝶远远的看去很漂亮,很梦幻,然而,当那密密麻麻的光点压过来的,却让人心中生出一种想要躲避的心情……因为莫名其妙的害怕,或者是,嫌恶? 然而,接下来,更加奇怪的一幕发生了—— 也不知为何,那群蝴蝶刚飞过殿宇,就要进入庭院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那一瞬间,空气仿若凝滞了,众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很快的,那群蝴蝶再次动了,却是从庭院两侧绕了个大圈子,飞向远处的洛阳城……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飞行的速度似乎都变快了。 就在朝臣们惊愕不已的时候,西南王往前一步,朗声道:“陛下诚心感天动地,苍天显灵,天佑大周。” 说着,对着天地一拜,又对着女帝拜了一拜。 朝臣们反应过来,纷纷拜贺—— 山上的雪水还未化开呢,这时节就出现蝴蝶,不是神迹,又是什么呢?至于为何会特地绕开这庭院,定然是陛下天威赫然。 女帝笑笑,道:“是南宫将军在护佑大周。” 第283章 笛音 火凤庙的殿宇并不很大,女帝进去拜会故交的时候,只长流公子、西南王、萧煜、陈嚣,还有身为庙主的金凤夫人,跟了进去,其他人都在庭院等候。 女帝站在大殿中央,仰头看向那座火凤娘娘的雕像—— 那女子脚踏火凤而来,睥睨众人,仿若要将这世间踏在脚下,仿若要让火焰燃遍万里河山。 女帝听说这雕像刻得很用心,但此刻见到,却有些失望—— 或许,很多见过她的人,对她的印象都是如此吧。 可是啊,南宫才不是什么神佛……她只是用所有的傲慢,所有的火焰,打造了一副铠甲,将所有的真心与柔软都包裹了起来……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的时候,身后的萧煜也不知发现了什么,突然惊呼了一声,“陈嚣,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陈嚣的衣袖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血迹,鲜红鲜红的,很是刺目。 陈嚣抬手瞧了一眼,撇了撇嘴,道:“早知道就换身黑色的衣服了。” 这般说着,从衣摆上撕下一块布,又撕成布条,当做手绑,将那略长的衣袖绑了起来……他见其他人都看过来,略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没事,估计是不小心被树枝划破了。” 女帝转回身去,上前取了三支香,点燃,道:“煜儿,去把门关上。” 她的语气略淡然,萧煜听得微微一愣,过去关了门的时候还有些不解……母亲这是要做什么? 女帝将香火插进香炉,双手合十的看向那熟悉的容颜,微微叹息,道:“让你见到这一幕,抱歉了。” 她这般说着,跟长流公子一起,往下一拜……就在这时候,那高高在上的女子似乎眨了下眼,却有银光激射而出—— 那是两枚银针! 此刻正朝着女帝的方向飞射而来! “小心!” 陈嚣在那女子眨眼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惊叫一声,然而,就在他一个闪身过去救援的时候,旁边突然刺过来一把匕首—— 目标正是陈嚣伸出的那只手。 陈嚣咬了咬牙,正想硬接这一刀的时候,眼前突然落下一道黑影,心下不由一喜,身形一拧,一脚踢向那把匕首! 那匕首飞起,“叮”地一声,落地…… 而另一边,一把黑伞挡在了女帝和长流公子面前,却是馥姑娘不知何时出现了,将两人与前方那位黑纱蒙面的女子隔开。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萧煜才刚刚关好门,转过身来就见到眼前剑拔弩张的场景,不过,惊吓之外,更多的却是惊愕,甚至是愤怒—— “舅舅?你在做什么?!” 站在陈嚣面前,刚刚刺出那一刀的,正是西南王,杨匡。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嘴角微翘,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大皇子,别告诉本王说,你不知道你母亲把我们父子召回京城,是为了什么。既然帝心生疑,本王又为何不能先下手为强?” 萧煜瞪大了眼睛,气得跺脚,“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你……好歹也是个王爷!” 杨匡笑笑,偏头看了看门外的方向,道:“成王败寇,今日,你们没有胜算的。” 萧煜冷哼一声,怒道:“外面都是禁军,你以为你们逃得掉?” 他这话刚说完,突然想起了那群诡异的蝴蝶,脸色一变,问道:“你……做了什么?” 陈嚣见杨匡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放松了些,道:“是噬魂散。” 萧煜问道:“那是什么?” 陈嚣解释了一番,道:“巫医谷有一种花,名为噬魂花,有一种蝴蝶的幼虫,专吃噬魂花长大,等到它化蛹成蝶的时候,震翅散落的粉末,便是噬魂散。中了噬魂散,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受人所控。” ——啧,当初他第一次在巫医谷见到的时候,都不知道原来那些漂亮的蝴蝶有如此歹毒的功效,竟然还想跟它们问路…… 萧煜大惊失色……刚刚那群蝴蝶,可是朝洛阳城的方向飞去了……所以,如今,洛阳城的百姓,还有城防军、禁军…… 陈嚣撇了撇嘴,道:“放心,有小红在呢,什么幺蛾子都能一把火给灭了。” “呵。” 一直沉默的金凤夫人突然轻笑一声,“你以为,我们没有考虑到火灵鸟?它不会出现的。” 馥姑娘手中的黑伞一收,微微眯了眼,“你……到底是谁?” 金凤夫人淡淡的瞧了她一眼,却是很快就移开了目光,转而看向她身后的两人……准确说,是看向长流公子……她问道:“你呢?到底是谁?” 长流公子没有回答,女帝伸手握住了他藏在衣袖中的那只手,似是安抚。 馥姑娘在那目光掠过的时候,却是愣了会儿……然后,她似是被那无视的目光激怒了一般,咬了咬唇,握紧了手中的黑伞,身形一动,踏着鬼步,朝前方刺了过去—— 是谁? 她手中的剑自会告诉她…… …… 成群的蝴蝶飞来的时候,洛阳城的百姓都纷纷仰头,指点着看过来。 城墙之上,叶蓉看着它们黑压压的飞过头顶,微微皱了眉,问道:“会不会太多了?” 燕无意站在她身旁,微微挑眉,道:“小红没问题的。” 说着,吹了一声口哨……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笛音—— 起调很高,声音很是清越,继而渐渐平和…… 燕无意眨了眨眼,转头看向那笛声的方向—— 不远处的一处屋顶上,站着一位红衣女子,红色的裙摆随风飞扬,露出一双修长的双腿……在这凛冽的冬日,也不知寒冷。 燕无意暗自松了口气,失笑……真是,那个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火灵鸟没有出现……叶蓉直觉跟那女子有关,问道:“什么人?” 燕无意道:“巫医谷,薛魔医。”顿了下,又道:“小红听到这曲子,不会出现的。” 燕无意话未说完,身影一跃,朝那红裙女子的方向飞跃而去—— 这曲子是若华调,是那个人的曲子……若是南宫珊在这里,或许小红会出来,但此刻的他,还不行。 叶蓉也从城墙上跃了下去,坐在马背上,带着城防军疏散百姓…… 燕无意停在薛魔医对面,问道:“你又是谁请来的?” 笛音停了,薛魔医掩嘴一笑,道:“二十年前,姑奶奶被人救了一命,送出了一朵噬魂花,对那人说,若是有一天需要姑奶奶报恩,就用花香做引,姑奶奶定会帮他一个忙。” 燕无意微微挑眉,“本公子还是第一次知道,巫医谷的妖魔鬼怪如此知恩图报。” 薛魔医笑得更欢了,道:“哎呀,被识破了……公子不觉得很有趣吗?” 燕无意抬手,指间夹着一枚白色羽毛,道:“本公子也曾受过一个人的恩惠,原本对报恩这种事没什么兴趣。不过,若是帮忙清理门户,倒是很有兴趣。” 第284章 真面 火凤庙,当正殿的大门关闭的时候,站在前庭的朝臣们是有些困惑的,之后听见里面传来打斗声、惊叫声,都不由得一惊,立马就有几个人冲过去喊救驾,不过,这时候,几个黑影落了下来,或者说,被扔了下来—— 那是几个黑衣女子,之前跟在金凤夫人身边的。 众人抬头,就见满头白发的老者站在屋顶之上,手中拿着把剑,淡淡道:“传陛下口谕,请诸位在此等候。” 朝臣们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秋不答,只说陛下出来后,自会给众人一个交待。 朝臣中,也不乏有联系最近京城发生的事,猜到某些事的,沉默不语……等候啊,所以,女帝是想把这当成一件家事来处理? 而此刻,大殿之内,馥姑娘与金凤夫人战斗正酣。 馥姑娘在问出“你到底是谁”的时候,陈嚣是有些不解的,不过,看了这么会儿,大概有些明白了—— 眼前这位蒙面女子到底是谁,他不知道,但一定不是真正的金凤夫人。 金凤夫人的武功传承自离火宫,练的是火凤掌,武功不低,但也并不是很高,只能说是中规中矩,或者说,她有实力杀了平逢洞洞主,但不会是馥姑娘的对手。 可是,眼前这位黑纱蒙面的女子,跟馥姑娘过了十来招,不仅没落下风,反倒隐隐有压制馥姑娘的趋势。 馥姑娘的武功很有杀手的特点,手段多,配合上鬼步,让人防不胜防。可是,蒙面女子似乎总能料到她的后招,总能够提前一步躲开……她的身法看上去很特别,并不如鬼步那般神秘莫测,但不比鬼步逊色…… ——她一直都未曾使用火凤掌。 陈嚣一边注意着西南王的动静,一边观察着这边的战斗,却是越看越迷糊—— 他原本以为这位“金凤夫人”就是馥姑娘一直在寻找的鬼影,易水楼的十大杀手之一。可是,只看这轻功就知道她并不是。 就在这时候,女帝突然开口喊了一声—— “阿钰。” 萧煜应了一声,抬眼却见自家母亲并没有看自己,而是在看前方的战斗—— “金凤夫人”已经跳出了战圈,馥姑娘也并未追击,退回来的时候,眼神略异常。 “金凤夫人”摘下了面纱,露出一张烧伤严重的脸,然后,有揭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下是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如同一幅绝美的画,一尊精致的雕塑……略冰冷的神情,让那美多了几分可望不可即的高洁。 她回看着女帝,笑了一下,一瞬间犹如冰雪消融,“我的武功都是你教的,只是,我没死,你好像一点都不奇怪。” 皇上的弟子? 陈嚣正困惑,看向馥姑娘,却发现她的状态有些奇怪—— 她正目光紧紧的盯着对面的女子,眼神微微的颤抖着,嘴唇抿得很紧,似乎在极力的克制着,努力的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些…… 长流公子见她这般,神情略担忧,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不过,这时候馥姑娘却抬了抬手—— 刚刚战斗的时候,她拔出了那把黑伞中藏得剑,此刻,正抬着左手的黑伞阻止着身后的脚步,另一只手握紧了那把窄剑,轻笑一声,“这算什么?” 那女子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陈嚣,淡淡道:“长安城那场戏很逼真,可惜,看戏的是我。” 长安城…… 陈嚣想起来了,当初,为了试探金凤夫人是否别有目的,战歌策划了一场戏—— 在燕无意跟金凤夫人见面的时候,让不戒假扮黑珍珠劫持青离……后来,金凤夫人把重伤的燕无意和青离送了回去……因为这件事,他们也打消了对金凤夫人的怀疑。 可是…… 阿钰……他记得,有一次水鉴心说起黑珍珠的时候,似乎是叫了“萧钰”这个名字,当时,大皇子还很是诧异来着…… 如果,眼前这人就是…… 他张了张嘴,略不敢置信,“黑珍珠?” 馥姑娘的心绪已经平静了下来,淡淡点头,道:“不错,她就是我母亲,易水楼前任楼主,黑珍珠。” 陈嚣虽已经猜到了,但仍旧惊愕不已,“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虽然他当时不在场,但馥姑娘在的啊,还有燕无意和不戒……都说黑珍珠烧成灰了…… 馥姑娘想了想,道:“那个人……大概是鬼影。” 她说着,将手中的剑还入鞘中,转身,往门口走去,道:“黑珍珠的确已经死了,此刻这里的,只是萧钰。此事与易水楼无关,本姑娘也就告辞了。” 这般说着,已经走到了大门前……她打开了大门—— 门外站着一位白发白袍的清瘦老者,手中拿着把剑,剑鞘是黑色的,刻着七片树叶……在他身旁,躺着几个黑衣女子,穿着金凤宫弟子的服装……庭院中,朝臣们也纷纷上前,七嘴八舌的喊着“陛下”…… 馥姑娘从那老者身边走过,看向那群不知该进该退的朝廷重臣,淡淡道:“麻烦让一让。” 朝臣们见叶秋没有动作,确定这姑娘不是刺客,很快就给她让出了一条路……倒是很想问问里面的情况,可这小姑娘周身那股子生人勿进的杀气,让他们很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陈嚣大概猜到那位白发老者的身份,回头看了眼大殿之内—— 女帝、长流公子、萧钰、西南王,再加一个大皇子。 ——啧,都是一家人啊。 的确没有他插手的必要。 他笑了笑,拱了拱手,也告辞了—— “馥姑娘,要不要去城北看看?不知道那边的战斗结束了没。” 馥姑娘撇嘴,“战侯爷在京城猫了几年,估计都发霉了,你敢去跟他抢架打,小心挨揍。” 朝臣们让开的那条路一直通向庙门,门外的禁军肃穆而列—— 很是安静。 没有大军攻来,别说城防军或者禁军,连一个百姓都没有。 萧钰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可是,为什么呢?难道所有中毒的人都在城里?难道城防军如此有“杀伐果决”,真敢对洛阳城的百姓下手? 在听到陈嚣说到“城北”的时候,她抬眼,看向对面的西南王,问道:“是你?” ——她倒是不觉得西南王反水了,毕竟城北是打起来了,而不是直接投降了……她只是觉得应该是西南王什么时候露出了马脚,让对方识破了他们的计划。 杨匡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城北的伏兵,跟城南的噬魂散,是他们双方分开负责的,并没有什么联系,即便他暴露了,对方也不会查到火凤庙。 最重要的是,如果噬魂散的计划失败了,他们……必死无疑,如此,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第285章 引香 洛阳城,燕无意和薛魔医的战斗也结束了。 薛魔医躺在屋顶上,胸口起伏不定,重重的喘息着,双眸略无神,却仍旧瞪得大大的,似乎想要借此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愤怒?惊疑?还是不敢置信? 她知道不能以常理来对待那几个老怪物的传人,知道燕无意的轻功很好,知道他内力深厚,知道巫医谷的毒对他没用,甚至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输……可是……他为什么会用这种战斗方式?这种戏弄人打法……多少年不曾见到了? 四十年?还是更久?她都已经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一个老太婆了……却不曾想,再次碰到这种恶劣的打法,还是无法招架。 清理门户吗? 是春天要到了吧?太阳真刺眼啊…… 她很想抬手挡一挡阳光,可是,身体一丝力气都没有了……眼眶微微湿润的时候,不知是谁扔过来一块手帕,遮住了她的脸……她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为什么呢? 当年,分明是他主动走进巫医谷的,分明是他先缠着他们给他治病的,分明是他说治不好他的病就不许离开的……为什么最后一言不发的离开的也是他? 他是否知道,他们一直都不曾忘记当初的诺言,一直都在等他……他们从少年人,等成了老头子老太婆,还能在等几年呢? …… 陈嚣和馥姑娘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的场景—— 薛魔医蒙着一方手帕躺在屋顶上嚎啕大哭,像个孩子……而燕无意就站在不远处的屋檐,表情很是无奈。 周围的街道,百姓已经疏散走了,只不远处驻守着城防军,原本都严阵以待的,听到这哭声也是一脸莫名与好奇…… 陈嚣很是惊愕,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馥姑娘的目光略意味深长,“这一看就是欺负良家妇女来着,陈少侠,还不快抓住这登徒子?” 燕无意挑眉,道:“挺闲啊?抓蝴蝶去吧。” 虽然城里的百姓都已经吃了解药,但那群噬魂蝶没有消灭,总归是个隐患,谁知道会不会飞到城外去?若是死在了洛水河里,漂到不知道什么地方,被不知道是人还是动物的给吃了,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蝴蝶还是必须得抓到的。 不过,就在燕无意和薛魔医战斗的这会儿,噬魂蝶已经在城中分散开来了……不好找。 陈嚣提议道:“不如让城防军贴个告示,全城追杀蓝蝴蝶。” 叶蓉见这边战斗结束,已经过来了,道:“今日上元佳节,晚上有灯会,街道上的百姓已经够多了,这消息一发出去,引起骚乱你来负责?” 馥姑娘想了想,道:“这噬魂蝶可不是一般般的虫子,青姑娘估计会很兴趣……燕无意,不如你将这蝴蝶都收购了,就说是用来装点庄园博美人一笑。本姑娘相信,晚上灯会开始前,别说蝴蝶,什么幺蛾子都能给灭了。过不了多久,你这江湖第一风流公子的名声又能上去了。” 叶蓉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点头,“这主意不错。” 燕无意望了望天,道:“太白书局的墨香,火凤庙的香烛香味,还有她们发放的护身符,里面都有一种香味,能够引噬魂蝶的……” 陈嚣:“……”敢情是戏耍他们呢。 几人谈笑间,薛魔医也终于止了哭声,平复了心情,也恢复了些体力……她伸手揭开脸上的手帕,却并没有起来,只转了转眼珠子,问道:“噬魂散的毒,我研究了二十年才完成,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燕无意眉眼微扬,弯了嘴角,“我们有这世上最好的神医。” …… 玄衣门,地牢。 薛魔医被押进来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真的是大宝?” “是。” “不可能的,大宝不会说话。” “……现在会了。” “大宝会打人。” “……这里没有坏人。” “大和尚打小宝,快打他,大宝救命!” “……” 此刻,明正的牢房里多了一个人—— 这人长得很是矮小,也很瘦弱,可以直接从牢房的栅栏钻进来的那种瘦……他脸上布满了皱纹,应该至少有五十岁了,眼珠子略大,经常往两边飘,看着有些无神,说话也跟小孩子似的……跟二宝有些像。 他说他叫小宝。 大宝说,小宝是大宝和二宝的弟弟。 小宝是来救二宝出去的。他来玄衣门的时候,带来了一群噬魂蝶,护卫们很是配合的假装中毒了,给他指了地牢的位置,还把钥匙给他了—— 有罪犯自投罗网,玄衣门怎么会拒绝呢? 地牢里有明正守着,小宝跟着薛魔医,用毒的手段学了不少,武功却是不怎么样,不过,他也没跟明正动手,一来就大喊一声:“大宝救命!” 只是,很奇怪,大宝出来了,却没有动手打人,还学会了说话……小宝觉得,这个大宝一定是假的…… 明正将小宝跟大宝锁在一起的时候,也很是感慨——青离说,她能够治好大宝,但治不好二宝……原来是这个意思…… 而此刻,薛魔医站在转角的楼梯口,问道:“大宝醒了?” 燕无意将她送回来之后,就找青离去了,此刻押着她进来的是邱临渊,陈嚣和馥姑娘也跟来了……他们主要是想来见见大宝……听到她的问话,陈嚣点了头,想了想,又道:“听说,二宝死了。” 其实,在很多年以前,二宝就死了。 那是战乱的年代,匈奴入侵西域之时,他们还只是小孩子,被逃难的亲人遗落在战场……马蹄过后,二宝死了,小宝成了痴儿,只有大宝好好的。 也就是那个时候,薛魔医出现了,问大宝,想不想救弟弟。 大宝说,想。 薛魔医问,大宝有什么心愿。 大宝说,想要保护弟弟,再不被人欺负。 薛魔医点了头,将他们带到了巫医谷……在之后,大宝便成了二宝,只在听到“救命”的时候出现,却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想将眼前所有的人都打倒…… 青离不知道薛魔医是用什么办法唤醒了大宝身体中“二宝的意志”,她原本只是觉得大宝的症状很像是被蛊虫或者银针之类的控制了,而大宝跟陈嚣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觉得难受,说明不是蛊虫…… 只是,她没有想到,大宝醒来,就意味着二宝死了。 薛魔医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也略疯狂,“哈哈哈……不愧是玲珑心呀,可是,医术再高明又有什么用呢?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你,谁也救不了……哈哈哈……” 陈嚣眨了眨眼,又跟馥姑娘对视了一眼—— 什么玲珑心? 是在说青离的心疾吗? 第286章 俱往 上元节过后,“西南王谋反,联合江湖人士,意图在祭天时刺杀皇帝”的消息如风一般在京城传开—— “听说南海的战功也是假的呢,其实是西南王跟海盗王策划的一场戏。” “那几个南海岛国,原本就是海盗王的手下,侵犯南疆多年,西南王竟然跟他们合作,真是枉对陛下的信任。” “也不知西南王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一群当年被南宫将军打得不敢越过海峡的丧家之犬,竟然敢到京城来捣乱……这下西南王倒台,听说早朝的时候,那几个岛国国王跪在大殿上求陛下救命呢。” “不只是海盗呢,听说西南王这些年在岭南,都是靠着扶持邪教得到岭南百姓的支持的……” “对对对,火凤庙里的那位金凤夫人,听说是西南王的同盟呢,在岭南的时候打着南宫将军的名号欺骗百姓,到了京城又利用陛下对大周英烈的旧情,在陛下祭拜的时候行刺,当真是恶毒。” “……” 西南王谋反一案,虽然女帝在火凤庙的那番表现,很像是想把这件事当成家事来处理,可是,回城之后,仍旧下了旨,三司会审,武靖候督查……案子审得很顺利,估摸着三天就能结案了…… 皇宫,御书房。 女帝的面前摆着战侯爷送来的供词,不过,她只扫了一眼,便没再看下去,微微叹息,“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西南王并非什么都没说,相反的,他很配合,认罪很爽利,甚至主动提起去年西凉寨的那桩灭门案……只是,他说的这些,不是女帝想知道的。 女帝微微蹙眉,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萧钰对长流公子的恨意,她能够理解,可是……西南王为什么要谋反呢? 这似乎是个不需要问的问题,争权夺利,就如同人的本能一般,古往今来,谋朝篡位这种事,哪个朝代都无法避免。 可是……那是杨匡,是她的哥哥,是她父亲最信任的弟子。 若是他想谋反,当年杀她的机会何其多,夺权的机会何其多,何必等到今日? 还有,那几个岛国国王,为什么他给他们的是解药,为什么刚好那么巧,他们在上元节的前一日投靠了玄衣门? 在火凤庙的时候,女帝就问过他,只是,那时候杨匡什么都没说。 战无锋抬眸,看了女帝一眼,略犹豫了下,道:“陛下,昨晚臣下单独跟王爷聊了会儿。王爷的说辞跟在公堂上别无二致,但……黑珍珠说了一句话,王爷的反应有些激烈。” 女帝问道:“她说了什么?” 战无锋抱拳,先行了一礼,道:“她说,陛下应该从来不知道,王爷有多嫉恨东方先生。” 女帝微微一愣,眨了下眼,“……为何?” 战无锋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他想了想,道:“陛下,不管有何原因,王爷都不该与海盗合作,更不该拿百姓的性命做筹码。” 女帝自然明白,这次受害的并不是她,而是大周的子民……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将这案子公开审理……她点了头,道:“结案吧。” 战无锋领命,“是。” 女帝问道:“南海那几个国王都走了?” 战无锋点头,道:“南海岛国的百姓应该是真中毒了,燕无意叫了火灵鸟,一早就送他们回去了。” 女帝点头,问道:“燕无意就是南宫将军的传承人?听说他很照顾青离。案子结了,青离在忙什么?她很久没进宫了。” 战无锋道:“在阁楼遇难的那位考生,今日下葬。” …… 张黎葬在了伊水河畔,离方圆山庄挺近。 没有葬礼。 墓碑是碎玉公子刻的,字是宁越题的。 下葬的时候,张黎的朋友都到了,其实也就只有陈嚣他们几人。 碎玉公子来的时候,陈嚣往他身后看了看,略困惑,问道:“白姑娘没来吗?” 碎玉公子道:“走了。” 陈嚣眨眼,“走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去哪儿了?” “上元节前一日,坐船去了江南。”碎玉公子微微挑眉,“怎么,看上人家姑娘了?别怪本公子没警告你啊,那姑娘可不是一般人。” 陈嚣挠了挠脑袋,道:“我只是想问她一些事。” ——西南王与海盗王的合作如果是真的,那么,白紫衣的故事又有几分真实呢?她是被自己的父亲骗了,还是一直都在骗张黎,也在骗他们这群朋友? 既然已经走了,就算了吧…… 陈嚣想到自西域以来发生的这些事,到如今总算是有一个了结,长长的舒了口气……他将酒水洒在墓前,拍着那墓碑微微挑眉,道:“这酒叫焚心,世上最烈的酒。” 馥姑娘洒了一把白色冥纸,山风将它们吹得哗啦啦的响…… 宁越站在墓碑前,看着那如白雪般漫天飞舞的冥纸,略恍然,仿若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下雪了!好大的雪!” 张黎很喜欢雪。 下雪的那几日,他几乎就没在屋子里待多久,从他自己住的院子到宁越的院子,那么点儿路,他走着也能摔几跤,却每日里不厌其烦的跑来跑去,喊着陈嚣出来打雪仗,喊着二宝出来堆雪人…… 可是,在猎苑,冰戏赛的时候,除了第一日,他便很少再去了。 为什么呢? 宁越不知道第几次问自己……为什么他没有早一点发现不对劲呢?不对,他其实察觉到了,只是没有在意,或者说,不觉得自己有资格问旁人的私事……若是他那时候问了一句,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不只是冰戏赛,在那之前,腊八节的时候,他病倒了,发烧了……青姑娘说,他中毒了,不过下毒的人似乎有些心软,剂量不够,毒性不强,反倒让他对那毒性产生了抗体……当时,他想到了阿姐的腊八粥,为什么就没有想起,前一晚张黎给他喝了一杯虫酒呢? 如果,那时候,在青姑娘调查中毒来源的时候,他能够更加配合一点,是不是就能早一点察觉到张黎的异常呢? 青姑娘说,张黎给他吃的是噬魂蝶的幼虫,而他的血,就是噬魂散的解药。 墓碑前,青离告诉他说,容公子从杨路那里问出了口供,她把关于张黎的部分都抽出来了,是仅有的一份……她从衣袖中拿出几张纸,问他,“你想看吗?” 宁越沉默了会儿,摇头,“不用了。” 就算不看,他也基本上能够猜到整件事的因由……可是…… 宁越看着那几张纸被扔进火盆,看着灰烬缓缓升空,心想着,那,重要吗? 他不在乎张黎是不是早就跟西南王认识,不在乎张黎来京城是不是别有目的,也不在乎张黎是如何进入那座阁楼的…… 离开的时候,宁越回头,看了眼那座孤零零的坟茔……他会永远记得,他在太学的最后一年,认识了一个叫张黎的朋友,他很喜欢下雪天,很喜欢洛阳城,很喜欢这座城里的人…… “宁越,”陈嚣走过来,一掌拍在他肩头,“说起来,那座阁楼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你问过欧阳山长没?” 宁越道:“张黎刚出事那日,老师的家人担心老人家知道这事受不了,带他去长安了。” 陈嚣恍然,难怪,太学开学都半个月了,都没见到山长大人……他问道:“听说把那阁楼里的书都看完了,便能找到阁楼的主人。宁越,你看了这么多年,一点线索都没有?” 宁越瞧了他一眼,没说话。 “找不到的。”青离走在前面,听到这话突然开口,不过并没有回头,“他藏起来就是不想让任何人找到,又哪里会真的留下线索?又不是小孩子捉迷藏……” 陈嚣眨了眨眼,问道:“青姑娘莫非找过?” 青离淡淡道:“是战歌。” 宁越点着头,“我听老师说过,小侯爷很小的时候就解开了金锁阵。” 陈嚣正想说什么,突然感觉风声不大对,抬眼看过去,道:“玉衡前辈?” 他话音落地,前方一道黑影落地,正是北斗七星之一,玉衡,仍旧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只是,此刻眼中多了几分急切—— “青离,崇吾回了,伤得很重。” 这般说着,已经将青离抱了起来,飞掠而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我是不是听错了?玉衡前辈刚刚说谁受伤了?” “是崇吾吗?” “嗯,我好像也听见了。” 第287章 树芽 方圆山庄的大夫比太医署还多,玉衡却特地去找了青离,可见崇吾的伤势已经不止是重伤了。 陈嚣等人在路上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在进入方圆山庄的时候,仍旧不免惊愕—— 他们并没有见到崇吾,却听见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撕心裂肺得仿若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陈嚣几个起跃间找到哭声的来源,却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趴在门口放声痛哭,鼻涕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一张脸都成花猫了。 这里是方圆山庄的药房,也是接待前来求医的患者的地方。除了小男孩之外,小希和北斗七星也在,看着那孩子的神情略无奈,不知该如何劝慰。 就在这时候,刚刚才关上的门突然开了,不过,里面的人并没有出来,只传来一个略严厉的声音—— “不想他死,就闭嘴。” 小男孩几乎是瞬间就噤声了,抬起双手紧紧的捂住嘴巴,瘦弱的双肩仍旧止不住的颤抖,却是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 门关上了……刚刚那声音并不是青离的,而是一个老先生的,想必,里面不止一两个大夫…… 陈嚣的心情不由得往下沉了沉,问道:“崇吾……他……到底怎么了?” 此刻,屋子里几个大夫围在一起,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那位,也很想问一句—— 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躺在床上的,自然就是崇吾了。 他原本皮肤就偏白,此刻看着更是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但这不是重点……他的衣衫敞开着,身上遍布着一道道深深的爪痕,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他的前胸,爬满了褐色的纹路,略突出,从胸口向周身蔓延着,在伤口的裂缝处突地冒出一颗嫩芽,又一棵、密密麻麻的……是真的树芽! 他身上长了一棵树、生出了一片森林! 那褐色的纹路,就是树根! “青离,如何?”一位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问道,“他这是中毒了?” 青离试了脉,突然抬手,摘下了一片树叶,淡淡道:“很像是桑树的叶子。” 旁边几位都被她这举动惊了一惊,这树看着像是跟病人是一体的,就这么摘下来没问题吗? 众人正这般想着,突然听见几声低低的呻吟声,抬眼看过去,就见病人皱着眉,咬着牙,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这,真的是一体的? 青离却是突然起身,开门,道:“陈嚣,麻烦你走远一点。” 陈嚣正一脸迷糊的听玉衡说着什么树不树的呢,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他做错什么了吗? 这般说着,已经被馥姑娘忍着笑给拖走了…… 屋子里,随着陈嚣的离开,崇吾也再次平静下来……青离打开医药箱,拿出银针包裹,铺开,道:“那不是树,是蛊毒。我用银针将‘种子’逼出来,崔先生,劳烦您准备些酒水……” 青离说得很简单,不过,那蛊虫在崇吾体内寄生的时间太长,不是那么容易取出来的……而在第一次针灸结束之后,诸位大夫才知道,崇吾体内的蛊虫不是一两只,也不是十几二十只,而是成百上千只…… 青离说,这种蛊虫的繁殖能力很强,必须一次全部消灭,否则,到明日就又是一片森林了。 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病房的门再次打开,青离出来了,却是将陈嚣叫了进去,见崇吾没什么反应,才道:“没事了。” 众人听到这句,总算是松了口气……陈嚣却是望了望天,感觉颇为微妙…… 蛊毒清除了,但崇吾仍旧昏迷不醒。 那小男孩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给他喂药、喂水、喂汤,时不时的就掀开他的衣襟检查下,生怕那树芽再次长出来……每次见到青离都会问一句,“他什么时候醒?”或者,“他怎么还没醒?” 听玉衡说,那日是他将崇吾拖回来的,小小的个子拖着一辆简陋的木板车,肩膀都磨出血来了,见到人就问:“请问方圆山庄怎么走?” 山下的百姓见他这副模样,想着他是千里迢迢来寻医的,上山帮忙通报一声。玉衡下山寻了过去,这才发现他带回来的是崇吾。 崇吾是在一个月之前离开的,是去东海津星岛寻找天婴草的……拿到草药是有些难度,但方圆山庄的大夫没问题,崇吾完全能够对付才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在津星岛遇到了什么人?这个小男孩又是什么什么人? 众人很是好奇,不过,小男孩什么都不肯说,也就是在陈嚣叫了他好几声“小屁孩儿”之后,才不情不愿的告诉他们说,他叫木天星。 这般过了三日,大清早的,陈嚣刚刚结束晨练,就听见一阵哭喊声—— “你终于醒了!哇啊啊……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哇啊啊啊……” ——这震彻云霄的,略耳熟啊…… 馥姑娘打着呵欠出来,“真吵。” 碎玉公子推开窗户,掏了掏耳朵,道:“这孩子,嗓门真高。” 陈嚣笑了,迎着朝阳跑过去,仿若已经看到了崇吾此刻皱着眉头颇为无奈的模样。 没多久,众人都聚集在药房里,崇吾的脸色看着仍旧不大好,站起来也有些吃力,眼神倒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对在这地方醒来、突然见到这么多朋友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青离给他试了脉,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蛊虫虽然已经取出来了,但你的筋脉受了些损伤,这段时间练功的时候小心些。” 陈嚣等人听得一惊……筋脉受了损伤意味着什么,他们身为习武之人再清楚不过。 木天星直接愣在了当场,眼睛还是湿润的,瞪着眼睛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崇吾倒是表现得很是平静,点了头,还道了谢。 青离问道:“这蛊虫很是特别,给你下蛊的是什么人?” 崇吾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是人。” 其他人原本还思量着“筋脉受损”这件事,见这两人如此镇定,颇为咬牙切齿……听到这话,注意力却也不由转移了—— 崇吾这是在骂人? 青离倒是很认真的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是海龙王!” 回答的是木天星,眼中带着几分悲愤,甚至是仇恨。 众人听到这个回答,都有些困惑……陈嚣问道:“海龙王是个人名?” 崇吾道:“是真的龙。” 他说着,抬手覆在木天星的脑袋上,往下压了压,道:“你不是要报案吗?青姑娘是玄衣门的神捕。” 第288章 接案 一个月前,崇吾到了杭州,寻找出海的船,问有没有去津星岛的,然后,就遇到了木天星,还有他爷爷木翟—— 木天星自小与他的爷爷生活在津星岛。岛上的百姓都是打渔为生,他爷爷不会打渔,却会造船,靠卖船修船赚些银子。遇到崇吾那次,木翟就是到杭州城买些造船用的工具的。 崇吾跟着这对祖孙,一路上很是被折腾了一番,好在,最后也总算是顺利的拿到了天婴草。 变故发生在崇吾准备离开津星岛的前一晚。 那日是小年夜,木翟拿出了一壶酒说是给崇吾送行,木天星略略不开心……他很想崇吾多留几天,不过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木翟倒是看出了孙子的心思,说,大哥哥要赶回洛阳城跟朋友们过年,再晚就要错过年夜饭了。 木天星赌气,说吃饱了,跑到海边的悬崖上吹风。 大冬天的,木翟担心他着凉,让崇吾过去给他送件衣服,也算是给了两人说再见的机会。 然而,就在崇吾到悬崖的时候,海面上吹来了一股不寻常的风—— 月隐星沉,海浪声也激烈了许多。 海面上很暗,木天星只能听到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不过,崇吾却能够看到,一只庞然大物从海水下升了起来,破水而出时掀起了巨大的海浪,朝四面翻涌着。 那巨怪跃出水面之后,张开翅膀,直接朝津星岛的方向飞了过来—— 它的身体很大,尾巴很长,翅膀很宽,如同乌云一般压了过来。 崇吾感觉到危险,一把拎起木天星,带着他往回跑了一阵,听见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将他放下,道:“快逃。” 然后,转身,提着剑就朝那巨怪冲了过去。 木天星此刻才看清那巨怪的形状,吓得呆立在原地,目瞪口呆看着那小小的黑影在巨怪身上上下翻腾……只是,他看到了,却并没有接收那些画面……他知道他该回去,去告诉其他人,快逃! 可是,他动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巨怪退走了,崇吾回来的时候,那一身黑衣上到处都是撕开的口子,露出里面血淋淋的伤痕……他见木天星仍旧在原地,眼神还微微的颤抖着,淡淡的安慰了句,只是皮外伤,不要紧。 木天星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也不知是因为自己的懦弱,还是因为崇吾的伤。 等木天星哭够了,崇吾说了一句“该回去了”,就在前面带路了。木天星抹了抹眼泪,默默的跟了上去。 只是,在他们回去之后,却发现,木翟不见了,家也没了—— 他们住的那间小木屋,被碾成了木屑。 木天星愣了会儿,大声喊着:“爷爷——” 他一边喊着,一边在海岛上寻找着,去了爷爷的船坞,去了北边的码头,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那座岛上,除了他和崇吾,其他人都失踪了。 太阳升起的时候,崇吾找到木天星,要带他离开这里。木天星却是死活不乐意,说要在这里等爷爷回来。崇吾没说什么,直接将他打晕了。 木天星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杭州了……木天星很是生气,对崇吾拳打脚踢的,说这是绑架,说要去衙门里告他…… 崇吾还真把他带到了县衙,当然不是自首,而是报失踪案……只是,接待他们的县丞听完之后,将两人给轰了出去—— 海龙王抓人什么的,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这么一番折腾,木天星倒是冷静了些,问崇吾该怎么办。 崇吾说,去洛阳城,去玄衣门报案。 然而,他们刚刚离开杭州城,就遇到了伏击。 “伏击?” 方圆山庄中,陈嚣略困惑,“不是海龙王吗?还有人给它打工的?” 馥姑娘问道:“对方是什么人?” 崇吾道:“不知。” 他们穿着黑衣,戴着面巾,武功看不出来历,倒是颇为狠辣,一路追杀到长江边,似乎有什么忌惮,没敢过江。 只是,刚过了江,崇吾就倒下了—— 他在津星岛那日就发现自己中了毒,所以才急着带木天星离开。 木天星很是惊愕,很是无措,不过,或许这次没有人能够依靠,他反倒没有哭。他想起了崇吾的话,想起他说要去洛阳城,想起他说认识一个神医……他做了一个简易的拖板,一步步的,将崇吾拖到了洛阳城。 听完整个故事,青离道:“这案子,玄衣门接了。” 碎玉公子摸着下巴,道:“海龙王啊,本公子倒是很想见一见。” 陈嚣也点头,“本少侠也去。” 馥姑娘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在服役?” 陈嚣摆摆手,“不要那么较真嘛,查案也是服役啊。” …… “去东海?” 御花园中,女帝听到这个消息,看着梅树下的女孩,眼神略诧异,“是战歌儿传了消息回来?” 青离眨了眨眼,摇头,“不是,接了个案子。” 青离是去武靖候府辞行的时候,听战侯爷“无意”提起,便进宫给陛下请平安脉了,也算是辞行了。 只是,女帝的反应有些奇怪的。去年她去西域的时候,女帝也没有多惊讶,还特地给她派了个任务,其实就是给她一个跟自家师父和义父母解释的借口……东海有什么特别的吗? 她把崇吾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只是,海龙王杀人、会让人身体生出树芽的蛊毒什么的,实在不怎么像是玄衣门接的案子,倒是更像随口编造的故事—— 若这事是陈嚣说的,青离觉得自己也不会相信,即便相信也会打个折,不过,崇吾是不懂得什么叫夸张的。 而且,昆仑山出了只长得很像凤凰的火灵鸟,东海有只长得很像海龙王的大鱼之类,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女帝问了几个问题,却是诸如“有哪些人同行”“走水路还是走陆路”之类的,还留她用了晚膳。 待青离离开之后,长流公子道:“算算时间,那群闲云野鹤也该出来了。” 女帝点头,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期待他回来。” …… 日暮,太学学舍。 宁越并未留在方圆山庄等崇吾醒来,此刻才听陈嚣说了事情的经过,虽略不可思议,但也不知是不是跟这群人混久了,竟然很轻易的接受了。 不过,陈嚣下一句话让他略警惕—— “青姑娘接了木天星的案子,碎玉公子也说想去看看海龙王长什么样,明日一早就出发,本少侠是特地回来请你喝杯酒的。” 宁越听出他这话的意思,抬眼道:“你这是要越狱?” 陈嚣摆摆手,道:“邱临渊跟着呢。施门主也同意了,说是免得本少侠继续在洛阳城祸害人。啧,真是令人伤心。” 宁越倒是觉得施门主这话说得很不错,点了头,道:“也好,春闱快到了,老师估摸着也快回了。” 第289章 扬州 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一艘船驶离了洛阳城东的码头。 出发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小事。 陈嚣到的时候,刚好方圆山庄的牛车也到了,青离和小希正在下车,崇吾和木天星在旁边等着。 陈嚣兴致勃勃的,拍了下崇吾的肩,轻轻一跃就上了船,结果一转身,就见崇吾仰头看了看—— 船是三层的楼船,船舷差不多有一层楼那么高,离河岸大概有一丈远。 崇吾正斟酌着,青离淡淡道:“三天内最好不要动真气。” 陈嚣见他沉默着一步步走上来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有种罪恶感,不由望了望天,心道,以后是不是不要在崇吾面前用轻功比较好? 邱临渊把陈嚣的剑带来了,陈嚣这小半年来都是用树枝之类练剑,好容易拿回了自己的剑,兴奋的喊着阿珞来切磋一番,转眼就将刚刚那股念头给扔洛水河了。 邱临渊见到馥姑娘,一言不发的,拔剑就刺了过去。馥姑娘反应也迅速,黑伞弹开将那剑悠悠的荡开……一时间,倒是打得比陈嚣那边更加激烈。 最后,邱临渊败下阵来,却道他现在不是馥姑娘的对手,但日后定会将她绳之以法。 馥姑娘眨了眨眼,掩嘴笑了,这邱临渊,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人嘛。 崇吾从前总喜欢在屋顶上呆着,这会儿上不了屋顶,便经常在船头蹲着……风月公子也不知是什么恶趣味,特地去找了斗笠过来给他戴上,弄了根鱼竿给他,告诉他说,要钓鱼当路费……崇吾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便认真钓起鱼来了…… 最初的几日,木天星几乎整日都跟着崇吾,跟个小尾巴似的。不过,众人都喜欢逗他,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挥着拳头追过来就觉得很好玩。 这般悠悠的走了旬日,一路上还是颇为欢乐的,到二月初,一行人终于到了扬州。 碎玉公子说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处理,要在扬州停留一日。 码头附近的船太多,停船得排队。 从洛阳到江南的水运,是来往于两地的商客的首选路线。这时节正是商队繁忙的时候,码头上人头攒动,江面上的船只如同过江之鲫,有小船在大船之间往来穿梭,兜售着水果零嘴之类的,别有一番风情。 陈嚣问道:“崇吾,当日你就是被黑衣人追杀到这里的?他们追到这里为什么就不追了?莫非是怕水?” 崇吾点头,又摇头,那意思:地方是这里,原因就不清楚了。 邱临渊道:“江面上是江南二十四水帮的地盘,对方估计不想招惹麻烦。” 江南二十四水帮,是吃长江水的帮派,从宜昌到松江一共有二十四个分舵,总舵主叫沙拓,在江湖上颇有几分声名。传闻过了三峡之后,江面上的事几乎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馥姑娘抱着大黑伞靠在船舷上,戏谑道:“这是救命恩人呀,崇吾,记得好好谢谢人家。” 邱临渊打量着周围的船只,微微皱了眉,“有些不对劲。” 陈嚣问道:“怎么了?” 邱临渊伸手指了指那些穿梭在大船之间的黑色小船,道:“那是江南二十四水帮的飞鱼舟。” 那黑色小船,正是在向进入扬州码头的客人提供吃食的船只,一般人见到这种场景只会觉得江南二十四水帮想得很周到。不过,实际上,这种生计一般都是小老百姓来做的,大多都是年轻的姑娘们。 邱临渊继续道:“再看前面那艘船,船头那个穿着碎花长裙的女子,是雨花门的掌门人李涓涓;那边那艘黑色的船,船尾刻着一只乌鸦的,是黑鸦帮的;还有那艘,船上挂着‘俞’字旗的,是镜湖俞家庄的商船……” 江南繁华之地,武林中人多些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不过,俞家庄跟江南二十四水帮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来了也就罢了。但雨花门与黑鸦帮跟江南二十四水帮却是有些恩怨的,尤其是雨花门的掌门人李涓涓,跟沙总舵主的长子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无论有事没事都不会来这地儿的。 江湖人的聚集,江南二十四水帮的飞鱼舟出没……隐隐的,总觉得出了什么事。 陈嚣自告奋勇,道:“我去打听打听。” 就在这时候,蹲在桅杆上的阿珞突然跳了下来,“来了。” 江面上,一只黑色的小船正飞快的往这边穿梭而来,停在了楼船侧边—— “在下江南二十四水帮沙见金,敢问船上可是碎玉公子?” 碎玉正坐在甲板上喝着小酒,听到这名字眨了眨眼,笑了,“阿珞,带他上来。” 阿珞飞身而下,一把将那人提溜了上来——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穿一身淡金色长袍,绣着万福图,体态浑圆,挺着个小肚子,颇有福气的模样。 碎玉给众人介绍,“沙总舵主的幼子,扬州分舵的舵主,江湖中人都称一声‘沙三爷’,做生意很有一套。” “过奖过奖,做生意谁能比得上碎玉公子?” 沙见金摆了摆手,又含笑拱手,跟众人打了招呼,“诸位,有礼了有礼了。” 碎玉见他那笑得比哭还难看的一张脸,略讶然,问道:“沙三爷,银子被人抢了?” 沙见金长叹一口气,道:“碎玉公子,你觉得在下若是进了碎玉阁,能谋个什么职位?” 碎玉公子眨眼,“沙三爷若是带着江南二十四水帮一起过来,本公子考虑让你当江南的总管事,如何?” 沙见金认真想了想,道:“这主意不错。不过,二十四水帮我做不了主,扬州分舵倒是可以。” 碎玉公子端起酒杯,冷哼了一声,“阿珞,把他扔河里去。” “喂,别别别!”沙见金见阿珞过来,立马慌了,朝碎玉那边躲过去,一边道:“碎玉!咱俩好歹十几年的交情……我爹没了!” “等等。” 沙见金也是个练家子的,虽跑不过阿珞,但他躲到碎玉身后,阿珞也不好出手。不过,一旁的风月公子听到那句“十几年的交情”,却是微微皱了眉,抬手一甩衣袖,就将人拍飞了—— 沙见金感觉不妙,最后关头总算是说了句让碎玉感兴趣的话。 虽然他此刻已经飞出去了,但阿珞是个将自家公子的命令执行得很彻底的人,身形一动,伸手一抓,“咚”地一声将人扔回了甲板…… 怎么说呢,也算是免受了水寒之苦…… 碎玉放下酒杯,问道:“你说沙总舵主怎么了?” 沙见金也不知道是不是起不来,仍旧趴在甲板上,道:“我也说不清楚,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290章 水怪 江南二十四水帮的总舵就在扬州,不过,并不在扬州码头,而是在码头上游二十公里的一座江心岛上。 ——因了沙总舵主的威名,这岛被称之为“沙洲岛”。 碎玉阁的船直接开到了沙洲岛的码头,进来的时候遇到了几只飞鱼舟,不过,有沙见金在,很快就放行了。 下船的时候,碎玉看了眼旁边停着的几艘船,见到船头的白色鱼纹,似笑非笑的瞧了沙见金一眼。 沙见金摸了摸鼻子,假装没看见,伸手做请,“碎玉公子,这边请。” 陈嚣低声问道:“那船怎么了?” 馥姑娘微微挑眉,道:“等着瞧吧,有好戏看。” 沙洲岛挺大,江南二十四水帮的堂口建在岛中央,也是地势最高的地方。不过,沙见金并没有带他们去堂口,而是把人带到了东边的码头—— 这码头很小,建在一片杂乱的灌木丛后面,不仔细找都看不到。码头很是陈旧,破破烂烂的,伸入水中的一截甚至完全消失了,旁边的浅滩上还残留着半只船……估摸着是座早就废弃了的码头。 碎玉公子略困惑,抬手问道:“沙三爷,这是何意?” 邱临渊已经上前查看了,道:“这码头是最近才坏掉的,看着像是被人故意破坏的。” 陈嚣也过去瞧了瞧,那半截栈桥虽很是陈旧,但站在上面感觉还挺安稳的……他看了看那断口的位置,点着头,“里面的木头是新的……不过,这断口有些奇怪啊,不像是刀剑砍断的……” 馥姑娘站到那半艘船上,挥手道:“这里有血迹!” 船上的血迹已经被江水冲洗过,并不是很明显,不过还是能够分辨得出的。船的断口形状,跟栈桥很像,是沿着一条线断开的,但不是很平整。 陈嚣和邱临渊将那半截船拖到岸边,青离过来看了看,摸了摸断口的新木,道:“船是杉木造的,用了大概半年,不算很旧。这种断口形状……倒是从未见过。” 这时候,木天星突然道:“是咬断的!” 众人愣了愣,知道这孩子是想起自家爷爷,想起海龙王了……陈嚣摸着下巴,仔细打量了下,道:“不过,的确有些像。” 沙见金终于开了口,道:“听说是水怪。”顿了下,又道:“我父亲就是在这里失踪的。” 这件事发生在上元节之夜,沙拓沙总舵主陪孙女逛完灯会,从扬州城回来,同行的就只有跟随他多年的老仆,沙忠。 后来发生的一切,也都是沙忠告诉几位少爷的。 这个码头是沙拓和沙家亲眷专用的码头,老头子也经常来这边坐坐,吹吹风看看水。 那天晚上,沙忠划着船,快靠岸的时候,见自家主子不大对劲……他虽然不会武,但很了解自家主子,知道是碰到危险了……他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见一只黑色的水怪破水而出,张开血盆大口,飞跃而来—— 那水怪的牙齿很是尖锐,冒着森然的冷光。 沙忠从未见过这种怪物,吓得不由自主的就往后退,却是直接跌进江里了……他的水性好,不过,因为害怕的缘故,憋了好一会儿才凭着本能浮了上去…… 而此刻,沙拓已经不见了,水面上只剩下半截正在下沉的船只……沙忠听见一声尖锐的吼声,转首看过去,就见水面上跃起了一道黑影,长长的尾鳍在月光下拍出巨大的水花,很快就消失无踪…… 沙见金说完之后,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 水怪啊…… 邱临渊问道:“那水怪长什么样?” 沙见金耸了耸肩,“沙忠说他没看清。” 邱临渊问道:“我能见见那个沙忠吗?” 沙见金略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沙忠死了。” 邱临渊一愣,“怎么死的?” 沙见金道:“被水怪咬死的,就是三天前发生的事。” 青离道:“尸体也可以。” 沙见金点头,“诸位随我来。” 他这话说完,众人却并没有动,馥姑娘拉了青离一把,陈嚣往前走了两步,道:“有人来了。” 没多久,灌木丛中间那“小门”旁的树叶动了动,脚步声近了,一个声音传来—— “阿金,听说你请了朋友过来,怎么不请到正厅喝杯茶?” 来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群人。刚刚开口的是个年纪跟沙见金相仿的男子,个子高大威猛,举止有礼有度,神色也挺温和。 沙见金叫了一声,“大哥。” 又朝旁边的一位老者抱了抱拳,“连帮主,有劳了。” 这位连帮主是个花白头发的老者,大概六十来岁,长得略胖,因为个子较矮,看着比沙见金更像个球,不过,这老者的面色很好,目光炯炯的,一看就是内力深厚。 陈嚣凑到馥姑娘身边,低声问道:“什么人?” 馥姑娘想了想,道:“沙见金的大哥,应该就是沙拓的长子,也是江南二十四水帮荆州分舵的舵主,好像是叫沙成塔。那个连帮主,是太湖十三坞的帮主连水生……之前码头停的那几艘船,就是太湖十三坞的。” 陈嚣听她说的不大确定,看了她一眼,这才想起,馥姑娘之前也一直都呆在西域……可是,怎么好像她对中原武林也挺了解的? 馥姑娘撇嘴,道:“本姑娘好歹也是易水楼的楼主。” 两人这边说着悄悄话,那边沙见金已经给双方介绍了一番,不过,他只认识碎玉,并不知道陈嚣等人是什么人,只当他们都是碎玉阁的一员,或者是碎玉的江湖朋友……如此这般倒是更好,若是沙见金知道这之中有两个玄衣门的人,大概是不会请他们上岛,更不会跟他们说这么多的。 沙成塔听到碎玉的名字,还是很惊讶的,行了礼,“原来是碎玉公子。舍弟胡闹,这般重要的客人该好好招待才是,怎么引到这地方来?” 沙见金笑笑,并未作声。 沙成塔道:“听说家父失踪之后,不少江湖朋友都赶来帮忙,如今都在前厅商量对策。碎玉公子不妨移步,说说看有什么意见?” 碎玉公子淡淡道:“沙爷言重了。本公子一介商人,对江湖事不感兴趣,还是不打扰沙爷了。不过……” 她说着顿了下,拱了拱手,道:“这些年,碎玉阁往来于江南与洛阳的生意,多亏了沙总舵主照应。听说沙总舵主失踪了,本公子虽不才,也想尽一份心力,不请自来,若有打扰之处,还望沙爷见谅。” 沙成塔连忙回礼,道:“碎玉公子高义。”顿了下,抬眼看向自家弟弟,“阿金,好好招待碎玉公子。” 陈嚣感叹道:“碎玉公子果然厉害啊,三言两语的就让人缴械投降了。” 馥姑娘挑眉,“那也是碎玉阁实力强悍,如今的江南二十四水帮内忧外患,也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块肥肉,这会儿难得来个真心帮忙的,怎么可能往外赶?” 第291章 灵堂 沙成塔和连帮主等人要去抓水怪,陈嚣和馥姑娘觉得这事儿比验尸有趣,很是热情的凑过去说要帮忙……邱临渊也默默的跟了上去……验尸这种事交给青离就好,他倒是很想看看,到底是水怪作祟,还是有人在捣鬼。 另一边,沙见金带着碎玉和青离等人去看沙忠的尸体。 沙忠跟了沙总舵主一辈子,虽然仆人,地位却也是不一般的,沙家兄弟见了都要叫一声“忠叔”。 青离等人到灵堂的时候,棺木前跪着二十来岁的男子,披麻戴孝的,低着头,垂着眼眸,安安静静,时不时的给火盆里添些纸钱。 众人虽不认识这位忠叔,但既然来了,总是要上柱香的。基本的礼仪之后,沙见金朝棺木前的男子挥了挥手,“沙海,过来。” 那男子起身,缓缓走了过来,站在沙见金身后。 沙见金给众人介绍着,“这位是忠叔的儿子,也是在下的得力帮手。” 沙海沉默不语的给众人行礼,众人也都纷纷回礼。 青离问道:“我们想看看令尊,不知是否方便?” 沙海抬头看过来,眼神略茫然,又偏头看向自家少爷,问道:“什么意思?是不是我爹的死有蹊跷?” 沙见金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是不是有蹊跷,总要看过才知道。” 沙海略犹豫了下,暗自咬了咬唇,“诸位请自便。” 阿珞上前帮忙开了棺,崇吾过去帮忙将尸体抬了出来—— 尸体是经过清理了的,也换上了寿衣,表面上看着还算整洁,不过,掀开衣襟就能发现,胸口的位置有一排孔洞,从前胸贯穿至后背,胸骨都断了两根,看着的确很像是牙印。 沙海看了一眼,略不忍,撇过头去,沉默着站到了门外。 崇吾将木天星的脑袋扭了过去,小家伙没能看到,略愤然……不过,崇吾就算是筋脉受损,也不是他能抗衡的,只能无能为力的咬牙切齿。 碎玉见青离微微皱了眉,问道:“是不是有问题?” 青离正摸着后脑的位置,道:“致命伤应该是这里。头部遭受重击而死……”她说着,又伸手指了指胸前那几个牙印,“那伤口是死后形成的。” 碎玉眨眼,“所以,是有人杀了沙忠,然后嫁祸给水怪?” 沙见金摆了摆手,道:“忠叔是个老好人,不会有人想要杀他的。头部的伤口之前我们就发现了,不过,很可能是沙忠见到水怪,跳水逃生,不小心撞到了河里的礁石。水怪之所以没有吃掉他,或许也是因为它只吃活人。” 青离问道:“第一个发现死者的是谁?” 沙见金指了指自己,“正是在下。” 青离问道:“在什么地方?” 沙见金道:“就在之前那个码头,三天前的早上,在下从扬州过来,刚靠岸,就见水边漂着一个人,起初还以为是有人溺水了,没想到竟然是忠叔。” 青离想了想,问道:“忠叔为什么会在那里?” 沙见金道:“前一日,我大哥回来了,我便离开了沙洲岛去了扬州码头。忠叔大概担心我们兄弟不和,特地去扬州城跟我谈了谈,到晚上才回来的。我想,大概是回来的路上遇难的。” 青离问道:“能说具体些吗?” 沙见金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为难,“那个……事关帮内机密……” 青离知道他误会了,摇摇头,“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知道,忠叔是什么时候到扬州码头的,在扬州分舵见了哪些人,又是什么时辰离开的。” 沙见金眨了眨眼,笑笑,道:“那是四天前,我大哥的船一早到了,我大概是辰时离开的。忠叔到扬州分舵的时候,已经到午时了,想必也是安顿好我大哥就出发了。 “我留他用了午膳,当时小海也在的。饭桌上,忠叔有些心事重重的,我知道他有话想说,吃完饭之后,就找他单独聊了聊。聊了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忠叔去小海那里了。” 沙海听到这里,也进来了,接着道:“我父亲去我住的地方坐了坐,吃了晚饭之后,我送他去的码头。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大概是酉时。我原本想送父亲一程,不过,父亲说这时候三少爷事多,孙小姐那边无人照料,便让我回去了。” 沙见金点着头,解释了一句,道:“沙海是小女的护卫。” …… 沙成塔让手下的人做了三张大网,网孔很大……陈嚣估摸着,小天星应该能钻过去……沙成塔派出了几艘飞鱼舟,拉着大网从下游逆流而上,看看能不能抓到水怪。 陈嚣小时候就经常下水抓鱼,却是第一次见到拉网捕鱼的,另外,他对那速度极快的飞鱼舟也很感兴趣,问沙成塔能不能让他试试。 不过,陈嚣也就是这次来江南,在碎玉的船上尝试过驾船,飞鱼舟又比一般的船更难操作,所以,沙成塔还是派了个水帮的成员跟着一起。 陈嚣下去的时候,问道:“馥姑娘要不要来比比,看谁先抓到水怪?” 馥姑娘打了个呵欠,道:“本姑娘又不傻。” 陈嚣没听明白,挠着脑袋跟着飞鱼舟走远了…… 长江这一带的船运比较发达,水帮特地在对岸留了一条航道,偶尔有船只经过,略好奇的问了一句,听说抓水怪什么的,也只是一笑而过。 飞鱼舟来回几趟,除了几块大石头,几乎什么都没捞起来。 陈嚣看着过往的商船,将大网交给旁边那人,身形一闪,踏着水波回去了—— 他的位置离码头边的大船略远,他看着却很轻松的就过来了……船上几人暗自赞了一声,与此同时,也有些奇怪,这轻功身法如此高明,却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 陈嚣上了甲板,道:“这片水域来往的商船这么多,若是真有水怪,想必早就出事了。” 沙成塔身后,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皱眉,怒道:“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哎呀,”馥姑娘撑着大黑伞,笑嘻嘻的摆了摆手,“这家伙是想说,那水怪或许只在晚上才出来。倒是这位大叔,这般生气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呢?” 那人正想发作,沙成塔笑着出来打圆场,道:“家父是在晚上失踪的,忠叔也是在晚上遇难的。我看,我们不如先回去,等天黑了再来看看。” 就在众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上游飞速驶来一艘飞鱼舟,禀报说,芜湖分舵的沈舵主到了。 之前开口的那位大叔冷哼了一声,“总舵主都失踪半个月了,他还知道来?” 沙成塔微微皱了眉,瞧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满,道:“请沈舵主去正厅。” 第292章 虎子 沙成塔在正厅备了酒菜,酬谢各路英雄前来帮忙。 陈嚣和馥姑娘在末座坐下。入座之后,陈嚣四下里看了看,问道:“邱临渊呢?” 馥姑娘倒了杯酒,道:“他只是来看看这群人各自有什么意图,刚刚在船上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这会儿,估计是找旁的线索去了。” 陈嚣正想问问邱临渊看到什么了,外面就有人通报说沈舵主到了……因为之前那位“大叔”的反应,陈嚣对这位芜湖分舵主略好奇,抬眼看过去,却是微微有些惊讶—— 这位沈舵主看着不过三十来岁,穿一身青色长衫,长得斯斯文文的,看着更像个读书人,跟水帮的气质略违和。 沈舵主行礼之后请了罪,说之前陪家人回老家过年,前几日回来才得知总舵主失踪之事,来晚了,还请诸位恕罪。 沙成塔并未说什么,请他入座。 陈嚣却发现,沙成塔和几位分舵主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低声问道:“这个沈舵主好像不怎么受人欢迎啊。” 馥姑娘端着酒杯,微微挑眉,问道:“江南二十四水帮,一共有二十四个分舵主,你看如今来了几个?” 刚刚在码头,陈嚣已经弄清楚了在座的身份,除了沙成塔之位,还有七位分舵主,其他的都是应连帮主之邀,前来帮忙除水怪的。 陈嚣想了想,道:“内斗?” 馥姑娘道:“或许,他们更担心这是一个局。” 陈嚣问道:“什么意思?” 馥姑娘看了眼那位沈舵主,道:“江南二十四水帮的飞鱼舟很快,从扬州到三峡,虽是逆水行舟,快的时候也只需要三天,这也是江南二十四水帮能够将水上战线拉得如此长的依仗。芜湖离这里并不远,那位沈舵主刚刚那番说辞不过是个借口,那么,你觉得他在得知沙总舵主失踪之后,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赶来?这时候为什么又来了?” 陈嚣摸着下巴,道:“你的意思是,沈舵主一开始并不相信沙总舵主失踪了,以为这整件事就是一个局,但这些天查清楚了,所以就来了?” 馥姑娘点头,“水怪食人这种事,说出去有几个人会当真?” 陈嚣明白了,道:“沈舵主这般想也无可厚非吧?防人之心不可无么。这些人何必如此生气?” 馥姑娘瞧了他一眼,鼓着腮帮子轻哼了一声,道:“不戒当初叛出易水楼,你是不是挺支持的?” 陈嚣眨了下眼,转头,端起酒杯喝酒……才意识到,沈舵主这般行径,其实就是对沙总舵主起了疑心,说起来也是不忠的表现……不戒的事,也就是馥姑娘大度不跟他计较,放在江湖中,背叛门派什么的,定是格杀勿论的。 馥姑娘倒也没真生气,跟他碰了杯,喝了酒,继续道:“要说异心,沙总舵主要真没了,这二十四个分舵主,不管来得早的来得晚的,还是没有来的,估计多少都有些异心。不过么……呵,眼下的危机未必不是好事,江南二十四水帮的传奇能不能延续,就看沙总舵主这几个儿子是不是草包了。” 两人正说着,那边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讨论起沙总舵主是失踪了还是已经遇害了……沙成塔的脸色不大好看,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被吃掉了哪里来的尸体?” 沙成塔没找到说话的人是谁,不过,陈嚣却是听出来了—— 是连帮主身后的一位弟子,他并没有张嘴,大概是会腹语之类。 沙成塔重重的放下酒杯,难得的发了火,却也极为克制,只是声音冷了几分,淡淡道:“不管家父是生是死,如今最要紧的是抓到水怪。” 连水生道:“贤侄这话说的不错,不过,依老夫看,长江的船运又正是繁忙时期,江南二十四水帮总不能群龙无首,至少要选个代总舵主,等沙大哥回来,再把总舵主交还回去就是了。” 沙成塔微微皱了眉,拱了拱手,道:“连师叔提醒的是。” 这般说着,起了身,朝几位分舵主鞠了一躬,“扬州码头已经贴出了水怪作祟的告示,不过,各大商客都不大相信,还有人觉得是咱们想多收些过路费。若非亲眼所见,想必也无人会因此放弃赚钱的机会。 “不过,江南二十四水帮身负守卫长江的职责,拿人钱财就得替人消灾,水怪不除,商客们的安全便无法得到保障。若是商客出了事,江南二十四水帮的信誉失了,受损的也不只是家父的名声,日后诸位也没法在江湖上混了。 “如今,沙洲岛、扬州码头的飞鱼舟都加紧了附近江面的巡查,诸位分舵主掌管的地界虽暂时还未出事,也不可松懈。” 这番话说的,几位分舵主都连连点头,商议着传信回去让各大码头加紧水上防卫……至于代总舵主什么的,先除了水怪再说。 陈嚣看了馥姑娘一眼,微微一笑,道:“这是叫虎父无犬子吧?” 馥姑娘端着酒杯,挑眉道:“别忘了一山不容二虎。” …… 沙洲岛东边的一座小院之中,此刻传来了一声惊叫—— “救命!哇啊——饶命,碎玉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声音略特别,听着有些喘不过气的味道……也略耳熟,正是沙总舵主的小儿子,沙见金。 刚刚青离等人验完尸之后,沙见金就把他们带到了这间小院,很是殷勤的说,在扬州这段时间,若是有什么需要他效劳的,尽管吩咐。 可是呢,碎玉公子没进屋,只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指了指角落里的麻绳,道:“阿珞,把他吊起来。” 沙见金还没回过神呢,就已经被吊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上了。 附近水帮的弟子听到自家少爷的喊声,赶了过来……不过,阿珞已经将门关上了,就守在门口。 沙见金听见外面的声音,吼了一嗓子,“谁让你们来的?三爷我能有什么事?走!赶紧走!” 外面的弟子被吼得一愣一愣的,不过,主子都发话了,他们又能如何?有个弟子不大放心,走到一半又回头问了一句,“三爷是不是被人威胁了?要不要去请帮手过来?” 沙见金怒了,“你小子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你们几个滚远点儿,守着,谁也不许靠近这间院子,听明白没?” 外面的弟子连忙应“是”,溜了…… 院子里,风月公子已经搬了张椅子出来,碎玉公子坐下,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的瞧着那位沙三爷,道:“沙见金,你算计本公子,本公子看在令尊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可是,你不实诚,本公子只好替令尊教训教训你了。” 第293章 内鬼 “我错了!我早知道天下没人能算计得了碎玉公子,除非是他自愿……” 也不知是不是倒吊着实在太不舒服了,沙见金认错认得很爽快,叹息道:“唉,在下也是走投无路了,我爹刚没了,从前那些个世交啊师叔啊都抢着上门帮忙,生怕沙洲岛无人主持大局,担心江南二十四水帮群龙无首,啧,他们还以为三爷我多想坐那个总舵主的位置呢,他们也不想想,总舵主是那么好……唔……当的吗?” 碎玉公子抬手扔了颗石子过去,沙见金也真是坚强,闷哼一声,坚持将那句话给说完了,末了,努力仰着脑袋看过来,眼中还微微有些湿润,求饶道:“碎玉公子,您先放我下去,有什么事咱们好商量……” 碎玉双手抱胸,淡淡道:“你是觉得本公子傻,还是觉得连帮主傻?太湖十三坞是什么地方?他连帮主有多大的实力,能吃掉江南二十四水帮吗?” 太湖十三坞的性质跟江南二十四水帮差不多,都是靠水谋生,也都是帮派联盟的性质。连帮主如今还不到五十岁,认真算起来其实是沙总舵主的晚辈,不过,沙总舵主与他一直都是兄弟相称,交情还不错。 在沙总舵主失踪之后,连帮主是第一个赶来的,说是来帮忙除水怪,救出沙总舵主。 这一番举动,表面上看来,是对沙总舵主的担忧,但实际上,若非连帮主这么大张旗鼓的“仗义之举”,沙总舵主失踪之事也不会这么快传出去。 沙总舵主的失踪对于江南二十四水帮来说意味着什么,旁人或许不大清楚,但连帮主是一定清楚的。 江南二十四水帮之中,沙总舵主之下,便是二十四个分舵。这二十四个分舵主实力都很强,但也都差不多,谁也不服谁。 可以说,这二十四个水帮的联盟,完全是靠沙总舵主维系着的。 所以,在沙总舵主之后,到底谁来坐这个总舵主的位置,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一旦引起内乱,江南二十四水帮必定分崩离析。 江南二十四水帮是大周实力最强的水帮,不过,这个最强是二十四个分舵加起来的实力。若是论单个分舵的实力,就有些不够看了。 如此看来,连帮主趁着沙总舵主失踪,引起水帮内乱,吞并江南二十四水帮,似乎很合理。 可是,江南二十四水帮内部很难找到一个可以接替沙总舵主的人选,同样的道理,放眼整个江湖,能够取代沙总舵主的也没几个。 至少,连水生,是不行的。 太湖十三坞的形势跟江南二十四水帮很相似,但也有些不同,主要是连水生与沙拓的实力略有差距。 以沙拓的实力,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坐在那里,也会受到水帮所有人的尊敬。可是,连水生不同,他这个帮主并不是没有竞争人选的,他掌控如今的太湖十三坞就已经要全力以赴,又哪里有多余的力气管江南二十四水帮的闲事? 一个不小心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除非,他断定,他最后拿到的好处足够多,值得他冒险一搏。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连帮主并不想得到什么好处,就只是不想江南二十四水帮好过。 碎玉觉得,若是雨花门的那位李涓涓,或许真会这么想,至于连帮主……若他与沙总舵主之间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落井下石到这种地步,之前却能维持十多年来的和平,也算是一个狠角色了。 总之呢,太湖十三坞的实力,顶多就只能抢抢苏州的地盘,过江都有些困难。 如此一来,连水生完全没有必要出手,至少不用亲自出面,更不用急吼吼的打头阵,只要在暗中稍稍使些绊子,就足够江南二十四水帮鸡飞狗跳的了。到那时,太湖十三坞想要拿下苏州,还不是轻而易举? 碎玉阁虽不参与江湖纷争,但做的生意却经常与江湖门派打交道,对于江湖大小门派的了解并不比玄衣门差多少。 因而,碎玉公子在码头上看到太湖十三坞的船的时候,就意识到沙见金请他来别有目的,不过,他那时候并没有想这么多,只当沙见金是请他来当帮手,对付连水生的。 但后来发生的事,尤其是沙忠的死,让他起了疑心。 沙见金倒吊得久了,一张脸都憋红了,咳嗽了几声,用尽量简洁的语言道:“有内鬼。” 碎玉公子抬了抬手,风月公子弹指,一道内劲射出—— “咚!” 沙见金应声摔倒在地,哎哟哎哟的叫唤两声,爬起来靠在树干上喘气,朝碎玉公子竖了个大拇指,“厉害……讲真啊,当初我爹第一次带我去拜访你的时候,三爷我是颇不以为然的。呵,我爹是什么人啊,武林泰斗,江湖活着的传说,什么少林方丈武当掌门,跟我爹比起来都不值一提。你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呃,一个初出茅庐的商人,凭什么让我爹亲自拜访?竟然还那般郑重其事的叮嘱我要规矩些,要多跟你来往……三爷我头一次见我爹对一个人那般尊重……” 这家伙,说着说着,竟然还抹出两滴泪来。 青离和风月公子都在一旁忍笑,这位沙三爷,倒是很清楚碎玉的弱点。 碎玉公子望了望天,很想把他再吊起来……抬手扔了颗石子过去,淡淡道:“再废话就滚出去。” 沙见金连忙闭嘴,停止了絮叨,笑了笑,道:“有些渴。” 碎玉起身,道:“这天也快黑了,进屋说吧。” 屋子里备了水,小希给众人倒了一杯。 沙见金也解开了脚腕上的绳子,整了整衣服,坐下喝了水,道:“连帮主来的时候,在下就隐隐有些怀疑,沙洲岛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不过,那时候我以为是连帮主安插的暗桩。” 碎玉问道:“理由呢?” “他来得太快了。” 沙见金又喝了杯水,道:“我爹失踪的时候,就只有忠叔在场,他当时虽吓坏了,但冷静下来之后,也意识到这件事传出去有什么后果,所以,他连堂口都没回,当天夜里就去了扬州城,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让我写信叫我大哥二哥回来,还叮嘱我说,在他们回来之前,我爹失踪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碎玉摸着下巴,“但是,连帮主比你大哥更早一步到。” 沙见金点头,“连帮主几乎是第二天就到了,说是帮忙除水怪,寻找沙总舵主。” 碎玉问道:“他怎么解释的?” 沙见金耸了耸肩,“江湖哪有不透风的墙?” 碎玉点了点头,“然后呢?沙忠的死有什么问题?” 沙见金想了想,似乎有些犹豫,半晌才道:“在今日之前,看过忠叔尸体的,只有我、我大哥,还有沙海。其实,我们一早就认出来了,忠叔胸口那伤,是猪婆龙咬得。” 碎玉偏头看了眼青离,青离想了想,道:“有些像,不过,我没见过。” 沙见金道:“长江这一带,每年都会有几个被猪婆龙咬伤咬死的百姓,我们见得多,一眼就能认出来。” 碎玉问道:“这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隐瞒?” 沙见金道:“沙洲岛养了几只。” 碎玉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你大哥?” 沙见金连连摆手,“我大哥绝不可能是凶手,是真正的凶手想要嫁祸给他。” 碎玉公子恍然般点头,“哦,那就是你了。” 沙见金:“……” 第294章 庆祝 沙洲岛,江南二十四水帮堂口的正厅,宴会仍旧在继续。 自沙成塔那一番表态之后,话题就一直围绕着水怪之事展开讨论了,比如水怪长什么样,实力多高,要怎么搜索比较有效率,找到之后该怎么应对,还有该如何保障商客的安全,之类的。 沙成塔说,从半个月前开始,江南这一带,入夜之后就开始禁航了。原本晚上航行就比较危险,若非紧急情况,一般也没多少人赶路,所以,暂时并未遇到多少阻力。 水怪能够抓走沙总舵主,实力定然是不容小觑的,抓捕的网都是特制的,一般的刀剑都砍不断。不过,在搜索的时候还是要更加小心,切不可单独行动,最好每艘飞鱼舟都安排一两个高手。 话虽如此,众人未曾见过水怪,对它的惧意并没有那么强烈,甚至更加担心晚上仍旧一无所获。 陈嚣和馥姑娘没怎么参与讨论,倒是最后到的那位沈舵主,估计是因为坐在两人邻座的缘故,跟他们搭了句话,道:“在下沈诺,江南二十四水帮芜湖分舵的舵主,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他问这句的时候,声音不怎么大,但也不低,而且,这个问题在座的也都很感兴趣……他们都只知道这两人是跟碎玉公子一起来的,但到底是碎玉阁的人,还是碎玉公子的朋友,就不得而知了,尤其是之前陈嚣露出来的轻功,总觉得不会师出无门。 所以,沈舵主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众人都不由停了下来,耳朵往这边动了动。 陈嚣端着酒杯敬了他一杯酒,笑道:“在下陈嚣。” 众人面面相觑……没听过啊…… 沈舵主面露困惑,问道:“不知陈少侠师从何处?” 陈嚣挠了挠脑袋,道:“这个……我师父的名号,我还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说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把名字给忘了。” 众人:“……” ——不想说也不用找这么个蹩脚的借口吧? 不过,江湖中能人异士隐世高手之类多得是,很多退隐江湖的宗师为了避免麻烦都不喜欢报出自己的姓名,可以理解。 沈舵主笑笑,也不再问了,看向馥姑娘,“这位姑娘……莫非是易水楼楼主,馥姑娘?” 馥姑娘抱拳行了个礼,“正是。” 沈舵主露出几分惊讶的神情,回礼,“久仰。” 之前易水楼的案子,虽然只是江湖黑道,或者说杀手之间的纷争,但江湖中人也都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大多数人都只知道黑珍珠死了,易水楼的十大杀手只剩下两个,而楼主之位最终被黑珍珠的女儿馥姑娘拿下。 至于馥姑娘到底是何人,江南武林是很少听说的。 其实,馥姑娘在西域很有几分声名,要打听的话,也是能够打听得到的。不过,半年前那场纷争让易水楼的实力折损八成,如今的易水楼已经不是从前的易水楼,很少会有人在意就是了。 所以,沈舵主叫出馥姑娘的名号的时候,不止是旁人惊讶,馥姑娘本人也有些讶异的,笑道:“沈舵主客气了。” 沈舵主敬了她一杯酒,道:“早听闻碎玉公子交游甚广,却不曾想馥姑娘也是碎玉公子的朋友。” 易水楼是杀手楼,名声并不是很好。他这话听着暗藏机锋,似乎是在攻击碎玉公子。不过,碎玉公子在江湖黑白两道都有朋友,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实际上,他是在问馥姑娘来这里所谓何事,或者说,碎玉公子这一行人为什么会这么巧的就出现在这里。 馥姑娘听懂了他这话的含义,不过呢,却是端着酒杯,很是无辜的眨了眨眼,道:“沈舵主不曾听说吗?碎玉公子跟天秤手王赛是至交。本姑娘刚从西域回来,对中原武林不大了解,便跟着碎玉公子出来见见世面了。” 说着,很是意味深长的扫了眼在座的诸位,笑眯眯道:“果然,这次来江南,见到这么多前辈为了沙总舵主齐聚一堂,如此情深义重,小女子实在是敬佩……长见识了。” 众人听不出她到底说的是真心话呢,还是在讽刺……不过,想到心中所图,未免有些不舒服就是了。 “报——” 飞奔而来的水帮成员很及时的化解了尴尬,得令进门之后,禀告道:“雨花门门主到。”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气氛似乎比刚刚更加尴尬了。 沙成塔几乎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雨花门哪个门主?” 雨花门自然只有一个门主……那位属下估计是刚入门没几年的,不大了解情况,听到这问题很是诧异了会儿,不过还是回答道:“李涓涓李门主。” 沙成塔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暗自握了握拳,面上已经恢复了镇定,道:“请她进来。” 陈嚣看了馥姑娘一眼,端起酒杯,低声道:“之前在扬州码头,李门主是要停船的吧?既然要来沙洲岛,怎么不直接过来?若是真在扬州城有事,等明日来也没事啊。这会儿天都黑了,若是碰巧遇到水怪怎么办?” 馥姑娘耸了耸肩,又看了沙成塔一眼,道:“本姑娘听说,当年是沙成塔负了李门主,可我看刚刚沙成塔的神情,似乎这些年对李门主颇为挂怀,倒是奇了怪了。” 陈嚣略惊奇,问道:“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吧?” 之前在扬州码头,邱临渊也只说李涓涓与沙成塔曾经有过一段情缘,具体怎么回事却并未说明。 馥姑娘挑眉,“听青姑娘说的。” 两人说话间,雨花门门主李涓涓已经到了。之前在船上,陈嚣只看到个侧影,并未仔细看,这会儿才好好打量了一番—— 李涓涓已经四十多岁了,不过不怎么显年龄,个子高挑,偏瘦,神情略肃然,皱着眉头,似乎心中有什么化不开的忧愁。 李涓涓行礼的时候,馥姑娘戳了戳陈嚣的手臂,低声道:“她换了衣服。” 沙洲岛有白事,来这里换衣服倒是很正常,小希下船的时候也特地换了件白色的衣服。 不过,李涓涓之前传的是一件白底黑碎花的裙子,此刻却是一身紫罗兰的碎花裙,头上还戴着支紫玉钗,看着就价值不菲。 馥姑娘不说,陈嚣还真没意识到,在座的大多数人也一样,毕竟沙总舵主是失踪,沙洲岛死的只是一个仆人,众人并未多注意,也很少有人提出去灵堂上柱香。 但沙成塔了解李涓涓,知道她素来不喜欢这种色彩艳丽的衣服,所以,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知道她穿这一身衣服的含义。 ——她是在庆祝,庆祝他、他们,死了。 第295章 事故 李涓涓说,听说沙洲岛的管家死了,想去祭拜一番。 沙成塔犹豫了下,似乎有所顾忌,最后仍旧点了头,吩咐两个手下带李门主去灵堂。 李涓涓离开之后,沙成塔略心不在焉,众人干巴巴的聊了几句,不过,最想聊的事却是不能聊的……最后还是沈诺沈舵主提议道:“天色不早了,说不定水怪已经出来了。” 一群人纷纷附和,沙成塔也总算是镇定下来,起身带着诸位去码头。 陈嚣和馥姑娘走在最后面,馥姑娘掩嘴笑了,悄声道:“这李门主当真了得。” 陈嚣正准备回应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转头朝身后看过去,瞬间变了脸色,脚下微动,身影一闪,扔下一句—— “去叫青姑娘来!” 话音落地,人影已经消失在屋顶后方。 馥姑娘眨了下眼,很快就反应过来,然而,刚抬脚就发现自己并不知道青离在哪儿……之前在码头说是要去灵堂的,可是……她一把抓住站在眼前的沈诺,“灵堂在哪儿?” 沈诺莫名所以,下意识的伸手一指……馥姑娘转身就走……剩下几人正面面相觑,就见后院跑来一名水帮成员,喊道:“大少爷!不好了!” 沙成塔心下一惊,快走几步赶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气喘吁吁的,一口气半天咽不下去,“大、大峰……大峰、要死了……快……” 沙成塔听得着急,一把将人扔下,往后院的方向跑过去……其他人也都赶紧跟上,倒是那位沈舵主,不慌不忙的,扶了一把那被撞得东倒西歪的报信人,和声和气的问道:“别着急,说说看发生了什么事?” …… 馥姑娘从屋顶上走的,一眼就看到了黑夜中那一片白色的灵堂,也没走门,直接跳进院子里,喊一声—— “青离!” 她话音落地,人已经跑进了灵堂里面,但并没有见到青离,屋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男子,还有一个就是李涓涓了。 走了吗? 馥姑娘看向那年轻男子,问道:“碎玉公子呢?” 那人看了她一眼,道:“东边的客房。” 馥姑娘扔下一句“谢谢”,转个身就消失了……她跑到岛东边,也不知道到底那一间是客房,索性站在屋顶上大喊了一声—— “青离!碎玉!快出来!” 没一会儿,阿珞先出来了,淡淡道:“这里!” 馥姑娘急道:“哎呀,别这里那里了,要死了人,快带着青离跟我走!” …… 沙洲岛的南边,江滩附近围了很多人,不过,都站得挺远,不怎么敢靠近。 江边的石滩上躺着一个人,穿着水帮的衣服,不过此刻已经看不出来了,因为那一身衣服上都染着血……他抽泣着问道:“我会死吗?” 在他的身旁,还有另一个人,穿一身黑衣,两只手按在他的腹部,看着那张痛苦而绝望的脸,低声道:“别怕,没事。” “邱临渊?” 陈嚣到的时候,见到这样一幅场景,很是惊愕,“他这是怎么了?” 邱临渊抬眼看他,问道:“青离呢?” 陈嚣道:“馥姑娘找去了。” 这般说着,转身,走向几个提着油灯的人,道:“灯借用一下。” 正说着,感觉到一阵风声,连忙抬眼看过去,挥着手,“青姑娘,这里!” 馥姑娘抱着青离落地,风月公子落后了一步,却是从不同的方向过来的,手中提着医药箱……青离落地,看了一眼,道:“银针。” 这般说着,先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布包,塞进了那孩子的嘴里,“咬着。” 风月公子将银针递了过去,陈嚣已经提着两盏灯过来了—— 此刻他才看清楚,躺在地上的那人是个跟阿择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脸上的表情很是惊恐,眼泪流下来,喉咙里发出不知道是哭泣还是咳嗽的声音,胸口起伏不定,腹部的伤口被邱临渊按住,但似乎并没有太大的用处,血仍旧不停的冒出来,那双手已经染满了鲜血。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骚乱声,却是沙成塔和连水生等人到了……沙成塔看到这景象,一股火气升上来,风月公子转身冷冷的瞧了过去,一群人顿时噤声…… 那孩子的身上已经被扎成了刺猬,青离终于停了下来,道:“可以松手了。” 邱临渊虽然很相信她的医术,松开的时候还是略小心翼翼,发现那血的确不再流了之后,才算是松了口气。 青离取了针线,道:“灯光不够。” 陈嚣转头,道:“灯都拿过来!” 几个手中拿着灯笼的,微微愣了一下,沙成塔拿过一盏灯笼就快步走了过去,连帮主和几位分舵主也都纷纷效仿……几人围过去,将灯笼举起来,光线投射在伤口的位置……看到那伤口,惊奇的同时也不由困惑,都这样了还能治好?那女孩是在做什么?缝衣服么? 周围很是安静,除了那孩子的呜咽声,没有人发出声音,连呼吸都不由放缓了些,目光紧紧的盯着灯光下的那个青衣女孩,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离将伤口缝合完成之后,从医药箱中拿出一个青玉盒,将里面青色的膏药涂在伤口上,几乎将一整盒膏药都用完了……她起身,道:“保持这样的姿势抬回去。” “大峰怎么样?”开口的是之前去报信的那人,见这边治疗结束,忍不住跑过来问了一句,“他没事了吗?” 青离道:“万幸没有伤到内脏,不过,血流得太多,伤口太深,能不能好起来还要看情况。” 伤员抬走了,陈嚣看了眼邱临渊……那双血手背在了身后,一身黑衣看不到血迹,不过,陈嚣能够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眨了下眼,问道:“你的剑呢?” 邱临渊淡淡道:“在水里。” 陈嚣问道:“是水怪出现了?” 邱临渊想了想,道:“是猪婆龙。” 他之前在岛上打听情报的时候,听说这里有几只猪婆龙,请大峰带他过来看看。只是,没想到,那猪婆龙突然就张嘴咬人……若非邱临渊及时将手中的剑扔出去挡了一下,大峰半边身体就直接被咬断了……那时候青离来了也没用。 邱临渊偏头,道:“沙爷,我看大峰身上的伤口,跟沙忠尸体上的伤口有些相似,你是不是该解释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沙成塔在看到受伤的那位属下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要糟,不过,他并没有多慌张,道:“沙洲岛养了猪婆龙,这件事附近的百姓都知道。不过,沙洲岛的猪婆龙都是经过驯养的,不会轻易伤人。” 第296章 齐心 沙家兄弟隐瞒沙忠是被猪婆龙咬死这件事,原本是为了避免麻烦,不过,今晚这事一出,反倒将事情弄得更加复杂了。 无论沙成塔如何解释,沙洲岛的猪婆龙咬人已经是无可辩驳的事实。甚至说,他这番解释,反倒让局势往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猪婆龙是很危险,但是,不可能对沙总舵主造成威胁。所以,沙总舵主的失踪定然是与猪婆龙无关的。 那么,原本不轻易伤人的猪婆龙,为什么会在沙总舵主失踪之后、在沙成塔回到沙洲岛的时候,突然就咬死了沙总舵主的忠仆呢? 听说,因为当年跟李涓涓那段情缘,沙总舵主很不喜欢这个长子,特地把他送到千里之外的荆州分舵呢。 听说,沙成塔回来的时候,还特地叫上了几个跟他亲近的分舵主,也不知道是打的什么算盘……哼哼,刚到沙洲岛就把自家亲弟弟赶回扬州城了,还能打什么算盘?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沙见金来了,身后还跟着那位沈舵主—— 这沈诺也是个精明的,在听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就大概猜到会出事,特地去找了沙三爷过来。 ——江南二十四水帮内部争斗是一回事,但不管怎么斗,也轮不到外人来插手。 沙见金边走着,边朝众人拱手,笑眯眯道:“我记得,大哥回来的时候,诸位都在的。三爷我是被人赶出去的么?三爷我有那么软弱好欺么?” 他走到自家大哥身边,继续道:“忠叔死的时候,诸位也都在岛上吧?我就很奇怪了,为什么忠叔死了之后,你们就没人去看看他呢?哦,我们说是水怪你们就信啊?还是说,你们早就知道他是如何死的?” 这话就说的有些直白了,很快就有人听不下去,怒道:“三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沙见金淡淡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提醒诸位一句,总舵主不在了,江南二十四水帮也还是江南二十四水帮。” 沙成塔点头,接口道:“当年匈奴来袭,水帮的兄弟奋勇作战,让贼寇止步长江,那般艰难的时刻都一起走过来了,如今还有什么难关过不了的?” 几个分舵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两人身边,水帮的弟子们虽很多都还搞不清楚状况,却也都站到了几位舵主身后,很有种众志成城的感觉,仿若下一刻就要奔赴战场了。 对面连水生看到这一幕,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不过,很快又笑了,道:“两位贤侄这般和睦,若是沙大哥知道,定然也会十分高兴。如今看来,是连某多管闲事了……” 他还未说完,沙见金就摆了摆手,道:“连师叔说的哪里话?若非连师叔在,如今沙洲岛指不定都乱成一锅粥了呢。” 连水生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拱了拱手,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其他人看了眼对面的阵容,又看了眼陈嚣等人,面面相觑一番,也跟了上去。 一番变故,原定今晚抓水怪之事,也不了了之了。 沙成塔给青离等人道谢,让沙见金送客人回去,又道:“晚点儿到正厅来一趟。” 这般说着,朝那几位分舵主点了点头,显然是有事要商议。 不过,就在几人要离开的时候,陈嚣突然开口,道:“沙爷,冒昧问一句,沙洲岛的猪婆龙,当真不咬人?” 沙成塔微微皱眉,道:“我印象中是这样的。” 沙见金道:“不能保证完全不伤人,不过,水帮帮众都很了解猪婆龙的习性,几乎从未被咬过。但若是不小心跑到外面去……” 他说到这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变了脸色。 陈嚣点了点头,道:“我就是想说这个。若是有人想要陷害沙洲岛,说不定会故意放猪婆龙出去,诸位还是检查一番比较好。” 沙成塔拱了拱手,“多谢提醒。” 回客房的时候,陈嚣见沙见金跟过来,道:“你忙去吧,我们又丢不了。” 沙见金瞧了他一眼,又瞧了其他人一眼,欲言又止的,似乎想问什么,不过,最终还是没问出口,摆摆手,追着自家大哥去了—— 碎玉公子带来的朋友不一般,至少绝不是籍籍无名的江湖人。可是,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关系呢?他知道他们值得信任,如此就足够了。 陈嚣见馥姑娘一直盯着自己看,略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脸,问道:“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馥姑娘挑眉,道:“本姑娘觉得,你很有当玄衣神捕的潜力。” 陈嚣撇嘴,“本少侠死都不会进玄衣门。” 邱临渊瞥了他一眼,原本想怼他一句,不过,突然觉得那样显得很不稳重,又闭嘴了。 陈嚣却是发现了他神情的变化,觉得很是有趣,上前拍他肩膀,“邱临渊,我听战歌说,你爹管你管得很严啊,连你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甚至是交什么朋友都管,是不是真的?” 邱临渊低眉看着他那只手,见他没有动的意思,动了动肩膀……皱眉,这个怎么回事?竟然还加重了力道? 陈嚣仿若毫无所觉,笑眯眯道:“本少侠猜,你肯定没偷偷喝过酒,是不是?我听说,沙总舵主也是个嗜酒的,这岛上肯定藏了不少好酒,一起偷酒去如何?” 邱临渊咬了咬牙,抬手抓他的手腕,却不料陈嚣反手也抓了过来,还笑道:“哇啊,血手啊,传说中的大血手印是不是就是这样练成的?” 馥姑娘看着两人打闹着走远,摸着下巴,道:“陈嚣是真不想进玄衣门吗?” 这边笑闹着,另一边,沙洲岛正厅,沙家兄弟和几个分舵主聚集在一起,神色却很是凝重。 刚刚在江滩,沙家兄弟那番话,算是彻底把太湖十三坞得罪了。 江湖人素来是直来直往的,接下来连水生直接带人来“切磋切磋”也不是不可能的。在座的要说怕,那也不至于,不过,如今江南二十四水帮正处在非常时期,二十四个分舵主到如今也只凑齐了九个,总是有些担忧的。 沙成塔把众人叫过来,也是想商量对策的意思,道:“事到如今还未来的几个分舵主,想必再等几天,也是不会来的。” 沈诺想了想,道:“大少爷,三爷,我替大家问句话,总舵主,到底是失踪了,还是已经没了?” 沙成塔沉默着摇头。 沙见金道:“当时只有忠叔在,是生是死是真不知道。不过,众位担心什么,我们兄弟也都知道,我想着,还是先选个代总舵主出来。若是一年之内,我爹仍旧没回来,就不等他了。” 第297章 请帖 太湖之畔停了艘船,船头刻着白鱼纹,是太湖十三坞特有的标志。 连水生坐在主座上,淡淡道:“沙拓失踪是事实,是生是死还不能确定。” 底下坐着的都是太湖十三坞的十二个副帮主,当中有个穿着露出半边胳膊的壮汉,挥着拳头道:“沙拓一死,江南二十四水帮不足为惧,帮主,依俺老胡看,咱们就直接上门踢馆得了,把那几个分舵主打趴下了,别说扬州码头,直接接手江南二十四水帮也不是什么事儿。” 连水生瞧了他一眼,道:“胡老弟,你若是真敢给我惹出什么事儿,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老胡翻了个白眼,“帮主既然不想吞并江南二十四水帮,何必去掺和这趟浑水?畏手畏脚的,还没个娘们儿爽快。” 有人附和道:“老胡这话不中听,但道理没错。江南二十四水帮要内斗,就让他们斗去呗。沙总舵主不在,日后苏州这一带还不是是我们说了算?” 又有人道:“要说的话,我倒是更希望沙三爷继续掌管扬州码头……帮主,前几日送信来的那小子……且不说他能不能斗得过沙家兄弟,就他那股子阴狠劲儿,看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日后若真接手了沙总舵主的位置,咱们也不见得好过。” 连水生端着茶杯,沉默着听众人发表着各自的意见,待屋子里安静下来,抬眼微微笑了下,“你们就不奇怪吗?到底是什么样的水怪,竟然能让沙总舵主就这般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他顿了下,放下茶杯,“那可是沙拓。” 沙拓这两个字代表什么,如今的江湖后辈并不很能理解。不过,他们那一代人却是深有感触的。 老胡问道:“帮主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沙总舵主是自己离开的?” 连水生摇头,“江南二十四水帮的形势,沙拓比谁都看得更清楚,他不会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就走人。” 他扫一眼在座的诸位,最后目光落在左手年龄最大的那位长者身上,“郑老,那地方出现的时间,应该到了吧?” 郑老原本闭着眼睛在打瞌睡,听到这话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抬头,睁眼,“帮主是说……六十年之期……就是今年!” 连水生正点着头,外面传来一声呼喊—— “帮主,江南二十四水帮来信!” 几位帮主议事,守卫也离得远,任何人都不得轻易打扰。不过,连水生吩咐过,若是有江南二十四水帮的消息,要第一时间送过来。 连水生接到信,却发现是一张请帖……他打开看了看,不由笑了,道:“三日后,江南二十四水帮举办比武大会,胜者为代总舵主。” 胡老哈哈一笑,“俺老胡有些喜欢沙家兄弟了,哈哈,早该如此,谁拳头硬,谁当老大。” 连水生合上请帖,拍了拍,道:“的确是个好办法,不过,有些不是时候。” …… 沙洲岛。 吃早饭的时候,小希照例给崇吾端来一碗汤药。虽然都半个多月了,陈嚣闻到那味道仍旧感觉食欲全无。 崇吾倒是面不改色的喝完了。 木天星盯着他,问道:“都喝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好?” 崇吾道:“不能急。” 江湖中,多少武道中人因为筋脉受损再无法寸进,若是有把握治好,想必无论花多大代价,他们都是不吝啬的。 青离就算有办法治好崇吾,想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陈嚣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问道:“昨晚听沙成塔说什么‘匈奴来袭’,江南二十四水帮莫不是还参与过当年的战争?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碎玉瞧了他一眼,“自然是你小子孤陋寡闻。” 陈嚣啃着馒头,“本少侠这不是虚心请教来了?” 碎玉想了想,道:“沙拓原本是前朝水军将士,是路不平路将军旗下的兵。当年长江一带水匪之患颇为严重,朝廷运粮的船也时常被劫,无法坐视不理。 “路不平接到了剿匪的命令,但那会儿东海也乱着,水军并没有多余的兵力。于是,路不平派出了一支小队,混入水匪内部,企图从内部瓦解水匪势力。 “沙拓就是那支小队的队长。可是,没想到,后来路不平在抗倭战争中牺牲了,大昭皇帝逃亡蜀中。沙拓很多兄弟都死了,基本上没人能够证明他的身份,也没办法回去,索性就在水帮干了下去。 “当年匈奴南下,抵达长江左岸之时,沙拓已经在水帮之中颇有几分地位了,也是他建议长江沿线的水帮联合起来,抵抗匈奴,江南二十四水帮就这么正式成立了。沙拓在战争中逐渐展露实力,最终坐上了总舵主的位置。” 碎玉喝了口豆浆,最后补充了一句,“当时,匈奴的主将就是漠北第一高手阙默。” 陈嚣点着头,沉默了会儿,道:“我发现了一件事。” 众人都看过去,目光带着询问,却听他说道:“我们村里的那个说书先生,定然跟大昭朝有仇。” 众人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不过也很是好奇,馥姑娘问道:“怎么说?” 陈嚣道:“那老头儿从来没说过跟大昭朝有关的英雄豪杰的故事。” 几人略回想了下,好像的确是这样,陈嚣对三四十年前的江湖英杰都有所了解,比如战无锋,比如风语琴,比如阙默,可是,只要跟前朝有关的就都没听过。 不过,从陈嚣口中可以推测,他的家乡很可能就是当年战乱时,为了避祸在大山里建立的村庄,对前朝有所不满也是正常的。 刚吃完早饭,沙见金就来了,还把邱临渊的剑送了过来,很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小兄弟藏得挺深啊。” 邱临渊面无表情的接过剑,陈嚣很是好奇,问道:“怎么了?” 沙见金抬手做了个横劈的手势,道:“这小子一剑将猪婆龙给片成两片了。”说着,微微挑眉,“诸位有口福了,今晚吃龙肉。” 碎玉道:“本公子今日要去一趟扬州城。” 沙见金问道:“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我送你过去,有什么事你吩咐水帮的兄弟去做就是了。” 碎玉瞧了他一眼。 沙见金呵呵一笑,拿出一张请帖,道:“那个,三日后沙洲岛要办一场比武大会,选出代总舵主。我担心有人来捣乱,诸位看着就身手不凡,来压压阵呗。” 碎玉看完了请帖,递给旁人,道:“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这帖子一发出去,其他几个分舵主想必很快就会赶到了。不过,沙总舵主失踪的事,你们没告诉沙二爷?” 沙见金摸着小肚子,道:“信早就送过去了,不过一直都没有回音,估计是出海去了。” 第298章 目光 碎玉公子停在扬州,原本就是有些生意上的事需要处理。风月公子和阿珞都跟她一起走了,倒是邱临渊,不知为何也跟了过去。 沙见金说到做到,当真亲自送几人到了扬州码头,不过,实际上他只是想回家看看自家女儿。 陈嚣对沙洲岛养的那几只猪婆龙比较感兴趣,吃过早饭之后,几人便一起去了南边的江滩。 昨晚天色太暗,没能看得太清楚,此刻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带的水面都围着网,估计也是担心猪婆龙逃跑。 陈嚣等人到的时候,见三个水帮成员正在岸边推推搡搡的,似乎在争论着什么,说什么“你去我不去”之类的话。 陈嚣上前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如今岛上的水帮帮众几乎都知道自家三少爷带来了一位神医,这三人昨晚也是在场的,认出了几人,连忙行礼,也解释了一番。 却原来,这三人是负责给猪婆龙喂食的。因为大峰被咬的事,又听说忠叔也是被猪婆龙咬死的,他们都有些害怕,估计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下水。 陈嚣笑笑,道:“没事,要怎么喂?” 其中一人伸手指了指,道:“猪婆龙都在那边的网箱里,驾着船过去,用竹桨敲击船舷,它们听到声音就会出来的,把鱼扔给它们就是了。” 青离问道:“猪婆龙的饲料是从哪里来的?” 那人道:“早上打的鱼。” 另一人道:“每日清早,都会有水帮兄弟跟着附近的渔民一起打鱼。” 青离点了点头,又问道:“每天要喂几次?” 一人道:“早晚各喂一次。” 青离问道:“昨晚也是你们喂的吗?” 三人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点头,道:“是我喂的。” 青离问道:“当时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她见那人困惑,补充了一句,“随便什么事,跟平常不一样的,比如说送饲料来的人是不是不一样了,或者喂食的时候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人?” 那人露出眼神一亮,点头,“啊,是了,沙海哥最近常来这里。昨晚还跟我一起喂食了。” 其他两人也点头,道:“要说养猪婆龙,岛上没有人比忠叔更在行的。忠叔以前很喜欢来这里的,很多经验也都是他传授给我们的……沙海哥估计是来怀念怀念忠叔的……” 这般说着,又想起忠叔是如何没的,不由得叹了口气,说不下去了。 青离道:“喂食的事交给我们便好,你们先去忙吧。” 三人很是感激,说了些喂食时要注意的事项,千恩万谢的告辞了。 馥姑娘看着三人走远的背影,道:“我们帮了这一次,下次怎么办?他们还得自己克服恐惧才是啊。” 陈嚣道:“等青姑娘找出猪婆龙咬人的真正原因,应该就没问题了。等会儿去跟沙成塔说一声,这几日找几个武功高点儿的过来就是了。” ——刚刚青离那番话,明显就是觉得这件事是有人在捣鬼。 馥姑娘点着头,道:“从来都不咬人的狗,突然袭击主人,的确很有问题。这世上能够让人狂躁失控的毒药可不少,大多数对动物也都有效。” 青离想了想,道:“小希,你去厨房看看能不能弄到昨晚那只猪婆龙的血。” 小希应声,走了。 陈嚣摸着下巴,道:“说起来,总感觉这地方跟昨晚有些不一样。” 馥姑娘道:“白天和晚上看着有差别也挺正常吧?” “是吗?”陈嚣的表情略纠结,最终甩了甩脑袋,道:“开工了。” 陈嚣、崇吾和木天星驾一艘船,馥姑娘和青离驾一艘船,出发去喂猪婆龙。 木天星一开始对能够被称之为“水怪”的猪婆龙很有兴趣,不过,在看到真实的模样之时,愣愣的看了会儿,最后只评价道:“好丑。” ——这样也叫水怪?跟海龙王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么。 陈嚣正敲着船舷,感觉到一丝异样,回头,却发现岸边站着一个人—— 是个穿着绿色碎花裙的女子,对上陈嚣的目光之时,便转身离开了。 “李门主?” 陈嚣略诧异……刚刚李门主的眼神,似乎有些悲伤……虽然昨晚见到她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但这次好像不大一样。 馥姑娘也看到了,想了想,道:“昨晚我去灵堂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争吵声……你们说,李门主真正恨的人,会不会是沙忠?当年她跟沙成塔之间的事,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陈嚣道:“这跟案子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沙成塔要杀沙忠,应该不会用这么麻烦的办法。而当时,李门主也不在沙洲岛。” 他说着,顿了下,道:“不过,凶手为什么一定要嫁祸给水怪呢?杀了人之后,若是担心被发现,直接将尸体扔进江里,不是更方便吗?” 馥姑娘想了想,道:“看过昨晚大峰的情况,再想想沙忠的伤口,总觉得这种嫁祸方式也很蹩脚啊,好像是故意让人认出来的。若真是猪婆龙咬的,无人救援的话,最后就算不是尸骨无存,尸体也定然是支离破碎。” 陈嚣点着头,“这么说来,凶手真正的目标或许是沙成塔?” 馥姑娘挑眉,“也可能是整个江南二十四水帮。” 陈嚣划着船,望着前方的水波,对岸的村庄,突然笑了,“不过,凶手肯定没想到,两只老虎也是会互相信任的。” 馥姑娘冷哼一声,手中的鱼儿一抛,朝他扔了过去—— “哎呀,生气了?” 陈嚣侧身一躲,那只鱼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刚好落入一只张开的大嘴之中……结果,木天星扔出去的鱼儿落了空,小家伙瞧了两人一眼,撇嘴,“幼稚。” “嘿!”陈嚣乐了,竹竿一拍,掀起一蓬水花,“你这孩子,真是欠收拾。” 馥姑娘又朝他那边的猪婆龙扔了条鱼,挑衅般道:“有本事你扔回来啊。” 木天星被溅了一身的水,磨牙:“……” ——欺负他不会武是不是?哼,等着瞧。 …… 几人玩闹着喂完了大鱼,小希刚好也回来了,道:“血样已经拿到了。姑娘,昨晚的伤患已经醒了,请姑娘过去看看。” 青离点了点头。 小希笑了笑,道:“小希昨晚过去送药的时候,跟他们说过,病人醒了就过去找姑娘。可刚刚回去的时候,见那个水帮弟子我们住的那小院附近徘徊,犹豫了许久都不敢进去。” 馥姑娘背着黑伞,道:“估计是刚入门没几年的弟子,平日里生病了也无人理会。” 陈嚣问道:“江湖帮派等级也如此森严?不都是自家兄弟吗?” 馥姑娘撇嘴,“单靠义气二字,建立一个小帮派没问题,但要做到江南二十四水帮这种程度,是不大现实的。” 陈嚣道:“浪子山庄就很好。” 馥姑娘道:“性质不一样。浪子山庄讲究的是志同道合,内部结构很松散,江南二十四水帮却有很多的利益纠葛……青姑娘,别回头……应该是李门主,本姑娘现在越来越好奇了,她来沙洲岛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说最后两句话的时候,声音放低了些。 陈嚣也早就发现有人跟踪他们,却很是困惑,“李门主会不会是来找青离治病的?” 青离眨了眨眼,继续往前走……她虽然不会武,但感觉很是敏锐。她能够感觉到,背后有人在盯着她……那目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为什么呢?她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位李门主。 第299章 雨花 在陈嚣等人到达大峰的住处时,身后的目光消失了。 馥姑娘勾了勾嘴角,道:“跟杀手比跟踪术?本姑娘就来陪你玩玩。”这般说着,黑影一晃,已经消失在原地了。 大峰住的院子是四人一间的,青离和小希进屋去看病人,陈嚣站在门口瞧了一眼,回到了院子里—— 他刚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还夹杂着一股略熟悉的味道。 木天星见他四处嗅嗅的模样,“噗”地一声笑了,“你是小狗么?” 陈嚣循着味道走到一个竹篓边,里面有一套血衣来,看着应该是大峰昨晚穿的衣服……他摸着下巴,“原来是这样。” 木天星见他找出血衣的时候睁大了眼睛,崇吾倒是也闻到了血腥味,但是,他感觉陈嚣应该发现了别的东西,问道:“血衣有问题?” 陈嚣点着头,道:“之前在江滩,我不是说感觉有些不对劲吗?现在想来,应该是味道不对。这血衣上有一股奇特的花香,昨晚闻到这味道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就以为江边种了花,可今日过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花,所以才会觉得奇怪。” 木天星揉了揉鼻子,道:“哪有什么花香?习武之人的五感会比较敏感吗?”他问这话的时候,仰头看向崇吾。 崇吾想了想,道:“他比较天赋异禀。” ——习武之人五感是会比常人敏感,但陈嚣的情况更加复杂。 陈嚣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道:“去问问大峰吧。” 屋子里,青离已经给病人检查过了,大峰的脸色看上去很是苍白,不过,青离说没有出现异常情况,暂时没什么危险。 陈嚣坐在床边,先自我介绍了一番,问道:“大峰,你昨日有去过有花的地方吗?” 虽然已经进入二月了,但天气还是比较冷的,这时节开的花并不多。 他想了想,道:“大少爷的院子里种了两个白玉兰,昨日我去打扫过。” 白玉兰吗? 陈嚣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见大峰看着有些累的样子,也没再多问什么。 不过,就在几人离开的时候,大峰的朋友送几人到小院门口,突然问道:“请问,花……有什么问题吗?” 陈嚣认出他来了,就是昨晚去正厅报信的那人……眨了眨眼,问道:“你知道些什么吗?” 那人挠了挠脑袋,略犹豫了下,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前几日连帮主来的时候,送了袋花茶过来。” 陈嚣问道:“在哪里?” 那人道:“应该在库房吧。三爷说连帮主他们来者不善,发脾气说要把所有的礼物都扔进江里。不过,沙海哥说那样做不好,至少要等客人走了之后再扔,便先存进库房了。” …… 馥姑娘跟着李涓涓将近两个时辰,感觉越来越奇怪—— 倒不是李涓涓做了什么奇怪的事,而是因为她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在岛上转圈,都已经绕着沙洲岛的江滩转了一整圈了。 她这是在散步? 馥姑娘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并没有就此放弃。以她的经验,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管这个反常是忠犬突然咬人,还是恶犬突然变得温顺。 她虽久不居中原,但从李涓涓昨晚特地换了一身衣服上岛的事情就能看出来,这女子看着柔弱,骨子里也是个刚烈的,还很记仇。 这么一个女子,在这种时候到旧情人的家里来,示威或者落井下石,都是能够理解的,可是,此刻这般,实在是很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或许她计划好了要做什么,不过因为触景生情,又犹豫起来了。 那边,李涓涓再次走到码头,见到熟悉的船只,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了这么长的路,不由得笑了下。 今日的天气还不错,阳光很好,不过,江边的风很大,略凉。江面上波涛滚滚,盯着看得久了,恍然间也有种随着水波流逝的感觉。 呵。 李涓涓闭了闭眼,握了握手中的剑,仿若在那一瞬间做了某个重大决定一般,转身的时候,再睁开眼睛,目光已然十分清明,透着股慷慨就义般的决然。 馥姑娘见她脸上突然有了不一样的光彩,微微一愣,立即跟了上去……终于要采取行动了吗? 午时刚过,岛上的弟子刚刚吃完午饭,趁着下午的工作开始前小憩一会儿,一路上并未遇到多少人,即便碰到了,顶多也只会远远的行礼,道一声李门主午安。 李涓涓从北边的码头走到了正殿,继续往前走,后院靠东边,那间开着白玉兰的院子,就是他居住的地方。 门口的水帮弟子见到李涓涓的时候,很是惊讶了一番。这群跟沙成塔身边多年的弟子,对于自家大少爷的往事显然是有所了解的,虽然没有拦下她,却很是热情的行了礼,阻了她一会儿。 趁着这个空隙,另一人已经进去通报了。没一会儿,沙成塔出来了—— 他此刻看上去比那天晚上要平静了许多,不过,略僵硬的身体出卖了他的心情,那双隐在袖中的手想必也已经握成了拳头。 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相比而言,李涓涓的表现要自然得多。 她提着剑,走到庭院中央,抬头看着他,眼神平静,语气淡然,道:“二十二年了,有些事,该有个了结了。” 沙成塔一直都看着她,未曾移开目光,道:“都出去,站远一点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领头的护卫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不过,看了眼两人之间的形势,什么也没说,退了出去,其他人立马跟上。 风很轻,阳光微暖,花开如玉。 或许,此时此刻,才是时隔二十二年,两人第一次重逢。 然而,这美好并未持续太久,“哧”地一声,一道银光闪过,李涓涓手中的剑出鞘了—— 那一剑很快,犹如漫天的雨花散落,飘忽的剑尖仿若在弹奏着一曲乐章。 漫漫雨花落,铮铮天乐鸣。 雨花剑! 她一出招,便不留情面,仿若想用这一剑斩断过往的一切,回忆或者情丝。 沙成塔起初犹豫了一瞬,不过,很快便暗自咬了牙,袖中拳化掌,指间旋转之时,手心的真气不断凝聚,长袖猎猎如鼓,周身的气势也不断攀升……在那一剑刺过来的瞬间,袖中掌心一握,一拳挥出—— 沙家的拳法并没有多花哨的招式,却是气势磅礴,仿若每一拳都带着令江河倒流的决心。 沙成塔这一拳也没有留手,若是用这种方式,能让一切都有个了结,他除了成全,也没有资格选择旁的路……然而,就在那一拳完全送出去,在他感觉到胸口的冰凉之意的时候,看到了一丝笑容—— 那笑容极浅极浅,她眉间的褶皱都未完全舒展,但他知道,她在笑。 他预感到不妙,然而此刻想要撤退已经来不及,就在下一刻,他听到一声闷哼—— “噗。” 一蓬鲜血溅落,那熟悉的眉眼再次紧皱,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然而,她嘴角的笑意却并未消失,飞出去的瞬间,双唇轻启,没有发出声音……但他听到了—— 她说,谢谢。 第300章 何为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从李涓涓拔剑,到最后被一拳击飞,几乎只几个眨眼之间的事。 沙成塔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李涓涓不断的后退着,后背几乎是砸在了白玉兰的树干上,终于停了下来,又一口血喷了出来,瘫倒在地。 “涓涓!” 沙成塔飞奔过去,抱着她,看到她那苍白的脸和嘴角的血丝,一脸的慌乱无措,“为什么……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想办法……谁能救救你?对,我们去看大夫,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他这般说着,已经抱起了那虚弱的女子,风一般的跑了出去。 小院再次安静下来,黑色的人影从小巷中走出,站在那棵白玉兰下看了看—— 刚长出的草地上残留着点点血迹,落在地上的白玉兰花瓣也染上了一丝红色。 为什么呢? 馥姑娘目睹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内心是震惊的,可是,震惊过后,却是更多的困惑——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李涓涓用了那么长的时间,走了那么远的路,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就是为了做这样一件事吗? 她无法理解。 …… “青姑娘!青姑娘!快来人啊……救命!” 沙成塔一路冲到青离等人住的地方,最先听到声音出来的是陈嚣,见到这情形,不由惊愕,“李门主这是怎么了?快进去!” 青离快步走了出来,看到李涓涓的情形,从腰间取了只白玉瓶出来,先给她吃了一颗还魂丹,转身道:“进来。” 沙成塔跟了进去,将李涓涓放在床上,青离刚开始搭脉便问道:“她怎么样?” 青离试着脉,抬头瞧了他一眼,“出去。” 沙成塔急道:“我不问了,你让我在这里看着她,求你了。” 青离道:“我要给她针灸,沙爷留在这里不大方便。陈嚣,带他出去,顺便帮忙给他包扎下。崇吾,天星,你们也出去。” 沙成塔还未反应过来针灸跟让他们都出去有什么关系,就已经被陈嚣给架出去了—— 刚刚的决斗中,李涓涓虽然在最后一刻收了手,但那一剑仍旧伤到了他,剑气划破了他的衣衫,刺进了他的心口,鲜血染红了一身青衫。 他流了很多血,抱着李涓涓跑了一路,又受了惊吓,脸色很是苍白,出了一身的冷汗,看着并不比李涓涓好多少。 不过,陈嚣检查后,发现他的伤看着虽惨烈,实际上只是皮外伤,那一剑的力道控制得很精准,并没有伤到要害。 陈嚣给他上了药,缠着纱布,道:“放心,李门主定会好起来的。” 沙成塔大概想笑一下,不过没成功,只点了下头,“嗯。” 陈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是岛上来了强敌吗?” 沙成塔握紧了拳头,没一会儿又松开,再次握紧…… 陈嚣摆了摆手,“啊,没事就好,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的。” 沙成塔看了他一眼,真心实意道:“谢谢。”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水帮弟子进来了,求见帮主,说是几个分舵主到了。沙成塔穿好衣服,起身道:“请他们去正厅,我马上就到。” 陈嚣道:“你这伤不要紧吗?让沈舵主他们接待一下就行了。” 沙成塔摇摇头,“无妨。” 陈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小心些别碰到伤口。” 他刚送走了沙成塔,转身就见到个黑影,吓了一跳,一只手都按在剑柄上了,定睛一看却是略惊讶,“馥姑娘?什么时候回来的?轻功越来越高明了啊。” 馥姑娘正盯着沙成塔离开的方向看,目光微转,瞧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转身,脚下一点,上屋顶去了。 陈嚣挠了挠脑袋,馥姑娘之前是跟踪李门主去了,应该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是因为这件事生气吗? 他略好奇,想了想,追了上去,问道:“沙成塔跟李门主打架了?” 馥姑娘将黑伞放在一旁,支着望天,沉默了好半晌,道:“沙成塔都已经成亲了,听说在荆州有一双儿女,如今都已经成年了。你说,那老头子有什么好的?长得难看,武功差劲,还三心二意,李门主为什么还对他这般恋恋不舍的?说什么斩断过去,这么心慈手软的,能断得了才有鬼!” 她说的没头没尾的,就是纯粹在发脾气。 陈嚣听得迷迷糊糊,说沙成塔“三心二意”就算了,“武功差劲”可不至于,“长得难看”略违心了,叫“老头子”就实在是过分了……不过,陈嚣觉得,女孩子发脾气的时候还是不要反驳的好。 他稍稍想一想,大概也弄明白了,但这种事吧,不是当事人也不好评价。沙成塔对李门主的关心不像是装出来的,刚刚之所以坚持去见分舵主,除了职责所在,或许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的想要逃避……想来,当年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苦衷。 馥姑娘斜了他一眼,突然一把抓起一旁的黑伞,抬手就朝他打过去,幸而陈嚣反应快,翻个身躲开了,惊了一惊,“喂!动手前先说一声啊!” 馥姑娘撇嘴,“本姑娘是杀手,不是侠女。” 这般说着,直接将藏在伞柄里的剑拔了出来,抬手刺了过去…… 院子里,木天星听见声音跑出来,看到屋顶上一片刀光剑影,目瞪口呆,半晌,仰头看崇吾,道:“我想学武。” 崇吾站在廊下,抱着剑,低眉看他,想了想,道:“息玉门的武功很特别,不能外传。”顿了下,又道:“你爷爷的本事也很厉害。” 木天星想学武很久了,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提出来,没想到被拒绝得如此干脆,很受打击,也没心思想他后一句话,气鼓鼓的转身,蹲在地上揪草……平日里他这么生闷气,爷爷定会来哄他,可是,崇吾是从来不会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陈嚣和馥姑娘已经从屋顶下来了,崇吾仍旧站在原来的位置,木天星蹲得脚麻了又自己起来了,摸着肚子道:“好饿。” 之前都是小希去厨房里拿吃的回来,不过,这会儿小希在屋子里给青离打下手。 崇吾正想说去厨房看看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传来一声尖叫—— “啊——姑娘!” 是小希的声音! 几人一惊,连忙往屋里跑,“青姑娘!” 第301章 毒血 陈嚣几人刚跑到里屋门口,就退了出来—— 房间里,李涓涓正拿着把柳叶刀抵在青离的脖子上,小希站在一旁瞪大着眼睛,捂着嘴巴不敢再叫了,乖乖的也跟着退了出来。 李涓涓挟持着青离,一步步的往外走,道:“把身上的武器都扔掉,去北边的码头,准备一艘飞鱼船,不许惊动任何人,否则……” 陈嚣连忙道:“别,我们照做就是。” 几人将身上的武器都扔在一旁,听从她的吩咐,往码头走去……陈嚣几人走在前面,李涓涓押着青离跟在后面,她的脸色看着仍旧很是苍白,脚步却很是坚定,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已经好了。 陈嚣和馥姑娘刚对视了一眼,后面就传来一声警告,“几位最好别轻举妄动,若是不小心误会了什么可就不好了。” 陈嚣呵呵笑了笑,继续往前走,问道:“李门主若是想要离开沙洲岛,想必不会有人阻拦,为什么要劫持青姑娘?” 李涓涓道:“与你无关。别说话,走你的路。” 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完全没有谈条件的意思,陈嚣几人也是毫无办法,只能沉默着往前走,一边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都是岛上的客人,李涓涓手中的柳叶刀并不起眼,衣袖一遮就看不到,那姿态倒像在跟青离说悄悄话,有沙洲岛的弟子路过,也没有觉察出什么异常。 码头边停着几艘飞鱼船,不过附近有水帮弟子看守着。陈嚣上前说有急事要去一趟扬州城,借一艘飞鱼船用用,那弟子也并未怀疑。 陈嚣交涉期间,李涓涓一直都很警惕,几人也找不到出手的机会。 最后,李涓涓带着青离上了船,看过来,“那小孩,上来。” 木天星见她看着自己,眨了眨眼,往四周看了看,有些不确定,“我?” 李涓涓道:“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馥姑娘推了他一把,“除了你还有谁是小孩儿?” 崇吾道:“你会驾船。” 陈嚣道:“天星是小男子汉,要保护好青姑娘啊。” 木天星:“……” ——突然的使命感是怎么回事? 飞鱼舟离开码头,很快就走远,消失在夜色中…… 小希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姑娘……小希没用……呜呜呜……” 馥姑娘拍拍她的肩,道:“你家姑娘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小希抬头瞪她,“你才会死呢!” 馥姑娘挑眉,微微一笑,道:“青姑娘比你想得厉害。” 陈嚣跳上了一艘飞鱼船,道:“馥姑娘,你去扬州城找邱临渊。我先追过去看看。” 崇吾没说什么,直接跳到了陈嚣那艘船上…… 小希抹了抹眼泪,跳到馥姑娘那艘船上,道:“我也去。” …… 长江之上,沙洲岛淡出视线之外后,李涓涓便放开了青离,坐在船头,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 青离深呼吸了几次,感觉舒服了些,道:“沙家拳法最具杀伤力的是入体内劲,我只帮你逼出了五成,剩下的一半若是不及时清除,后果你应该很清楚。” 李涓涓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看了她一眼,道:“我就知道,只有这种办法才能成功。” 青离身边都是高手,旁人很难有机会下手。不过,从大峰的事情就能看出来,身为医者的她,连底层弟子都能尽心治疗,定然不会对身受重伤的她有所防备。 青离问道:“能告诉我原因吗?或许我能够帮你。” 李涓涓面色略苦涩,道:“没有人能帮我。” 她看了看岸边的灯火,飞鱼舟的速度很快,两人说话间,已经过了扬州码头了。 李涓涓道:“把手伸过来。” 青离照办了。 李涓涓拿出了一只琉璃瓶,是之前在房间的时候,跟那把柳叶刀一起拿到手的。她在青离的手指上划开了一道口子,用琉璃瓶接住了滴落的鲜血…… 青离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但对于她的行为却有些不解,问道:“你要我的血做什么?” 李涓涓沉默着摇了摇头,也不知是拒绝回答的意思,还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青离道:“你不认识我。” 这是一句陈述句,不过,李涓涓仍旧没有回应。 青离似乎并不在乎,继续道:“所以,这血是别人要的。你有什么把柄在对方手中吗?雨花门被威胁了?” 李涓涓的手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青离眨了眨眼,“不是雨花门?是朋友?亲人?” 李涓涓看了她一眼,“闭嘴。” ——这女孩,当真是很厉害啊,好像能够洞察人心一般。 血收集得差不多了,她松开她的手腕,抬眼看向另一边,道:“小孩儿,靠岸。” 木天星咬牙,道:“我有名字!” 不过,李涓涓并不感兴趣。 停船的地方没有码头,飞鱼舟吃水浅,但仍旧搁浅在江滩。 青离见李涓涓下了船要离开,起身,道:“李门主,虽然你不肯说缘由,不过,我想有件事还是要告诉你。” 她顿了下,道:“我的血是有毒的,只能用来以毒攻毒。” 李涓涓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转身离开了。 木天星见匪徒走远,终于松了口气,几乎是瘫坐在船上,半晌,偏头看向青离,却问道:“你刚刚说的,是吓唬她的吗?” 青离眨了下眼,笑了,“你担心我会死吗?” 木天星撇嘴,扭过脸,“才没有……你医术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死嘛。” 青离笑笑,很认真的点头,“是啊。” 木天星拍了拍脸,似乎想要把刚刚的恐惧与紧张都赶走,道:“先把船推到水里,该回去了。崇吾他们肯定很担心。” 青离却道:“不忙,他们很快就会找来的。” 木天星想了想,点头,又摇头,“他们肯定会追过来,但江上那么暗,他们又不知道我们会在哪里靠岸。”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江里传来一个声音—— “青姑娘!天星!是你们吗?” 木天星一喜,跳起来,“这里!这里!” 来的是陈嚣,他跑过来的时候,没见着李涓涓,看向青离,问道:“青姑娘受伤了?” 青离晃了晃手指,“只是手指破了。”这般说着,掏出手帕将伤口包了起来。 陈嚣松了口气。 木天星问道:“你怎么知道青姐姐受伤了?” 陈嚣道:“我就是闻着血腥味找来的啊,今晚起的东风,一路上味道都很明显,不过,刚刚还是差点找错地儿了。” 第302章 无证 陈嚣和崇吾找来之后没多久,馥姑娘那边也过来了,是跟着风蝠找来的,见到青离安然无恙,都松了口气。 青离将事情的经过简单的讲了一遍,邱临渊点了头,道:“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众人不大明白,“解释什么?” 邱临渊并未多做解释,道:“沙洲岛的案子有线索,你们去扬州城找碎玉公子。我去追李涓涓。” …… 陈嚣等人到扬州城的时候,亥时已经过半了,碎玉公子派了人在码头接他们。 碎玉得知事情的经过,难得冲青离发了脾气,道:“做这种以身犯险的事很有成就感吗?若是她要的不是你的血,若是她要用你的命,你是不是也要给?” “那倒不至于。”青离喝了口水,不紧不慢道:“李门主并没有坏心。况且,若她真是受人所迫,此去也是凶多吉少。” 碎玉气结,“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是不是?” 青离道:“抱歉。” 碎玉:“……” 略无奈的摆摆手,“算了,这种毫无诚意的道歉,听着更让人生气。” 青离道:“若是能够借此查出背后那人的目的,或许能够避免许多麻烦。” 青离的想法,碎玉自然是明白的。 既然对方已经盯上了她,逃避便无法解决问题。最重要的是,他们如今对对手几乎一无所知,不知道是些什么人,有何目的,如此,必须最大程度的掌握主动权,局势才会朝对己方有利的方向发展。 不过,这丫头在那种情况下还考虑这些事,本身就该骂…… 陈嚣见碎玉脸色稍好点儿,问道:“听邱临渊说,沙洲岛的案子有线索了?” 碎玉喝了口水,平静下来,想了想,道:“沙总舵主是如何失踪的,暂时还不确定。不过,沙忠的案子,凶手基本上可以确定,但……” 青离眨眼,“找不到证据?” 碎玉道:“那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他有不在场证明。” 陈嚣很是不解,“既然如此,为什么确定凶手就是那个人呢?话说,能不能先说说凶手到底是什么人?” 碎玉道:“沙海。” 陈嚣微微一愣,“谁?” 馥姑娘眨了眨眼,“沙忠的儿子?” 青离道:“沙忠是在从扬州城返回沙洲岛的时候遇害的,那天晚上最后一个见到沙忠的就是沙海。的确是需要排查的对象。” 碎玉点头,道:“邱临渊在水帮中打听了一整日,差不多拼出了沙忠那日在扬州城的时间路线图,跟沙海所说的八九不离十。那天傍晚,沙海送沙忠离开的时候,码头上很多水帮弟子都看见了,沙忠的确是一个人走的。不过,有水帮弟子说,他们父子似乎吵架了。” 陈嚣道:“父子之间吵个架,也不至于会杀人啊。” 馥姑娘微微挑眉,“那倒也不一定,关键在于为什么吵。” 碎玉没有解释,继续道:“最奇怪的是另一件事。沙见金有个女儿,叫做沙鸥,最近在学着经营家里的生意。沙海是沙见金调给自家女儿的帮手。那天晚上,沙海送走沙忠之后,便回了府,几乎一整晚都跟沙鸥在一起。” 她说着,大概觉得这话略带歧义,补充了句,“沙鸥对了一晚上的账簿,沙海一直都陪着她。” 陈嚣点头,“所以,沙海并没有作案时间,为什么还会怀疑他?” 碎玉道:“沙海去书房的时候,特地让沙鸥身边的丫鬟先去休息,又支开了周围的护卫。所以,除了沙鸥之外,府上没有其他人能够证明那晚他没有离开过。” 陈嚣点了点头,“你觉得沙鸥在撒谎?” 碎玉摇头,“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不过,在见过沙鸥本人之后,我更倾向于认为,是沙海在利用她为自己摆脱嫌疑。只不过,我现在还没能想出来,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让沙鸥误认为他一整晚都在自己身边。” 她说着看了看青离,“那晚沙鸥在书房看账簿,沙海就坐在不远的地方陪着,有没有某种致幻的药物,可以制造这种幻像?” 青离道:“我不曾见过。” 碎玉点着头,“果然啊,如果是人影的话,还能够用假人替代,但是面对面的坐着,除非会分身术。” 馥姑娘眼睛一亮,“会不会是易容术?若是有个同谋,应该很容易就能做到。” 陈嚣挠着脑袋,很是困惑,道:“关键是,即便只有一个人,但也的确能够证明沙海没有作案时间,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排除沙海的嫌疑吗?为什么反倒会怀疑沙鸥被误导了?这不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青离道:“邱临渊不会如此武断,一定还有更确切的线索。” 碎玉笑笑,点头,“这条线索倒是无意中调查出来的。邱临渊原本是委托本公子调查雨花门门主李涓涓,却没想到误打误撞的发现了一个秘密。” 陈嚣问道:“那会儿李门主并未做什么,邱临渊为什么会调查她?” 碎玉眨眼,“你们没发现吗?李涓涓是一个人去沙洲岛的。” 这听着似乎是件很微不足道的事。 可是,在码头见到李涓涓的时候,是有雨花门弟子跟随的。李涓涓去沙洲岛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上她们?若是她一开始就打算一个人上岛,为什么还要带那么多弟子来? 再联系李涓涓登岛的非常时间,可以想见,扬州城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改变了主意。 馥姑娘略好奇,问道:“什么秘密?跟二十多年前那段情有关?” 碎玉点头,“雨花门的弟子说,她们到扬州城那日,李涓涓收到了一封信,之后就有些不对劲。我想,那信上的内容,多半跟沙成塔有关,便让人查了下。李涓涓从前是扬州簪花楼的女子……” 她顿了顿,解释了一句:“簪花楼是青楼。” 然后,继续道:“当年,李涓涓在扬州城也算小有名气。据说,沙成塔对她是一见钟情,没多久就帮她赎了身,两人也算是情投意合。只是,那时候,李涓涓并不知道的是,沙成塔是有婚约在身的。” 馥姑娘问道:“然后呢?李涓涓知道这事儿之后就离开了?” 碎玉摇头,“没那么简单。沙成塔带着李涓涓私奔了,刚开始也的确成功了,不过,最后还是被抓回去了。” 沙成塔是真心喜欢李涓涓的。他也知道,以李涓涓的性子,要做妾是不可能的,他也不想让她受委屈。但要悔婚,他父亲肯定不会同意,女方那边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所以,他原本就打算好了带李涓涓远走高飞,不告诉她婚约的事,也是不想让她担心。 馥姑娘问道:“后来呢?沙成塔觉得无法与父亲抗衡,便屈服了?” 碎玉耸了耸肩,“那就不知道了。” 馥姑娘问道:“李涓涓呢?她又是怎么进的雨花门?” 碎玉道:“两人私奔的时候,前任雨花门门主就帮助过他们。” 沙成塔与李涓涓的故事,只能说两人相见恨晚,更多的,谁对谁错却是无法评说。毕竟,这故事中的隐含的另一个人,沙成塔的未婚妻,也是颇为无辜的。 陈嚣问道:“这件事跟沙海有什么关系?” 碎玉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个秘密了。沙成塔与李涓涓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陈嚣惊愕,“那孩子……就是沙海?” 碎玉想了想,道:“很可能。” 众人面面相觑,什么叫“可能”?就是说,也可能不是? 碎玉道:“因为,当年知道真相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第303章 还牙 沙洲岛,东边的客房。 沙成塔坐在厅堂正座,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两把剑,还有一把黑伞。 他已经从几名弟子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只是,到底是有什么急事,剑客离开的时候会扔下自己的剑?或许,唯一让他稍稍安心的,就是李涓涓似乎没什么大碍了。 沙成塔抬手,覆在心口的位置,再次想起她白日里说的话……她说要有一个了结,可这般不痛不痒的一剑,算什么呢?她最后那句“谢谢”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心绪不宁的时候,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顿时站了起来,“涓涓?” 他冲到门口,却发现进来的是个年轻男子……他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正了正神色,问道:“有事?” 那人行了礼,道:“属下听说这边出事了,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沙成塔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看看他说这话是出自真心,还是用这种方式来获得关注……不过,仔细看过之后,他发现那张脸有些眼熟,他想起来了,这人是沙忠的儿子,好像是叫沙海—— 呵。 当年那件事,虽然是老头子主导的,可沙忠也是最大的帮凶。当年若非他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孩子,涓涓也不会那般绝望的离开。 沙成塔无法欺骗自己,在看到沙忠的尸体的时候,他心底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善恶有报”,甚至有些感激凶手,就算是替他背锅也无所谓……若非沙见金的一番劝导,他或许真会这么做。 只是……他冷哼一声,“如今才来有什么用?出事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出去!” ——他知道他这是在迁怒,知道这是非常懦弱、非常小家子气的行为,可是,他觉得,涓涓定然不会想要接受来自仇人之子的善意。 沙海行了礼,沉默着告辞,然而,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水帮弟子飞快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行礼道:“沙爷,三爷来了。” 沙成塔握着拳头,压下内心的急切,“他人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了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大哥!救命啊!” 一个黑影窜了进来,几乎是扑倒在沙成塔的身前,看上去很像是立马就要在地上滚两圈……这圆滚滚的,自然就是沙见金了……他瘫坐在地上,泪眼汪汪的,拉着自家大哥的衣袖,“大哥,小鸥被绑架了……呜呜呜……小鸥要是没了,小弟我也不要活了……” 沙成塔原本很想教训他一顿,听到这话也不由惊讶,“怎么回事?” 沙见金哭诉道:“是碎玉……” 沙成塔顿时感觉这家伙在耍自己,咬了咬牙,忍住了想要直接把人踢出去的冲动,道:“我没空陪你闹。” 沙见金仰头,眼睛红红的,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虽然看着有些滑稽,不过,眼中的悲伤不像是装的,而此刻,听到自家大哥的话,那双红眼睛中还隐隐带着几分愤怒,“谁在闹了?若不是因为你,小鸥怎么会遇到这种事?你当碎玉公子是什么人?那家伙翻起脸来连老头子都不放在眼里,她的朋友在沙洲岛出了事,怎么可能放过我们?!” 沙成塔觉察到不对劲,皱了皱眉,“起来把话说清楚。好歹也是个分舵主,这模样像什么话?” 沙见金没有起来,好歹擦了擦鼻涕,道:“还不是那个李涓涓?她劫持了青姑娘。碎玉公子听说这件事之后,派人上门抓走了小鸥,说青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她就什么时候放人,若是青姑娘伤了一根手指头,她就砍小鸥一只胳膊……大哥,我可就小鸥这么一个女儿……” 沙成塔有些混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涓涓不是跟那几个人一起去扬州城的吗?怎么变成绑架了?她为什么要绑架青姑娘? 沙见金道:“大哥,你当真不知情?” 沙成塔茫然的摇头。 沙见金问道:“那你能不能想到,她会去哪里?” 沙成塔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沙见金眯了眯眼,站了起来,道:“大哥,抱歉了,两日后的比武大会,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现在只想早点儿救出小鸥。” 这般说着,转身就走……走到小院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偏头—— 沙海还未离开,连忙低头行礼。 沙见金道:“小海,我知道你也担心小鸥。不过,忠叔刚过世,你先照料好忠叔,我会救出小鸥的,不用担心。” 沙海暗自咬了咬下唇,问道:“小鸥……碎玉公子当真会对小鸥……” 沙见金露出担忧的神情,道:“碎玉阁屹立江湖数百年,黑白两道通吃,连老头子都不敢怠慢,你觉得碎玉公子会是心慈手软之人吗?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说着,摆摆手,这次是真的走了。 …… 碎玉阁的后门连着一座庄园,是碎玉在扬州城落脚的地方。 陈嚣抱着半人高的账簿进了屋,“咚”地一声放在了一旁的书桌上,高塔般的账簿顿时塌落,铺满了整张书桌,扬起阵阵书尘。 “……” 书桌旁的椅子上坐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穿一身鹅黄色的裙装,长得不算很漂亮,不过也并不难看,笑起来的时候挺可爱。 不过,此刻小姑娘可笑不出来……她被点了穴,动弹不得,也说不了话……她都快哭了。 这位,就是沙见金的女儿,沙鸥。 碎玉公子绑她过来的时候,一开始只是把她关起来,并没有点穴,不过,这丫头太折腾,大晚上的吵得人睡不着觉……关键是,见到碎玉的时候,脱口就叫了一句“小玉姐”……然后,就成这样了。 陈嚣摆出一副冷漠的神色,冷声道:“这是碎玉阁近五年来跟沙三爷的生意有关的账簿,里面有几笔账记错了。公子说了,若是沙小姐能够把这些错处都找出来,便放你回去,沙三爷的那些烂账也都一笔勾销。不过,若是有一处没能找出来,沙小姐……就去簪花楼赚银子替你爹还债。” 沙鸥努力瞪大眼睛,“……” 陈嚣道:“我现在给你解开穴道,你最好不要试图逃跑,外面的人可是非常没有耐心的。” 沙鸥连忙眨眼睛。 陈嚣走近了,解开了她的穴道。 沙鸥立马就跳了起来,飞一般的往屋外冲—— 那么多账簿,给她一年时间也看不完啊,她怎么可能乖乖呆在这里?! 然而,她刚跑到门口,外面就闪过一道银光……她顿感不妙,却已经闪躲不及,感觉肩头传来一阵疼痛,身体又不听使唤了……她瞪着眼睛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女子,怒道:“偷袭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跟本小姐公平比试!” 馥姑娘翘起一边的嘴角,“这种程度的偷袭都躲不开,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跟本姑娘比试?” 话音落地,身形一动,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沙鸥瞪大了眼睛,欲哭无泪……早听说碎玉公子身边高手众多,可是,每一个都这么高,还让不让人活了? 陈嚣走过来,看着她叹了口气,道:“都跟你说过了不要逃跑的,你看没用吧?” 这般说着,往外走去。 沙鸥见他关门,急了,“你就这么走了?” 陈嚣问道:“沙小姐还有事?” 沙鸥咬了咬牙,“你不给我解开穴道,我怎么对账簿?” 陈嚣点着头,却道:“哦,这个啊,没事,两个时辰之后就自动解除了。” 顿了下,又道:“提醒你一下,那银针有毒的。” 第304章 来意 陈嚣和馥姑娘走到隔壁小院的时候,碎玉和青离正在下棋,风月公子在一旁看棋,小希在泡茶。 而另一边,在小荷初露的池塘边,崇吾正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应该是在练功。 木天星学他的模样,坐在他身旁,也不嫌那石头冰。 陈嚣道:“小天星还是这么黏崇吾啊,到了陌生的地方又开始害羞了?” 木天星冷哼一声,没搭理他。 小希道:“都说了那石头凉,他也不听。” 正说着,一个穿着褐色长袍长得很老实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朝碎玉行了礼,道:“公子,沙三爷府上有个年轻人来了。” 碎玉抬眸,“沙海?” 那人点头,“就是他。” 碎玉略惊讶,稍想了想,点头,“请他进来。” 沙海穿着黑色劲装,手中提着一个长条形的黑色布包—— 只要离开灵堂,他都会换下那一身孝服,因为不会有人喜欢客人穿着那般不吉利的衣服上门拜访,即便是沙洲岛也一样。 他到庭院的时候,只见到了碎玉和风月公子,两人正在下棋。 他行了礼,放下那黑色的布包,道:“碎玉公子,打扰了。我是来还剑的。” 碎玉叫了一声,“阿珞。” 一道黑影落地,阿珞接过那布包,打开看了看,是两把剑和一把黑伞。 碎玉点了头,“有劳了。” 沙海回了礼,却并没有离开,问道:“碎玉公子,在下听说,孙小姐在这里,不知能不能让我见见她?” 碎玉公子淡淡道:“本公子也很想再见见青离,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沙公子能实现吗?” 沙海低着头,深深鞠了一躬,“我很抱歉。” 碎玉公子挥了挥手,“阿珞,送客。” “碎玉公子!”沙海挣扎了下,道:“在下有件事想告诉您。” 只是,碎玉没有发话,阿珞“请”的手段也不再温和,直接抓着他的肩膀,几乎是将人往外拖。 沙海无法挣脱,情急之下,脱口道:“沙拓没死!” “等等。” 碎玉公子终于再次抬眼,“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威胁么?” 阿珞松了手,沙海活动了下肩膀,走了回去,行礼,道:“不敢。在下很清楚,以碎玉阁的实力,即便是沙拓在,碎玉公子也不会所有顾忌。” 碎玉轻笑了一声,“你不用恭维我。你说沙拓没死,是知道他在哪里?” 沙海道:“不知道,不过,我推测,青姑娘被绑架这件事,是他主使的。” “哦?”碎玉很是惊讶,不过,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眨了下眼,“怎么说?” 沙海露出略为难的神色,咬了咬牙,道:“碎玉公子,有个故事,听完之后,你就知道了。” 沙海讲的是他的身世,跟之前碎玉公子调查的结果也是吻合的。不过,有一点,当年沙成塔与李涓涓之所以分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个孩子—— 沙拓抢走了孩子,让沙忠把那孩子扔进长江里。 李涓涓以为孩子死了,伤心欲绝,独自出走了。沙成塔知道这段感情再无法挽回,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成了杀死她的儿子的仇人之子。 只是,那个孩子并没有死,而是被沙忠收养了。 沙海道:“这件事是沙忠遇难的那天,来扬州城的时候告诉我的。” 他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落寞,道:“或许是冥冥之中有什么预感吧,沙忠跟我说,这事只有他和沙拓知道,就连我的亲生父母也都以为我早就死了。” 他在开始讲述的时候,偶尔还会注意使用敬称,叫一声“沙总舵主”,称一声“父亲”,不过,在讲到李涓涓离开之后,就不再掩饰了。 碎玉问道:“然后呢?为什么会觉得是沙总舵主绑架了青离?” 沙海道:“前两天,李门主刚到沙洲岛的时候,去灵堂找过我。” 或许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看到她的眼神就知道,她知道了。那是父母看子女的眼神,沙三爷经常用那样的眼神看孙小姐,但沙忠从来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他大概发现自己说了些无关的话,自嘲的笑笑,稍微停顿了下,继续道:“李门主说,她收到了一封信,信上写了当年的真相,告诉她当年那个孩子还活着,威胁她说,要用青姑娘的血换她儿子的性命。” 碎玉道:“因为知道当年真相的只有沙总舵主和沙忠,而沙忠已经死了,所以,你觉得寄信给李门主的是沙总舵主?” 沙海点头。 碎玉想了想,道:“李门主不像是会被威胁的人。” 沙海道:“那封信的落款,是海龙王。” 碎玉自小就习惯了面不改色,可是,听到这三个字,也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棋子—— 这是跟津星岛的案子连起来了? 沙海继续道:“我猜测,海龙王就是沙拓。” 碎玉沉默了许久,棋子在指间旋转着……她抬眼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似乎是在衡量他刚刚所说的那番话的真实性,半晌,她笑笑,道:“阿珞,带他去书房。” ——沙鸥被关在书房里。 沙海离开之后,风月公子见碎玉神情,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碎玉公子捏着棋子,看了眼棋局,落子,道:“沙海会特地找过来,本身就不对劲。” 这时候,陈嚣等人也都出来了,各自拿回了自己的剑。他们之前就藏在旁边的屋子里,从窗口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也能听到声音。 陈嚣拔出剑看了看,又收了回去,道:“若是沙海知道自己的身世,应该也知道沙鸥是他妹妹,当年那件事跟她又没什么关系,哥哥关心妹妹也很正常吧。” 碎玉公子缓缓摇头,道:“若他当真把沙鸥当成自己的妹妹,又怎么会利用她来摆脱嫌疑?呵,他的目的可是整个江南二十四水帮,怎么可能在意到底谁是否无辜?” 陈嚣眨了眨眼,“你是说,他今日特地过来,不惜说出身世的事,也要把绑架青离的事推到沙总舵主的身上,是想利用碎玉阁的力量对付江南二十四水帮,借此来复仇?” 碎玉公子道:“他说的并不完全是谎言。我之前的调查中,知道那个孩子的去向的,的确只有沙拓和沙忠主仆二人。” “那个总舵主就是海龙王吗?” 木天星突然问道,神情略激动……他之前在屋子里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很激动,差点没叫出声来,幸好崇吾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碎玉道:“沙拓是个人。” 木天星分辩道:“海龙王会妖术,能够变幻成人形。” 碎玉笑笑,也不知是玩笑还是真心,道:“也可能沙拓跟海龙王是朋友。” 木天星道:“所以,找到沙拓就能找到海龙王,是不是?” 碎玉道:“大概。如果我的推测没有出错的话……” 她盯着棋局看了会儿,斟酌道:“我们得改变计划。” 第305章 舵主 江南二十四水帮的比武大会,虽然是帮派内部的比武,但因为关系到总舵主……呃,是代总舵主的人选,所以,也邀请了不少江湖人,多半都是江南武林中人,或多或少的都跟水帮有些往来。 当然,也有许多不请自来的,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即便是那些拿着请帖上岛的人,多半也是带着看笑话的心态来的—— 门派内斗什么的,比簪花楼的舞曲可精彩多了。 不过,这场比武从一开始,就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预定的开场时间到了,该来的人也基本上都来了,沙成塔起身,准备宣布比武开始的时候,一名弟子匆匆赶来,说扬州分舵的舵主到了。 “阿金?” 沙成塔略意外,因为沙见金之前说过不会来的,不过,既然来了,进来就是了,有什么好通报的? 很快,人群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本少侠来晚了吗?” 擂台下的人很是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却见刚刚说话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笑眯眯的挺讨喜,不过,略面生。 众人虽不认识这位少侠,却认识他身旁的那位—— 江南二十四水帮扬州分舵的舵主,沙拓的幼子,沙见金。 沙三爷对那年轻人的态度颇为恭敬,众人心下也不由好奇,不知是哪位名门宗师的弟子,竟有这么大的面子。 沙成塔拱手行礼,却是看向了那年轻人身后,“碎玉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这位年轻的少侠,自然就是陈嚣了。在他身旁的是沙见金,往后是碎玉、风月公子和阿珞,再后面就是扬州分舵来的几个堂主和几名弟子。 若是没有发生前两日的事,沙成塔是很欢迎碎玉的到来的,不过,此刻他心下却是有些忐忑,也有些奇怪,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虽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青姑娘至今信讯全无,碎玉此次前来定然是不怀好意。 碎玉很是随意的回了礼,道:“沙爷客气了,本公子今日就是来看热闹的。”这般说着,拍了拍陈嚣的肩,“再说,陈舵主送我们过来也是一样的。” 沙成塔愣了愣……陈舵主? 陈嚣笑笑,行了礼,又朝其他分舵主的方向拱了拱手,道:“自今日起,本少侠便是江南二十四水帮扬州分舵的舵主了,还望诸位多多指教。” 沙成塔目瞪口呆:“……” 众分舵主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家伙是哪里冒出来的?是沙三爷手底下的人吗? 沙成塔握了握拳,“碎玉公子,这般作为,未免欺人太甚。” 碎玉颇为无辜的眨了眨眼,“这跟本公子有何干系?本公子不是早说过了,碎玉阁不参与江湖事。” 陈嚣点着头,“沙爷大概误会了,本少侠只是顺路搭了碎玉阁的船去杭州,跟碎玉公子可不熟。还有啊,本少侠也没有欺人,这分舵主的位置,可是沙三爷让给我的,我不要他就要投江自尽,本少侠总不能见死不救,您说是不是?” 他这话虽说的夸张,但也不完全算是假话。至少,他是真不想当这什么分舵主。 前两日,沙海去过碎玉阁之后,碎玉便说要改变计划。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假装青离还未归来,他们所有人都救人去了,没能来这次的比武大会,实际上却在暗中盯着,看沙海到底想做什么。 计划变更之后,碎玉说,既然沙海诚心相求,索性满足他的愿望,夺了那江南二十四水帮总舵主的位置……而他们这群人当中,也就只有陈嚣适合干这事。 陈嚣分配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是很不乐意的,他可不想当那劳什子总舵主。 碎玉冷哼了一声,赢不赢得了还是个问题呢,江南二十四水帮的分舵主可都是高手,离了水帮自建门派也都能在江湖占据一席之地的。 陈嚣想想,觉得能够跟高手切磋切磋也是很不错的……至于总舵主什么的,到时候再说,大不了都推给沙见金……嗯,就这么办。 不过,沙成塔可不相信陈嚣的话,看向自家三弟,目光狐疑,“他说的是真的?” 沙见金点头,“分舵主的位置,的确是小弟让给陈少……陈舵主的。” 沙成塔眯了眯眼,想起刚来沙洲岛时,自家小弟跟他说的一番话—— 那时候,沙成塔刚刚得知自家父亲失踪,心情很是复杂,难过是有的,但也并没有多伤心。至于江南二十四水帮的未来,他不在乎,这么一个欺凌妇孺的江湖帮派,散了也就散了,有什么好可惜的?况且,无论是他还是沙见金,都不如他们的父亲那般强大,没有实力支撑如此大的门派,又何必勉强? 可是,沙见金说,江南二十四水帮不是沙家的,也不是二十四个分舵主的,它是水帮数万弟子的。这不仅仅是他们身为人子的责任,更是身为分舵主应尽的责任。 也是那个时候,沙成塔意识到,从前那个总是闯祸总是哭鼻子的小弟长大了,跟外界的传闻不一样,很有一舵之主的风范……反倒是他这个做哥哥的,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沙成塔不相信,能够说出那么一番话的人,会轻易让出分舵主的位置……定然是因为小鸥的事……可是,沙成塔无法责备什么,若是连家人都无法守护,又有什么资格谈什么责任? 只是,沙成塔不说什么,那群分舵主却是议论纷纷,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诺大概能够猜到一些事,淡淡说了句,“分舵主之位,哪里是说让就能让的?” 陈嚣认真解释道:“也不是说让就让,本少侠可是三辞三让了的,再推辞就太矫情了。” 沈诺:“……” 这时候,分舵主之中传来一声冷哼,“谈某人今日来就是争夺总舵主之位的,管他是谁,统统打趴下就是了。”他这般说着,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诸位若是也想上台比划比划,谈某人也奉陪到底。” 其他分舵主也没再说什么,这次比武的规定是只能分舵主上,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以为是沙见金自己武功不行,用这种不入流的方法请了个帮手过来……既然能让过去,自然也能让回来。 若沙见金今日是将扬州分舵主的位置让给碎玉,或许他们还会忌惮一番,但此刻么,不过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人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嚣咧嘴一笑,“本少侠就是喜欢谈舵主这般爽利的人。沙爷,吉时快过了,赶紧宣布比武开始吧。” 第306章 来敌 一声铜锣响,比武开始了。 陈嚣第一个上台,道:“本少侠初来乍到,跟诸位前辈都不大熟悉。习武之人么,最好的交流方式自然是切磋一番。我也知道……” 他说着,笑了笑,朝沈舵主的方向瞧了一眼,继续道:“诸位跟沈舵主一样,都觉得本少侠这个舵主名不正言不顺的,所以,今日我便站在这里,诸位尽管上,有本事将本少侠打下台的,本少侠便为今日之事给诸位赔罪,如何?” 他这话说完,不仅那二十三位分舵主,就是观战的人也不由得惊愕—— 这是要挑战车轮战? 当真是,年少轻狂! “哈哈。”之前那位谈舵主大笑着,飞身上台,“江南二十四水帮的总舵主,就是要如此狂妄才够味儿!哈哈哈,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谈某人很欣赏你。” 这位谈舵主,看着五十来岁的模样,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身形高大,很是粗狂,腰间插着把柴刀,倒是不怎么常见的武器。 陈嚣笑着拱手,“在下陈嚣,请前辈赐教。” 谈舵主也拱了拱手,“陈小兄弟,小心了。” 双方起身的同时,几乎同时动了,迅速朝对方冲了过去,身影相交的瞬间,发出了金戈之声—— “谈舵主好身手!” 陈嚣返身之时喊了一嗓子,同时又一剑刺了过去,“吃我一招飞鱼七连斩!” 谈舵主微微眯了眼,有些意外……他能够预料到,陈嚣想要速战速决,不会有太多的试探,但刚刚那一剑所蕴含的力量,仍旧让他有些惊讶……莫非是完全没有保留?如此又如何能坚持到最后? 谈舵主这般想着的时候,双方的刀剑再次相交……而这次,陈嚣的剑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霸道……谈舵主本身的刀法也是走霸道的路子,此刻却隐隐有被压制的迹象,到第七剑的时候,甚至被逼得使出了十成十的内力,仍旧往后退了十来步,险险的在高台边缘停下。 然而,陈嚣的剑并没有停下,第八剑—— “哧!” 谈舵主被打下高台,手中的柴刀都差点脱手了,好歹没摔倒,站稳之后,瞪着眼,“不是七连斩吗?” 陈嚣摆摆手,“哎呀,不过一个名字而已,不要计较这些细节。” 谈舵主:“……” 看着是个心直口快的,原来也是个黑肚皮的……不过,呵呵,也没什么不好,若是没点儿心机,坐上总舵主的位置估计也活不了几天。 谈舵主朗声笑了,拱手,“谈某人认输。” 陈嚣回礼,“承让。” 第一轮比武结束得有些快,结果也略出人意料。 谈舵主的武功在二十四个分舵主中可以排进前五,竟然这么快就输了?最重要的是,陈嚣是用谈舵主的方式打败他的……这少年年纪轻轻的,内力怎么可能如此之高? 不过,看完这一场之后,碎玉的脸色却不大好看,轻轻哼了一声,道:“早就跟他说过了,不要太依赖自己的内力,听不懂是不是?” 她这话说的声音并不大,也就只她身旁的风月公子听见了。 风月公子笑笑,道:“第一场来个下马威,也不错。” 碎玉撇嘴,“那小子会考虑这么多?我觉得他就是对那个谈舵主有好感,觉得这样打比较痛快。” 碎玉决定让陈嚣上,也是有一番犹豫的。 陈嚣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来他无门无派,插手这件事不会有什么麻烦,另外,陈嚣身负长生血,内力源源不断,很适合打这种车轮战。 但同样的,也是因为长生血,碎玉有些担心,若是他在比武的时候过度使用内力,再次晕倒怎么办? 上次陈嚣晕倒,沉睡了三日才醒,这次又要睡多久呢? 每一次沉睡,都会让他距离最后时限更进一步。 不过,陈嚣说,只要没到竭尽全力的地步就没事,而且,他也很想借此试试看,到底到哪种地步就是极限。 碎玉觉得,早一点知道极限,日后尽量避免,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后面几场比试,似乎印证了风月公子的猜测,碎玉也稍稍放心了些。 陈嚣没有再使用连斩招数,更多的开始用轻功与对手纠缠,用剑招来拆解对方的招数……陈嚣毕竟战斗经验少些,用这种方式取胜并不大容易,不过,他也是有优势的—— 因为五感比一般人敏锐,他的反应速度也会更快。 虽然这种战斗方式用的时间会长一点,但消耗的内力也少些,很快就能得到补充,所以,并不会觉得太吃力。 第七场比试结束,碎玉看了看天色,提醒了一句,道:“沙爷,诸位看了一上午的比赛,肚子该饿了,不如先用膳?” 沙成塔正处于震惊之中……之前他只当陈嚣是碎玉阁的跟班之类,没想到武功竟如此高明……回过神来,连忙起身,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听见一阵笑声传来—— “哈哈哈,沙拓死了,江南二十四水帮当真是无人了,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欺辱。” 沙成塔微微皱眉,抬眼看过去,就见前方的小道走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个身量矮小的老头子,枯瘦枯瘦的,也就那一双眼珠子还算精神,却带着几分阴鸷的光芒。 沙成塔直觉这人很是危险,正疑惑这人是谁呢,就听见一旁传来一个声音—— “老蝗虫?你竟然没死?!” 说话的人正是谈舵主。他几乎是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双眼睛都红了,提刀就要冲过去。幸而身旁的副手拉住了他,提醒了一句,“您刚刚受了伤。” 谈舵主怒道:“受伤老子一样砍了他!” 陈嚣眨了眨眼,问道:“什么人?” 碎玉公子摸着下巴,“老蝗虫啊……莫非是飞蝗门那只祸害?” 陈嚣挠着脑袋,“飞蝗门,什么地方?” 不仅是他不知道,在座的也有很多人没听说…… 碎玉道:“四十年前的杀手楼,这老蝗虫是门主,好像是叫黄响,不过江湖中人都叫他老蝗虫。这人只认钱不认人,拿钱做事,什么人都杀,当年还接了匈奴人的委托单,跑来刺杀沙总舵主,结果被一拳打进长江了,啧,没想到命这么大,竟然还活着。” 在座的明白了,这是趁着沙拓不在,报仇来了…… 那老头子听到这番话,也不觉得羞愧,反倒咧嘴笑了,“没想到江湖中还有人记得老头子,小姑娘有点儿见识。” “‘小姑娘’叫谁呢?!”碎玉公子变了脸色,怒道,“你个瘪老头!” 老蝗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莫非是老头子老眼昏花?” “哎呀,的确不是小姑娘。”老蝗虫身后,一个妖娆的黑衣女子扭着腰身笑了,“是大姑娘!” 旁边一个白衣男子微笑着点头,“过不了几年就是老姑娘了。” 碎玉公子瞧了两人一眼,笑眯眯道:“至少本公子过多少年都还是个人,不像二位,难怪听不懂人话。” 风月公子拍了拍她的胳膊,“别生气,那老太婆就是嫉妒你天生丽质。” 那黑衣女子虽然保养得不错,不过看着也的确有很大年纪了,听到这话顿时怒了,“臭小子!” 这般说着,抬手一把飞刀就射了过来—— 第307章 断臂 一道银光闪过,“哧”地一声,那飞刀在半路被击落,不过,出手的并不是风月公子,而是陈嚣。 他站在碎玉和风月公子身前,手中的剑转了个圈,指向对面三人,道:“江南二十四水帮的敌人,怎么好劳烦碎玉阁插手?本少侠最讨厌旁人抢我的架打了。” 众水帮舵主:“……” ——还真把自己当江南二十四水帮的人了…… 碎玉公子看了眼插在地上的那把飞刀,点了点头,道:“原来是两只泥鳅,果然不是人。” 黑衣老妇人彻底被激怒,飞身一掌劈了过来……陈嚣举剑迎了上去,也很是好奇,“什么泥鳅?” 碎玉公子道:“四十年前在东海一带跟倭寇合作的劫匪,被路不平路将军追杀,在东海待不下去,隐姓埋名的在长江建立水帮,结果遇到沙拓,被戳穿身份……这两人武功不咋地,逃命的本事倒是一流。” 在座的虽然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这三人,但也有几位年长的是知道的……这两人的名号自然不是什么泥鳅,那白衣男子……其实也有六十岁了……白衣老头叫做龙在天,黑衣老妇叫做龙在水。 因为他们是华亭人,江湖中人将他们称之为“华亭双龙”。 碎玉公子看了眼战局—— 华亭双龙的武功被称之为双龙爪,专门攻击致命的地方,手段很是阴狠……经过一番试探之后,龙在水大概了解了陈嚣的实力,似乎准备出大招了。 碎玉又看了眼那边的龙在天,淡淡道:“小心了,这两只泥鳅最喜欢来阴招,更不懂得什么叫单挑。” 她话音刚落,一道银光闪过,却是龙在天趁机射出了一把飞刀—— 龙在水的右手已经到了近前,那把飞刀不仅是冲陈嚣的命门去的,也刚好封住了陈嚣唯一的退路。 陈嚣能够感觉道危险,不过并未慌张,脚步微动,身体偏移了三寸,虽然并未完全躲开那把飞刀,却也避开了要害……而在他移动的同时,手中的剑也并未停下,在那一爪到近前之时,一道银光闪落—— “砰——” 剑掌相击之时,发出金戈之声,劲风扩散,周围不少看客往后退了两步,抬手挡风之时,隐隐的似乎看到了那风的颜色—— 红色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发出了“咚”的一声,在风声中显得很轻。 而那些还睁着眼睛的人,能够看到,擂台之上,一蓬鲜血如莲花般散落,同时坠落的,还有一只手臂。 风歇之时,龙在水那双茫然的眼睛中露出惊恐之色,似乎才感觉到疼痛,才发现地上那只手臂是自己的,“啊——”地一声喊出来,刚退了一步就摔倒在地,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阿水!” 龙在天飞奔上台,抬手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撕了布条缠在断臂上方,一边止血一边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那边,风月公子放下抬起三寸的手指,淡淡笑了,道:“当真没想到,原以为只是闹腾的小狗,没想到也是会咬人的。” 虽然这场面略血腥,不过,在座的也是久经江湖风雨的,再加上这华亭双龙的确恶贯满盈,死不足惜,所以,也没什么人觉得不妥,甚至有人会觉得不过断一只手臂而已,太便宜他们了。 龙在天好不容易给自家妹妹止了血,抬头,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眼中带着红色的血丝,冷声道:“呵,你以为你赢了?” 陈嚣已经将背后的飞刀拔了出来,似乎还挺喜欢,正擦着上面的血迹,闻言抬眼看过去,“阁下若是想报仇,在下随时奉陪。” 龙在天冷笑一声,道:“那飞刀上有毒,只要你一动真气,必死无疑。” 其实,即便他不说,在座的也都知道—— 刚刚那把飞刀上的血是黑色的,一看就不妙。 陈嚣眨了眨眼,道:“哦,没事,本少侠不动真气,照样打得你屁滚尿流。” 龙在天冷哼一声,捡起那只断臂,抱着龙在水走下擂台—— 如今最要紧的是找个大夫给自家妹妹治伤,至于这里,交给飞蝗门就是。 老蝗虫很是默契的上了擂台,道:“在天兄放心,老夫定会帮你们兄妹二人报仇。” “陈小兄弟!” 谈舵主起身,身边的副手也不再拉着他了……他伸手拍了拍陈嚣的肩,道:“自今日起,谈某人便将你当自家人了。不过,这只老蝗虫,你不能跟谈某人抢。” 其他分舵主也站了起来,上了擂台,将老蝗虫围了起来……沈诺道:“既然是总舵主的仇人,便也是江南二十四水帮的仇人。如今总舵主不在,敌人打上门来,咱们二十四分舵主可不能示弱,不能给总舵主丢脸。” 老蝗虫似笑非笑的瞧了众人一眼,“呵呵,以众欺寡,这就是沙拓教你们的?” 沈诺淡然道:“阁下是前辈,想必也不会介意。” 谈舵主嗤笑,“对付你这种江湖败类,用得着讲规矩么?” 陈嚣看着这情形,笑了起来,默默的往后退了几步……如今这般,似乎也不错……他退到碎玉身旁,却发现少了个人,问道:“沙三爷呢?” 碎玉微微挑眉,道:“抓泥鳅去了。” 陈嚣点了点头,略担忧,“沙三爷是龙在天的对手吗?” 碎玉斜了他一眼,道:“这里可是沙洲岛,操那么多心……刚刚若非谈舵主站出来,你是不是还准备继续打下去?别以为打败两只泥鳅很了不起,他们不过是野路子,那老蝗虫的武功可在万佛门门主之上。” 陈嚣明白她的意思,转脸看向了擂台,沉默了会儿,低声道:“若是总是担心长生血的副作用,本少侠恐怕没办法拔剑了。” 碎玉眨了眨眼:“……” 她没来得及多想什么,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战斗已经开始了。 几道黑影闪过,老蝗虫抬手射出了几枚飞蝗石……众分舵主也纷纷亮出武器,眼神示意,擅长进攻的几位先冲过去,其他几人落后一步,助攻的、防守的、袭击的……看着虽乱,但配合得也还算默契。 老蝗虫的确很厉害,身影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穿梭,只一两招的试探就找到了最弱的那人,如雨点般的飞蝗石逼退了眼前的刀剑,朝那人的方向拍出一掌…… 陈嚣不由握紧了双手,然而,就在这时候,他感觉有些不对劲,耸了耸鼻子—— “什么味道?” 擂台上,一位分舵主被一掌击飞……陈嚣却已经没心思注意,转身问道:“沙海呢?” 碎玉淡淡道:“沙三爷刚走,他就离开了。” 第308章 值得 扬州码头。 沙海上岸的时候,几个水帮的弟子给他打招呼,他点着头回应,脚步却未停,快速的穿过人群—— 沙洲岛,这会儿该血流成河了吧? 今日的计划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顺利。 他在早饭中放了点儿东西,不是毒药,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试不出来的,不过,那东西混合一种花香,便能够让人陷入狂躁,变得噬杀、嗜血……江南二十四水帮的弟子,包括那几个分舵主,会将所有的来客都视作敌人。 到那时候,今日上岛的所有江湖人,都会联手杀了他们。 最开始的时候,沙海只跟太湖十三坞的连帮主合作,当沙见金把碎玉那群人带上岛的时候,他是暗中冷笑了一声的—— 他们请来的帮手越强,到时候死得就越快。 前两日,得知沙鸥被绑架的时候,沙海是有些担心的,二十四分舵主似乎比想象中的团结,狂躁之后战力也会大增,若是到时候连帮主带去的人不是他们的对手怎么办? 所以,他冒险去找了碎玉公子,虽然这可能会暴露自己,但他并不是很担心……他相信,沙鸥一定会告诉他们,那天晚上,他父亲……不,那不是他的父亲,是他的仇人……那个老头子死的那天晚上,他一直都跟她在一起。 呵。 那只老蝗虫、那两只泥鳅出现在沙洲岛的时候,他都快忍不住笑出声了,心中不由暗道一声:天助我也。 他那个便宜老爹经常给他讲总舵主的英雄事迹,所以,他对这三人还是有些了解的……旁人都只知道当年沙拓将老蝗虫打落长江,却不知道那时候沙拓也受了伤……还有那两只泥鳅,当年能够从大昭朝最强大的水军的包围之中逃脱,绝不是那么好惹的。 过了今日,江南二十四水帮便不存在了。 他微微笑起来,停下了脚步,仰头看了看眼前的高墙,翻身跃了进去—— 这里是碎玉阁的后院。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他就发现了,碎玉阁前面的店铺有守卫,但后院却没什么护卫,连侍女都少。 前面就是书房了,他记得上次孙小姐说过,白天黑夜都有高手守着……沙海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不是碎玉阁高手的对手,而且,一旦打起来,惊动了前面的守卫,他也逃不出去。 他躲在树丛后面,静静的等待着,很快,就听见一声—— “走水了!快救火!” 沙海小心探出脑袋,看到一道黑影远去,松了口气,四下里看了看,这才往书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大门锁着,不过,这种锁难不倒他。 “谁?” 外面的喧闹声惊动了里面的人,这会儿听到锁链声,不由得紧张起来,跑到门边,“是沙海哥吗?” 沙海的手微微一顿,继续开锁,“是我。” 锁开了,沙海刚推开门,里面的人就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抱住,欢天喜地的,“我就知道你一定回来救我的!” 沙海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半晌,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孙小姐,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沙鸥放开他,连忙点头,“对对对,快走。” 沙海看了眼她那张脸……脸上是熟悉的笑容,明丽的,比初春的阳光还要耀眼……他拉着她的手腕,偏过头,“跟我来。” 两人很顺利的逃出了碎玉阁,到码头的时候,沙海跳上早就准备好的飞鱼舟,解开绳子,道:“孙小姐,快上来。” 沙鸥上了船,抬眼,突然发现了什么,惊道:“他们追来了!” 沙海回头看了眼,发现了人群之中的黑衣人……他之前在灵堂见过这个剑客,不过不知道名字……那人的速度很快,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船离了岸,从大船之间的空隙穿过,很快将码头扔在了身后。 沙海松了口气,道:“孙小姐,没事了。” 沙鸥点了点头,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沙海看了她一眼,感觉有些不对劲,不过,也没细想,道:“碎玉阁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是哦。”沙鸥坐了下来,看着宽广的江面,看着江上偶尔走过的船只,突然道:“沙海哥,为什么呢?” 沙海不解,“什么?” 沙鸥道:“忠叔虽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这些年对你也不错啊。你为什么要杀他呢?” 沙海握紧了手中的船桨,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儿,问道:“你……知道了?” 沙鸥偏头看他,眨了眨眼,“你说那天晚上的事吗?” 沙海笑了笑,“你果然发现了。” 沙鸥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沙海似乎平静了下来,“也没什么,三爷给你的账册是我早就看过的。孙小姐睡着之后,我就出去了,等孙小姐醒了,我账册之中的错处都指出来,孙小姐定然会误以为我一整晚都在看账册。而旁人问起的时候,孙小姐担心挨罚,也不会承认睡着了,自然会给我作证。” 沙鸥点头,“原来这么简单。可是,如果我知道跟杀人案有关,还是会说出来的吧。” 沙海摇头,“孙小姐不会的。” 沙鸥问道:“为什么?” 沙海笑笑,“因为,她不会怀疑我啊。” 沙鸥一愣,微微挑眉,“糟糕,被发现了啊。”撇了撇嘴,道:“本姑娘觉得自己装的挺像的,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沙海任由船随波逐流着,道:“我说过了,孙小姐不会怀疑我。” “沙鸥”眨了眨眼,点头,“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为什么杀忠叔?” 沙海看了她一眼,道:“你能不能不要用孙小姐的脸和声音问这些问题?” “沙鸥”眨眼,“我觉得你不会对她说谎。” 沙海道:“你摘下面具,我便告诉你。” “沙鸥”笑笑,抬头,揭下了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肉嘟嘟的包子脸,却是馥姑娘。 沙海舒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那个老头子最常跟我说什么话吗?从我懂事起,他就在提醒我,我是个仆人,必须忠心耿耿尽心尽力的服侍主家,不能有丝毫的抱怨和不满,更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轻笑一声,继续道:“那天他到扬州,看到我跟孙小姐一起出门。本来是很平常的事,晚上老头子却找到我,问我是不是喜欢孙小姐,说我看孙小姐的眼神不是一个仆人该有的眼神,还说我跟我娘一样…… “那是他第一次提到我娘,我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就逼问他怎么回事。老头子估计是真担心我跟孙小姐之间有什么,就把身世告诉我了。” 他抬眼看向馥姑娘,道:“我知道,你们一定都以为,我恨他,恨沙拓,因为他们拆散了我的父母,曾经想要杀了我,剥夺了我应得的一切。” 馥姑娘问道:“难道不是?” 沙海摇头,“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如果只是这样,我应该争夺总舵主的位置,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才是。但我从未有过那种想法,我只想毁了它。 “尤其是那天晚上,李门主找来的时候,我更加清晰的意识到,我真正在意的并不是什么身世,不是什么往事……或者说,那些都只是一个引子。” 馥姑娘问道:“那真正的原因呢?” 沙海没有回答,回头看了眼,平静道:“只要想到从今以后,江湖再没有江南二十四水帮了,就觉得,就算死了,也是值得的。” 第309章 泄愤 沙海说完那段话,突然纵身一跃,“咕咚”一声,跳入滚滚长江之中,水花四溅。 馥姑娘坐在船上,神情很是平静,似乎并不意外,但也没有动。 没多久,“哗啦”一声,两颗脑袋从水底冒了出来,向飞鱼舟的方向游了过来—— “咳咳咳……” 沙海被扔到船上,猛烈的咳嗽起来,吐出了好几口水,才总算是缓过气来。他抬眼朝船尾的位置看了过去—— 那里站着一个黑衣人,手中拿着把剑,或许是皮肤太过白皙,又或许是刚刚从水中出来,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正是之前码头上的那人。 原来追上来了啊,之前一直藏在水底吗?水性竟然比自己还好……沙海苦笑一声,看来今日是必死无疑了。 馥姑娘看着他,问道:“你知道今日为何是本姑娘在等你吗?” 沙海坐了起来,靠在船舷上,摇头……是谁有什么不同吗?或许只是因为是女孩子,易容成沙鸥比较容易。 馥姑娘道:“如果今日在这里的是陈嚣,就凭你滥杀无辜这点,他一定会杀了你。如果是青离,会在你进书房的时候就弄晕你,叫官府的人来把你抓走。” 她说着顿了下,低眉看着他,“我不一样,我是杀手。” 沙海听得不大明白,但隐隐听出了一层意思,却有些不敢相信,“你……不会杀我?” 馥姑娘道:“碎玉说,沙鸥可能是你心中存着的唯一的善念,你很可能会来救她,带她离开这里,远离即将到来的一切。所以,她安排我等你,是给你留了一线生机。” 她露出略失望的神色,“可惜,你的回答并没有让我满意。” 沙海想起刚刚她问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要杀沙忠……他很是不解,“为什么?” 馥姑娘轻笑一声,道:“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当真是可笑。” 沙海呵呵的笑着,眼神渐冷,“你觉得我不配?” 馥姑娘淡淡道:“本姑娘觉得,你是个连自己都不愿面对的胆小鬼。” 沙海不知为何突然怒了,“你懂什么?” 馥姑娘道:“我是不懂啊,也不想懂。” 沙海:“……” ——这女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馥姑娘听得出来,他之前那番回答透露出来的意思,是说他这是替天行道。 不可否认的是,江南二十四水帮成立四十年,到如今已经跟从前不大一样了,不再如从前一般纯粹,甚至会有很多水帮弟子仗势欺人。 可是,沙拓已经失踪了,真的要覆灭江南二十四水帮,杀掉二十四个分舵主可以理解,杀沙忠又是为了什么?拉那么多水帮弟子陪葬又是为了什么? 找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结果他自己又如何呢? 沙拓和沙忠或许待他不好,可沙见金呢?他的亲生父亲呢? 李涓涓为了他而赴险,他却能那般无动于衷,还说什么身世不重要。如果真的那么不重要,又为何会对所谓的“仆人”那般在意? 呵。 说到底不过是在泄愤而已。 …… 沙洲岛并没有血流成河,不过,上了擂台的二十三个分舵主,倒下了十九个,最终才将那只老蝗虫拿下。 最后抓住老蝗虫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老蝗虫受伤,预料到无法完全取胜的时候,原本是准备跑路的,不过,他刚跳下擂台,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灰袍老者。 灰袍老者看上去有七十多岁了,个子不高不矮,面容清瘦,眼神平和,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普通的老人。 老蝗虫射出一枚飞蝗石,喝道:“起开!” 灰袍老者看了他一眼,抬手,一挥衣袖……老蝗虫瞬间飞了回去,摔倒在擂台之上的时候,吐出一口血,直接晕了过去。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然而,再转眼看过去,却已经不见那灰袍老者的人影。 陈嚣也是惊愕不已,看着灰袍老人离开的方向,咽了口口水,问道:“那人不会是沙总舵主吧?” 碎玉公子眨了眨眼,“这人的武功,在沙总舵主之上。”说着,偏头问道:“这轻功,你见过吗?” 风月公子摇头,“没有。” 江南二十四水帮,还有在座的看客,都不曾见过这位老者……碎玉垂眸沉思,总觉得这次事情不简单…… 陈嚣道:“说不定只是追杀老蝗虫来的。” 说着,手中的剑一转,背在身后,道:“馥姑娘那边应该也快结束了,过去看看?” 几人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那边沈舵主过来,“陈舵主请留步。” 陈嚣走了两步,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回头,问道:“沈舵主有事?” 沈诺道:“今日比武,是为决定总舵主之位。比武还未结束,陈舵主怎么能走?” 陈嚣眨了下眼,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又抬手指了指擂台的方向,道:“现在这种情况,难道不是应该尽快将伤者抬回去,请个大夫来给他们看看?” 二十三个分舵主每个人都受了伤,就是站到最后的四个人,也只是伤得没那么严重而已,就好比这位沈舵主,一身青衫血迹斑斑的,这么进城定然会被守城军拿下。擂台上,各分舵的弟子都已将自家舵主扶了回去,伤痕累累的坐成一排,看着颇为壮烈。 就这样,还比什么武啊? 沈诺一行礼,“陈舵主说的是。”这般说着,转身就去安顿伤者去了。 陈嚣愣了会儿,挠了挠脑袋,“怎么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陈嚣几人离开了,其他的客人见这般情形,也不好久留。沈诺给诸位赔礼,说沙洲岛刚遭劫难,无暇招待,改日定会登门致歉。 众人也都能够理解,不过,连水生坐着船离开的时候,仍旧没有想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那家伙临到最后关头放弃了? 他记得在老蝗虫上台的时候,他的确隐约间闻到了一股花香,可是,很快就消散了,还有种草木的清新味。 莫非是风太大了? 虽然困惑,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之前答应帮那个年轻人,也不过是顺手而为,若是成功自然是好的,但失败了也无所谓。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今日飞蝗门和华亭双龙现身,很多人都以为是因为沙拓失踪了,他们特地来复仇的。可是,连水生知道并不是,或者说并不完全是。 尤其是最后那位神秘的灰袍老者出现的时候,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那个地方,要出世了。 第310章 长大 天刚亮,太阳还未升起,江面上弥漫着一片薄雾,一只飞鱼船飞快的划过水面,船头的身影略圆润,也略焦急,却是刚从沙洲岛过来的沙见金。 他昨晚想了一整晚,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碎玉公子到底做了什么? 碎玉公子原本是沙见金请来的,因为青离被绑架,碎玉公子迁怒于江南二十四水帮,抓走了沙鸥,然后,威胁水帮帮忙找人……就这样,原本的帮手变成了敌手。 再然后,碎玉公子提起刚来扬州城那日他说的那番话,就是要带着扬州分舵投靠碎玉阁的事,说若是他不想当这个分舵主了,可以给他推荐一个人。 当时,沙见金就感觉到不对劲。不过,碎玉公子并没有解释,只说让他好好配合,待沙洲岛比武结束之后,就让他跟女儿团聚。 沙见金思索一番,答应了。 昨日他抓到华亭双龙,回去之后却发现碎玉公子已经走了。晚上,他将整件事认真想了好几遍,越想,发现的疑点也就越多……他问了岛上很多弟子,那日在他们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去了一趟灵堂,却发现沙海不见了。 他心中的困惑越来越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碎玉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捣乱的? 擂台比武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沙见金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赶到了碎玉阁,店铺的掌柜见到他的时候,很是恭敬的行了礼,“沙三爷,您来了。” 沙见金见他神色,问道:“碎玉公子让你在这里等我的?” 掌柜的点头,“沙三爷请跟小的来。” 沙见金原本以为,这掌柜的是带他去见碎玉公子,但并不是。沙见金见到自己要见的人时,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叫了一声,“小鸥!” 沙鸥此刻正坐在庭院中,面前的桌子上摆了几样早点……她正吃着南瓜饼,抬眼,“爹,你来了啊。过来坐,碎玉阁的早点比家里的好吃。” 沙见金转头看了看,问道:“碎玉公子呢?” 沙鸥道:“走了。” 沙见金微微惊讶,“什么时候走的?” 沙鸥道:“昨晚就走了。” 沙见金看着她,这才发现她有些不对劲,“你眼睛怎么了?哭了?碎玉那家伙打你了?” 沙鸥摇头,“没有,碎玉公子待女儿很好。” 她这般说着,放下了筷子,看着自家父亲,认真道:“爹,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跟你学做生意,再也不乱跑了。” 沙见金瞪大眼睛,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 沙鸥抬手拍他的手背,鼓了鼓腮帮子,瞪着他,“爹是不是不想教?” 沙见金连忙道:“怎么会?” 说着,叹了口气,“只是,小鸥突然长大了,爹有些没适应过来。” …… 江水汤汤,楼船上一片刀光剑影,两道黑影在桅杆上交错,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船头,黑衣男子盘腿而坐,在他身后,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正在蹲马步,口中念念有词的,仔细一听,却发现他说着什么“大骗子”“再也不相信你了”之类的。 一身粉衣的小姑娘端着一托盘早点出来,喊了一声—— “开饭啦!” 两道黑影落地,却是陈嚣和阿珞。 陈嚣还剑入鞘,笑道:“小天星很不错……嘛……” 他这般说着,抬手一拍木天星的肩膀,结果那孩子顺势就倒了下去,“咚”地一声,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 木天星摔得有些懵,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就要起来揍人,“陈嚣,我要杀了你!” 可惜,刚站起来,还未走两步就又绊倒了…… 陈嚣原本想逃,见状连忙过去扶他,“你小心点儿!蹲了还不到半个时辰,都不会走路了?” 木天星坐在甲板上,抬眼看着他,眼眶里泪水打着转,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委屈的,“腿麻了。” 陈嚣原本挺想笑,但见他这模样,觉得若是笑出声来定然是火上浇油,忍了忍,认真道:“哦,没事,你去厨房找根稻草,贴腿上,很快就没事了。” 木天星面露狐疑,“真的假的?” 陈嚣点头,“当然是真的,我师父,也就是你师祖说的,还能有假?”说着扶他起来,“得自己去啊,心诚则灵。” 木天星冷哼了一声,道:“我又没有认你做师父!” “嘿!”陈嚣佯怒,“你这小孩儿,刚刚教你蹲马步的时候怎么说的?” 木天星假装没听见,一瘸一拐的进了船舱…… 馥姑娘打着呵欠出来,见到这情形,一脸的困惑,“这是怎么了?” 陈嚣坐下,拿起一个馒头啃着,“这孩子不是整日学着崇吾打坐吗?是想学武呢,崇吾不肯教,本少侠就好心收了他了。” 馥姑娘盛了碗豆浆喝着,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问道:“你打算怎么教他?” 陈嚣认真想了想,“本少侠以前学武,除了练基本功之外,其他时间都在挨揍……” 正说着,船舱里传来一声呼喊—— “好了!好了!” 接着,“咚咚”地脚步声传来,木天星跑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根稻草,一脸的惊奇,“真的好了!好神奇!” 小希跟在他后面,端着最后一个托盘出来,一边提醒着他当心点儿……将菜盘子放下,又将一碗药放在崇吾面前,撇嘴道:“刚刚他跑去厨房就往稻草堆里扎,说什么治腿麻的,谁告诉他的啊?这么缺德。” 陈嚣望了望天,“……” 略苦恼,“下不了手怎么办?” 馥姑娘忍笑,“也不错啊,逗徒弟什么的,好像还挺好玩儿的。” 青离和碎玉几人也都出来了,众人点着头道一声“早”,坐下来吃早点。 木天星见崇吾还在喝药,略不解,问道:“你不是能打架了吗?” 崇吾道:“筋脉受损,只是武功不如从前。” 陈嚣想起早上见到木天星时他似乎在跟崇吾闹脾气,这会儿才知道是因为这事,帮着解释了句,道:“你崇吾哥哥很厉害的,就算没有内力,江湖中也难逢对手。” 木天星对这个没什么概念,问道:“你跟崇吾哥哥比,谁更厉害?” 陈嚣挠着下巴望天,这小孩儿怎么这么讨厌啊…… 馥姑娘笑道:“以前他们比武的时候,都是你陈嚣哥输,你崇吾哥哥觉得跟他切磋没意思,都不想搭理他的。” 木天星看崇吾的眼中顿时冒出小星星,又追问道:“那现在呢?是不是因为崇吾哥哥受伤了,陈嚣哥都没有找他比武。” 陈嚣继续望天,“……这不是给他留时间疗伤吗?” 馥姑娘挑眉道:“是觉得赢了也不光彩输了就更丢脸吧?” “啊!”陈嚣伸手一指,“天上有老鼠在飞!” 转移话题也不要用这么蹩脚的方式啊……馥姑娘夹起一枚虾饺,淡淡道:“哦,蝙蝠啊,大白天怎么就跑出来了?” 青离仰头,道:“是小听,邱临渊的风蝠。” 第311章 潜入 邱临渊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手脚被束缚着无法动弹,房间很小,光线很是昏暗,从身体随着地板摇晃的感觉判断,应该是在船上。 意识清醒过来之后,疼痛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这是活着的证明,他想起在晕倒之前见到的那个人,感觉此刻还能喘气,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那日,他跟着李涓涓到了华亭镇附近的一处山林,见到了跟她交接的人。 对方有三个人,为首是个身穿白衣的男子,看着还不到二十岁,皮肤带着种病态的白,嘴角带着三分笑意,不过,眼神很冷,显得那笑容也略阴鸷。 邱临渊不认识这张脸,双方的对话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李涓涓问道:你就是海龙王? 白衣男子道:海龙王怎么可能亲自来这里?东西给我。 李涓涓问道:我要见沙拓。 白衣男子道:你有什么资格提条件? 李涓涓笑了,所以,那些事的确是沙拓告诉你们的。 白衣男子耸了耸肩,是又如何? 李涓涓拿出一只琉璃瓶,里面装着红色液体,想必就是青离的血,道:带我去见他,否则我就毁了它。 白衣男子似乎有些吃惊,愣了一下,嘴角的弧度上扬了几分,点头道:可以。 白衣男子带着李涓涓离开了,邱临渊跟了上去,心中还在回想两人刚刚说的话—— 海龙王? 就是在津星岛犯案那只吗?到底是人还是龙? 还有沙拓,他跟海龙王是一伙的吗? 邱临渊跟着他们一路往东走,最后进了一个山洞,他能够听见海浪的声音,还闻到了海水特有的味道……走了没多久,前面出现一条河,停了艘船。而在不远处,光亮照过来的方向就是碧海滔滔。 白衣男子刚出现,船上就下来三四个人,将几人拦了下来,问他为什么将人带了回来,直接杀了不就行了。 白衣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低声说了句什么……邱临渊没听清,不过,对面那人听完之后脸色不大好看,支支吾吾的回了一句,说什么九爷也只是担心暴露了身份之类的。 邱临渊待几人上船之后,在原地考虑了会儿,将身上的玄衣门令牌藏了起来,将风蝠放了出去,然后,悄悄的上了船。 这艘船不算很大,比碎玉的那艘楼船小了许多,也窄一些,是适合海上航行的船。 邱临渊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落脚,四处打量了一番,沿着船舱滑上去了,然而,他还未站稳,就听见一个声音—— 就知道你会跟上来。 ——声音略耳熟,也略近。 他抬眼,就见一个白衣男子站在对面,笑容满面的看着他,眼神如同盯着一只上了钩的鱼……正是之前那位白衣男子。 邱临渊问了句这时候不该问的话,因为他的确很好奇……他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玄衣神捕的跟踪术是经过特训的,即便是内力比他们高的人,也很难发现。而且,刚刚他在下面,竟然没有觉察到上面有人……眼前这男子年纪轻轻,不可能有那种内力。 白衣男子道:“本公子能从玄衣神捕中逃脱那么多次,自然有自己的依仗。” 这般说着,身形一动,抬手从腰带中抽出一条黑鞭,挥了过来—— 他的动作很快,鞭子击打过来时,空气仿若发出了一声长啸。 这地方不大,邱临渊不好躲,拔剑抵挡,然而,就在他出剑的时候,那鞭子仿若活了一般,鞭头下垂,十分准确的找到了他那一招的空门,“啪”地一声,抽在了他的右腹。 邱临渊翻身从船舱上滚落,落在甲板上—— 周围有很多人,当中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头发蓬乱,穿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很像是丐帮弟子……想必是这船上的老大,或许就是之前那人口中的九爷。 李涓涓也在,不过,已经晕倒在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在她身旁,站着个七八十岁的老者,略面熟……邱临渊只见过这老人一面,印象却颇为深刻,那时候并不觉得他是个老人。但此刻,不过几年的功夫,他的背略佝偻了些,眼神也没那么锐利了……他老了。 邱临渊落地之后,其实只扫了一眼,并没有看那么清楚。因为,那白衣男子追得很紧,让人感觉那鞭子无处不在。 邱临渊挨了一鞭子,皱了皱眉,目光却盯着沙拓,道:“沙总舵主英明一世,当真要与这群人同流合污?” 沙拓微微震动,不过,也只有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倒是那白衣男子,趁着邱临渊分神的这一瞬,抬脚踢向了他的下肋……邱临渊一时不察,直往后退了十来步,后背抵在船舷上才停下……肋骨估计断了两三根。 白衣男子没给他喘息的机会,追上来一鞭子缠上了他的脖子,然后,一甩……邱临渊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窒息而晕过去的,还是脑袋撞到甲板上晕过去的,不过,最后那一刻,他脑中突然想起一个人,却有些不敢相信。 …… 邱临渊弄清了如今的状况,也适应了船舱里昏暗的光线,挣扎着在墙边坐起来,却发现墙角还有一个人—— 李涓涓。 邱临渊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呼吸,试着叫了她几声,结果,没能叫醒这女子,倒是把外面的人惊动了—— “咯吱”一声,门开了。 阳光照进来,略刺眼,看不清门口那人的模样。 “醒得倒是时候,带出来。” 邱临渊听出来了,是那个白衣男子……他说完这句,转身就走了,很快进来几个人,将他和李涓涓拖了出去。 邱临渊被带到甲板上,那位九爷也在,不过,没有看到沙拓。李涓涓被扔在邱临渊身旁,脸色很是苍白,倒是没有被绑着,大概他们也觉得不大需要。 邱临渊问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白衣男子道:“这跟我们可没关系,是她自找的。” 邱临渊不大明白,问道:“什么意思?” 白衣男子道:“她来的时候就受了伤。” 邱临渊想起这女子是如何劫持青离的,大概明白了……或许,她原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他抬眼,问道:“你是白无常?” 白衣男子笑得意味深长,“是不是很惊讶?” 邱临渊虽然有所猜测,但的确是很惊讶的……他问道:“你多大了?” 这问题听着略滑稽,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都快要死了的时候……可是,这对他,对玄衣门来说很要紧。 不过,白无常的回答让他很想骂人—— “你猜。” 邱临渊觉得很奇怪,对方抓了他,但到现在也没问他到底是什么人,是不在乎,还是已经猜到了? 就在他不思其解的时候,那位九爷开了口,道:“到了。白无常,你送他们进去,我可不想再见到那个阴森的家伙。” 白无常道:“我倒是觉得,那家伙挺可爱。” 邱临渊抬头看了看,发现前方有一座小岛,大概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他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白无常道:“它有很多个名字,有人叫它恶魔岛或者地狱岛,也有跟叫它天堂岛。”他说着,顿了下,笑眯眯道:“无论天堂或者地狱,总归不是人呆的地方。” 第312章 称谓 华亭镇附近,海边的山洞。 陈嚣和馥姑娘跟着那只叫做“小听”的风蝠,找到了邱临渊藏在这里的“玄”字令牌。 两人继续往里走,看到了那条通往大海的河流,大概能够想象,这里是对方的一个秘密停靠点,邱临渊应该是潜到他们的船上去了。 陈嚣道:“邱临渊事先把令牌藏起来,应该是主动上船的,如此,暂时应该没有危险。” 馥姑娘点头,“如果他没有被发现,我们冒然找过去,反倒会连累他。” 小听找到他们的时候,并没有带回来任何消息。他们不知道邱临渊如今是什么处境,也不好采取行动,所以,先让陈嚣和馥姑娘过来看看,其他人去镇上的客栈等候。 馥姑娘抱着大黑伞,看着眼前的河流,道:“若是邱临渊没有被发现,对方很可能会再次回到这里。陈嚣,你先回去跟他们汇报下这里的情况,我在这里守着。” 陈嚣想了想,道:“要不我留在这里,你先回去?” 馥姑娘斜眼看他,“瞧不起本姑娘?” 陈嚣连忙摆手,“没有的事。” 馥姑娘抬脚踢他,“赶紧走,本姑娘可是杀手。” 陈嚣无奈,道:“那你小心点儿。” …… 华亭镇很小,只有一家客栈,碎玉等人住进来就客满了。店里也就只有一对老夫妻,外加一个十来岁的伙计。 吃晚饭的时候,小伙计给众人上茶,青离问道:“小哥,你听说过海龙王吗?” 那伙计点头,“听说过啊。” 青离问道:“它长什么样?” 那伙计摸着下巴想了想,道:“这个嘛……身体很大,像一只长了一对翅膀的大鱼,会飞,也会游水。” 青离问道:“你见过?” 那伙计摇头,又道:“都是大人编来骗小孩子的。” “才不是呢。”木天星反驳了一句,“是真的!” 那伙计瞧了他一眼,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木天星跳了起来,“我亲眼看到的!” “阿奇,怎么好对客人这般无礼?”老板端着一盘菜出来,见状教训了一声,“快给客人道歉。” 那叫“阿奇”的伙计笑笑,妥协一般道:“抱歉,海龙王是真的,村头的童爷爷也说他见过。” “童爷爷?”青离眨了眨眼,“能告诉我他住哪里吗?” 阿奇大概觉出不对劲,仰头看了看掌柜的……那老板也带着几分警惕之色,问道:“不知姑娘打听海龙王所谓何事?” 青离笑笑,抬手揉了揉木天星的脑袋,道:“小孩子梦到海龙王教他武功,定要出来寻他做师父,怎么也劝不住。” 木天星瞪大了眼睛:“……” ——他才没有说过这种话!他怎么可能拜仇人……不,仇龙为师?! 阿奇“噗”地一声笑出声来,“原来是在梦里见过啊……啊,对不起,我去厨房看看客人的菜好了没!”说完,一溜烟的跑了,肩膀还在抖。 那老板也笑了,点着头,“原来是这么回事。童老伯就住在村子最东边,镇上的孩子都喜欢听他讲故事。” 青离问道:“海龙王的故事也是他讲的?” 那老板摇头,“童老伯也讲海龙王,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这一辈人就听父辈说过,我父亲他们也是听爷爷那辈说的,也不知道传了多少辈了……好像也总有人说亲眼见到过,不过,这东西就跟传说中的狐妖似的,谁也无法证明是真是假。” 青离点头,道了谢,老板道一声“慢用”,也回了后厨。 木天星颇为怨念的吃着米饭,嘀咕道:“我真的见到了。” 青离笑笑,道:“嗯,我没有不信你。不过,小天星,你为什么会觉得那是海龙王呢?” 木天星眨眼,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海龙王啊。” 青离看向崇吾,问道:“崇吾一开始也觉得那是海龙王吗?” 崇吾摇头,“一只长得很像龙的水怪,听天星叫它海龙王。” 青离道:“‘海龙王’并不是普通的称谓,小天星这么叫肯定是有原因的。或许是从前见过,或许是听说过。” “啊。”木天星突然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是船长爷爷告诉我的。” 青离问道:“船长爷爷?” 木天星道:“就是桑海镇摆渡的老爷爷,船长爷爷说他以前是开大船的船长。” 桑海镇吗? 碎玉想了想,道:“桑海镇离杭州城挺近,我传信回去问问。”她这般说着,偏头看了风月公子一眼……风月正夹菜,眨眼,“我记得你不喜欢吃南瓜……” 碎玉盯着他看,“我现在想吃。” 风月公子将南瓜放进她碗里,“口味什么时候变的?” 木天星坐在碎玉和青离中间,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感觉到不妙,往青离那边凑了凑,小声问道:“他们怎么了?” 青离给他夹菜,道:“他们正在说一个不想让我们知道的秘密,南瓜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木天星点头,默默吃饭。 碎玉:“……” 风月:“……” 气氛正尴尬,一道黑影从窗口飞了进来,碎玉抬手就将手中的筷子扔了出去,那黑影一个翻滚,连忙叫道:“是我!” 落地,却是陈嚣,一手拿着一只筷子,“碎玉公子,筷子怎么能乱扔?” 碎玉淡淡道:“本公子以为有贼人闯进来了。” 青离问道:“怎么样?馥姑娘呢?” 陈嚣坐下喝了杯水,将山洞里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道:“我本来想带小听回来的,可它好像去找邱临渊去了。” 青离点头,道:“就这样就可以。邱临渊会想办法送信出来。” 陈嚣道:“对方应该是很了解玄衣门的人,若是发现了风蝠,邱临渊会不会有危险?” 青离道:“若是对方能够发现小听,我们去就更容易暴露。” 陈嚣点头,拿了两个馒头,道:“我去馥姑娘那边看着,有什么消息回来再说。” “等等。”青离叫住了他,取出腰间的竹筒,将吱吱放了出来,抬手碰了碰它的嘴巴,道:“你带着吱吱。” 吱吱在她面前飞了几圈,似乎颇不情愿。 陈嚣挠着脑袋,道:“它好像不喜欢我。” 青离笑了笑,道:“不是,它是担心小宝宝饿肚子。” 陈嚣眨眼,“小宝宝?吱吱跟小猪的?” ——他想起之前在西域的时候,战歌说过这两只风蝠在配种什么的……他还以为是开玩笑的呢。 青离点头,晃了晃手中的竹筒,“等三个月大就能出来了。” 她这般说着,点了点吱吱的脑袋,道:“放心,不会饿着它的。” 吱吱又绕着那竹筒飞了两圈,终于飞到陈嚣这边了。 陈嚣正觉得不大忍心呢,就听青离道:“你放它离开的时候,它可能会在你身上小便,不要躲。” 陈嚣瞪眼:“……” ——差点忘了这茬…… 第313章 磨剑 第二日,青离等人去镇子东边找那位童爷爷的时候,老人并不在家,家里的门却是没关。 屋子门口的春联贴得很端正,树丫上挂着一张渔网,旁边有张用草席盖着的桌子,看着是清洗过的,不过仍旧粘着几片鱼鳞,旁边还有个水池,不过里面只有几颗卵石,并没有鱼。 青离推开屋子,里面看着很朴素,只有一些必需的家具和生活用品,摆放得很整齐。 碎玉道:“这童爷爷是个很讲究的老头子啊。” 青离仰头看了看卧室的屋顶,伸手指了指,“看那个。” 碎玉抬头看过去,微微惊讶,也有些不解,“刀?怎么放在那种地方?” 那是把短刀,刀柄是黑色的,刀身已经完全生锈了。 青离微微眯了眼,问道:“上面是不是有个字?” 碎玉飞身而上,将那刀取了下来,端详了会儿,递给她,“能看到一个‘刀’字?锈得厉害,不全。”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好奇的声音—— “你们是什么人?” 听着是个孩子,小希就在外面,在回答他们的问题,说是来找童爷爷的。 青离几人走出去,却见来的是六个孩子,大的跟木天星差不多,小的只有三四岁。 稍大些的那个孩子道:“童爷爷打鱼去了。” 青离问道:“是出海了吗?” 那孩子想了想,道:“应该是去松江了。童爷爷出海会带渔网,带鱼竿就是去松江钓鲈鱼。” 青离感觉有些奇怪,“这季节还有鲈鱼吗?” 那孩子笑起来,道:“童爷爷也这么说,可客人好像很想吃,童爷爷就说去找找看。” 青离眨了眨眼,“什么客人?” 那孩子说,那客人是前天来的,长着大胡子,头发也乱糟糟的,看着很凶恶。 客人好像是特地来吃鲈鱼的,问道:有鲈鱼吗? 童爷爷正忙着,头也没抬,笑呵呵道:过了季节啦。 那客人道:真可惜,听说你这里的鲈鱼特别好吃,吃一口就忍不住吼一声。 童爷爷抬头看他,想了想,道:客官稍等,老朽晚些时候去找找看。 客人道了谢就走了,童爷爷卖完了鱼就拿了鱼竿走了。 这件事并不算奇怪。 松江鲈鱼很有几分名气,慕名来吃鱼的客人并不在少数,也有不少客人来错了季节。不过,如今这时节虽晚,也没有太晚,童爷爷热情好客,不想让客人败兴而归也是可能的。 不过,华亭并不是离松江最近的城镇,还有那几句对话,也让人颇为在意。 木天星都觉出不对劲,仰头看青离,问道:“鲈鱼也是暗号吗?” 青离笑笑,道:“去松江看看就知道了。” …… 海边的山洞里,陈嚣和馥姑娘守了一晚上,也没见半只船过来。 有了之前盯梢的经验,陈嚣倒是没有不耐烦,只是有些担忧,对方迟迟不出现,可能是近段时间没打算登陆,可能是太过谨慎换了地点,但也可能是邱临渊被发现了。 等到午后,馥姑娘正小憩,陈嚣听见外面传来动静,转头正准备叫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睁开了眼睛,目光一片清明。 两人藏身的地方是个视线盲点,进来的人不容易发现,他们看洞口的方向却能够看得很清楚。 不多久,一只船出现了。 那船不大,刚靠岸,当中一人就站上了船头,看着四十来岁的模样,脸颊清癯,面容冷峻,没什么表情,四处扫了一眼,目光锐利而森冷……陈嚣和馥姑娘往阴暗处藏了藏,不敢随意探头,很快就听到外面的说话声—— “见鬼……” “这地方被发现了吗?糟糕啊,回去肯定要挨骂。” “连船都没见着,他们应该没进来吧?” “老大,不用下去了吧?大不了以后换个地方。” “是啊,早些回去比较好,今晚可是最后期限了。好不容易立了功,别回去了还要挨罚。” “刚刚是谁说要抓了他们回去喂鱼的?” “……泡泡不吃奇怪的东西。” “这话真没礼貌。” “本来就是。” “……” 这般说着,几人也都下了船,从刚刚的对话还有脚步声听来,一共有五个人,其中一人的脚步很轻,应该就是这群人的老大。 陈嚣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手中的剑抬高了三分,偏头看了馥姑娘一眼……馥姑娘点了点头……行动! 陈嚣一跃而出,拔剑直指那位老大……外面几人本就一直警惕着,在他出来的时候,那老大就听到了动静,转身低喝一声:“退下!”便拔刀迎了上来。 “哧——” 这位老大用的是横刀,刀剑相击之时往后退了几步,看到对方的面容,感觉到虎口传来的微微震颤,暗自惊讶一番,这年轻人的内力真是高,呵,英雄出少年么? 他很快就没了空闲惊叹,陈嚣一剑被阻,立马就变了招……他跳出来的时候,位置比对方高一点,这会儿竟借着双方碰撞的反击力,剑势往上抬了几分,继而斩落! 陈嚣变招的速度很迅速,几乎没有停顿,对方眼看着那一剑斩过来,手中的刀却是收不回来,不过,对方的反应也有些出人意料,在这关头竟然不仅没躲,反倒又往前走了一步,同时左手一拳送出—— 这一拳气势磅礴,拳风激荡之间,隐隐能听到一声剑鸣。 陈嚣手中的剑无法斩落,被那股气劲推得往后退了数步,抵在身后的石壁上停下之时,感觉胸口略沉闷。 另一边,馥姑娘已经用银针将其他人放倒,见他吃亏,扛着大黑伞走了出来,问道:“要帮忙吗?” 陈嚣咧嘴一笑,手腕一转,大喝一声,举剑冲了上去—— “再来!” 这一嗓子将胸口那股沉闷之气一扫而空,顿时舒畅了许多,心胸开阔间,那一剑也带出几分浩然之气,仿若出手就能刺破苍穹。 那老大的刀法凑合,拳法却很是高明,看似大开大合,实际却暗藏玄机,时不时击出一股阴森的气劲,就像是藏在波涛滚滚之中的一只伺机而动的毒蛇,又或者是藏在深渊之下的礁石,随时准备给人致命一击。 陈嚣那一剑刺进去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刺入流水之中,让他想起了划船的感觉……这种感觉很是奇妙,他索性闭了眼想象手中的剑就是拨开水流的那只桨……不自觉中,那剑锋锐气尽收,手腕的力道更柔了几分,剑看着慢了几分,仿若随波飘摇的小舟,然而,每次总能准确的绕开危险地带,乘风破浪继续前行…… 那老大感觉到他周身气势的变化,起初还有些诧异,转眼见他闭眼沉醉的模样,一张脸都绿了—— 这家伙,敢情是在拿他来磨剑吗?! 当真是岂有此理! 第314章 巧遇 陈嚣现在的状态,就跟佛家所说的入定差不多,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这种状态很是难得,可遇不可求,而要在战斗时进入这种状态,就更加难得了。 若是此刻出手打断他,必定会让他功亏一篑。那位老大只要收了招,陈嚣的感悟就会终止,自然就会从这种状态中脱离出来。 馥姑娘在一旁观战,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见那老大变了脸色,嘀咕了一句,“前辈别那么小气啊。” 那老大气得,很想吐口血……刚刚偷袭的到底是谁啊?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过,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这两人并不是他正在找的人。之前不确定他们是敌是友,但刚刚他瞥到了一道黑影、一双黑色的翅膀……那是玄衣门的风蝠。 他不知道玄衣门查案怎么会查到这里,这当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不过,既然是施逆行的后辈,帮一把也没什么。 “哈哈哈……” 陈嚣朗声大笑着睁开眼睛,随手刺出一剑,仿若拨开重重迷雾之后见到一丝曙光,指引着前方的道路—— “多谢前辈赐教。” 那老大往后退开几步,抬手画了半个圈,收势,脸色看不出喜乐,眼神仍旧森冷,目光带着审视,不过并没有开口。 陈嚣笑嘻嘻拱手道谢,问道:“阁下可认识江南二十四水帮的沙总舵主?” 那老大道:“沙总舵主是我父亲。” 沙总舵主有三个儿子,这位就是老二,叫做沙含影。 刚刚沙含影弃刀用拳的时候,陈嚣就感觉那股内力有些熟悉……他在擂台赛的时候跟沙成塔交过手,双方的打法虽然很不一样,但内力很像。 馥姑娘也是发现他的拳法跟沙成塔有些相似,之前才会敢说出那一番言语。 陈嚣抱拳行礼,道:“在下陈嚣。” 馥姑娘也点了点头,“馥姑娘。” 沙含影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几位属下,问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馥姑娘摆摆手,道,“放心啦,只是一点迷药,半个时辰就会醒过来。小女子听闻沙总舵主的二儿子在明州水军任职,不知沙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沙含影扫了两人一眼,淡淡道:“这话不是该本将军问你们的吗?这里是明州水军的秘密停靠点,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陈嚣和馥姑娘对视了一眼,从各自的眼中看到惊愕与困惑……陈嚣想了想,道:“不瞒将军,我们在查一桩案子,玄衣门有个神捕在这里失踪了……” 陈嚣简单的将事情说了一遍,不过并没有说津星岛的事,几乎都是在讲沙洲岛发生的怪事,比如沙总舵主的失踪、沙洲岛的水怪袭人之类的……末了,略不解,问道:“听沙三爷说,他有给将军写信,将军没有收到吗?” 沙含影在听得过程中,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眼神却是越来越冷,拳头也越握越紧,连眼睛都红了……他沉默了半晌,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下,道:“我这段时间都在扶桑。” 沙含影去年冬天就去了扶桑执行任务,昨晚任务完成,趁着夜色溜回来的。 这一路都挺顺利的,不过,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艘船,举着明晃晃的刀子嚷嚷着鸟语让他们把船上的货都交出来。 这种撞到刀口上的海盗,沙含影自然不会放过。不过,对方的船靠近之后,似乎察觉到不对劲,调转船头就跑了。 沙含影一路追过来,结果到了这附近,那船却突然消失了。他想到明州水军在这里有个秘密停靠点,担心那几人无意中闯进来,就过来看看。 陈嚣道:“我们从昨晚就一直守在这里,除了你们之外,没有别的船进来。” 沙含影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不过,如今最要紧的是,要尽快赶回去告诉自家主帅,这地方已经不安全了……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几位,道:“两位是不是该帮个忙?” “沙将军且慢,在下有几个问题想问将军。”陈嚣挠了挠脑袋,犹豫了下,问道:“那个,之前听你们的对话,说什么抓了人回去喂鱼,是在开玩笑的吗?” 沙含影看他神色,想起他之前说得什么水怪食人,双手抱胸,淡淡问道:“你是在怀疑本将军?” 陈嚣摆了摆手,道:“只是有些好奇,莫非明州水军也养了猪婆龙之类的大鱼?” 馥姑娘打了个呵欠,道:“别那么激动么,就算跟你无关,也可能是水军养的什么小宠物不小心跑出来了。再说,谁知道你刚刚说的话是真是假啊?总不能因为你是将军就不能被怀疑吧。” 沙含影冷笑一声,道:“明州水军倒是养了只比猪婆龙更加凶恶的大鱼,两位若是有兴趣的话,不妨跟本将军走一遭。” 陈嚣想了想,觉得这提议不错……怀疑保家卫国的将士什么的,实在不大好受,更何况这人刚刚还帮了他一个大忙,若是当中有什么误会,还是尽早说清楚的好。 馥姑娘也表示同意。 陈嚣帮着把那几位水军搬上船的时候,抬头,突然喊了一声,“沙将军小心!” 沙含影已经将一位属下扔到船上了,闻言,刚回头,就见一道黑影飞过……他下意识的挡了挡,却感觉到一片热乎乎的……他愣了一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双黑色的翅膀已经飞走了…… 沙含影咬了咬牙,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声,“陈嚣!” 陈嚣一脸无辜,“不关我的事!我想提醒你来着。” 馥姑娘点头,“嗯,吱吱不喜欢陈嚣,不可能听他的。” ——几位已经水军战士若是醒着,定然会对这两位表示由衷的敬佩,能够让他们老大生气,能够让他们老大这般激动,能够治好他们老大的面瘫……这般人才,不留在明州水军当真是太可惜了。 …… 松江河畔。 青离等人到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童爷爷,却看到了一艘船—— 那船很大,倒是不高,关键是,船头刻着白色鱼纹。 大船停在江中的,岸边还停了只小船,旁边站着几个人,略眼熟,为首的正是太湖十三坞的帮主连水生。 ——松江连着太湖和大海,太湖十三坞的人出现在这里并不算奇怪。 连水生上前行礼,“碎玉公子,沙洲岛一别之后,不曾想在这里遇见。” 碎玉公子点了下头,笑笑,道:“本公子是来找人的,不知连帮主有没有见到一个七八十岁的老者。” 第315章 失船 连水生说他们也是刚到,并没有看到其他人,也没有见到什么老者。 碎玉公子跟他寒暄的时候,风月公子和崇吾在附近找了找,在河边的草地上看到了一片血迹,还有一根断掉的鱼竿。 ——想必那位童爷爷已经遇难了。 连水生看到这场景,露出惊讶的神情,问道:“莫非水怪之患已经蔓延到了松江?” 碎玉公子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道:“连帮主不担心水怪跑去太湖吗?” 连水生也跟着笑了,道:“那水怪连沙总舵主都能劫走,在下担忧也无用。”这般说着,拱手告辞,“在下还有事,失陪了。” 待大船走远,青离道:“连帮主好像知道些什么。” 碎玉点头,道:“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不想惹麻烦,现在看来,他更像是在隐瞒什么。不过,童老伯的死跟他应该没什么关系。” 太湖十三坞的船会停在这里,连水生会在这种地方下船,本身就很值得怀疑。 而在看到血迹,听到童老伯可能遇难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水怪,也很奇怪。 连水生很可能见过童老伯的尸体,推测出他的死给水怪有关。说不定,这次太湖十三坞出海,也跟水怪事件有关。 青离想了想,“先回华亭镇,查查童老伯到底是什么人。” …… 明州水军的大本营在舟山岛,陈嚣几人到的时候,天光已暗淡,码头的灯塔刚点燃。 这码头是水军专用的,也是军营的入口。沙含影的船还未靠近,就有一只巡海船迎了过来。船上的将士见到沙含影,很是兴奋—— “沙将军回来了?!” “沙将军,您可算是回来了!” “沙将军回来了!快去告诉大将军!” “……” 陈嚣偏头看他,略意外,“你还挺受欢迎的么。” 沙含影微微动了动眉毛,朝巡海船上的士兵点了头,示意他们带路。 上了岸,沙含影带着几人前往军营。刚走了没几步,陈嚣突然听见一声弦响,抬眼,就见一道银光划破夜色—— “小心!” 陈嚣喊了一声,身影一闪,拔剑,斩落,落地的是一支箭……他站在前方,警惕的扫了扫周围的夜色,还不忘调侃两句,“啧,这里是军营还是土匪窝啊?” 沙含影看着挡在身前的少年人,眼神略复杂,倒不是感动什么的,而是略感慨—— 这家伙喊出声的时候,他都没觉察到那支箭。 沙含影抬眼,看向左前方的树林,道:“萧晔,出来。” “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夜色朦胧中走出一个少年人,拿着弓,背着箭,“影子哥,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少年看着比陈嚣还小点儿,舒眉朗目的,笑容很是灿烂,眼中却带着一丝狡黠,透着股机灵劲儿。 沙含影淡淡道:“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萧晔笑嘻嘻摆手,“这是欢迎仪式么。哎呀,不说这个,差点忘了,大将军听说你回来了,让你赶紧过去。” 沙含影看了他一眼,猜到他想做什么,也没说什么,走了。 陈嚣和馥姑娘原本想跟上,却被萧晔拦了下来,“在下萧晔,刚刚多有得罪了,你们是影子哥的朋友吧?” 陈嚣和馥姑娘回了礼,也各自通了姓名。 萧晔眨了下眼,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笑容略意味深长,“久仰大名。” 陈嚣基本上算是籍籍无名,馥姑娘也就在西域江湖比较有名,在中原武林也谈不上什么大名,不过,这就是一句客套话,江湖中人初次见面,就算互不相识,也会说这么一句,两人也并没有在意。 萧晔提议带两人去用膳,陈嚣很是高兴,道:“实不相瞒,本少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这会儿正饿着呢。” 萧晔笑眯眯道:“明州水军的海鲜可是一绝,两位一定要尝尝。” …… 沙含影刚进了帅帐,就感觉气氛不大对—— 大将军正在议事,水军的主要将领都在,神色看上去不大好。 沙含影行了礼,“大将军。” 大将军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抬起眼皮子瞧了一眼,“没受伤啊,坐下吧。”语调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沙含影微微松了口气,这语气,应该没出什么大事。 大将军抬了抬下巴,“老戚,你再说一遍。” 下首,一个脸色惨白的将领站了起来,行了礼,道:“半个月前,五号航线有一艘巡海船失踪了;七天前,前往北海的船也没有按时归来;前日,七号航线有艘船没有回来。” 他说完,顿了下,继续道:“我是前日才觉察到不对劲,这两日出海走了一趟,没有任何发现,也没找到失踪的船只。回来之后,查了下巡防营的记录,发现最早的一起,发生在去年十月,失踪的是一艘前往琉璃岛运送物资的船,当时只当是遇到海难,但那条航线是最安全的,无人生还的可能性不大。” 沙含影素来冷静,但这会儿刚回来呢,就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几起莫名其妙的失踪案,也有些懵—— 什么意思? 明州水军的巡海航线一共有七条,五六七号航线都是前往远海区的,不过来回一趟两天也足够了,偶尔会有护送商队的任务,时间也会长一些。这三条航线倒是每年都有船失踪,不过,也不会如此频繁。 至于前往北海和琉璃岛的船,基本上都是在近海区航行,就算来不及上救生船,凭着水军的本事,游也能游上岸。 戚将军道:“我猜测暗中有股势力盯上了我们,不过,具体是什么人,却没有任何头绪。” 有人猜测道:“是倭寇?” 明州水军戍守大周东部边疆,最主要的敌人就是倭寇。听到这几桩失踪案,第一个想到倭寇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在座的跟倭寇打交道也有十多年了,这案子可不像他们的作风。 大将军敲了敲桌子,待众人安静下来,道:“远海区的巡海船都撤回来,分到一到四号航线去……老戚,你看着安排。” 戚将军领命,“是。” 大将军又做了些安排,不过,如今什么线索都没有,除了加强防卫,也做不了什么事。 这事儿说完,大将军往椅背上一靠,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微微挑眉,道:“影子,说说看,这次前往扶桑,有什么收获?” 第316章 反算 明州水军,伙房。 萧晔让人准备了一桌子海鲜大餐,道:“这些鱼虾都是刚抓回来的,新鲜着呢,二位快尝尝。” 陈嚣拿着筷子,“本少侠不客气了。”这般说着,夹过一只大虾就剥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虾子。” 萧晔斟着酒,道:“两位请。馥姑娘不喜欢吃海鲜?” 馥姑娘微微垂眸,很是羞涩的笑了笑,“冒昧问一句,茅房在哪里?” 萧晔:“……” 伸手指了指,“出门左转,直走就是。” 馥姑娘拿着那把大黑伞起身,“多谢。” 陈嚣吃了虾,拿起酒杯,“萧将军一起喝一杯?” 萧晔咧嘴一笑,“行。” 两人吃吃喝喝了半晌,鱼虾吃了大半,酒也喝完了,馥姑娘也终于回来了。 陈嚣脸色微红,拿着筷子敲着碗碟,转眼看过来的时候,眼神略凄迷,道:“啊,怎么回来了两个馥姑娘?” 说着,“叮咚”一声,手中的筷子落地,身体往后仰去。 “当心!” 馥姑娘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好歹没摔到地上去……她露出略无奈的表情,道:“酒量不好就别喝那么多么。萧将军,实在不好意思,不知能否打扰一晚?” 萧晔含笑点头,“说什么打扰?客房早就安排好了,姑娘不要嫌军营简陋就是。” 说着,叫人过来帮忙将陈嚣抬到客房,又道:“馥姑娘晚饭也没吃上,等会儿我让人送些小菜过来。” 馥姑娘道谢,“麻烦将军了。” 待萧晔离开之后,馥姑娘走到窗户边瞧了瞧,周围很安静,看不到守卫。 躺在床上的陈嚣睁开眼睛,眼神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醉酒的模样? 馥姑娘拧了把热毛巾,随手扔过来,低声道:“有暗哨。” 陈嚣抹了把脸,坐了起来,也放低了声音,“馥姑娘怎么看?是恶作剧,还是不信任我们?” 馥姑娘想了想,道:“刚刚我去茅房,也一直有人盯着。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她微微一笑,想起一句话,“他们先挑事,就别怪我们下手不留情。” 陈嚣正点头,听见一阵脚步声,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躺下了。 很快,敲门声响起,馥姑娘去开门,是给她送晚饭的来了,不过,来的不是萧晔,而是伙房的一个伙头兵。 馥姑娘看着那小兵走远,关了门,将托盘桌子上,“阿念,开饭了哦。” 陈嚣已经坐了起来,摸着肚子道:“那一桌子的海鲜,味道倒是不错,就是感觉吃不饱。” 馥姑娘嘴角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一起吃点儿?” 陈嚣抬眼,看到那红彤彤的小家伙,连连摇头,“呃,刚刚是错觉,本少侠应该是吃撑了。” …… 送饭的伙头兵离开客房,并没有去伙房,而是转头进了不远处的一座营帐。 营帐之中有很多人,没有穿水军的军装,而是穿的夜行衣,都是少年人,最大的也不过十八岁,而当中的主座上坐着的正是萧晔。 萧晔问道:“饭送过去了?怎么说的?” 那伙头兵点头,“跟她说过了,吃完了就放在门口,过一个时辰我会去收。” 萧晔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看向其他少年,“一个时辰就出发。” 有人略担忧,问道:“这两人不是沙将军的朋友吗?我们这么做没问题?” 萧晔挑眉,“那药里混了软筋散,他们醒了也动弹不得,只有挨揍的份儿,没有证据,怎么告状?” 这……又不是傻子,不用猜都知道好吧。啧,不用迷药用软筋散,还真是恶趣味。 萧晔笑眯眯道:“大将军若是怪罪下来,就推到影子哥身上。若是没他默认,我也不敢动手是不是?” 众少年:“……” ——他们还能说什么呢?毒都下了,也只能做到底了。 …… 客房里,陈嚣坐在桌子旁,道:“毕竟是军营,放火什么的好像有些过分。”他摸着下巴想了想,“把萧晔脱光了挂在码头上如何?” 馥姑娘极力忍着没笑出声来,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好主意。” 正说着,一阵“嘶嘶”声传来,一只红蛇从窗口爬了进来……馥姑娘伸手,将它收进袖中,拿着黑伞起身,抬眼,很是不解,“有那么可怕吗?” 陈嚣站在一丈之外,认真点头,“我记得野驴游记中说过,怕蛇是人的本能。” 馥姑娘微微挑眉,摸着下巴,“是吗?” 她将吃得干干净净的食盘放在门口,然后关了门,上了锁……然后,跟陈嚣一前一后,从窗口一跃而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 夜色深沉,海浪拍岸的声音如同催眠曲一般,不过,今晚,明州水军很多人都睡不着。有人在担忧失踪案背后的因由,也有人……找到了比睡觉更好玩儿的事。 一道黑影蹑手蹑脚的走到客房门口,看了眼那空空如也的食盘,又贴着耳朵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半晌,推了推门……没推动……很快,黑影发现了开着的窗户,推开一道缝看了看—— 没看到人,应该是睡着了。 他跳了进去,开了门,拿起桌上的油灯,朝外面晃了晃,那意思……一切顺利。 不远处,萧晔看到暗号,咧嘴笑了,将面巾拉了起来,一挥手,“上!” 这般说着,拎着一根木棍,领头冲了出去,身后跟着七八个黑衣蒙面人……一群人呼啦啦的冲进屋里,又冲进卧室—— 床上的被子是鼓起来的。 萧晔一棍子打在被窝上,微微愣了愣……这感觉,好像有些不对劲。 就在这时候,身后有人传来一声惊叫—— “啊!有蛇!” 一个黑衣人感觉后颈传来一阵冰凉,抓过来一看,吓得魂飞魄散,甩手就扔了出去,然而,眼前又落下一道绿幽幽的影子,刚好挂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啊——” “啊——救命啊——” 一条条色彩斑斓的蛇从屋顶上掉下来,从被窝里钻出来,从门口爬进来……铺天盖地的……很快,惊叫声此起彼伏的回荡着…… 萧晔也被吓得惊魂失魄,却是咬牙镇定下来,朝落在眼前的蛇挥出一棍,怒道:“叫什么叫?!” 然而,下一刻,那只蛇却顺着棍子爬了过来……他赶紧扔掉棍子,喊道:“冲出去!” 其他人也想冲出去,可出口的方向也都是蛇—— “萧将军,我好像被咬了……” “头晕……” “眼花……” “……” 第317章 试探 惊叫声如浪潮般回荡在军营上空,惊动了周围守卫,不过,众人也并没有太多紧张—— “萧将军又被大将军扔出来了?”巡夜队的队长赶过去的时候如是想。 “……年轻人真有活力啊。”大将军已经睡下了,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感慨了一句,继续打呼噜。 沙含影站在悬崖边,回头看了看,神色平静,心中却略惊讶—— 他是故意让萧晔去试探那两人,也想到萧晔可能会吃亏,但这般鬼哭狼嚎的,未免也太过夸张。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一眼。 陈嚣躲在一处灌木丛中,听着那惊天动地的喊声,捂着耳朵朝馥姑娘挑了挑眉,那意思——就说吧,怕蛇多正常。 馥姑娘忍笑,“有什么好得意的?” 他们并不知道下毒的事是萧晔自作主张,还是沙含影或者那位大将军的意思,不过,沙含影在洞穴里帮了陈嚣一把,两人决定放他一马。 只是,他们的计划也出现了失误—— 他们原本想趁着护卫被惊叫声吸引的时候逃出去,但军营外围的守卫却很是严密,尤其是码头附近,那群守军对里面的动静无动于衷。 馥姑娘提议道:“先去舟山镇,正好趁着青姑娘赶来之前,查查这明州水军到底是什么情况。” 陈嚣点了头,不过,就在两人起身的时候,陈嚣突然拉住了她,道:“等等。” 馥姑娘回头,略困惑的眨了眨眼。 陈嚣神色略讶然,很快就笑起来,“不用跑了。” 馥姑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露出讶异的神情,差点没叫出声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码头上,一位脸色惨白的将军跟两个士兵低声说着什么,然后,跳上了一艘船,离开了。 这艘船是明州水军的巡海船,形态跟江南二十四水帮的飞鱼舟略相似,不过也有所不同,体型更大些,船舱也深了许多,增加了些动力设备,全力运转的时候时速能达到二十公里。 海上漆黑一片,风略大,潮来潮往中偶尔夹杂着几句战士们的说笑声。 站在船头的将军原本在想些事情,突然感觉到不对劲,转身,手中的大刀抬高了三寸,神色略警惕—— 开船的两位士兵的说笑声还在继续,是错觉吗? 他垂下右手,掌心握着一把飞刀,朝船舱的方向走去……他站在旁边,从刀尖拂开门帘—— 船舱里有个黑影,光线太暗,看不清脸。 他下意识的扔出了手中的飞刀,银光划破夜色—— “嘻。” 一声轻笑,“腾”地一声,一星火焰升起,桌上的油灯点燃了,那将军看清那黑影的模样,不由惊愕,“是你……们?” 船舱里坐着两个人,正是陈嚣和馥姑娘。 陈嚣手中拿着那把飞刀,在指尖转了两圈,轻轻一抛,还了回去,笑嘻嘻道:“戚门主,长安城一别,别来无恙啊。” 船舱门口的人虽然气质看上去大不一样,但那张脸却是熟悉的,正是血刀门门主戚霜雪。 ——也是之前在大将军的营帐之中发言的那位戚将军。 戚霜雪还未答话,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戚将军,有敌人?” 戚霜雪应了一声,道:“没事,是两个朋友,你们继续开船。” 脚步声离开,周围安静下来,戚霜雪走了进去,问道:“两位怎么会在这里?” “查案来的。”陈嚣很是不见外的取了杯子,分了三杯茶,道:“本少侠正想问你,这明州水军是怎么回事?跟玄衣门不和?” 戚霜雪听说两人是来查案的,联想到最近船只失踪的案子……莫非是江湖人所为?不过,听到后面的问题,却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朝廷不论文官武官,对玄衣门的感情都略复杂,就算不排斥,也一定没什么好感。 不过,玄衣门门主施逆行曾经也是军人,还是武靖候战无锋手下的兵,在加上两年前战歌突然加入玄衣门,所以,军方对玄衣门相对还是比较友好的。 陈嚣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查案的时候遇到沙含影,跟来军营,却又是下毒又是打黑拳的,这待客之道当真是常人无法承受之重。 戚霜雪听完,想起刚刚在码头听到的哭喊声,问道:“你们对萧晔做了什么?” 馥姑娘耸了耸肩,“不过是几条蛇而已,那小子也太大惊小怪了。” 戚霜雪还是很了解馥姑娘的本事的,沙漠蛇妖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他替萧晔默哀了一声,问道:“不会死人吧?” 馥姑娘道:“放心,本姑娘也就吓唬吓唬他。” 戚霜雪松了口气,也解释了下,道:“这事是萧晔自作主张,跟大将军没什么关系。不过,萧晔平日里虽喜欢捣乱,也不会做得太过分,今日这般对你们,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陈嚣略困惑,“本少侠可是第一次见他。” 戚霜雪喝了口茶,放下杯子,道:“萧晔是萧煜的弟弟。” 陈嚣恍然,点头,“萧煜啊……皇子?!” 戚霜雪点头,“二皇子。” 陈嚣挠了挠脑袋,道:“这性子,比萧煜还恶劣啊。” 馥姑娘问道:“既然是萧煜的弟弟,对我们能有什么成见?莫非是因为未央宫刺杀那事?” 戚霜雪摇头,道:“前段时间萧晔收到一封信,从京城来的。那信上说了什么不清楚,不过他看完信之后就放言说,若是陈嚣来了东海,定要让他好看,之类的话。” 他看了眼对面的少年,“陈少侠在洛阳城得罪了什么人?” …… 军营,客房里的蛇都已经离开了。 沙含影站在厅堂的窗口,看着深沉的夜色,思考着那两个年轻人会藏在哪里……因为船只失踪事件,今晚军营外面的守卫很是森严,尤其是临海的方向……是藏在军中,还是去了舟山镇? 他会默认萧晔的行动,并不是不信任他们……不对,或许是不够信任。 在看到风蝠的时候,他下意识的以为他们是玄衣神捕,可是,后来发现并不是。 江湖人帮着玄衣门查案? 或许。 但那艘莫名其妙消失的海盗船,让他很在意。那只船到底去了哪里?会不会是进了洞穴?这两人跟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他们是扶桑的间客吗? 沙含影不得不警惕,不过,也可能是他多虑了。 如此,让萧晔试探一番再好不过。 少年人生性好强,被截了箭心里不服气,想要找回场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没想到会是蛇毒…… 身后传来脚步声,沙含影转身,问道:“如何?” 出来的是被沙含影从被窝里拎来的军医,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长得斯斯文文的,不过,此刻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带着几分不耐烦,道:“什么蛇毒?不过是一点迷药而已,睡一觉就醒了。” 沙含影略诧异,“他们不是被蛇咬了吗?” 年轻的军医微微挑眉,“蛇都是无毒的,不过,卧室里点了迷香,呆的时间久了就会晕。” 沙含影:“……” ——呵,好像招惹了个性子比二皇子还恶劣的人…… ——不管了,反正是二皇子招惹的,与他无关。 第318章 奇舟 启明星升起的时候,巡海船开始返航了。 陈嚣讲了水怪的案子,戚霜雪联想到最近水军失踪的事,不过,事关机密,他只说可以带两人去见大将军。 对于戚霜雪加入明州水军这件事,陈嚣和馥姑娘仍旧觉得颇为惊讶,想起之前在长安的事……想想其实还不到一年时间,当初谁也想不到,再次见面时会是如今这般情形。 至今,戚霜雪每每回想起从前,也有种恍然如梦的感慨,继而不免想起那个一身白色劲装的少年……他当初来这里是迫不得已,如今却对那少年心怀感激。 “战歌啊。”陈嚣挠着脑袋望天,“似乎在执行一项很棘手的案子,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咦?” 他这般说着,朝东边的海面看了一眼,却发现隐隐有个黑点在移动……虽然已经快到黎明时分,但天光还未升起,夜色还未退去,看得并不是很清楚,陈嚣之所以会注意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黑点移动的速度非常快。 陈嚣跳上船舷,定睛看了会儿,“好像是一只船,真奇怪……戚将军,快追上去!” 就在陈嚣手指的方向,一艘独木舟在海面上飞速前进,船上只一道红色的身影,衣袂在夜色中翻飞起舞,如同从天边飘来的一道霞光。 小舟从东方而来,从陈嚣等人眼前飞掠而过的时候,船上那人似乎偏头看了一眼……虽说是眼前,实际上也隔了好一段距离,陈嚣都没能看清那人是男是女,倒是更加确定那小舟不一般—— 那船体型很小,连船帆都没有,远远看过去就像是那人在踏波而行似的。 戚霜雪转身下了船舱,道:“跟我来!” 船舱里有镜筒,能够看到外面的情况,戚霜雪指挥着众人,加速,加速,再加速……然而,视野中的红点仍旧越来越远。不过,戚霜雪并未放弃……那独木舟前进的方向,看着是往明州一带去的…… 等到天光微亮的时候,巡海船到舟山附近的海域时,那袭红衣早就消失不见了……沿着海岸线走了一圈,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众人终于在杭州湾附近发现了一艘独木舟—— 这地方距离海岸线差不多有一公里,一般人不可能把船停在这种地方,应该说,一般人都不会架着这种船出海。 陈嚣挠着脑袋,“莫非是世外高人?有哪种功夫可以做到吗?” 馥姑娘摇头,“没见过。” 戚霜雪将那小船搬上甲板,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遍,略无奈的下令道:“回程。” 刚刚一路追逐,三人不觉得累,但船上的水兵却是累坏了,回程的速度也慢了不少。 不远处的一处悬崖上,一位红衣女子手中拿着把木剑,背对着朝阳,看着远处的城镇,眼中带着几分好奇,“嘻嘻,这里就是杭州吗?” 她咧嘴一笑,飞身而下,往那城镇的方向走去…… …… 陈嚣几人回到舟山岛,刚上了码头,就听见一声怒吼—— “陈嚣,本将军跟你没完!” ——呃,是萧晔的声音。 陈嚣微微怔了会儿,摸了摸鼻子,“这小子真不讲道理,分明是他在晚饭里下毒,又在客房里放蛇,得亏了本少侠天赋异禀逃得快。” 戚霜雪带两人去见大将军,到门口的时候,却见一个传令兵跑来,说外面来了个玄衣神捕,求见大将军。 陈嚣眨了眨眼,偏头看馥姑娘……两人相视而笑,往那小兵来的方向跑去—— 定然是青离来了! 来的的确是青离和碎玉等人,不过,他们并不是从海上过来的,而是走运河,从杭州湾过来的。碎玉的船不好进水军的码头,是从舟山镇上岛的。 碎玉见到陈嚣的时候,露出诧异的神色,“竟然没被关进水牢里……” 陈嚣:“……” ——这次真不关他的事啊。 一刻钟之后,一群人被请进了大将军府。见礼之后,青离拿出玄衣令,交给大将军验证,说明了来意。 大将军只看了一眼就将令牌还了回去,让人请了沙含影过来。 众人的误会和猜疑消除了,接下来就顺利多了。 青离将水怪的案子说了一遍,津星岛的海龙王、沙总舵主的离奇失踪,还有邱临渊留下的那枚玄衣令……讲得很简单,但没什么隐瞒。 沙含影问了几个问题,主要也是关于沙洲岛的……在他离开这段时间,军营并没有收到给他的信件,这件事让他有些困惑……不过,在听了总舵主之位的争夺,还有沙海的复仇之后,大概也能猜到,他家老三给他的信多半是半路就被人截下了。 得知华亭镇附近的山洞是明州水军的地盘,青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偏头看碎玉,道:“那把短刀,你带着吧?” 碎玉从袖中取了个黑色布包出来,打开,里面是一把锈得无法使用的短刀。 青离将它递给大将军,道:“大将军,这把刀您认识吗?” 大将军拿过来瞧了瞧,微微皱了眉,道:“是前朝水军的配刀,刀上刻的是个‘昭’字。这是哪儿来的?” 青离道:“华亭镇,一个叫童山的老人……”她顿了下,抬头看了那位大将军一眼,“他死了。” 大将军握着那短刀的手一顿,沉默了会儿,道:“最近水军也发生了些不寻常的事,几艘巡海船失踪了。老戚,你来说说。” 戚霜雪点头,将海船遇难是情况讲了一遍。因为在座的对水军航线不了解,特地在地图上做了说明。 巡海船消失的很彻底,连残骸都没找到,不能确定是水怪所为。不过,华亭镇发生的事,似乎也与水军有关,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大将军道:“海上的搜查交给老戚。影子,你协助青姑娘调查。” …… 从大将军府出来,戚霜雪回了巡防营,其他人去津星岛。 上了船,小希在甲板上摆了茶点。 陈嚣问道:“有没有馒头什么的?馥姑娘这两天没吃什么东西。” 馥姑娘挑眉,“本姑娘都饿了两天了,你让我吃馒头?小希,有没有鸡腿?”见沙含影瞧过来,偏头看过去,笑吟吟,“沙二爷也想吃?” 沙含影撇开视线……下毒的可不是他,有什么好心虚的?不过,馥姑娘昨晚没吃,所以没中毒,可陈嚣呢? 陈嚣偏头看了眼船头的方向,拍了拍崇吾的肩,道:“去哄哄小天星。” 崇吾略茫然,也略困惑,问道:“为什么?” “哎呀。”馥姑娘拉着他起来,推了一把,“摸摸头就行了。” 崇吾:“……”好像挺简单。 木天星上船之后就一直趴在船舷上,看着远方,拳头也不由握紧了……这是事故发生之后,他第一次回去……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那里现在是什么模样? 他隐隐有些期待,期待能看到熟悉的笑脸,期待能看到爷爷仍旧在船坞里做船……可是,他明白这期待不切实际,所以也不敢真正去想象。 一只大手覆盖在他脑袋上,略重,略凉,不过,他却莫名的觉得很安心。 他仰头,问道:“爷爷会回来的,对不对?” 崇吾道:“不知道。” 木天星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撇嘴,踢了他一脚—— 都不知道骗小孩儿的吗?真不像个大人。 第319章 抢人 津星岛,北边的码头附近有个小渔村,只十几户人家,所有人都失踪了。 陈嚣几人查看了下,房间里的被窝都是乱的,有些被子还落到了地上,这些人像是半夜睡着之后被人带走的。 不过,如此至少说明,他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木天星爷孙俩住在岛东边,小木屋所在的地方已经被夷为平地,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形状,船坞里也乱七八糟的。 从案发到现在也过了两个月了,很多痕迹都被风雨冲刷掉了,很难找到什么线索。 陈嚣问道:“为什么其他的房子都是好好的,就只有这间屋子毁了呢?” 馥姑娘摸着下巴,道:“是针对天星的爷爷来的吗?小天星,你爷爷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木天星睁大眼睛,略茫然……爷爷得罪了海龙王,所以海龙王带走了所有的叔叔伯伯吗? 青离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那晚,小天星是在哪里见到海龙王的?” 木天星伸手指了指,“那个悬崖上。” 陈嚣抬眼看过去,不由得一愣,眨眼,“好像有人。” 悬崖之上坐着个灰衣人,面朝大海,从背影来看应该是个老者。那悬崖离得不远,周围遮挡的树木也并不多,悬崖上也就只有光秃秃的石头。但他坐在那里,仿若与周围的山石融为一体一般,很容易忽略过去。 陈嚣正准备过去看看,就感觉眼前一花,一个晃神,再睁开眼睛,悬崖上空荡荡了,已经没了灰衣人的踪迹。 “原来是你们。” 前方传来一个略暗哑的声音,陈嚣转眼看过去,就见通往悬崖的那条小道上走来一个灰袍老者,神情很是平静,那张脸却有些眼熟,却是在沙洲岛打伤老蝗虫的那位老者。 陈嚣很是诧异,问道:“前辈怎么会在这里?” 那老者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古怪,好似对方问了个很没有意义的问题。 木天星仰着头,问道:“你是来找我爷爷做船的吗?” 那老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问道:“你是木翟的孙子?” 木天星略激动,“你认识我爷爷?” 老者想了想,“见过一面。他怎么了?” 木天星伸手抓住了崇吾的衣袖,语调带着几分哽咽,道:“爷爷被海龙王抓走了。” 老者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是吗?” 他这般说着,沉默了会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身影一动,抬手就朝木天星抓了过去—— “砰!” 灰袍人的武功不是一般的高,此刻毫无预兆的动手,众人猝不及防间都来不及反应。 陈嚣觉察到不妙的时候已经迟了,不过,就在灰袍闪过的时候,他感觉到身旁也有一道人影闪了出去,长袖一甩,劲风扫过,将那老者挡了回去。 陈嚣定睛一看,就见崇吾正抬剑挡在木天星的身前,但在他身前,风月公子长身而立,宽大的衣袖猎猎飞舞,发丝无风自动,嘴角犹自带着几分笑意,微微眯起的眼睛却显出几分寒意,“他只是个孩子。” 老者没有接话,看着他微微蹙眉,问道:“你是七绝谷的人?” 风月公子轻轻拂袖,侧身,淡淡道:“与你何干?” 老者想了想,点头,“说的是。不过,老夫要带这孩子走。” 风月公子道:“那就看阁下的本事了。” 话音落地,两道人影一闪,“砰”地一声,转眼间却已经来回了七八招……接着,很是默契的消失在原地,却是转了战场……几人能听到声音,但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陈嚣看得目瞪口呆……刚刚的战斗,他也只看了个大概,那种感觉很像是当初在桑株关看崇吾与皮一峡的比武,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时候的他了……他早就猜到风月公子是会武的,而且是个高手,但也没想到会这么高…… 陈嚣略兴奋,原地跳了两下,道:“我过去看看。” 说着,转身就往战斗声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馥姑娘和沙含影也跟了上去……这种层次的高手对决,可是千载难逢啊。 碎玉支着下巴,“这老者是什么人?青离,你有想到什么人吗?” 青离缓缓摇头,“我比较好奇的是,他为什么要抓小天星?” 听她这么说,碎玉也转头看过去—— 木天星正躲在崇吾身后,紧紧的抓着他的衣摆,眼神微微颤抖着,双腿也在打颤……也不知是不是两人的目光太重,他突然瘫倒在地,一把抱住崇吾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哇啊——” 青离和碎玉默默移开视线,望天:“……” ——不是她们吓得吧?啧,这哭声,还是一如既往的惊天动地啊。 崇吾倒是面不改色,低眉看了一眼,想了想,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馥姑娘说这是安慰的意思,他记得木老伯似乎也经常这么做…… 天色渐渐暗下来,风月公子和灰袍人的战斗还未结束。 陈嚣三人仍旧在观战,跟着两人满岛的跑……岛上的飞鸟走兽都被惊动,一会儿从西边跑到东边,一会儿从南边跑到北边,兽心颇为凌乱。 青离几人回到了船上,离战场比较远,只偶尔能听到一声闷闷的碰撞声,想必现场是颇为震撼的。 木天星有些担心,问道:“风月哥哥会赢吗?” 碎玉拍他脑袋,“放心,不会让你被抢走的。” 楼船的宴厅之中,青离拿了笔墨出来,问道:“崇吾会画画吗?能不能将那晚见到的海龙王画下来?小希可以帮忙。” 崇吾点头,“我试试。” 那晚崇吾见到的海龙王,跟神话传说中的龙王不大一样。 海龙王的体型跟火灵鸟差不多大,脑袋有些像蜥蜴,尾巴很长,像蛇,两只脚,背后生了一双宽大的翅膀,不过并没有羽毛,浑身覆盖着一层青色铠甲,很是坚硬,崇吾也无法一剑破开它的防御。 崇吾画出了大概的形状,小希根据他的描述进行修改,一遍遍的确认…… 碎玉倒了杯酒喝着,道:“听着倒是跟西方传说中的龙有些相似。” 崇吾道:“在西域听过。” 西域有不少来自西洋的商客,崇吾听过倒也正常。或许也正是这个缘故,他才那般轻易的就接受了木天星的说法,认为那就是海龙王。 大周东南沿海一带,也有不少来自海外的商客,江南一带关于海龙王的传说,或许也是番商传来的。 难道,是从西方国家来的一只水怪? 津星岛的海龙王,跟沙洲岛的水怪,是不是同一只呢? 第320章 闲云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风月公子终于回来了,看上去没受伤,不过头发略凌乱了些。陈嚣三人跟在他身后,神情颇为复杂。 碎玉问道:“那个老前辈呢?” 风月公子拿过她面前的一杯酒喝了,道:“走了。” 碎玉眨眼,“问清楚了?” 风月公子点头,“他自称‘三才老人’。” 这名字,一听就是别号,连风月公子都不曾听过。不过,陈嚣听到这名字却是抬了头,问道:“三才门的掌门人吗?” 风月公子微微惊讶,“什么三才门?” 陈嚣道:“我听村里的说书先生说的,据说是个精通周易之术的门派,所有的武功都是根据数理规则推算出来的,最具代表的就是三才步法,据说是由八卦阵演化而来的轻功步法。在战乱的时候,三才门派出了很多弟子,给当时很多强大的军队当过军师,不过都没留下名号。” 他说着摸着下颚望了望天,“呃……我记得我师父说过,练这种步法的脑子都不大正常,遇到了最好离远点儿。” 众人:“……” ——总觉得这家伙的师父对所有的轻功高手都带有莫名的敌意。 青离将话题拉回正题,问道:“然后呢?三才老人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要抓小天星?” 风月公子转着酒杯,沉默着想了会儿,问道:“听说过闲云岛吗?” 碎玉点头,摸着下巴想了想,“哦,他想出海啊,真是来买船的?” “等会儿。”陈嚣打断两人的对话,问道:“闲云岛是什么地方?” 风月公子微微挑眉,“知道三才步法,竟然没听过闲云岛?” 陈嚣理所当然道:“说书先生没说过啊。” 馥姑娘和沙含影也是一脸茫然,连青离都未曾听说过。 碎玉道:“一个隐世之地,位于东海之东,岛上都是一群世外高人,岛上也会有弟子来到中原武林,一般都会隐瞒身份,若是碰到合适的人,便会带回闲云岛。据说江湖中很多消失多年的武道高手都在那座岛上。” 陈嚣问道:“什么叫‘合适的人’?” 碎玉耸了耸肩,道:“具体有哪些人我也不知道。不过,传说中闲云岛的弟子当中,有黑道也有白道,有行侠仗义的侠客,也有给江湖带来浩劫的魔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武功奇高。 “大概因为这个缘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传言说闲云岛藏有武林至高秘籍,成了众口传说中的武林圣地,不少江湖前辈,尤其是想退隐或者追求武道更高境界的,都在寻找闲云岛的踪迹。” 青离道:“如此说来,闲云岛应该很有名才是,为何从未听说过?” “这也不奇怪。” 碎玉倒了杯酒,喝了一口,继续道:“六十年前,闲云岛在青鸟楼发布了消息,说乱世将至,闲云岛将闭岛六十年,所有弟子必须在限定期限内返回。 “在这六十年间,闲云岛销声匿迹,江湖一代新人换旧人,尤其是战乱时期,英雄人物层出不穷,武林高手不断更迭,从前很多名门宗派都没落甚至消失,关于闲云岛的传说也就淡了。” 陈嚣点着头,却仍旧困惑,“如今六十年过去,老前辈想出海去寻找?可是,他就算要买船,也用不着抓小天星吧?” 风月公子道:“三才老人说,海龙王是闲云岛的守护者,而木翟是从闲云岛出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看到几张惊愕的脸……木天星也睁大了眼睛,“爷爷?” 风月公子朝他点头,道:“三才老人觉得这件事是闲云岛的弟子做的,海龙王并不是劫走了木翟,而是来接他回家的。之所以毁掉他住的地方,也是担心泄露闲云岛的秘密。” 陈嚣点了点头,“木翟一定不会丢下小天星,闲云岛的人也迟早会来接他。所以,三才老人才想要带走小天星。” 风月公子点头,“他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因为木天星在场,他这话并没有说完,不过,在座的也都明白—— 三才老人虽然走了,或许也放弃了带走木天星的想法,但很可能会在暗中盯着他们。而且,想要去闲云岛的肯定不止三才老人一个,他能够找到这里,其他也可能找来。如此,木天星的身份若是暴露,会非常的危险。 然而,就在众人担忧的时候,木天星却突然跳起来喊了一声,“才不是呢!” ——除了哭的时候,这还是他说话最大声的一次,看来很生气啊…… 陈嚣眨了眨眼,“不是什么?” 木天星瞪着眼睛,只是,眼眶里似乎有泪水在打转……他鼓着腮帮子,努力做出愤怒的样子,道:“海龙王才不是什么守护神!爷爷说过的,爹爹和娘亲都是被海龙王吃掉的……” 他吼了一声,转身就跑出去了…… 众人都是一愣……这,还真是…… 陈嚣挠着脑袋,“三才老人在说谎吗?” 风月公子道:“应该不至于。” 馥姑娘嘀咕了一句,“莫非是闲云岛内乱?” 众人想了想……倒是有可能…… 陈嚣问道:“那沙拓呢?” 之前三才老人也在沙洲岛出现过,是因为沙拓也是闲云岛的弟子吗?可是,六十年前,沙拓也才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吧? 沙含影淡淡道:“在下从未听过家父提过。” 风月公子道:“沙拓是否来自闲云岛还不知道,不过,沙拓的水上武功在江湖中少有人及,莫名其妙的失踪的确很可疑,让人联想到闲云岛的海龙王也不足为奇。” 青离道:“木翟和沙拓或许是闲云岛带走的,但邱临渊呢?还有华亭镇的童山。” 她说着,看了碎玉和风月公子一眼,顿了下,道:“碎玉不是说过,闲云岛出来的也并不都是正义之士。即便真是闲云岛所为,不管是什么缘故,在大周境内杀人,就必须按大周律令来处置。” 沙含影倒是点了头,冷声道:“还有水军失踪的事。” ——管他是什么闲云岛还是野鹤岛,敢打明州水军的主意,就要做好承受大周怒火的准备。 …… 众人在津星岛码头过了一夜,准备天亮之后回舟山岛。不过,第二日,在吃早饭的时候,飞来了一只信鸽—— 是碎玉阁的。 碎玉公子看了信,脸色微微一变,道:“桑海镇出现了水怪。” 在华亭镇的时候,木天星曾说过,他是从桑海城的一位摆渡老人口中听说了海龙王的故事。那时候,碎玉公子曾送信给杭州碎玉阁,让人去桑海镇问问。 却不料,竟然传来这样的消息。 青离微微蹙眉,问道:“有受害人?” 碎玉摇了摇头,将信递给她,“信上没说,不过,既然确定有水怪,发现遇难者的可能性很大。阿珞,掉头,去桑海镇。” 第321章 灵玉 桑海镇位于杭州湾南岸,是个小镇,码头不大,来往的船只并不多,略显冷清,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水怪的缘故。 靠岸的时候,碎玉见到前来迎接的人,略诧异,“首席玉雕师亲自来迎接,本公子当真是受宠若惊。” 码头上站着个儒雅的青年,也是众人都见过的,林丞相家的公子林润如,在杭州碎玉阁当玉雕师。 码头上不是说话的地方,风月公子下去将他带到甲板上……林润如站稳了,理了理鬓角的发丝,颔首行礼,微微笑着,“公子这话带着几分怨气。” 他特地用了碎玉阁下属使用的称呼,碎玉不由笑了,“那可不敢。” 青离朝他点了点头,帮着介绍了一番,陈嚣和馥姑娘都是见过他的,崇吾、沙含影,还有木天星都是第一次见。 林润如随手掏出一枚玉坠,挂在木天星脖子上,道:“昨晚雕的,就当是见面礼了。” 木天星低头看了会儿那玉坠,是只青色的小鱼,倒是挺可爱,可是……他抬头,眨了眨眼,道:“爷爷说不能随便收陌生人的东西。” 碎玉拍他的脑袋,“这是你润哥哥,不是陌生人,收了礼物好好道谢就是了。” 木天星挠了挠脑袋,咧嘴一笑,“谢谢润哥哥!” 众人围着桌子坐下,青离说起正事,问道:“是有人见到水怪了,还是水怪袭击百姓了?” 林润如想了想,道:“目前的情况有些复杂,就我所知,到今早为止,死了两个人。” 青离问道:“官府介入了?” 若是官府,遇到这种案子很可能会隐瞒案情,主要是为了避免造成惶恐。 林润如摇头,道:“案子是灵玉帮的人在查。”见众人困惑,解释了下,“灵玉帮是桑海镇的一个江湖帮派,他们的帮主也遇难了。不过,他们调查这案子倒也不是这个原因。” 第一起案子是在两天前发生的,死的是个看守灯塔的和尚,不过,是在白日里出门采购的时候,死在河里的。 当时有很多目击者,很是引起了一番骚乱。那时候,灵玉帮就提出要除水怪,还桑海镇一个安宁。 陈嚣点着头,“这灵玉帮帮主倒是个侠义之人。”想起这人已经不在了,不由暗道一声可惜。 碎玉想了想,道:“这灵玉帮,我倒是知道,帮主叫吴寿,应该有七十多岁了,算不得高手,为人很低调,不怎么露面。灵玉帮的事都是他几个儿子在打理,除了水上生意之外,也经营着丝绸买卖,跟碎玉阁有些来往。” 他微微皱眉,感觉有些奇怪,问道:“抓水怪的事,是吴帮主亲自出面的?” 林润如点头,道:“吴帮主带人在镇上的水路巡视了两日……大概是对水怪食人之事感到愤慨,还喊了一句‘有本事你出来’‘来杀我啊’“我不怕你”之类的。吴帮主这一喊,跟着他的弟子也一通喊,几乎整个镇上的人都听到了,倒是鼓舞了不少士气。”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今早就听说他遇害了,好像是个打鱼的发现了漂在河上的尸体,面目全非的,当时没认出是谁,只知道是水怪作乱,就通知了灵玉帮,灵玉帮的人到了才确定死的是吴帮主。” 众人默认,半晌,青离问道:“死者的尸体都在灵玉帮?” 林润如点头,“是。” 第一起案子中,死的和尚是个独居老人,并没有人报案。加之灵玉帮及早站了出来,就更加不会有人报案了。再者,地方衙门里的捕快大多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能有江湖人帮忙除水怪是求之不得的。 不过,如今这种情况,灵玉帮正处在非常时期,玄衣门想要将案子接过来就不容易了。 青离道:“先去灵玉帮看看。” …… 桑海镇河道交错纵横,房屋临水而建,出行都靠步行或者乘船。 陈嚣几人进城的时候,河面上一片开阔,河边倒是停了不少船只,几个船家坐在岸边的廊棚里聊着天,或者盯着眼前流淌的河水,神色间带着几分忧愁。 林润如说,前两日还有船家在做生意,今早灵玉帮的事传出来之后,就没多人敢近水,宁愿多走几步路也不坐船了。 陈嚣提议道:“我们租艘船,自己过去就行了。”这般说着,转了转手中的剑,“本少侠也是久仰水怪的大名了,至今未能得见,可是十分遗憾。” 馥姑娘打着呵欠,道:“上次沙洲岛的龙肉没吃成,也不知道这水怪能不能吃。” 青离认真道:“不要吃奇奇怪怪的东西。” 馥姑娘眨眼,“噗”地一声笑出来,其他人也是忍俊不禁。 陈嚣去跟那群船家交涉,那几人见他打扮就知道是江湖人,有个老伯问了句:“几位也是来帮忙除水怪的?” 陈嚣点着头,“正是。” 那老伯一咬牙,起身道:“老头子送你们过去。” 陈嚣眨了眨眼,笑着拱手,“多谢,有劳老伯了。” 一行人上了船,陈嚣没有进船舱,坐在外面跟船家聊天,问道:“老伯见过水怪吗?” 船家摇着船桨,“见没见过,倒是听说了不少。” “哦?”陈嚣露出好奇的神色,问道:“怎么说的?那水怪长什么样?” 船家道:“据说身长三丈,浑身漆黑,青面獠牙,在水里游动的速度极快……”他顿了顿,“传言真真假假的,不可尽信。不过,灵玉帮帮主都死了,那水怪想来也是极厉害的角色。我看几位客人还带着孩子,可要小心些才是。” 陈嚣笑笑表示感谢,又问道:“老伯可知有谁见过水怪?” 船家道:“竹老哥,那日燃灯大师就是坐的他的船。” ——燃灯大师,就是三日前死的那个和尚的名号。 陈嚣正想问去哪里找竹老哥,木天星突然开口道:“是船长爷爷。” 陈嚣回头,问道:“海龙王那个?” 木天星点头,“爷爷也叫他‘竹老哥’。” 林润如道:“这几日我打听了下,不止是桑海镇,东南沿海一带,一直都有关于海龙王的传说。有说是只青龙的,也有说是只黑龙的,有传说海龙王会引领迷失的渔船找到回家的路的,也有说海龙王会吃人的,不一而足。有不少人信誓旦旦的说见过海龙王,不过,听着都不大像真的。” 青离昨晚画的那幅海龙王的画拿出来,问道:“有这种吗?” 林润如看了看,面带困惑,“这是龙?” ——看来是不一样了。 正说话,船靠了岸。众人偏头看向岸边,一眼就找到了灵玉帮的堂口—— 门口挂着丧幡,一片素缟,很是肃穆。 第322章 凶兆 灵玉帮帮主刚刚去世,丧帖都还未发出去,来的人不多。 陈嚣一行人是以碎玉阁的名义拜访的,说是吴家二少爷的朋友,最近正好在桑海城谈生意,听说这事,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接待几人的是灵玉帮的一个堂主,说二少爷不在家,丧礼是三少爷在主持。 灵堂是刚布置好的,死者已经入了棺。灵玉帮的帮众都在,棺木旁跪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形容瘦削,面色苍白如纸,想来就是那位三少爷了。 陈嚣几人刚祭拜完,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声悲恸的呼喊—— “爷爷!” 陈嚣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白衣少女冲了进来,看着十六七岁的模样,风尘仆仆的。 少女扑在棺木上哭闹着,一边推着那棺盖,“爷爷!我要爷爷,我要见爷爷!爷爷!” 棺盖还未钉上,少女推开棺木,见到躺在里面的容颜,哭得更伤心了,周围也传来一阵哀戚之声。 少女突然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泪水,咬着牙,道:“我要给爷爷报仇!” 那三少爷猛然抬头,低喝一声,“胡闹!将她带下去,派人……咳咳、咳……看着她,别让她胡来。” 少女被带下去的时候,仍旧在哭喊着,“我没有胡闹!听说爷爷是被水怪杀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啊!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少女刚被带走,灵堂里又响起一声惊叫—— “清平!” “三少爷!” 却是那三少爷晕倒了,一旁的妇人扶着他,哭喊道:“快去请葛大夫!” 灵堂里一片慌乱,陈嚣几人很是自觉地退了出去,觉得还是晚些时候再来比较好。 几人出去的时候,在门口见到一个白衣少年,跟正靠墙站着,怀里抱着两把剑,听见脚步声偏头看了一眼,神情很是平静。 陈嚣见他那一身衣服跟之前那位少女的衣服的样式差不多,两人年纪也差不多大,问道:“你是吴家孙小姐的朋友?” 那少年点头。 陈嚣问道:“你不进去吗?” 那少年瞧了他一眼,目光略奇怪,似乎觉得他管得实在太宽了些,淡淡道:“我不认识她家里人。” 他这般说着,目光突然移向一旁的馥姑娘,道:“这位姑娘印堂发黑,近日有血光之灾,可要多加小心了。” 馥姑娘眨了眨眼,笑了,“是吗?可能是有生意找上门了。” 一群人笑着走远,陈嚣回头看了一眼,对那少年略好奇,“看着也不像是道家门派的,会不会是易水楼的仇家?” 碎玉公子道:“是君子学院的。” 陈嚣略惊奇,“学生?” 碎玉公子想了想,道:“跟太学不一样。君子学院教授君子六艺,文武兼修,会有学生参加科考,但并不以科考为重。君子学院最有名的就是周易之术,那少年不一定是胡诌。” ——最后一句,是提醒馥姑娘的。 馥姑娘倒是不怎么在意,耸了耸肩,道:“本姑娘是杀手,哪天没个血光之灾?”眯着眼睛笑笑,“说不定是水怪找上门了。” 陈嚣四处瞧了瞧,道:“那个三才老人应该也会算命吧?他跟来了吗?要不让他也看看?” 风月公子瞧了他一眼,略无语,“好好的武林前辈,到你这儿怎么就成了算命先生?” 陈嚣正想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却发现一道红色的身影,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红衣女子正踏波而行,从对岸飞跃而来—— 那女子看着十八九岁的模样,手中拿着把木剑,轻功身法很是特别,轻盈如同一阵风。 红衣女子在岸边站定,见到众人,露出了个笑容,一双眼睛很是清澈,如同一只闯入人群的小兽,带着几分好奇,显得很是活泼。 “林姑娘?”林润如往前走了几步,含笑行了礼,“又见面了。” 红衣女子笑嘻嘻点头,“你也是去灵玉帮的?” 林润如回头看了一眼,道:“刚进去过,里面有些乱。” 红衣女子眨了眨眼,“是往这边走?” 林润如点头,伸手指了指,“从那巷子进去就能看到了。” 红衣女子道了谢,摸了摸木天星的脑袋,“小孩儿真可爱。”说完,笑嘻嘻的走了。 陈嚣看着她走远,问道:“是林公子的朋友?” 林润如笑了笑,道:“昨日在街上遇见的,估计是刚离家出走的大小姐,买东西都不知道付钱。” 陈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样。 馥姑娘撞了撞他的胳膊,“看上人家姑娘了?” 陈嚣连忙摆手,道:“感觉跟海上那个人有些像。” 馥姑娘眨眼,“昨天早上,乘独木舟过海的那个?” 陈嚣点头,又道:“不过,当时我也没看清。就只是刚刚见她渡水的时候,感觉有些像……也可能只是因为穿了红衣服。” 其他人听得有些不明白,青离问道:“什么独木舟?” 陈嚣将事情说了一遍,只是,他们虽然看见了,但又什么都没看清,甚至没法证明最后找到的那艘独木舟就是那红衣人的,所以,说也是说得不清不楚的。 碎玉道:“先找个地方吃饭。” 这一提醒,众人也觉得饿了,林润如道:“去君安客栈吧。” 君安客栈,也就是林润如投宿的客栈,不大,一楼吃饭,二楼住宿。 众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菜的时候,陈嚣问那伙计关于水怪的事,不过,伙计说的大多也都是镇子上的流言,并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 沙含影问道:“有桑海镇的地图吗?” 那伙计点头,“有两种,简陋些的两文钱,精致些的五文钱。” 沙含影扔给他一两银子,伙计欢喜着拿了份地图来—— 地图上标注了桑海镇的所有水道,标志性的建筑也都标了出来,虽然比不上军中的舆图,也的确比一般的地图制作精良些。 伙计很热心的帮几位指出了燃灯大师遇难的地方,还有发现吴帮主尸体的地点。 这两个地点隔得挺远,看上去不像有什么联系。不过,要说的话,整个桑海镇的水都是连通的,水源是镇子西南边的三桑湖,最终流向东海。 陈嚣摸着下巴,“这水怪会不会住在三桑湖?” 青离倒是觉得很有可能,这镇子上的河流并不算很大,三丈长的水怪,翻个身就能被发现了。 馥姑娘道:“下午去看看。” 众人边吃饭便商量着,决定下午分头行动。 陈嚣和馥姑娘去抓水怪,在这之前要先去找竹老哥,木天星和崇吾也跟着一起;青离想去燃灯大师的住处看看,林润如、碎玉几人陪同…… 第323章 水下 竹老哥住在镇子的西边,水湾旁有一栋竹楼,门口种了一丛竹子,很是清幽。 不过,竹老哥不在家,也没见到船。 木天星说,船长爷爷经常在酒肆那边摆渡。可是,刚刚他们就是从那边来的,并没有看到人。 陈嚣道:“镇子上没什么生意,会不会是去打鱼了?” 馥姑娘道:“先去三桑湖,晚点儿再来看看。” 他们一行四人,租了一艘船,陈嚣驾船,点着竹篙往三桑湖的方向开去。 竹老哥的住处离三桑湖挺近,船行了没一会儿就看到了水边的青翠的桑田。 绕过桑田,船驶入湖面之后,视野便一片开阔了。这座湖不算很大,隐约间能看到对岸的桑枝。 陈嚣抬头,道:“前方有艘船。” 馥姑娘正低头找水怪呢,听言抬眼看过去,就见前方碧波荡漾之上,漂着一艘船—— 那船停在湖心,看着挺小,大概只能坐四五人。 船头站着个斗笠人,披着蓑衣,背对着几人站立着,一动不动的,或许也是来寻水怪的? 木天星眨着眼睛,道:“好像是船长爷爷。” 陈嚣道:“过去看看。” 就在这时候,眼前突然蓬起一阵水花—— 哗。 几道黑影破水而出,几道银光朝那小船射了过去。 馥姑娘睁大了眼睛,“水怪?” 陈嚣将竹篙扔给她,道:“是杀手!” 这般说着,身形一展,踏着水波朝那小船飞跃而去……崇吾起身,跟在他身后,却是在水上飘了一段之后,直接钻到水下去了…… 木天星略着急,“船长爷爷!” 馥姑娘将他往身边拉了拉,看着那几道黑影,微微眯了眼,道:“小天星别怕。” 袭击小船的黑影有四个,四道银光射过来的时候,斗笠人手中的竹篙一扬,击落了前方的两枚暗器,竹篙落水之时轻轻一荡,那船绕了个半圈,躲开了从背后袭来的暗器。 船还未停下,前方两个黑衣蒙面人再次沉入水底,而另外两人却上了船,亮出一把匕首,朝那斗笠人刺过去—— 斗笠人仍旧以竹篙迎战,他的动作看上去并不快,眼前的竹篙却带着残影,在水珠的折射下,仿若霞光。 然而,那水珠是落入水中的竹筒溅起来的! 斗笠人手中的竹篙敌不过刀剑,在不断的变短,很快,那两个黑衣人就近了身。 两道银光到眼前之时,斗笠人将手中的半截竹竿迎向右边的一把匕首,却已经无暇顾及另一把匕首—— 斗笠人闭上了眼睛,能够想象它刺入心脏的角度,甚至算到了自己会以何种姿态落入水中……这不是让人高兴的事,但他也不害怕,只是,足够坦然。 “砰!” 巨大的水花飞溅,斗笠人落入水中,头上的斗笠脱落,身体不断的下沉、下沉……胸口闷闷的,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睁开了眼睛,却见前方的水中氤氲着血红,一道黑影从那血色之中脱离,朝自己的方向游了过来—— 或许说游不大合适,或许是速度太快的缘故,几乎看不到他身体的动作。 这就是水怪吗? 他感觉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意识渐渐的远离……就在这时候,那黑影抓住他的肩膀,带着他浮了上去…… “咳、咳咳。” “醒了!船长爷爷!” 竹老哥听到熟悉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还有些迷糊,“这是哪儿?” 木天星道:“船长爷爷刚刚落水了,是崇吾哥哥救你上来的。你不记得了吗?” 竹老哥转了转眼珠子,这才发现自己正在一艘船上,木天星的身后站着个黑衣男子,想必就是他口中的“崇吾哥哥”了,而在船头的方向,还有个黑裙女子……两人都背对着他,看向同一个方向—— 有打斗声。 竹老哥坐了起来,却见前方,湖心的方向,他自己的那艘船上,一个年轻的剑客正在跟两个黑衣人缠斗……他低头看了看心口的位置—— 没有受伤。 刚刚,是那年轻人救了他吗? 此刻,在船上的正是陈嚣。 他在最后关头赶到,却只来得及挡住黑衣人的攻击,没法阻止竹老哥落水—— 他想着竹老哥身为摆渡人,水性该很好才是,应该能自己上来的。却不料半晌都没见他浮上来……看到崇吾带着他上了船,才总算松了口气。 黑衣人在发现有人来救援之时就有了些退意,准备跳入水中的,不过,水中迅速升起的血色让他们放弃了这一想法。 这两人的武功并不算很高,招式很是阴狠,出手都是致命的地方,拼着受伤也要伤了对手……不过,陈嚣的剑比两人快得多,并没有给他们机会。 两人眼看着就要落败,突然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撒落一蓬绿色烟雾,看着就不大妙…… “毒气?” 陈嚣眨了下眼,微微一笑,手中的剑往前一斩—— “陈少侠!” 嗯? 陈嚣手中的剑微微一滞,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微微眯了眼,“什么人?” 黑衣人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犹豫,这时候,不远处的馥姑娘开了口,道:“是红罗殿的人,呵,没想到云殿主竟亲自来了。” 黑衣人似乎叹了口气,“不愧是馥姑娘。” 馥姑娘道:“眼睛、身形,还有武功。平日里红罗殿就蒙着脸,反倒更能让人记住这些特征。” 陈嚣也听出了她的声音,很是意外,“真的是你?为什么要杀竹老哥?” 云念萝眼角带笑,抬手,试探着将他的剑拂开,道:“红罗殿是杀手组织,自然是有人买他的命。” 陈嚣皱了皱眉,道:“红罗殿不是不杀普通百姓?他只是个船夫。” “呵呵呵。”云念萝冷笑几声,转头看向另一艘船,“你觉得一个普通的船夫能有那样的身手?” 陈嚣想了想,道:“即便他从前是武林中人,如今也已经退出江湖了。” 云念萝淡淡道:“只要退出江湖,从前的恩怨便能一了百了了吗?” 陈嚣正想点头,又觉得好像不对劲,没法接口。 馥姑娘将船划近了些,问道:“买他命的是谁?” 云念萝含笑看她,“馥姑娘也是杀手,该知道杀手的规矩,怎么好这般为难姐姐?” 馥姑娘停船的位置刚好堵住了她的退路,闻言将手中的竹篙插进水中,微微一笑,道:“云姐姐在长安之时也没少给易水楼添麻烦,本姑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云姐姐应该很清楚目前的局势,不说出些令人满意的事情,我们怎么好放你离开?” 云念萝想了想,道:“说出委托人,你们会放我离开?” 馥姑娘扬了扬下巴,道:“你不信我,总该信他。” 陈嚣点了头。 云念萝道:“是海龙王。” 陈嚣和馥姑娘神色一愣。 云念萝以为两人不信,连忙道:“我说的是真的!用假名委托也是很正常的啊,我们就是收钱办事!” 陈嚣觉得很有道理,正点头呢,就听馥姑娘道:“抓住她!” 第324章 暗藏 桑海镇的灯塔就在码头附近,灯塔下面是个龙王庙,殿宇不大,不过,香火很盛。 在水怪之事发生之后,香火更盛。 庙宇后面有个厨房,没多少余粮,看着很是清贫。楼上的灯塔就是卧室,床铺是两块门板搭成的,被子叠得很乱,角落里放着一个木箱子,里面是一堆塞得乱七八糟的衣物。 碎玉道:“跟童山的房间差别还真大。” 之前在明州水军,大将军说那把匕首是前朝水军的东西。而沙拓,算起来跟前朝水军也有些关系。他们之所以来这里,也是想看看,燃灯大师是否也曾是前朝水军的一员。 青离等人在房间里找了一圈,连墙壁上每一块砖都敲过了,却是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最后又回到下面的庙宇里找了一番,才终于在佛台下面找到一把剑—— 佛台后面有块砖是松动的,里面是空的,剑就藏在里面。 那把剑保存得比童山家的匕首完好许多,剑长三尺,剑鞘上雕刻着一只三爪青龙,剑柄上还镶嵌着一颗蓝宝石,看着价值不菲。 碎玉看了眼,扔给沙含影……沙含影拔出剑瞧了瞧,道:“中看不中用。” 青离接过来,打量了一番,道:“是御赐的东西,应该是文臣佩戴的。前朝对于佩剑有严格的规定,这人的官职应该不低……可能是监军之类。” 碎玉点着头,“剩下就看吴寿是不是也曾经加入过前朝水军了……啧,这是什么仇怨,前朝都覆灭了,还非得杀了他们才行?” 青离道:“只希望军船失踪不是因为这件事。” 沙含影微微皱了眉,问道:“这么说,水怪是被人操控的?谁有这种能力?” 青离道:“不是有一个自称是‘海龙王’的人吗?” ——虽然袭击津星岛的的确是只龙,但给雨花门门主李涓涓的那封信,不可能是只龙写的……总不能真是只妖魔。 沙含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心下却仍旧是困惑的—— 一般人听到水怪食人,都会觉得当成是事故。即便水怪有主人,要命令它杀某一个具体的人也并不容易,如此这般,顶多就是无差别杀人。可是,这几人似乎一开始就认为凶手有某种目的,有一个具体的目标……这是身为玄衣神捕的直觉? 青离看出了他的不解,解释了一句,道:“任何人做事都会有一定的目的,犯罪也一样。很多时候,看似毫无关联的事,背后总会藏着某种联系。而找出被害人之间共同点,往往也是找到凶手的关键。” 碎玉道:“先回去吧,也不知道陈嚣他们几个有没有找到水怪……若是水怪能说话,可就最好不过了。” …… 三桑湖。 陈嚣撑着船,回头看了眼坐在船舱里的一老一少,望了望天,心情略复杂—— 刚刚云念萝准备逃跑的……在她说出海龙王的情况下,陈嚣察觉了也不会追。幸而馥姑娘及时提醒,否则还真让她逃了。 馥姑娘说,杀手不会接莫名其妙的委托单,有时候,调查委托人的底细比调查目标人物的底细更为重要,尤其是红罗殿这种怕惹事的,查出对方祖宗十八代都可能。 也就是说,红罗殿很可能知道海龙王的真实身份,甚至见过他。 如此这般,即便她真有杀竹老哥的理由,也必须把人带回去。 陈嚣之所以心绪莫名,倒不是因为差点被耍了,而是刚刚回程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小事—— 陈嚣几人租的船虽不大,但坐这几人也勉强足够。不过,竹老哥的船是他吃饭的家伙什,还是要带回去的。 陈嚣此刻架着的就是竹老哥的船,原本云念萝和她那名属下也在这艘船上。但馥姑娘特地将她们换了过去,把竹老哥和木天星送了过来—— “就你这点儿道行,哪里是堂堂云殿主的对手,半路上准得被她绕个七荤八素,说不定给人跑路了还送她一堆盘缠。” 馥姑娘说这话的时候,颇为担忧的叹了口气,眼中却是带着笑意的,明显忍笑忍得很辛苦。 陈嚣挠着脑袋,很有几分不服气……他哪有那么好骗?再说,他身无长物的还指望谁能送点儿银子给他呢…… 不过,抛开这点不谈,他还是很乐意跟竹老哥一艘船的—— 这人的剑法很高明。 竹老哥刚刚之所以输掉,之所以差点被杀,一是武器占了下风,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没有用内力。 但从剑法来看,陈嚣觉得,竹老哥的剑法或许还在崇吾之上。 最重要的是,陈嚣此刻回味起来,想起了在华亭镇那座山洞里,跟沙含影战斗时的状态……他最近一直在琢磨那时候的剑法,有了些眉目,不过,总觉得前方仍旧迷雾重重,看不大清。 而竹老哥看似随意的那几剑,倒是让他有了一丝感悟,只是刚刚那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竹老哥也只显露了一两招……那感觉就像是有微风吹过湖面,但风不足以吹散湖上的迷雾,只让他隐约见到前方有条路,却又没能看清楚路的方向。 ——这感觉,很是折磨人。 船行至城中,陈嚣偏头道:“竹老哥的剑法了得,晚点儿咱们切磋一番如何?” 或许是陈嚣这开场略跳脱,竹老哥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也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我不会武功。” 陈嚣愣了愣,“怎么可能?” ——不想打也不用睁眼说瞎话啊。 竹老哥没有辩解,反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是木翟让你们来的?” 他之所以有这种猜测,是因为木天星在这里,而且,除了木翟,他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人会帮他……只是,他有些奇怪,为什么木天星在这里,木翟却不见人影。 陈嚣回答之前,木天星就开了口,道:“船长爷爷,爷爷被海龙王抓走了。” 竹老哥似乎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问道:“什么?” 木天星耸了耸鼻子,眼眶微微发红…… 陈嚣轻咳了一声,道:“马上就到君安客栈了。小天星这次立了大功,晚上带你去放河灯许愿,怎么样?” 木天星道:“不要。”声音略哽咽。 陈嚣略诧异,“为什么?” 木天星鼓着腮帮子,略愤然,道:“河神跟海龙王是一家的。” 陈嚣哑然失笑,一点头,笑道:“行,不放河灯,放天灯!海龙王做了坏事,咱们将他告上天庭,让玉皇大帝降下九天雷劫惩罚他。” 前面,馥姑娘听到这番话不由笑出声来,道:“小天星别听他的,老天爷忙着呢,找老天爷告状,不如找你青姐姐。不过呢,最好是自己练成一身本事,就像你崇吾哥哥这样,谁都不用求。” 木天星睁大眼睛,重重的点头,“嗯。” ——握着拳头,下定决心一定要学武…… 第325章 刺面 陈嚣几人回到君安客栈的时候,此刻天色已晚,客栈里来了不少客人,看装扮大半都是江湖人,估计是听说了灵玉帮的事赶来的。 青离等人也已经回来了,正等着几人一起吃饭。 碎玉公子见到云念萝,微微挑眉,“看来发生了很多出人意料的事啊。我看也不用住客栈了,晚饭打包了回船上去吃吧。” 碎玉公子那艘船就停在码头,船上的条件比客栈的还好些。他们原本打算住客栈是方便打听情报,不过,这会儿连红罗殿殿主都抓来了,还是船上比较安全。 一行人回到船上,碎玉让阿珞将红罗殿的两位绑在了桅杆上,派人看守着;竹老哥之前掉进湖里,青离让小希去煮些姜汤来,找件衣服给他换换。 晚饭摆在了一楼的宴厅里,陈嚣一边吃着一边将三桑湖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馥姑娘时不时补充一两句,一唱一和的跟说书似的,倒是挺精彩。 故事刚说完,竹老哥也出来了。 青离几人原本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老人,运气不好卷进了这起事故,之前也没多关注他,不过,从三桑湖的情况来看,好像并不是这样的……也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这位竹老哥看着年纪很大了,估计有八九十岁了,头发已经花白,皮肤晒得很黑,眼神很是温和,透着股历尽沧桑的平静。 竹老哥朝众人点了头,谢了救命之恩,问道:“不知诸位是何人?” 陈嚣摆了摆手,道:“不过举手之劳,竹老哥不必在意。” 馥姑娘道:“阁下是不是该先报出自己的名字?”顿了顿,又道:“真正的名字。” 竹老哥沉默了。 木天星大概觉出气氛不对,跑过去拦在他身前,大声道:“船长爷爷不是坏人!” 馥姑娘微微挑眉,含笑道:“小天星别着急啊,我也没说他是坏人,不过,他很可能知道到底是谁抓走了你爷爷。他不想告诉我们,或许会告诉你。” 木天星仰头,眨着眼睛问道:“真的吗?船长爷爷知道爷爷在哪里?” 竹老哥揉了揉他的脑袋,看了众人一眼,道:“木翟跟这件事没有关系。” 也就是说,他知道是谁想要杀自己,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但木翟跟那件事没什么关系,他失踪之事应该与此无关。 馥姑娘针锋相对,“有没有关系,我们自会判断。” 双方谁都不肯先松口,这般对峙下去可问不出什么。 青离想了想,对竹老哥道:“有人想要杀你,最近几日,阁下还是住在这里比较安全。小天星,带船长爷爷回房间休息,好不好?” 木天星点了头,拉着竹老哥回了房间,青离让小希盛了饭菜给两人送过去。 几人都明白青离的用意,这位竹老哥心里藏着事,要让他开口并不容易,不过,因为事关木翟,事关木天星,他应该不会不管,否则,也不会一声不吭的跟他们回来。 青离给了他与木天星单独相处的机会,就是给了他问清楚事情缘由的机会。他不会怀疑木天星的话,也更加可能因为木天星而说出隐藏多年的秘密。 陈嚣目送着两人上了楼,问道:“小天星知道怎么做吗?” 青离道:“他只要做他自己就好。” 陈嚣偏头看了看馥姑娘,道:“你好像很生气?” 馥姑娘撇了撇嘴,冷哼一声,道:“若是他知道已经牵连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仍旧什么都不肯说,本姑娘定把扔进海里喂鱼,到时候你们可别拉着我。” 吃了饭,一群人出了船舱,准备审问云念萝……碎玉取了酒壶来,坐在甲板上的桌子旁,风月公子还特地弄了几盘花生点心过来,那架势很像是在戏院看戏…… 馥姑娘捡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问道:“云殿主想好要怎么说了吗?” 云念萝道:“我是被威胁的。” 馥姑娘略惊讶,“谁这般能耐?” 云念萝叹气,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她这般说着,抬头看向青离,道:“青姑娘或许知道。” 青离眨了眨眼,略茫然……玄衣门中关于红罗殿的资料很少,也就上次长安城的案子有些关联,她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女杀手并不了解。 云念萝倒是有些意外,“小战大人没告诉你?还真是信守承诺啊,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会跟你说呢。” 战歌吗? 青离想了想,倒是记起来了,战歌之前说过,云念萝在长安城那桩案子中帮了玄衣门,作为回报,战歌答应了帮她找一个人,不过,找什么人却是没说。 馥姑娘冷笑一声,“别挑拨离间的。再不说,本姑娘摘了你的面巾,让小希给你画个像,贴到青鸟楼去。” 云念萝的眼神瞬间慌乱,不过,没多久就渐渐平静下来,淡淡道:“摘吧。” 馥姑娘眨了几下眼,觉得有些不对劲,看了她一眼。 云念萝朝她点了点头,道:“摘下面巾,你们就知道,我接下来说的都是事实。” 馥姑娘“哦”了一声,抬手就将她的面巾往下一拉……这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沓的,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红罗殿是杀手组织,蒙着脸倒也不算奇怪,不过,云念萝在江湖中也是有几分地位的,她的容貌如何,也算是江湖一大秘密了,这般随意的被揭开,还真是……轻飘飘的一点都不隆重。 馥姑娘倒是一脸的淡然……本人都同意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莫非还要办个揭面仪式? 面巾拉了下来,一群人在看到云念萝那张脸之时,露出了更加惊讶的表情,也明白了她为何会蒙面了—— 她长得不丑,应该说是很好看的,但也不至于倾国倾城。令众人惊讶的是,她左脸刻了一个字,一个“罗”字,看着像是刺青。 陈嚣睁大了眼睛,“这是黥刑?” 馥姑娘斜了他一眼,“什么罪会刺一个‘罗’字?” 陈嚣眨眼,“罗织罪名,陷害忠良?” 馥姑娘略无语,望天:“……这罪也不是一般人能犯的。” 青离道:“大周朝没有黥刑。” 陈嚣摸着下巴,回忆了下……宁越房间里有几本律法方面的书,他倒是翻过,不过也只是胡乱翻了翻…… 青离继续道:“这个‘罗’指的是罗生殿,罗生殿所有弟子身上都会有这个标识,不过……很少会刺在脸上。” 陈嚣略惊讶,“你是说……云殿主是罗生殿的人?” 云念萝点头,神情很是平静,道:“不仅是我,整个红罗殿的弟子,都曾是罗生殿的人。”她转眼看向青离,解释道:“在脸上刺字,因为我们是奴隶。” 第326章 红罗 罗生殿是黔南匪帮,其成分很是复杂。 在前朝,黔南一带的匪祸就很是严重,不过,大多都是小规模的山寨,老老少少的加起来顶多也就数千人,真正的战力不会超过两成。 后来战乱爆发,黔南因为山高林密,又没什么重要的战略要地,反倒是战火最少的地方。很有几分坐看周边烽火四起,吾自独善其身的味道。如此,这里也成了百姓的避风港,中原、湘南、岭南,甚至是蜀中一带,都有很多百姓迁徙至此。 对于迁徙而来的百姓来说,黔南的生存环境也并不好,如何适应恶劣的环境,如何与原住民相处,如何对抗当地的山匪,等等,都是他们需要面临的问题。 在这个过程中,迁徙者之中也成立了武装组织,与当地的匪帮相抗衡。 如此这般,原有的平衡体系被打破,原本平静的黔南也变得不平静了。 在长时间的对抗、冲突与角力之后,双方达成了和解,而这个和解结果,就是罗生殿的建立。 罗生殿一共有十处分殿,殿主称为十殿阎罗,分别掌管黔南不同区域。十殿阎罗相互牵制,也相互扶持,可算是黔南的土皇帝。 大周建国之后,在黔南设立州府,然而,接连三年,赴任的官员都在踏入黔南地界的一个月之内死亡,死因不明,甚至是尸骨无存。 天启三年,玄衣门初立,邱少泉奉命查明黔南官员的死因。 这便是后来罗生殿覆灭的开始了。 邱少泉是如何调查的无人知晓,调查的结果却是人尽皆知。在天启三年的冬天,邱少泉与军方合作,剿灭了罗生殿,十殿阎罗当场斩首,重要首领都押解回京,其他的基本上都发配去了岭南。 云念萝道:“黔南的百姓是很感激邱门主的,尤其是我们这群女奴。罗生殿覆灭之后,我们也获得了自由。只是……又能去哪儿呢?回家吗?或许早就不在了,况且我们也不敢回去见父母。 “姐妹们商量着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相依为命……我在她们当中年纪最大,又比较能拿得主意,她们就叫我一声姐姐。 “不过,生活比想象得更加困难。我们什么都不会做,在罗生殿学会的,除了伺候人,就是杀人了……” 她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一闪而逝的笑容略显凄凉,“后来,也不记得是什么契机,接受了第一份杀人的委托书……原本也没想成立杀手组织的,只想着解决燃眉之急。 “不过啊,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杀手这种职业,当真是做了一次就是一辈子的事……再后来,就成立了红罗殿,接的任务多了,日子过得好了,也有了些名声,便有些不满足了。” 青离问道:“想找到自己的亲人?” 云念萝点头,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并不是从前的亲人……对我们来说,那些是早就该忘记的。” 她眼神中露出几分温柔之色,道:“在罗生殿的时候,我们当中有不少人都有自己的孩子……我也有,两个。当年那场战斗太混乱,我最后也没能见到他们,不知道他们被带去了哪里……我其实也没想做什么,就是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现场沉默了一阵,晚风从海上吹过来,微微有些咸。 青离问道:“你的意思是,海龙王带走了你的孩子,威胁你帮他杀人?” 云念萝点头,“我见过他们。不只是我的孩子,当年罗生殿很多人都在,有很多人我都认识。” 青离问道:“海龙王是什么人?” 云念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是去年冬天,在琉璃岛见到他们的。不过,当时他们在一艘大船上,没有上岛,海龙王也一直都没露面,跟我接触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穿一身白衣,手执黑鞭,脸很白,看着有些渗人的那种白。” 青离问道:“然后呢?你们的交换条件是什么?又是如何联系的?” 云念萝道:“我杀了竹老哥,海龙王答应让我们见面。每次都是他们联系我,我醒来的时候就见到信件放在枕边,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青离觉察到有些不对劲,问道:“只是竹老哥?” 云念萝点头,也猜到她想问什么,道:“燃灯和尚和吴寿不是我杀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水怪是从哪里来的,不过,感觉跟海龙王有很大的关系。” 云念萝该说的都说完了,问能不能放她的属下回去,家里人会担心。 青离想了想,朝碎玉点了头,同意了。 阿珞带云念萝去船舱地下层,众人在甲板上坐了会儿,讨论着刚刚得到的信息。 陈嚣道:“这故事听着有些熟悉,海龙王就是路不平的儿子?好像是叫路开,我没记错吧?” 在洛阳城的时候,明正也说过,路开利用罗生殿幸存的老弱妇孺威胁他。 如此,海龙王就是路开的可能性很大。 馥姑娘微微挑眉,“祸害了南海,又来东海作妖?路不平不是被倭寇杀死的吗?跟大周有什么关系?” 青离道:“也不一定就是路开。罗生殿一案,只有成年人才被发配,十三岁以下的都赦免了。云念萝的孩子当年还不到十岁,跟岭南流放犯应该不在一路。” 陈嚣道:“可能是路开在遇到罗生殿的人之后,就一直在寻找他们的亲人。” 馥姑娘道:“也可能是云念萝在说谎。” 沙含影听不大懂,问道:“路不平的后人是什么意思?” 他自然是知道路不平的,那是水军战士的楷模。只是,什么时候冒出来了一个后人,还做出这种对水军不利的事? 陈嚣跟他解释了一番……沙含影听得皱眉,略不敢置信……正如馥姑娘所言,路不平的后人若是活着,也该找倭寇报仇才是,为什么会如此仇视大周?还有,他为什么要杀前朝水军将士?莫非当年路不平的死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碎玉见青离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青离摇头,道:“没事,我在想眼前的案子。童山、燃灯、吴寿,还有竹老哥,这几个案子如果都是海龙王所为,为什么单单找了杀手杀竹老哥呢?” 陈嚣问道:“青姑娘是觉得水怪可能并不存在?燃灯大师和吴帮主也都是被人杀死,然后嫁祸给水怪的?可是,燃灯大师死的时候,有很多人都看见了,当时竹老哥也在。” 馥姑娘撇嘴,“装神弄鬼么。这种事我也经常做,眼睛是很能欺骗人的,亲眼所见的未必就是真实。” 青离道:“明日再去一趟灵玉帮,看过尸体之后就知道了。” 陈嚣点着头,看了眼船舱的方向,“明早说不定就能真相大白了。” 众人沉默下来的时候,林润如突然开了口,道:“那个……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们。” 几人抬眼看他,碎玉见他一脸做错事的表情,觉得挺好玩,微微挑眉,“哦?” 林润如撇开视线,道:“就是白紫衣的事,我收到公子的信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之前白紫衣来江南,是跟林润如同行的。不过,刚到苏州地界,白紫衣就下了船。 碎玉问道:“若是她在的话,你准备绑着她去威胁海龙王?” 林润如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碎玉端起一杯酒,点着头,“既如此,她在不在有什么关系?女孩子是很会说谎的,与其听她如何解释,不如看她如何做。如果她有所图谋,总有一天会遇上。” 林润如眨了眨眼……是这么回事吗? 陈嚣却是嘀咕了一句,“这话说的,好像您不是女孩子似的。” 碎玉笑眯眯的瞧了他一眼。 陈嚣连忙摆手,“我什么都没说。” 碎玉淡淡道:“阿珞。” 眼前一道银光闪过,陈嚣连忙抓起若观,一边后退着一边拔剑,咧嘴一笑,“正好,试试本少侠的落花流水剑。” 第327章 算尽 第二日清早,陈嚣和阿珞“奉命”去买早点,却听说了一个令人惊异的消息—— 灵玉帮失窃了。 被偷走的还是吴帮主的尸体! 陈嚣和阿珞特地去灵玉帮打探了一番,然后,回到船上将这消息告诉了众人。 陈嚣道:“不只是吴帮主,燃灯大师的尸体也不见了。” 馥姑娘打着呵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莫非尸体真有问题?” 青离道:“去看看。” “等等。”碎玉抬手按在她肩上,道:“吃了早饭再去。竹老哥,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竹老哥看了几人一眼,道:“他不会做那些事。” 青离见他开口,也不着急了,问道:“‘他’是谁?” 竹老哥道:“路将军,路不平。” 众人面面相觑……路不平?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竹老哥开始讲述,众人也都坐下来,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听着……灵玉帮那边目前正乱着,晚点儿再去也无妨。 这是四十年前的故事,那时候竹老哥还不是竹老哥,而是路不平手下的一位将军。 匈奴刚刚南下那会儿,大昭皇帝逃亡蜀中,路不平接到了前往长江抵挡匈奴的圣旨。 可是,当时东海倭寇正盛,明州水军若是离开了,东海一带的百姓必定饱受苦难。另外,路不平在长江一带早就有所布局,若是成功了,应该能形成有效的防御带。 权衡之下,路不平打算继续留守东海。 当时皇帝是秘密离开长安的,因而传的也是密旨。路不平做了决定之后,直接杀了传旨内监。当时在场的只有竹老哥,他是很赞成路不平的决定的,但也知道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必定会动摇军心,所以,帮忙处理了内监的尸体。 后来,大昭皇帝顺利在蜀中安定下来,匈奴南下的速度也没那么快,这件事也就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在那之后,大昭境内烽火四起。 竹老哥精通易学,早就算到大昭将亡,一直都在找机会劝自家主帅另寻良主。他认为现在时机已经到了,便联合几位将士上书请愿。 路不平没有答应,还发了一通脾气,说他这是陷他于不义之地。 竹老哥暂且撤退。 直到有一天,明州水军中了倭寇的圈套,差点全军覆没之时,海上飘来了一艘船,仿若是天降神兵一般,将倭寇击退,救了他们。 竹老哥至今仍旧记得当时的画面—— 黑色的旗帜迎风飘扬,船头站着一位身穿黑色战甲的女子,手持长枪,分明是肃杀的姿态,却让人感觉到一丝悲悯。 竹老哥倒在地上,眼前有血,有战友的、敌人的尸体,但他却笑了—— 他看到了未来。 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似乎仍旧飘扬着那面黑色的旗帜,旗帜上绣着一个“萧”字,红色的,如血,也如霞。 那一战之后,竹老哥打定了主意,定要说服路不平,投靠萧家军。不过,他很了解自家主帅的脾性。 路不平之所以站在大昭皇帝身边,除了忠君报国的思想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与先帝有些交情。他是个重情义之人,在朋友遇难之时,不可能抽身而退。 所以,竹老哥拟定了一个计划—— 他做了一份圣旨。 圣旨上说的是,明州水军主帅拥兵自重,抗旨不遵,诛杀天使的罪名,特令赐死谢罪。 这圣旨自然不能由竹老哥亲自交给路不平,他找来了几个帮手,也就是如今的灵玉帮帮主吴寿、燃灯大师,还有童山—— 吴寿与竹老哥一样,都是水军将领;燃灯大师是监军,算是皇帝那边的人;童山是路不平身边的亲兵。 然后,在某一天,竹老哥与吴寿找自家主帅讨论作战计划的时候,燃灯大师进来宣读圣旨。吴寿听完圣旨就发火,表达对皇帝的不满,而竹老哥趁机再提择主之事。至于童山,负责监视路不平的动静,主要防止他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计划一开始是很顺利的,路不平对圣旨并没有产生怀疑,接旨之后一直都没有说话,好像深受打击,又好像对皇帝很是失望,最后竹老哥离开的时候,他也说会考虑他的建议。 只是,之后发生的一切,太出人意料。 那天夜里,路不平带上两个儿子去巡海,随行的只有不到百人。 竹老哥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异样,只当自家主帅是去散散心,跟自家儿子商量以后的路。 直到第二天早上,竹老哥得知,路不平的巡海船没有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他要做什么,猜到了他去了哪里。 说到这里,竹老哥的神色黯然,望着东方升起的朝阳,叹了口气,道:“我早该想到的,他那样一个人,即便要死,也一定会死在战场上。” 众人虽然早就有些心理准备,听到这里,心脏仍旧不由得沉了沉……陈嚣握了握手中的剑,问道:“路将军带着百来人,闯倭寇的大本营去了?” 竹老哥点头,“我带兵赶过去的时候,只找到了那艘巡海船,甲板上、船舷上都是尸体,到处都是血。” 他顿了下,继续道:“我没有找到路将军和他两个儿子。不过,发现船的位置离扶桑的鹿屋岛很近,想必他们是杀到岛上去了。” 陈嚣问道:“后来呢?” 竹老哥看了他一会儿,道:“没有后来,路将军没有回来,十天之后,明州水军投靠了萧家军。东海一带安定之后,我们几个就离开了明州水军。” 他说到这里,沉默了许久,才继续道:“我们都以为路将军死了,直到这次,先是童山失踪了,接着燃灯也死了……吴寿说,是他回来了。” 青离问道:“为什么?杀死燃灯的是水怪,为什么会想到路将军?” 竹老哥抬眼,看向沙含影,道:“你也是明州水军的,应该见过泡泡。” 沙含影点头。 竹老哥道:“那是路将军带回来的。有次巡海,遇到暴风雨,在海上迷失了方向,一个月之后,我们都以为他死了,他却突然乘风破浪归来……呵,他见到自己的灵堂的时候,乐不可支。” 陈嚣想起来,之前是听说明州水军中有一只大鱼……他问道:“泡泡是什么鱼?” 沙含影想了想,道:“没见过那种鱼,大将军说是海蜥蜴。” 竹老哥道:“当年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他。若是能够见他一面,便是让我偿命,我也不会反抗。可是,我认识的路将军,绝不会做出对水军将士不利的事,更不会牵累无辜的人。” 青离淡淡道:“见不到了。路将军已经不在了,如今来复仇的,是他的儿子。” 竹老哥眼神微亮,“路将军的后人还活着?” 青离起身,道:“走吧,去灵玉帮。” 馥姑娘跟了上去,陈嚣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竹老哥,你的内力是什么时候没的?” 竹老哥微微一愣,半晌,道:“这只是违背师门门规的惩罚。” 陈嚣道:“因为这件事?” 竹老哥默然。 陈嚣笑笑,转身,追上青离几人。 竹老哥坐在原地,看着一群人走远,不知为何,竟想起多年前的往事……那时候,他分明也是拥有如此温暖如此明亮的笑容的,为什么不曾察觉呢? 第328章 焚尸 陈嚣几人要去灵玉帮,不过,因为云念萝和竹老哥都在船上,阿珞、崇吾和木天星都留了下来。林润如说要去一趟君安客栈,他之前一直住在那里,很多行李都还在客栈。 陈嚣几人到灵玉帮的时候,接待他们的是吴家二爷吴观潮,据说原本在杭州谈生意,昨晚才回的。 吴观潮跟碎玉阁有来往,但并没有见过碎玉公子,听说碎玉阁有人来访的时候,也是十分惊讶的。也因为这个缘故,青离不用拿出玄衣令,对方也很配合他们的调查。 吴观潮带几人去了灵堂。不过,这里已经被灵玉帮弟子翻遍了,什么线索都没找到。地上到处都是杂乱的脚印,贼人就算留下痕迹也看不出来了。 棺材是打开的,里面的陪葬品都在。至少说明,对方就是冲着尸体来的,并没有谋财的意思。 陈嚣觉得有些奇怪,道:“如果是毁尸灭迹,那应该是跟凶手是一伙的,如此为什么不在杀人的时候动手?” 吴观潮也是莫名其妙,完全猜不到对方的意图,“灵玉帮应该没得罪什么人。” 青离问道:“吴二爷,请问昨晚是谁守灵的?” 吴观潮道:“昨晚我是丑时回来的,到了灵堂就见我侄女和一个白衣少年晕倒在地。今早他们醒来的时候我问过了,都说没听到什么响动,也没有闻到迷香的味道。” ——应该就是昨日见到的那两位君子学院的学生了。 青离想了想,问道:“不知燃灯大师的尸体停在何处的?” 吴观潮道:“跟我来。” 吴寿给燃灯大师也设了灵堂,位置比较偏,附近也没什么守卫。 ——也想不到会有人来偷尸体。 燃灯的棺木里没什么陪葬品,青离检查了一番,从里面取了一片树叶出来—— 叶片很小,像是刚刚发芽。 陈嚣问道:“凶手带过来的吗?这是桑叶?” 桑海镇的蚕丝很有名,种了很多桑树,贼人身上带着桑叶也很正常。 青离微微蹙眉,问道:“燃灯大师的尸体送来之后,有谁看过吗?入棺之后有没有打开过?” 吴观潮不大了解,叫了个弟子过来问下,得知只有吴帮主生前会来这里坐坐,烧点纸钱,其他人都没来过。 ——吴寿来陪老友说说话,想必也是不会开棺的。 陈嚣问道:“这桑叶有什么问题吗?” 青离沉默了会儿,道:“跟崇吾身上的树芽很像。” 陈嚣诧异,道:“水怪跟海龙王一样,也是有毒的?” 青离点头,“准确来说是蛊。这种蛊毒我也是第一次见,不过,它们生长也是需要时间的。” 陈嚣几人明白了。 燃灯刚死的时候,是看不出中毒了的,而几天过去,尸体上长出了绿芽。盗尸人应该也是来调查水怪食人的案子的,昨晚偷偷来看尸体,结果发现了这些绿芽,之所以偷走尸体,很可能是担心蛊毒的事被发现。 如此说来,那人定然认识这种蛊,甚至可能知道这蛊毒的来源。 青离思忖着,道:“原本我以为,这蛊毒是海龙王养出来的,如今来看,好像还有另一股势力。” 查看一番之后,再没找到其他线索,几人也告辞了。不过,几人刚走到前庭,一个灵玉帮弟子就匆匆跑来,说墓地出事了。 吴观潮一愣,联想的昨晚的事,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盗尸?” ——什么仇怨不找生者专找死者? 那弟子连连摇头,“没有,什么都没丢,反倒多出了些东西……二爷去看看吧。” 吴观潮见他一脸为难不知该如何说的模样,挥了挥手,“带路。” 陈嚣几人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灵玉帮的墓地在郊外,有些远,平日里也不会有人来。 据那弟子说,他们在找吴帮主的尸体的时候,听说这边闹鬼什么,就过来看了看,这才发现了异状。 到了墓地,众人见到墓地中多出来的东西,很是惊讶,也很是不解—— 这里多了两座墓。 墓前立了两座木碑,分别刻着“灵玉帮吴帮主之墓”、“燃灯大师之墓”。 灵玉帮弟子已经将坟墓挖开,里面是两个瓷罐,打开是白色的粉末。 青离看了眼,道:“骨灰。” 陈嚣看着那木碑上的字,握了握手中的剑,道:“感觉带着几分剑意,是个高手啊。” 风月公子点着头,道:“写得不错,就是多了几分火气。” 青离问之前报信的那位弟子,“墓地闹鬼的传言是怎么说的?” 那人道:“听说是看到了鬼火,好像还有个红衣女鬼飘了过去。” 正说着,那边传来馥姑娘的声音—— “青离!” 馥姑娘在周围搜寻着,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朝这边挥了挥手,“过来的时候小心些。” 几人过去看了看,发现那里是两处灰烬,还有几根未燃尽的柴枝。更重要的是,在灰烬周围有两个脚印,还挺深,应该是对方收捡骨灰的时候留下的。 馥姑娘道:“这脚印看着挺小,多半是个女子。” 吴观潮感觉弄明白了某些事,但又更加糊涂了,问道:“所以,那瓷罐里装着的是家父的骨灰?对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青离道:“吴二爷该感激那人。” 吴观潮皱眉,问道:“为什么?” 青离解释道:“吴帮主和燃灯大师都中了一种蛊毒,那蛊毒能够吸收人体的组成成分,长出一棵树。若是放任不管,最终的结果就是尸骨无存,或者说,与那棵树融为一体。” 吴观潮目瞪口呆,惊奇之外,更多的是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碎玉道:“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吴二爷,我们这次之所以来东海,也是因为有位朋友中了这种蛊毒。”顿了下,又道:“这件事关系甚大,还请吴二爷暂时保密。” 吴观潮仍然接受,不过也不得不接受,点了头,道:“我明白。” 辞别了吴二爷,众人回了城。 因为灵玉帮的事,桑海镇这两日来了不少江湖人,对水怪颇感兴趣,河道里往来的船只多了起来,倒是让镇子热闹了几分。 走到一个桥头的时候,陈嚣听见一阵喝彩声和欢笑声,略好奇,偏头看了看,眨眼,“那是在演傀儡戏吗?过去看看!” 看傀儡戏的一般都是小孩子,不过,这边的傀儡戏也有许多大人围观。表演的是提线傀儡,那傀儡做得非常逼真,乍一看过去,就像是一群活生生的小人在跳跃、奔跑。 表演并不是让傀儡做些杂技动作,而是在演一出戏,还有配音,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同。 陈嚣觉得很是惊奇,不由得抬头看了眼那位表演者—— 表演傀儡戏的是个黑衣男子,戴着很朴素的白色面具,头发扎成了一束束的小辫子,再脑后收成一束,很少见的发型。 不过,陈嚣最先注意到的是他那双手,手指很长,尤其是小拇指,差不多跟无名指一般长了。手指上缠着近乎透明的丝线,分明只有十根手指,却操纵了四五十根丝线,那些丝线随着舞动,如同在编织一张网。 或许是身为武者的缘故,陈嚣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双很适合练剑,也很适合练暗器的手。 就在陈嚣感叹的时候,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偏头,就见馥姑娘正站在自己身旁,神情很是平静,也很是淡漠。 “陈嚣。”馥姑娘开口,语气淡然如水,“你们去君安客栈等我。” 第329章 约战 君安客栈。 陈嚣坐在靠窗的位置,偏头看了眼窗外—— 河面上波光粼粼的,不时有戴着斗笠的船家摇着竹篙飘过去,朝对面过来的船喊一嗓子,兴致来了或许还会唱支歌,听不懂的语言,调子悠长绵延,是很好听的。 ——虽然水怪仍旧没抓到,但这里跟昨日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很不一样了。 陈嚣眼前又浮现出馥姑娘淡漠的表情……其实,也并不仅仅是女孩子变脸的速度很快……说起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大概是因为杀手习惯了独来独往,又或许是担心给他们带来麻烦,馥姑娘跟他们认识这么久了,真遇到事的时候,仍旧习惯一个人扛。但对于陈嚣来说,在朋友遇到危险的时候一走了之,实在是很不舒服。 刚刚馥姑娘让他们离开的时候,他原本也是没打算真的走的,走了也会折回去在暗中看着。 可是,碎玉公子说,打听女孩子的秘密很不礼貌……他无言以对。 碎玉公子倒了杯酒喝着,道:“每个人都有必须独自面对的事。” 陈嚣转过头来,问道:“因为是杀手界的事?” 青离问道:“记得毒蜘蛛朱思思吗?” 陈嚣自然是记得的,朱思思是易水楼十大杀手之一,当初在长安没少给他们添麻烦,后来在刺杀萧煜的时候死了……他问道:“那个白面具跟朱思思有关?” 青离点头,“他在江湖中也小有名气,外号‘牵丝’杀手,算是朱思思的弟子,不过在杀手组织中很少会有师徒之称。” 陈嚣略略松了口气,“这么说是易水楼的人?” ——这么说是易水楼的内务? 青离解释了下,道:“易水楼内乱,十大杀手算是因争权而死,成王败寇,没什么好置喙的。可如今不同了,杀死朱思思的是金凤夫人,也就是黑珍珠。” 陈嚣睁大了眼睛……这些事他都是知道的,却从未把它们联系起来……不过,青离这么一提醒,他很快就明白了—— 朱思思并没有背叛易水楼,她是被当成了弃子。 不只是朱思思,那场争斗中死去的几个,王赛和棋三子可以算是背叛了黑珍珠,可是,其他几个都跟朱思思一样,是站在黑珍珠身边的,最后却都死于黑珍珠之手。 这般想想,他们的确很无辜,死得很不值、很憋屈。 虽然当时馥姑娘跟黑珍珠并不在同一个立场,但她毕竟是黑珍珠的女儿,还是易水楼的现任楼主,所有想为他们报仇的人都会找上她。 那些人都是易水楼的弟子,一旦处理不好,很可能又是一次内乱。 馥姑娘很危险。 可是,她想要坐稳楼主的位置,就必须独自解决这件事。 这次,就算陈嚣想要帮忙,也不能帮。 …… 桥头的傀儡戏落幕了,白面具摆出来的木偶雕塑也很快就卖完了,观众们意犹未尽的离开了。 馥姑娘仍旧沉默着站在那里,看着他将表演用的傀儡收好,然后,她看到了箱子里放得整整齐齐的傀儡—— 坐在棋盘前的,踩在蛛丝上的,眉间一点红的,摇着铁扇的,拿着秤砣的……都是熟悉的眉眼。 她眨了眨眼,道:“做的很逼真。” 白面具没有关箱子,问道:“您喜欢吗?”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比一般男子的声音要细腻许多,语气很是冰冷。 馥姑娘道:“不喜欢。” 白面具似乎有些奇怪,问道:“为什么?” 馥姑娘道:“因为太逼真了。” 白面具问道:“不好吗?” 馥姑娘想了想,反问了一句,“你有用他们表演过吗?” 白面具不说话。 沉默之中,有风吹过,都已经快三月了,仍旧有些冷。 良久,白面具似乎笑了下,道:“我见您看了这么久,还以为您很喜欢,原本准备送您一个……” 他还未说完,馥姑娘便道:“好啊。我原本也准备跟你买一个,只是不喜欢夺人所好。” 白面具大概有些吃惊,嘴唇动了动,但或许是有了教训,没有将心底的困惑问出口,只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馥姑娘蹲下来,拿起了那个手中拿着秤砣的傀儡。 白面具这次是真的惊愕了,眼睛都睁大了几分,“你……” 馥姑娘勾了勾嘴角,道:“时间、地点。” 白面具握了握拳,冷静下来,淡淡道:“三日后,子时,三桑湖。” …… 已经到午时了,客栈里的客人也多了起来,小希让伙计打包的饭菜也准备好了。 馥姑娘还未回来。 碎玉公子已经喝完一壶酒了,正转着酒杯玩,道:“那人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已经说明了很多事。馥姑娘既然让我们等,就表示她很有把握不会耽误太久……今日应该只是约战,不会打起来。” 陈嚣点着头……他知道馥姑娘很厉害,只是,这么等着难免不安……他舒了口气,道:“我出去走走。” 这般说着,抓起一旁的若观剑,起身就从窗口跳了出去……然而,他还未落地,就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呀!” 陈嚣下意识的抬头,就见一朵红云压了下来……他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那红云就砸在了他身上—— “咚、咚!” 陈嚣摔了个结结实实,脸都贴在了地砖上,感觉自己跟大地从来没如此亲密过……他想抬头,可压下来的那朵红云略重了些,倒是软绵绵的……嗯?软绵绵? “哟。” 一片阴影飘了过来,挡住了头顶的阳光,熟悉的笑声传来,“陈嚣,你这是碰瓷儿呢,还是吃豆腐呢?时机掌握的如此精准,还真是天赋异禀。” “噗。” 客栈里的几位也很不客气的笑出声来。 陈嚣面红耳赤的,心情很是一言难尽,不过,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还是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馥姑娘撑着大黑伞,将那朵红云扶了起来,“原来是你啊……林姑娘是吧?” 砸在陈嚣身上的是个红衣女子,就是昨日他们从灵玉帮出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位,跟林润如认识的。 林姑娘看了几人一眼,显然也是记得他们的,笑了,“我叫林薇,真巧啊。你们是来找林润如的吗?他大概出门了,我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 馥姑娘将大黑伞靠在肩头,报了名字,“这家伙叫陈嚣。” 陈嚣已经站了起来,揉了揉脸,道:“林润如在房间里画图,据说他画图或者雕玉的时候什么都听不见,天塌了都不会出来看一眼的。姑娘没看到门口挂的牌子吗?” 林薇眨了眨眼,“有吗?没注意。” 这时候,其他人也都出来了,青离问道:“林姑娘找他有什么事吗?” 林薇望了望天,“呃……也没什……么……” 她话还未说话,突然传来“咕~”地一声,婉转悠扬荡气回肠的,让她那最后一个字说得十分的苍白无力,还带着几分尴尬与羞涩。 众人正愣着呢,林薇反倒拍了肚子笑了起来,“哈哈哈……本姑娘轻功很好的,要不是两天没吃东西没力气了,也不会砸到人。” 众人本来挺想笑的,听着这话又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 青离道:“林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跟我们一起吃?” 林薇眼神一亮,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不嫌弃不嫌弃,这位姑娘长得如此漂亮,心肠又好,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啊,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青离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想把手抽出来,不过没能成功,笑笑,“青离。” 第330章 谢礼 林薇是个自来熟,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青离说请她吃饭的缘故,她对青离很是热情,一路上都拉着她说话,也不管青离有没有回应。 馥姑娘走在两人后面,啧啧两声,道:“这姑娘还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谁是老大。” 陈嚣“噗”地一声笑出来……“老大”这个词安在青姑娘身上,实在是很违和……正笑着呢,突然感觉到不对劲,侧耳听了听,道:“好像有打斗声,从码头那边传来的。” 这般说着,加快脚步赶了过去,却见楼船的船头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正在交战。 馥姑娘抬眼一看,一挑眉,“哟,这是送血光之灾来了?” 船头上那道黑影是崇吾,令人意外的是,那道白影也是个熟人,就是君子学院那个,说馥姑娘有血光之灾的。 陈嚣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这白衣少年怎么会在这里,但两人都没用内力,看着不像是在决斗,更像是在切磋……不对,崇吾这家伙,竟然在喂招…… 果然,一见众人回来,崇吾一剑荡开了少年的剑,退开了。 白衣少年也停了下来,紧紧的握着剑,脸色看上去很不好……他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对方在喂招,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不过,打到后来也发现了,却是无法脱身。 崇吾看着对面的少年,道:“剑法不错,不过,心不静,意未到。”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平淡,不过听着很是真诚……只是,正是因为这份真诚,让少年心底的火苗蹭蹭的往上涨,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牙齿都要咬碎了。 “哈哈哈……” 陈嚣几人正准备上船呢,笑得一口气直接泄掉,轻功都使不出来了,得亏了没早一步飞起来,这要在半空中准得再摔一跤。 馥姑娘抱着大黑伞蹲在地上,道:“崇吾这么老实的孩子也被带坏了,太恶劣了!” 陈嚣也捂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的,“老实孩子欺负起人来才是最招人恨的。” 馥姑娘深表同意,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半晌,忍了笑,抬眼看那白衣少年,道:“还真是君子剑啊,崇吾不用内力他就不用,也算是难得了。” 陈嚣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这话似乎别有深意,怎么说呢,语气有些像他师父,略带欣慰的感觉…… 上了船,众人才发现,除了那白衣少年,船上还有一人—— 灵玉帮吴三爷的女儿。 她正举着剑站在甲板上,被点了穴,不能说话,眼框里盈着泪水,硬撑着没掉下来。 碎玉问道:“怎么回事?” 阿珞的回答很简单,“入侵者。” 木天星站在竹老哥面前,气势汹汹的瞪着眼,道:“他们是来抓船长爷爷的!” 那白衣少年下来了,神色也平静了些,行了礼,道:“在下王炼,这位是我师妹吴雯。我们是君子学院的学生,是来除水怪的,只是想请……他配合一番。”他说着,看了竹老哥一眼。 “切。”馥姑娘冷笑一声,“刚刚还说你小子很有几分君子风度,这会儿怎么就这般不择手段了?这也是在君子学院学的?” 王炼道:“我们会护他周全。” 馥姑娘淡淡道:“凭这半吊子的剑法吗?” 王炼握紧了手中的剑,虽然很想反驳,但刚刚输得一败涂地的他并没有什么资格。 陈嚣也听出来了,这少年是想拿竹老哥做饵,引水怪出来,其实昨日竹老哥去三桑湖也是这个目的……只是,他有些奇怪,这两人是如何知道竹老哥的事的?吴帮主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才是,家人也不可能。 碎玉公子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那少年跟前,问道:“竹老哥的事,是君若谷告诉你的?拿他做饵,也是君若谷交待的?” 她的语气很平静,脸上没什么表情,姿态却带着股莫名的气势,极具压迫感。 王炼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道:“不是!院长什么都没说,是我偷看了吴帮主给院长的求救信。” 竹老哥原本微微低着头,听到这话不由抬眼看过来,似乎略精神动力些—— 他其实并不在意以身做饵,这对他来说是赎罪。 可是,当得知这件事是君子学院的意思,他发现他还是会失落……虽然离开了这么多年,虽然是学院的耻辱,但那里毕竟是他的出生的地方,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曾经视为避风港的地方…… 碎玉公子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这就对了,礼科成绩虽只勉强及格,好好说话总还是会的。” 王炼愣了愣,抬眼看她,睁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碎玉公子笑眯眯道:“碎玉阁无所不知。” 这般说着,转身,往刚刚摆好的饭桌走过去,道:“饿了,吃饭。” 一群人坐下吃饭,一开始还有些安静,没一会儿就热闹起来—— 陈嚣坐在馥姑娘身边,低声问道:“你觉得碎玉公子会武吗?” 馥姑娘悄声回道:“这般气场哪里需要练武?啧,都说商场如战场,本姑娘算是开了眼界。” 青离认真解释道:“那是上位者的威严,多年身处高位养出来的。” 林薇一脸惊奇,“真的?听着好厉害,是不是就像万兽之王一样,周身散发着让小动物匍匐跪地的气息?” 碎玉:“……” 风月忍着笑,伸手拍她的背,“没事,明日叫君若谷那老头来教教他们怎么说话。” 这边热闹的吃着,王炼尝试着给同伴解穴,试了两次没成功,不敢再试,略丧气的靠在了船舷上,望了望天—— 他是主动请缨陪吴雯回家的,当然只是借口,除水怪也是吴雯的目的,不是他想做的。他下山,只是因为想要见某个人,想要弄清楚一些事……即便违反了院规,即便被逐出学院,他也想要做的一些事……只是,到目前为止,好像都被他弄得一塌糊涂。 “喂,接着。” 少年听见风声,下意识的就伸手抓了过去……低眉一看,却是个木盒,不小,倒不是很沉……他抬眼看过去,见到站在对面的人,没怎么惊讶。 来人是馥姑娘,她抱着大黑伞,挑着眉笑了笑,“就当是谢礼吧。” 王炼眨了下眼,打开那木盒,微微一愣—— 木盒里是个傀儡,做得很精致,刻得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穿着一身金色的长袍,略胖,笑眯眯的像个富家翁,手中拿着一杆秤。 他不认识这张脸,却瞬间就知道了他是谁……易水楼的十大杀手之一,天秤手王赛……他的哥哥。 馥姑娘淡淡道:“你想要复仇,本姑娘随时恭候,不过,我不会手下留情。” 王炼抬眼,看了她半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 告诉她说,他其实并不是来找她报仇的? 告诉她说,他拒绝了傀儡师的建议? 告诉她说,他只是很想看看,他哥哥为之付出生命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 馥姑娘伸手指了指饭桌的方向,道:“记住那个人,她是碎玉阁阁主,是你哥哥的朋友,也是你的恩人。” 王炼看着那一袭蓝衣,怔了怔……恩人?当年救了他和哥哥,又秘密送他去君子学院的恩人? 馥姑娘抬手解开了吴雯的穴道,见她软瘫在地,微微挑了挑眉,道:“哭完了自己回去。” 第331章 地点 王炼和吴雯离开之后,碎玉公子问道:“馥姑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馥姑娘淡然一笑,“易水楼的风媒组织比不上碎玉阁,这点儿事还是能查到的。” 顿了下,夹起一只虾子,一边剥着一边道:“原本只查到了王炼,知道了当年的事,也知道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那个人究竟是谁却怎么都查不出来。不过,刚刚碎玉公子的话倒是让我想明白了,除了碎玉阁,想必也没人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了。” 碎玉公子看了她一眼,笑笑,没说什么。 陈嚣听得略糊涂,他倒是知道碎玉跟王赛有些交情,都是生意人么,也是很正常的。可是,救命之恩什么的是怎么回事? 他略想了想,问道:“王赛是碎玉阁安插在易水楼的卧底?” 饭桌上一片静默,气氛略微妙。 碎玉公子放下酒杯,道:“碎玉阁不涉江湖。” 陈嚣恍然般点头,“哦,明白了。” 馥姑娘吃完了那只虾子,擦了擦手,看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的,道:“抓水怪去吗?” 陈嚣点头,“去。林姑娘要一起吗?” 林薇摇头,打了个呵欠,道:“我刚刚是饿醒的,现在吃饱了要回去补觉。” 陈嚣看了她一眼,“林姑娘昨晚没睡?” 林薇正点头,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哈哈,本姑娘是昼伏夜出。”这般说着,起身行礼,道谢,告辞。 陈嚣看着她略匆忙的背影,挠了挠脑袋,“夜猫子啊,轻功倒是当真了得。” 碎玉公子转着酒杯,突然问道:“是她吗?” 青离点着头,“她昨日去过灵玉帮,传言说在墓地看到红衣女鬼……刚刚她摔倒的时候,鞋底的泥土带着黑灰,跟墓地是一样的,脚的大小也吻合。应该不会错。” 陈嚣原本准备离开的,听到这话转身,“你们……说的是林姑娘?” 青离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不用担心。她出于善意,玄衣门不会抓她的。” 陈嚣挠着脑袋望天:“……” 他只是有些惊讶……不过,青离下一句话让他更加惊讶……青离道:“不过,她可能会有危险。” 陈嚣猛眨了几下眼,想了想,“因为她破坏了海龙王的计划?” 青离道:“那蛊虫很少见,江湖中恐怕没几个人知道……我比较担心的是,海龙王的目的,就是想引她出来。” …… 江湖人抓水怪的事进行得很不顺利,别说水怪了,连只怪鱼都没见着。 或许水怪已经离开了? 桑海镇很是平静。 到第三日的时候,已经有江湖人开始离开了。 陈嚣几人没有走,今晚,是馥姑娘与牵丝杀手决战的日子。 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陈嚣是很惊讶的—— 武林中人,解决问题的手段都是比较简单粗暴的,没有什么矛盾是约战无法解决的。可是,杀手之间的约战却是很少见的。 馥姑娘却道:“他如今还是易水楼的人。只有用这种方式杀了我,易水楼才不会追杀他。” 馥姑娘说这话的时候,正打着呵欠吃早餐,一番杀气凛凛说出了几分懒洋洋的味道,这种随意的姿态倒是透出几分别样的自信来。 陈嚣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可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朱思思死的不明不白,牵丝杀手为她复仇又怎么会在意什么手段? 他想了想,道:“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馥姑娘眨了眨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问道:“对我这么没信心啊?” 陈嚣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馥姑娘微微挑眉,拿起一旁的黑伞,“这话听着一点都不真诚……便让你见识见识本姑娘的厉害。” 这般说着,飞身而起,身形后退之际,一道银针飞了过来。 陈嚣跟馥姑娘打过很多次,不过,每次都感觉馥姑娘并没有使出真正的功夫,更像是在玩闹……陈嚣自然也不会跟她动真格。 只是,从前陈嚣并没有想太多,今日跟她打的时候,却突然想到—— 因为她是杀手的缘故吗?所以不轻易露出自己的实力。 他经常会忘记这件事,忘记馥姑娘是个杀手。 这么说也不准确。 他听到的说书故事里,杀手都是神秘的、自由的、千里不留行的,就像是行走在黑夜中的孤狼。 后来,在长安,他认识了不戒,知道了易水楼十大杀手的故事,也知道了杀手大多都有着双重身份。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们也过着跟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就像是混在羊群中的狼,还是披着羊皮的。 这么比喻或许不恰当。 他只是有些不明白,到底哪一个才是他们真实的模样—— 杀手执行任务的时候带着面具,藏在黑暗里;而摘掉面具之后,又戴上了一张无形的面具,行走在阳光下,双脚却仍旧踩在黑暗里。 馥姑娘呢? 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嬉笑怒骂的馥姑娘,身为杀手冷漠无情的馥姑娘,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馥姑娘? 她是不是也戴着一张面具呢? …… 子夜将临,码头的楼船上,馥姑娘已经离开了。 碎玉公子在看账册,是白日里林润如送来的,说是杭州的掌柜让带给他的,之前忘了……风月公子在一旁给她研磨。 陈嚣腰间挂着若观剑,坐在一楼的窗口喝着酒,问道:“牵丝杀手很厉害吗?” 青离不知在配什么药,闻言抬头,道:“朱思思最厉害的便是牵丝阵,这也是牵丝杀手的绝招。他想给朱思思报仇,便一定会用这一招对付馥姑娘。” 陈嚣倒是见过两次牵丝阵,一次是在扶风城外的树林里,不过临到关键时刻被燕无意给烧了,还有一次是在未央宫,朱思思在战斗之时布下一座阵,却在最后被云念萝出卖,阵法也没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对令人闻风丧胆的牵丝阵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青离道:“牵丝阵最大的作用其实是防守……只是,牵丝杀手选择的地点很奇怪。” 陈嚣想了想,眼神微微一亮,“三桑湖并不适合布阵。” 青离点头,“水上布阵也不是不行,只是比较麻烦,需要更长的时间。这几日三桑湖一直都有人在,他没有时间提前布阵。” 陈嚣道:“如此说来,馥姑娘的胜算很大?”他这话刚说完,没等青离回答就摇了摇头,微微皱了眉,“地点是牵丝杀手选的,肯定有别的原因。” 青离道:“馥姑娘的武功是十大杀手教的,对朱思思的武功非常了解,若是牵丝杀手无法领悟出属于自己的牵丝阵,要战胜馥姑娘几乎是不可能的。” 陈嚣喝了口酒,偏头看向窗外的夜色,道:“可如今看来,他好像做到了。” 青离沉默了会儿,低眉继续鼓捣着药材,道:“馥姑娘也有属于自己的剑。” 第332章 活阵 三桑湖。 湖心的独木舟上,黑衣男子背手而立,整个人融入夜色之中,远远看去,只一只白色面具浮在空中,如同荒野孤魂一般。 月至中天之时,潺潺的流水声中,一只竹筏迎面驶来,黑裙女子摇着桨,强忍着没笑出来,问道:“你有考虑过换只黑面具吗?” 牵丝杀手看着她,沉默了会儿,伸出了双手,道:“没有。” 馥姑娘感觉水下传来异动,扔了船桨,伸手握住了背后的黑伞,目光仍旧看向对面的黑衣人—— 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在月色下微微震颤着,隐隐能看到透明的丝线绵延至水中,湖面轻轻摇晃着水波。 水下傀儡吗?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之中,一道人影破水而出,一拳击碎了还未落地的水珠,跃上竹筏,水面瞬间就是一个摇晃。 馥姑娘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这一拳,然而,在看清来人之时,却不免惊愕—— 苍蓝色的皮肤,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呆滞无神,仿若傀儡一般。 或许是真的傀儡? 馥姑娘不怀疑牵丝杀手能够将傀儡做得如此逼真如此精致,可是,若是真傀儡,刚刚是如何击出那一拳的? 提线木偶的表演是通过丝线控制木偶的动作,可是动作也是有局限的。在牵丝杀手与“傀儡人”此刻的相对位置之下,不可能让他的手往前。 更何况,刚刚那一拳,似乎还用上了腰背的力量。 这不可能是傀儡能够做到的。 馥姑娘脑海中转过这个念头之时,“傀儡人”已经逼近,又一拳击出。 馥姑娘已经无法再退,足尖一点,跃上半空,抬脚往“傀儡人”的脸上踢过去—— “砰!” “傀儡人”的身体往后倾了倾,动作很是僵硬,仿若脊骨不会弯曲似的……就着这门板般的姿态往后滑行一步,很快又站稳了,往上一跃,抬脚踢来—— “蓬。” 馥姑娘刚落地,撑开了黑伞,这一拳不带内劲,透过伞柄传来的力道却仍旧让她咬了咬牙,而这时候,她也看到了—— 在“傀儡人”的背后,沿着脊椎骨的位置连着五根丝线,深入到身体内部……丝线的另一端,是一双苍白如玉的手。 是在傀儡体内安装了机关吗? 她撑着伞,踩着鬼步躲避着“傀儡人”的进攻,看着月光下的那张苍蓝色的脸,想起刚刚那一脚的触感—— 那不像是踢在木偶上的感觉。 “傀儡人”的动作很有傀儡的特点,没什么技巧,都是直来直往的,但速度很快,每一次变招几乎没有间隙,拳脚会从十分诡异的角度送过来……这种时候,馥姑娘能够听到骨骼错位的声音,然而,“傀儡人”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自始至终,他的脖子都未曾转动,脸上的表情一成不变。 “傀儡人”又一拳袭来,馥姑娘收了伞,脚步轻移之时,一道银光闪过—— “傀儡人”的右肩受了伤,黑色的衣衫之下沁出了血色,比一般人流血的速度缓慢了许多,还未等血珠练成一线,那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有风自湖面升起,馥姑娘微微眯了眼,乌黑的瞳孔如同深潭,肆掠着风暴,寂静而肃杀。 她未理会紧随而至的拳头,身形一晃,在月光下留下一道道黑色的残影,往对面的独木舟飞跃而去—— “你在用活人做傀儡?” 白面具微微抬眸,指间的动作未停,“如果他们也算活着的话。” “哗啦——” 又一阵水花飞溅,一道黑影自旁边的水域飞跃而出,如同一尾鱼一般,朝馥姑娘撞了过来,与此同时,在她身后的傀儡人并没有追上来,生生转了向,身体往一旁飞跃而去—— 牵着它的丝线也随之飞速移动,在月光下闪着银光,朝馥姑娘横切而去! 黑伞蓬地撑开,挡住了丝线,馥姑娘借势抬腿,一脚将二号傀儡踢飞,而此刻,身后的一号傀儡已经落水,丝线也随之从伞面上滑落。 馥姑娘在空中翻了半个跟头,手中的黑伞朝下,借着伞面与水面碰撞的力道,飞跃而上,再次朝独木舟的方向飞跃而去—— “什么意思?” 独木舟飞速后退,白面具双手高举,手指跳跃间,眼前的丝线交错,形成一张大网,阻挡着对手的进攻。 馥姑娘再次用伞面借力,飞跃之时,抬手射出数十道银光—— 点朱砂。 两人的距离不远,银针的速度很快,丝线阻挡不及,白面具的身体往后一仰,躲开了。 馥姑娘此刻已经跃上了高空,一个翻身,轻巧巧的落在了独木舟的另一端。不过,她刚一落地,就感觉到脚下一晃—— “咔。” 极其轻微的一声响,仿若开启了某个开关一般……白面具的声音飘远—— “胜了便能知道一切。” 馥姑娘并未慌张,似乎对此刻的局势早有预料,还未落地就拔了剑,银光闪过,朝脚下的水面斩出一剑—— 日开剑! 船只四分五裂,这一剑却并未击起太大的水花,只见湖面向两边分开,露出了如无数蛛网组成的丝线。 馥姑娘借着那一剑之势飞跃而起,然而,她跃至半空,便听到一阵阴森的风声,仰头,就见头顶不知何时飞来一群黑色的大鸟……说是飞来或许不大准确,因为它们并未朝她的方向飞来,方向也各不相同……每只鸟的身上都绑着一根丝线,在天空中罗织了一张大网。 呵。 天罗地网吗? 馥姑娘左手的打伞往下垂落,伞柄骤然伸长,直至脚底。她的双脚站在伞面上,一身黑裙无风自动,猎猎飞舞,劲风旋转之时,她抬起右手,挥出一剑—— 银色的剑芒划破月光,直逼夜色苍茫。 馥姑娘并未看这一剑的效果如何,一剑挥出之后,她已经降落,下方的水面已然闭合,伞面与水面相交之际,脚下的黑伞开始飞速旋转,以无可匹敌的速度坠入水中—— 千斤坠! 这是天秤手王赛的招式。 王赛在使出这一招的时候,只是提着一口气,尽力跳到最高处,然后用最大的速度坠落,在落地的前一刻将手中的秤砣砸下,一瞬间劲风四起,大地震颤,而他的身体会借着反冲之力往上跳起一步,然后再落下。 这是被围攻时使用的招式。 馥姑娘此刻没法跳那么高,手中也没有类似秤砣的武器,便借由旋转达到相似的效果。而水面与地面不同,劲风所起之处,水流亦随之而动—— 水面上形成了一个漩涡。 黑伞下降的速度很快,馥姑娘的身体没入漩涡之中,但很快就遇到了强大的阻力,那是水下的牵丝阵。 不过,黑伞停顿的时间并不很久,没一会儿就继续往下,那丝线从伞面滑开之际,馥姑娘反手握剑,用手柄处的弯钩一扫,将那丝线拢在一起,迅速下降—— “砰——” 眼前升起一团黑雾,是湖底的污泥。而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水面上溅起一蓬巨大的水花,白面具应声坠入水中—— 牵丝阵,破了。 第333章 邪道 朱思思的牵丝阵有两种,一种是在战斗前提前布阵,对敌时用毒掌战斗,将对手逼至牵丝阵之中;另一种是在战斗时布阵,一边用丝线战斗一边布阵,几乎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这也是她最厉害的地方。 不过,这两种阵法都是死阵,对战斗场地是有一定的要求的,树林是最佳地点,狭小的室内场地也很有利。若是碰到开阔的场地,丝线无处着力,便无法布阵。 牵丝杀手能够短时间内在三桑湖布下一座牵丝阵的天罗地网,主要是因为丝线的两端都是活物,可以移动的。 ——无论是“活人傀儡”,抑或是“鸟兽傀儡”。 馥姑娘并不介意牵丝杀手,或者其他任何人,将对她母亲的仇恨加诸于她的身上。 这并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有错,或者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只是因为,她很早就知道,这个江湖就是如此,武林就是如此,很多时候并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父债子偿,仅此而已。 杀手的世界是江湖中比较现实的一面,更加看重实力与利益,也显得更加的无情。因此,当一个杀手肯为了某个人而挑战某个高手、某个没有把握战胜的高手,本身就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所以,对于牵丝杀手的复仇,她并没有丝毫的不满,反倒隐隐有些高兴。然而,当看到他复仇的依仗是那些“活着”的傀儡,她是很失望,甚而是很愤怒的。 她将浑身湿透的牵丝杀手拉上竹筏,看着那沉睡的脸—— 刚刚馥姑娘将他在水下拖了许久,此刻正昏迷着,那张白面具已经脱落,月光下的那张脸很是苍白,眉毛很是浅淡,五官不那么突出,跟戴着面具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那双纤长的手放在胸前,手指上戴着几枚白色的戒指,戒指上绑着丝线,松弛着没有动静。 馥姑娘的头发和衣衫也是湿的,虽然已经是春天了,湖水却仍旧很是冰凉,夜风吹过的时候,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仅剩的那点儿怒火也随之消散。 留下的唯有悲凉。 她轻轻叹了口气,摘下那几枚戒指……或许是有所感应,牵丝杀手咳嗽了几声,吐了水,也醒了过来……不过,馥姑娘只看了他一眼,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三两下将戒指取了出来,套在自己的手指上—— 戒指上有机关,能够自如的收缩丝线。 丝线拉直了,湖面下有水流声,夜空中有振翅声,竹筏随之移动,在湖面上转了一圈,然后,往三桑镇的方向漂流着。 牵丝杀手睁大了眼睛,很是震惊……他知道馥姑娘会牵丝阵,但是,控制这些傀儡的方式是他这半年时间研究出来的,她怎么可能会? 馥姑娘从水面上捞起一只白色面具,扔给他,问道:“桑海镇的水怪,是否与你有关?” 牵丝杀手沉默了好一阵,反问道:“有区别吗?” 馥姑娘淡淡道:“刚刚的决战,是你输了。” 这一战,虽说是牵丝杀手的复仇之战,但实际上,这场战斗,馥姑娘的赌注是性命,而牵丝杀手的赌注,是自由。 牵丝杀手神色一黯,道:“无关。” 馥姑娘点了头,没再说什么,静静的坐在竹筏的角落,手指的动作很轻,竟带着几分落寞的味道。 牵丝杀手终究没能忍住,问道:“你是如何学会操纵这些傀儡的?” 馥姑娘道:“听出来的。” 牵丝杀手眨了下眼,他自然知道丝线每一次动作都会有声音,跟琴声有些类似,不过声音很小,要捕捉并不容易。而要从中听出规律,就更加难了。 馥姑娘看了他一眼,“你可知,牵丝阵的精髓是什么?” 牵丝杀手一愣,有些懵。 馥姑娘再问道:“朱思思可曾带你去过牵星塔?” 牵丝杀手点了头,牵星塔是易水楼的一处修炼之地,实际就是一座牵星阵。牵丝阵实际是由牵星阵演变而来的,不过,牵星阵本身很是复杂,并不适合战斗。 朱思思曾跟他说过,过了牵星阵,便算是真正掌握了牵丝阵的精髓。 他八岁便跟着朱思思,如今已经十年,却仍旧无法独自从牵星塔中走出来。不过,他在牵星阵的感悟,让他创造了傀儡牵丝阵,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这也是为何,朱思思带出的那么多年轻的杀手当中,只有他冠以“牵丝”之名。 馥姑娘道:“牵星阵瞬息万变,借的是天地之力,顺应的是自然之道。”她说着,眼神一寒,抬手划过虚空,咬牙道:“而不是这些不知所谓的……歪门邪道!” 丝线跳跃间,从他的脸颊划过,鲜血很快就流了出来,而与此同时,身后一道黑影从水中跃出,月光下依稀能见到一张冰冷的面容—— 那是一张已经不知道是否能够称之为“人脸”的脸,也是一只不知道能否称之为“人”的生物。 他眼睛死寂死寂的没有一丝神采,张着的大嘴里露出尖利的牙齿,皮肤是青色的,没有穿衣服,身上的皮肤长了一层类似鱼鳞的铠甲,双腿并在一起,双手紧贴着身体,如同鱼鳍。 之前,牵丝杀手就是利用他们在水下布了一座牵丝阵,也是利用他们让独木舟移动的。 馥姑娘落入水中之时,看到他们,就已经知道了所谓的“水怪”是怎么一回事。 牵丝杀手心中突然升起强烈的愤怒—— 很奇怪,他知道自己输了的时候,并没有多愤怒,此刻却无法压制心中不断上涨的怒火。 是因为脸上的伤吗? 他来不及多想,在那股火气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的时候,他用平生最大的音量吼了一句—— “你知道什么?!” 馥姑娘没有理他,眼神倒是渐渐平静下来—— 她刚刚那句话,否定了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自以为是的天资。不过,能够愤怒,说明他已经懂得。 竹筏缓缓前进,出了三桑湖,不远处就是已经入眠的桑海镇。 长久的沉默之后,牵丝杀手似乎终于冷静下来,脸上恢复了平静,不过,偏过了头,没有再看蹲在脚边的女子。 他其实知道自己为何会愤怒,只是不想承认。 他跟了朱思思十年,所有人都说他是牵丝阵最好的传人,他第一次出手便闯出了牵丝杀手的名号。 然而,那个他当做师父、当做母亲来尊敬的人,对他并不满意……他已经有三年没有踏入牵星塔了,他知道她仍旧在继续寻找传承人,也从未承认他是她的弟子。 他听说,曾经有人从牵星塔中出来过。 只是,那个人无法拜她为师。 他输的并不是这一场战斗,而是他所有的骄傲与信念。 他戴上了面具,挡住了眼角不受控制的泪水,平复了心情,终于再次开口,“我送你的傀儡,里面有引水怪的东西。” 馥姑娘一惊,偏头看他。 牵丝杀手道:“今晚所有的水怪都出动了,我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只要那只傀儡在水上,就一定会受到攻击。” 第334章 黑鞭 馥姑娘跟牵丝杀手战斗的时候,海面上来了一艘黑色的大船,随风而来的,还有一阵箫声。 船头站在一个白衣男子,身量高挑,月光下的那张脸很是惨白,两边的嘴角勾起略夸张的弧度,眼神略阴鸷,正是那日抓走了邱临渊和李涓涓的白无常。 甲板上,坐在桅杆旁头发蓬乱满脸胡子的男子就是赵九爷了,此刻正吹着竹箫。 箫声越来越急促,船行也越来越快,船头的朝向,正是桑海镇的码头。若是它不改变航线的话,很快就会撞到码头的一艘楼船上。 “来了。” 楼船上的人早就发现了这艘船,没有慌张,也没有惊讶。 陈嚣从窗口跳了出去,站在船舷上,看着飞速靠近的庞然大物,道:“哇,好快!他们要撞过来了,碎玉公子,你这船能不能挡住?” 沙含影微微眯了眼,道:“水下好像有东西……我下去看看。” 说着,一个飞跃跳入水中……崇吾沉默着的跟着下去。 碎玉公子坐在船舱里,伸手按住桌子上的账册,淡淡道:“迟早会让他们连本带息的……赔的!” “轰——” 他话还未说完,黑影就已经靠近,巨大的轰鸣声响起,楼船猛地一晃,船上的人也跟着晃了三晃……还未等撞击的震动过去,对面黑船上,白无常就一挥长鞭—— “杀。” 声音不大,却很是阴森,带着内力送出去,仿若贴在每个人的耳边说的一般,凉飕飕的……一个“杀”字落地,他已经朝对面的船上跃了过去,在他身后,一群穿的乱七八糟的海盗挥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武器也迅速跟上。 陈嚣眼见着那白衣人飞跃而来,拔剑就迎了上去,道:“本少侠来会会你!” 白无常冷笑一声,一鞭子朝他腰间抽了过去……后面上来的海盗们很默契的绕开两人,往甲板上冲了过去,跟碎玉阁的护卫们战作一团,海盗人数众多,不过碎玉阁都是高手,一时间相持不下。 箫声仍旧在继续,黑船没有再撞过来,水面上倒是时不时激起一阵水花,看上去很是激烈。 碎玉、青离和小希都在一楼厅堂,风月公子在一旁护卫着,偶尔一甩衣袖,将“不小心”闯进来的海盗拍飞。 风月公子看了眼甲板上的战斗,微微诧异,道:“这位穿白衣服的就是云念萝说的那人吧?功夫不错啊。” 此刻,陈嚣与白无常正打得激烈,劲风四起,周围的人都纷纷远离,给两人让开了场地。 “哧——” 黑鞭缠上了长剑,双方靠近,目光碰撞之时,陈嚣举剑问道:“阁下如此身手,为何为虎作伥?” 白无常微微挑眉,“你这话说的,敢情天下坏人都是庸俗之辈?”手腕一抖,黑鞭从剑上脱落,一鞭朝他左肩抽过去,“再者,你怎知我不是那只虎?” 陈嚣往右边移了半步,一剑朝肩头刺过去,“这么说阁下也知道自己所为非善?” 白无常躲开那一剑,笑意不减,“那要看从什么角度来看了……对于玄衣门来说,在下绝对是十恶不赦,不过,对于我身后这群人来说,那可就是侠肝义胆了。” 陈嚣横剑一扫,凛然道:“欺凌老弱妇孺也叫侠义?” 白无常一个下腰躲开,顺势抬脚一踢,起身之时腰间一扭,身形微动,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陈嚣左侧方,一鞭朝他后背抽去,“杀父之仇岂可不报?残害忠良如何能苟且偷生?!” 陈嚣一个打滚躲开,微微皱了眉,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这群人是来杀竹老哥的。 如果海龙王就是路不平的儿子,如果这群人就是当年跟随路不平征战的水军将士,他们为父报仇、为自家将军报仇,有什么错呢? 他这么一分神,立马被白无常抓住了空隙,一鞭子抽在了他的右腿上……陈嚣差点一个踉跄没站稳,右腿处裂开一道血口,火辣辣的疼……不过,他没有时间体会那疼痛,眼看着那黑鞭再次袭来,连忙躲开,看着略狼狈…… 就在这时候,船舱的方向传来一个声音—— “路将军的死不是某个人的罪。竹老哥有错,但他的罪孽并不是残害忠良,而是错在太过自以为是,错在太过相信自己的老天爷。” 声音不大,尤其是在周围一片喊杀声中,但或许是那声音太过平静,太过清冷,让人听得很是清晰。 陈嚣微微怔了怔,抬手一剑荡开左侧袭来的黑鞭,笑了,“多谢青姑娘。” 白无常勾着嘴角,眼神却是一寒,“狡辩。” 这般说着,一鞭朝陈嚣的脖子抽了过去……陈嚣后撤半步,抬剑抵抗……然而,那黑鞭只在他的剑身上弹了一弹便急转而下,朝他下路攻了过去,转眼间缠住了他前面那只右脚,继而一拽—— 陈嚣一个没站稳晃了晃,身体倒下的时候,睁大了眼睛,看上去还有些懵,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咚”地一声摔倒在地! 白无常并未理会他,拽那一鞭的时候就已经转了身,鞭子收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一丈之外,而陈嚣倒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船舱门口,抬手挥出一鞭—— “青姑娘!” 陈嚣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清了他想做什么,大叫一声,一个翻跃起身,却是已经迟了。 “都别动。” 白无常一鞭子缠在青离的腰间,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抬手卡在她脖子上,退到了船舷边,冷眼扫了扫,“放下兵器。” 现场顿时一片安静,海盗们都退到了白无常身边,碎玉阁的护卫们与之对峙,怒目瞪过去,碎玉和小希也都赶了出来,却是不敢接近。 白无常的胳膊收了收,“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你小心些。” 陈嚣往前半步,又连忙退了回来,扔了手中的剑,其他人也都照做。 白无常满意点头,道:“这就对了。谢进呢?叫他出来。” ——众人虽未曾听过谢进这个名字,但也能猜出来,这就是竹老哥的真名。 青离道:“这就是阁下所说的侠肝义胆?” 白无常弯了弯嘴角,低眉瞧了她一眼,凑到她耳边,“姑娘可知,树有同根偶生,人亦有善恶两面。所谓的大侠,也不过是无数鲜血成就的,这江湖谁能说自己清白无辜?” 就在这时候,脚步声传来,竹老哥听见外面的动静出来了,不过,刚走到船舱门口,就被碎玉公子拦下了。 碎玉公子道:“不是让您看着小天星吗?” 竹老哥笑笑,道:“这是我必须面对的事。” 碎玉公子摇了摇头,“今晚阁下若是从本公子的船上被带走,明日碎玉阁也不用开门做生意了。” 她转眼看向对面那艘黑船,微微一笑,“箫声是不是停了?” 第335章 交换 刚刚的战斗太激烈,没有人注意到箫声是什么时候停的。 不过,在碎玉公子提出这一点的时候,所有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是海盗们—— 吹箫的是赵九爷。 水下的战斗还在继续,箫声为什么停了? 很快,众人就知道了答案。 就在众人转头看向一旁的黑船时,一道黑影划过天际,“咚”地一声摔在甲板上,虽然半边脸都肿了起来,但那乱糟糟的头发,还有一脸的络腮胡子,正是赵九爷。 一道月白的身影落地,站在赵九爷身边,长长的衣袖一甩,抬脚踩在赵九爷的胸口,抬眼,“这家伙就是老大?还不如那只小白。” 碎玉“呸”了一口,“瞎叫什么?” 风月公子笑笑,做了个封嘴的动作。 碎玉挑眉看向对面,“两条命换两条命,你们不亏吧?” 那边的海盗都有些不知所措,纷纷看向白无常……白无常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问道:“怎么就是两条命?” 碎玉耸了耸肩,“阁下不妨运真气试试看。” 白无常微微一怔,没一会儿,突然吐出一口血,手上倒是没放松,就是那一口血几乎都吐在了青离的肩头……他看了眼身前的女子,却是笑了几声,“原以为是朵娇花,没想到长了刺,还都是毒刺……呵,很好,在下很喜欢。” 青离淡然道:“谢谢。” 白无常抬头,道:“换人,我们撤。” 海盗们将赵九爷抬了回去,白无常最后一个离开,青离扔给他一个白瓷瓶,道:“一刻钟之后生效。” 白无常站在黑船船头,握着那只白瓷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我记住你了。” 箫声再次响起,黑船缓缓离开。 “哗啦”一声,水花飞溅之中,崇吾和沙含影冒了出来。 崇吾默不作声的上了船,沙含影脸上的神情略复杂,道:“抓到了三只……不知道是死的还是活的。” 碎玉让人下去帮忙弄上来,就在这时候,远方的天空突然一亮,却是一串烟火冲上天际,轰然炸开。 碎玉摸着下巴,“全面撤退吗?” …… 时间往回拨一点,黑船刚到不久,混战刚开始的时候,君安客栈的屋顶也传来一阵箫声。 二楼的客房里,林薇刚刚睡着就被吵醒,很是火大,一把推开窗户,“谁大半夜的吹箫啊?这么……呀!这是什么鸟?长这么奇怪……” 一只黑色的大鸟从窗外飞进来,尖锐的爪子抓了过来……林薇身形一闪,一把拿起床头的木剑,转身斩落—— “砰!” 大鸟被击飞在墙壁上,摔落在地,然而,林薇刚松了口气,那大鸟就又站了起来,很快又朝她冲了过来。 而此刻,窗外又接连进来了两只大鸟,齐齐朝她攻了过去。 林薇来不及惊讶,脚步移动,躲开大鸟的爪子,又是几剑刺出……就在这时候,她听见隔壁传来响声—— 声音很大,似乎有重物摔在了墙壁上。 “林润如!” 林薇手腕一转,刷刷几剑将那三只大鸟打飞,猛地朝门外冲去,往隔壁房间跑,不过,她刚跑到门口就停了下来—— 林润如就站在门口,毫发无伤。 在他身前站着一位黑衣男子,手中的剑刃上滴着血……林薇不记得这人的名字,不过知道他经常跟在碎玉公子身边。 “林润如!”林薇一把抓住林润如的胳膊,见他没事,总算是松了口气,“还好没事。” “林姑娘小心。” 林润如反手握住她的手,往身后一拉,就在这时候,林薇房间里的三只大鸟追了过来,朝两人飞扑而来。 林薇其实是觉察到了身后的动静的,对付那三只大鸟也没什么问题,可被他这么一拉,什么剑法都使不出来了,也不知道是该骂人呢,还是该骂人…… 不过,她这句骂人的话没能说出来,阿珞很靠谱,一剑挥出,劲风扫过,那三只大鸟再次坠落。 “走。” 阿珞说了一个字,抬手朝房间里又挥出一剑,那只刚爬起来的黑鸟又趴下了。 “这是……不死鸟啊!” 林薇感叹一声,拉着林润如下了楼梯。 三人出了客栈,抬眼却见夜空中停着十几只黑色大鸟。 屋顶上站着的白衣女子,在她身边还有两个黑衣男子……那白衣女子戴着面纱,正吹着箫……林薇伸手一指道:“是她在操纵黑鸟。” 阿珞一挥剑,盯着屋顶上的三人,“走。” 又是这个字…… 林薇咬了咬牙,问道:“这怎么走?” 林润如道:“阿珞是说,让我们先走。” 箫声急促起来,大黑鸟飞扑而下,林薇原本还想打一打,看着那黑压压的一片,拉着林润如,转身就跑—— 这怎么打?! 不过,打不过,总还是能够跑得过的。 林薇的轻功的确很好,带着林润如也从鸟爪子下逃了出去,只是那群黑鸟似乎盯上了他们,在两人身后紧追不舍。 林薇跑了三条街,听身后那群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感觉这么跑也不是办法,体力迟早耗光……她停了下来,转身,道:“林润如,你自己躲好啊。” 这般说着,木剑一横,紧盯着头顶的大黑鸟,周身的气势开始攀升,随时准备出剑……大黑鸟越来越近了、近了、近了……诶,竟然飞走了! 林薇微微一愣,侧耳听了听,道:“因为箫声没了?” 她朝黑鸟飞的方向看过去,却见到一片火光,那火不大,是个小火堆,旁边有两个人影……看着略眼熟。 “好像是在烧纸钱。”林润如想了想,朝四处看了看,道:“那边是吴帮主遇难的地方吧?会不会是吴家孙小姐?” 林薇恍然,正点头,就见那群黑鸟朝两人扑了过去,顿时一惊,道:“林润如,你站这儿等我!” 这般说着,身形一展,朝那黑鸟飞了过去。 另一边,在水边烧纸钱的正是王炼和吴雯。 他们准备明日回君子学院的,吴雯说要来祖父去世的地方祭祀,因为传说死在哪里,人的灵魂就会在哪里。 王炼并不信鬼神,或者说君子学院的学生基本上都不信,但他也知道这时候说这种话没有意义,只能陪着她一起过来。 在看到那群黑鸟飞过来的时候,两人连忙拔剑抵挡,刚战斗了没一会儿就很是惊讶—— 这群大鸟的力气很大,羽毛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颇为坚硬,不用内劲根本就砍不动。而且,分明砍伤了他们,却感觉一点用处都没有。 几个来回之下,两人身上都挂了彩,这时候,林薇也赶到了,一剑斩落了一只大黑鸟,道:“这鸟打不死,快跑!” 王炼咬牙挥出一剑,皱了眉,这水怪没抓到,又出来一群鸟怪? 吴雯往另一边一看,惊呼一声,道:“那边也有!” 林薇回头一看,就见身后的天空又飞来几只大鸟,速度比刚刚追他们还快……这,往哪儿跑? “王炼!” 听到这个声音,不仅王炼,所有人都抬头看了过去—— 这鸟怪还会说话? 大黑鸟滑翔而下,一道黑影从鸟背上飞跃而下,喊道:“把傀儡扔掉!” 第336章 脊骨 太阳升起的时候,桑海镇又恢复了平静。 或许君安客栈的伙计见到楼板上的血迹,或许起早的船家捡到一片黑色的羽毛,想起了昨晚睡梦中听到的声音,又编织出一段街头巷尾的奇闻异事。 码头楼船,陈嚣到天亮的时候才睡下,迷迷糊糊的睡了会儿,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了。 他出了船舱,却见一群人整齐的排着队,摸着下巴低着头,一个个的来回打量着—— “这是传说中的人鱼?” “这双脚怎么看都是缝在一起的,不过,怎么会有鱼鳍?” “蓝皮肤也很奇怪啊,这鱼鳞是不是真的?我好像拔下来了。” “……没事,他好像没看到。” “这大鸟看着倒是有几分眼熟……有些像是乌鸦,就是太大了些……” “这几个是练成铜皮铁骨了?莫不是哪位前辈的尸体变成僵尸爬出来的?” “……” 甲板上绑着的,正是昨晚众人抓到的水怪、鸟怪,还有人形怪物。 昨晚战斗的时候,这群不知道什么来路的怪物表现出来的武力值相当高,没有真气却天生神力,刀枪不入,自愈能力极强,简直就是不死之身。 船上的护卫特地找来独家秘制绳索来招待几位,不过,它们此刻看着颇为老实,几乎一动不动的,若非还有呼吸,还有心跳,看着跟尸体也没什么区别了。 牵丝杀手道:“它们就跟傀儡差不多,无人控制便不会动。” 崇吾道:“箫声。” 馥姑娘摸着下巴,眨眼道:“怎么感觉跟噬魂散有些像?这群家伙不会是被噬魂蝶吃了灵魂,然后又中了噬魂散的毒吧?” 这话自然是玩笑,噬魂散能控制人心不假,但噬魂蝶吸食灵魂什么的就完全是胡诌了。 不过,这话还是让牵丝杀手颇为黯然……能够用箫声控制,大概就是跟控蛊之术差不多,他却用什么牵丝傀儡……呵,也难怪被说是歪门邪道了。 碎玉公子看着那几根深入怪物肌理的丝线,问道:“这又是如何做到的?” 牵丝杀手回过神来,道:“丝线是贴在脊骨上的,丝线震动的节奏不同,内劲强度不同,他们便会做出不同的动作……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 馥姑娘四处看了看,问道:“青离呢?” “还没起。”碎玉耸了耸肩,道:“昨晚这水怪捞上来的时候,她只看了一眼,说了句丧心病狂,就回房间睡觉了。” 林薇也是刚起,还有些迷糊,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这些怪鸟会袭击我跟林润如?” 碎玉公子看了她一眼,道:“准确来说是袭击你,之所以抓润如,多半也是想要威胁你。” 林薇眨了眨眼,“可是……” 碎玉公子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笑,“林姑娘,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等会儿吃了饭,你跟着润如去杭州,最好是在那里躲一阵,往后你想去哪里都随意。” 林薇睁大眼睛看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种被看穿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什么时候露出了马脚吗? 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落地,阿珞从桅杆上跳了下来,道:“有船。” 众人抬眼看过去,就见海面上驶来了一艘小船,速度挺快,看着是从杭州方向过来的,船头站着个红衣女子,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很是眼熟。 未等船只靠近,红衣女子便飞跃上来,落在船舷上,轻笑几声,“阿馥,你总算是记得……哇,这是什么东西?你们这口味当真是越来越重了!” 这般说着,跳了下绕着那几只怪物转了好几圈,眨着眼睛,“这是中毒了?”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谁都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正是易水楼的秦香儿。 馥姑娘将她拉过来,伸手指了指,“秦姐姐,这边。” 秦香儿抬眼看过去,终于看到了站在人群后面的白面具,怔了怔,很快就反应过来,正了正神色,问道:“楼主吩咐。” 馥姑娘道:“送去牵星塔吧。” 秦香儿微微皱了眉,牵丝杀手也是一惊……昨晚看上去是一场公平决斗,实际上他是暗中做了手脚的,算起来也是刺杀楼主,就这么、算了? 秦香儿虽不赞成,但还是点了头,“明白了。” 馥姑娘看向白面具,道:“牵星塔是修炼之地,也是生死绝地,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这话是不错的,至少牵丝杀手未曾凭借自己的力量从牵星塔中走出来过,此行也算是九死一生。 正说着说,小希端着食盘出来了,道:“开饭了。” 青离是跟着她一起出来的,碎玉见状,眼神亮了亮,“今日的饭菜是青离做的?” 青离道:“切肉而已。” 馥姑娘好奇,“青姑娘的厨艺很好?” 碎玉公子点头,颇为遗憾的道:“我们都说很好吃,不过,战歌那家伙说什么没有感情,青离竟然点头表示同意,就很少下厨了。” 众人一早就饿了,听到吃饭都忙活起来,摆桌子端菜的。虽然是中午,但众人都是刚起来,也就当做早餐来吃了。 馥姑娘扔给青离一个木盒,道:“听说是用来引水怪的,埋进土里它们就无法感知,青姑娘见过吗?” 青离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盒子泥土,泥土之中埋着一颗绿色的药丸。青离刚拿出来,另一边的几只怪物就有了异动……她又放了回去,道:“我改天研究研究。” 将木盒放在一边,抬眼,问道:“那位牵丝杀手呢?” 馥姑娘道:“他不吃。” “那几个人……”青离往那几个怪物的方向看了眼,沉默了会儿,道:“脊骨是很特别的地方,你们应该也见过,很多脊骨受伤的人,不仅仅是不能直立,他们四肢的活动也会受到影响,有时候甚至完全无法活动。” 馥姑娘点头,道:“脊骨就像是一艘船的龙骨么,坏了整艘船都报废了。” 青离笑笑,道:“这么说也没错。” 顿了下,吃了一个水饺,继续解释道:“人完成一个动作是很复杂的过程,就好比说比武,刚习武之时,看到对方的招式,会思考如何抵挡,然后做出相应的动作,这个过程会比较长一点。而不断的练习需要做到的就是,在看到对方的招式时,身体就立马做出反应,也就是要省略了思考的这一步,反应的速度会快一些。” 在座的都点头。 青离道:“第一种是靠大脑来做出反应,而第二种,就是靠脊骨做出反应,也就是你们说的身体的本能。牵丝杀手能够通过刺激脊骨来控制他们,理论上也能用相同的手法来控制正常人。不过,最重要的技术难点是如何把丝线埋进去,一般人都无法承受这种手术。” 众人不知该说什么……什么叫一般人无法承受,是个人就无法承受好么……再看着满桌子的肉包小笼包汤包还有蒸饺水饺煎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下筷子了……啧,他们是很有些理解为什么战歌说青离做饭没有感情了。 不过,馥姑娘倒是明白青离想问什么,道:“他做不到这种事。” “我没见过他。”牵丝杀手原本在秦香儿开来的那艘船上等待着,听到刚刚的对话,跳上了船舷,道:“跟我联系的是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听她说起过一个疯大夫。那些人跟那个疯大夫是合作关系,他们似乎有些怕他。” 青离点了点头。 牵丝杀手盯着她看了会儿,问道:“他们……还活着吗?” 青离抬眼看他,问道:“你觉得呢?” 牵丝杀手沉默,半晌,道:“听说,玲珑心能让他们复活。” 第337章 无常 吃过饭之后,秦香儿就带着牵丝杀手离开了,顺路载了林润如和林薇去杭州。 林薇原本有些犹豫,义愤填膺的说此仇不报非君子,要跟众人一起揪出幕后黑手。 可是…… 碎玉说,有些事若是不想让旁人知道,最好的办法是自己也忘掉。 青离说,有些东西不想让旁人找到,最好先克制自己的好奇心,藏起来之后就不要回头看。 船离开的时候,林薇站在船舷边,看着那艘高高的楼船,看着那几张还不大熟悉的面容,道:“林润如,你的朋友还真是奇怪。” 林润如站在她身旁,笑笑,道:“青离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林薇偏头看他,“什么故事?” 林润如道:“玄衣门曾为了查一桩案子,被对手引到某个传说之地,最后给那个世外桃源带来灾难的故事。” 林薇睁大了眼睛,沉默了好半晌,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道:“谢谢。” …… 楼船上,馥姑娘问道:“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得想办法主动出击啊,这么坐以待毙的实在是很憋屈。” 碎玉道:“东海这么大,上哪儿找他们去?等船修好再说吧,希望邱临渊的消息能早点到。” 青离想了想,道:“先回明州水军。” 馥姑娘眨眼,“青姑娘有想法?是不是昨晚让吱吱在他们的船上尿尿了?” 青离笑笑,“对方很了解玄衣门,不会没有应对风蝠的办法。” 馥姑娘点头,江湖中对付风蝠的办法虽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她摸着下巴,偏头,“陈嚣,你有什么坏主意……陈嚣?” 陈嚣正靠在船舷边,微微仰头望着天空发呆,半晌才回过神,“嗯?什么事?” 馥姑娘眨眼,上下打量了他半晌,调侃道:“陈少侠很不对劲啊,这般心不在焉的,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刚刚吃饭的时候,又或许更早,从昨晚开始,陈嚣就有些神思不属的,几乎没怎么说话,看到水怪都不怎么兴奋,实在是很失常。 碎玉挑着眉,“这样子,不会是输了要哭鼻子吧?” 馥姑娘不大清楚昨晚的事,问道:“什么输了?” 陈嚣没在意这句调侃,伸手摸了摸腿上受伤的位置,又看了看脚脖子,然后,抬眼,眉间微皱,问道:“那个白衣公子,是什么人?” 青离想了想,道:“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我猜测着,他多半就是无常杀手,白无常。” “白无常?!” 馥姑娘一听这名字,差点没跳起来,倾身看着青离,神情和语气都颇为激动,“白无常来了?” 陈嚣问道:“他很有名?” 馥姑娘猛点头,道:“当然!他可是本姑娘的偶像,杀手界的传奇。你见到他了?他长什么样?说什么了?快告诉我。” 陈嚣:“……” 他眉间的皱纹皱得更深了几分,摇了摇头,“难道是我弄错了?” 这个白无常,究竟是什么人? …… 东海的一座孤岛上,邱临渊拨开灌木丛,看了看前方—— 海面上没有船只,只远远的能看到一群飞鸟。 他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前方是一处悬崖,海浪翻滚着击打在崖壁上,很是惊心动魄。 他没有犹豫,飞身跳了下去—— 他跳得很远,尽量避开了可能有礁石的区域。 他并没有打算逃走,这座岛周围看不到任何岛屿,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能从日月星辰的方位推算自己应该还在东海……这种情况下,跳海逃生跟自杀也没什么区别。 他只是来找食物的。 沉入海底的时候,他又想起了刚刚登上这座岛时的情形,然后,心底那个疑问再次冒了出来—— 那个白无常,到底是什么人? 他自然是知道白无常的。 江湖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也无人见过他出手,只知道他经常穿一身白衣,手执一条黑鞭。 那条黑鞭的名字,就是黑无常。 所以,所谓无常杀手,其实是白无常和他手中的黑鞭的合称。 玄衣门中追杀他的玄衣令绝对是最高级别的,连他都没有资格接。 据邱临渊所知,白无常杀过朝廷命官,也杀过江湖黑道或白道的高手,大多都是成名已久的大人物,也正是因此,他杀的人不算多,但在杀手界的名声并不比曾经的黑珍珠低。 不过,白无常是个独行客。 这些对于邱临渊来说并不重要,重点是,白无常记录在案的第一个案子,是杀害幽州大都督丁旭……那是十年前的事。 十年前…… 可是,他在船上见到的那个白无常,顶多只有二十岁,也就是说,十年前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一个十岁的孩子,杀了大周朝的大都督,还在玄衣门的追捕下逃了十年! 这事若是传出去,玄衣门用了十多年时间在江湖建立的威信定然会大打折扣……想必,是很多人喜闻乐见的。 邱临渊到现在为止,都无法相信,那个脸色惨白的家伙当真就是传闻中的无常杀手。除了他实在太过年轻之外,更重要的是—— 他救了他。 前几日,白无常和两个海盗压着邱临渊和李涓涓上岛。在进入一片森林之后,白无常却突然动手,杀了那两个海盗,然后,在那树林里坐了大概一刻钟,起身回去了。 当时邱临渊的双手被绑着,坐在他对面,看了他许久,觉得自己应该问些什么,说些什么,可是,在心中想了许久,又觉得无论问什么、说什么,都显得很蠢。 事实摆在眼前,白无常杀了海盗,没有将他送给那个连赵九爷都不想见的人。至于白无常有什么目的,跟这群海盗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救他……对方既然没有主动开口,即便他问了,也不会回答。 “哗啦——” 邱临渊从海底浮上来,手中提着一只三尺长的鱼,背鳍很尖很长也很硬,应该可以制成箭……他不知道这鱼叫什么名字,不过可以确定绝对不是岛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总之,是可以吃的鱼。 他用树皮做了根绳子,将鱼绑在背后,爬上了悬崖,回头看了眼远处的海平面,然后,转身,往前方的桑树林走去。 他住的洞穴离这里不远,走了没多久,他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停了下来,跳上了一旁的桑树枝,抬眼看过去—— 前方有棵高大的桑树,大概有三丈高,树干有三人合抱那么粗,应该是这片桑树林中最大的桑树了。 一个女孩正靠坐在树干下,十一二岁的模样,皮肤黝黑,正仰头看着树冠说着话。 女孩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爹,昨晚我见到娘亲了,可是,她不理我。我想,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来找你了……” 第338章 咒骂 邱临渊已经是第三次见到这小姑娘了。 女孩每次都是午时来的,每次都会对那棵桑树说些话,前两次也说起了她的母亲。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他来到这座岛屿的第二天,他帮李涓涓疗了一夜的伤,休息了半日,出来找些吃的,顺便也勘察勘察周围的环境。 那次,女孩跪在桑树前,很认真的祭拜,说她母亲生病了,小心翼翼的不敢让她知道,可她还是发现了,她想请父亲告诉她该怎么办,进桑树林比较好,还是去找梅先生比较好。 女孩说这些事的时候,神色很平静,语调听不出太多的悲伤,似乎并不是真的需要有人给她出什么主意。 邱临渊看着她,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妹妹,然而,就在他的神色刚刚柔和了几分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句咒骂—— “大周朝去死!” 恶狠狠的语气,眼神中充满怨毒,完全不像个孩子的眼神,跟之前冷静而虔诚的模样判若两人。 女孩骂完这一句,神色又恢复如常,很是平静的离开了,邱临渊在一棵桑树后面站了会儿,也离开了。 第二次见到她,是三天前。 女孩说,母亲跟梅先生走了,走的时候有些害怕,她想跟母亲一起去,可是,梅先生说不行。 女孩问父亲,为什么有些人生病了,有些人没有。 女孩将这些事的时候,看着仍旧很平静,临走的时候,也仍旧怨毒的咒骂了一句—— “萧玥不得好死!” 邱临渊沉默着看她离开,觉得下次无论这小姑娘骂出什么话来,他都不会再惊讶了。 然而,今日,女孩只说了那么一句话,突然就骂了一句—— “东方启是个大混蛋!” 邱临渊再次惊讶了,东方启这个名字,他可是在进入玄衣门之后才知道的。 令他更加惊讶的是,女孩这次的眼神仍旧怨毒,语气却带着哭腔,骂完之后也没有离开……她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小声的啜泣着,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无助而悲伤。 邱临渊移开了目光,准备绕路回去,然而,他刚准备跳下去的时候,就听见了一个声音—— “谁在那里?” 他没有惊慌,也没有出声,蹲在树枝上没有动作—— 他听见了脚步声,两个人的,不算很远,应该会武,不过轻功不算很高明,踩在枯枝上的声音很清晰。 女孩却是被这个声音给吓到了,立马就止住了哭声,四处看了看,仓促的藏在了那棵桑树后面。 不多久,树林中走来两个身穿短装的带刀男子,一老一少,年纪大些的看着五十来岁,年轻的只十八九岁的模样。 年轻的那个东张西望的,似乎有些害怕,道:“魏叔,你听见哭声没有?你说这里会不会有鬼?” 年长的怒喝道:“什么鬼不鬼的?别自己吓自己。” 年轻的缩了缩脖子,看了看头顶遮天蔽日的树冠,道:“总觉得这地方阴森森的……” 年长的瞧了他一眼,“害怕还进来?” 年轻的挠了挠脑袋,笑嘻嘻道:“……我这不是来陪魏叔的吗?”正说着,突然一愣,“咦?这些……谁跑进来还带了吃的?” 邱临渊站在树上,不用看也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 那小姑娘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一篮子吃食,几个水果,一壶酒。 ——前两次,女孩离开之后,他都很不客气的把那些食物拿走了。 到这座岛上这么几天,他也没闲着,虽然不认识这两个人,但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进来,为什么会害怕,更加知道,若是小姑娘被发现了肯定会受到惩罚。 这片桑树林位于岛屿南边,面积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岛屿一半的面积,而且,它还在不断的扩大。 岛屿的北边有个村庄,而在村庄与桑树林之间,有一片平坦的沙漠。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不得越过沙漠,不得进入这片桑树林。 这里是禁地。 而那两个人,就是在桑林中巡守的护卫。 女孩锁在桑树背后,紧紧的捂着嘴巴,一动不敢动。 年长的看着那些吃食,还有那个篮子,微微皱了眉,道:“不好,是村子里的人进来了。” 年轻的一愣,也惊呼一声,“村子里……不能吧?莫非这是在祭祀?”说着,仰头看着那棵桑树,“这桑树好高,真厉害……魏叔知道这是谁吗?” 年长的抬手敲他,“这是值得赞叹的事吗?” 年轻的笑笑,没说话。 年长的叹了口气,“多少年前的事了?这些树都长得差不多,谁还记得?”踢了踢那一壶酒,“那人肯定还没走远,找找。” 就在这时候,两人的身后传来“咔”地一声,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人猛然回头,就见一个黑影从地上爬了起来,立马追了过去—— “什么人?!” “站住!” 邱临渊在树林之中穿梭着,起初跑得不快,将两人引远了些,才甩开他们脱了身,折返了回来—— 他回洞穴是往这边走得,而且,他需要那小姑娘带来的食物。 只是,令他意外的是,小姑娘没走,将那些食物都收到了篮子里,站在他掉落的地方,捡起了一片鱼鳞。 邱临渊站在暗处,提了提肩头的鱼,望天,心想,这小姑娘,很有当捕快的天赋……冷静又细心,还不怕死。 女孩提着篮子转了一圈,仿若知道他回来了一般,道:“你还在吗?”她等了会儿,没有听到回应,将那篮子放下,道:“谢谢你。” 然而,她刚一转身,眼前就出现了一个黑影,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仰头,看着眼前的黑衣人,眨了眨眼。 邱临渊道:“我带你出去。” 这般说着,抓住小姑娘的胳膊,将人扛了起来,飞速往北边的村庄跑去。 女孩没有拒绝,也没有挣扎,虽然觉得很不舒服,却也没有说出来……不过,她其实很困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只是感觉一开口就能吐出来,只能紧紧的闭着嘴巴,跟那只死鱼对视…… 树林里的守卫不只有那两人,不过也不算多,大多在森林的边缘,漫无目的的游荡,或者躺尸,无组织无纪律……完全不像是在巡守。 ——若非如此,这小姑娘也不能深入桑林。 桑树林和村庄之间的沙漠不大,也并没有将两边完全断开,在沙漠的两边仍旧是树林。 沙漠之央有栋黑屋子,周围有很多护卫,能感觉道有高手的气息,不过,他们都只在黑屋子周围,离得挺远。 两边的树林没什么守卫,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找死跑进禁区。 到了村庄附近,邱临渊将女孩放下,道:“回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女孩一把拉住他的衣摆,深呼吸了几下,终于开了口,“你不是村子里的人。” ——她这话说得很笃定。 邱临渊抬眼看了看沙漠的方向—— 那两个巡守护卫的武功不如何,倒还算聪明,直接跑回来了,没有从桑树林中出来,就在树林边缘喊叫着,惊动了沙漠里的护卫……不知道他们会先搜索村庄还是会先搜索桑树林。 他低眉看了小姑娘一眼,什么没说,轻拂衣摆,转身离开——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会先搜索村庄,不过,万事小心为上,他必须开始行动了。 第339章 树墓 邱临渊回到藏身的洞穴,将篮子里的水果扔给李涓涓,问道:“伤势如何?” 李涓涓拿了枚红彤彤的果子,点头,“差不多了。”她咬了一口果子,感觉还挺甜,问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她上岛之后就一直在养伤,邱临渊又是个不多话的……所以,她对如今的处境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他们目前身在敌营。 邱临渊拿出把匕首……这是从被白无常杀死的海盗身上弄来的,他的兵器在船上就都被搜走了……片了几片鱼肉,先尝了尝,然后递给李涓涓几片…… 李涓涓不习惯吃生食,不过,也知道这时候不能生火,很平静的接过来吃了,也没有催促他回答自己的问题……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倒是习惯了对方的沉默以对…… 两人沉默着吃完了一条鱼。 邱临渊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圈,道:“晚上跟我出去一趟。我先跟你讲讲我知道的事情,到时候无论见到什么,都不要太惊讶。这岛上有高手,若是惊动了他们,接下来就麻烦了。” …… 入夜之后,桑树林里渐渐热闹起来,枝头有飞鸟,地上有走兽。 说是热闹也不大准确,因为它们,不会叫,也不会吼,只有拍打翅膀的声音,或者踩断树枝的声音。 令人惊异的是,苍狼与白羊相遇之后,仿若谁也没看谁,很是默契的绕开对方,继续往前走,如同绕开一棵树。 没有猎手,也没有猎物,所有的动物都和平共处。 然而,最令人惊讶的是,苍狼背后生出了一对翅膀,白羊嘴里长出了獠牙……几乎没有那只动物是正常的形态。 李涓涓看着迎面走来的一只狼的眼睛—— 涣散的目光毫无光彩,如同一汪浑浊的死水。 虽然早就做了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她仍旧很是惊讶,内心也不由冒出了一个疑问:它们,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着的? 邱临渊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不主动攻击它们就没事,快走。” 刚来这里的那天晚上,邱临渊不了解情况,在森林里狩猎,刚出来就遇到一只老虎,那老虎的獠牙从嘴里伸出来,跟象牙一般长,背上还长了一对如同苍鹰般宽大的翅膀。 他一开始以为是岛上的特有物种,但战斗之后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老虎有些过于皮实,几乎刀枪不入,受了伤也很快就能愈合。 他最后用了七成的内力,一刀枭首,才将那老虎杀死,然而,下一刻,他看到那只老虎流出来的脑浆—— 他曾“有幸”见过青离给死者开颅,当时看到的场景太过难以忘怀,以至于他事后问自己为什么要看这种东西……如今他倒是明白了,至少可以让他避免吃下某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邱临渊带李涓涓来到一片树林,这地方离海岸不远,离东边的码头很近,也略眼熟—— 是那日白无常杀死那两个海盗的地方。 邱临渊在四处侦查了一番,没有听到动静,白日里的骚乱似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对方看到的是一个成年人的背影,那小姑娘应该没事。 他站在一处空地,拂开了周围的落叶—— 那日,白无常离开之后,邱临渊将那两个海盗的尸体埋在了这里。 邱临渊拿出匕首,开始往下挖,见李涓涓也过来帮忙,没多久,就看到了埋在下面的尸体。 尸体埋葬的时间不长,不过这么多天过去了,没有腐烂,连尸斑都没有,实在是很不寻常。 不过,两人对这件事都没有太在意,邱临渊解开了尸体的衣物—— 尸体的前胸爬满了细密的、褐色的纹路,如同树根,而在肚脐的地方,已经生出了细小的绿芽。 李涓涓这次紧紧的捂住了嘴巴,才没让自己惊叫出来,问道:“这到底是什么?” 邱临渊道:“蛊毒。” 他的面色看着很是平静,不过,昨晚见到的时候,心中也是十分震惊的。不过,昨晚并不是在这里见到的,而是在那群巡守护卫身上见到的—— 他跟踪过树林里的那些巡守护卫,发现他们只在白天活动,日落之时就会在东边的沙滩上找块地将自己埋起来。 他听他们的对话知道这群巡守都生了病,又联想到那小姑娘的话,猜想他们跟小姑娘的母亲患的是同一种病。 他原以为这岛上的人患有一种类似天花的传染病,但他们都大夫在,这种处理方法又不像是天花……所以,昨晚他就挖出了一个巡守,特地检查了一番,然后,在他的胸口也发现了一棵桑树幼苗。 他想起离开洛阳的时候,青离给他说的那种蛊毒……虽然他很信任青离,但真正看到,心中也不由感叹了一句:原来是真的…… 而今晚,他之所以带李涓涓来找这两具尸体,而不是去找巡守护卫,倒不是顾念着白日的骚动,而是因为,白日里在海里抓鱼的时候,再次回想起是白无常带他们上岛时的情形,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他想起来,白无常杀这两人的时候,特地叫了他们的名字:华堂、华庭。 他当时并未觉得奇怪,再次回想的时候,却发现当时他叫的很是刻意—— 一来没有必要叫那么一声,二来,海盗之间一直都是叫的外号,他那时候却故意叫了全名。 邱临渊明白他的用意之后,略略懊恼,有种被人比下去的感觉……呵,无常杀手啊,或许该说一声,不愧是在玄衣门的追踪下逃了十年的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小姑娘会去祭拜那棵树,会对着那棵树讲述心事。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片桑树林会成为禁地。 可是…… 那些失去了灵魂的人和动物,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一切跟大周朝有什么关系呢? 那小姑娘为什么那么恨皇帝?为什么那么恨东方启? *** 太阳升起,桑树林再次平静下来,码头边有人醒了,有人没醒。醒来的人给长眠的人撒上最后一捧土,鞠了一躬,转身进入桑树林。 “阿纯,若是明早我也没醒来,就一把火烧了吧。” “魏叔说什么呢?桑树林里禁火。” “哈哈,那就在沙滩上烧,骨灰撒在林子里。” “魏叔……梅先生不是说了吗?总有一天他们都会回来的,海龙王也在帮我们呢。” “呵呵……不说了,再去找找昨天那个人吧,村子里没有人进来,那人多半是上次九爷送来的,新人不知道规矩。” “不过,那个人的功夫真好,为什么不去找梅先生呢?九爷送来的人不都是直接送去梅先生那里吗?” “……或许,也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吧。” “那棵最高的树吗?真想知道他是什么人。” “……” 第340章 战鼓 舟山岛,明州水军军营。 陈嚣几人再次回到这里,没带木天星一起。小家伙虽有些不乐意,但有竹老哥在,倒也没闹脾气。 到军营之后,青离和沙含影去了大将军府,汇报津星岛和桑海镇的调查情况。这次的对手是路不平路将军的后人,还是横扫南海的海盗王,要对付他,还需要水军配合才行。 陈嚣几人没有跟过去,帮着将船上那几只怪物给弄到水牢里,又嘱咐了一番要注意的事项。从水牢出来的时候,陈嚣说想见识见识水军养的那只海蜥蜴。 萧晔带他们过去,道:“刚好到了喂食的时间,你们可以给它喂鱼什么的。” 陈嚣问道:“它只吃鱼吗?” 萧晔淡淡道:“只要是肉就都吃,您也可以从自个儿脸上割点儿肉喂它试试。” 陈嚣看了他一眼,挑眉一笑,“上次输了不服气啊,要不等会儿去校场上练练?” 萧晔一扬眉,“行!练练就练练,谁怕谁!” 养海蜥蜴的地方离海边不远,建了个很大的水池,里面的水也是引的海水。几人过来的时候,刚好有两个少年水兵在喂食。 那海蜥蜴的身体很是庞大,皮肤略粗糙,不过并没有鳞片。脑袋和尾巴都跟崇吾见过的海龙王很像,没有翅膀,长了四条腿,前肢较短,后肢较长。 陈嚣很喜欢,赞道:“长得真霸气!” 说着,扔了一条鱼给它,故意抛高了些,那海蜥蜴却没跳起来,等那食物落下来,一张嘴就吞下去了。 馥姑娘问道:“这么霸气的宠物,为什么叫泡泡?谁给取的啊。” 萧晔道:“一直都是这么叫的,多半就是路将军取的。别看这家伙长得糙,性子还挺有趣的,不开心了就藏在水底吐泡泡。” 馥姑娘觉得挺好玩儿,好奇问道:“那开心了会怎样?” 萧晔也笑了,道:“也是吐泡泡,不过吐得比较欢快。” 馥姑娘略惊奇,“一个泡泡还能看出开不开心?” 萧晔点着头,“开心的时候会翻着花样吐泡泡,一连串砰砰砰的在水面炸开,跟放烟花似的。不开心的时候,吐出来的泡泡一个比一个小……哈哈,特有趣,我心情不好就喜欢来逗他。” 陈嚣问道:“为什么不直接养在海里呢?还特地挖这么大个水池子。” 萧晔道:“听说以前也是养在海里的,路将军经常带着它巡海什么的。路将军战死之后,它曾试图跑出去,水军担心它伤人,就给挪到这边来了。”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道:“那边有个水闸,直接通到海里的,大将军有时候会带他出遛一圈。不过,其他人不行,泡泡比较听大将军的话。” 陈嚣问道:“当年路将军是从哪里弄来这只海蜥蜴的?” 萧晔耸了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 喂过海蜥蜴,众人往校场走去,萧晔率领的少年营都赶来凑热闹……呃,是给自家老大助威。 碎玉听说了两人的恩怨之后,略奇怪,问道:“放蛇的是馥姑娘,下毒的也是馥姑娘,为什么萧晔这小子揪着陈嚣不放?” 馥姑娘抱着大黑伞,眨了眨眼,道:“大概,本姑娘比较可爱。” 碎玉笑出声来,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到了校场,陈嚣道:“要打一架,总感觉本少侠在欺负小孩子。要不然,我们来比射箭?” 萧晔微微挑眉,弹了弹手中的弓弦,“你很嚣张啊。” 陈嚣笑笑,“本少侠是江湖人,受点儿伤什么的无所谓,你可是将军……真要比武,本少侠担心收不住,到时候伤了人,你们大将军找我算账,本少侠可没地儿哭去。” 萧晔摆了摆手,“废话少说,去挑一张弓。” 陈嚣走到兵器架旁边,正挑着弓呢,突然就传来一阵擂鼓声―― “咚、咚、咚咚咚……” 很是急促。 陈嚣一转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萧晔脸色一变,“糟糕!这是号召所有将士集合的战鼓,多半是有敌情!”这般说着,拔腿就往大将军的营帐跑去了,一边道:“少年营的都回营!” 陈嚣几人对视一眼,也跟了过去。 军营里的士兵听到鼓声微微愣了一会儿,很快就行动起来,拿起兵器往码头的方向跑,开船的开船,待命的待命,每个人都知道此刻该做什么,混乱中带着秩序。 陈嚣几人到大将军府上的时候,青离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他们,道:“进来吧。” 陈嚣几人跟着她进去,才发现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大概军营里的高级将领都到了。几人找了个角落站着,并没有引起太大的主意。 戚霜雪半跪在屋子中央,蓝色的军装上沾染了血迹,头发也有些乱,看着就是经过一场战斗的……他正汇报着,道:“……他们的船经过了改进,船头装备了某种武器,只一下就将我们的巡海船撞得漏水,几乎无法抢救……虽然有两艘巡海船同行,他们的船很快,若是无人牵制,最后可能谁都无法回来……” 他说着,深吸了口气,抬头,道:“我们遇到的有三艘船,那几个弟兄没牵制多久。倭寇追着我们到了舟山岛附近,在五公里外就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追,但也没有离开。大将军,我认为,这三艘船只是他们的前锋部队,倭寇多半想大干一场。” 众将领面面相觑了一番,一位将领皱眉道:“这怎么可能?” 倭寇是很厉害,但是,他们虽然也是海盗,却跟一般的海盗不同,并不擅长海战,更擅长的是登陆战。 倭寇的造船技术跟大周朝也完全没法相比,明州水军的巡海船是以速度为主,被对方的船撞坏了也情有可原,但回程的时候,对方怎么可能紧追上来? 话说倭寇的目的是劫掠,平日里见了水军不跑就不错了,这次追到水军军营来,本身就挺异常。 大将军敲了敲桌子,道:“对方已经打上门来了,重要的是如何应对。老俞,你打头阵……影子,让你的人随时做好准备。” 大将军一番安排,众将领各自领命,萧晔见没点自己的名字,举手问道:“大将军,还有我呢?” 大将军摆了摆手,道:“去舟山镇,通知附近的码头,禁航。” 萧晔:“……”就知道是这样。 陈嚣问道:“大将军,我们能做什么?” 大将军靠在椅背上,看了几人一眼,道:“几位愿意帮忙,本将军很是感激。不过,先提醒一声,战场不比江湖,所有的行动都必须服从命令。” 陈嚣道:“大将军尽管吩咐。” 大将军笑了笑,道:“行,那你们几个,就跟着影子吧。” 第341章 潜船 水军码头,一艘艘战船从船坞里出发,在海面上排成整齐的战队,船舷上的将士整齐的列队,刀锋森冷肃穆。 陈嚣站在甲板上,一番震惊之下,感慨一句,“真壮观。” 他们所在的船是中军大营,大将军此刻就坐在甲板上,桅杆上站着个传令兵,腰间插着五颜六色的旗子,都是传令用的。 陈嚣见沙含影一个人,道:“你这个将军当的,没船就算了,连个兵都没有?” 沙含影瞧了他一眼,没说话。 大军开拨,船往前走了一段,没多久就看到了前方倭寇的船队。 之前戚霜雪估计得不错,这会儿海面上已经不止三艘船了,一眼看去至少有三十多艘。那些战船排列得并不整齐,每三只船排成一个三角形,与其他船只之间的距离比较远,但每一队之间的距离也不大一样,隐隐之间似乎有种联系。 庞大的船队正往水军的方向靠近,船行的速度不慢,但队伍很是整齐。 陈嚣摸着下巴,“看着好像是个阵法,这么闯进去没关系吗?” 馥姑娘道:“不然呢?总要不能等着对方压过来,得先试试阵。” 沙含影微微皱眉,道:“不对劲。” 陈嚣问道:“怎么了?” 沙含影道:“船上的旗帜变了。” 倭寇船上挂着的是一面绿底白字旗,写着“藤原”两个字,周围还画了一圈藤蔓。 沙含影道:“以前是黑色旗帜,没有字,画的图案千奇百怪,一般都是刀剑或者骷髅之类。” 陈嚣倒是没在意,道:“倭寇王换人了?” 沙含影道:“藤原氏是扶桑大族,去年天皇刚刚娶了藤原家的女儿。” 陈嚣明白了,“你是说,眼前这支船队,不是倭寇,而是扶桑的天皇的军队?” 沙含影没有回答。 在他们的前方,水军的前锋部队已经跟对方交战了。 俞将军率领的有三只战船,双方的船只还未碰上,正在进行远程攻击,无数的箭矢飞越长空,坠落……俞将军的船上,有个将士在吼着什么,说的是倭语,不过,对方并没有回应。 陈嚣听不懂,问道:“他在说什么?” 沙含影道:“老俞也发现了不对劲,在喊藤原将军出来叙旧。” 正说着,水军的一艘船跟对方的一支小队撞上,双方各有损伤,很快就展开了接舷战……对方的阵型开始变化,三角队试图将受损的水军船只包围起来,外面的大阵型也渐渐形成合围…… 水军这边,另外两艘船抵挡着靠近小战圈的船只,战船的船舱底下开了一道门,突然冒出来数十艘小船,在大船之间飞速穿梭着……与此同时,水军的侧翼也跟了上去…… 双方的战斗正激烈,喊杀声回荡在海面上,有船沉没,有浪花溅起……战鼓继续敲击着,却好像渐渐远去了。 陈嚣正观战,突然发现前方的水面荡起了一圈漪涟,微微愣了下,眼前突然窜起十数蓬阵巨大的水花,前方几艘小船瞬间翻倒,船上的将士传来惊呼声,与此同时,一个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眼前―― 黑影的形状很是奇怪,形状很像是一只覆在水面上的大鱼,身体长长的,不过全身都封闭着,一个孔洞都没有。 陈嚣正诧异,就见那“大鱼”的背突然打开了,从两侧滑落,与此同时,一道道森冷的光芒从中飞出―― “是箭雨!” 从“大鱼”肚子里飞出来的箭雨,正是朝大将军的船上飞来的。船上的将士反应很快,立马开始抵挡。 陈嚣拔剑,击飞了几道箭矢,余光中看到那艘“大鱼”的真面目,却是一艘艘奇形怪状的战船。 突然冒出来的十几艘长船,将水军中军与前方的战场分开,然后,从两边绕了过来,似乎想将中军包围起来。不过,这时候,水军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也开始组织反击,对方也并没有那么容易得手。 陈嚣问道:“这是什么船?” “潜水船。” “嗯?”陈嚣回头,却见回答他的是崇吾,略惊讶,“你见过?” 崇吾摇头,道:“木翟设计的。” “我想起来了。”风月公子原本是呆在船舱里的,似乎对这战争没什么兴趣,也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的,突然开口道:“是三星水月阵。” 陈嚣偏头,“什么阵?” 风月公子道:“一种传说中的阵法,曾经有人试图将其用在水军战斗之中,不过因为某些技术原因无法做到。” 馥姑娘挑眉,道:“看来,倭寇这回是有高人相助啊。” 陈嚣眨了好几下眼睛,“这事儿跟海龙王有关?” 馥姑娘问道:“你觉得呢?” 陈嚣挠着脑袋,道:“不能吧,怎么说也是忠良之后。虽说是前朝将军,但也是民族英雄,路开就算恨大周,也不至于跟倭寇合作才是。” 馥姑娘撇嘴,“仇恨这种东西,是最能扭曲人心的。” 就在这时候,沙含影朝几人喊了一句―― “跟我来!” 这般说着,转身往船舱里面跑,陈嚣、馥姑娘和崇吾都跟了过去。 到了舱底,几个正在等待的士兵站了起来,喊了一声,“老大!” 这几个士兵穿的衣服跟其他水军将士不大一样,是一身黑色的紧身衣,非常非常贴身的那种,面料看着很是光滑。 沙含影见陈嚣盯着看,道:“这是飞鱼服,鲨鱼皮做的,你们要不要换上?” 陈嚣连忙摇头,问道:“你是负责什么的?” 沙含影道:“刺杀。” 陈嚣笑笑,“本少侠喜欢。” 沙含影将众人分成四支小队,三人一队,陈嚣几人武功虽好,但毕竟对战场不熟,分在了不同的小队。 沙含影道:“绕到前方战场,弄沉他们的船。” 陈嚣问道:“不是潜水船?” 沙含影看了他一眼,道:“大将军自有办法,如今比较危险的是俞将军他们。” 陈嚣想了想,点头……风月公子还在上面,他既然认识那阵法,应该也有办法破阵。 舱门打开,外面刚好就是海面,海风吹了进来,带着腥味,不知是海水的味道,还是战火的味道。 陈嚣跟着两个水军战士潜入水中,往对方的阵营中游过去。 沙含影率领的是明州水军的飞鲨营,是水军中人数最少的一个营,至今都未曾超过一百人。他们的训练很是严苛,水性极好,水下战斗的功夫也极好。 陈嚣的水性并不算好,不过,因为长生血的缘故,他很能憋气,游得不快,便直接在水下使出轻功来,看着不像是在水中游,更像是一支箭在水中窜。 刺杀小队很快就穿过了那些潜水船,在水下的时候,上面的声音显得很遥远。不过,陈嚣仍旧听得很清楚,却只能从那喊杀声与兵戈声中判断,双方的战斗很激烈。 前方的小队突然停了下来,陈嚣也回过神来,看向前方―― 战船的船底下,停着一群怪鱼,苍蓝色的皮肤,人脸人身,一双死寂的眼睛,如同水下的幽魂。 ――正是他们之前见过的“水怪”。 第342章 撞船 中军船营,大将军坐在甲板上,双手搁在身前的剑柄上,面色冷静的下达了一道道命令。 帅营周围的船往两边撤退,潜水船没多久就靠近了帅营,一波波的人群往船舷上冲过来,继而倒下,再次冲过来……前方的海面燃起了战火,到处都是喊杀声…… 大周朝立国以来,东海倭寇之乱平了又起,如此这般大战却也是不多的 他无法判断来的到底是倭寇还是扶桑皇族,不知道海龙王在这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此刻也不想去想这种问题,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入侵大周边疆的,都是敌人。 身为一军主帅,这么想不大好,了解敌人,才能有更大的把握取得胜利。可是,眼下这种时刻,他无法去想,不能去想,只能凭借着一腔热血,凭借着一番奋勇,不断的往前,再往前,一如轻狂的少年人。 呵,这种细腻的心思,当真是不适合他啊。 “杀” 敌人怒吼着冲上来的时候,他提着剑站了起来,嘴角习惯性的勾起一丝笑容,“让开。” 周围的将士看到自家大将军的模样,很是默契的退开了。冲上来的敌人显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愣了一下之后,朝大将军的方向杀了过来。 大将军咧了咧嘴,往前踏出一步,身体微微一晃,朝最近的敌人横劈一剑 他的剑是一把黑色的重剑,浑厚而肃穆,跟他本饶气质不大相符。 他的动作看着不快,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剑法,只是简单的一斩、一劈、一刺、一撩,然而,每一剑都带着血,每一剑都有敌裙下,每一剑都是致命的……那原本庄重的剑,一舞动起来,仿若变了模样 从前他和施逆行一起,跟着战将军学剑的时候,白将军就笑话他,他生生把一套正气凛然的剑法练出了几分邪气,还问他要不要跟他学刀……倒是女帝,同一套剑法不同的人本就会有不同的领悟,能够找到自己的路才是最幸阅,又,这世道本就不正,用邪气来破开一条道也未尝不可。 血花飞溅之中,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又一剑斩落之时,大将军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嘴角带着几分笑,眼中带着血,大笑几声,喝道:“再来” 斜阳撒落,浸染着血色,那身影如同地狱修罗。 冲上来的敌人见到这番情形,脚步迟疑了几分,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大将军见状,大笑几声,一挥手,周围的将士立马冲了过去,喊杀声震 “杀” …… 杀。 陈嚣心中默念了一声,一脚蹬在身后水怪的脑袋上,借势一剑往前方的一只水怪撞了过去,一剑刺入水怪的身体,剑势却没停下,往下一压,继续往前,将那水怪劈成两半。 在水中,剑法不好施展,力道也失了三分,偏偏这群水怪皮糙肉厚的刀枪不入,一般的招式对它们没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招式倒是更有效。 可是,继续这么下去可不行啊。 围攻他们的水怪有百来只,没有獠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武器,攻击就是靠高速撞击。但是,这么一群水怪聚集在一起,在箫声的操纵下不断的变幻阵型,战斗力瞬间增加。 陈嚣这边统共只十二人,水性再好也比不上水怪。陈嚣几人还好,能够凭借深厚的内力支撑一段时间,但飞鲨营的那几个弟兄,合力杀死一只水怪都不容易。 沙含影原本想让陈嚣几人去引开水怪,让飞鲨营的将士去完成沉船任务。却被暗中那人发现了,最后反倒让几个兄弟差点丢了性命。 再这么继续下去,别完成任务,他们想要脱身都难。 陈嚣横劈一剑,内劲带着水波散出去,逼退了眼前的几只水怪,然后憋着气往下一沉 若是无人指挥,这群水怪只会本能的反击。而那位吹箫人每次都能准确的阻挡他们的进攻,肯定呆在一个能够看到战斗的地方。 会在哪里? 周围的声音很嘈杂,那箫声很轻,不仔细听几乎无法分辨,就像是滴入水潭之中的一滴血,朝四周扩散着,晕染着,仿若是从四面八法传递过来难以追溯。 然而,源头总归是不同的,无论从那个方位追溯回去,最后都会达到的那个地方,就是一切的开始。 找到了! 陈嚣睁开眼睛,往那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他原本以为对方在一艘潜水船之中,但并不是,这周围没有潜水船,声音是从中央那艘战船的船舱里传来的。 之前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那艘船的底部几个孔洞,大概是潜望镜之类的。 要接近那艘船,必须穿过水怪的重重包围。若是被对方发现了,水怪往哪儿一堵,他要闯过去也是十分艰难的。 就只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有几只水怪追过来了。 陈嚣眼看着水怪撞过来,突然无声的笑了笑,斩出一剑,借力往一艘船的方向飞速游了过去 这般声势浩大的,那箫声很快就变流,周围的水怪都迎了上去,不要命的朝他撞了过去! 陈嚣眯着眼睛,往后劈出一掌,速度更快了几分,周身的气劲翻涌着,一副要与之同归于尽的姿态。 然而,就在那几只水怪要撞上来的时候,他突然一缩脚,整个人团成一个球,在水中翻了个跟头,然后猛地一蹬脚 轰 那一脚蹬在水怪的脑袋上,那只水怪的脑袋瞬间被踩成碎屑,巨大的气劲推着水浪一层层翻涌着,将周围的水怪逼退,而陈嚣,却是借着这股力道,如同箭矢一般,朝一艘船的方向撞了过去 正是那艘船底有孔洞的船。 吹箫人终于发现了他的目的,箫声急转,催促着周围水怪拦截。与此同时,馥姑娘和崇吾几人也回过神来,虽然不大了解陈嚣为什么要撞那艘船,但还是十分默契的配合,帮他清理道路。 陈嚣的轻功身法很普通,算不得高明,不过因为长生血的缘故,内力比同龄人要高出太多,所以爆发力很强。再加上刚刚那股推力,不仅让他本身的速度更快,气劲的爆发也将周围的水流往外推去,此刻他的方向与水流的方向一致,也减少了水流的阻力。 所以,他此刻的速度极快,在水中都能看到残影了。等水怪接到命令攻击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拳朝船侧板击出 砰 船板应声而裂,水流瞬间涌了进去! 船身晃了晃,又一声巨响传来 轰! 巨大的海浪翻涌而起,眼前的几艘船同时激烈的摇晃着,四面八方的喧嚣声传来,船上的人在奔跑、在呐喊,仍旧无法避免的翻船了,落水了 听得懂的听不懂的语言,惊恐的、无措的,抑或是欢呼? 不知是箫声消失了,还是什么其他的缘故,水怪们瞬间停止了攻击,转身往大海深处游去。 水下,陈嚣几人都被这股巨浪冲的无法稳定身形……陈嚣在后退着,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又看了看自己的拳头 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第343章 龙现 海上翻涌着巨大的波浪,碧波之上,苍穹之下,屹立着一道青色的身影 巨大的身体,宽广的翅膀,长长的如同鞭子一般的尾巴,青色的鳞片折射着太阳的光辉,如同神佛降临。 是海龙王。 此刻,海龙王正用那条如同神鞭般的长尾,抽打着水面上的船只,每一鞭落下,都有一艘船被击碎,船上的人惨叫着,跳入水中挣扎着,海面上瞬间一片狼藉…… 令人惊讶的是,它攻击的都是倭寇的船。 陈嚣几人从水下浮上来,看到这一幕,震惊得无法言语。 陈嚣睁大眼睛,自语一般问道:“这就是海龙王?” 崇吾点了头。 明州水军的战船已经开始撤退了,海龙王连那边的潜水船也未曾放过,都一尾巴拍成了渣渣。 陈嚣很有些不解,“这海龙王是来帮我们的?到底怎么回事?” 馥姑娘找了块木板趴着,眨了眨眼,“会不会有两只海龙王?” 虽然海龙王表现出的很大的诚意,不过,大将军似乎并不信任它。明州水军汇合之后,仍旧严阵以待,弓箭手在甲板上排着方队,箭矢跟随着空中的青影移动着,随时准备放箭。 海龙王将倭寇的船都毁灭之后,仰头长啸一声,飞上了高空,宽阔的翅膀扇起巨大的风,仿若有青云汇聚……风息之后,众人再睁开眼睛,却见空中多了几个青色大字 “吾佑大周,逆者诅之。” 陈嚣念了出来,皱了眉,“大周的守护神?” 馥姑娘道:“我怎么觉得这是个阴谋呢?” 再抬眼,却见那只大青龙又一扇翅膀,那青字骤然飞散,纷纷扬扬,在夕阳斜照里,如女散花般飘落。 陈嚣伸手接了一片,却发现落下来的是一片绿叶,只是……他微微惊讶,“是桑树的叶子。” 馥姑娘跟他对视了一眼,“海龙王跟桑树有什么渊源?” 陈嚣仰头看过去,绿叶纷纷之间,海龙王已经飞远,收起翅膀,一个飞跃扎入大海之中,又是一阵波涛汹涌……就在这时候,陈嚣发现,海龙王的背上似乎有一个白点……他眨了下眼,定睛看了看,猛然一惊,“是他!” 这般着,按在木板上一跃而起,踏着沉没的船板就追了过去……只是,怎么可能追的上呢? 刚过了战场,前方没了木板,陈嚣也无法再追了,只得停了下来,站在半截舢板上,看着远处的海浪翻涌。 馥姑娘跟了上来,问道:“你看到谁了?” 陈嚣微微皱了眉,道:“白无常,他在海龙王的背上。” 馥姑娘一愣,一惊,又是一喜,“白无常?!” 陈嚣望了望,“……” 沉默着转头看她,“他是敌人。” 馥姑娘掩嘴笑了,“白无常是什么人本姑娘很清楚啦,不过呢,不管他做什么事,本姑娘都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他可不是海龙王那种东西能够随意摆布的人呢。” 啧,偶像的力量可真强大。 陈嚣感叹一声,听见呼喊声,转了身,就见明州水军的巡海船过来了,打扫战场的 海面上已经是一片狼藉,破碎的木板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漂浮的尸体有水军将士,也有倭寇仇敌,海水泛着淡淡的血色……或许是夕阳的缘故。 沙含影上了船,接了自己的弟兄,又将船开过来,看着趴在木板上的几人,道:“回了。” 陈嚣听着他这般云淡风轻的语气,突然就笑了,笑得有些莫名其妙……沙含影盯着他瞧了会儿,问道:“脑袋撞坏了?” 馥姑娘也笑,道:“他脑袋上有个洞呢,刚刚在海里泡了会儿,估摸着是进水了。” 几人刚上了船,甲板上一个士兵就伸手一指,道:“那是什么?好像是从舟山岛过来的。” 陈嚣转头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的海面上,一道白浪飞跃而过,水浪之中能看到两道身影,一人身穿黑甲,一人一身蓝色战袍……他微微眯了眼,看清两饶面目之后,不由得一惊,“是大将军和萧晔!” 馥姑娘踮着脚尖倾身看过去,“这是带泡泡出来遛弯?” 沙含影道:“大将军坐镇中军,这时候还没回去。” 陈嚣和馥姑娘纷纷回头看他,瞪着眼,半晌,陈嚣道:“追啊!” 沙含影偏了头,道:“追不上。” 另一边,风月公子坐了船追过来,见了几人,道:“大将军让我们先回去。” 战场离码头不远,很快就到了军营。 陈嚣几人还未下船,就见到了站在码头上的青离和碎玉公子,脸色看上去都不大好。 大将军抬头看向一旁,道:“老俞,剩下的交给你们几个了。” 俞将军几人抱拳领命。 大将军道:“青姑娘,你们几个跟我来。影子,你也过来。” 到了大将军的营帐,大将军挥了挥手,道:“随便坐。”这般着,在主座上坐下,往椅背上靠了靠,很是随意的姿态,“计划必须提前了,今晚就出发。” 青离点头道:“可以。” 陈嚣问道:“怎么回事?去哪儿?” 青离想了想,道:“路开以大将军的身份进了军营,刚好碰到萧晔。萧晔一直都想上战场,只要路开告诉他,可以骑着泡泡去打仗,萧晔肯定会跟他走。” 馥姑娘问道:“路开会易容术?” 青离摇了摇头。 大将军突然了三个字,“路重生。” 众人转头看过去。 青离解释了一句,“大将军的名字。” 之前见面的时候,是青离给几人介绍的,只这位是明州水军的大将军,并没有报姓名,陈嚣几人也并未在意……这会儿大将军突然报出名字,绝对不是自我介绍这么简单。 陈嚣跟馥姑娘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各自的猜测,略讶然…… 路大将军点头,道:“我父亲是路不平。” 顿了下,又道:“也不是什么秘密,青姑娘早就知道的。我父亲战死的时候,我才七岁,对他没什么印象,也一直都以为父亲和兄长都死了。” 今日上午,众人刚上岛的时候,青离也是因为确定了这件事跟路开有关,所以才特地找了大将军的。 路重生道:“我跟兄长是双生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我父亲都分不清我们谁是谁。我原本叫路生,死过一次之后便改名重生。” 大将军此刻虽得不经意,但当年,路不平带着两个儿子闯鹿屋岛的时候,他毕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不管一个父亲是以何种悲壮的心情来做这件事,这对一个孩子来,都是十分悲惨的回忆。 当所有人都路不平路将军是个英雄的时候,怀着这样心情的路重生,内心大概也是十分矛盾的。之所以改名,想必也是想放下过去,重活一次。 陈嚣点零头,问道:“可是,我们要去哪里找他们?” 青离道:“扶桑。” 陈嚣眨眼,“为什么是扶桑?” 青离想了想,认真道:“本姑娘夜观星象,算出来的。” 陈嚣望:“……” 不如是吱吱闻出来的…… 第344章 扶桑 子夜,一艘船离开了水军码头。 这艘船是碎玉刚买下来的海上商船。在货舱里装满了货物,打算伪装成前往扶桑的商人。 “什么叫伪装?”碎玉公子坐在船舱的厅堂里,端着酒杯看着海上月色,微微笑着,“本公子正好借机拓展下海外业务,先在鹿屋岛开一家店……就开一家酒馆好了。馥姑娘,有没有兴趣在旁边开一家香楼?” 馥姑娘咧嘴一笑,道:“跟扶桑忍者抢生意吗?很有趣啊。碎玉阁先打个头阵,等回来之后我再跟秦姐姐商量。” 沙含影提醒道:“扶桑战乱频繁,尤其是鹿屋岛,很不太平。” 碎玉公子微微挑眉,“越是战乱时期,让人放松的娱乐生意反倒会越受欢迎。这次有这么多免费打手同行,本公子还怕几个海盗来砸场子不成?” 其实,沙含影一开始制定的计划是秘密潜入扶桑的,不可能带这么多人,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可这群人都要跟着,大将军不想管也管不着他们,沙含影就更加无能为力了。 青离,如今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担心被人揭穿身份。明面上声势浩大,暗中查点儿什么也更方便。 沙含影觉得,这群人就是艺高权大,大概觉得即便被倭寇围攻也能全身而退,也不知道他们这种走到哪儿都觉得老子下第一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 众人休息了半宿,第二日吃早饭的时候,起此行的目的。第一要务自然是救出萧晔,另外,还要查一查昨日那场战争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藤原氏的家徽会出现在战场,为什么倭寇的装备会突然提升好几个档次。 陈嚣问道:“沙二爷,那个什么藤的,到底是什么人?” 沙含影道:“放在大周,相当于外戚加丞相。” 陈嚣“哦”了一声,“这不是皇家禁忌吗?” 馥姑娘露出意外的神色,“你还知道这个?” 陈嚣笑道:“好歹也在太学呆了半年。” 沙含影觉得有必要给他们普及下扶桑的局势,想了想,道:“扶桑如今的皇是胜武皇,不过,皇对扶桑的掌控很有限,遍地都是诸侯国。诸侯国的掌权者大多都是将军,有自己的家臣和武士,可以在自己的领地内招募军队。” 扶桑的军制跟大周很不一样,他们基本上没有常备军,打仗的时候是军人,战争结束之后就是普通老百姓。 至于倭寇,也只是相对大周朝而言的,在扶桑国境内基本上都是普通百姓。 沙含影想起这次倭寇来袭,微微皱了眉,道:“扶桑的局势多变,水军在那边有卧底,等到了之后再问问什么情况。” 陈嚣问道:“沙三爷上次去扶桑是做什么的?方便吗?” 沙含影道:“如果青姑娘不介意的话。” 陈嚣不解,“跟青姑娘有什么关系?” 青离眨了眨眼,想了想,“邱门主?” 沙含影点头。 青离笑笑,道:“去年考试之前,不是传来消息,邱门主可能遇到危险了吗?” 陈嚣点头,却有些惊讶,“还管扶桑的案子?” 青离道:“案子是在扶桑发生的,但死的是大周人。” 这案子得从三年前起,那会儿扶桑派了使者来大周,对大周的繁华与文明很是向往,提出了加强交流的愿景,扶桑派遣学生来大周学习,也欢迎大周学者前往扶桑任职。 当年,扶桑使者离开的时候就留了两个人在大周。而大周,也有一人随使者去扶桑。 青离道:“前往扶桑的是工部员外郎郭巢,去年朝廷接到明州水军的密报,郭巢无故病死。女帝派了邱门主前去查明真相。从的案卷来看,郭巢是死于扶桑内部的权力斗争。” 关于这点,沙含影更清楚些,接口道:“胜武皇继位时尚年幼,大权旁落,原本掌权的是皇的叔叔长庆王。皇长大之后,逐渐收回权力,重用的大臣都是与长庆王对立的,这之中实力最强的就是藤原家族。 “这几年,皇与长庆王之间的矛盾,明面上表现出来的就是藤原家族与长庆王的争斗。去年,藤原诬陷长庆王暗杀大皇子,长庆王一族都被下狱,算是宣告长庆王的倒台。 “郭巢是大周人,原本不会被牵扯到这事儿当郑不过,郭巢掌握了一些证据,能够证明大皇子并不是长庆王杀的,他在跟朋友喝酒的时候将这事儿了出去,那朋友是藤原家族的关系密切,转身就将这件事告诉了藤原。” 邱门主查出,郭巢被藤原灭口的。因为藤原的身份特殊,考虑到两国邦交,邱门主事先禀报了皇,不过,皇并不相信,还让人暗中通知了自家岳丈大人。藤原得知消息之后,先下手为强,派出忍者追杀邱少泉。 明州水军的密探暗中协助邱少泉躲避追杀,并将消息传回水军,请求支援。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的事情了。女帝的圣旨到了明州水军,路大将军派沙含影前往扶桑,救出邱门主,也要让扶桑上下明白得罪大周朝的下场。 邱临渊得知这件事之后,也赶到了明州水军,跟沙含影一同前往。之后,两人合作,将邱少泉救了出来。 邱少泉父子离开扶桑之后,沙含影在扶桑停留了一段时间,主要是伺机刺杀藤原家族的族长,藤原武智,也是这一切事情的主谋。 陈嚣觉得,沙含影在扶桑做的,定然不只是刺杀藤原武智那么简单。他想了想,问道:“所以,藤原家族跟倭寇合作,其实是来报仇的吧?” 沙含影瞧了他一眼,道:“即便如此,藤原也只会在暗中支持倭寇,不会打出自家的家徽。” 这次他们的目的地是鹿屋岛,走的是明州水军的秘密航线,将近八百多公里的距离。即便是明州水军的巡海船,也要走两三,而这次,他们驾的只是普通的商船,至少需要四五才能到目的地。 这段时间众裙也没闲着,了解扶桑的局势,了解扶桑的基本风俗,最重要的是学习倭语。 这群缺中,只有青离、沙含影、碎玉和风月公子都会倭语,陈嚣、馥姑娘和崇吾对倭语却是完全不了解的。 这三人都很聪明,学剑法的时候基本上都是看一遍就会。不过,即便再如何赋异禀过耳成诵,要在几之内学会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也是不大可能的,只能尽量多学几句常用的词句。 到第五日清早,众人终于到了看到了远远的海岛。 沙含影道:“大概傍晚就能到了。” 碎玉公子道:“沙二爷,换航线,我们就停在公共码头。” 沙含影:“……” 他原本是想停在明州水军发现的一个秘密停靠点的,那地儿没有码头,停船会比较麻烦,不过,很安全。可若是公共码头,十成十会遇到倭寇。 碎玉公子道:“怕什么?咱们是来做生意的。” 沙含影道:“从那日倭寇的装备,还有那些水怪来看,海龙王很可能跟倭寇联手了。他们很可能认识我们的,尤其是那个白无常。” 碎玉公子道:“那不是正好?问问他萧晔在哪里。” 青离道:“兵分两路吧,一明一暗。” 沙含影想了想,点头同意了,“崇吾跟我在暗处,我们等黑之后游过去。” 第345章 罚酒 太阳落山的时候,碎玉公子的船已经靠近码头了。 “有船过来了。”陈嚣站在船头,看向码头的方向,“两艘船……他们这船也太慢了,跟水军的巡海船完全没法比。” 没一会儿,对方的船只靠近了,一群人站在甲板上举着武器哇啦啦的大呼小叫。 陈嚣的倭语本就只学了个皮毛,语速快一点可能都听不明白,这会儿更是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感觉之前的突击培训全是白费力气。 最终还是碎玉公子上前,神色淡然的用倭语回了一句,“我们是从中原来的商客,船上装的都是酒水,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陈嚣听懂了几个关键词,连猜带蒙的,倒也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不过,总觉得他说这话的语调有些奇怪,就好像在说:“快点来抢吧!” 那群倭寇也当真是不负众望,嚷嚷了几句,开着船直接撞了过来,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武器跑了过来,将众人都围在了甲板上。 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越众而出,扛着把刀,凶神恶煞的瞪着碎玉公子,道:“乖乖的把东西都搬出来!” 碎玉公子道:“客官是要买酒吗?本店的酒水分三等,一等酒一百两银子一坛,二等酒十两银子一坛,三等酒只要一两银子。客官是本店在扶桑的第一位客人,可以打八折,不知客官想要哪一种?” “我……” 一般商客遇到倭寇只有哭喊着叫饶命的份儿,哪有如此镇定的讨价还价的? 倭寇小头目被他这番不按常理出牌的抢白给弄得有些懵,下意识的就想回一句,刚开口就发现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的,一挥手,“找死!杀!” 陈嚣没怎么听懂刚刚那段对话,不过,对面传过来的杀意还是能够很清晰的感受的到的。在对方刚动手的时候,他就一剑迎了上去 这群倭寇只是仗着几把力气在打,三脚猫的功夫,打群架连点儿配合都没有,陈嚣三下五除二的,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将十来人打趴下了。 而另一边,馥姑娘站在原地,手中的黑伞一指,数道银光射出,几个人还未走出两步就“咚咚”地摔倒在地,差点没撞到自己手中的兵器。 陈嚣没下死手,剑都是朝对方的下三路刺过去的,倒是特别照顾了下刚刚说话的那位,一剑挑了他的兵器之后,直接用拳头将揍得跪在甲板上连连求饶。 碎玉公子道:“都绑了。” 船上有碎玉阁的护卫,早就拿着绳索在一旁准备好了,听令将一群人都绑了起来。 陈嚣抬眼,看向已经走远的两艘船,道:“不知道来的会是什么人。” 这群倭寇的船上是留了人的,一艘船上只一两人,见这边情形不对,立马就跑路了。陈嚣几人是注意到了的。不过,这也是计划之中的事,有人回去报信,他们才能见到想见的人。 馥姑娘挑了挑眉,道:“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青离,你们老大是谁?这话该怎么说?” 青离笑笑,教她说了一遍。 馥姑娘默念了一遍,笑眯眯上前,摸出一把匕首,在那小头目眼前晃荡着,用倭语问道:“你们老大是谁?” 那小头目叽叽呱呱的一阵,馥姑娘没听明白,不过,常识告诉她绝不会有人叫如此复杂的名字,于是毫不犹豫的一刀划过他的脸,那小头目懵了一会儿才感觉到疼,立马捂着脸哭喊起来。 馥姑娘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冷哼一声,“再问一遍,你们老大是谁?” 前半句说的还是汉话。 青离道:“堂元大人。” 馥姑娘抬眼,“汤圆?” 青离道:“他刚刚回答了,他们的老大姓堂元。” 馥姑娘眨眼,“是吗?就四个字,他说那么一大串?” 青离道:“其他的都是威胁的话,还骂了几句脏话。” 馥姑娘点头,“哦,那这一刀挨得也不冤。” 青离掩嘴笑了笑。 几句话的工夫,船靠岸了。对方的援兵也到了,乌泱泱的一大群,一眼看过去大概有两百人,气势汹汹的的压过来,最前面还有十来个弓箭手。 船上的倭寇见状,立马都活跃起来,伸着脖子呱啦啦的叫唤着,很像是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弱小又可怜,还带着几分急切。 或许是因为这些人质的缘故,对方没有动手,队伍之中走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一身灰色和服,身量略矮,一颗圆溜溜的脑袋倒是的确有几分像汤圆……就是略黑了些。这人看着倒是颇为冷静,问道:“不知船上是哪里来的客人?” 碎玉公子背着一只手行至船头,姿态从容,目光一扫,落在弓箭手身后一人身上,含笑道:“阁下可是堂元先生?” 那人道:“正是。阁下高名?” 碎玉道:“我是从中原来的生意人,打算在贵地开一家酒馆。诸位都是来买酒的?” 堂元道:“既是来做生意的,为何抓我们的兄弟?” 碎玉公子笑眯眯道:“中原有句话,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知阁下有没有听过?本公子的千觞酒庄素来都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你这几位兄弟想要喝霸王酒,被人欺上门了,本公子总不能坐视不理。” 堂元的眼珠子转了转,道:“我们这里地方小,没见过大世面,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望阁下恕罪。阁下想在此地开酒馆,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要征得藤原大人的同意才行。” 藤原? 碎玉公子笑笑,道:“是吗?不知藤原大人在何处?可否请来见一见?” 堂元道:“藤原大人在城主府,在下可以送阁下过去。” 碎玉点着头,“那就有劳了。” 陈嚣和馥姑娘先下了船,碎玉和青离在中间,风月公子最后下来。人质仍旧留在船上,碎玉阁的护卫看守着。 就在几人刚在码头上站稳,那堂元突然一挥手,“放箭。” 瞬间,十几道箭矢飞速射来 “哧!” 陈嚣站在最前面,横扫一剑,气劲激荡之处,箭羽纷纷落地……而在他身后,馥姑娘撑开了大黑伞,站在了青离和碎玉前面。 碎玉道:“堂元先生,这就是贵地表达诚意的方式吗?若是如此,本公子可就不客气了。陈嚣,上吧。” 最后一句,说的是汉话。 陈嚣往前冲的时候,感觉有些不对劲,总觉得碎玉公子的语调很有几分“关门放狗”的意思……啧。 对面又射过来数道箭矢,陈嚣没怎么管,偏身一躲,只管盯着那位汤圆先生……风月公子往前走了两步,一挥衣袖,将那箭矢都卷了下来。 馥姑娘趁着箭矢落地之时,纵身一跃,喊了一声,“风月公子!” 风月公子笑笑,又一甩袖,送了她一程 馥姑娘借着这股力道,直接跃上高空。 弓箭手跟着抬头,似乎想要将她射下来,只是,那道黑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清,仿若消失了一般,根本就无从瞄准。 这时候,陈嚣已经冲到近前,一剑挥过去,将那弓箭手放倒。 堂元见几人的功夫,知道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连忙往队伍后面退去,大喊道:“撤!” 呼。 有风卷落。 太阳已经落山,天空连最后一丝云彩都消失了。暗淡的天光下,一道黑影自九天降落,飞速的旋转着,周身劲风簌簌,仿若将周围的空气都晕染成了黑色,仿若传说中的恶魔。 轰 恶魔降落,大地为之震颤,在这初春之中刮起一阵凛冽的寒风,从心底里升起的寒意如同雷击一般扩散至四肢百骸,让人无法动弹。 风息之时,只余一片人仰马翻。 黑裙姑娘手持黑伞,微微一笑,道:“难得有机会试试这一招,效果不错。” 第346章 诅咒 陈嚣一把揪住堂元的衣领,将人拖到青离面前,一脚踢在他的膝弯里,然后,抬眼看青离,问道:“老实点儿怎么说?” 青离教了一遍,陈嚣轻咳一声,剑架在堂元的脖子上,摆出一个凶狠的表情,用略蹩脚的倭语道:“老实点儿!” 堂元很老实,战战兢兢的求饶。 青离道:“别害怕,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好好回答便是。” 堂元连连点头。 青离问道:“鹿屋岛这一带不是毛利三郎的地盘吗?什么时候成了藤原家族的了?” 堂元听到这话,猛地一抬头,“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认识毛利大人?” 青离道:“我们是来做生意的,自然要先打探这边的情况。之前我们就派人来跟毛利先生接触过,毛利先生对通商事宜也是很感兴趣的。” 关于毛利三郎的事,都是沙含影告诉他们的,通商什么的却是她胡诌的。不过,她并不担心被揭穿。毛利家族统治鹿屋岛长达数十年,藤原若是想要让鹿屋岛的海盗为自己所用,不可能留毛利三郎的性命。 果然,堂元神色黯然,道:“毛利大人已经、不在了。” 青离听出他语气中的异常,问道:“是藤原家族杀了毛利先生?” “不是!”堂元连忙否认,犹豫了下,看了看脖子上的剑,咬了咬牙,道:“是诅咒。” 青离心下惊讶,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答案,问道:“什么诅咒?” 堂元道:“海龙王的诅咒。” 据堂元所说,海龙王是皇族的守护神,因为某个原因沉睡了六十年,如今醒来了,将对所有对天皇不敬的人进行惩罚。 一个月前,毛利家族的成员陆续死于一场怪病。当时藤原家族已经到了鹿屋岛,毛利三郎临终前将鹿屋岛交给了藤原家族,并将诅咒的事公之于众,说藤原家族会带领所有人解开诅咒。 在那之后,毛利家族的诅咒也终于解开了,不过,幸存下来的也没几人了,如今都成了藤原家族的家臣。 这番话让青离想起了那日海龙王现身,在战场上写下的八个字……她想了想,问道:“海龙王的传说,是什么时候有的?” 堂元想了想,道:“祖辈也曾有关于海龙王的传闻,不过,诅咒的事是最近才听说的。” 青离点了点头,沉默了会儿,问道:“不知毛利先生葬在哪里?我们想去祭拜祭拜他。” 堂元看了看天色,张了张嘴,没敢拒绝,“好,我带你们过去。” 毛利三郎葬在鹿屋城东边的一片树林之中。 青离几人跟着堂元走到这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树林里很是幽静,树影在月光下摇曳着,平添了几分阴森的氛围。 青离是惯于跟尸体打交道的,什么魑魅魍魉的都不惧。陈嚣几人就更不必说,早就走惯了夜路。倒是那位堂元先生,一路上后脊背到脖颈都是凉飕飕的,带路带得心惊胆战。 路上,陈嚣听青离将堂元的供词翻译了一遍,啧啧两声,道:“这海龙王也是够忙的。真要是守护神,为何战乱未起就躲了起来?” 堂元停下脚步,“到了。” 陈嚣抬眼看过去,眨了眨眼,“扶桑的墓葬风俗还真是……长见识了。” 前方的地面上摆了许多石头,都是近似方形的,大概一尺来高,放眼看过去大概有百来块。借着月光,陈嚣能看到石头上雕刻的“毛利”二字,想必这地方是毛利家族的墓地。 石碑后面并没有坟包,却种了一棵树,都还只是树苗,最高的也不过五六尺。 陈嚣走近看了看,也不知为何,他刚一靠近,就感觉那树苗微微动了下,仿若起了阵风……他没怎么在意,眨了眨眼,“这是桑树吧?” 青离点头,“这不是扶桑的墓葬风俗。” 她找到了毛利三郎的墓碑,道:“挖开来看看,小心点儿别弄断了这棵树。” 陈嚣点了点头,用若观剑挖起坟来……堂元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刚想阻止,馥姑娘手中的伞便指了过来,挑眉,“老实点儿。” 用的还是倭语。 没一会儿,陈嚣将那坟墓挖开了,看到里面的尸体,却是不由惊了一惊,挥手道:“青姑娘,快过来看看。” 那尸体没有腐烂,全身却密布着黑褐色的根系,将尸体与大地融为一体,最后在肚脐的位置破土而出 刚刚他们看到的那棵树,就是从尸体上长出来的! 陈嚣问道:“是跟崇吾一样的蛊虫?” 青离点头,却有些想不通,“海龙王到底想做什么?” 路开杀竹老哥几人,杀毛利,都可以算成是在复仇。可是,为什么在杀了毛利之后,又要利用倭寇去攻打明州水军呢?为了找机会抓走萧晔?为了报复大周朝? 他是觉得,当年若是没有萧家军,竹老哥就不会出卖路不平吗? 如此一来,他是要报复整个世界吗? …… 扶桑,某座临海的山上建了座庙,名为承安寺。 寺庙后院的一间屋子里,一个少年正枕着胳膊躺在地板上,睁着眼睛看着黑魆魆的屋顶,其实什么都没看见 夜色已经很深了,屋子里也没有点灯。 听见敲门声,少年惊了一惊,一个翻越跳起来,刚走一步,就撞到旁边的桌子上,乒乒乓乓的一阵兵荒马乱 “嘶……” 少年捂着膝盖,抽了一声冷气,忍不住咒骂了一声,“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连个桌子也跟本将军作对……” 外面的人并没有等他开门的意思,已经端着烛台进来了,见状笑了笑,将烛台放下,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道:“听说二皇子没吃晚饭?” 烛光下,少年人穿了身天蓝色和服,松松垮垮的,显得乱糟糟的,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不过,那张舒眉朗目的脸,正是大周二皇子,萧晔。 “本皇子吃不惯这里的东西。”萧晔撇了撇嘴,拿过那油纸包瞧了瞧,见是两个肉包子,不由笑了,“还是大将军懂本皇子。”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看着四十来岁,穿了一身黑色劲装,皮肤黝黑,一张脸跟明州水军的大将军一模一样,正是路开。 他端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杯水,递给对面的少年,淡然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萧晔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才抬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嚼了嚼嘴里的包子,咽下去,神色也平静了下来,撇了撇嘴,“我还以为自己装得挺像呢。我跟着大将军也有三年了,认出你不奇怪,你又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路开看了他一眼,笑笑,“你在害怕。” 萧晔是绝不承认的,咬了咬牙,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路开道:“我是你们大将军的兄长,也是明州水军的一员,这些年来一直隐藏在扶桑做卧底。” 第347章 老乡 鹿屋岛的城主府位于鹿屋城,从码头往北走,路过一个村庄,再穿过一片树林就到了。 虽说是城,但并没有城墙,规模跟大周朝的小镇差不多,一条街就能看到头,街道两边是店铺,再往后就是民居。 城主府挺大,院墙倒是不高,外面还种了一排树,很容易就能翻进去,不知道里面的守卫如何。大门是关着的,旁边挂着个小木牌,写着“藤原”二字。 陈嚣正准备敲门的时候,那门就“咯吱”一声,开了……他举起的手还未放下,正准备按照青离刚教的几句倭语自我介绍一番,见到站在对面的人,愣住了 “连帮主?!” 陈嚣很是诧异,到喉咙口的一串鸟语咽了回去,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感觉舌头在打卷。 对面站了有七八人,都穿着中原人的衣服,当中那位四十来岁的模样,此刻也瞪圆了眼睛,一张脸略眼熟,正是太湖十三坞的连帮主连水生。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松江。青离等人去找失踪的童山,而连水生带着自家弟子准备出海……谁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面。 连水生倒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行了礼,道:“碎玉公子,别来无恙。” 连水生旁边站了个身穿武士服的扶桑人,用倭语问了句:“这几位是连先生的朋友?” 连水生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是。这位碎玉公子是中原最有钱的商人,身边有很多能人异士。” 他的倭语说得很是流利,伸手指了指青离,道:“这位姑娘是个医师,医术非常高明。木村先生,不妨让她给藤原大人看看。” 木村先生略想了想,道:“我先去问问藤原大人的意见。请连先生的朋友进来。” 就这样,陈嚣几人一头雾水的跟着进了屋。那位木村先生将众人留在了客厅里,带着连水生一起离开了,留下陈嚣几人跟连水生的几个弟子,还有几个城主府的侍女。 陈嚣记得几个太湖十三坞的那弟子的面容,不过不知道名字,凑过去拱了拱手,“在下陈嚣,还未请教几位兄弟贵姓。” 年纪最大的那位看着有七十多岁了,头发都花白了,闻言点了头,道:“老朽姓郑,是太湖十三坞的第四堂的堂主。陈少侠稍安勿躁,就算那位姑娘治不好藤原大人的病,有我们帮主在,他们也不会对诸位怎样的。一切等我们帮主出来再说。” 陈嚣看了他一眼,若是他没会错意的话,这老人家好像在说:有什么话私下再聊,小心隔墙有耳。 所以,这府上是有能够听懂汉话的人? 没一会儿,连水生回来了,道:“青姑娘,藤原大人同意了,请跟我来。” 陈嚣也跟着起身,道:“青姑娘,我来帮你。” 连水生带着两人往后院走,道:“藤原大人生病的事不能外传,今日实在是拖不下去了,才令人出去寻医。若非遇到青姑娘,估计这城里的大夫就要遭殃了。” 青离点了点头,“谢连帮主提醒。” 到了后院,陈嚣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的木村,想必他身后那间屋子就是藤原的卧室了……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惨叫声,夹杂着听不懂的语言,不过听得出来那人很是痛苦。 木村先生微微变了脸色,转身拉开了房门,“大人!” 青离快走几步,跟了进去 屋子里很乱,病人将被子扔到了一旁,正在地上打着滚,喊声也越来越凄厉。 病人的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了脸,衣衫凌乱,因为敞着怀,能够很清楚的看到,胸腹处绷带上的血迹,还有如同蛛网般的根系,还有从伤口钻出来的绿芽…… 青离回头,“陈嚣,去跟碎玉要一盒麒麟血。连帮主,麻烦您进来帮忙制住他。” 陈嚣见到这情况,转瞬就明白过来 那位藤原大人也中了蛊毒,是因为他靠近,蛊虫害怕了,在他体内乱窜,他才会感觉到如此疼痛。 连水生和木村两人将病人按住了,青离拿出银针,飞快的扎了几针,病人很快就没动了,连呼吸也平稳了几分。 青离道:“弄些热水过来。” 木村从未见过这种治病方法,刚刚她扎针的时候,也就是他双手正按着藤原的双肩,没来得及阻止,这会儿一只手还在半空中,不过,这姑娘只扎了几针,藤原大人就安静了下来,让他也冷静了下来。 连水生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道:“木村先生,这是中原传承已久的针灸之术。” 木村似乎很相信连水生,闻言终于起身,出去叫侍女准备热水。 …… 一个时辰之后,陈嚣再次来到后院的时候,青离的诊治刚刚结束,正把清洗之后的银针放入医药包里。 藤原大人已经睡着了,脸色看上去很是苍白,不过,伤口已经缝合过了,那些根系和绿芽也都已经消失了。 青离见他过来,道:“麒麟血涂在伤口上,用绷带包扎一下。” 这般说着,又跟木村叮嘱了几句,陈嚣听不大懂,想来是照顾病人需要注意的事情。 待再次回到客厅,木村待众人客气了几分,留他们在府上住下。 陈嚣没听明白几句,不过,看出了碎玉公子的脸色不大好,阴阳怪气的回了一句话。 陈嚣感觉气氛不对,拉过连水生,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连水生道:“陈少侠安心,木村只是担心藤原大人的病情反复,到时候不知道去哪里找诸位,住在这里照顾病人也比较方便。” 陈嚣明白了,或许是担心他们泄露藤原的病情,或许是担心藤原的病情恶化甚至突然就死了,又或许两种情况都有,木村这算是把他们扣下当人质了。 不过,木村不怀好意,碎玉也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主。 其实他们原本就想要接近藤原,能够住下来是最好。他刚刚已经试探过这府上的防卫,略严密,不过跟明州水军或者玄衣门比起来就完全不够看了,他们几个要进出并不困难。 碎玉故意做出一番生气的模样,心底指不定笑成什么样了呢。 陈嚣现在比较好奇的是,这位太湖十三坞的帮主大人,在江南的时候对他们可不算友好,但今日对他们的态度……是在示好? 莫非到了异国他乡,从家乡来的仇人看着也格外顺眼一些? 玄衣门 第348章 端倪 陈嚣几人住在城主府东边的客房,木村原本安排了两个侍女,被碎玉公子打发去看门了。到午饭时间,连水生主动找上门,还送了午饭。 连水生坐下就问道:“诸位可是玄衣门的人?” 碎玉公子瞧了他一眼。 连水生道:“在下明白,碎玉阁不涉江湖事,更不涉朝堂之争。不过,碎玉公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若是有朋友在玄衣门当差,偶尔帮帮忙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顿了下,给诸位倒了杯酒,继续道:“在扬州城,碎玉公子查水怪之事,可以算是尽朋友之义。可是,追查到华亭镇,就有些不寻常了。在下原本以为诸位跟在下一样,也是在找闲云岛,但最近发生了一些事,在下遇到几个玄衣门通缉的江湖人,诸位又刚好在这时候过来,实在是很巧。” 青离拿出了玄衣令,道:“连帮主,玄衣门查案,还请配合调查。” 连水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笑笑,拱了拱手,道:“姑娘着实让在下吃了一惊。” 玄衣门中基本都是武林高手,传闻中随便一个玄衣神捕就能颠覆一个江湖门派,虽夸张了些,但也的确是空穴来风,至少每个玄衣神捕放在江湖中都是能够开宗立派的存在。 连水生虽然猜到他们之中有玄衣神捕,但没想到会是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医女。按照他的推测,最可能的人应该是陈嚣……尤其是想到他在沙洲岛擂台赛上的表现…… 不过,若是陈嚣知道他这般想法,定然会嗤笑一声,“本少侠怎么可能进玄衣门?!” 江湖人对玄衣门多有敌意,这种敌意源于两个不同阵营的对立。不过,连水生之所以问这么一句,倒并不是出于恶意,也并没有什么抵触。相反的,或许是因为身在异国他乡,他也不得不承认的是,玄衣门的确是很能让人安心的存在。 连水生道:“青姑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在下定如实相告。” 青离点头谢过,问道:“五天前,倭寇进攻明州水军,打出的旗帜是藤原家族的家徽,这件事连帮主可知情?” 连水生愣了愣,摇头,“这不可能。藤原家族身陷诅咒,又时时防备着刺客,哪里有工夫出兵中原?” 青离问道:“诅咒是什么回事?” 连水生道:“藤原广……就是刚刚那位,他是藤原家现任家主,他跟我说的。据说守护皇族的海龙王回来了,任何亵渎皇族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青离问道:“藤原家族不是后族吗?” 连水生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说藤原广原本只是家族旁支子弟,是没有资格继承家主之位的,但不久前,直系的四个兄弟都死于诅咒,他这才成了家主。因为这件事,藤原家族才离开了京城,到鹿屋岛来算是流放。” 青离问道:“刺客又是怎么回事?” 连水生道:“据说是一群江湖浪客,从京城到鹿屋岛一直在追杀他们。在下刚来鹿屋岛的时候,在庙会上救过藤原广一次,后来又发现用内力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阻止那种诅咒的爆发,所以他们才将我视为座上宾。昨晚,那刺客又来了……藤原广受了伤,那诅咒爆发得格外迅猛,我也无能为力。木村说去请大夫,其实这边的大夫多半也都是巫医。” 青离没有忽略他眼中闪过的一丝异样,问道:“昨晚的刺客不对劲?” 连水生想了想,道:“感觉跟之前的刺客不是同一批人。在庙会上的刺客是个剑客,只有一个人,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剑法很是高明,直来直往的,很是光明磊落。但昨晚来的有七个人,都是一身夜行衣,行踪诡秘,招式很是奇特,更像是杀手。” 馥姑娘正尝着几种新奇的食物,听言抬头,眼中带着几分光芒,道:“忍者。” 连水生含笑点头,“扶桑的忍者跟中原的杀手不同,他们大多是皇家或者某个将军的私人武装。”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这件事很可能跟扶桑的朝堂之争有关。想杀藤原广的应该是藤原家族的某个政敌。 青离问道:“毛利家族呢?连帮主知道他们如今怎么样了吗?” 连水生道:“毛利家族只剩下两个还未成年的小孩,是毛利三郎的孙子,如今就住在藤原家。他们对藤原家族感激不尽,尤其是,藤原家族也受诅咒之害,他们不可能会认为家族灭亡跟藤原家族有关。” 陈嚣插了一句,问道:“藤原家族早就有人死于诅咒,说明他也是背弃天皇之人,毛利为何还会把鹿屋岛交给藤原?这样还怎么解除诅咒?” 连水生笑笑,没有回答。 青离道:“诅咒这种事,就跟祥瑞一样,原本就是身在高位之人玩弄的把戏。旁人会信,藤原家族的家主、毛利三郎,他们都是站在巅峰上的人,不可能信。” 也就是说,他们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所以才结盟的。毛利家族已经输得什么都不剩,只能依靠藤原家族来复仇。 陈嚣张了张嘴,想感慨些什么,末了,只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吃饭。 馥姑娘给青离夹了一颗面粉裹得不知道什么球,“这个不错,尝尝看。” 青离笑笑,吃了,又喝了口水,继续问道:“连帮主,上次在松江之畔,您并不愿意跟我们合作。请问,现在为何这般配合?” 她抬眼看向他的眼睛,语气仍旧淡然,平缓中却带着种莫名的逼迫感,道:“以阁下的实力,即便藤原家族强留,您也不至于无法离开鹿屋岛。若是我没有猜错,阁下的目的是寻找传说中的闲云岛。从中原到扶桑,太湖十三坞的船顶多四天就能到,也就是阁下在鹿屋岛停留了一个多月,为什么呢?你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人?” 连水生抱拳,拱了拱手,道:“不愧是玄衣门的人。” 青离微微垂眸,“连帮主过奖。” 连水生淡淡笑了,又叹了口气,道:“在我到扶桑不久,就遇到了一伙人,他们武功高强,很多人没有修习内力,却刀枪不入。他们能够操纵大鱼飞鸟,甚至还能召唤海龙王……”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沉声道:“他们自称来自闲云岛。” 玄衣门 第349章 多余 连水生说“自称”,暗含的意思就是,他并不信。 可是,他为什么不信呢? 传闻中的六十年之期已到,闲云岛的人会出来是情理之中的事。六十年过去,从前的老前辈多半不剩下几个了,如今岛上多半都是些从未见外面的世界的一群人,就算老人家已经懒得动了,年轻人也总会想要出来看看,对于类似陈嚣这种少年人,世外桃源也不过一个舒适些的牢笼。 而传闻中的闲云岛,是个武林圣地,众多江湖传奇人物汇聚的地方,有什么绝世秘籍都不意外,不过是让人练就一身铜皮铁骨,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也的确有传说海龙王是闲云岛的守护神,如此,操纵鱼群飞鸟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了。 或者说,除了闲云岛,还有谁能够做到这些呢? 连水生道:“家师有个朋友,是闲云岛的人。我小时候听他讲过不少关于闲云岛的故事,那地方出来的人或许并不都是侠客,或许不是个好人,但都光明磊落,无愧于心。” 连水生的师父,也就是太湖十三坞的前任帮主,他认识的那位闲云岛的前辈,是六十年前闲云岛封岛的时候,没能回去的那群人中的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知道乱世降临,知道若是留下来,面对的将是半生飘零,无枝可依。 可是,他们仍旧留下来了,或许是因为某个人,或许是因为某一群人……数十年过去,当所有的繁华与崩塌都随风而去,在落寞中回首,或许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却也一定会牵念那一片无忧无虑的净土。 连水生道:“他们、那群人,很努力的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却给人一种邪恶的感觉,不像是武林圣地出来的,倒像是某个邪教组织。 “不过,仅凭这点主观感受,我也无法完全确定。真正让我起疑的,是一个人。那人是乌家寨的人,叫乌臻,祖父乌天南当年在江南一带颇有几分声名。 “当年前朝皇帝逃亡蜀中的时候,乌天南联合了江南的几个世家和江湖门派,准备扯旗子造反。不过,他刚把人手聚齐,萧家军的人就来了。 “乌天南的义军不是萧家军的对手,之后加入了萧家军,但一直都没什么功绩,后来在战场上丢了一条腿,又回了乌家寨。不过,自那之后,乌家寨就没落了,如今的武林恐怕都不记得了。 “乌家寨离太湖十三坞挺近,家师跟乌老前辈也有些交情,我从前也经常过去玩,不过,家师去世之后就很少去了。 “最后一次见乌臻,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他给一伙贩私盐的盐商当打手,结果遇上官兵,差点被打死,我刚好路过,顺手救下了他,原本想让他跟我去太湖十三坞,但他不肯,伤没好全就走了。” 连水生叹了口气,道:“在这里见到他,我很惊讶,他变了很多,似乎不认识我了……或许是假装不认识,我也没说破他的身份。” 青离点了点头,问道:“你答应了他们什么?” 连水生看了她一眼,道:“他们想让藤原广起兵造反。” 众人听到这话都有些惊讶,陈嚣睁大眼睛,问道:“是想让扶桑大乱吗?” 馥姑娘挑眉,道:“让倭寇跟扶桑皇族打,是在复仇吧?” 碎玉略不屑,“听上去是个好计划,不过,若是扶桑乱了,民不聊生,流民多了,倭寇会更多也说不定。” 青离倒是没发表什么意见,垂眸沉思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嚣问道:“连帮主之前说遇到一个通缉犯,不知道是什么人?” 连水生皱了下眉,道:“我也不确定认错了没。刚到扶桑的时候,我就见过他。三天前,我在鹿屋城见到他,原本想跟踪他的,结果被发现了。他的功夫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无常杀手白无常。” 这个回答在陈嚣的预料之中,也正是因此,他才会有那么一问。不过,这会儿确定了,心绪还是有些复杂,有一点惊讶,好像还有一点好奇…… 馥姑娘一如既往的睁大的乌黑明亮的眼睛,问道:“白无常?他在哪儿?” 连水生道:“已经走了。” 馥姑娘:“……总是晚了一步啊。他去哪儿了?” 连水生想了想,道:“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我想他们在平城应该也有所布置。” ――平城,也就是扶桑的京城。 青离问道:“连帮主是如何跟他们联系的?” 连水生道:“都是他们来找我,送信的是一种黑色的大鸟,有些像是乌鸦,又有些像是秃鹰。” 从连水生的话中可以断定,那伙冒充闲云岛的人就是海龙王一伙人。连水生对他们的了解也不多,就只是刚来扶桑那日见到了他们,之后基本上就只是那边送信过来。 连水生离开之后,陈嚣喝了杯酒,感觉味道略怪,不过多喝几口好像也别有滋味……他微微皱着眉,道:“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路开是想要将这些事都嫁祸给闲云岛吗?可是,他的目的是复仇,在桑海镇就应该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馥姑娘道:“或许正相反。” 陈嚣不解,“什么意思?” 馥姑娘道:“如果是你,知道自己的父亲死于非命,会如何复仇?” 陈嚣想也不想,道:“本少侠自然是亲手复仇。” 馥姑娘道:“没错。对于一个习武之人,复仇的第一选择都会是手刃仇人。路开是路不平的后人,武功想来是不错的,当然也不排除他很不幸的遇到了某种意外,筋脉具断什么的,无法习武,可他身边还有那么多高手,连无常杀手都在为他效力。 “在桑海镇的时候,他分明可以让红罗殿的人杀了三个仇家,可是并没有。另外,他还有那种奇怪的蛊虫,他想要杀一个人很简单,甚至覆灭一个王朝也不算难事。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有些奇怪,如果他是为了复仇,那这个复仇计划未免太复杂,又是水怪又是鸟怪,还折腾出一堆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形怪物……所有这些,对复仇来说都是不必要的。” 陈嚣眨了眨眼,好像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他真正的目的是闲云岛,复仇什么的,都只是顺手做的?” 馥姑娘点头,“连水生不就是因为沙拓失踪才怀疑闲云岛出世了吗?三才老人也是被他吸引来的,或许还有更多跟他们一样的人。再说,这么多年他在南海混得风生水起的,明明早就有实力报仇却都没来,偏偏在闲云岛出世这年来了。不是很巧吗?” 馥姑娘说得很有道理,只是……陈嚣道:“路开莫非是在用这种方式逼闲云岛现身?武林圣地什么的,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吗?” 第350章 救美 平城,扶桑的国都。 春日的阳光正好,不过,在太阳底下待得久了,还是会有些晒。 少年人戴着斗笠坐在街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微微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聊。 少年的旁边有家丸子店,买丸子的妇人刚刚打发走了一群顽皮了孩子,转眼看了看这位少年,又看了看盘子里剩下的一串丸子,想了想,走过去,轻声问道:“想吃丸子吗?我请你吃。” 少年人摘下了斗笠,眨眼,突然笑了,很是不客气的点头,“刚好饿了,真是太谢谢您了。” 这少年人看着十六岁左右,穿一身略发黄的白色和服,看着有些旧,衣带系得有些歪,脑袋后面的马尾也有些歪,看着略显凌乱。不过,那张脸倒是颇为干净,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很是明净。 这少年人正是萧晔。 他正吃着丸子,眼角的余光发现了一道红色的身影,微微顿了下―― 那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女,穿一身华丽的红色和服,头上戴着金色的头饰,身边还跟着两个佩刀侍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萧晔腹诽了一句,继续吃丸子,就在这时候,旁边的巷子里突然冲出来一道黑影,手执长刀,朝那红衣少女砍了过去,两个侍卫连忙迎了上去,人群里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叫,四散而逃,数息之间无影无踪。 那刺客的武功很是高明,两个侍卫不是他的对手,一边对敌,一边喊道:“殿下快走!” 可是,那位不知道什么殿下吓得呆立在原地,连眼睛都不会眨了……就在这时候,屋顶上一道银光闪过,破空之声传来,一支箭朝女孩射了过来―― “殿下!” 一名侍卫想要过来救援,却是无法脱身,分神之下被伤了腿,顿时跪倒在地,绝望的闭了闭眼,然而,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衣少年―― 少年站在女孩身旁,手中拿着把破斗笠,斗笠上插着把箭。 女孩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惊叫了一声,“啊――” 少年露出几分不耐的神色,将手中最后一颗丸子塞进她嘴里,很是无奈的安慰了一句,“乖,别哭了,请你吃丸子。” 他这话说完,屋顶上有一支箭射了过来,少年人顾不得不多,将手中的斗笠扔过去,一把抓起女孩的手腕,转身就跑。 女孩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又惊叫了一声……少年暗骂一声,扑过来一把将她抱住,在地上打了个滚,堪堪躲开飞来的箭矢! 少年撇嘴,抱着女孩起身,跑进对街的巷子里,嘀咕了一句,“这种箭术也好意思出来现眼……嘶!你想勒死我啊,有力气就下来自己跑……” 不多久,巷口走出来一个黑衣人,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斗笠,看了看那少年和女孩逃走的方向―― 那张略黝黑的脸,正是假扮成明州水军大将军的路开。 那两名刺客见到他出来,两刀银光一闪,那两名侍卫很快就倒地不起,眼看是没气了。刺客站在路开身旁,无声的行了礼。 路开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转身离去―― 呵,大周朝的皇子么,的确有些令人意外。他开始有些期待了,那少年、那个人的孩子,会如何选择? 隔了几条街,某个僻静的巷子里,萧晔躲在一堆杂物后面,低头看了看蹲在身边的女孩,对上那双犹自含泪的大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 英雄救美什么,当真是俗套又无聊的戏码……真是麻烦。 …… 鹿屋岛。 陈嚣几人在城主府中住了几日,等藤原广醒来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在等沙含影那边的消息。 等到第四天晚上,沙含影和崇吾终于出现了,几人也交换了各自掌握的信息。 沙含影道:“两个月前,天皇的小儿子死了,在那之后不久,藤原家族就被流放了。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天皇这种做法,无疑是确定小皇子是被藤原害死的。” 沙含影执掌的飞鲨营是负责刺杀、卧底之类的任务的,在鹿屋岛有自己的眼线,平城也有。关于藤原家族的消息,都是从平城那边传来的。 陈嚣听得很是诧异,“小皇子……那不就是藤原家的外甥?” 沙含影道:“天皇只有两个儿子,如今都死了,皇位的继承人就悬了。如此,对藤原家族未必不是好事。权力争斗,枉顾亲情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陈嚣道:“攻打明州水军并不是藤原家族的意思,很可能是海龙王想要嫁祸给藤原家族。如此一来,小皇子的死,会不会也是海龙王干的?” 沙含影道:“不清楚。不过,如果说亵渎皇族的话,对于扶桑贵族而言,藤原家族能够成为后族,本身就是对皇族的侮辱。” 陈嚣问道:“为什么?” 沙含影道:“扶桑贵族的等级很是森严,很重视皇族血脉,皇后一般也都是皇族中人。藤原家族算是从古至今,第一个以非皇族的身份成为后族的。不只是如今的皇后,当今天皇的母亲也出身藤原家族,这事至今在扶桑贵族中都颇受非议。” 陈嚣道:“也就是说,想要杀藤原氏的人不在少数。” 沙含影点头,想了想,道:“我知道刺杀藤原的剑客是谁。” 众人抬眼看他。 沙含影道:“记得长庆王吗?” 陈嚣点头,“被藤原家族诬陷谋害大皇子的那位。” 沙含影道:“长庆王身边有个护卫,是个江湖浪客,因为受了长庆王的恩惠才给他当护卫的。上次我跟邱临渊救出邱门主的时候,他帮过我们的帮。” 陈嚣明白了,这人是在给长庆王一家报仇。 沙含影道:“如果小皇子一案真是海龙王的手笔,我倒是觉得,很有几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思。” 陈嚣张了张嘴,“可,那个小皇子是无辜的。” 沙含影瞧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也没说海龙王做得没错。” 青离转移了话题,问道:“有萧晔的消息吗?” 沙含影摇头,又道:“很可能在平城。” 青离点头,想了想,道:“沙二爷跟崇吾先去平城,找萧晔要紧。我们随后就到。”这般说着,取了根银针出来,往手指上扎了一下,一滴血沁了出来…… 众人见她这般动作,都不由吓了一跳,阻止都来不及了,齐齐睁大了眼睛看她。 青离却是很镇定的拿出了一只手绢,将那血擦干净,然后将带着血的手绢递给沙含影,道:“这个带在身上。我们到了之后,会让吱吱会去寻你。” 沙含影:“……” 接过了手帕,临走的时候,脚步顿了顿,提醒了一句,“那个连水生,不是易与之辈,你们当心些。” 青离笑笑,“知道,谢谢。” 馥姑娘拉过她的手看了看,“用吱吱的小便不就行了?怪吓人的。”接过碎玉递过来的麒麟血,往伤口上涂了一层。 青离略哭笑不得,这群人大伤小伤的跟吃饭似的,她这伤口都瞧不见,这般紧张做什么?在馥姑娘试图往她手上缠绷带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阻止了她。 陈嚣问道:“沙二爷提醒我们,是觉得连帮主在说谎?” 馥姑娘瞧了他一眼,“陈少侠,旁人送几壶酒,说几个煽情的故事,你就拿他当朋友了?那可是太湖十三坞的帮主,早就修成精了的人,对付你这种江湖小白不要太简单。” 青离解释了下,道:“连帮主跟海龙王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他说的那般简单。他之所以表现得那般配合,是因为他想利用海龙王那伙人找到真正的闲云岛,但对他们又有些忌惮,所以才想要拉上玄衣门。” 陈嚣望天:“……” 说谎是陷阱,说实话也可能是陷阱,啧,江湖人心险恶,当真是所言不虚。 第351章 城下 第二日一早,藤原广就醒了,对青离的感激自不多说。 连水生借着这个机会,挑明了那怪病并不是诅咒,而是一种蛊毒,又将“藤原家族率倭寇攻打明州水军”一事告诉了他,很是担忧问他藤原家族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提醒他多加小心。 藤原广本就存了报仇的心思,顺水推舟的愤怒了,说藤原家族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天皇还不放过他,实在是欺人太甚。 与此同时,一干家臣苦口婆心的谏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藤原广叹了口气,万般无奈下点了头。 三天之后,藤原召集了五千人马,出兵平城。 从鹿屋岛到平城,中间需要穿越七八座城市,相当于七八个小诸侯国。藤原沿路散发了战帖,以清君侧的名义,声势浩大的往平城进发。 虽然诸侯国的自治水平很高,但终究还是天皇的臣民,有平叛的义务、守护天皇的责任。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坐视不理。不过,出于各种原因,诸位城主也都只是象征性的抵抗了下,很快就不敌强敌,狼狈败走。 藤原广的兵马一路上都没遇到有效的抵抗,按照这个速度,顶多三天就能兵临国都的城墙之下。 陈嚣几人紧跟在军队后面。他们的主要目标并不是藤原广,而是连水生―― 连水生完成了让藤原广造反的任务,按理说,海龙王那边应该会联系他一次。陈嚣几人打算趁机跟踪,若是能够顺藤摸瓜,找到路开本人就最好不过了。 连水生基本上一直都跟在藤原广身边,陈嚣在盯梢的时候,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也不免有些担忧。 他很清楚,这场战争并不是他们所能阻止的,可是,眼看着军队越来越接近平城,想象着平城百姓因此而陷入战火的场景,他难免心生愧疚,总觉得似乎是他们为了找到凶手,制造了一场更大的灾难。 青离捧了本扶桑的史书在看,神色淡淡,道:“其实也并不是没法阻止,杀了藤原广,或者随便把他弄到什么别的地方去,就能平息这场战争。不过,且不说这种做法是否合适,我们也无法保证不会有下一藤原。海龙王的目的没有达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馥姑娘很是憋屈,道:“最令人郁闷的是,我们现在连海龙王是什么目的都不知道。” 其实,心情复杂的并不只是陈嚣,其他人也一样。 这种愧疚跟理智上的认知无关,跟谁对谁错无关,只是于心不忍与无能为力的结合而产生的苦果。 陈嚣换了话题,问道:“藤原广不是要造反吗?为什么还要打出清君侧的名号,他清的到底是什么人?” 青离道:“之前沙二爷说过,扶桑对皇族的血脉看得很重,藤原就算杀了胜武天皇,也是不可能自己当天皇的。他顶多只能当个摄政王,所以,他这次是来给天皇一个下马威的,清的是反对他的那些臣子。” 这一晚,藤原广已经到了平城郊外,军队在距离城墙十里的地方驻扎下来,准备修整一番,明日攻城。 藤原家族起兵之事,前一日就传到了皇宫,天皇紧急召见诸位臣子,讨论应对策略。 天皇掌控的常备武装力量只有三处,一处是天皇的暗卫,是一群忍者组成的暗杀队,一处是负责守卫皇宫的,相当于禁军,再有就是负责平城治安的见津组。这三者之中,数量最多的是禁军,但轻易不能调动。 在接到消息之后,天皇诏令一下,平城及附近地区的成年男子应召集结,匆匆忙忙的成立了一支军队,守卫都城。 而此刻,后宫之中,某处宫殿,一个少年正坐在屋顶上,看着眼前的重檐飞角,第一次尝到了某种类似伤怀的心情―― 这座皇宫是按照未央宫的格局来建的,很有中原建筑的特色。听说是前任的前任的前任的天皇,派人出使大昭之后建的。 萧晔去过一次未央宫,是小时候的事,他跟萧煜吵架,把自家哥哥气得离家出走,又被父亲劝导着去请哥哥回来。 那时候他才八九岁,那一趟行程对未央宫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倒是那时候的事,从前看不起的哥哥,跟屁虫似的弟弟,还有那些曾经仰望的那些人……本来从未刻意记住,甚至是很想要忘记的一群人,如今回想起来,却仍旧那般清晰。 再回首的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自己当真是很幼稚,很别扭。 离开京城三年,他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想家。 他素来觉得想念什么的是内心的软弱,如今,他肯直面心中的思念,并不完全是因为接受了自己的软弱,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么多年来,他好像仍旧没什么进步。 他望了望西边的天空,心想,如果是母亲的话,如果是青姐姐的话,如果是战哥哥的话,会怎么做呢? 然后,他很快就会想到,如果是他们,根本就不可能被贼人掳走,从一开始就不会让自己处于如此被动的局面。 小半个月前,他在承安寺跟路开摊牌的时候,路开说自己是大将军的兄长,是明州水军安插在扶桑的密探。 他半信半疑,不过,至少表面上装作自己完全相信了,也接受了他的计划―― 潜入皇宫来,借机打探消息。 路开说,因为上次倭寇攻打明州水军,跟扶桑后族有莫大的关联,大将军想知道这是不是天皇的意思,如果是,大周朝就要做好应对的准备。 可是,前天再次见到那张酷似大将军的脸,得知他真正的目的的时候,萧晔已经确定了,那个叫路开的,或许真的是大将军的兄长,但绝不可能是明州水军的人……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听见下面传来一个声音―― “阿晔哥哥,你在哪里?阿晔哥哥,你还在吗?” 萧晔揉了揉额头,很是无奈的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屋顶下,庭院里站着个红衣少女,正是那日萧晔在街头救下的那位,她是扶桑国的公主,如今也是圣武天皇唯一的后代了。 当初那个英雄救美的计划也是路开安排的,当时萧晔很是抗拒,主要是担心这位公主殿下因此以身相许,那就太糟糕了。路开听言嗤笑了一声,很是坚定的说,他扮演的是个穷酸武士,公主殿下顶多只会收他做侍从,不可能看上他。 ――他觉得安心的同时,不知怎么的,也略略有些受打击。 路开预料得很准,他的确以侍卫的身份进了宫,不过,那日的刺杀给公主留下了太大的阴影,她对自己这个侍卫有些太依赖了些。 萧晔从屋顶上跳下来,见女孩欣喜的朝自己跑过来,摆出一副神似沙将军的冷漠态度,模仿着青姐姐淡然的语气,抬掌一推,“停。” 自相识以来,他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对待女孩,而女孩,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碰到有人用这种态度对待她,一时间,愣住了,没一会儿,眼眶中就盈出了点点晶莹。 萧晔略略有些心软,不过,看着她,又想起自家母亲,想起小白姑姑,想起叶蓉姐姐,想起青姐姐……再看看如今凋敝的扶桑皇族,不由得杞人忧天的为扶桑的未来担忧一阵……啧,还是先为自己担忧吧。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公主殿下,你还记得前天出宫游玩的时候,请你吃丸子的老板娘吗?” 第352章 剑心 一秒记住mm,精彩小说免费阅读! 平城外,藤原广的军营。百度mm,更多免费阅读。 夜深了,树上似乎有乌鸦夜啼,也不知是不是预见了什么。 连水生从营帐中出来,抬头看了眼那黑色的大鸟,往军营外走去。 暗处,陈嚣和馥姑娘躲开值守的战士,悄悄的跟了上去。 连水生出了军营,跟着那大黑鸟走了一段,很快就听见了箫声。他循着箫声穿过树林,大黑鸟停了下来,箫声也止了。 前方有一条小溪,在月光下闪着微光,溪边站着个白衣女子,看着二十岁左右,手中拿着支箫,姿态娴静,不像是江湖女子,倒是更像个大家闺秀。 而不远处,河边的一棵柳树下,坐着一个白衣男子,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正是无常杀手白无常。 那女子行了礼,“连帮主。” 连水生随意的拱了拱手,又瞧了眼那边正研究着一片柳叶的白无常,然后将目光移回来,“路姑娘,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你们是不是该履行承诺” 路姑娘笑了笑,道:“不急,小女子还有件事要劳烦连帮主。” 她说着,从衣袖中取了个锦囊出来,递给他,道:“明日上战场,还请连帮主务必将这锦囊带在身上。” 连水生略狐疑的接过来,调侃道:“锦囊妙计” 那锦囊不大,不过挺有分量,只握在手中就知道里面装的并不是纸条之类的。 路姑娘道:“这锦囊关系到明日的计划,事成之后,连帮主带着门下弟子前往城东的承安寺,到时候自会有人带你们上船。” 连水生不再多问,将锦囊收下,告辞了。 路姑娘转身看向柳树下的男子,问道:“你会吹曲子” 白无常淡淡道:“不会。” 这般说着,随手将那柳叶扔了出去 那柔弱的柳叶如同利刃般划破了夜色,直朝旁边的树林之中射了过去,无声无息,入木三分。百度mm,更多免费阅读。 白无常站了起来,一只手放在腰间的黑鞭上,“来都来了,何不出来打个招呼” 话音刚落,黑色的树林之中骤然射出两道银光 一枚射向白无常,一枚射向路姑娘。 银针之后,两道黑影紧随而至 白无常微微侧身,刚躲开了银针,眼前就闪过一道银光,他脚下微动,三两步之间避开锋芒,同时手中的黑鞭一撩 “砰” 激烈的碰撞之间,劲风激荡,柳叶纷飞。 两人都往后退了半步。 白无常微微眯了眼,嘴角勾起几分略带戏谑的笑容,“原来是你。” 站在他对面的正是陈嚣。 他们在桑海镇的时候就交过手,对对方的武功也有所了解。那次陈嚣输给白无常,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分心了,所以并不甘心。不过,刚刚那一招,虽然对方取了巧,但他也算是偷袭不可否认,这家伙的确是个很强劲的对手。 陈嚣眼角的余光瞄了瞄另一边的战场 馥姑娘跟那位路姑娘已经打起来了,馥姑娘看着游刃有余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很快就会赢,至于意外他还没见过那位耍些不入流的小手段能胜过易水楼楼主的。 他定了定神,看着眼前的黑鞭,吐出一口气,然后,手腕一动,朝他刺了过去 他原本打算,若是再见面,有个问题一定要当面问问他。可是,若是不战胜他的时候,他大概是得不到想要的回答的。 白无常几乎在同一时间动了,他的轻功步法很是高明,一条黑鞭使得出神入化,时而如一把利刃披荆斩棘,时而如一只灵蛇轻歌曼舞,可算是鬼神莫测。 陈嚣的剑再次被那黑鞭缠住,心念微动,刚刚使出的内劲收敛了三分,手腕轻轻一转,顺着那黑鞭的力道转了一圈 就如同在水中遇到漩涡,不抵抗,反倒顺着那涡流推了一把。 只见那黑鞭微微一抖,从剑身上脱落,手腕往下一压,黑鞭凌厉一击,“砰”地一声打在剑身上,竟碰撞出几星火光。 那剑气势略不稳,低鸣一声,仿若叹息。 陈嚣刚刚卸了三分力,仓促间虽及时握紧了剑,仍旧觉得虎口略发麻他微微凝眉,手腕微动,仍旧跟着那黑鞭 就像是逐水的船,只不过,这一次,船并不是被裹挟着走,而是主动在追逐着水流。 那剑仿若黏在黑鞭上一般,粗看上去,很像是黑鞭缠绕在剑上,陈嚣不得脱身,不过,实际上,是剑一直都追着黑鞭打。 白无常手中的动作未停,轻轻笑了,“倒是有趣。可惜,生疏了些。” 他这般说着,手中的黑鞭更快了几分,道道残影闪现,几乎没有丝毫的停滞,那残影相交之间仿若凝聚了一张大网,朝陈嚣袭来 “砰砰砰” 银剑与黑鞭相击,不时迸发出金戈之声。 陈嚣手中的剑也很快,尽数将那些攻击挡下,两人看上去打得旗鼓相当,但没多久,陈嚣的神色略不对劲,仿若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他此刻用的剑法,是不久前跟沙含影战斗时领悟到的剑法。他戏称之为落花流水剑,取的是落花逐流水之意。这剑法跟他从前的剑法很不一样,是以柔克刚的剑法。 白无常战斗的时候,并不常出鞭,大多是用步法闪避,然后趁机用黑鞭回击。那黑鞭很是缠人,不好摆脱。 陈嚣的剑被它缠住的时候,想到这招式其实跟落花流水剑有些类似,便试了一试,没想到效果不错。 只是,白无常的黑鞭并没有那么简单。它不是纯粹的柔或者刚,用刚柔并济来形容也不是很准确。 它上一鞭是凌厉的,下一鞭可能是阴狠的,上一鞭是排山倒海的,下一鞭可能是绵绵细雨的或许,就像它的名字 “无常”。 要做到这点很难,对内力的掌控必须得十分精准才行。 这也导致,陈嚣在追着它跑的时候,很容易拿捏不住分寸,多一分会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里,少一分又会被对方所克制,很不好受。 不过,陈嚣之所以这般,也是自讨苦吃。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理会那鞭子,一击重剑直接压过去就行了,就像他从前的做法一样,速度够快,内力够强,任何招式对他来说都是纸老虎。 而他之所以坚持用落花流水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服气,却也并不完全是一时冲动。 他领悟落花流水剑之时,那种奇妙的感受让他很是向往。在那之后,他总觉得手中的剑跟从前不大一样了。他隐隐有种感觉,自己似乎走上了一条跟从前不一样的道。 从前的他,练剑练的是招式,无非是比旁人更快些,内力更强些,只要下苦工,大多数人都能够做到,他只是因为身负长生血所以才做得更容易些。 而落花流水剑,是一种明悟,一种剑随心动的意境。 他此刻略逊一筹,并不是剑法的问题,只是因为他对这剑法不大熟悉,悟得不够。所以,他也有心借机磨砺下剑法,反正长生血的自愈能力强,这种程度的伤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如此这般,两人你来我往的,黑影与银光交错,精彩纷呈的,然而,这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带着寒意的声音 “住手。” 第353章 小伤 陈嚣打得略投入,没有注意到战场的另一边,战斗已经结束。 馥姑娘站在月光下,半抬着一只手,大黑伞的伞尖指着白衣女子的咽喉 路姑娘倒在了地上,不知道是受伤了还是中毒了,或者都有,已经昏迷了。 馥姑娘嘴角带笑,看着白无常的眼神还带着几分羞怯,不过,说出的话却并不怎么友好,“这姑娘姓路,想必就是路开的女儿了。若是她死了,无常公子也不好交差吧?” 她原本并不想用这种方法来逼迫白无常,倒不是觉得卑鄙无耻什么的,只是,她所知道的白无常并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威胁的,她这么做很可能弄巧成拙。 但是,她刚刚看了会儿两人的战斗,很有些忧心,感觉若是她再不帮忙,陈嚣估计得没命 她并不知道陈嚣的想法。 从她的角度来看,陈嚣的确是落了下风,脸色看着也不大好,似乎是受了内伤。她不知道陈嚣的内力究竟有多高,但还是第一次见他打得如此憋屈。所以,万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了,至少能缓一缓。 白无常停了手,往后退开几步,略玩味的看着她,道:“我住手,你把她交给我。” 馥姑娘眨了眨眼,突然问道:“你就是白无常?” 白无常感觉她的神情有些怪怪的,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了,早就习惯了,点了头,道:“如假包换。” 馥姑娘倒吸一口冷气,“天……” 她还未感叹完,那边陈嚣就扶了扶额,轻咳了一声,道:“我们是不可能把路姑娘交给你的。” 白无常道:“既如此,我为什么要住手?抓了你不就能换回路姑娘?” 陈嚣道:“你可以试试。” 馥姑娘几乎同时开口,“你动手我就杀了她。” 白无常一挑眉,“那就试试吧。” 他说这话,像是要继续刚刚的战斗,然而,一抬手,破空之声划破夜色,一道黑影竟径直朝馥姑娘的方向射去! “馥姑娘!” 馥姑娘身为杀手,平素的警觉性是极高的,这种程度的偷袭根本就不用担心,可今晚的情况略特殊。她第一次见到心心念念了近十年的偶像,就发展出这般纠结的剧情,还要分心担忧下陈嚣的状况,心潮起伏的,一时间失了防备。 陈嚣倒是一直防备着白无常突然出手,却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攻击馥姑娘,一惊之下,一口气直冲天灵盖,飞一般的冲了过去,那速度竟比那柳叶还快,直接将人给扑倒了。 馥姑娘脑子里懵了一阵,看着夜空中那轮弯月发了眨了下眼,然后,回魂了一般,咬了咬牙,“陈嚣!” 陈嚣连忙爬了起来,伸手去扶她,“你没事吧?” 馥姑娘瞪了他一眼,抬手按着胸口,深吸了口气,“有事。” 丫的,那般没轻没重的撞过来,弄得她气血翻涌的,还不如让那暗器给扎一下,不就是留点儿血么? 陈嚣却是丝毫没察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受伤了?伤哪儿了?” 馥姑娘叹了口气,抓着他的胳膊转了半圈,看着他背后的伤口 陈嚣今晚穿的是夜行衣,已经划开了一道血口,流出来的血是红色的,没毒。那暗器还在,却是一枚柳叶,有一半嵌入了血肉。 馥姑娘担心把叶子弄碎了不好取出来,没敢动手,道:“回去让青姑娘处理吧。” 白无常放出暗器之后就逃了,两人耽搁这么会儿,已经完全找不到他的踪迹了。不过,路姑娘还在,不担心他们不出现。 …… 平城郊外某处山林,丛林掩映之中有两盏灯火,橘色的灯光在夜色中晕染着,给这荒郊野外添了几分暖意。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幽深的树林中走出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月光下那张原本就惨白的脸似乎更加惨白了,嘴角还有一丝可疑的殷红,再一看,那一身白衣上,竟也染着血。 他平静的往不远处的灯光走过去,脚步很平稳,但比平时更沉重……还未走到门口,两道人影就从屋顶上落了下来,见到他这幅模样,齐齐露出震惊的神色,“白、白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白无常无声的翘了下嘴角,莫名的显出几分阴森之感,道:“一点儿小伤,不要紧。” 这般说着,不再理会两人,径直往屋子里走去。 两人转身瞧着他那淡定的背影,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这根本就不是小伤不小伤的问题好不好? 这家伙可是无常杀手啊,来到这里之后可谓是从未遇到什么敌手,连那群怪物都不敌他一拳头……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九爷再怎么不待见他,也不敢动什么手脚。所以,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人,竟然弄成这个样子? 白无常走到后院,刚走到房间门口,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门口站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正是路开。 “回来……咦,你受伤了?” 也是一脸讶然。 白无常点了头,道:“没什么大碍。” 或许是受了伤的缘故,他的神色淡淡的,语气也带着几分倦意,并不像是没大碍的样子。 路开倒是没多问,往他身后看了看,“依依呢?回去休息了?” 白无常看了他一眼,微微垂眸,道:“连水生被人跟踪了,是碎玉阁那帮人,路姑娘被他们抓走了。” 路开惊愕之后,更多的是恼怒,眉头微跳,“跟踪?!太湖十三坞就是一群水匪,能讲什么道义?当初老九找他合作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拦着点儿?” 白无常道:“抱歉。” 他这句道歉很平淡,听不出诚意。不过,路开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该,来回转了几圈,总算是竟火气按了下去,道:“这事不怪你,我就是着急。” 白无常笑笑,“在下理解,而且,路姑娘是跟我一起出去的,我没能把她带回来,你骂我一顿也是应该的。” 路开叹了口气,“依依怎么样?” 白无常想了想,道:“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路开道:“上次让她犯险,差点就回不来了。这次无论如何得尽快救她出来,碎玉阁的刑讯手段不比玄衣门差,不能让依依遭那份罪。” 白无常道:“他们那边高手众多,又住在藤原军营附近,恐怕……” 路开摆了摆手,打断了他,道:“不是还有那两个人吗?带一个过去,看他们敢不敢动手。” 白无常见他神色,问道:“你要亲自过去?” 路开冷哼一声,道:“碎玉阁,还有那老怪物不让我们动的那个姑娘……路某倒是一直都很想会一会。” 白无常道:“我跟你一起去,多带些人手。” 玄衣门 第354章 血讯 陈嚣几人的营帐在军营的边缘,离其他的营帐有些远。 陈嚣和馥姑娘回来的时候,青离几人都还未休息。 青离见馥姑娘背着个女子,转眼看向陈嚣,问道:“受伤了?” 陈嚣道:“一点小伤。” 青离看了一眼,伸手一指,道:“坐那边去。” 她去取了柳叶刀来,将那柳叶取了出来,又上了药,包扎了一番,道:“伤口不深,没什么大碍。” 陈嚣穿好衣服,道了谢。 馥姑娘已经找了绳子将路依依绑了起来,道:“青离你来看看,这位路姑娘应该就是白紫衣吧?” 碎玉跟风月公子在下棋,闻言道:“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就当白紫衣已经走了,回不来了,不是很好吗?” 馥姑娘笑了,“啧,要学会面对现实呀。” 青离仔细瞧了瞧,问道:“你用的什么迷药?” 馥姑娘摸了摸鼻子,道:“……足够她睡一整夜的。” 这般说着,心虚一般,眼睛四处瞄了瞄,结果看到桌子上的锦囊,略眼熟,伸手拿过来,“这是连帮主拿过来的?” 青离点头,道:“是噬魂花的花瓣。” 馥姑娘眨眼,“又是噬魂花?还有没有点儿创意了?” 陈嚣想了想,道:“有些奇怪啊。藤原广都已经按照他们的计划造反了,明日就要攻城,有必要用噬魂散吗?” 馥姑娘歪了歪脑袋,“这东西能增强战斗力吗?” 青离摇头,“不能,不过,即便怕死也会听从命令。” 陈嚣道:“所以,他们想在双方交战的时候做些什么……藤原广不会做的事……莫不是,天皇?” 陈嚣被自己这个猜测惊了一惊,但说出来之后,又觉得很有可能,毕竟,藤原广造反,杀谁都可能,但绝不会杀天皇。 馥姑娘也很是惊讶,道:“藤原广原本只想当摄政王,海龙王却逼着他篡位?这海龙王,到底是来报仇的还是来报恩的?” 青离道:“即便胜武天皇死了,藤原也无法顺利继位,除非他把皇族中人都杀了。” 她顿了下,“也可能这里的所有人都只是海龙王威胁某个人的棋子,噬魂散只是为了方便他在达到目的之后,让这群人离开。” 碎玉扔了棋子,起身道:“这有什么好猜的?这里不是有个人质吗?直接问就是了。青离,借根银针用用。” 若是换个情景,换个人,不管是馥姑娘还是青离,都会第一时间就想到审问人质。不过,这次的人质有些特殊。 虽然他们跟白紫衣相处的时间很短,但那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尤其是张黎……张黎应该是在保护她的,可若是她也只是在利用他,他也太可怜了些……比起问什么噬魂花,什么海龙王,他们更想知道,当初她的眼泪有几分是真的。 碎玉说得不错,就当白紫衣已经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不会回来了,而眼前这个人,只是眉眼跟她有些相似而已……如此这般,对他们,对她,都是最好的选择。 碎玉拿着银针,刚走到路依依身边,就听见一声 “吱吱?” 开口的是陈嚣,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就飞速冲了进来,直接扑进了青离的怀里,那莽撞的模样跟陈嚣有的一拼。 “糟糕。” 青离的语气还算平静,不过,在座的都知道,吱吱是今日他们刚到的时候放出去找沙含影和崇吾的,它现在才回来已经有些不对劲,还一副被吓哭了的模样,想必沙含影和崇吾的此刻的处境很不妙。 青离轻轻抚摸着吱吱安慰它,感觉有些不对劲,摊开手看了看,发现手指上有血……她掀开吱吱的翅膀,这才发现翅膀上都染了血…… 众人都惊了一惊,这、是他们的血?! 青离倒是冷静了些,道:“这是玄衣神捕求救的方式,能够发出消息就没到最糟糕的时候。” 陈嚣问道:“吱吱还好吗?” 青离知道他想做什么,点头,“小心。” 馥姑娘握紧了手中的黑伞,道:“我跟你一起去。” …… 扶桑皇宫。 宫门附近有座佛殿,是皇族祭祀、祈福的地方。 已经是深夜了,佛堂却灯火通明,正殿里燃起了一盏盏长明灯,殿内坐满了人,最前面三排都是皇族贵胄,呢喃般的诵经声回荡着,也不知能安抚几多人心。 前排角落里,一个和尚默默的退到黑暗中,悄悄的离开了。正在念经的老和尚不动声色的往他这边瞧了一眼,没什么表示,继续念着经文。 那和尚从侧门出了佛堂,抬头望了望夜空,仿若在思考着什么,衡量着什么,半晌,微微低了头,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转过一道弯,走进长长的甬道之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你终于来了。” 和尚的脊背瞬间僵硬,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佛珠,抬眼看过去 昏暗的甬道走来一个黑衣少年,手执弓,背挂箭筒,眉眼是熟悉的,神情却略陌生。 却是公主殿下最近新收的侍卫。 不过,和尚第一次见这少年,并不是在宫里,而是在承安寺。 和尚淡淡笑了下,问道:“施主是在等贫僧吗?” 萧晔撇了撇嘴,心道,这和尚若是在明州水军,敢在战前说这种废话,定然会被自家大将军踢出去。 “我听公主说,你很聪明,对皇族也很忠诚。”萧晔抬眼看着他,少年人收起了平素玩闹的心思,脸上带着几分同龄人少见的镇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跟路开合作,也不想知道。不过,如果公主所言不差,你不会不知道小皇子是如何死的。” 和尚听到这话,再次握紧了手中的佛珠。 萧晔轻笑了一声,“紧张什么?” 这和尚法号玄昇,是承安寺的主持,也是扶桑的国师。他不仅懂佛法,于治国之道也颇有见解,很受天皇敬重。 萧晔之前被软禁在承安寺,除了路开之外,见到最多的,就是这和尚了。身为主持,不可能没察觉到萧晔与路开之间微妙的气氛。 那寺庙中原本安插了明州水军的卧底,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投靠了路开。路开从卧底那里得到消息,知道承安寺主持对藤原家族的不满,就提出了这次合作。 玄昇就这样成了路开在皇宫的内应,两人的合作一直都很顺利,直到小皇子离世……玄昇虽然很想藤原家滚出平城,但,小皇子是无辜的。 玄昇并没有证据证明小皇子的死跟路开有关,倒是突然发现路开比他想象中强大许多,并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人。所以,暂时潜伏了下来,等待时机。 玄昇冷静下来,身体却并未放松,问道:“你想做什么?” 萧晔微微扬眉,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轻狂,道:“路开让本将军二选一,呵,本将军偏不选。萧家子弟最擅长的,就是闯出自己的路。” 他说着,看向对面的和尚,“我要去救人,和尚你要不要来?” 玄昇沉默一阵,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萧晔看着他,耸了耸肩,道:“说实话,半分也无。” 玄昇听了这话,却点了头,道:“好,我带你过去。” 第355章 尖叫 平城的街道上很安静,时不时能听到整齐的脚步声,是见津组在巡夜,让这安静之中带着几分紧张。 今晚平城戒严,为防止敌人混进城中,任何在街道上游荡的人都会被收押。在这种情况下,萧晔能够混出宫来就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出城是不大可能的。 这也是他为何找上玄昇的原因之一。 玄昇在朝堂上的地位非同一般,在民间的声望也很高,见津组的人自然不会抓他。出城的时候,他拿出了天皇的手令,什么都没解释,守城的士兵就放他们出去了。 他们走的是东城门,而藤原率领的叛军都在南城门。 走出老远,萧晔抬眼,问道:“你原本就打算出城?” 玄昇道:“路开是个疯子,明日一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原本打算带着公主离开,先躲一阵子。” 见少年面带不屑,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萧晔道:“三天前,路开不是又带来了两个人吗?当中有一个是明州水军的将军,我要救他们出来。” 三天前,萧晔原本是接到路开的传信,带着公主偷偷去了承安寺,却没想到,刚好看到了碰到了那两个人 沙含影和崇吾。 萧晔原以为救星来了,却没想到,这两人对路开言听计从的,开口就叫他将军。 萧晔当时有些懵,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皇宫的,之后回想起来,才意识到当时两人的状态不对劲,也察觉到了破绽……崇吾并不是明州水军的人,但路开并不知道这点…… 萧晔想着,定然是沙含影前来找卧底问情报,自投罗网了。 玄昇皱了皱眉,略不满,道:“贫僧以为,小施主要救的是扶桑皇族,是平城百姓。” 萧晔站定了,转身看他,“和尚以为,本将军要怎么救?杀了路开还是杀了藤原?”他笑了一下,略带自嘲,“本将军没那么大本事。” 玄昇刚刚也是心急了些,脑子没转过弯来,这会儿也想明白了,诚心道:“抱歉。” 承安寺是玄昇的地盘,不过,为了避免被发现,两人也很是小心。 萧晔道:“你从正门走,吸引路开的注意,我去找他们被关在哪里。” 玄昇点头。 两人分头行动,玄昇走到寺门口,敲门。没多久,门厅的小和尚开了门,见到自家主持,很是惊讶,“住持,您怎么这么晚回来了?” 玄昇问道:“路将军呢?” 那小和尚略茫然,“路将军?住持的朋友吗?” 玄昇意识到不对劲,偏头看他,“路开,路将军,你不认识吗?” 小和尚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道:“是寺里的香客吗?抱歉,住持,我不记得这个名字。” 玄昇:“……” 怎么回事? 玄昇快步走了进去,几乎是冲进了正殿 夜已经很深了,不过,在这种特殊时期,承安寺的和尚也都无法入睡,在正殿祈福。 众弟子见自家主持师父回来,都很是惊讶。 玄昇却是一把就抓住了门口一位弟子的肩,问道:“你认识路开吗?” “路开?”那弟子被吓了一跳,镇定下来之后摇头,“好像没听过……” 一刻钟之后,玄昇从正殿出来,站在庭院中央,眼神空空的,神情略颓然 这里所有的人,都不记得路开。 为什么呢? 是他记错了吗? 难道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偏头,却见是那个中原来的少年人。 萧晔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玄昇缓缓摇头,“没事。” 萧晔露出略狐疑的神色,也没多问,道:“看来路开已经发现你在怀疑他了,提前转移了。这下麻烦了……和尚,你……” 他还未说话,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 声音很尖锐,震得人头皮发麻,萧晔感觉自己的头发丝都竖起来了,正想开口询问,就见玄昇脸色突然变了,连忙循着那声音跑了过去。 萧晔跑到后院,那尖叫声再次响起来,而他也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一个身穿黄色和服的女子,身形很是瘦弱,蓬头垢面的,乱糟糟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瘦削的脸颊和尖尖的下巴,垂落的发丝微微翘起,如同一只刺猬。 她此刻正打着赤脚,在院子里乱跑,一副受惊的模样,看那模样,似乎是在躲什么人。 玄昇想要过去安慰她,但刚一接近,她就立马再次尖叫起来,她身后无法再退,便一把推开和尚,跑掉了。 玄昇见她往前庭的方向跑,喊道:“小施主,拦下她!” 萧晔就站在通往前庭的必经之路上,不过,他穿了一身黑衣,又一声不吭的,那女子似乎并没有看到他,直接这么撞了过来,几乎是扑进了他怀里。 萧晔伸手扶了她一把,感觉女子似乎颤抖了下,笑笑,“别怕。” 女子抬头,透过发丝的缝隙看向面前的少年,愣了愣,眼中竟盈出了泪水,突然一把抱住他,喊道:“小璧!你回来了!小璧,你终于回来看娘了……” 萧晔呆立在原地:“……” 这是什么情况?! …… 城郊某处树林中传来幽幽的口哨声,几只大黑鸟低空飞过,无声无息的,莫名的诡异。 林间小道上,走来一队人马,当先一位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形容肃杀,正是路开。而他身后,脸色惨白的白衣男子,就是白无常了。 白无常手中握着黑鞭,另一头缠在一个黑衣男子的手腕上 这人就走在他身旁,看着二十来岁,面色也很白,面无表情的,冷峻得如同一座冰山,全身都冒着股寒气。 再往后,还有六个护卫,那口哨声就是其中一个护卫吹的。 这一行人走远,两道黑影从旁边的灌木丛中站了起来,却是陈嚣和馥姑娘。 馥姑娘低声道:“刚刚那个,是崇吾吧?” 他们原本是跟着吱吱去寻崇吾和沙含影的,却没想到半路上就碰到了这一行人,也是巧了。 陈嚣道:“那个跟大将军长得很像的,应该就是路开了。这条路的方向是去军营那边的,他们应该是想用崇吾换路姑娘。” 馥姑娘眨眼,“那……军营那边有风月公子在,崇吾不会有事。我们趁机去找沙二爷,顺便探探他们的老巢。” 陈嚣却看向那队人离开的方向,道:“我们跟上去。” 馥姑娘道:“你……” 就在这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啊!船长!” 第356章 一掌 陈嚣和馥姑娘听见那惊呼声,立马追了过去,不多久就见前面已经战成一团 崇吾正被那六个护卫围攻。 那六个护卫的武功不差,配合默契,不过也并未到高手的地步。若是平常,崇吾很轻易就能取胜,可是,这会儿他手中也没有兵器,一时间倒是被缠住了。 不远处,白无常正抓着路开的手腕,护着他往后退。 陈嚣见他们似乎要逃跑,提着剑追了过去,一边道:“馥姑娘,这边交给你。” “哎……崇吾!” 馥姑娘喊了一声,咬了咬牙,抬手射出一枚银针,正中一人的脖子,崇吾趁机夺下那人手中的剑,很快就扭转了战局。 另一边,陈嚣眼看着就要追上了白无常,一剑朝他刺了过去……白无常微眯着眼睛,瞧了他一眼,突然吹了一声口哨 呼。 一阵风起,一片乌云飞扑而来,却是几只黑色大鸟,其中一只几乎是贴着陈嚣的脸飞过去的。 陈嚣被阻了片刻,将那大黑鸟斩杀之后,再追过去,却已经找不到那两人的身影了,只好放弃,回去跟馥姑娘和崇吾汇合。 那六个护卫已经死了,馥姑娘正在检查着,崇吾双手抱胸的站在一旁,目光略茫然,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陈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崇吾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在确认他是谁一般,半晌,摇头,道:“我没事。” 陈嚣松了口气,又问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崇吾道:“我中毒了,是致幻性的毒药,息玉诀对这种毒有克制作用,刚刚我醒了过来,下意识的打出了一掌,打完了才发现前面有个人。” 陈嚣看着他,略无语,“……” 敢情见到有人就不会打? 崇吾想了想,道:“我刚醒来,没控制住,他可能伤得有些重。” 陈嚣对路开伤得如何并不感兴趣,道:“先去找沙二爷。” 三人跟着吱吱,往东边的山林之中走去,没多久就找到了山脚下的那栋木屋,不过,他们来晚了一步 眼前只有一片火海,整栋木屋都烧了起来,火势太大,屋顶都已经垮塌下来。 陈嚣略着急,担心沙含影被困在了里面,试着往里面冲了几次,都被大火挡了出来。 馥姑娘拉了他一把,道:“这样子应该至少烧了有一刻钟了,应该是去换人质的时候就点了火。” 崇吾道:“沙二爷……被带走了。” 陈嚣转眼看他,“被带去哪儿了?” 崇吾想了想,揉了揉太阳穴,摇头,“中毒时期的记忆有些乱。刚刚脑海里出现的画面,有个人背着晕倒的沙二爷出去了。” 陈嚣问道:“那人长什么样?” 崇吾道:“只看到背影。” 他又看了看周围的景色,道:“这个地方,不对。” 陈嚣和馥姑娘闻言都惊了一惊,刚刚是吱吱带的路,不可能出错的。 崇吾道:“沙二爷说去找水军的卧底,不是这里。” 两人明白了,就是说他们并不是在这里中毒的,他们被抓住之后,可能换了一次地方。不过,若是如此,明州水军在扶桑的卧底也有问题。 陈嚣问道:“那卧底在什么地方?” 崇吾道:“是一座寺庙,叫承安寺。”顿了下,又道:“我的剑在那里。” …… 承安寺,后院静室。 萧晔跪坐在地上,手被对面的女子拉着,倒不是无法挣脱,不过,他一走这女子就哭,他很是无奈。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这女子年纪很大了,看着有五十来岁了,瘦得有些脱形,一双手几乎只有一层皮。不过,虽然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但脸上很干净,衣服虽然很旧但破了的地方都打了补丁,还很用心的找了颜色相近的布料。 看来是有人精心照料的。 “小璧,你饿不饿?”女子含笑看着他,“娘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烧果子好不好?” 她的眼神很是关切,但双颊瘦削,眼窝深陷,笑起来的时候其实有些恐怖……萧晔倒是没被吓着,神色如常,甚至还露出了一个笑容,道:“我不饿。” 他有很多问题,这女子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住在寺庙里?她的儿子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玄昇告诉他说,这女子神志不清,不能刺激她。 刚刚女子一番闹腾,将寺里的和尚都惊动了,玄昇将两人安顿在这里,又去跟自家弟子解释了一番……等到他再次回来的时候,萧晔看他的眼神,道:“想要要怎么解释了?” 玄昇听出了这话中讽刺的意味,斟酌了下,道:“若非她……我没有必要跟你解释。” 若非这女子将萧晔误认为她的儿子,玄昇不会跟他解释。可是,这里面大概涉及了许多不方便为外人道的事情,他有些犹豫要不要跟一个外人,尤其是一个中原人说。 萧晔道:“我之前在这里没见过她,看刚刚的情况,这寺里很多和尚都没见过她。如此说来,你关她的地方应该很严密,那你有没有想过,她是怎么跑出来的?” 玄昇沉默了下,道:“她是大夫人……” 他刚开口,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玄昇立马止了话头,刚起身,就听见有弟子在门外喊道:“住持!外面来了两个人……他们打进来了!” 玄昇一惊,赶紧过去开门,“什么人?” 萧晔无法脱身,索性拉着那女子起来,一边腹诽,谁来得这般不是时候? 前庭里,两道人影上蹿下跳的,绕着香案、假山、水池,还有几棵树转着圈,周围一群和尚在两人身后追逐着,时不时掉进水池里,跟对面的和尚撞在一起,或者直接撞到树上……简直不要太混乱。 萧晔看着那道略熟悉的身影,望了望天,心情很是复杂……为什么来的偏偏是他们? 正戏耍一众和尚的正是陈嚣和馥姑娘。 他们此刻也发现了萧晔,不过,这庙里的灯光不够亮,看得不大清楚,此刻萧晔站在玄昇身后,双手又被一个发型奇特的女子抓着,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很像是被挟持的人质。 所以…… 一道银光闪过,直接朝那女子的额头射了过去! “小心!” 萧晔一把将女子拉开,那女子却是毫无所觉,被他带得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他身上……萧晔预感不妙,往后退了两步,还是被她压得摔倒在地,“咚”地一声,很是清脆。 而此刻,陈嚣的剑也朝玄昇招呼了过来,玄昇正用手中的佛珠抵挡,看着有些吃力。 不过,因为萧晔的举动,陈嚣和馥姑娘都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动作略迟疑。 馥姑娘一撑伞,挡住了身后的拳头,问道:“二皇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萧晔倒地的时候险险的控制了身体的角度,没受什么伤,就是屁股有些疼……女子摔倒在他身上,倒是没什么事,拉着他问长问短……他看着夜空星星点点,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从后院过来,落在了屋檐之上,淡淡道:“就是这和尚。” 却是崇吾,手中拿着一把剑一把刀,目光所及,正是跟陈嚣对战的和尚。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陈嚣却是明白了 这和尚就是明州水军安插的卧底。 于是,刚刚冒出来那点犹豫消失了,手中的剑更快了! 第357章 覆辙 萧晔扶着那女子起身,正想开口阻止那边的战斗,就听馥姑娘道:“放心,死不了人的。” 玄昇是会武的,不过武功很是平常,远不是陈嚣的对手,左支右绌的显得很是狼狈,倒是发现了对方并没有伤他的意思,更像是在拿他撒气。 陈嚣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收了剑,道:“算了,还是交给沙二爷处置比较好。” 萧晔已经扶了那女子起来了,也听馥姑娘大概说了事情的经过,略惊讶……他只知道这座寺庙是飞鲨营的一个潜伏地点,却不知道潜伏在这里的就是玄昇。 如此说来,玄昇跟路开合作,可算得上是叛国了。 “谈不上叛国,贫僧跟路大将军只是合作关系。” 玄昇带着几人到了静室,还分了几杯茶,说的却是汉话,道:“贫僧也不是大周人。” 玄昇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解释这件事,但是,若是不解释的话,眼前这几人估计不会相信他,也不会帮他。所以,他用了尽量简洁的语言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贫僧曾经是大昭朝明州水军的间客。” 说完这句之后,他突然发现,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 原来,他以为的那些曲折离奇,那些至今无法释怀无法原谅的往事,再次回想起来,也不过如此简单。 他这一句话说出口,陈嚣几人倒是理解了—— 玄昇多半是看在路不平的情分上,才跟路重生合作的。基于同样的理由,他跟路开合作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玄昇却道:“贫僧的父亲也是明州水军的间客,当年大昭灭亡的时候,贫僧才十三岁,刚刚子承父业。贫僧是在扶桑长大的,这么多年过去,不管对大昭还是大周,都没有太多的感情。贫僧跟路大将军合作,自有贫僧的目的。而这次跟路开的合作,是因为贫僧有事相求……贫僧之前也拜托过沙将军,只是他并没有答应。” 萧晔觉得他之前那番话就是狡辩,什么大周大昭,身为中原人,身为守卫东海的水军战士,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跟倭寇有牵扯都是无法原谅的。 他颇为愤然,冷哼一声,“什么事?” 玄昇抬眼看向他身旁的女子,道:“她。” 萧晔愣了愣,“她到底是什么人?” 玄昇道:“她本名叫藤原明子,是藤原武智的妹妹,胜武天皇的亲生母亲。按理来说,她如今的身份是太后,不过,因为她不是皇族中人,所以,只能叫做大夫人。” 陈嚣点着头,这点他们已经有所了解了,道:“扶桑皇族重视血缘,皇后也必须是皇族女子。” 玄昇点头,又问道:“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规矩吗?” 三人面面相觑,摇头。 玄昇道:“在中原,皇帝离世,都是由太子或者皇子继承皇位。但扶桑不同,天皇去世,皇后才是第一继承人,尤其是在皇子仍旧年幼的时候,按照传统都是皇后继位。” 陈嚣几人倒是第一次知道这种传统,都颇为惊讶。 玄昇道:“藤原家族的野心很大,他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摄政王,而是天皇。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们才千方百计的让女儿嫁给天皇。事实上,他们也差点就成功了。” 藤原明子是前任的前任天皇的皇后,实际上她有两个儿子,如今的胜武天皇是幼子,大些的那个叫做“璧”,十五岁的时候就死了。 璧皇子去世没多久,他父亲,也就是藤原明子的丈夫,当时的天皇,也死了。 那时候胜武天皇只有七岁,还未成年,按照规矩,原本该由藤原明子继承皇位。不过,藤原明子当初成为皇后就已经引起了很大争议,继承皇位理所当然的遭到了更加强烈的反对。 那时候藤原家族已经颇有地位,在家族力保之下,藤原明子原本是有很大的机会成为天皇的。 但是,令人猝手不及的是,藤原明子,疯了。 于是,这件事也不用吵了,最后天皇之位由胜武天皇的姑姑继承,待胜武天皇成年之后再进行交接。 玄昇道:“大夫人原本住在皇家佛堂,不过,天皇每次去看她,都闹得很不愉快,便把她送到这承安寺来了。” 陈嚣隐约间觉察到什么,问道:“然后呢?璧皇子和那位天皇的死,是不是有问题?” 玄昇点头,“是藤原武智杀的。” 陈嚣问道:“有什么证据吗?” 玄昇道:“大夫人住在这里的事是皇族机密,大多数时间都是贫僧亲自照料的。大夫人经常做噩梦,有几次在梦里说胡话提到的。” 或许是觉得这理由不大可信,他又补充道:“贫僧曾秘密安排大夫人去见藤原武智,她很害怕,转身就跑了,晚上又做噩梦,一会儿求救,一会儿道歉,叫天皇,又叫小璧……” 陈嚣问道:“可是,藤原武智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是沙二爷杀的。” 玄昇道:“那又如何?藤原家族还在,如今的皇后还是藤原家的女儿。你不觉得这情形跟几十年前一模一样吗?只要藤原家族还在,他们就不会罢手。” 大皇子死的时候,玄昇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藤原武智。后来,沙含影到来,他才得知了真相,也猜到了藤原武智的目的,知道他们想要故技重施,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天皇。 沙含影是杀了藤原武智,可是,那并不够。 玄昇请他帮忙,可是,沙含影拒绝了—— 这是扶桑内政,大周无权干涉。 那位沙将军说,藤原家族毕竟是天皇的臣子,杀藤原武智是复仇,是表达大周朝的态度,可是,杀整个藤原家族,就有失天道了。明州水军能够做到的,顶多就是派个高手过来保护天皇。 呵,天道…… 玄昇觉得很讽刺,四十年前,他收到的最后一封密信,那位他曾仰望的路将军也说,大昭已经失了天道人心,再坚持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什么是天道? 天道就是大昭到了末路,他们这群做臣子的应该被牺牲吗? 天道就是藤原家族那群野心勃勃的杀人凶手应该坐上天皇之位吗? 如果这就是所谓天道,那天道也没什么可敬重的……他如今后悔跟路开合作,只是因为他没想到路开会杀了小皇子,但背叛大周出卖朋友什么的,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应该的。 这些话,玄昇没有说出口,不过,在座的都能够感受到他的愤愤不平。 萧晔对他这番话嗤之以鼻,道:“本将军记得,当初玄衣门来调查的时候,可是天皇把玄衣神捕出卖给藤原武智的。你那个天皇如此信任藤原家族,若是大周出手灭了藤原家族,天皇反过头来找大周朝复仇,我们找谁说理去?” 他撇了撇嘴,继续道:“身为帝王,连自己的皇位都要旁人来守,一次两次的都栽在同一件事上,这般窝囊,被人拉下马也没什么好冤的。” 陈嚣见玄昇脸色不好,连忙转移了话题,道:“天快亮了,外面马上就要打起来了,你们确定要在这里讨论谁对谁错?” 萧晔一惊,道:“糟糕!沙将军……对了,那个谁,崇吾在这里,沙将军呢?谁当天皇都不重要,但平城的百姓可不能不管!” 第358章 战溃 藤原军营。 路依依醒来的时候,看到周围的几个人,轻笑了一下,“还是追来了啊。” 她手脚都被束缚着,感觉全身都没什么力气,想来是中了软筋散之类的迷药,也不再挣扎了。 青离道:“这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 路依依看着她,道:“我听说金凤夫人落网了,想来你们已经找到噬魂散的解药了。不过,很可惜,这次来不及了。” 青离道:“回答我的问题。” 路依依道:“家父的执念而已,就像在洛阳城的一切,他答应跟杨匡的合作,也是因为他很好奇,大周的皇帝在面对那种情况的时候会如何选择,洛阳城的城防军到底是守卫帝王的还是守护百姓的。” 她笑了笑,“家父得知最后的结果,很是不平呢,说了句凭什么他们都护着萧玥?啊,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定然不是你们几个,或许只是所谓气运之类的东西。” 青离道:“这次他威胁的是萧晔。” 路依依眨了下眼,“是啊。萧煜身份特殊,不可能继承皇位,萧晔才是真正的皇长子。不过,其实我比较好奇的是,青姑娘会如何选择。” 青离沉默着瞧了她,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或许只是更冷,没有丝毫的波澜。 路依依道:“扶桑这么点儿地方,却生生分成了七十多个国家,那些城主说是天皇的臣子,却没几个人真把天皇当主子。这种情形放在中原,早就有人起兵了,不过在扶桑,天皇带着些宗教崇拜的色彩,所以暂时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这种和平能够维持多久呢?藤原家族只是一个引子而已,他们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这步,也只是时局造就的,即便没有藤原,也会有其他什么人。 “扶桑皇族故步自封,别说贵族与平民了,贵族之间的等级都森严得令人窒息。 “不过啊,扶桑皇族虽fubài到了骨子里,胜武天皇却还算个不错的君主。这些年扶桑天灾不断,他处理得也还算不错的,甚至还趁机收揽了不少民心。 “怪只怪,他的运气太不好了。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从前不敢怨天怨地,不敢亵渎天皇,可是,老百姓活不下去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受到挑拨的,再怎么高高在,也禁不起流言蜚语。 “家父觉得,这场战争对扶桑未必是坏事,打碎了旧的制度,才能焕发新生。可是,胜武天皇不是昏君,或许还能够再抢救一下? “青姑娘觉得呢?” 青离听完她这番话,垂眸沉思了好一会儿,突然转头,道:“阿晔在皇宫,风月公子,麻烦你走一趟。” 风月公子点头,“放心。” 路依依愣了好一会儿,见青离起身才终于回过神来,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青离道:“在那个位置,才能做选择。” 她这话的意思,是说路开想要萧晔做出选择,就必然会让他处于一个可以随时做出决断,随时可以影响整个战局的位置。 不过,在路依依听来,却像是在回答她一个问题 所以,是坐视不理吗? 青离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把张微明当做朋友吗?” 路依依感觉自己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犹豫,几分恼怒,然而,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却仍旧只能看到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 她移开了目光,沉默了许久,道:“我得知他是西南王府的人之后,才发现自己被当成了棋子。杨匡和金凤夫人,原本计划将谋反罪都推到我身,毕竟本姑娘是前朝遗民么。” 青离明白了,道:“谢谢。” 路依依轻笑,转头闭了眼睛,一滴泪无声的滑落 那个人啊,分明是在最肮脏最不堪的地方长大的,为什么还是那么傻呢? …… 陈嚣听了萧晔那句“不能不管平城百姓”之后,跟着着急了一番,不过,在听完怎么回事之后,倒是松了口气。 “没事,白无常带着路开逃了,路依依被抓了。” 几人正往军营的方向赶,陈嚣放慢了脚步,拍了拍萧晔的肩,“他们的计划应该没法实施了。” 萧晔睁大了眼睛,很是不敢置信,“路开……逃了?你干的?” 陈嚣伸手一指,“他打跑的。” 崇吾:“……” 萧晔舒了口气,“还好还好……青姐姐跟你们一起来的吧?让她给那个……藤原明子看看。” 如此这般,几人也不着急了,结果,到军营的时候,才得知风月公子去了皇宫。 萧晔:“……他找不到人,不会拆房子吧?” 碎玉眨眼,“那还真说不定。” 萧晔也不知作何感想,道:“青姐姐,你先去承安寺,我进城去看看。” 碎玉道:“藤原这边士兵已经开始吃早饭了,二皇子赶紧啊。” 萧晔想着心事,没听出她语气中的调侃,急匆匆的走了。 馥姑娘打了个呵欠,问道:“所以,现在该怎么办?去看热闹吗?” 陈嚣正色道:“好歹是个皇子,这么往战场跑多危险,若是出了事可就麻烦了,我们当然是去保护他。” 陈嚣和馥姑娘略好奇,感觉萧晔有什么事瞒着他们,打算去前线观战。 崇吾带青离和碎玉,外加一个人质,前往承安寺。 这场战争会如何收尾呢? 路开离开了,若是风月公子没有去皇宫找萧晔,萧晔或许能够理所当然的置身之外,可是,有了这么一个借口,他觉得,他无法就这么离开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与己无关,实在是很不负责任。 说起来,路开真正恨的其实是大周…… 不过,无论是想要做些什么的萧晔,还是只想看热闹的陈嚣几人,都没有想到,这场战争会结束得那般戏剧,那般突然 藤原的军队抵达城门口,前锋正在叫骂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句 “藤原大人死了!” 空气都仿若凝滞了一瞬,不过,也只有一瞬。 大军溃散。 平城的城墙,守城军看到这一幕都呆住了,半晌,才有人小心翼翼的说了句:“我们赢了?” 是啊,赢了。 人群中爆发一阵欢呼,震天的喊声传到城内,全城的百姓都喊了起来 胜利了! 热烈之中,无人听到城墙处的几句中原话 “你看到了吗?” “是个剑客,逃了,应该是沙二爷说的那个江湖浪客吧。” “啧,这喊声真大,皇宫里也能听到吧?” “……萧晔说不定还没走到皇宫……他是不是因为藤原明子才回去的?” “本姑娘倒是觉得,他在皇宫里肯定遇到了什么人。” “……” 第359章 可疑 扶桑的战乱还未开始就结束了,结束得令所有人都猝手不及。 三日后的清晨,陈嚣一行人在平城码头了船,迎着晨光离开了扶桑。 船是阿珞从鹿屋岛开过来的。 这三日时间,主要是青离在给藤原明子治病。 关于藤原明子的病,陈嚣在听过她的故事之后,以为她是被自家哥哥的疯狂吓到了,又觉得丈夫和儿子都是因他而死,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情绪崩溃才疯的。 但青离说,她后脑受过伤,脑袋里面有个血块,应该是重击之后形成的。 治伤不难,难的是治疗心病。 藤原明子醒来之后,记忆还有些模糊,经常一个人发呆,然后,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一个人默默的流泪。 对于这点,青离能做得不多,倒是萧晔帮了不少忙。藤原明子没再叫他小璧了,不过待他仍旧不同些,说他跟小璧很像。 只是,他们不可能留下来陪着她,她真正需要的人也并不是萧晔或者青离。 青离让玄昇找机会把这件事告诉天皇,若是可以,请他过来看看她。但必须保证不刺激她。 萧晔听到这话,插了一句,说可以先请公主过来试试。 天皇与藤原明子之间存了多年的隔阂,要消除不那么简单,但公主在得知自家祖母住在这里之后,经常会偷偷溜出来看她。 萧晔说完这句,接收到几人略带探究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吃着明子做的烧果子,权当没看见。 这三日,扶桑倒是看不出多大变化。 藤原广死了,藤原家族算是彻底完了,想必扶桑政局也经历了一番变动。不过,对于大周而言,最关心的仍旧是鹿屋岛的局势。 如今鹿屋岛的倭寇再次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也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 萧晔用明州水军的渠道送了封信回去,将这边的情况作了说明,也包括玄昇的事,大将军自会做出应对。 至于其他,扶桑日后会如何,就不是他们需要去担忧的了。 …… 午后的阳光不错,海的风浪有些大,船走得有些慢。 碎玉阁的船后面,还跟着一艘大船,是太湖十三坞的船。藤原攻城那日,连水生听说路开跑了,很是敏锐的察觉到的变数,带着一干弟子溜了。然后,在平城码头等了三日。 青离很是平静的告诉他,“连帮主若是想要去闲云岛,跟着我们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连水生笑道:“青姑娘放心,连某定不会干扰玄衣门办案。” 青离也就没再说什么。 连水生算不侠客,但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太湖十三坞在水战方面也是行家,算得是得力的帮手。 青离并不是不愿意与太湖十三坞同行,相反,对此她是颇为乐见其成的。之所以提醒那一句,也只是在履行玄衣门的职责。一般来说,在案件凶险但江湖人执意参与的时候,玄衣门都会提前警示,不过基本不会有人听就是了。 青离想到此行可能面对的危险,觉得这件事过后,若是太湖十三坞的弟子还能活着回到中原,日后见到的玄衣门的人定然会绕道走。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找沙含影,他的身带着青离的手帕,吱吱应该能够找到他。 对此青离有些担心,海干扰风蝠定位的因素太多,玄衣门的风蝠也并没有做过这方面的训练,吱吱很可能会跟丢……不过,她这么担心,很大程度也是因为,过去了这么久,邱临渊的风蝠小听都没有出现…… 至于沙含影,是被路开的人带走的,不过,据路依依说,带走他的人应该是沙拓。 这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除了沙含影暂时安全之外,也说明沙拓还活着,如此,其他被海龙王抓走的人也可能活着。 算是个好消息。 青离却没那么乐观,因为这里面还有另一种可能因为某种缘故,沙拓已经站到了海龙王那边……不过她并没有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 这几日众人闲聊,交流着在扶桑发生的事情,陈嚣回想起那天晚发生的事,总觉得有些事不大对劲,尤其是白无常。 馥姑娘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对白无常是不是有什么成见?” 陈嚣道:“第一次遇到白无常的时候,他跟路姑娘在一起。他应该很清楚路姑娘的实力,也很清楚馥姑娘的实力,如果他真的那么在意路姑娘的安危,当时为什么选择一对一?” 馥姑娘眨眼,眼中带着三分娇羞,道:“白无常认识本姑娘?” 陈嚣:“……” 假装没听见,继续道:“第二次就更加匪夷所思了,白无常可是顶级的杀手,却在已经制住崇吾的情况下让他偷袭成功。当时他们人多,白无常的武功非比寻常,但没有打就开始逃了,就更加令人费解。” 馥姑娘道:“因为路开伤得很重吧?” 她这般说着,看向了崇吾……崇吾沉默着看了两人一眼,没有回答……陈嚣倒是眨了眨眼,想起来他之前说过,那会儿他刚醒来,下手有些没分寸。 咦?没分寸…… 陈嚣突然意识到什么,睁大了眼睛,“崇吾,你的伤好了?” 崇吾之前跟海龙王一战,中了那莫名其妙的蛊毒,筋脉受了损伤。虽然他底子厚,但并不擅长掌法,打路开那一掌应该就是纯粹的内力攻击……崇吾说那一掌有些失控,但打完之后,他完全没有不适应,如此,他的筋脉必定是已经恢复到能够承受如此强大的内力了。 果然,崇吾点了头,道:“好了。” 众人听说这事,都很是惊喜,除了为崇吾高兴,也再次对青离的医术进行了一番惊叹。江湖不知道多少武林高手都因为筋脉受损导致武道停滞不前,却是没想到,崇吾只用了三个月就恢复了。 青离却道:“跟我没多大关系,是崇吾练的功法特殊,有自行修复筋脉的作用。” 一群人正欢喜,只当她这是谦逊之辞。 习武之人么,庆祝的方式只有两种:喝酒,或者打架。 所以,船的欢声笑语就伴随着刀光剑影。 碎玉让阿珞搬了两坛酒出来,一边喝着一边看戏,道:“他们是怎么从讨论案情变成比武切磋的?” 青离笑笑,道:“这样才比较正常吧。” 碎玉瞧了她一眼,道:“不过,那个白无常的确很可疑。” 青离眨了眨眼,道:“是吗?杀手中也有很多比较讲道理的,如果换做馥姑娘,也会怎么做的吧?我倒是觉得你跟风月公子比较可疑。” 碎玉:“……” 风月公子撇过视线:“……” 青离道:“不用告诉我,我对那地方也没有兴趣。” 碎玉盯着她看了会儿,总觉得她猜到了什么 这次东海之行,碎玉早就预料到这件事无法继续隐瞒下去,但是,每次在她觉得这丫头知道些什么的时候,应该问些什么的时候,她就终止了话题。 碎玉并不是真想瞒她,只是,说出来也于事无补。 她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鬼使神差的,说了句,“其实,多些好奇心也没什么不好。” 风很大,她的声音很轻,青离正仰头看桅杆的比武,也不知道听见没。 跟在后面的船,连水生听见动静,出了船舱……郑堂主跟在他身后,抬眼看了看,道:“少年人啊,得意就容易忘形。” 连水生笑笑,道:“郑老,不动声色就化解了一场战争,这群少年人可没那么简单。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们一定能够找到闲云岛。” 第360章 背道 “闲云岛?” 沙含影坐在船舱里,刚刚听自家父亲被“绑架”的经过。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他跟那群水怪战斗过,很清楚的知道,若非自家父亲愿意,没人能无声无息的将他从沙洲岛劫持过来。 所以,在得知那位海龙王的真实身份之后,沙含影大概也能想象得出来,所谓的“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于路开的目的,沙含影是有所推测的 复仇。 不仅仅是针对当年陷害路不平的那些人,也包括大周朝。 从竹老哥的故事听来,萧家军对路不平是有恩的,当年那件事就是竹老哥一手策划的,与萧家军毫无关联。可是,仇恨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当年,路开也只是个七八岁的孩童。他是如何从倭寇手中活下来的,这些年又是如何过来的……他在历经苦难的时候,心中会不会冒出一个念头 若是没有萧家军,竹老哥也不会背叛自己的父亲。 所以,路开恨大周,沙含影是很能理解的。 因为金凤宫的案子,路开受到牵连,失去了一个强大的盟友,这么多年在南海的努力也都付诸东流……他想要复仇,必须寻找更加强大的力量 沙含影一直都觉得,这就是路开寻找闲云岛的原因。 可是,听完沙拓的一番话之后,他素来平静的眼中也不由露出震惊的神色,“路开最恨的是闲云岛?为什么?” 闲云岛在六十年前就封岛了,那会儿战乱还没爆发,路不平也还不是明州水军的主帅……四十年前的事,跟闲云岛能有什么关系? 沙含影微微皱眉,“当年闲云岛封岛,的确也有些人没有回去。莫非是跟闲云岛的弟子有关?” 沙拓道:“也算是。你可还记得东方先生?” 沙含影掀了掀眼皮,“萧家军的那位?” 东方先生是萧家军的军师,是萧玥身边的智囊。大周立国之后,东方启销声匿迹,这个名字也再无人提及。不过,二十年前,知道他的并不在少数。 沙拓点头,道:“东方先生是闲云岛岛主。当年闲云岛封岛,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是想要置身事外。可实际上,东方先生早就挑选了一个可以推翻大昭朝的人。东方先生擅易学,算无遗策,当年在东海救下明州水军的时候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沙含影没说什么,不过,那目光明显带着几分质疑。 沙拓道:“当年,路将军带人闯鹿屋岛,虽然伤亡惨重,但最后关头,他们得救了。路将军没死,他的两个儿子也没死。” 沙含影想到了什么,“是萧家军?” 沙拓道:“是东方启和萧玥,两个人。在那之后,路不平便再没有上岸,终生在大海漂泊,最后病死了。” 路不平是偷偷去的鹿屋岛,为什么东方启和萧玥会知道? 路不平带着路开流浪,而小儿子路生却被萧家军收养……呵,真的是“收养”吗? 想必,不管是谁,听到这个故事,脑中都会不由自主的遐想出一场阴谋大戏。 沙含影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问道:“父亲想要怎么做?” 沙拓道:“闲云岛周围有座机关大阵,阵中水怪遍布,路开是找我来帮他闯阵的。” 沙含影定定的看着他,没出声 他那句问话,是在问他,旧主与新恩,他会选哪一个。 沙拓的回答避重就轻,但这种态度,已经说明了他的选择。 如此,他们父子,不可避免的,站在了对立面。 沙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等天黑之后,我让他们给你一艘船,你自己回去吧,别掺和这事了。” 沙含影微微眯了眼,道:“放我回去,然后把明州水军都带过来给他打工?” 沙拓的手一僵,微微叹了口气,道:“等你把明州水军带来,应该已经找不到我们了。” 沙含影听到这一句叹息,微微撇开了视线 他当年离家的时候,跟父亲吵了一架,这十多年也没怎么回去,回去了也没跟他说过几句话……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曾想过跟父亲和好,但每次都事与愿违,每次都是不欢而散……他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但面对这个本该最亲的亲人,那些所有的自控力似乎都失效了……所以,这些年他回去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了。 他从来不曾想过,再次跟父亲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会是这样一个场景。 他们仍旧立场不同,仍旧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却是难得的没有吵起来。 为什么呢? 因为他突然发现,父亲的鬓角已经花白、眼神已经浑浊吗?因为他突然发现,从前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并没有那么坚强不催吗?因为他突然发现,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父亲已经老了吗? 还是因为…… 他此刻已经能够听出来,父亲只是不想让他为难?只是想要保护他? 可是……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沙洲岛的二少爷了,他也有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东西…… …… 日落时分,夕阳将海水染成一片绯红,海鸥纯白的羽毛也镀了一层金色,飞翔的姿态透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咻” 一道银光闪过,划破金色的空气,打碎了如梦幻般的静谧,飞鸟哗啦啦的四散奔逃,其中一只无声的坠落,连半分波澜都未曾激起。 “萧晔,”青离站在船头,回头看到身后正拉弓的少年,道:“你射它们做什么?” 萧晔感觉她似乎在生气,眨了眨眼,“当然是加餐,青姐姐,不至于连鸟都不能吃吧?” 青离上下打量他一番,眼神略古怪,道:“所以,你现在打算下水把那只海鸥捞起来?” 萧晔:“……” 挠着脑袋望天,“哈哈哈哈,本将军是看那些鱼可怜,给它们加餐。啊,陈嚣,你来得正好,上次的比试还没完,现在继续?” 他说的是上次跟陈嚣比射箭的事,因为倭寇来袭被打断了。 陈嚣正觉得海上无聊,倒是也有几分兴致,一点头,“没问题,不过,这大海上什么都没有,射什么好?” 他这般说着,目光一扫,突然愣了愣,吐出一个字:“鸟。” “不行。” 青离刚皱眉,就感觉不对劲,回头一看,就见陈嚣指了指日落的方向,道:“是海龙王。这阵仗,是准备决一死战吗?” 玄衣门 第361章 箭引 黑色的大鸟成群结队的飞过,漫的云霞之下,十来艘船只乘风破浪而来,而在所有船只的前方,一道青色的身影在泛红的海浪中若隐若现,巨大的身躯掀起海涛阵阵,搅动着海上的风云变幻。 正是海龙王! 陈嚣发现那群黑鸟的时候,双方的距离还挺远,其他人闻声跑出来,基本上只能看到几个黑点,不过,陈嚣在五感上的敏锐是有目共睹的,众人还是十分信服的。 馥姑娘道:“这是来救路依依的吗?这么大阵仗,这海龙王挺疼闺女的啊,当初怎么舍得让她去洛阳赴险的?” 碎玉微微一笑,道:“二皇子不是要比箭吗?我看就射那几只黑鸟吧。船舱里有弓箭,想参加比赛的自己去拿。” 陈嚣几人一听,乐了,颠儿颠儿的跑去拿弓箭。 这段时间,一桩桩的事件着实闹心,众人早就想逮着海龙王胖揍一顿,不过,那群家伙实在是太滑溜,藏头露尾的不好找,还跑得贼快。 总之呢,他们是不知道海龙王到底有多厉害,倒是每个人心底都憋着股气,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发泄出来,自然是不容错过的……馥姑娘和崇吾加入了,阿珞带着碎玉阁的几个护卫也来凑个热闹……原本就只是陈嚣和萧晔的私人恩怨,转眼间就成了全体竞技。 不过,这次海龙王走得有些慢。 等到众人拿着弓箭出来的时候,双方的距离仍旧有些远,目测至少在两百丈开外,而且,此刻太阳已经落山了,色渐渐暗下来,这种情况下想要射中目标可不容易。 萧晔撇了撇嘴,抽了支箭,搭弓,“瞧本将军的厉害。” 话音落地,一声弦响,一道银光划破际 一只黑鸟晃了晃,却是很快就稳定了身形,继续往前飞着……只那支箭落入水中,消失不见。 萧晔:“……” 睁大了眼睛,“怎么回事?本将军分明射中了!” 陈嚣点头,“是中了。不过,这群黑鸟刀枪不入,你刚刚那箭的力量没能破开它的防御。” 他开口的时候,一支箭已经搭在了弓上,一句话完,箭已经飞了出去,空气似是发出了一声尖锐的轰鸣,只一瞬,对面的黑鸟便应声落地 他这一箭的速度太快,在场的没几个人看清了那箭是如何射过去的。若是此刻有人能够下水把那只黑鸟捞起来,会发现射中它的那支箭已经完全碎裂,只有箭矢留在体内。 刚刚陈嚣射出去的并不是箭,更重要的是附着在箭上的内力。 馥姑娘笑了下,道:“陈嚣,你这是作弊。” 她将那把大黑伞背在背后,持弓搭箭,“咻”地一声,却是一箭射中了一只张嘴的黑鸟,箭矢从鸟喙中射入,黑鸟瞬间落水。 馥姑娘一扬眉,“这才是比箭术。” 就在这时候,对面传来了一阵箫声,那群黑鸟的速度加快了,海面上波涛翻涌,数息之间,海龙王战队就停在了众人对面。 海龙王庞大的身躯浮在海面上,如同一只巨大的战船,不过,这船上只有两个人 一人身穿白裳,手执黑鞭,正是白无常;另一人四十来岁,拿着支竹箫,一张脸很是熟悉,跟路大将军一模一样,想必就是路开了。 “路开!”萧晔之前被骗的惨了,见到仇人分外眼红,话音落地,一支箭已经射了出去……被白无常轻飘飘的挡下了。 “二皇子想去闲云岛,”白无常微微抬起嘴角,露出三分笑意,不过,那眼神略阴鸷,显得那笑容也略瘆人,“何必用这种方式?伤了闲云岛的引路灵鸟,若是追究起来,诸位要如何承担责任?” 萧晔:“……” 偏头看向陈嚣,“这家伙是不是有病?” 陈嚣正想贫一句,眼角的余光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愣了愣,“不对劲。” 此刻,海龙王身后的船队也赶来了,一艘船越众而出,一个红色的身影站在船头,高呼一声 “碎玉公子!是你们呀!” 却是在桑海镇跟众人分手的林薇。 碎玉一惊,往前走了两步,“你怎么在这里?林润如呢?” “林润如在这里。”一身月白长袍的公子走到船舷边,朝这边挥了挥手,正是碎玉阁首席玉雕师林润如。 碎玉转眼看向白无常,眼神一凛,“你好,很好……” 白无常抬手,身体往后倾了一倾,拍着胸口做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道:“碎玉公子,这是误会,我可没绑架他们,您若是不放心,尽管把他们接过去。” 陈嚣拉了拉碎玉公子的衣袖,伸手一指,道:“那些船上的人,看着有些眼熟……那个是灵玉帮的吴三爷吧?呃,旁边那个好像是浪子山庄的秦三爷,还有黎云坊的高黎……他们怎么混到一起去了?” 落在后面的几艘船都靠近了,这时候,众人才发现,这几艘船大不一,船上还有各自不同的标识,看着实在不像是一路的……碎玉公子对江湖各门各派了如指掌,只瞧了一眼就看得出来 来的都是江湖上颇有地位的门派,连江湖七大剑派某些不世出的高手都到了。相比而言,灵玉帮在其中实在没什么分量。 陈嚣刚刚指的那艘船虽然是灵玉帮的,但船上有不少搭顺风船的客人,除了秦昶和高黎之外,还有杭州武进堂的掌门人戴嵩,以及那位曾经想绑架木星的三才老人……估计吴三爷在上面也没什么话语权。 碎玉阁虽不涉江湖,但很多江湖门派都是他们的客户。这群人即便没见过碎玉公子,也是久仰大名的,刚刚听到林薇叫出她的名字,都纷纷看过来。 碎玉公子也察觉到异常,海龙王有这么大本事将这些人都绑架过来吗?若是如此,路开早就打进洛阳城了,怎么可能在东海憋这么久? 两艘船靠近,林薇带着林润如换了船。 林润如从怀里摸出一张请帖,“公子请过目。” 这时候还一副玩笑模样……碎玉横了他一眼,接过请帖,道:“本公子花了大价钱买你,不是让你来作死的。” 林润如:“……”这话的,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啊…… 林薇道:“是我坚持要来的,林润如是陪我过来的。” “你很……”碎玉公子正想训她几句,看到请帖上的内容之后,到嗓子眼的几句话都咽了回去,“闲云岛请客,海龙王引路?” 这张请帖是以闲云岛的名义发出来的,是闲云岛封岛六十年,岛主不知所踪,许多传承都后继无人,为延续闲云岛的武学传承,现诚招江湖高手进入闲云岛藏武阁。闲云岛的护岛神兽海龙王将于四月初一在杭州湾等候,引领诸位英雄前往闲云岛。 下面还有一行注解,闲云岛周围有一座护岛阵法,只给诸位的考验,通过阵法登岛的人,才有机会进入藏武阁。 碎玉气笑了,道:“这种鬼话也有人信?” “不信。”三才老人不知何时也过来了,站在船头,双手抱胸,老神在在的道:“不过,他们弄出这么大阵仗,闲云岛的弟子知道了,肯定会送信回去。以闲云岛的作风,不可能坐视不理。”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林薇…… 林薇摸着下巴望……果然都知道了啊……她轻咳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们的很对,可是,那坏蛋分明是冲着闲云岛来的,没道理让旁人收拾烂摊子。” 顿了下,一扬眉,手中的剑转了个圈,背在身后,“闲云岛怕过什么?!” 第362章 虎穴 三才老人对闲云岛有所了解,并不相信请帖上的鬼话。不过,跟着海龙王前来的一众江湖人,却不一样 大多数人是相信的。 林润如道:“这封请帖是青鸟楼发出去的,就在倭寇攻打明州水军的第二日。这段时间,关于闲云岛的各种传说也都涌了出来,比如说,海龙王是闲云岛的护岛神兽,从前萧家军的军师东方先生其实是闲云岛的岛主……另外,之前海龙王在东海战场现身,留下吾佑大周,逆者诅之八个字,有很多人都看到了,也印证了很多猜测……” 诸如此类的证据还有很多,比如路开和白无常。 路开公开了自己的身份,讲了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声称当年是闲云岛救了他,是代表闲云岛出来招募人才的……这件事虽然很奇幻,但那张酷似明州水军路大将军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据。 陈嚣不解,“可是,时间对不上啊。闲云岛六十年前就封岛了,路开四十年前就算得救了,也无法进入闲云岛。” 林润如道:“闲云岛就在那里,封岛只是不让人进,不让人出。可是,若是救他的是闲云岛岛主,自然有办法进出。” 林薇反驳道:“不可能的。封岛……算了,不说了。” 林润如笑笑,继续道:“白无常说,他母亲是闲云岛的弟子。” 馥姑娘眼神一亮,“难怪海龙王听他的!” 陈嚣:“……他们信了?” 林润如点头,道:“他会踏月步。” 踏月步是江湖排名前三的轻功之一。在闲云岛封岛之后,几乎就在江湖绝迹了,说是“几乎”,是因为当年萧家军帐下的名将、当今武靖候夫人水鉴心练的轻功就是踏月步 这件事也印证了东方先生是闲云岛岛主一说。 不过,白无常是杀手,还是被追杀了十年的通缉犯,他的踏月步定然不是水鉴心教授的。另外,白无常年纪轻轻的,武功却如此高强,把玄衣神捕们耍的团团转,这般功力,估摸着也只有闲云岛能够做到了。 当然,最决定性的证据就是:海龙王真的出现了,而且,除了白无常和路开之外,谁都不让骑。 暮色四合,月亮升起来了,海龙王继续带着船队往闲云岛进发。 林薇道:“海龙王……应该就是蓝玉,不长这样的。” 陈嚣略惊奇,“真的有?” 林薇道:“就是海蜥蜴,蓝玉是它们之中的王者,唯一一只长了翅膀的海蜥蜴,性子傲慢得很,不喜欢搭理人。” 陈嚣按下心中的好奇心,道:“所以,海龙王是假的,那我们这是往哪里去?” 青离道:“海龙王的大本营。”说着,顿了下,又补充道:“跟沙含影所在的方位是一致的。” 陈嚣眨了眨眼,笑了,“所以,这次是深入虎穴?” 青离笑笑,“对,只是,这群江湖人要吃些苦头了……” “对什么对?!这时候还有心管旁人,那是他们自作自受。” 碎玉冷哼了一声,道:“说得轻巧,虎穴是那么好进的吗?” 青离道:“我知道。刚刚我们射了他们两只什么灵鸟,他们却没有趁机发难,甚至没有提要人质的事,还默许我们同行,前面定然有一个让他们自信能够将我们一网打尽的陷阱。不过,碎玉,那位白公子千方百计的引我们过去,你难道不想去看看?” 碎玉噎了噎,瞧了她一眼,道:“本公子这次定要让路依依开口,你这丫头可不许再拦着。” 几人在这边商议着,船头的方向,馥姑娘正撑着伞跟自家偶像聊天,“无常公子原来如此年轻,你回闲云岛是为了带令堂回家吗?” 白无常:“……” 馥姑娘道:“无常公子,本姑娘仰慕你很久了,不知道能不能让我摸一摸那条黑鞭?” 白无常:“……不能。” 馥姑娘捂着脸,道:“啊啊啊,无常公子,有没有人说过你拒绝人的样子很帅?” 白无常:“……” 馥姑娘道:“这海龙王长得真霸气,无常公子,我能上去坐坐吗?” 这回,不等白无常回答,馥姑娘就扑了过去……右手勾着的大黑伞都倒垂了下来,张开双臂,直接朝白无常的方向扑了过去……那模样,明显就是想趁机占便宜。 白无常很淡定的,手中的长鞭一甩,缠上了她的腰,然后,轻轻一抖,将人又送了回去,然后吹了一声口哨 哗啦啦! 海龙王眨眼间到了十丈之外,已经看不清了。 “哈哈哈哈……” 馥姑娘落在甲板上,看着那掀起的浪花,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个无常杀手,当真是很可爱啊。” 陈嚣:“……” 叹了口气,问道:“碎玉公子亲自审问路姑娘,去看看?” 馥姑娘一点头,转身就往船舱的方向走,却道:“碎玉公子想太多了啦,无常杀手不是那种人。” 陈嚣很是好奇,问道:“你觉得他是哪种人?” 馥姑娘道:“不知道啊。不过,他跟路开定然不是一路的,他帮路开定有自己的目的。” 陈嚣道:“连帮主跟路开合作也有自己的目的。” 馥姑娘挑眉,“那不一样。” 陈嚣问道:“怎么不一样?” “怎么说呢?”馥姑娘想了想,道:“即便无常公子真的想找闲云岛,也不会是为了什么藏武阁。” 路依依被关在舱底,之前青离有问过她几个问题,不过,很多时候得到的都只有沉默。路依依不想说的时候,青离也没有逼问。 不过,这次,路依依见到站在眼前的几人,轻轻笑了一下,并没有做多余的抵抗,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海龙王到了,无论你们想做什么都迟了。” 青离问道:“海龙王想带我们去哪里?” 路依依道:“当然是闲云岛。”见众人不信,笑笑,“当然不是传说中的那个。” 青离问道:“一个假的闲云岛?” 路依依想了想,道:“也不算吧。那地方原本是一个大夫,为了给一个人治病而建造的,不过,后来那个人扔下他走了,那大夫疯了。我父亲觉得,用那座岛冒充闲云岛再合适不过。” 青离问道:“那大夫是谁?就是他制造出这么多怪物的?” 路依依点头,“我没见过他,只知道他姓梅,听说是个疯子,跟我父亲合作很多年了。” 陈嚣插了一句,问道:“为什么说那座岛很适合冒充闲云岛?” 路依依歪着脑袋看他们,笑了,“你们知道闲云岛是什么地方吗?它可没有传说中那般纯净,实际就是一个牢笼,就像巫医谷一样。” 林薇站在最后面,听到这话颇为不忿,正想怼一句,站在一旁的林润如按在她肩膀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路依依继续道:“你们不是一直都在找罗生殿的那群废物吗?他们就在那座岛上,不只是他们,还有前朝镇守岭南韶关的华家军的后人,前朝上虞郡王的后人,很多被通缉的罪犯的家属……他们都手无寸铁,他们都恨大周朝,青姑娘,若是他们向你求救,你会救他们吗?若是你救了他们,他们却想要杀你,你会后悔吗?” 第363章 解咒 “救他们?” 东海的某座岛屿的洞穴之中,一身劲装的男子冷笑一声,眉眼略陌生,声音却是熟悉的,“玄衣门不是善堂,一群只会怨天尤人的懦夫,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他们也是受害者。”这是个女子的声音,但开口的人却穿了一身男装,面容也是十足十的男子,看着颇为诡异。 这两人,就是伪装成刚刚从外归来的岛民——华堂、华庭的邱临渊和李涓涓。 邱临渊道:“这不是他们伤害无辜的理由。” 李涓涓问道:“那你为何还要去那黑屋?” 邱临渊道:“那位梅先生制造的水怪伤了大周朝的百姓,犯下了数桩命案,玄衣门自然要将其绳之以法。” 李涓涓道:“为什么是今晚?你敢说不是为了救小妮?” 小妮,就是之前邱临渊在桑林里遇到的小姑娘。 这段时间,邱临渊和李涓涓假扮被白无常杀死的那两个人,跟桑林中的守卫打听到了不少情报,基本上了解了这座岛上的情况。 在这期间,小妮没再到桑林中来。不过,有天晚上邱临渊去北边的村庄打探消息的时候,见她在村子里游荡……这座岛上,晚上活人是不准出门的,桑林里有奇奇怪怪的动物,而村庄里,有如丧尸般的人。 邱临渊遇到那小姑娘的时候,她正跟着一具“行尸走肉”,试图拉住她,结果被攻击。邱临渊将她救了下来,带到了码头。 邱临渊夜探的时候并没有戴面具,那小姑娘认出了他,对他又是打又是骂的十分不客气,见邱临渊不还手,她大概觉得没劲儿了停了下来,却又蹲着哭了好一会儿……折腾累了才总算安静下来,然后,开口的时候突然说,那人是她母亲。 小姑娘问他是不是来杀他们的,说俘虏都会送给梅先生,不会放生到桑林里。 邱临渊听到“放生”这个词,皱了皱眉,不过,并未说什么。 小姑娘说,她不会告诉旁人见过他。他们都是被诅咒的人,死了也好。 不知道她是真的想死,还是憋得太久了,邱临渊没有回应,她却自言自语般的说了许多事。 小姑娘叫罗小妮,是罗生殿的后人,在岭南出生的,一出生就是罪人。 他们生活的地方就是一个牢笼,不能离开村子太远,每天都要干很多活……这些都是赎罪,听说前朝造反都是要株连九族的,当今皇帝给他们留了一条生路,已经很仁慈了。 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村子里有人生了怪病—— 身上生出树根,冒出树芽,不多久就死了,埋进土里,长成了一棵树。 后来村里来了个巫医,告诉他们说,这是诅咒。 传说,萧家军的军师叫东方启,是来自东海之东的巫师。大周立国之时,萧玥想让他担任国师,可东方启不愿被官职束缚。萧玥说,战乱虽平,但还有很多反对新朝的残余势力,天下还未太平,他怎么能离开呢?东方启为了让新帝安心,为了让大周朝长治久安,作法降下了诅咒—— 所有大周朝不敬的人,一生都会贫困潦倒,疾病缠身,郁郁而终。 他们原本以为,只要从今往后做个顺民,诅咒终究会解开。可是并没有,巫医说,因为他们已经是罪人,诅咒是惩罚。 巫医不忍他们的子孙后代都承受苦难,说要外出寻找解除诅咒的方式。一个月之后,他带了个人回来了。 那人姓华,听说是从前镇守韶关的将军,战乱时败给了萧家军,之后便一直在南海漂泊。然而,在大周成立之后,家族中陆续有人生了怪病。 华将军解开衣襟,给他们看了前胸生出了的树芽。 华将军说,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东海有个海龙王,将身受诅咒的人都召集在一起,研究解除诅咒的方式,如今已经有了进展。 就这样,罗生殿的人,上了海龙王的船,来到了这座岛屿。 岛上有个梅先生,告诉他们说,要解除诅咒只有一个方法。东方启之所以能够种下诅咒,是因为大周朝是皇族,有真凤护佑,能够夺取敌人的气运为己所用。可若大周朝不是皇族了,凤凰就会离开了,到时候海龙王就能够将被萧家抢走的气运还给他们了。 也就是说,大周朝在,他们就是反贼,会受诅咒之苦;可若反贼造反成功了,翻身做了主人,诅咒就能解除了。 原本有人怀疑这种说法,可是,每次他们反抗的时候,那诅咒便会消解几分。尤其是前两年攻打岭南的时候,梅先生还找到了可以医治怪病的方法。 梅先生说,他研究出来了一种长生丹,服用之后不仅能够消除诅咒,还能增加战斗力,成为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战士。不过,这种丹药也有副作用,就是会忘记前尘往事,甚至成为一个痴儿。 路将军,就是海龙王选定的命运之子,听说这件事之后很是兴奋,说有了长生丹,他们就能够战胜萧家军了。 梅先生说,若是他们这次行动成功了,诅咒就能解除了,但长生丹造成的副作用却无法治愈。所以,他用长生丹制造了一支动物军队,以减少伤亡。 路将军说,选择服用长生丹还是选择进入桑林,全凭自愿。不过,为了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建议身强力壮的、会武功的优先服用长生丹。 罗小妮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诅咒发作身亡了,几个月前,母亲身上也生了树根。母亲虽是女子,但自小习武,比村里很多男子还厉害。不过,母亲有些犹豫,她想要去陪父亲,又很想亲手为父亲报仇。 梅先生说,诅咒这种东西就像瘟疫,生病之后若是不处理,很可能会集体发病。所以,一旦发现异样,就自行前往桑林,或者去沙漠黑屋找他。而那座桑林,也成了禁地。 因为担心有些人不舍得离开村庄,梅先生每隔几日便会派人给所有人做一次检查。 罗小妮的母亲还未下定决心,便被梅先生带走了。在那之后,罗小妮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溜出来寻找母亲。 只是,她没想到,母亲不仅不记得她了,还想要杀她…… 为什么会这样呢? 邱临渊无法回答罗小妮的问题。 在他这个玄衣神捕看来,这个故事有太多的漏洞,太多的不合理,而罗生殿这群人,还有岛上其他的居民,都被那位路将军、梅先生给利用了……他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沉默着听完罗小妮的故事,待天亮之时,将罗小妮送了回去。 邱临渊从她的故事里,基本上了解了这座岛屿的情况。可是,也有很多事情还无法理解,比如,海龙王到底有什么目的—— 如果他真的要造反,为什么要如此浪费手中的兵力?掌控人心的方法那么多,他有必要选择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吗? 第364章 职责 邱临渊和李涓涓假扮成刚刚归来的岛民,打听到不少消息。按照岛上的规定,他们晚上都应该在码头附近的沙滩上休息的。 不过,这个规定是为了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避开晚上在桑林出没的“怪物”。如果不愿意,只要不离开桑林就无妨。毕竟都是将死之人,没必要那般苛责。 邱临渊整合了手中得到的所有情报,确定了沙漠之中那座黑屋的重要性—— 梅先生就住在那里,让人身上长出桑树的蛊毒多半也是从那地方出来的,还有被改造的动物、人类,应该都是那位梅先生制造的。 他这些天几乎将整座岛都跑遍了,除了隔离桑林与村庄的那片沙漠——他打算今晚就去。 李涓涓说,是因为白日里罗小妮进了黑屋。 ——没错,罗小妮也中了蛊毒,刚发作没多久,还未长出树芽。 邱临渊觉得她是在自作多情—— 他十六岁进入玄衣门,至今已经将近十年了。 他父亲一早便告诉他不要相信江湖人,告诉他朝廷与江湖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他是很崇拜父亲的,可是,毕竟当时年少,再冰冷的外衣都无法掩盖温热的血。 最初那两年,他也曾交过几个江湖朋友,有过把酒言欢,有过肝胆相照。可是,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所有的诚心都成了虚伪,所有的恩情都成了做作,所有的善意都会被扭曲成虚情假意。 他也曾争辩过,埋怨过,愤然过,郁郁不平过……后来,渐渐的明白了,世事便是如此,世人评判恩与怨、是与非,并不总是看一个人做了什么事,而是看他站在什么立场做事。 ——他,是玄衣神捕。 他看到小姑娘被追杀,理所当然的会去救,却不再奢求回报;他看到巫医行骗,理所当然的会彻查,却不再奢求受骗人的理解;他看到贼人作奸犯科,理所当然的会阻止,却不再奢求无辜者的感恩。 他不会再为了拯救某个人而拼命,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玄衣门的职责或荣誉。 仅此而已。 …… 邱临渊穿过桑树林,藏在一棵桑树后面,看了眼沙漠的方向—— 黑屋周围全天十二时辰都有护卫,一共十六人,分两班轮换,晚上子时会换一次班。 邱临渊原本想来个鱼目混珠,混进护卫队去。这事儿虽有难度,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他观察几日发现,除了送病患进去之外,护卫队也不能进入黑屋。 所以,要进入黑屋只有一个办法—— 装成身陷诅咒的岛民,就如同这几日他所做的一般。 临近子时,他走出了桑树林,走进了沙漠……在他距离黑屋五丈远的时候,两个护卫跑了过来—— “站住!做什么的?” 邱临渊的脸色略苍白,神情略很是平静,目光扫过去的时候,甚至带着几分寂灭之感,然后,他伸手拉开了衣衫,淡淡道:“我要报仇。” 那两个护卫看到他前胸盘结的根系,惊得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候,终于有一个护卫认出了他,惊讶道:“这不是大堂吗?啊,我前几日听说你回来了,还以为是谣言呢,原来是去了桑林。” 邱临渊道:“阿庭死了。” 选择去桑林的人,有些是想要跟故人葬在一起,有些是想要撑到诅咒解除的那一天……华堂和华庭两兄弟,在外征战多年,如今就算逃避也是无可厚非的,不过,若是弟弟死了,哥哥悲愤之下改变主意,想要亲手复仇,也是人之常情。 两个护卫见到熟人,本就放松了警惕,这会儿更加不会怀疑—— 那诅咒的痕迹是无法伪装的,就算有人混进来,也不可能真那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如此这般,邱临渊跟着护卫进了那栋神秘的黑屋—— 那个令人敬畏的梅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 启明星升起的时候,海面上仍旧是一片昏暗,船上橘色的灯光在波涛汹涌间飘摇着,仿若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怎么回事?” 陈嚣正靠着桅杆小憩,被晃得差点摔倒在甲板上,一惊之下跳了起来,很快就觉察到异样,“风也不大,怎么会晃得这么厉害?” 馥姑娘被甩到船舷边,往下瞧了一眼,“水流不对劲,船底下有东西!” 陈嚣赶过去帮忙稳住船舵,在嘈杂中捕捉到一丝箫声,喊道:“是水怪!” 海浪翻涌着,将船只推向不同的方向,原本聚集的灯火逐渐散开,惊叫声和怒吼声也渐渐的听不清了。 船颠簸得厉害,船舱里的人都跑了出来—— 崇吾只瞧了一眼就提着剑下了水,几个水手往舱底跑去……这艘船上装备了武器,发动装置在舱底。 萧晔原本想跟下去,被风月公子一把拉住,抬手扔给馥姑娘,然后,转头看向船舱顶上的三才老人,道:“老头儿,付路费的时候到了。” 三才老人正看着夜空,道:“兑位,前行三丈。” 陈嚣反应倒是很快,连忙转舵,按照他的指示前进,一边赞叹道:“竟然是个阵法!本少侠早听闻某些阵法的杀伤力堪比千军万马,还以为只是传说!” “震位,前行七丈。”三才老人报了下一步的方向,眼神略嫌弃,又道:“这也叫阵法?借用了外力而已。” 没多久,水流渐渐平稳,船身也稳定下来,崇吾爬了上来,还剑入鞘,道:“很多水怪。” 三才老人报出了下一个方位,陈嚣转着舵,明白刚刚他那话是什么意思了—— 水中的确有阵法,不过,海浪是水怪引起的。 这阵法的威力也主要靠水怪来实现,绕开水怪或者消灭了水怪都能破阵了,估摸着三才老人都不屑于解。 陈嚣道:“不管怎么说,这应该就是请帖上说的护岛阵法。这么说,我们快到闲云岛了?” 林薇刚出来就听到这句,撇了撇嘴,倒是没再分辩了。 林润如也才出来,见她一个人,随口问了一句:“青离没跟你一起出来?” 青离跟林薇睡在一间屋子里的,不过,林薇听到这话,却是一脸茫然,“我刚刚醒来的时候就没见到她,还以为她已经出来了。” 陈嚣应着三才老人报出的方位一个大转舵,船身旋转之间再次摇摆起来……馥姑娘抓着萧晔的胳膊没放,皱了皱眉,道:“我一直都在外面,没见到青离出来,会不会是去了舱底?” “我就守在舱门口……”陈嚣正点着头,眼角的余光却突然见到一道黑影,不由惊呼,“吱吱!” 那边,一道黑影从船舱里飞出来,往船头的方向飞着,不断扇动翅膀,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呼唤。 碎玉一咬牙,“这丫头……陈嚣,别管什么鬼阵法了,跟着吱吱走!” 第365章 救援 海龙王几乎是贴着水面飞翔,背上站着两道人影,一白一青。 “这阵法是木翟设的?”白无常伸手扶着身旁的女子,轻笑一声,“这般敷衍,是觉得路开不懂阵法看不出来吗?” 海龙王飞得很快,青离站得不大稳,几乎整个身子都靠在了白无常的身上。 她问道:“这件事跟巫医谷有关吗?” 白无常道:“杨老怪来过东海,跟梅先生做了个交易,之后便离开了。” 青离道:“用长生丹换我的血?” 白无常瞧了她一眼,眼神中那股阴鸷的感觉消失了,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道:“先解决这边的问题。邱临渊就在这岛上,以他的能力,这时候应该已经控制住了梅先生。岛上中了桑王蛊的人很多,只有针灸这种方法?” 青离抬眼,“桑王蛊?这名字倒是贴合。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寻找这蛊虫的克星,没什么发现。” 在两人的前方,一直海蜥蜴在水波间前进着,背上一人,抬眼看向前方越来越近的灯光,道:“到了。” 灯光所在的地方是一艘船,停在一处码头,海蜥蜴靠近的时候,船舷边冒出几个脑袋,当中那位头发乱蓬蓬的,仿若十年没洗澡一般,却是赵九爷。 他见了海蜥蜴上的人,咧嘴一笑,“路老大!” 路开点了下头,扫了一眼,问道:“沙拓呢?” 赵九爷道:“沙拓带人守阵,这会儿估计已经打起来了。”他这般说着,见那边白无常带着个女子上了码头,露出不满的神色,“白无常,这女子是何人?” 白无常道:“九爷,这是梅先生点名要的人,要不你给他老人家送过去?” 赵九爷的脸色变了变,没作声。 路开摆了摆手,道:“无常,你先去找梅先生。老九,外面来了几个厉害角色,木老头的阵法挡不了多久,沙拓会尽量把人都引到南边的桑林去,你这边也要做好准备……” 白无常抓着青离的肩膀,推着她上了岛,待走进树林之中,一道黑影从他的袖中飞出,却是一只风蝠。 “小听?”青离正想快走几步,跟上那风蝠,却被白无常按住了,“跑那么快做什么?到我后面去。” …… 天色微明,一道海浪扑过来,船只狠狠的摇晃了下,舵手咬牙扶着船舵,甲板上的人东倒西歪,一只手从水下伸出来,紧紧的趴在船舷上—— “三爷,这水下的东西太厉害了,弟兄们……唔……” 这人话还未说完,突然沉了下去,没了声息—— 他是灵玉帮的弟子,那一声“三爷”原本是叫的吴三爷吴清平。不过,吴三爷不会武,还是个病人,一早就躲到船舱里了,此刻正被晃得七晕八素,完全没听见。 倒是仍旧在甲板上的秦三爷,眯着眼睛看向前方逼近的海浪,握紧了手中的剑,道:“秦某下去瞧瞧。” 不过,就在这时候,旁边突然出现一道高大的阴影,与此同时,水下隐隐的传来阵阵嘶吼,惨烈得不似人声。 秦昶转眼看过去,就见左前方驶来一艘大船,甲板上站了几个人,当中那位正是碎玉阁阁主碎玉公子。 海浪渐渐平息下来,秦昶上前,“多谢碎玉公子相助!” 碎玉公子皱着眉,挥了挥手,“秦三爷想必是见过这底下兴风作浪的水怪了,闲云岛是传说中的武林圣地,定然做不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我们要去寻操纵水怪之人,秦三爷可愿帮忙?” 秦昶拱了拱手,“义不容辞。” 这时候,他才发现,在这艘船身后,还跟着几艘船,看着都是跟他们一起来的那群人……不过,他记得碎玉公子的船上有几个熟人,怎么没见着? 他正这般想着,刚刚才平静下来的海面又掀起几蓬水花,惊得众人连忙抓紧了船舷……秦昶还比较镇定,定睛一看,发现只是几个年轻人……呃,那几位熟人也在其中…… “碎玉公子,”陈嚣伸手指了指,道:“我刚刚在水下看到了,他们的潜水船在那边,箫声也是从那边传来的,水怪都在往那边聚集,似乎是在等我们过去。” 碎玉公子点头,淡然道:“所有的水怪,一个不留。” 船队转了向,往箫声的方向驶去,陈嚣几人已经上了船,衣服都是湿的,头发还往下滴着水。虽然有些难受,但等会儿还要下水,也没必要弄干了。 馥姑娘擦了擦脸上的海水,“碎玉公子,你也不说点儿什么,等会儿他们不出手怎么办?” 碎玉伸出手指,接住飞回来的风蝠,道:“合围,谁也别想躲在后面。到时候水怪攻过来,出不出手可由不得他们做主。” 陈嚣道:“刚刚那些水怪的进攻方式,跟水军有些相似。我想着,这阵法虽是木翟设置的,但操纵的人很可能是沙拓,如此,沙三爷多半也在那艘潜水船里。” 碎玉点头,想了想,道:“等会儿你们只管夺取潜水船,把人都带过来。若是有反抗,除了沙三爷之外,其他死活不论。” 陈嚣问道:“那水怪呢?” 碎玉道:“船上的弩箭都留着呢,萧晔已经下去了,水怪都交给他。” 陈嚣点头,看了她手中的吱吱一眼,道:“我之前还以为青姑娘留下吱吱是为了让我们去寻她的,没想到她竟然提前让吱吱在这些船上做了标识……本少侠见过的玄衣神捕都挺仁义的,为何江湖人都不待见玄衣门呢?” 馥姑娘伸了个懒腰,道:“本姑娘也不喜欢啊,没人喜欢被约束吧?” 碎玉公子轻笑一声,道:“这话你若是去问青离,她定然会说,她这么做是为了利用这些江湖人杀掉所有的水怪。” 陈嚣笑了,这话倒是不错,青离也好,战歌、邱临渊也好,有一个算一个,性子都带着点儿别扭劲儿,救人也要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行就再做件得罪人的事,好似生怕旁人死乞白赖的追着他们感恩戴德似的。 …… 黎明时分,守在沙漠黑屋周围的护卫正昏昏欲睡,突然听见一阵打斗声,立马惊醒了。那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但梅先生并未发出求救信号,他们不敢擅自入内。 就在众护卫干着急的时候,一道白色身影走进了沙漠—— “无常公子!” 白无常的黑鞭缠在女子的手腕上,拉着她往前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跟海龙王合作的时间不长,因为总是一副阴冷的模样,除了路老大和小姐之外,没人待见他。不过,这群护卫此刻见到他,却像是见到救星一般,激动得都热泪盈眶了。 那护卫道:“里面突然传来打斗声,我们喊了几声,梅先生也没回应。” 白无常道:“我下去看看。” 第366章 沉船 天还未完全亮起来,水下的光线略暗淡。 陈嚣仍旧能看得很清楚,在最前面带路。在他身后,馥姑娘几人只能看到一道道黑影。周围都是水怪,一道道箭矢从身后射过来,在水下编织了一张巨网,给几人开道。 前面已经能够看到潜水船了,陈嚣加快了速度,不过,就在他接近的时候,那潜水船突然激烈的晃动了几下,然后摇摇晃晃的上升了。 陈嚣略奇怪,从这船的外形来看,应该是装备了武器了,没有攻击他们就直接浮上去有些异常,就算是逃跑也会放几支冷箭吧……莫非,是沙三爷? 他脑中转着这个念头,人已经追了上去—— 箫声不知何时中断了,潜水船的顶板没有完全落下来,只开了一道缝,过人是足够的,但很容易被里面的人伏击。 “崇吾!” 陈嚣叫了一声,踩着水站起来,在他脚下传来一股大力的同时,轻轻一跃,朝那船飞了过去,在半空中挥剑—— 剑气交错,风起浪惊之间,传来几声木板裂开的声音。 那船板还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陈嚣整个人就直接撞了过去,“轰”地一声,将小半个顶板都被掀翻了! “哎呦!” 陈嚣感觉自己撞到了一个人,刚起身就见周围密密麻麻的围了几圈人,立马横剑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不过,那群人看了他一眼,愣了一会儿,又看向了他身后的那个洞—— 而此刻,馥姑娘、崇吾和阿珞也都赶了过来,看到此情此景,站在了他身后,与周围的人群对峙着。 这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句:“开了!” 一群人终于回过神来似的,一窝蜂的朝陈嚣几人冲了过来……陈嚣正准备挥剑,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那群人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从他们身旁绕了过去,直接冲向了他刚刚撞开的那个洞,“咚、咚、咚”地,跳海了! 转眼间,甲板上就剩下陈嚣几人,还有一个被他撞晕的倒霉蛋。 陈嚣目瞪口呆,“这是被本少侠的英明神武吓到了?” “跑……”他脚下那倒霉蛋醒了,挣扎着要起来,“快跑!” 陈嚣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问道:“跑什么?” 那人一脸焦急,伸手一指,“船要沉了!” 陈嚣刚刚就注意到甲板上是湿的,想必这潜水船是进水了,所以才紧急浮出水面……他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见那边是一道楼梯……他感觉有些不对劲,侧耳听了听,立马将那人扔下,道:“下面有打斗声!” 他这般说着,已经往楼梯那边跑了过去,不过,刚下去就感觉到一阵劲风袭来,连忙挥剑抵挡,同时朝对面看过去—— 舱底积了一尺来高的水,而正在战斗的两人,其中一个是沙含影,另一人是个七八十岁的老者,也是用拳的,拳法、身法跟沙三爷都很是相似,想必就是江南二十四水帮的总舵主,沙拓。 就在陈嚣出现的时候,两人同时出了一拳,激荡的拳风令整个舱底都震颤起来,浅浅的水波竟掀起几道浪花。 在风暴的中心,那对父子的拳头都已经抵在了对方的胸口,时间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而下一刻,一道人影突然倒飞出去,“噗”地一声,喷出的鲜血如同一道红霞,洒落点点殷红。 与此同时,那人影撞到了船板上,“咚”地一声,坠落。 陈嚣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倒在水中的那人,又看了看仍旧站在原地的那人—— 战败的是沙拓,他靠坐在船板上,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嘴角带着血,隐隐露出几分笑意,眼神很是平静,似乎带着几分释然。 而在他对面,沙含影仍旧保持着出拳的姿态,脸上有几处红肿,仍旧没什么表情,那双狭长的眼睛却是睁大的几分,微微的战栗着……良久,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刚一张嘴,就喷出一口血来,整个人朝前方倒下去…… “沙三爷!” 陈嚣一个箭步飞跃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人扶了起来,神色略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馥姑娘也下来了,伸手摸出一个白玉瓶,倒出一颗丹药,“青离给的还魂丹,专治内伤的,服一颗。” 沙含影没动,只抬眼看向对面,露出了几分茫然的神色……陈嚣将那药丸拿过来,直接塞进他嘴里……沙含影倒是没有拒绝,动了动胳膊,往自家父亲那边走过去,开口却道:“木翟在那里面,这艘船在漏水,尽快离开。” 陈嚣看着他走过去抱起自家父亲,终于转了身,往旁边一间舱门走了过去——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看得出来,刚刚那一拳,沙拓最后收了手……可是,他知不知道,亲手杀死至亲会有多痛苦? 为了所谓的忠义两全吗? …… 碎玉公子的船到了,让那群跳海的人喝足了海水,才将人捞了上去,都绑了起来。这群人没了挣扎的力气,又看到风蝠,以为是玄衣门办案,更加没了抵抗的心思。 陈嚣几人站在船舷边,看着那艘潜水船沉了下去—— 沙含影回来了,沙拓却还在上面。 ——这是沙拓的意思,据说路不平路将军也是死在海上的…… 沙含影伤得有些重,回来之后,告诉他们说岛上有异兽,让他们小心些……话未说完就晕倒了。 馥姑娘道:“沙总舵主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牵累江南二十四水帮,更不想因此让沙三爷背负叛臣之子的名声。”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前方有一座岛屿,靠近他们的这边是一处悬崖。船靠了岸,陈嚣当先上了悬崖,落地就见一片广袤的桑林,绵延不尽,望不到头。 “怎么了?”馥姑娘紧跟着他上来的,见他神色有异,问了一句。 陈嚣的目光紧盯着前方的一棵树,抬手阻止她继续前进,道:“有人。” 话音落地,藏在暗处的那人似乎也知道被发现了,从那棵树后面走了出来—— “陈少侠,馥姑娘,你们终于来了。” ——那一身素雅的碎花裙,却是雨花门门主李涓涓。 第367章 难为 在沙洲岛的时候,李涓涓是挟持了青离之后离开的,所以,陈嚣在见到她的时候,并没有放松警惕。不过,邱临渊是在追踪李涓涓的时候失踪的,此刻她在这里,邱临渊多半也在。 李涓涓道:“邱大人的确在这座岛上。” 她这般说着,四下里张望一番,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先跟我来。” 陈嚣上来之后,只馥姑娘、崇吾、林薇三人跟了过来。三才老人对冒牌的闲云岛不感兴趣,碎玉公子说是留下来看守俘虏,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风月和阿珞自然是跟着她的……萧晔倒是想跟过来,被碎玉一把拎了回去。 陈嚣四人跟着李涓涓进了桑林,没多久就碰到了几只奇形怪状的野兽,那野兽就跟他们之前遇到的黑色大鸟一样,分明是熟悉的模样,某些不协调的部位却让人无法叫出它们的名字。 陈嚣下意识的想要动手的时候,被李涓涓阻止了。 “这群野兽没有意识,不主动招惹它们就没事,快走。” 李涓涓继续带路,蹙眉道:“它们之前只在晚上出来,今早太阳升起的时候,却反常的没有回去,我就猜到一定出了事。果然,一刻钟之前,我来这里的时候,发现魏叔他们都等在这边,就知道一定是救兵来了。” 陈嚣问道:“魏叔是什么人?” 李涓涓道:“桑林里的巡防兵,一般只是防备村子里的人闯进来,今早应该是接到了什么指令,一直在悬崖这边守着。我已经将他们引开了,不过,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 陈嚣想起之前沙三爷的提醒,想着这大概就是对方布下的第二道防线了。 李涓涓带他们去了之前藏身的洞穴,用树枝将洞口挡住之后,坐下来缓了缓,这才将事情交代了一遍,包括她和邱临渊是如何被送到这座岛上的,这些时日打听到哪些情报,如今又打算做什么……在岛上这几日,两人做了一艘船,就藏在那悬崖下面的一个洞穴里。昨晚邱临渊去会梅先生的时候就叮嘱过,若是他天亮都没有回来,她就自己离开。 李涓涓道:“邱大人说,青姑娘这么久没能找来,多半是这岛上有隔绝风蝠的东西。他给了我一块染了血的布料,说只要离这座岛远点儿,玄衣门的人定然会找来。” 陈嚣略不解,道:“是吗?可是,吱吱为什么没有受到影响?” 馥姑娘微微一笑,“一定是白无常!” 陈嚣望了望天,略无语,不过,还是问了句,“怎么说?” 馥姑娘道:“刚刚李门主不是说了吗?他们登岛的时候,白无常故意放过了他们,还暗示了暗中调查的方法。他会这么做,多半是早就猜到了邱临渊的身份。他想要利用玄衣门做些事,但希望玄衣门在了解所有的实情之后再做出判断,所以,肯定是他截下了小听。” 陈嚣一直都觉得,馥姑娘对白无常的信任,是偶像崇拜导致的盲目信任。不过,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白无常或许别有目的,但跟路开应该不是一伙的。 馥姑娘道:“水怪一案,所有的凶手都在这座岛上。正如路依依所说,他们都仇视大周朝,或许还在助纣为虐,可是,他们都只是被欺骗了,被利用了。我们可以杀了所有的水怪,杀了那些怪兽,甚至可以杀了那些行尸走肉,杀了路开和那位梅先生,但那些百姓该怎么办?” 她顿了下,道:“我想,这就是白无常希望邱临渊了解的事,也是青离会跟他走的原因。” 陈嚣偏头看她,“什么意思?” 馥姑娘沉默着与他对视了会儿,道:“青离不想让我们为难。” 她这话一说出来,空气似乎都凝滞了,气氛压抑得令旁人都不敢开口。 “那个……”林薇开口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见众人都看过来,轻咳了一声,道:“闲云岛上也有一棵桑树,很高很大的一棵……呃,那个……我觉得那个梅先生应该是从闲云岛出来的,闲云岛的弟子作乱,本姑娘理当清理门户!” 她吞吞吐吐之后又大义凛然的,显然是隐瞒了些事。不过,众人也没想探究闲云岛的秘密,很默契的抓住了她这话的重点—— 来都来了,怎么可能作壁上观? 陈嚣笑了笑,道:“本少侠有个主意。” …… 沙漠之央,黑屋从上面看并不大,底下却是个巨大的地宫。 最里面的那间石室里,邱临渊仍旧顶着华堂的脸,不过,从停在床头的风蝠可以确定他的身份。 他躺在床上,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前胸……那些树根已经消失了……他想坐起来,却感觉浑身酸软,一丝力气都无,直接倒了回去…… 青离收好了银针,给他吃了一支药剂,道:“稍等一会儿。” 这里是梅先生的实验室,他就是在这里给那些动物装上不属于它们的武器,将那些人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昨晚邱临渊混进来的时候,梅先生一早就发现他是易容的,不过,并没有揭穿他,反倒陪他演了场戏。 而邱临渊,在看到已经不成人形的罗小妮,得知梅先生在做什么实验的时候,心中的怒火难得的失控了,没想那么多,直接动了手。 地宫里并没有护卫,只有梅先生一人。 只是,梅先生也是会武的。他的武功很高,为了延续寿命还把自己改造成了半个机械人,很难对付。 若是平常,邱临渊还有能力与之一战。但他为了混进来,故意接种了桑王蛊,内力受到了影响,另外,他手中还没有兵器,要对付梅先生就很吃力了。 幸而这地宫构造复杂,梅先生不担心他逃跑,还有些疯癫,素来就喜欢跟“实验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如此这般,邱临渊才能够一边躲藏一边想办法……直到青离和白无常到来…… 白无常啊…… 邱临渊问道:“他是什么人?”问完了之后,不等青离回答,又摇了摇头,“算了,你确定他可信就行,不必告诉我。” 敲门声传来,白无常推开门,站在门口,道:“桑树的灰烬。” 青离揉了揉眉心,“真是恶趣味。” 邱临渊感觉有了些力气,坐了起来,问道:“你们有什么计划?” 白无常道:“你去桑林点火,将里面的野兽都逼出来,危及性命之时,那群野兽的本能可能摆脱旁人的操纵,那群护卫还要灭火,挡不住定然会去支援,路开一定会派出那群吃了长生丹的丧尸。这种时候我主动请缨,不会有人跟我抢,让他们怪对怪。” 青离道:“外面那群江湖人差不多到了,陈嚣他们几个都在,你可以找他们帮忙。” 白无常一挑眉,“确定那家伙不是来捣乱的?” 第368章 焚林 陈嚣刚准备从洞穴出来,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腾而来,却是桑林中的异兽都被惊动了。 众人正警惕,却见那群异兽直接无视了这洞穴,往他们来的方向跑去了。 陈嚣侧耳一听,听见一阵打斗声,此起彼伏的兽吼声,还有喧嚣声中的一阵乐声……不像是箫声,倒是有些像口哨声……他微微一笑,道:“是连帮主他们来了,看来第一步也省了。那群异兽刀枪不入,连帮主他们可能挡不住,我们去给他们减减负。” 李涓涓道:“之前魏叔特地警告过,说桑林里禁火,想吃熟食只能去沙滩那边烤。若是桑林失火,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救火。不过……我这边没有火种。” 陈嚣从衣襟里摸出几个火折子,道:“都湿了,用内力弄干之后应该还能用。” 馥姑娘一巴掌拍开他,一抬手,“易水楼特制,防水的。” 陈嚣拱手表示佩服,“分头行动。” 陈嚣、馥姑娘和林薇先行离开,崇吾和李涓涓折了树枝堆在一起,在附近点了把火……与此同时,邱临渊已经在桑林里浇了一大片烈酒—— 酒是梅先生提炼出来,用作消毒的,度数比千觞酒庄的焚心还高,没法喝,用来助燃正合适。 ——邱临渊推着一小车酒出来的时候,那群护卫虽然很是诧异,但作为“痊愈”的第一人,得到梅先生的赏赐,拿了酒先跟同病相怜的人庆祝一番,也是可以理解的。 邱临渊放火的地方就在沙滩边,平日里总有几个人在这里晒太阳等死,不过,今日这里空无一人。这地方离码头那边不算很远,起了火不仅魏叔那群护林兵能看到,守在码头的人也会被引过来—— 如果他们知道这桑树燃烧之后的灰烬就是桑王蛊的解药,不可能无动于衷。 邱临渊正准备点火的时候,见到一群野兽跑了出来,也不知是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的,吼一嗓子,就往南边跑了过去……他看了看手中还未燃起来的火折子,静默了会儿,转身,将火折子一扔—— 火种落地的瞬间,火焰呼啦啦的升起来,瞬间就窜起来,桑叶扭曲着成了一片焦黑。海风吹过,火焰呼啸着、叫嚣着,也不知是那桑王蛊的愤怒,还是枉死者的悲鸣。 邱临渊没有看身后的火海,一路朝那野兽奔腾的方向跑去,很快就见到了几个护林兵,很是急切的大叫起来—— “失火了!” …… 陈嚣三人赶到沙漠附近,藏身在几棵桑树后面,朝沙漠之中的那栋黑屋看了一眼—— 邱临渊应该就在那里面。 那附近的守卫倒是不多,不过沙漠上没什么掩体,他们过去很容易被发现。刚刚陈嚣试着让吱吱过去,很意外的成功了。 馥姑娘道:“我倒是觉得,很可能青离也在里面。如此一来,我们没有必要担心他们的安危。” 她说完了,半晌没得到回应,偏头看了一眼,却见陈嚣正在摸眼前的一棵小树,那眼神因为太过认真,竟然带着几分不可说的诡异……她一脚踩了过去,“你在干嘛?” 陈嚣轻嘶了一声,解释道:“这树好像在发抖。” 馥姑娘斜了他一眼,“发烧了吧你?”这般说着,却还是伸手试了试,不过,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陈嚣抬手,覆在她手上,“你再感受感受。” 馥姑娘:“……” 抬眼瞧他,却见这家伙正认真盯着那微微抖动的树叶……半晌,她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撇嘴,“知道了,这树是蛊虫所化,怕你呢。” 正说着,一道黑影飞来,吱吱带回了青离的消息。陈嚣从它脚上取下一张纸条,展开,却只一个“安”字。 陈嚣想了想,道:“第二步也省了……嗯?什么味道?” 他一转头,就见天空中一片浓烟滚滚,火光明灭……算算时间,崇吾他们放的火也该烧起来了,可是,他却看到了两处浓烟,还在不同的方向,那洞穴方向的火势似乎还小点儿。 馥姑娘也睁大了眼睛,很快就笑了起来,道:“看来,是想到一处去了。陈嚣,赶紧了,当心活儿都被抢走了。” 陈嚣深以为然,正点头呢,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连忙将两人拉了下来,“嘘,有人来了!” 那脚步声还有些远,静下来之后,陈嚣发现除了脚步声,还有一丝箫声,心中有了几分猜测,抬眼看去—— 沙漠对面,缓缓走来一个白衣人,苍白的容颜在阳光下如同透明的一般,倒是跟传说中勾人魂魄的白无常很是相似。 他的脚步很是轻缓,速度却不慢,分明只走了一步,转眼间却到了数丈开外—— 陈嚣曾听他师父说过,踏月步中有一式名为“照月步”,如同传说中的缩地术一般,能一步千里。不过,师父又说,就是一种由五行八卦演变而来的步法,小道耳。 ——他突然想起来,他师父不教他轻功是恼羞成怒,但他真正不喜欢的,其实是周易之术。 “陈嚣?” 陈嚣回过神来,见馥姑娘伸手在他眼前晃着,问道:“怎么了?” ——奇怪,为什么现在这种时候,会想起这种不相干的事呢? 馥姑娘瞧了他一眼,“这话我问你才是。”说着,又挥了挥手,“算了。刚刚跟白无常进桑林的那群人,眼神都不大对劲,应该都是群行尸走肉。我数了下,一共有三百多人,我想他应该是把岛上的‘怪人’都带过去。” 陈嚣点了点头,起身,往海边走去,走了会儿,突然问道:“林姑娘,你了解踏月步吗?” 林薇摇摇头,“我爹说,踏月步不适合我。” 馥姑娘很好奇,“为什么?你轻功很好啊,天赋应该不错。” 林薇挠着脑袋,笑得有些难为情,“踏月步要配合星象学才能发挥到极致……我脑子太笨,学不来……” …… 码头上停了一艘大船,在船只旁边,海龙王一动不动的浮在水面上,而在更远的地方,一只海蜥蜴跳出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折射着七彩的光芒,璀璨而夺目。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它很高兴。 不过,看到这景象的人却高兴不起来。 所有的岛民都已经上了船,成年男子手执武器守在甲板上,看着远处升起的浓烟,看着天空刺目的太阳,神情很是愤慨,而当他们的目光移到码头上的两道身影时,又不由得碰了碰脚后跟,脊背挺得更直了些,目光也更加坚定了—— 路老大在,海龙王在,他们一定会胜利的! 第369章 诱龙 “老大,”码头上,跟路开站在一起的人就是赵九爷,他并没有身后那群人那么乐观,神色略担忧,“白无常那小子不可信,桑林里禁火,数十年都没出事,肯定是他捣的鬼。” 路开看了他一眼,道:“老九,扶桑的事你给搞砸了,可是白无常给你收的摊子。若非你去招惹太湖十三坞的人,碎玉阁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赵老九神色一滞,咬了咬牙,“扶桑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只是,老大……” 他抬头,小心翼翼的瞧了他一眼,斟酌道:“如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所有的水怪都死了,沙拓那一船的高手也全军覆没了。那群怪物是很强,但拦不了多久的。 “这些原本都在预料之中,有桑王蛊,又有长生丹,来的高手越高,对我们越有利,可是,桑林一起火,桑王蛊的招数不管用了,必须要有个人留下来断后。白无常来得时间最短,本事也大,是最合适的人选。” 路开想了想,道:“再等等吧,身后那么多人看着呢。战斗才刚刚开始,我们现在走,原本是主动撤退的,也会被误认为是逃跑。还有梅先生,岛民们一直都当他是救命恩人,不能不管。他不是让白无常带了话,说等半个时辰就好吗?那就等半个时辰吧。” 赵九爷等得就是这句话,连忙躬身应是,低头的时候,嘴角露出几分笑容……然而,他那笑容还未成形,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几滴水珠从天而降—— 下雨了? 赵九爷一抬头,就见一片晴空碧丽……他正困惑,感觉背后突然升起几分凉意,一道巨大的阴影遮住了阳光……他愣愣的转身,却见原本在水中安眠的海龙王突然飞天而起,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 这是怎么回事? 海龙王是个什么东西,被他们骗来的那些信徒不知道,赵九爷可是清楚得很,那家伙跟桑林里的那些怪物,跟那些无法思考的行尸走肉一样,都是那疯大夫折腾出来的怪物! 只不过制造这个怪物用的时间更久一些,费的心思更多些而已。 这个被人当做神明来供养的家伙,照样是个没有自我意识的行尸走肉! 一具“尸体”,怎么会失控? 路开脸上也闪过一丝讶异,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侧耳听了听,道:“你听……是琴声。” 不远处的海面上,三道人影迎风而立,如同凌波微步一般—— 站在最前面的红衣女子吮了吮手指上的伤口,挥了挥手中的木剑,笑道:“红枣,看到没?就是那大块头,说自己是海龙王呢。” 在三人的脚下,水波中,一只黑色的黑蜥蜴扬了扬头,似乎想要看清楚到底哪个不要命的家伙敢冒充蓝玉老大。 陈嚣问道:“它叫红枣?分明是黑的。” 林薇理所当然道:“它喜欢吃红枣啊。” 陈嚣噎了噎,这东西不是肉食动物吗?他摇了摇头,将这不合时宜的问题甩出去,抬眼看向越来越近的海龙王,“成功了!林姑娘,让红枣后退!” 在两人的身后,馥姑娘手中的大黑伞不见了,变成了一把十二弦琴,看着像是箜篌,不过形状有些不伦不类—— 陈嚣还是第一次见到大黑伞的这种形态,据说这是毒蜘蛛朱思思的招数,跟巫医谷花妖医差不多的招数,不过是用琴音杀人。 馥姑娘在跟牵丝杀手战斗的时候,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摸清楚他控制“傀儡”的方式,在跟海龙王战斗了这么多次之后,弄明白控制海龙王的方法实在没什么难度。 音符跳跃,琴声流淌,水波荡漾。 海龙王朝这边飞来,红枣随之后退……船上的人在呼喊,语气中带着不解与惊恐……突然,一道高亢而尖锐的笛声传来—— “噗。” 那四不像的琴上洒落殷红点点,不过,琴弦的材料跟黑伞的材料相同,是易水楼特制的冰蚕丝,等闲断不了。 馥姑娘吐了半口血,将剩下的一半咽了回去,“陈嚣,该你了。” 陈嚣之前就计划好了,既然这座岛上的百姓相信诅咒之事,相信海龙王是护佑他们的神明,那么信仰的事就交给信仰来解决,装神弄鬼的伎俩就用装神弄鬼的方式来应对。 如果万幸,琴音没有被打断,直接让海龙王告诉所有人,诅咒的期限已经到了就可以了。 不过,琴音被打断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若是如此,要如何说服岛民呢? 很简单,只要能够证明,他们是比海龙王更加厉害、更加高阶的神明就行了。 而要证明这点,最直接的方式就是—— 杀了海龙王! 陈嚣的计划很粗糙,不过他们很幸运,甚至很顺利的将海龙王引开了,等会儿的战斗不会波及到码头边无辜的岛民……可是,他没有想到,琴音被打断的时候,馥姑娘会受伤。 不过,馥姑娘是清楚的—— 琴音杀人能够在数里之外取人性命,表面上看来很是安全。但实际上,只要遇到一个内力比自己高的,就极容易反噬,很是凶险。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朱思思极少使用这招,用也是在战斗中偷袭。 馥姑娘见陈嚣回头看过来,瞪了他一眼,道:“还不快上去?!” 此刻,海龙王几乎飞到了他们的头顶,不过,因为那笛音的干扰,它一会儿往前一会儿往后,像个被拉扯的布偶……笛音占了上风,布偶已经在渐渐远离了。 陈嚣一咬牙,飞身而上,在半空中拔剑,一剑斩落,而就在他挥剑的同时,林薇手腕一转,木剑一挑,喝道:“红枣!” 木剑扬起一阵水珠,朝陈嚣的方向飞射而去,随着她那一声喝,脚下的海蜥蜴喷出一口水柱,追着那水珠涌了过去—— “砰!” 陈嚣借着水柱的冲击,再次朝海龙王的方向跃了过去,而它刚刚那一剑引起的海龙王的注意力—— 虽然只是行尸走肉,毕竟跟尸体还有所有不同,仍旧有“活着”的本能。海龙王的防御虽强,但陈嚣那一剑仍旧对它造成了威胁,会本能的反抗。 ——海龙王朝陈嚣扑了过来! 陈嚣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个翻身跳上了海龙王的后背,感觉到海龙王想要翻转身体将自己甩下去,他却丝毫未曾留恋,足尖在龙背上一点,再次飞跃而上,又一剑斩落—— 哧! 第370章 斗龙 海龙王跟那些水怪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刀枪不入,比如自愈能力强。一般的招数很难破开它的防御,好不容易让它见了点儿血,第二刀下去的时候就开始结痂了。 这种对手很容易让人产生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像自己眼前是无法逾越的高山或深海,令人绝望得失去了继续往前的勇气。 不过,陈嚣不一样。 小时候师父教他武功的时候,他基本上就只能挨揍。师父他老人家很是为老不尊,欺负小孩儿一点儿都不手软,还说学会了挨打自然就知道该怎么打人。 陈嚣很是不以为然,照他家师父这个理,挨刀挨得多了就能学会剑法了?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么。 至于他的剑法,也不是挨打练出来的,而是因为他在挨打中反击悟出来的。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倒是学会了在面对强大的对手之时,在一次次攻击都无效、一次次跌倒受伤之后,还能再次握着剑站起来……不犹豫,勇往直前。 也就是刚出山,在西域那会儿,他才发现这不叫勇敢,就是无知无畏而已……说起来,他师父就一直对他这种奋勇很不满意。 师父不满意并不是因为他的反抗,也不是觉得他莽撞,而是因为,师父觉得他没有领会他的功夫的精髓。 师父的功夫啊…… 师父揍他的时候,什么武器都用过,说是十八般武艺可以不会,但要都能应对……啊,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师父说过,他的功夫重在守,他却更擅长进攻,实在不适合做他的弟子。 陈嚣第一次听到师父这番话的时候,才九岁,完全没有听出来自家师父很可能是没耐心不想教他了,只觉得他家师父很不要脸,欺负人还不许人还手,简直没有天理!于是,他颇为义正言辞的回了一句,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这是他从说书爷爷那里听来的。 他那会儿太小,其实听不大懂,就是觉得这话很有气势。 师父听了,却是一巴掌拍了过来,嗤笑一声,小屁孩儿还嫩了点儿。 啧,又扯远了…… 话说,还在打仗呢,师父他老人家怎么又冒出来了? 陈嚣再次落在海龙王的背上的时候,海龙王又是一个侧翻想要将他甩下去……陈嚣轻笑了一声,轻轻一跃,又一剑斩落—— 这次是在肚皮上。 一般这种身披鳞甲的野兽,肚皮都是薄弱部位,不过这只比较特别,他这一剑倒是见了血,不过也只是皮外伤。 倒是把这家伙惹得愤怒了,翅膀猛烈的扇动起来,巨大的风席卷而来。 陈嚣顶着风暴,一时无法落脚,索性任由自己掉了下去,当然也没忘了补一剑—— 仍旧是肚皮那地方。 这次血液没来得及结痂,应该伤到了内脏,不过,那大家伙发出了一声怒吼,追得更急了,海浪都给掀起了三丈高。 真是顽强啊,或者说,长生丹真是厉害啊…… 长生丹啊…… 他觉得自己有时候并没有那么勇敢,比如说,最近他一直想到师父,尤其是见到水怪、见到海龙王的时候……他知道原因,却不怎么敢承认。 青离说,水怪、鸟怪,还有那些怪人,都是人为改造的结果,用外科移植的方法将不属于他们的器官安装在他们身上,或者用类似荣休丹的药物来激发身体的潜能。 青离说,曾经有很多医者做过移植手术的实验,极少有成功的例子,即便有,改造出来的人也非常的脆弱,活不了多久。 青离说,海龙王能够成功,是因为吃了长生丹。 长生丹是巫医谷研制出来的,这药并未成功,所以也从未出售。巫医谷制造它的目的也并未为了长生,而是为了制造长生血。虽然吃过长生丹的人都会变成行尸走肉,但他们已经有了很多长生血具备的能力,比如强大的自愈能力。 青离说,传说长生丹能够起死回生,不过,实际上,他们的心脏会跳动,脑袋里却只有一滩浆糊,不能算是活着。 青离说这些的时候,考虑到陈嚣的感受,特地解释说,长生丹就是一种毒药,他的毒已经解了,不必担心。 陈嚣当时乐了一阵,总觉得青离那话好像是在担心他误认为自己是个尸体……啧,他又不傻……不过,他的确在害怕一些事—— 他想到了在洛阳城的那个梦,梦到他师父跟巫医谷谷主的那个梦。 他原以为那只是个梦…… 陈嚣落入水中的时候,海龙王追了上来……他一头扎进水中的时候,听到了一声怒吼—— “陈嚣,你丫在做什么?战场上也能走神?!” ——是馥姑娘的声音。 她跟路开在“音律”上的较量已经结束了,这会儿路开正乘着泡泡追着红枣……馥姑娘是受了内伤的,不过,她素来很会掩饰,这话是听不出来的。 陈嚣是有些意外的,他跟海龙王只过了三两招,没有多长时间,这么一小会儿他虽然想了很多东西,但只是几个转念而已,并不影响他手中的剑……也不知道馥姑娘是如何看出他在走神的…… 不过,因为馥姑娘这一声怒吼,他倒是回过神来了,在心底呐喊了一声,一蹬脚,朝上方那个庞然大物冲了过去—— “轰——” 他摆出一副同归于尽的姿态,朝海龙王撞了过去,手中的剑十分精准的刺进了它的咽喉,直没剑柄! 内劲产生巨大的冲击力,海面上激起数道海浪,发出轰鸣之声。 海龙王庞大的身躯在海上翻滚了下,激烈的挣扎着,长长的尾巴扫了过来……陈嚣抓着剑柄,身体在水中摇摆着,被晃荡得有些晕,冷不防被那尾巴给抽了一下,内脏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哗——” 他被海龙王一尾巴扫到了半空中,原本想等这家伙追出来再给它来一剑,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子森冷之意—— 危险! 他想也没想,手腕一转,一剑朝身后扫了过去—— “哧!” 陈嚣的剑对上一把大刀,而持刀之人,却是刚刚赶过来的路开。 与此同时,脚下的海龙王又追了过来,一爪子朝陈嚣挥了过来……陈嚣感觉虎口有些发麻,眼前着那一爪子就要拍在自己脑袋上,也顾不得什么内力反噬了,直接撤了剑,借着路开那一刀之力,往下坠落半尺—— 他这一退,路开瞬间就暴露在那利爪之下! 且不说海龙王有没有思考能力,即便知道路开是自己人,此刻也不及收手。路开的反应倒是很迅速,大刀一甩,整个人开始往下坠,同时吹了一声口哨—— 没有馥姑娘干扰,这声口哨还是有点儿作用的,海龙王的动作微微一滞……虽然也只有那么一瞬间,也是足够的了。 海龙王的利爪拍到了大刀之上,路开直接被拍了下去,原本在底下等在接应他的泡泡很是明智的躲开了…… 而此刻,陈嚣已经一把抱住了海龙王的尾巴! 第371章 神降 陈嚣一剑刺进了海龙王的尾巴,一手紧紧的握住剑柄,一手吸附在那坚硬的鳞甲上……海龙王似是疯了一般,从空中冲到水下,又从水下冲到半空,辗转翻腾,激荡出风雨交加,长尾来回抽打着,却是怎么都无法减轻尾巴上的痛楚。 就在那尾巴甩向天空的时候,他趁势一跃,拔剑而出,在到达最高点的时候,双手握剑,调动全身的真气,周身劲风呼啸,大喊一声,一剑斩落—— “斩龙十三剑!” 一道白光闪过,划破一片深蓝,周围的时空有一瞬间的凝滞,仿若暴风雨前的宁静,随后,海龙王巨大的身躯坠落,日光折射着殷红点点……那血腥之气仿若惊动了什么似的,大海的愤怒在沉默中爆发,惊起风浪阵阵—— “啧,这随心所欲起名字的毛病,是不是也会传染?” 红枣很有灵性,及早的躲到了战斗波及圈外,馥姑娘撑着大黑伞,遮挡着从天而降的雨点,笑嘻嘻的道:“去捞人!” 风息,水波定。 海龙王巨大的身躯漂浮在海上,尸首分离,殷红的血晕染着、消散着—— “哗啦”一声,陈嚣从水底冒出,见到飞速靠近的海蜥蜴,略有些不放心,道:“当心!路开不知道藏在哪儿!” 馥姑娘收了伞,握着伞柄,将另一端伸到他面前,一挑眉,“那你要不要上来呢?” 陈嚣笑了笑,伸手抓住那把伞,借力跃到海蜥蜴的背上,抬眼朝四周看了看,却没见到路开的身影,也没见到那只名为泡泡的海蜥蜴…… 林薇指挥着红枣在附近巡查一番,“莫不是逃了?” 陈嚣望向码头的方向,“扔下自己的同伴?” 馥姑娘撇嘴,“什么同伴?在他眼里,这些人不过是棋子而已。” 码头边,海船上,甲板上的武者、船舱里的妇孺,全都目瞪口呆的看向前方刚刚平息的战场—— 为了避免波及无辜,陈嚣几人将海龙王引开了,不过,也并未离得很远,最后那场雨的尾巴仍旧扫到了这里。 赵九爷已经上了船,在陈嚣与海龙王交战的时候,他原本跟路开商量好了,路开去救下海龙王,他带着这群人先走……可是,那战争的风浪太大,他们根本就走不了。 而在海龙王被杀之后,赵九爷看到船上一张张失神的面孔,心知大势已去……懦夫果然就是懦夫啊,一群会把失败归结为命运与诅咒的人,能有什么指望呢? 难怪路老大和梅先生将这群人做成怪物一点都不觉得可惜……这样的人,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还不如做一棵树。 赵九爷走到船尾,准备跳下去的时候,听见旁边有人问他:“九爷,海龙王死了吗?” 他没看那人,笑了笑,道:“海龙王是神,神魂不灭,再造身躯有什么难的?我去找路老大,你们在这里等梅先生。” 他说着,跳进了大海之中—— 路开没有出现,是以战斗做掩护逃了吗?或许,在他眼中,自己与这群人没什么区别吧?呵呵,九爷啊,四十年了,还有人记得“赵”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吗? “没有?” 陈嚣三人转了一圈,却没能找到路开……馥姑娘伸手一指,道:“看那艘船,他们原本应该就是准备离开的,路开估计觉得带这么多人走不了了,就独自逃了。” 陈嚣有些不解,“可是,他专程引我们来这里,如今所有人都到了,他却要逃?有什么……”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突然转身,目光一凝,“什么声音?” 正午的阳光正烈,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璀璨夺目,而在那一片碧海蓝天之中,突然划过了一道白线,很快,很短暂,一个晃神就消失,让人误以为不过是错觉。 那白线消失之处,正好是海龙王的尸体之处,周围的海水突然旋转起来,水下仿若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那庞大的身躯拉了下去,还不待海水恢复平静,一道巨大的水花蓬然绽放—— “嗷——” 青色的身影破水而出,宽大却薄如蝉翼的翅膀扇起微风阵阵,光滑的脊背折射着七彩的日光,仿若身披琉璃铠甲的战神。 陈嚣睁大了眼睛,“……复活了?” 馥姑娘也是惊愕不已,“……好像不一样,进化了?” 林薇却是一脸惊喜的跳了起来,“是蓝玉!” 那青影跟海龙王有几分相似,一样是如云翳般的翅膀,一样是如巨龙般的尾巴,一样是如麒麟般的铠甲……却又很不一样,就仿若纸鸢之于苍鹰。 这就是闲云岛的守护兽,蓝玉。 它停在了半空中,黑色的眼睛平静如渊,仿若吸收了所有的光芒—— “吾乃海神坐下神兽,守卫东海安宁,月余前有门下弟子盗走水晶宫的桑树枝,为祸人间,吾奉命将其抓回水晶宫,听凭海神发落。” 这段话,蓝玉是对着码头边的岛民说的,说完之后,那群岛民都愣住了—— 海龙王真的复活了? 可是,海神弟子出逃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什么桑树枝?是诅咒吗? 这时候,海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阁下说的那位出逃的弟子是谁?” ——却是陈嚣。 蓝玉道:“海神侍神,梅三渡。” 陈嚣问:“那之前的海龙王呢?” 蓝玉道:“魔界黑龙冒充的。” 陈嚣问:“海龙王出现了很多年了,可是水晶宫那位是一个月前出逃的,是一个人吗?” 蓝玉道:“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陈嚣问:“那诅咒……” 蓝玉道:“假的。世间自有因果,神界也不能随意干涉。” 陈嚣一笑,抱拳拱手,“海神既降,日月齐光!” 这一问一答,轻声听着不大,船上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仿若附在耳边说的一般。最后那一句祝祷仿若警钟一般,将所有人都惊醒了,一船的人齐齐下跪,五体投地的叩拜—— “海神降临,日月齐光!” 而另一边,红枣正欢乐的吐着泡泡。 馥姑娘很是惊奇,问道:“这海龙王还会说话啊?” 陈嚣笑了,“上面有个人呢,林姑娘,是闲云岛的人吧?来得真是时候。” 林薇扶额望天:“……” ——真是太丢脸了啊…… 第372章 玩弄 “装神弄鬼这种事,还是闲云岛最擅长啊。” 远处的海面上,碎玉公子站在船舷边,手中拿着一只千里镜,感叹了一声,然后,转眼道:“路大将军,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他身旁站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微微凌乱的头发,深邃的五官,是跟路大将军路重生一模一样的脸,却穿着路开的衣服。 一刻钟之前,碎玉公子见到他的时候,还误以为他就是路开……路重生费尽唇舌,最后还是卖了萧晔几个糗事,才证实了自己的身份,弄得萧晔很想揍人……打不过,也只能想想。 路重生说,是白无常找上他的。 大概十天前的晚上,白无常秘密潜入军营,给他射了一封箭信,说想要见路开,就去养海蜥蜴的水池。 然后,路重生在那里见到了白无常,见到了泡泡,还有失踪四十年的哥哥。 只是,路开有些不对劲—— 他忘了很多事。 白无常说,路开被崇吾打了一掌之后就成这样了。 息玉诀能够消除某些记忆,崇吾平日里会注意,但那时候他刚刚醒来,意识有些不清楚,又身处险境,没控制住…… 路开忘了很多事,记忆停留在了七岁那年,关于海龙王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白无常说这是个机会,让路重生假扮路开,他会在一旁提醒他。 那会儿,海龙王的请帖已经散出去了,路重生正在为如何阻止这群江湖人送死而发愁,也就答应了。 路重生离开军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安排,俞将军会带人来接应。拿到请帖前来寻找闲云岛的江湖人不用管,不过,这座岛上的人,都会押回军营,请示朝廷之后再行发落。 “公子,那边有个人在求救。”阿珞从桅杆上跳下来,禀报道。 碎玉抬起千里镜,瞧了一眼,又递给一旁的路重生,“好像是路开身边的人,叫什么九爷的。阿珞,带人去捞上来,小心点儿别把人吓跑了。” 赵九爷被救上来之后,看了一圈,很成功的晕了过去。 路重生倒是没理会他,将千里镜转了个圈,道:“俞将军来了。” 碎玉点头,道:“岛上那边也该平息了,阿珞,去码头,登岛。” …… 海神的神谕响彻整个岛屿的时候,桑林怪兽已经都消灭了,战火仍旧在蔓延,战斗的人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火光中,阿纯第一个惊喜的叫出声来—— “诅咒解除了!” 桑林的守护者们掀开衣襟,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然后,齐齐欢呼—— “海神降临,日月齐光!” 桑林已经一片焦黑,天空飘着不尽的劫灰,护林兵们跪在地上,笑着笑着就哭了,那神祈之声也渐渐的消失了—— 三十年了,身边的亲朋不断消失,桑林不断的扩张着…… 什么诅咒? 他们一直奉若神明的梅先生,原来才是罪恶的源头吗? 所有的一切,不过神与魔的一场游戏…… 护林兵们哭泣着,入侵者们却已经冲向了码头—— 闲云岛的人,真的来了! …… 码头上,蓝玉已经离开了。 碎玉阁的船到了,明州水军的船也到了。 碎玉下了船,见码头上只林薇一人,问道:“其他人呢?” 林薇道:“崇吾放火烧林去了,青离在小黑屋里,陈嚣和馥姑娘去找她,刚走。” 碎玉一愣,“什么小黑屋?” 林薇道:“据说是制造这些个怪物的基地。” …… 沙漠之央,黑屋附近的守卫早就离开了。整座岛都陷入战火,路老大说时间到了,要撤退了,他们并不想留在这里等死。 路开的话是不错的,岛民们对梅先生很是感激,但更多的是敬畏。这种敬畏本身是针对那隐秘的“诅咒”的—— 这种逐渐侵蚀身体,让人逐渐变成一棵桑树的怪病,对他们来说是可怕的,却也是可耻的。 地宫里,梅先生被锁在书房的角落……这位耄耋老人看上去并没有很老,不过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像是雕塑一般,只那双幽深的眼睛,透出略疯狂的光芒,映射着他不平静的内心…… 也不知白无常对他用了什么刑罚,身体上看不出什么痕迹,但过了这许久,他的呼吸仍旧紊乱着,目光从大厅里摆设的“实验品”扫过的时候还带着几分颤抖,却仍旧坚持一句接一句的嘲讽着—— “真是群无知的懦夫啊。 “无知产生的恐惧让他们认定了这种‘诅咒’是会传染的,是会传给下一代的,我只是说出了他们的心声而已。 “他们心底很清楚没有什么诅咒,不过是无法接受自己的一事无成,呵,运气不好总比能力不行容易让人接受是不是? “你相不相信,若是没有萧玥、没有东方启这两个可以让他们发泄的敌人,他们早就自相残杀到灭亡了? “啧,路开这小子比他爹真是差得远了,居然找了这么一群废物做伙伴……” 青离正站在书架旁,翻看着一本实验笔记,问道:“路开呢?” 梅先生突然被打断,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就笑起来,只是,他那张脸略僵硬,笑容颇为阴森,“路开那小子啊,就是被人戏耍了不甘心。” 青离仍旧翻着笔记,并没有看他,问道:“怎么说?” 梅先生道:“当年路不平原本想带着家人赴死,却不料,最后被那个人救了。只是,一个人若是一心想死,旁人怎么救都是救不回来的。 “那个人就问他,‘你知道驾着船一直往东走,会到什么地方吗?’ “路不平没有回答,不过,自认为他说的是闲云岛。 “他们是早就认识的,路不平当年在海上遇到暴风雨,就是那个人救了他,还把海蜥蜴送给了他。 “路不平知道那个人是从闲云岛出来的,以为他是在给他指路。他想死,是因为对这尘世失望了,但那个世外桃源,却是所有江湖人向往的,更何况,他还有个儿子呢。 “两个儿子,他带走了一个,另一个快死了,被那个人带走了,也没说到底能不能救回来。 “在那之后,路开跟着他父亲驾着船,带着侥幸活下来的几个兄弟,一路往东,寻找闲云岛去了。” 梅先生说到这里,突然大笑起来,古怪的笑声在地宫里回荡着,带着股阴森的味道。 青离倒是很平静,一本笔记翻完了,又换了一本,待他笑完了,继续问道:“因为没有找到闲云岛,父亲又死在了海上,路开就开始恨那个人了?” 第373章 原点 梅先生又呵呵的笑了两声,“哪有这般简单?那个人,就是个骗死人不偿命的。你知道一直往东走,会到什么地方吗?” 他这般问着,却并没有等青离回答,继续道:“他们又回来了。哈哈哈……谁能相信?他们走了二十年,原来的那些人都死了,路不平也死了,最后却又回到了原地。路开不甘心呀,想去问那个人,却得知那个人已经离开了,不见了,谁都找不着了。 “有什么好解释的?若是那个人还在,定然会摆出一副预料之中的表情,说他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然后反问一句谁说回到原地就没有意义?说终于有个人帮忙证明这世界就是个大圆球了,什么倭寇啊大昭大周啊战争啊,哪有这件事重要? “那个人就是这样,满嘴的胡说八道,总当旁人是傻瓜,全世界就他一个人最聪明。呵呵,用一个谎言就逼走了大昭最强大的水军主帅,还得到了路家兵法,多划算,多厉害……” 青离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很是平静,甚至不带什么情绪,却不知为何,梅先生在接触到这目光的时候,突然就噤了声,神色略怔然。 青离却是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翻看着书架上的书册—— 她能够猜到,梅先生口说的“那个人”是谁……也能够从这番话中勾勒出这故事的原委……她不知道此刻是什么心情,似乎是有些生气的,可是,到底为什么生气,她却是不大清楚的。 是在生那个人的气吗? 她一开始就听出来了‘那个人’究竟是谁,也知道那个人并不是像梅先生所说的那样,知道他当年并没有戏耍路不平的意思,只是想要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盼头,或许那么继续走下去,哪一天就再次对生活有了期待呢? 那么,她是在生梅先生的气吗? 他凭什么那么污蔑他? 世界是个大圆球……这件事虽然惊世骇俗,但若是真的,的确是很重要的……只是,路开不知道它很重要而已。 而且,路开并不是真的恨那个人,他只是觉得这二十年过得没有意义……他只是不敢承认,他恨他父亲,嫉妒他的兄弟,所以,只能用尽全力的去恨那个人…… 可是…… 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做了这般不负责任的事,留下一堆烂摊子一走了之,在背地里被人骂几句有什么好冤的?她为什么要为他辩护? 所以,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怒气,应该是错觉吧? ——定然是因为多年习惯掩饰情绪的缘故,她都有些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了。 她乱七八糟的想着心思,也没耽误正事,浏览那些笔记的速度反倒越来越快,这会儿已经翻阅了大半个书架了……她忽略了那股子说不清的情绪,问道:“桑王蛊是从哪里来的?” 这次案件,最重要的“凶器”就是长生丹和桑王蛊,长生丹出自巫医谷,那桑王蛊呢?从这里的实验笔记能够看出来,这位梅先生跟杨老怪有些相似,都很擅长外科手术,对蛊虫却没什么研究。 梅先生没有回答,仍旧盯着她瞧着……房间里的灯光挺亮的,不过青离侧着身低着头,看不大清眉眼……他却对着这侧脸出了神,好像透过她,看到了某个遥远的时空……半晌,呓语般问道:“你……是谁?” 青离偏头看了他一眼,见到他这般神情,想到了什么,眯着眼睛微微一笑,道:“玲珑心。” …… 陈嚣和馥姑娘到达沙漠的时候,青离就站在那黑屋的入口,神情很是平静,仿若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还准备继续站下去…… 而在不远处,被一纸请帖骗来的江湖人刚刚出了桑林,正群情激奋的朝这边走来,很有几分气势汹汹的模样—— 走在最前面的是杭州武进堂的戴嵩,在他身旁的是西域浪子山庄的秦昶和云南黎云坊的高腾。 他们刚走进沙漠就见到了那栋黑屋,不过,并没有注意到青离,倒是很快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陈嚣和馥姑娘。 戴嵩和高腾倒还好,秦昶眼中闪过了一丝尴尬,不过,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笑着上前打了招呼,道:“馥姑娘,久违了。” 他的性子素来豪爽,当初李业死了他能直接找上陈嚣,如今得知陈嚣是被陷害的,又因为这件事被自家二哥罚了一顿,再次见面时他会心生惭愧,但也不会刻意躲着他。 于是,说完,很快又躬了躬身,道:“陈少侠,上次的事,是秦某鲁莽了,还望陈少侠见谅。” 陈嚣连忙摆手,回了礼,“秦三爷可别这么说,本就是晚辈的错,实在对不起。” “这就是不打不相识么。”馥姑娘跟浪子山庄的交情不错,笑嘻嘻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秦三爷,你怎么也来凑这热闹?” 秦昶正准备回话,身后的人却不干了,嚷嚷道:“二位是从码头那边来的吗?刚刚那话是不是海龙王喊的?是闲云岛的前辈来了吧?” 陈嚣点头,又道:“已经走了。” 众人:“……” 虽然陈嚣这么说了,众人还是继续往前跑去了,秦昶和高腾却是留了下来。四人让到一边,等人都走了,邱临渊、崇吾和李涓涓也出来了,站到了青离那边。 青离道:“梅先生在里面。” 邱临渊点了头,进了黑屋。其他人听言也跟了进去,不过,秦昶走到门口的时候被青离叫住了—— “秦三爷是跟灵玉帮的吴三爷一起来的吗?” 秦昶停下脚步,行了礼,点头道:“秦某跟吴二爷是朋友。吴二爷刚刚接手了灵玉帮,无法抽身,吴三爷对闲云岛又十分的执着,秦某跟高兄都是应吴二爷之托,跟来护吴三爷安全的。” 青离道:“秦三爷不必如此警惕,青离只是想请您帮忙带句话。” 秦昶道:“青姑娘请讲。” 青离道:“吴三爷的病是先天的,没得治的,不过,按照那位葛大夫的方法调养,不出意外的话,也能平安活好几十年的。” 秦昶愣了愣。 青离道:“闲云岛的医术,不会比方圆山庄更高明。” 秦昶道:“……姑娘为什么不亲自跟他说?” 青离沉默了会儿,道:“他会知道的。” ——她是医者,可也是玄衣神捕,这话若是她去说,吴三爷估计会受到惊吓吧? 第374章 漏网 舟山岛,舟山镇。 陈嚣停在一个杂货摊子旁,刚拿一个拨浪鼓,就被馥姑娘一把抢了过去,道:“陈少侠,你想挨骂么?” 陈嚣很是不解,“这个挺好玩的啊,我小时候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摇一摇。” 馥姑娘很是惊奇,“你小时候还会无聊?不都整天忙着上房揭瓦偷菜摘瓜吗?” 陈嚣挠着脑袋,略不好意思的笑笑,“被我师父打得动弹不得的时候啊,在家里养伤哪儿都不能去,翻墙都翻不过去。” 馥姑娘对此深有体会,不过听到最后一句还是很不厚道的笑了,然后,摇了摇手中的拨浪鼓,放了回去,道:“这都是三岁小孩儿玩的,小天星都已经八岁,玩这个会被同学笑话的,到时候他得恨死你。” 陈嚣将信将疑,“会吗?” 馥姑娘道:“你问青离啊,方圆山庄也是学校。” 青离道:“小天星会觉得很丢脸。” 馥姑娘扬眉,又伸手拍了拍崇吾的肩,道:“若是崇吾去送,说不定他也会很欢喜。不过,也得偷偷的送。” 陈嚣:“……”要不要这么打击人啊。 木天星进了君子学院,是碎玉公子安排的。 陈嚣一行人从桑林岛……这是他们跟那个假闲云岛取得名字……回来有七天了,该休息的休息得差不多了,该看的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了,今日准备一起去看看木天星。 碎玉公子回来的第二日就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说是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处理,就先离开了,还带走了自家首席玉雕师。 奇怪的是,林薇没跟着他们一起,准确说,林薇比他们还先走一步,也没声招呼,只留了张“后会有期”的字条。 东海水怪一案,对于陈嚣、馥姑娘这几个编外人员来说,到这里也算是尘埃落定—— 梅先生制造出来的那些怪物都死了,那个地下实验室也毁掉了,其他人都被抓了。 最令人意外的是,就在三天前,灵玉帮吴三爷吴清平来自首了,说是他害死了他父亲……他以为自己是个私生子,身体的残疾是亲人陷害的,再后来,遇到个白衣女子找他合作,告诉他说闲云岛有能治百病的神药,他没有多少犹豫就答应了。 吴三爷收到青离让秦昶带的话,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吴三爷口中的那个白衣女子,就是路依依……邱临渊审讯的时候,她对这件事供认不讳,说私生子什么的的确是她散布的谣言。 呃……或许,唯一的“漏网之鱼”就是白无常—— 这家伙失踪了! 在桑林岛的时候,他原本是带着“丧尸”们去打怪的,当时场面太混乱,他也未曾露面,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陈嚣离开那座桑林岛之前,特地搜索了一遍,也没找到人。 青离说不必在意,白无常早有声明,他只是在寻找几个老朋友的时候发现他们可能跟海龙王有“勾结”,无意中碰上的,并没有要帮玄衣门的意思,写案卷的时候不用提他的名字,他不想要功劳也不想要赏金。 馥姑娘抱着大黑伞一脸的憧憬,感叹说,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无外如是。 陈嚣无言以对,不过,仔细想想,抛开那些误会,白无常的确是他很欣赏的人……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遇上…… 邱临渊倒是觉得,青离那番话弄错了重点。不管白无常这次是不是有功,他都是玄衣门的通缉犯,还是重中之重的通缉犯,这次难得能够抓住他的机会,竟然还是让他逃了。 其实,邱临渊有悄悄让小听在白无常身上留下标识,不过,追踪并不成功……想想,那家伙能够那般轻易的截下小听,还能在玄衣门的追捕下逃脱十年,定然有对付风蝠的方法……既然尽力了也没能抓到他,那就算是他本事大,下次遇到,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从桑林岛回来之后,邱临渊倒是更加忙碌了,审讯嫌犯,整理案情……比跟罪犯干一架还累。 他们从桑林岛上带回来的人太多,他们说不上无辜,但有罪或无罪,还真不好说。 这事儿往重了说是谋反,没有那个朝代的帝王会容忍反贼,更何况他们当中很多都是逃犯。不过,说起来他们也都是受害者,而且,因为那见鬼的实验,实际上活下来的岛民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 如今这些人都安置在舟山岛东边的一座小岛上,有水军驻军看守着。 邱临渊写了风蝠信送去玄衣门,玄衣门是抓人,判决是刑部或者大理寺的事,这案子特殊,或许还会惊动女帝。 路重生路大将军也写了封奏章回京,除了陈述案情之外,主要也是要说说路开的事。虽然已经四十年未见,但毕竟也是亲兄弟,该请罪的要请罪,该避嫌的也要避嫌—— 路重生要避嫌,明州水军跟着避嫌,帮着看押人犯已经“诚惶诚恐”,接触嫌犯什么的是万万不敢的。 所以,后续事宜,几乎都落到邱临渊一人身上。 青离跟他说,路大将军避嫌是真的,另外,沙拓的事他们可以帮忙瞒下来,但沙含影避嫌也是应当的。好巧不巧,明州水军中最擅长审讯的就是沙含影率领的飞鲨营……其他人么,避嫌什么完全没必要,只是不擅长也不喜欢审讯这种麻烦事,找了个借口耍赖而已。 又说,对付无赖,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更加无赖。 邱临渊总是一副严肃的表情,跟他父亲一样看着就不好惹,但自小就在严格的规矩中长大,耍无赖这种事,他还真不擅长,而且,这件事明州水军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他无话可说,心有不满也只能忍着。 青离见他“可怜”,让小希每天都会给他熬一碗药膳粥,补充营养的,熬夜专用。不过,邱临渊每次喝粥的时候心情都颇为复杂—— 他也是请过青离帮忙的,不过,青离说她只是个仵作,只负责尸体的事,不管活人的事。 邱临渊愣了愣,倒不是因为被拒绝,而是因为青离第一次用这种方式拒绝他……是拒绝战歌的方式……只是,他不是战歌,不知道该如何回嘴,所以,只能捏着鼻子喝药。 第375章 问踪 君子学院在桑海镇西北边的一座山上,山间层峦叠嶂,飞涧如瀑,很是清幽。 青离站在山下,仰头看了看上山的步道,略无奈,道:“你们先上去吧。” ——这山不高,她上去倒是没问题,就是得慢慢走。 陈嚣道:“没事,一起走吧,这里风景还不错。” 青离道:“会错过午饭的。” 陈嚣失笑,“说得好像我们是特地来蹭饭的。” 馥姑娘也笑了,挽着她的胳膊,“正好啊,可以吃到青姑娘亲手做的饭菜,本姑娘可是垂涎好久了。” 山上的风景的确很好,草木肆意生长,山道旁裸露的岩壁上裹了一层铁丝网,还很用心的绘了壁画,风格独特得很诡异,想必是君子学院的杰作。 陈嚣拉着崇吾往两边的野林子里钻,说爬山就是要走没人走过的路,才能看到独特的风景……两人转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两枚野果子,或者几株“很像是药草”的野草…… 这会儿,陈嚣和崇吾追着一只灰兔进了山林,追到半路却听见一阵打斗声。 陈嚣侧耳停了停,伸手一指,道:“那边。” 这片山林的尽头是座瀑布,不算很高,下面有座不大的水潭,弥漫着不甚浓的水雾。水潭旁边的空地上,两人打得正激烈—— 一人身穿深蓝色广袖长袍,看着四十来岁,皮肤略黝黑,眉目深邃,赤手空拳的,身法很是飘逸,出手也轻飘飘的,看着却很是危险;另一人身穿白袍,长得很是俊秀,神情略颇为冷峻,手中的长刀舞得飞快,几乎要看不清动作了。 陈嚣不认识那蓝衣人,但看到那白衣人的时候,差点惊叫出声—— 战歌?!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嚣心底某个极大胆的想法再次冒出来,不过,也只刚冒出个头就被底下的战斗的火光烧得一干二净。 半年不见,战歌的刀法似乎又有了些不同,但要说的话,似乎仍旧是从前的风格,仍旧是那种变化无常的打法,分明手中只有一把苗刀,却使出了十八般武器的感觉。不同的是,这种变化更加融会贯通,不留痕迹,不会生出用苗刀使出斩马刀的招式的怪异感。 不过,他的对手更加厉害。 那位蓝衣人不知是什么来头,手无寸铁的,身如柳絮,袖似流云,看着轻松恣意的,感觉像是在陪小孩儿玩似的。 蓝衣人感叹了一番,道:“年纪轻轻刀法便已自成一派,可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了。” 战歌咧嘴一笑,“多谢夸奖。” 蓝衣人道:“不过,你仗着我与令尊令堂的交情不敢杀你,就这般肆无忌惮,未免有堕你父母的威名。” 战歌道:“多谢阁下手下留情。” 这般说着,手中的刀锋兀地一转,“那边让你看看什么叫名门风范,这招叫天风怒海十三刀!” 刀锋无声,流水无形。 微风拂过,草木微微摇摆,水潭回荡着点点漪涟。 蓝衣人往后退了一步,衣袖轻轻一挥,左手背在身后,嘴角带着几分笑意,“战无锋那个老古板,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诡计多端的小子?” “这叫兵不厌诈。”战歌轻笑一声,手中的刀不知何时已经入鞘,道:“要说古板,谁能比得上闲云岛?” 蓝衣人的衣袖轻轻飞扬,趴在悬崖上大气不敢出的陈嚣很清晰的看到,那衣袖上有一道口子,只三寸长,不过,陈嚣知道这有多不容易—— 蓝衣人的武功已臻至化境,举手投足皆可制敌,一花一叶皆可为器……简单说就是跟风月公子差不多的高手。 战歌割开他的衣袖,跟断了他的兵刃也差不多。 蓝衣人说战歌诡计多端,战歌也说兵不厌诈,可见刚刚战歌是有作弊的。不过,身为旁观者的陈嚣并未感觉到,但以他跟战歌多次战斗的经验来看,他定然是在内力上做了手脚—— 这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赋异禀,战歌这家伙对内力的控制能力近乎变态,最能体现这种特点的就是他用来撒气的无常七连斩,虚虚实实令人无从应对,陈嚣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无从应对,更加无法模仿。 陈嚣每次遇到这招的时候,总会觉得这家伙的性格简直不要太恶劣。 不过,即便是作弊,刚刚战歌那一刀也是令人惊愕的—— 那一刀斩出的时候,连陈嚣都差点没看清,快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那刀锋中蕴含了他自己的刀意。 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如海上来风,无影无形。 ——这是属于战歌的无影刀。 这家伙,不过半年时间,刀法精进得如此迅速……陈嚣微微笑起来,心道自己也必须更加努力了……他胡思乱想刚开了个头就被底下的对话吸引了注意力—— “阁下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战歌说这话的时候,弯着嘴角笑了笑,让原本略冷峻的面容柔和了几分。不过,或许是因为刚刚被“诈”了一回,蓝衣人总觉得这笑容很不怀好意,十分可恶。 蓝衣人的语气倒是很平静,面上也看不出喜怒,道:“林某跟令尊好歹也是兄弟相称,你小子一声一个‘阁下’的,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战歌从善如流,还行了个晚辈之礼,“林伯伯好,小侄战歌见过林伯伯。” “起来吧。”林伯伯很满意的点头,却勾了下嘴角,“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战歌明显的不信,“凭本少爷跟那群老江湖打交道的经验,一般‘说实话’开头的,后面接的都不是实话。” 林伯伯道:“六十年前,闲云岛封岛的时候,我回去了,他留下来了。在那之后,我们便再未见过,我是前几日才听说,他失踪了将近二十年,还留下了……” 他稍顿了下,叹了口气,继续道:“闲云岛封岛跟外界想象的不一样,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封岛之后闯进去,即便是东方启也不能。还有,若是他真心想躲起来,绝不会让任何人找到他。” 战歌眼神一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隐隐的带着几分悲伤,“是吗?若是如此,他为什么留下那样的话?” 林伯伯问道:“他说过什么了?” 战歌转身,“算了,即便找到了,她……” 他刚准备离开,却突然听见林伯伯清喝一声—— “什么人?!” 第376章 不听 陈嚣被发现了,很是大方的跟崇吾一起出来了,倒是一点都不心虚……他原本也没想躲起来,不过是因为两人在战斗不好打扰,后来么,就给忘了。 那位林伯伯却很是惊讶了一番,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听,对方竟然是两个嘴上没毛的年轻人,他竟然这么久都没发现……啧,现在的江湖后辈,都这般厉害? ——好想回闲云岛啊。 战歌给双方介绍,“他们是我的朋友,陈嚣,崇吾。这位是闲云岛岛主,林鹤一,别看他长成这样,其实已经七老八十了,林薇是他孙女。” 林鹤一咬牙,正想说什么,战歌就很是没大没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您老也别太灰心,这两位的武功跟本少爷不相上下,不过内力特殊,真要藏起来等闲发现不了。” 林鹤一微微一怔,突然发现,这小子的心思还挺细腻,心中莫名一软,鬼使神差的说了句不该说的话,“蓝玉或许能找到他。” 战歌眼神一亮。 林鹤一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候,感慨了一番,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了,也不打算收回来了,反正那人也没说不能说,便继续道:“蓝玉只认历代玲珑心为主,她可以试试看。” 战歌抱拳,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多谢林伯伯。” 林鹤一笑了笑,“这一声‘林伯伯’,叫得有诚意多了。”说着,抬手拍在他肩膀上,转身,“摘些桃子回去吧。” 陈嚣抬眼看过去,这才发现旁边就是一处桃林,此刻已经结满了桃子,白里透红的,看着就很好吃。 不过,他刚走了两步,就被战歌拦住了,“青离来了?” 陈嚣这才想起来,点头,“是了,青姑娘跟馥姑娘都在……”他转了一圈,略有些懵,“……在去君子学院的山道上……” 战歌瞧了他一眼,道:“你们跑得够远的,也不用回去找她们了,直接去君子学院汇合。”顿了下,又道:“刚刚发生的事,不要告诉青离。” 关于青离的事,虽然从未提过,不过,陈嚣几人在洛阳城呆了几个月,也听到过一些传闻,再加上他们知道的一些事实,大概也能猜出来。 刚刚战歌与林鹤一的对话,提到了东方启,提到了玲珑心……陈嚣能够想象得到,战歌之所以找上林鹤一,跟他打那么一架,就是为了帮青离找到那个人,她的生父…… 只是,那个人失踪这么多年,连林鹤一都没有把握找到他,战歌不想让青离知道,也是可以理解的。 陈嚣点了头,表示明白,只是,不知为何,在看到战歌那略郑重其事的眼神时,想到他得知林鹤一也不知道东方启的行踪时略悲伤的神情,总觉得这件事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忙碌了半个时辰,四个人都抱着满满一筐桃子,往君子学院的方向走。听林鹤一说,这边是君子学院的后山,穿过这座桃林,再走过一座湖就能到看到后门了。 “战歌……”陈嚣抱着桃子,叫了一声,然而,在战歌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嘴皮子动了动,稍一犹豫,已经到了喉头的话突然就变了,“……你怎么突然来江南了?林岛主才到没几天,你不是特地来找他的吧?” 战歌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不过并没有拆穿,只顺着回道:“邱临渊发了风蝠信回去求助,刚好我就在附近执行任务,施门主就让我过来了。” 陈嚣见他如此配合,心下明白这件事定然不简单,有些没话找话的问了句:“那你不去舟山岛?” 战歌耸了耸肩,“这会儿去,不得帮忙擦屁股?这种事情去府衙里随便找个人帮忙就行了,我来的时候已经跟明州府衙派人过去了。再过几日,等朝廷的旨意下来,我帮着把需要押回京城的嫌犯带回去就行了。” 陈嚣略无语:“……你倒是会偷懒。” 战歌笑笑,“地方官本就有协助玄衣神捕调查的义务,邱临渊被他父亲管的太严,太谨慎了,受累也是自找的。” 陈嚣觉得不是邱临渊太谨慎,是这位小侯爷心太大……即便他不是朝廷中人,对那些个君君臣臣的事不大了解,也知道谋反是大罪,多谨慎都不为过…… …… 君子学院是半封闭式管理的,出入管理很是严格。青离和馥姑娘原以为进门需要费一番工夫,却不曾想那门侍很轻易的就放她们进去了,还亲自给她们带路,说院长在等她们。 青离有些惊讶,不过并没有问什么,只特地嘱咐了一声,说他们还有两个朋友在后面。 君子学院的院长姓君,名若谷,是个年逾古稀的老者,长得高高瘦瘦的,看着很是精神。青离和馥姑娘到的时候,他正在自己住的小院里喝茶,面前还摆了几样小点心。 “没吃午饭吧?”君若谷看着很是和善,请两位姑娘坐下之后,推了推面前的点心,“学生送来的,尝尝看。” 两人的确是有些饿了,也没客气。 君若谷笑了,喝了口茶,道:“老夫虽虚长了几岁,算起来,跟两位姑娘却是同辈。” 馥姑娘愣了愣,看了青离一眼,又看了对面的老头子一眼,笑了,“君前辈,您这话就太欺负人了。” 君若谷失笑,道:“老头子很多年不动手了。”顿了下,叹息般道:“他是我的老师。” “抱歉。”青离突然起身,福了福身,垂着眼眸,道:“君先生,恕小女子无礼。不过,若您说的是传闻中的那位东方先生,我知道的并不多,也不想知道更多,无法听您回忆往昔。如果没有别的事,小女子告辞了。” 这般说着,又行了一礼,也不等对方回应,转身就离开了。 馥姑娘很是诧异,不过,也立马跟着起身跟了上去,却是没想到,刚一转身,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几人—— 陈嚣抱着一篮子水蜜桃,略无措;战歌只看着走到跟前的青离,微微皱了眉,略担忧,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找不到话;往后是神色如常但手中的剑下意识抬高三寸的崇吾;最后还有嘴里含着一口桃子没咽下去目瞪口呆的林薇,再加上一个看不出情绪的林鹤一。 “你们……都在啊……” 馥姑娘这话刚说完,就见青离绕过几人,径自离开了,也顾不上许多,赶紧追了上去,心中狠狠的骂了一声—— 这群自作多情的大人,难道觉得只生不养的父母,理所当然的能够得到孩子的尊敬吗?往人伤口上撒盐还一厢情愿的以为旁人会感恩戴德…… 真是…… 君子学院,也不过如此。 第377章 知否 君子学院后山有座微雨湖,一入夏便水雾弥漫,无雨也湿衣。 “咕咚。” 石子落入水中,水花四溅,惊起一圈圈涟漪。 青离偏头,见到正在捡石子的馥姑娘,缓缓的吸了一口气,道:“我没事。” 馥姑娘并不理会,起身将石子送到她面前,道:“试试看,很好玩的。”说着,几乎把那石子送她眼前了,“好妹妹,你就当是陪我了。” 青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妥协一般接过那枚石子,抬手,正准备扔出去的时候,馥姑娘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道:“不是这样啦!” 青离眨了眨眼,不大理解。 馥姑娘道:“姿势不对,你这样扔不远的。来,我教你啊,双腿迈开,手往后伸,腰背稍微往后扭……对,就是这样,扔出去的时候要记得用腰背的力量……跟我一起喊出来哦,飞啊啊啊啊——” 两颗石子落入水中,两处漪涟扩散,交汇,波动变幻着,此消彼长。 馥姑娘很是不满,“青离,要喊出来呀!” 青离笑了笑,“嗯。” “就是这样笑,嘴角再咧开一些就更好了。”馥姑娘又捡起两颗石子,递过来,“再来!” 青离没有接石子,却突然伸手抱住了她……馥姑娘一时没防备,下意识的就退了一步,又赶紧送了回来,然后,长长的舒了口气,扔了石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没事的,我们都在呢。” 不远处,陈嚣看到这一幕,稍稍松了口气,偏头见战歌仍旧眉头紧锁的模样,抬手拍在他肩头,道:“没事了。” 战歌神色微凛,沉声道:“她哭了。” 陈嚣一愣……那边青离的脑袋搁在馥姑娘的肩头,看不到脸,原来是不想让人看到她流泪吗? 战歌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她知道了……到底是谁告诉她……”他问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晃了下神,咬了咬牙,拳头握得更紧了,指甲几乎嵌进血肉里—— 是梅三渡吗? 那时候,为什么会让她一个人呆在那里?! …… 君若谷的小院。 林薇给自家祖父倒了杯茶,然后,蹲过来抱着他的胳膊蹭着,“爷爷,青姑娘是东方前辈的女儿?” 林鹤一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子,道:“在那位青姑娘亲口承认之前,你就当不知道,明白吗?” 林薇笑嘻嘻点头,“嗯,知道了。” 林鹤一端起茶杯,见对面故友出神的模样,想了想,道:“老君啊,我知道你敬重他,或许这天下所有人都应当敬重他,但那孩子不一样。” 君若谷叹了口气,“我知道。只是……这么多年,没有人敢在那孩子面前提起先生,她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不知道他有什么苦衷……我以为,这对先生、对她都是很不公平的。” 他喝了口茶,顿了下,又道:“我想,没有哪个孩子会想要恨自己的父亲的。” “可是,”林薇突然插嘴道:“君爷爷,东方先生不会回来了呀!” 君若谷一怔,仿若明白了什么。 林薇道:“就算青姑娘再怎么想念他,他都不会回来了,是这样的吧爷爷?既然如此,青姑娘把他当成一个路人,一个陌生人,应该会更好受一些吧?” 君若谷恍然,一锤桌子,“唉,我还真是……老糊涂了!” 林鹤一笑了笑,道:“赶紧去给小姑娘道歉吧。” 他这般说着,端着茶杯微微垂了眸,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真的只是如此吗? 君若谷并不是知道东方先生离开的真实原因,可是,从今日发生的事来看,战家那小子执意寻找先生,那丫头却拒绝听到先生任何消息……真的只是因为少年男女那敏感难测的心思? 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还有,战家小子说,先生留下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先生将那秘密告诉她的?还是女帝?怎么可能呢? …… 青离和战歌有些不对劲。 两人都是隐藏情绪的高手,在微雨湖边发泄了一通之后,再回到君子学院,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见到木天星的时候,听说王炼正在为龙舟赛做训练,青离还很有兴致说,过几日要去看他的比赛。 不过,陈嚣这般神经大条的人都能够感觉出来,这两人有事情瞒着他们,这件事跟青离的身世有关,而且,绝不会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陈嚣有些担心,有些气恼,只是,一想到青离那日在君子学院的反应,他也不敢主动去问——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青离哭。 青离很少情绪外露,不论是高兴、悲伤,还是愤怒,当初在西域,明城和尚在息玉门禁地失踪,青离都未曾在露出半分软弱。可以想见,她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并没有那般漫不经心。 或许,馥姑娘说得对,有些伤口不能碰,只能藏在内心最深处,不去想,不记得,便不会疼。 回到舟山岛,邱临渊见战歌来了,让他在审讯嫌犯和安抚民心之中选择一个。战歌毫不犹豫的选了审讯,还拉了一位师爷帮忙做笔录。 其实,邱临渊落到这般境地,也不能全怪陈嚣几人,若是换个旁的案子,他们也是很乐意帮忙的。但从桑林岛回来的路上,他们就听那群岛民念叨了一路—— 虽然那日蓝玉那般震撼的出场方式将所有人都镇住了,但缓过来之后,仍旧很多人不愿意相信路老大和海龙王在利用他们,更不相信所谓的诅咒都是梅先生一手造成的。 总之呢,他们承认谋反的罪名,却执着的认为路老大是他们的救世主。 陈嚣几人想起路依依曾说过的话,总觉得这场“行侠仗义”行得很是憋屈,实在是很担心自己听着那些话会忍不住拔剑。 不如不见。 到五月初五,江南海神祭的时候,陈嚣一行人去看龙舟赛,好巧不巧的遇到秦香儿,才知道她在杭州城开了家天香楼的分店。 秦香儿见自家楼主一脸茫然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捏她的脸,恶狠狠道:“你说你这楼主有什么用?还不如楼里的姑娘贴心,今晚姐姐非得把你卖了不可。” 当天晚上,馥姑娘就离开了,一声招呼也没打,陈嚣第二日没见到她,还以为她在补觉,等到晚上才听青离说她走了,跟她道了别的,说是楼里有些事要处理。 又过了五日,朝廷的旨意下来了,对桑林岛岛民的判决下来了,服役七年,交由明州水军负责,重要嫌犯,比如路开、路依依、梅三渡等人,则由邱临渊和路重生押送回京。 陈嚣问道:“让路大将军回京,是不是有什么传言?” 战歌斜了他一眼,道:“出了这种事,就算皇帝再怎么信任他,也不能不顾及朝臣们的想法,让他回去亲自把事情说清楚,才是杜绝流言的最好方式。” 上次那一战,加之扶桑内部的变革,如今倭寇自顾不暇,不会有心思作乱。 陈嚣点了头,看着回京的船离了码头,想起件事,问道:“你不是说特地来押送嫌犯回京的?怎么这活又成了邱临渊的?” 战歌:“……” 呵呵一笑,“你以为海龙王的案子就这么结束了?” 陈嚣眨了眨眼,略困惑,“难道不是?所有参与此案的都被抓了,路开虽然神志不清,但其他人的口供都没什么出入。” 战歌道:“你忘了两个人。” 陈嚣想了想,“你是说,巫医谷杨老怪?” 战歌点头。 陈嚣问道:“还有一人呢?”他见战歌神色有异,眨了眨眼,想到了什么,“不会是云念萝云殿主吧?” 战歌冷哼一声,没说话。 陈嚣躲开了,嘿嘿的一笑,“突然发现自己被人利用了吧?” 战歌抬手那刀鞘抽他,“那叫合作。” 第378章 未竟 关于杨老怪的事,前两日,林鹤一回闲云岛的时候,特地来辞行,主动提起过这事,说杨老怪弄到了玲珑心的血,召唤出了蓝玉,如今已经在闲云岛了。 林鹤一也是从杨老怪口中得知梅三渡的计划,才特地出岛的。 那时候,陈嚣才得知,当初那群人费尽心思弄青离的血的目的。 玄衣门上闲云岛抓人是不大现实的,另外,长生丹虽然是杨老怪交给梅三渡的,但真要因此定他的罪却是不大容易,毕竟,杀手杀了人总不能去抓卖刀的。 林鹤一承诺说,杨老怪算是闲云岛的旧识,不好驱逐,但也会对此事作出相应的惩处。不过,他提起这件事,并不是为了给他们解惑,也不是来示好的,而是在提醒战歌,他要带着蓝玉回去了,但他之前说得话仍旧算数,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说服了青离,都可以用她的血召回蓝玉。 战歌说这案子还未结束,陈嚣第一个猜到杨老怪,倒也并不是非要抓捕杨老怪归案,而是想到之前的西南王谋反案—— 杨匡伏法的时候,承认了所有的罪行,包括西凉寨灭门案、易水楼凤眼石一案。当时,他们都以为这案子结束了。 在得知海龙王就是路开的时候,陈嚣几人最初的想法就是,因为杨匡已经倒台,路开失去了最大的盟友,知道大势已去,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 如今看来,杨匡和路开两位主谋都被捕了,这案子也应该落幕了。 可是,在西域时他们遇到殷老鬼,在洛阳遇到薛魔医,在东海又遇到杨老怪……殷老鬼说他的目的是重明子,薛魔医说是为了还人情,杨老怪是为了闲云岛……似乎都很合理,但那可是巫医谷—— 殷老鬼是行走在天山北边的,为什么那么早就能得到李业去世的消息? 薛魔医出谷,为什么偏偏去了南疆? 杨老怪是如何在茫茫东海找到那座隐秘的桑林岛的?怎么就偏偏找了海龙王合作? 陈嚣并不觉得妖魔鬼怪在撒谎,但,仅仅凭借西南王府和海龙王,是如何控制远在西域、避世多年的巫医谷的呢? 至于云念萝,陈嚣只是猜测,在战歌提问之前,他顶多怀疑云念萝早就知道自己的族人的下落,只是利用了玄衣门的力量救他们脱离苦海。 陈嚣几人是在桑海镇抓到云念萝的,那时候她对所有的事就供认不讳,连红罗殿与罗生殿的关系都承认了,其他的事似乎没有必要撒谎。 前段时间,邱临渊对云念萝进行了再调查,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在上次的战斗中,罗生殿剩下的只有几个在流放地出生的孩子,他们并不认识云念萝。 云念萝是杀手组织的首领,邱临渊是很想将她押送回京的,不过,他没有证据,这次的案件中,云念萝也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所以,最后只能将人给放了。 不过,很显然,战歌对她的怀疑并不仅仅如此。 这件事要从去年万佛宗那桩案子说起,当时玄衣门已经确定,暗中对付大周朝的那股势力,不仅有来自朝堂的,还有来自江湖的。 来自朝堂的自有女帝和武靖候料理,而来自江湖的势力,就是玄衣门的任务了。当时唯一的线索就在明正身上,不过那老和尚什么都不肯说,这件事实在不好查。 战歌另辟蹊径,还真找到了一丝头绪—— 二十多年前明正离开萧家军之后,明城一直都在寻找这个犯下大错的师弟。明正的行踪无法追踪,但明城那几年去了些什么地方并不难查。 战歌得知,明城曾在岭南停留了将近一年时间,在那之后便回到了洛阳。如此一来,明正那时候藏在岭南的可能性很大。 战歌将这些话告诉施逆行之后,便主动请缨去了岭南……他这般积极,除了追查那桩谋反案,也是因为岭南这地方,让他想起了跟云念萝的约定。 战歌并不觉得云念萝的孩子会在岭南,去那里除了寻找线索,更重要的也是为了求证云念萝那番话的真实性。 正如青离所言,云念萝的孩子当年还未成年,不在发配之列,按照正常程序,应该会被人收养,在玄衣门都有登记的。 这也是云念萝找战歌帮忙的原因。 不过,那份名单上并没有云念萝要找的人。 当年剿灭罗生殿之时出动了军队,场面定然是混乱的,有几个孩子失踪甚至死于乱箭之下,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所以,战歌一开始并未怀疑她,直到这次前往岭南,前往罗生殿的流放地—— 罗生殿的罪犯都逃了。 若是一般的流放犯,到了流放之地,有很多方法能够逃脱刑罚。可是,罗生殿遗族却不一样。 他们是反贼,当年那件事声势浩大,没人敢轻易放走他们。 战歌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考虑到岭南是西南王的地盘,而这件事朝廷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很难不让人产生某些不大美妙的联想。 他怀疑暗中的那股江湖势力是罗生殿的残余力量,所以,在附近调查了明正的行踪,却得知,明正在岭南那几年一直都住在这里,照顾这群流放犯。 如此一来,战歌基本上确定罗生殿遗族跟谋反案脱不了干系。只是,他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心中的疑虑也越来越深—— 这一切,未免太巧了。 陈嚣觉得云念萝想要利用战歌救出罗生殿的人,可是,战歌却知道,若是云念萝说的是事实,她恨罗生殿还来不及,不可能为了救他们而如此费尽周章。 即便她怀疑自己的孩子就在路开手中,找玄衣门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很可能会将自己的孩子陷入险境。 云念萝出狱的时候,战歌去见过她,问她是否还要继续寻找她的孩子。 云念萝说,不找了,若是让人知道他们是杀手的孩子,想必会给他们造成很大的困扰。 战歌含笑看了她很久,眼神却很是冰冷,明白她这话背后的含义—— 身为杀手,不管她的子女在哪里,都不可能委托玄衣神捕寻找他们。 哪有人会把自己的软肋交给自己的天敌呢? 他早该想到的……呵,他总说陈嚣天真,如今看来,自己也并没有强多少。 战歌略感惭愧,但也并未太过介怀。跟江湖人打交道,相互利用,各自算计,本就是不可避免的,总不能只许玄衣神捕算计江湖人,而轮到自己被算计就承受不住。 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云念萝的目的是什么?她并不在意被路开挟持的那群人的生死,那么,故意引导战歌调查罗生殿的意图是什么呢?给他们提供线索? 若真是如此,说明云念萝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西南王与海盗王勾结的事。 红罗殿,有这么大的能力? 总之,因为这些疑点,战歌总觉得,这件事还没完……不过,他也只是怀疑,并没有切实的证据。 陈嚣听完他这半年的经历,抬眼见他沉思的模样,突然问道:“你认识白无常吗?” 战歌眨眼,“‘无常杀手’白无常,当然认识。” 陈嚣盯着他看了许久,并未发现任何端倪……就在他准备挑开的时候,站在两人前面的青离突然回头—— “去岭南。” 陈嚣略困惑的眨了下眼,然后想到了什么,几乎跟战歌同时开口—— “幻海宫?” “燕无意?” 幻海宫是陈嚣说的,这几日他在江南游玩,还去了趟杭州天香楼,听说岭南幻海宫出世了,秦香儿说她家楼主也因为这事离开了江南。 另一句自然就是战歌说的,不过,刚说完就很是心虚的望了望天。 青离瞧了两人一眼,淡淡道:“桑王蛊。” ——刚刚不是在讨论案情吗?这才是案子还未完结的关键点好吧? 第379章 天罚 夏夜的大山里,即便热闹也热闹得寂静。 河边升起了火光,带着面具的人群围着篝火跳着舞,黑底红纹的衣摆随着火光摇摆着,鼓点好似也踩在那火焰的节奏上,低沉的歌声在夜色中回荡着,飘飘渺渺的,莫名的带着几分悲伤与虔诚,随着星月升上了天空。 也不知神明能否听到他们的最质朴的祈愿。 突然,一阵尖叫声划破了夜空—— “啊——” 正朝篝火跪拜的面具人在地上打了个滚,大叫起来:“火!火!!救命啊!” 挣扎中,面具脱落,露出一张惊恐得五官几乎错位的脸,那人跳起来,双手在身上扑打着,嚷嚷着:“热!好热!救我!” 他朝人群里奔跑着,吓得不知所措的同伴跟着尖叫起来,落荒而逃! 那求救的人却已经转了目标,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飞快的往旁边的河水里跑过去,一边大叫着:“水!水!” “咕咚!” 河面上激起水花四溅,倒映着的星月乱成了一片细碎而杂乱的银光,没一会儿,再次恢复平静—— 河水如镜,月如玉,星如雨,火光摇曳。 惊魂未定的人们站在远处不敢靠近,跪在地上,以更加虔诚的姿态呢喃着,哭泣着,却不知该祈祷些什么。 …… 太阳升起,清风吹散了迷雾。 马蹄哒哒,穿过巍巍雄关,前面就是岭南地界了。 陈嚣在前面带路,拉着马缰绳,看着两侧的风景,道:“不都说岭南穷山恶水吗?我看这里很不错啊,高山密林的,跟我家乡还有些像。” 战歌道:“你这种百毒不侵的虫王,没资格说这种话。” 他走在陈嚣后面,跟青离并行着,两人身后就是小希和崇吾。 陈嚣噎了噎,“……虫王是什么鬼?再说,我以前没有长生血,在山里活得也好好的。” 战歌听出来了,这家伙就是觉得把岭南作为流放地有些不公平,感觉这做法就像是母亲歧视先天体弱的孩子……啧,也不看看前朝有多少人官员病死在了流放地。 战歌转了话题,道:“去年西南王的案子,牵扯了不少岭南官员。朝廷借着这个机会,对岭南的官职进行了变动,西南王府没了,增设了五个都督府,还有几个……” 他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陈嚣一眼,勾着嘴角笑了笑,“我听说,方圆山庄也打算在这边多建几座百草堂。” 陈嚣莫名其妙,倒是青离点了点头,“师父回来了,想必吐蕃的问题也解决了。” 战歌暗自叹了口气,没说话……水行舟去吐蕃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吐蕃王室……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想的? 若是从前,他早就开口直接问了,尤其是猜到她已经知道某些事的情况下。只是,之前几次想开口都被她轻飘飘的挡回来……偏偏事先有所隐瞒的是他,如今也算是自作自受……啧,为什么他要答应那家伙保密啊? 这丫头哪能以常理度之? “吐蕃啊……”陈嚣的思绪也被牵走了,想起了在洛水河救起来的小女孩,刚想问什么,突然听见一阵铃声,略讶然,“有人来了,奇怪。” 幻海宫出世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江湖,如今不少人都在往岭南赶,不过,幻海宫在静江城一带,入岭南的江湖人走的大多都是西边的潇贺道。 而陈嚣几人,因为要调查桑王蛊的事,打算去一趟罗生殿的流放地,走的是东边的梅关道,这一路上遇到的江湖人倒是不多。 而此刻,他们走的也不是官道,道路两侧都是密林,薄雾弥漫,人迹罕至。而那脚步声,就是从左侧的密林中传来的。 不过,陈嚣说奇怪,更多的是脚步声—— 来的人很多,有一人的脚步声很轻,轻功应该不错。其他人的脚步声很沉重,比正常不会武的更沉重,那种感觉,就像……是双腿往前跳着走的。 陈嚣几人停了下来,没多久那脚步声就近了—— 薄雾中走出来的队伍有八个人,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戴着一顶宽大的帽子,穿着一件纯黑色的宽袖长袍,系着黑红色的腰带,挂着一枚血玉,一手拿着招魂幡,一手举着铜铃,每走三步就摇一摇。 在他身后的那几人,穿着丧白色的长袍,长长的袖子遮住了手,头上都戴着略破旧的斗笠,低着头,长发垂落,整齐的站成一排跟着前面的人,往前走着……呃,蹦着。 陈嚣见到这群人,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就感觉胳膊上传来一股大力,将他往上一抛—— “飞吧,少年。” 或许是因为太惊愕,或许是因为战歌这一抓让人感觉不到半分挑衅,又或许是陈嚣在他开口的时候想起了什么……总之,陈嚣难得的没有反抗,还有心思感慨一句,这家伙随手扔人的毛病怕是改不好了。 陈嚣飞到半空后在树干上借力,跳到更远处的树上,蹲在树枝上回看过来—— 那奇特的一群人走近了,领头的黑长袍摇了下铃,站定了,他身后的那群人也停了下来。 黑长袍微微躬身,朝几人行了礼,对几人让路表示感谢,抬头的时候目光朝陈嚣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又移开了目光,然后,又摇了下铃,继续往前走,身后那群白衣人继续蹦跳着跟上…… 待这群人走远,陈嚣回来,上了马,长呼一口气,“那是赶尸人?” 战歌瞧了他一眼,“活死人都见过,不过是赶尸而已。那东西都是蛊虫控制的,下次记得早些躲开,真‘诈尸’了当心把人给吓着。” 陈嚣挠了挠脑袋,道:“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赶尸。小时候听说这事的时候,还以为是骗人的呢。啧,我还想摸摸看看那尸体是不是真的呢。” 青离道:“只是最低级的蛊术。不过,那个赶尸人倒是有些奇怪,穿着巫师的衣服,又拿着道士的道具,不伦不类的。” 一群人继续往前走着,穿过树林,道路的尽头是连绵的山峦,山上树林茂密,裸露的岩石是红色的,异常瑰丽。 而在山谷中,有座不大的城镇,没有城墙,倒是用石头建了城楼,看着还挺巍峨,城门上写着“新野城”三个字。 陈嚣提议道:“先进城找个地方住下,吃了午饭再出城看看?” 战歌点头,“嗯,不知道这地方有没有客栈。” 几人下了马,正准备进城的时候,一阵嘈杂声从身后传来,却见一群官兵抬着一张担架过来,担架上盖着张白布,看形状上面应该躺着个人。 在这群人过来的时候,城门口的几个百姓都站到了一旁,窃窃私语着,声音很小,但陈嚣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又死了一个……” “听说是五灵寨的,昨晚在锦江边驱邪,结果……” “又是烧死的?” “这是天罚,一定是天罚……” 陈嚣略好奇,听这话好像死了不止一个人啊……他正想过去问问,感觉战歌戳了下他的胳膊,转头看过去,“怎么了?” 战歌扬了扬下巴。 陈嚣抬头看过去,却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由得眼睛一亮,惊喜的叫出声来—— “宁越?!” 第380章 拜火 担架队已经进了城,不远处又走来了一队官兵,当先那人穿了件绿色官袍,身量析长,容颜俊秀,眉头微皱,正是宁越。 宁越见到陈嚣几人也颇为惊讶,走近了却叹息一声,道:“见到你们,我都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战歌耸了耸肩,“没事,本少爷已经习惯被当成瘟神了。” 陈嚣乐了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戏谑道:“县令大人?” 宁越轻咳一声,正色道:“哪里来的刁民?见到本官还不下跪?” 陈嚣:“……”还挺像模像样的。 宁越笑了,朝几人拱了拱手,道:“来得正好。这县城里没什么客栈,你们就在县衙住下吧,比较方便。” 陈嚣一挑眉,“方便被你奴役么?” 宁越一点头,“啊,对。你有意见?” 陈嚣立马道:“宁大人有令,小民莫敢不从。” 新野县位于深山密林之中,往来的商客少,县城只一条街,两边大多是食肆酒肆之类小店。 宁越上任不过一个月,城里的百姓基本上都认识了这位新上任的县老爷,见这几位外来客跟宁大人如此熟稔,都很是好奇的看过来。 陈嚣问道:“宁越,我听说你中了状元,京城不少大老爷都想把女儿许配给你,你倒好,怎么跑这里来了?” 宁越道:“新野县上任县令被吓跑了,朝廷一时间找不到人过来,我就毛遂自荐了。你们呢?我从洛阳过来的时候,听说海龙王引领武林高手前往闲云岛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也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是跟你们有关吗?” 陈嚣摆摆手,“那海龙王是假的。案子已经破了,就是还有些疑点没弄清楚……哈哈,真是巧啊,没想到这样也能遇到,宁越,晚上一定要一起喝一杯。” 宁越淡淡笑了,道:“是挺巧。” 到了县衙,待众人安顿下来,也到午饭时间了。宁越也不客气,在饭桌上就将案情大概讲了一番。 新野县一带的村寨大多崇拜火,有拜火凤凰的,也有拜火神,或者单纯的火图腾的。 大概七天前,由长老寨牵头,在凤凰台举办火神祭,却不料,在祭典举行途中,大蛮寨的一位长老突然跌落悬崖,摔死了。 陈嚣不解,“被人推下去的?祭祀那么多人,目击者应该挺多啊。” 宁越道:“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陈嚣瞪眼,“自杀?活人祭祀?” “哪有这么祭祀的?”宁越斜睨他一眼,“先听我说完。这案子原本没有报官,大蛮寨的人也说是意外。不过,三天后,上屠寨几个寨民收获了几大罐蜂蜜,晚上举办篝火晚宴,结果寨主跳井了。” 陈嚣:“……” 宁越喝了口茶,继续道:“然后就是昨晚,五灵寨在锦江边举办祭祀,他们的长老突然跳江了。” 陈嚣道:“……”不会又是什么了不得的诅咒吧? 宁越道:“五灵寨的寨主大半夜的跑来报官,说那位长老在祭拜的时候,突然满地打滚,喊着‘火’、‘热’之类的,好像身上着了火一般,满场跑着喊救命,看到河水之后就欢天喜地的跳下去了。” “好像?”陈嚣很准确的抓住了重点,“就是说他身上并没有着火?” 宁越点头,“五灵寨寨主说,前两位也是如此。大蛮寨的长老是在祭拜火神的时候,喊着救命,在火神台上打滚,不小心滚落悬崖的。上屠寨的寨主也是,宴会喝多了,原本已经睡着了,突然就跳起来大喊‘着火了’‘到处都是火’,然后就往井里跳,旁人拉都拉不住。” 陈嚣摸着下巴,“难怪说是天罚啊。” 宁越瞧了他一眼,“陈少侠,谣言不可信。” 陈嚣本只是开个玩笑,见他眼底的疲惫,想到他如今的位置,估摸着安抚民心比查案更加费神,略感惭愧,摸了摸鼻子,道:“我就是觉得这事儿有些匪夷所思,表达下内心的震惊。” 宁越漫不经心般道:“也没什么好震惊的。岭南能人异士多,新野县又特殊,这里的一百零八寨,几乎人人都会些特殊的本事。” 关于新野县,在来岭南的路上,陈嚣倒是听战歌说了不少。 这地方从前是岭南拜火教的地盘,刚刚宁越口中举办火神祭的那座凤凰台,以前叫做火神台,是拜火教的圣地。 拜火教的成分很复杂,教主以火凤掌闻名江湖,因为这个缘故,很多人猜测他与离火宫有些关联。不过,认真说起来,拜火教其实是个巫师组织。除了火凤掌之外,一般教徒学习的大多都是巫术、占卜或者医药。 十年前,拜火教因涉嫌以婴孩之血来练邪功,被玄衣门所灭,教中主要首领就地正法,但拜火教教徒众多,大多数人对自家教主所做之事一无所知,不好牵累。拜火教解散之后,这群人无处可去,朝廷为免他们在外造成混乱,索性在此地设立县城,那群教徒便在此定居下来。 这便是新野县的由来。 如今的新野县除了最初的拜火教教徒之外,还有很多新迁入的居民,已经有一百零八座村寨了。 岭南从前是西南王的领地,也不知这位王爷是不是故意的,很多流放犯也都被安置在了新野县,比如罗生殿。 ——这也是陈嚣几人在这里的原因。 总之,因为各种原因,新野县的百姓从身份上来说是普通百姓,但正如宁越所言,他们大多会些“特殊的本领”。他们或许不敢明目张胆的与官府作对,但也不那么好相与,只看看前几任被吓跑的县令就能窥见一二。 陈嚣道:“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尽管说。” 宁越抬眼看向青离,道:“我看了五灵寨那位死者的尸体,衣服上没有灼烧的痕迹,但皮肤有轻度的烧伤,也没到致命的地步。仵作的初步鉴定是淹死的。能不能请青姑娘帮忙看看?” 青离点头,又问道:“其他两位死者的尸体能弄来吗?” 宁越道:“早上县丞过去沟通了,午饭前回来的,说那边不配合,坚持说是意外。等会儿我过去看看,陈嚣,你跟我一起去。” 陈嚣点头,“没问题。” 战歌突然道:“我呢?” 宁越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要论私人关系,他跟战歌都是欧阳先生的弟子,也算是同门,宁越也经常从自家老师口中听到这个弟子的名字。两人的身份差别另说,主要是道不同,一文一武,交集不多,也就限于知道对方的存在……并没有熟到可以忽略各自身份的地步。 宁越如今的身份是县令,不管是对小侯爷还是对玄衣神捕,都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力。 不过,宁越也只惊讶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就笑了起来,道:“我觉得五灵寨寨主有所隐瞒……” ——有玄衣神捕送上门帮忙,哪能不好好利用呢? 第381章 狐威 新野县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就是一个小江湖。 朝廷虽然在这里设立了府衙,但从宁越的前任就能看出来,这地方官府不怎么管用。不过,新野县离韶关挺近,加之前车之鉴还不远,所以,这些村寨即便不喜欢官府,也不会闹得太过分。 总之呢,这地方自有其秩序。 新野县一百零八寨,实力最强的有十一个村寨。 长老寨威望最高,位于空灵山半山腰上,位置很隐秘,山路也难走,一般人上不去,住的都是些六十岁以上的老者,除了每年的火神祭,基本上不怎么下山。 ——宁越之前上山拜访过,那群老头子就在山上种菜钓鱼吵架,一点都没有世外高人的形象。 另外十个村寨都是当年拜火教的“亲儿子”。这次涉案的三个村寨,大蛮寨、上屠寨、五灵寨都在其中。 以上这些都是在去大蛮寨的路上,宁越跟陈嚣介绍的,跟着两人一起来的还有一名衙役和一位仵作。 陈嚣听完点了点头,问道:“这么说,新野县的县令其实很憋屈?” 宁越微微挑眉,道:“那要看是谁当了。” 陈嚣原本有些担心他,听了这句,不由笑了,“还挺有自信。” 宁越看了他一眼,啧,这家伙,那般坚持着不入玄衣门到底是为了什么?成天跟玄衣神捕混在一起就算了,到现在还总是摆不正立场。 或者说,就是个对人不对事的主? 宁越莫名的感觉有些暖,但因为自觉受之有愧,又莫名的有些苦涩……他脸上并未流露出什么,情绪掩藏得滴水不漏,抬手指了指,“那边就是大蛮寨了。” “宁大人。”带路的衙役停了下来,低着头,目光朝路边的木牌上瞄着,“前面没法走了。” 前方还有十来丈就到寨门口了,这段路很短,路面长满了青草,已经看不清草中的石板路了。 路口插了块木牌,写着“蛇虫出没,出入小心”八个字。而在对面,寨门口站着两个壮汉,赤着胳膊,双手抱胸的看着这边,笑盈盈的,似乎等着看他们怎么过去。 陈嚣道:“没事,我走前面,你们跟紧点儿就成。” 他说得胸有成竹的,走上去的时候还是有些发憷,倒不是担心长生血突然失效了,而是那木牌上的“蛇”字,让他有些担忧……他记得长生血对蛇是没效果的……不过,宁越说过,大蛮寨擅长的是蛊术,说不定那个“蛇”就是为了顺口加上去了。 宁越见他似乎有些紧张,道:“这道关卡其实完全没有意义,我毕竟是朝廷命官,光天化日的,他们不敢真让我们死在这儿,就算被咬了,他们也会抬我们进去,乖乖的送解药。” 身后的衙役跟仵作对视一眼:“……” ——虽然很有道理,但谁敢赌啊?这位新主子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如此彪悍啊…… 陈嚣瞥了他一眼,“若是我们不来,你就打算这么进去?” 宁越道:“你们若不来,我会让他们乖乖把尸体送到衙门,哭着求我帮他们抓凶手。” 陈嚣毫不怀疑,这书生真有这种本事……啧,这群山民该感谢他…… 几句话的工夫,四人已经走到了寨门口,守在门口的两位壮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还揉了揉眼睛,颇有些不敢置信。 陈嚣走近了,笑了笑,道:“两位兄弟,县令大人听说贵寨二长老离世了,特地来祭拜一番,不知能否带个路?” 这时候,村寨里面走来一个黑衣少年,道:“宁大人,寨主有请。” 一群人离开之后,两位壮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看看藏在草丛里的宝贝还在不在……而另一边,陈嚣还未走多远就听见一阵哀嚎,很是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道:“贵寨的汉子看着壮实,神经还真是纤弱。” 少年还未满十七岁,长得高高瘦瘦的一表人才的,就是冷冰冰的像个面瘫,听到这话也没什么反应。不过,走了没一会儿,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不动声色的抬手,将手掌覆在了胸口,微微皱了眉……金翅乌眼为何突然如此不安? 少年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将几人带到了一栋挂着白幡的府邸,府门上挂着“葛府”的匾额,就是大蛮寨寨主的府邸了。 少年并未将客人带到灵堂,而是将人带到了后院,在一间木屋门口站定,微微躬身,道:“寨主,宁大人到了。” 里面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进来吧。” 陈嚣跟着宁越进了屋,跟来的衙役和仵作留在了外面。 这是间书房,里外两间,里面只一位男子,看着五十来岁,见宁越进来,不紧不慢的起身行了礼,“草民见过宁大人。” 宁越在茶案旁坐下,道:“葛寨主不必多礼,坐吧。” 葛寨主正准备入座,突然感觉到不对劲,神色微微一变,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候,那少年也进来了,叫了一声“寨主”,然后,一边看着端坐在茶案旁的两位客人,一边跟自家寨主耳语了几句…… 葛寨主脸色几变,盯着宁越看了许久,心中翻江倒海,半晌才稍稍平定,道:“宁大人真是深藏不露啊。” 宁越笑笑,道:“哪里,本官不过一介书生,承蒙天恩,坐上如今这个位置,实在是诚惶诚恐惴惴不安,唯恐有负皇恩浩荡,日后还需要葛寨主多多关照才是。” 葛寨主此刻镇定下来,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计较,坐下来,斟了茶,道:“不知宁大人今日所来何事?” 宁越道:“本官听闻,贵寨的葛二长老死的蹊跷,不知是否属实。” 今日官府在锦江捞人,闹得沸沸扬扬的,五灵寨已经将事情传遍了整个新野县。如今否认已经没有意义,再加上那股不知未知的威慑……葛寨主这次很爽快的承认了。 宁越问起事情的经过,葛寨主的叙述跟五灵寨寨主的说法倒是没什么出入,也就是都令人觉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以。 宁越问道:“火神祭之前,葛寨主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吗?” 葛寨主摇头,“没有。” 宁越想了想,正色道:“葛寨主,本官不信什么天罚,这件事背后定另有黑手,如今已经死了三个人了,还会不会有下一个受害者?本官虽是一介书生,既授皇恩,誓必揪出凶手,以慰死者英灵,护一方百姓周全。” 这般说着,微微躬身,“葛寨主高义,想必定会助本官一臂之力。” 葛寨主沉默了会儿,道:“宁大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大蛮寨定全力配合。” 宁越道:“本官想见见葛二长老。” 第382章 闷闷 夜幕降临,府衙门口挂起了灯笼,街道上的行人也渐渐的少了。 陈嚣和宁越刚过了大堂,崇吾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道:“青姑娘不高兴。” 陈嚣很有几分诧异,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崇吾摇头,“不知道。” 陈嚣往后宅走去,心中很是诧异,不过,相比青离不高兴这件事,他更加诧异的是崇吾竟然看出了青离不高兴,好像还挺在意……啧,这家伙还真是意外的敏锐。 他刚走到庭院,就见青离正站在一座假山旁盯着一盆兰花看得出神,小希拿着蒲扇站在她身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眼神略担忧,却是不敢上前打扰。 陈嚣问道:“小希,青姑娘这是怎么了?” 小希摇摇头,“姑娘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了,不说话,也不理人。” 她话音刚落,青离就转过身来,神情仍旧有些木然,问道:“尸体带回来了吗?” “啊,没。”陈嚣被惊了一惊,往后退了半步,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没什么事,这才从衣袖中摸出一个布包递过去,道:“不过,我跟仵作都验过了,也按照青姑娘的教的手法用银针试过了。” 青离虽然提出要检查其他两具尸体,但根据这些年跟江湖人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想要顺利将尸体带回来的可能性是很小的。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做好了没法带回尸体的准备,给了陈嚣一套用药水处理过的银针,可以试出各种毒素。 另外,陈嚣是习武之人,一般的外伤、内伤都能够看出来,又因为长生血的缘故,蛊虫更加无所遁形。 宁越以县令之尊亲自拜访,身边又跟着陈嚣这个蛊虫的克星,估计两人一进门就能让整个村寨陷入混乱与恐慌。那群山民摸不准这位新任县令的底细,行事也就多了几分顾虑,在已经拒绝了将尸体交给官府的情况下,两人再提出现场验尸,就不好再拒绝了。 不过,验尸的结果很是令人沮丧。 陈嚣道:“大蛮寨的葛二长老身上有轻微的烧伤,但不致命,反倒是被山石断木划破的伤口看着比较可怖,骨头也断了好几根,致命伤在头部,后脑受到重击。上屠寨的屠寨主身上的烧伤比较严重,起了水泡,不过应该是淹死的。” 他说着顿了下,看了青离一眼,结果对上她带询问的目光,连忙继续道:“两人都没有中毒,也没有被蛊虫控制,尸体上也没什么特别的燃料……那个,体内也没有烧伤的痕迹,应该不是丹烛蛊。” 宁越补充道:“我看过他们临死前穿的衣服,都没有灼烧的痕迹。这点最奇怪,那衣料就是普通的绸缎,应该比人体更容易着火才是。另外,所有的目击者都说,这三人临死前身上并没有着火,那烧伤又是如何形成的?” 陈嚣问道:“青姑娘有什么发现吗?” 青离垂了眼眸,摇头,“抱歉。” 陈嚣一怔,连忙摆手,“青姑娘说什么呢?又不是你的错!” 他有心安慰几句,但从小到大还真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搜肠刮肚的半晌都找不到词,急切之下一把将宁越拉过来,“是吧,宁越?” 宁越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点头,“是!” 陈嚣拍他后背,“是什么是?说点儿什么啊。” “啊,”宁越回过神来,道:“就是那个……青姑娘,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那个,学海无涯……不是,那个……哎,我……” 陈嚣瞧了他一眼,“宁越,你这状元是买来的吧?” 宁越叹气,“唉。” 青离忍俊不禁,掩嘴笑起来,眉眼弯起来,嘴角露出两个浅淡的酒窝,比月下兰花更动人。 陈嚣和宁越怔了怔,对视一眼,也笑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青离道:“谢谢你们,我没事。” 陈嚣抬手摸了摸脑门,竟然摸出一手的冷汗,啧,岭南的夏日,果然名不虚传啊。 他四下里望了望,问道:“肚子饿了……战歌呢?还没回来吗?” …… 即便是入了夜,山中仍旧异常闷热,山谷中吹来的风都带着股热浪。 战歌不怕热,却耐不住这山里的蚊子。 多,大,还狠。 咬一口瞬间就鼓起一个大包。 啧,都是陈嚣害的。 若是从前,一到蚊蝇出没的季节,青离定会事先准备些驱蚊的香囊,可是,这一路走来,因为有陈嚣在,别说蚊子,连蚂蚁都没见到一只。 他都快忘了自己异常招蚊子的体质了。 最糟心的是,一群蚊子在周围嗡嗡叫,他还不敢可劲儿拍—— 他正在盯梢。 宁越说,发生了如此奇怪的案件,死的还是村寨中位高权重的长者,那几个山寨都十分默契的当做意外事故处理,不报官也就算了,自己人都不查,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要知道,是江湖就有纷争,一百零八寨之间也没有那么和谐。 所以,这背后定然有个理由,让他们顾不上彼此的猜忌,选择将这件事压下来。 而在这种时候,五灵寨报官了,还是半夜去的县衙。 是太过慌张,还是在防着什么人? 宁越觉得,五灵寨寨主可以作为突破口,说不定吓一吓,就能问出什么了。另外,五灵寨寨主做了违背约定的事,或者违背相互之间的默契的事,其他村寨应该会有反应。 所以,宁越让战歌盯着五灵寨寨主。 战歌吃过午饭就到了五灵寨,见到了那位寨主大人—— 五灵寨寨主姓程,双名回雪,是个还不到三十岁的男子,皮肤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长得斯斯文文的,就是眼神带着几分木然,看上去呆呆的没什么灵气。 这一下午程回雪倒是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几乎一直都在房间里,看书,或者接诊病人。 五灵寨是行医的,都是巫医,他的医术似乎挺高明,不过,治病的方法有些诡异,若非亲眼所见,战歌是绝不会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能够治病的。 五灵寨中看着也挺平静的,偶尔也会有人议论昨晚的事,不过,也无非就是天罚之类,担心自己,担心族人,担心族长,说不了几句就会被年长的呵斥着阻止……倒是能够看得出来,这位程寨主虽然年轻,但还挺受欢迎的。 白日里没什么收获,战歌也不在意,已经准备好在程府屋顶上蹲一晚上了,却是没想到,天黑之后没多久,就生了变故—— 程回雪收到了一封信。 第383章 荒村 那封信送来的时候,程回雪在卧室里看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那封信不是从正常途径送来的,而是用一支箭射进来的。 射箭的动静不大,但发生了昨晚那种事,寨子里都加强了戒备,更何况是寨主府上?护卫被惊动了,程回雪倒是颇为镇定,两句话将护卫打发走了,然后才回身去取那封钉在自己床柱子上的信。 那支箭刚离弦的时候,战歌就发现了潜进来的“信使”,那人穿着夜行衣,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女子,轻功不算很高明,不过很擅长隐藏。 等到子时,程回雪避开府上的护卫,偷偷出了门。 战歌悄悄跟了上去。 …… 程回雪出府之后,沿着九曲十八弯的山路绕了小半个时辰,最后终于走进了一座村寨之中。 那村寨显得有些破败,寨门上的名字都看不清了,寨子里大概有五十来户人家,道路都长满了野草,有些屋子塌了一半,有些整个屋顶都塌了,另外一些还在摇摇欲坠的坚持着……在月光下,静夜中,如鬼村一般。 这是一个废弃的村寨,寨子里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走了。 战歌躲在暗处,看着前方那略单薄的身影,暗自感慨了一番,从他的观察来看,这位寨主大人应该是不会武的,深更半夜走在这种地方竟丝毫未露怯意,啧,果然,大夫的胆量不能以常理度之。 程回雪已经走进了杂草丛生的荒芜,战歌正准备跟上去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往旁边的一间屋子里看了一眼,然后,默默的往后撤退着…… 村寨的后面一片茂密的树林,山谷来风,树叶敲打着,树影摇晃着,影影重重的,看着竟莫名的带着几分阴森诡异。 程回雪在树林前方四五丈远的地方站定,没多久,里面就走出来几道黑色的身影—— 五个人,都穿着夜行衣,蒙着脸,不过看得出来都是女子。 领头的女子道:“没想到你真敢一个人来。” 程回雪沉默了会儿,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女子反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程回雪道:“罗家寨。” 那女子紧紧的盯着他,“我问的是这片树林。” 程回雪道:“罗家寨的墓地。” 那女子似乎轻笑了一声,“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人?” 程回雪没有回答。 那女子低眉把玩着一把匕首,道:“跪下。” 程回雪没有犹豫,掀了掀衣摆,跪了下来,只是,那脊背仍旧挺得很直,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女子走近了,躬身看着他,手中的匕首在他眼前晃着,“愧疚吗?” 不等对方回答,她就起了身,猛地一脚踢在他肚子上—— “咚!” 程回雪的身体飞了起来,落地之后,半晌才爬起来,仍旧是双膝跪地的姿势。 那女子似乎被他这般倔强的态度给惹怒了,走过去,按着他的脑袋,对着那边的树林磕头,恶狠狠道:“你这是什么态度?给他们磕头!他们都死了,都死了!你死一万次都不够!我要让五灵寨所有人给他们陪葬!” 她最后一句话刺中了他,程回雪突然挣扎起来,“不!不要!” 那女子似乎很满意他这种反应,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拔起来,问道:“不要什么?” 程回雪的喉头动了动,略艰难的说道:“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请你放过我的族人,他们是无辜的。” 那女子似乎听到极可笑的事,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略癫狂,半晌,她终于不笑了,看着眼前的人,道:“可以,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放过你的族人。” 程回雪没有开口,神情似是放松了些。 那女子问道:“桑王蛊是从哪里来的?背后到底是谁指使你们的?” 程回雪闭了闭眼,“我不知道……唔……” 他话音未落,女子的匕首就插进了他肩头,“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啊,对,我不会杀你,我会把五灵寨的人一个一个的抓来,一个时辰抓一个,一个时辰杀一个,直到你说为止。” 女子刚拔出匕首,程回雪立时扑倒在了地,紧紧的咬着牙关,一言不发,双手却握成了拳头。 就在这时候,一道银光闪落,身后传来女子同伴的惊呼声—— “云姐小心!” 那一剑并没有想要她的性命,女子的反应也还算迅速,一边用手中的匕首抵挡着,一边飞速往后退,待她看清来人,不由得惊了一惊,“陈嚣?” 一道人影挡在程回雪身前,手中的剑微微下垂着,眼中还带着几分困惑,正是陈嚣。 他原本是出来寻战歌的,追到这里的时候,刚好看到黑衣女子将匕首刺进程回雪的肩头,听到她说出那么一番话,不由得就出了手。 不过,他不清楚前因后果,弄不清楚状况,也没敢下重手,只希望将两人分开,先救下那男子再说。 也是因为,眼前的黑衣女子,也是个老熟人。 陈嚣强自镇定下来,“云殿主什么时候来新野县的?” 黑衣女子,正是红罗殿殿主,云念萝。 她此刻的眼神略复杂,抬眼看了看村寨的方向,问道:“你怎么过来的?”说着,不等他回答,就偏头,吩咐身后的属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陈嚣正莫名其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声音略熟悉—— “不用了。” 一道白影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只风蝠,在场的人竟都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在那里,又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他手中拿着把苗刀,背在身后,嘴角带着几分笑,道:“云殿主放心,她们会好好睡一觉,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就会醒了。” 陈嚣咧嘴一笑,“战歌!你没事啊,青姑娘很担心你。” 战歌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站定,斜了他一眼,“多管什么闲事?过来。” 陈嚣不大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走了过去,“这闲事不是你先管的?怎么回事啊?” 他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叫,下意识的转身,却见眼前洒落一片黑雾—— “阿嚏——” 陈嚣被撒了一脸的粉末,呛得打出一个大大的喷嚏,“什么东西?” “巫尸散。” 第384章 套路 程回雪挣扎着站起来,一只手捂着肩头的伤口,目光仍旧带着几分木然,“五灵寨祖传的独门毒药,一刻钟之内若是没有解药,身体便会化成一滩血水。”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或许是空气中氤氲的水太多太沉,连大风都吹不散。 陈嚣半晌没回过神来,转头看战歌,“这是给你设的局?” ——若是他没来,刚刚出来救人的就是战歌了。 战歌撇了撇嘴,“本少爷没你这么傻。” 陈嚣望了望天,不过,想想,以战歌的轻功,云殿主不可能发现他,这位不知所谓撒了他一脸恶心的粉末的家伙就更加不可能知道有人跟踪他了……如此,这毒也就不可能是为战歌准备的。 这么说来,狗咬狗? 啧,战歌刚刚说的那句“多管闲事”,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啊……”陈嚣突然一变脸,做出一副痛苦的样子,捂着胸口,略急切的往前走了半步,弯着腰,问道:“我不行了,你……你想让我做什么?只要你给我解药,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程回雪愣了一下,巫尸散发作得应该没有这么快的,不过,他也实在想不出他能耍出什么花招……或许只是体质不同? 他微微皱了下眉,伸手一指,道:“杀了她。” “你……噗——” 云念萝气极,就要冲过来,然而刚走一步就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云姐!” 她身后的四人连忙涌过来,一人扶着她,另外三人挡在她身前,护着她,跟眼前的几人对峙着。 云念萝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抬头,问道:“你做了什么?” 程回雪道:“你只要不动真气便无碍。” 云念萝皱着眉,似乎试了下,又吐了口血出来,却是怒极反笑起来,“呵呵,你好,你很好,刚刚我就该直接杀了你。” 陈嚣叹了口气,望天,感觉有些没意思,“乱七八糟的。” 战歌道:“行了,别玩儿了。陈嚣,把那位程寨主背上,记得搜身。云殿主,你们自己走,还是要本少爷绑了拖回去?” 程回雪的脸上终于露出不一样的表情,震惊得连目光都灵动了几分……啧。 陈嚣虽然横插了一脚,但实际上,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红罗殿的人会在这里?跟最近的天罚案有关吗? 五灵寨的寨主为什么大半夜的在那种地方跟云念萝见面?他们认识吗? 还有那个荒废的村寨,最后那片树林,总感觉有些诡异……他临走前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是一处桑树林,然后,联想到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大概猜到这里就是罗家寨,脑海中又不受控制的转过万千念头…… 不过,陈嚣跟战歌合作几次,对他的办案习惯也算有几分了解,心中虽困惑不已,一路上却是半句话都没问出口,直到从县衙大牢里出来,才问了一句,“怎么回事啊?” 战歌却只打了个呵欠,说太困了,明早再说。 陈嚣:“……” 想揍人怎么办? 他眨了眨眼,追了过去,“战歌,青姑娘下午在院子里站了一个时辰,晚饭都没吃几口。” 战歌果然站住了,偏头,“她怎么了?水土不服?” 陈嚣从他身边走过,转着剑往卧室走去,“你猜啊。” 战歌:“……” 这家伙,真是长进了啊。 …… 县衙的早膳比较简单,白粥馒头管够,小希添了几道小菜,也算是很丰盛了。 战歌几乎一直都盯着她看,喝一口粥看一眼,啃一口馒头又看一眼,弄得青离莫名其妙,问了句:“要不要我给你看看眼睛?” 战歌轻咳一声,转头跟陈嚣抢菜……青离喝完了粥,给他说起验尸的结果……战歌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沮丧,道:“没有线索也是线索么,这三人的死因看着各不相同,其实什么跳崖、跳井、跳河的都是意外,凶手应该是想烧死他们,不过这次放的火特别了些。” 早饭是摆在宁越院子里的,不过,宁越一早就被县丞缠住了,来晚了些,刚坐下,就道:“听说昨晚大牢里关了几个人。” 战歌点头,“五灵寨程寨主也在,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宁越笑笑,“无妨。宁某相信,小战大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抓人,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区区寨主?” 战歌也是考虑了宁越的处境的,他既然把人抓了回来,就已经打算帮着将这件事处理完、将所有的麻烦都摆平了再走。不过,听到这番话,他还是很高兴的。 战歌把昨晚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那座荒村叫做罗家寨,也就是罗生殿的流放地,而村子后面的那座树林,应该就是中了桑王蛊的人的埋骨之地。 从昨晚的对话来看,云念萝之所以找上程回雪,也是在查桑王蛊的事,而且,她不知从什么途径得知,程回雪或者五灵寨跟这件事有关。 战歌说完之后,宁越却是愈加糊涂,不是在调查天罚案吗?桑王蛊是什么东西?五灵寨那几个村寨虽不服官府管,但也算是退出江湖多年了,怎么会跟杀手组织扯上关系? 陈嚣帮着将东海发生的事简单解释了一番,这件事跟天罚案或许没什么关系,倒是跟陈嚣一行人来这里的目的有关。 他们原以为这件事过去那么多年,罗家寨活下来的人又都只是些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查起来会很费工夫,甚至做好了白忙一场的准备,没想到结果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只是,陈嚣有些不明白,云念萝不是说过,红罗殿的女子都是罗生殿的奴隶吗?不是说很感激玄衣门救她们于水火之中吗?为什么会特地来给罗生殿复仇? 吃过早饭之后,一群人去刑房准备审讯。 宁越被请上了上座,负责装模作样吓唬人,战歌负责问话,青离记录,陈嚣和崇吾充当衙役,去将人犯提了上来。 先带上来的是云念萝,战歌站在她对面,问道:“云殿主有什么想说的吗?” 云念萝叹了口气,道:“小战大人,妾身自认行事不择手段,但也算是恩怨分明,唯独对你……辜负了小战大人的好意,妾身一直都很过意不去。” 战歌神色略冷,道:“什么寻找孩子,都是骗人的。红罗殿红罗殿,你们都是从罗家寨逃出去的,对吧?” 第385章 反套 “不是的!” 云念萝抬头看他,眼神略急切,隐隐的还带着几分泪光,很快就低了头躲开了,道:“是,当年罗生殿覆灭,妾身也被判处了流放,被安置在罗家寨,我们初来乍到,又是流放犯,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吭声,谁愿意搭理我们呢?喊一声救命也只会被人骂一声自作自受……村子里的男人要服役,老人和孩子什么都做不了,整个村子的生计都压在我们一群女子身上,日子根本就过不下去……” 她说着说着,声音也带着几分哽咽,默默的消化了会儿,突然抬头,红着眼眶辩解道:“可是,孩子是真的!只不过,他是在这里出生的……我对不起他,让他生在这样地方,一出生就背负罪名……我想补偿他,只要他好好的,让我做什么都行。” 战歌冷声道:“所以,你们就去杀人?” 云念萝咬着唇,低了头,道:“我是杀了人,可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十五年前,罗生殿的幸存者流放至此,建立罗家寨的时候,新野县还不是新野县,而是拜火教的地盘。 当年拜火教主练邪功的事还未败露,拜火教在岭南的教徒有数十万之众,做了不少行善积德的事,名声很好。 一般女子走投无路,都会求神拜佛,拜火教是巫教,拜的是火神,当时的云念萝并不懂这些神佛有什么区别,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什么如来玉帝火神风神的,只要灵验就成。 不过,云念萝上山拜神的时候不会想到,有一天拜火教教主会亲自找上她。 拜火教主说,他可以照拂罗家寨,让他们不受欺凌,衣食无忧,甚至是免除徭役。 当然是有条件的。 他说,这一切要用她的命来换。 云念萝答应了。 在那之后,云念萝和她的姐妹们就成了拜火教的人,不,是拜火教主的人。 拜火教主将她们藏在一个地宫里,教她们武功,教她们杀人的方法,教她们如何做一个大家闺秀,如何做一个名门贵妇,如何做一个风尘弱女…… 那时候,云念萝并不知道拜火教主想做什么,她也不需要知道。 他告诉她要杀什么人,她便杀了。 直到十年前,拜火教覆灭后,她们自由了,也失去了保护伞,没了经济来源……不过,她们已经不是当初虔诚拜神的弱女子了。 云念萝道:“我带着姐妹们去了中原,在地下城接单子,杀人赚钱。我们担心被人发现身份,不敢回来,连银子都是偷偷寄回来的。 “直到四年前,我接了一份湘南的委托单,就想着顺道回来看看,却是没想到……村寨里已经没人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为了找他们,我们离开了地下城,成立了红罗殿。我们什么地方的任务都接,就是想寻找族人的线索,黑道中人都说我们不讲规矩,呵,我们也不想的啊……” 她说着,也不知想起什么辛酸事,泪水流了下来。 战歌等了会儿,问道:“然后呢?” 云念萝道:“我用了三年的时间,终于查到了一些线索。只是,他们有权有势,不是我们一群弱女子能对付得了的。刚好那时候,发生了易水楼的事,我就想着……欺骗了小战大人,妾身真的很抱歉。” 战歌已经没那么咄咄逼人了,问道:“你是说路开和杨匡?” 云念萝点头。 战歌问道:“那五灵寨呢?” 云念萝道:“五灵寨生活的都是巫医,这一带几乎所有村寨的人生了病都会找他们。我得知当年的事之后,就知道当年欺骗族人的那个巫师,就是五灵寨的人。” 战歌问道:“桑王蛊呢?为什么觉得这背后另有其人?” 云念萝笑了笑,道:“小战大人,他们曾经是拜火教的信徒啊。” 拜火教是被玄衣门所灭,但当年请玄衣门出面的,正是西南王杨匡。所以,五灵寨,包括这里的大部分山寨,都不会跟西南王府合作。 云念萝继续道:“杨匡跟路开的合作也就是这几年的事,但东海那座桑林岛,存在了有十多年了。除了罗家寨的人之外,还有很多其他门派的人物,大多都曾是武林名门之后。路开在海上是王者,但上了岸就什么都不是,没本事将那么多人耍的团团转。” 她说着,抬头道:“小战大人,该说的妾身都说了,妾身不奢求您的原谅,但求您一定要抓到凶手,为妾身的族人报仇。” 战歌笑了下,眼神却仍旧带着几分冷意,“四年前,梅岭落雁山庄的庄主失踪了,是不是你做的?” 云念萝咬了咬牙,点头,“是。” 落雁山庄的庄主赖以秋,在江湖很有几分声名,跟少林、武当、蜀山派等江湖名门都交情匪浅。她承认了这件事,呆在玄衣门大牢或许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刚刚她说四年前的委托单,特地混淆视线,不说梅岭,却说湘南……落雁山庄的位置在梅关北边,她也不算说谎,只是没想到他如此敏锐,这样也能想到。 战歌将供词取过来,道:“看看,没问题就画押吧。” 待云念萝画了押,战歌将供词收起来,起身道:“最后一个问题,拜火教主在哪儿?” 云念萝的瞳孔骤缩,眼神止不住的颤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张了张嘴,“……你……你说什么?我……我不明白。” 战歌勾着嘴角笑了,“我明白了。” 陈嚣问道:“拜火教主没死?不是说当年拜火教主要首领都就地斩杀了吗?” 战歌道:“拜火教主是自杀的。” 陈嚣恍然,点头,“这种人自杀的可能性很小,很可能是替身。” 云念萝瘫坐在地,目光略有些失神,喃喃道:“他死了,教主已经死了,死了……” 战歌叹了口气的,道:“送她回去,把程寨主请过来。” 陈嚣和崇吾过去拉着她起来,几乎是将她拖走的……走到门口的时候,这位叱咤江湖的云殿主似乎终于回过神来,猛地转头,狠狠的瞪着战歌,道:“战歌,你真狠。” 为什么呢? 她怎么就觉得眼前这年轻人是个心软之人? 因为曾经成功骗过他一次,就觉得他软弱可欺吗? 因为他曾经那么真诚的想要帮她,所以觉得他心善好骗吗? 呵,或许也是她咎由自取? 因为他上过当,受过骗,这次无论她怎么装可怜,他都无动于衷,还故意摆出那般姿态,让人误以为他再次步入了陷阱。 玄衣神捕,怎么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呢? 战歌无所谓的耸耸肩,“多谢夸奖。” 陈嚣轻咳了一声,道:“云殿主,你的故事的确很感人,可是,有件事你可能忘了……你到底有几个孩子?” 第386章 回护 陈嚣和崇吾带云念萝回牢房了。 战歌仍旧站在原地,握着长刀的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刀柄,沉默了半晌,突然转身看向宁越,问道:“关于天罚的案子,你有什么想法?” 宁越道:“小战大人……” 战歌摆了摆手,“叫战歌就行。” 宁越从善如流,“战歌,你应该知道凤凰寨吧?” 战歌点头,凤凰寨是金凤宫的大本营。 这件事去年碎玉阁调查金凤夫人的时候就知道了,不过,众人并未在意,毕竟金凤夫人也算是南宫珊的半个弟子,练的是火凤掌,当年加入拜火教也算在情理之中。 宁越道:“十大村寨之间有个联盟,不过,他们各自独立,相互支撑也相互牵制,盟主并没有从前拜火教主的权势和影响力,一般事务都是各大寨主共同商议决定的。” 他说着,顿了下,继续道:“拜火教覆灭之后,十大村寨为争夺资源内耗了几年,最后凤凰寨成为最大赢家。几个月前,洛阳的事传过来,凤凰寨受到重创,十大村寨大洗盘,如今新选出来的盟主是金乌寨,不过,其他村寨并不服气。我听说,七天前的火神祭,原本是金乌寨寨主继任盟主的庆典。” 战歌点着头,想了想,道:“等会儿你来审问。” 宁越略意外,“我?” 战歌道:“你问天罚案就成,若是能套出桑王蛊的事就更好了。” 宁越淡淡笑了下,“任重而道远啊。”点了头,“行,搞砸了还有小战大人兜着么。” 另一边,程回雪走到牢门口,看了眼一旁的男子,“你为什么没有中毒?” 陈嚣咧嘴笑了,道:“本少侠小时候调皮,不小心生吞了只大蛤蟆,之后就百毒不侵了。” 程回雪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脸上似乎多了几分莫名的光彩,“千年雪蛤?” 他说完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很快就暗淡下去。 陈嚣觉得有些不对劲,道:“啊,大概吧,我也不认识。” 到了刑房,程回雪很是配合的跪下,叩拜,“草民程回雪,拜见宁大人。” 程回雪是十大村寨中最年轻的一位寨主,看着瘦瘦弱弱的手无缚鸡之力,不过,从昨晚的事态就能看出来,这家伙绝对不是软柿子,而且,一看就是那种性格内敛内心坚韧的人,比那些将狠厉表现在脸上的人更加不好对付。 只是,宁越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没问他十大村寨隐瞒了什么,也没问他昨晚的案子,只是很随意的说了一句—— “拜火教主回来了。” 程回雪微微怔了下,眼珠子转了一下,“谁?” 抬眼跟宁越的目光对上之后,反应过来了,神色恢复如常,“我听说他死了。” 宁越盯着他看了许久,问道:“五灵寨为什么不用蛊?” 程回雪道:“金乌寨、上章寨、柔光寨,还有很多其他的村寨,都不用蛊。这没什么特别的。” 宁越道:“但我听说,五灵寨的巫医,从前也是用蛊虫治病的。直到七年前,你当了寨主之后,才立了禁止使用蛊虫的规矩。我看县志上的记载,罗家寨也是在那一年消失的。” 程回雪沉默着,目光下垂,看着眼前的地面,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 宁越也不催他,静静的等待着,气氛倒是在这沉默中凝重起来。 程回雪道:“七年前,我父亲是蛊虫反噬而死的,临死前,他将寨主的位置传给我,召集了族中的长老,交待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五灵寨此后禁止用蛊,第二件事是叮嘱族人日后若是见到罗家寨的后人,定要善待他们。” 宁越道:“你就是这般善待的?” 程回雪道:“也只是善待。父亲说,他做的事天理不容,但他并不后悔,若是罗家寨和五灵寨终究有一个要灭亡,身为五灵寨的寨主,自然要尽力护族人周全。这便是身为一寨之主的责任。” 他顿了下,又道:“昨晚我带了两种毒药,一种是不致命的,只要她不动用真气就无碍,另一种是致命的,若非不得已我不会用。她若是找我复仇,我接受,但她想要整个五灵寨陪葬,我不得不取她性命。” 这解释很是完美。 他承认了是五灵寨给罗家寨下的蛊,却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一个死人的身上,还很是委婉的说明了,他们是迫不得已。 只是,他说的是江湖之道,尤其是最后那句话,而这里是县衙,坐在他面前的是县令大人。 他这番话便颇有些暗藏机锋的味道,很是不把官府放在眼里。 只是,宁越即便有所不满,也无法质问什么—— 身为一寨之主的责任是护一寨周全,身为一县父母官的责任呢? 若非官府无能,五灵寨会受人胁迫吗?会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吗?罗家寨会那般无声无息的消失无踪吗? 前几任县令的无作为,让宁越这个刚上任一个月的县令没有立场做出这种指责。 “战歌,我记得前几日在路上遇到几个劫匪,你怎么骂他们的来着?” 陈嚣突然开口,摸着下巴望天想了想,然后打了一个响指,道:“是了,欺软怕硬,恃强凌弱,还有什么苟且偷安……就是说的这种人吧?” 战歌抱着长刀,很是配合的点头,“嗯,那两个劫匪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没想到就是个花架子,三脚猫的功夫都没有,还没轮到本少爷还没出手呢,就哭着喊救命,说什么劫道也是迫不得已,就是被山大王抓来充壮丁的,还说若是空手而归回去就会挨打。” 陈嚣“啧”了一声,接口道:“挨了打就自己打回去么,哪有被欺负了就转而去欺负旁人的道理?” 战歌道:“他们若是说的实话,倒也算可怜,毕竟一般别说反抗,就是报官的胆量都没有,兴许被救了都不会说声谢谢,反倒埋怨旁人到的晚了。”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明显的指桑骂槐……程回雪自然听得明白,不过并没有太大反应。 不过,陈嚣之所以开口,也并不是想改变他的想法,只是不希望宁越因为他那番话而自责难过。 宁越其实并没有被程回雪的话影响,毕竟他说的也算是事实……不过,听到两人这般回护他,还是很高兴的……也有些意外,陈嚣会开口他并不意外,主要是战歌……他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份好意。 第387章 失控 宁越并没有问多少关于天罚案的问题,准确来说,只是说了句试探性的话而已。战歌见话题已经转到罗家寨,便顺势接过了审讯的任务。 战歌问道:“你父亲是因为养桑王蛊死的?” 程回雪微微垂眸,答非所问般道:“罗家寨和桑王蛊的事,我父亲生前只字未提。” 战歌微微挑眉,“所以,关于桑王蛊的事,是他死后告诉你的?” 程回雪沉默了下,道:“我在父亲的书房里翻出了一本笔记,上面记录了罗家寨的寨民中了桑王蛊的种种现象,个体的案例,整个寨子的变化,如此种种。在那笔记的最后,他说,毁掉罗家寨的不是桑王蛊,而是人心。” 战歌问道:“指使他的是什么人?” 程回雪摇头,“我不知道。” 战歌追问道:“你仔细想想,那些年他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跟什么人来往比较密切?村子里有没有来什么特别的人?” 程回雪摇头。 战歌眯着眼睛看他,并不相信他这番话,正考虑要不要用些手段的时候,就听见一旁传来一个声音—— “笔记呢?” 战歌有些诧异,抬头看了过去,却见青离已经将笔放了下来,从桌子后面缓缓走了出来。 程回雪对于一个记口供的人突然发问也没提出什么质疑,回道:“烧了。” 青离站在他面前,道:“战歌,把他绑起来。” 战歌此刻就站在她旁边,抬眼就能看到她的侧脸,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过,他对她太熟悉,熟悉到比她自己更加了解自己……他盯着她看了会儿,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上前,将程回雪身上的索链固定在了一旁的柱子上,还特地留出了三尺的空间—— 他能想到她要做什么。 事实上,他在遇到这种嘴硬的家伙的时候,也喜欢跟她讨点儿小玩意儿,最常用的就是痒痒粉,比传说中的什么十大酷刑都管用。 这世上能忍得了疼痛的人不少,但能忍得了痒、忍得住笑的人,战歌至今还未曾见过。 痒痒粉…… 这名字听着很随意,跟酷刑完全不沾边,甚至还有几分可爱。可是,若是真见过一个人亲手将自己的抓得血肉模糊的场景,就绝不会这么想了。 还有一种,能够让人发笑,怎么都止不住,最后自己把自己给笑死了的,死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容……青离说叫做笑死人不偿命……施门主说,幸好趁早将这丫头骗到玄衣门了。 所以说啊,大夫都很不好惹,尤其是神医。 云念萝身为杀手界数一数二的人物,昨晚弄得那般狼狈,差点儿栽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巫医手中,也就是因为没吃过大夫的亏,见对方不会武就放松了警惕。 含混而嘶哑的救命声和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刑房里回荡的时候,站在大牢门口的狱卒都感觉到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高傲的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巫医寨主,此刻将自己抓得血迹斑斑,一边求饶一边喊道:“……我说……哈哈哈……我说……笔记……啊哈哈哈……在、在……” “哗——” 刑房里有水,战歌一桶浇了上去,道:“说吧。” 身上的瘙痒缓解了,程回雪的喉头动了动,道:“笔记藏在书房的密室……我不知道,我找了那个人七年,什么都没查到……不过,我推测,拜火教主知道……如果他真的活着……” 他说完,感觉身上又痒了起来,不由得哼了几声,又要伸手去抓……战歌一抬头,直接将他扔进了大水缸里…… 世界安静了。 战歌缓缓转身,定定的看向青离,开口的时候,似乎叹了口气,道:“青离,我们谈谈。” 青离与他对视,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这时候都没忘告辞行礼,青离还留了一盒麒麟血。 陈嚣看着两人的背影,眨了眨眼,道:“走,跟上去看看。” 宁越道:“这不好吧?” 陈嚣道:“有什么不好的?战歌知道我们会去偷听的。” 宁越:“……”是这样吗? 在青离起身的时候,陈嚣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刚刚那一幕的确有些残忍,但他相信青离,不会真的让嫌犯就这么死掉……最后也的确问出了线索……那伤口看着恐怖但也都只是皮外伤而已。 战歌审讯的时候也不是没用过这招,难道就是不许青离用?哪有这样的啊…… 出了刑房,往西有一个小花园,没有花,长了乱七八糟的杂草,也没什么人打理。 战歌站在草地上,回过身来,道:“上次我来岭南的时候,去了一趟火艾岛,跟燕无意聊了几句。” 青离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出声。 战歌道:“他跟我说了玲珑心的事。他说,你父……东方启能救你,这世上只有他能救你。” 青离的眼睛挺大,很是清澈,像是能够看进人的心里。 战歌道:“但是,救你,他就会死。” 青离仍旧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神平静无波,问道:“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战歌道:“对不起。” 青离道:“我原谅你了。” 战歌觉得这时候笑很不合时宜,但他的确有些想笑,摸了摸鼻子,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了吗?你在生什么气?” 青离移开了目光,垂了眼眸。 战歌问道:“是不是梅三渡跟你说什么了?桑王蛊的事?” 青离暗自咬了咬唇,点头,道:“战歌,你知道桑王蛊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战歌应了一声,“做什么的?” 青离抬眼看着他,抬手覆在心口的位置,道:“这里,会长出一棵树。这是玲珑心的诅咒,只有将扶阳心法练到第十层,才能摆脱这种命运。可是,那时候,就只剩下玲珑心了,他是他,又不是他,不知道是否活着,但几乎没办法死去。” 她说着说着,眼眶渐渐红了,语气却还算平静,“他想死,东方先生,他想死。桑王蛊是用来杀死他的。” 战歌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伸手抓着她的胳膊,“……青离……” 青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止不住的哽咽,“还有长生丹……杨老怪说,玲珑心能够救他们。我一直都以为是他误会了,并不是每一个吃了长生丹的人都能成为陈嚣……可是,其实错的是我……” 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战歌已经很多年不曾见她这般失控了,伸手抱住了她,连声道:“没事的,有我在呢,你别着急,别急……” 青离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脑袋抵在他肩头,深呼吸了几次,声音闷闷的,“殷老鬼制造长生丹的目的,不是为了制造长生血,而是为了救玲珑心……那么多人……战歌,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战歌轻拍着她背后的头发,道:“不是你的错,青离,不是你的错。” 青离握紧了拳头,仿若手中的衣袖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为什么啊……我以为我不在意他的……可是,听说有人要杀他,我感觉心跳都要停了……他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唔……” 她说着,突然闷哼一声,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倒下来,不由自主的软瘫下去,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青离!” 第388章 问津 正午的阳光很是炙热,空气似是沸腾了一般,嘶嘶的冒着热气。 陈嚣站在小院门口,听见里面渐渐安静下来,想来青离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心情却无法平静下来。 青离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曾经有意或者无意忽略的,如今却无法不在意的事。 玲珑心…… 他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是在洛阳城的时候,从薛魔医口中说出来的。那时候,他才知道,青离的心疾并没有那么简单—— 传说,玲珑心是会遗传给下一代的; 传说,拥有玲珑心的人都很聪明,记忆超群,学什么都很快; 传说,拥有玲珑心的人的都活不长久…… ——这些,都是青离告诉他们的,她在西域的时候,听妖医前辈说起过这件事,有些在意,调查后才知道这些情况,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是这样吗? 在桑海镇的时候,牵丝杀手说,玲珑心能让那群“怪物”复活。 青离却说,他们已经死了。 或许是为了说服他们,她放了小半碗血,喂给一个人形怪物喝下……那人没有活过来,反倒彻底的死去了,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陈嚣想起来,当时青离似乎也有些惊讶,不过,当时他们所有人都很惊讶,也就没什么人在意。 如今想起来,青离大概只确定她的血无法救他们,却不知道她的血会有这样的效果。 可是,为什么呢? 当初他中了长生丹的毒,青离的血能够救他,为什么这次就不行了? 青离说,因为中毒的时间不同,长生丹也一直都在改良的过程中,她的血估计也有所不同了。 他当时只觉得庆幸,再次回想起当初的情形,才发现自己当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没死实在是老天爷眷顾。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为什么只有他活下来了? 殷老鬼在给他吃下长生丹的时候,会不会已经知道他能够得救呢? 陈嚣有些烦躁,挠着脑袋将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的,仰头正准备对着过分热情的太阳大叫一声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你在做什么?” 陈嚣一声“啊”刚到了嗓子眼,生生给咽了回去,转眼看过去,就见战歌正站在一旁,一脸狐疑的看着他……他略有些不好意思,随手理了理头发,“没什么……青姑娘怎么样了?” 战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也没多问,道:“没事了,小希会照顾好她。” 陈嚣“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青姑娘……经常这样吗?” 战歌道:“她七岁以后就不常发病了……”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的眼神黯了黯,陈嚣想起他曾经说过,青离不能太高兴,不能太悲伤,不能太生气……所以,她从七岁开始就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吗? 战歌大概不想谈这个话题,问道:“宁越呢?” 陈嚣道:“五灵寨的人找过来了。” 战歌若有所思的点头,道:“这样……跟我出去一趟。” 陈嚣问道:“去哪儿?” 战歌道:“案发现场。” …… 或许是太阳太烈的缘故,街道上的行人不多,从店铺门口望进去,一眼就能看到躺在竹摇椅上摇着蒲扇的老板,倒是无处不在的蝉鸣声叫得热闹。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陈嚣闻到一股香味,耸了耸鼻子,道:“好像是烤地瓜。” 战歌看了他一眼,道:“站这儿等着。” 陈嚣还未回过神来,就见他往对街的地瓜摊走了过去,听见他问了句“老板,地瓜怎么卖?” 或许是太阳太耀眼,天气太闷热,那白色的背影竟有些模糊,他不由晃了晃神—— 他记得有一年冬天,跟师父在野外练功,半途几个孩子跑进林子里烤地瓜。 他闻着那香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怎么都无法集中精神,结果自然是很惨,被师父他老人家打的趴在地上几乎动弹不得。 师父说,练功要专心,屏除外物的一切干扰。 他很是不屑,说前两日他才说,要用心感受周围的一切,这本是自相矛盾么。 师父敲了他一个爆栗,转身就走了。 他当时几乎站都站不起来,以为师父生气了要把他扔在这里,立马道歉,然而,没一会儿师父就回来了,拿着一个烤地瓜。 师父并不是个温柔的人,或者说,不是个会这般直接表现对旁人的关心的人。那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见他胳膊不能动,还喂他吃完了一整个地瓜。 ——当真是奇怪。 此刻看着战歌买地瓜的背影,他竟然觉得跟记忆中的那个背影有些相似。 他搓了搓脸,心道定然因为都穿着白衣的缘故,他最近想师父的次数越来越多,真是有些魔怔了……就在这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这位少侠,要算卦吗?” 陈嚣抬眼看过去,却见说话是城楼边的一位老者—— 老者戴着顶破旧的斗笠,盘腿靠坐在墙根下,一身黑衣有些破旧了,或许是身形太过瘦弱的缘故,显得松松垮垮的,又在脖子上围了几圈围巾,双手都拢在袖子里,看着有些热。 陈嚣一早就看到了这老者,不过,因为他身旁放着一只破碗,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乞儿,没想到竟是算卦的。 他家乡也有个算命先生,村里人不管有什么事都喜欢找他算一卦,每次都算得很准。不过,他师父说,那些都是胡诌的,若是真有什么命中注定,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他觉得很有道理。 不过,或许是最近心里藏了太多事,这会儿听到这话,倒是有些心动,只是……他想了想,道:“我没有银子,请你吃烤地瓜如何?” 老者似乎笑了,扶着斗笠点了头,“可以。” 陈嚣走了过去,蹲了下来,问道:“要怎么算?” 老者问道:“少侠想问什么?” 陈嚣正想开口,却突然发现,好像说不出来—— 是因为困惑太多,还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困惑些什么呢?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道:“算算我该往哪个方向走。” 老者摊开双手,手心里是三枚棋子,“扔试试。” 陈嚣接过来,才发现这不是一般的棋子面,一面白色,一面黑色,两面都是球,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摸着不像是石头……他正准备扔下去的时候,就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西边。” 第389章 顺势 陈嚣惊得跳了起来,手中的棋子撒落,相互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不过,他没有听见,不知为何竟有些慌乱,好像做坏事被抓住了一般……他咽了口口水,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战歌没回答,塞给他一个纸包,又将一个纸包放在那老者的破碗里,然后,转身往城外走去。 陈嚣闻着烤地瓜的香味,在原地怔了会儿,连忙追了上去,“战歌!” 战歌走得挺快,不过也是正常的速度,陈嚣很快就追了上去,跟他并肩走着,看了看他的脸色,不过什么都没看出来……他自小就不擅长察言观色。 陈嚣打开纸包,将那地瓜掰成两半,递过去,“给。” 战歌抬刀推了推,“不饿。” 这般说着,瞧了眼那地瓜,道:“本来就都是给你的,那个做了卦资,等会儿饿了就忍着吧。” 陈嚣倒也没坚持,“哦”了一声,道:“一个就够了。” 他回想起来,他往那算命先生走过去的时候,余光里战歌就已经在往回走了,当时分明只买了一个地瓜的……所以,是听见他那句话又多买了一个吗? 不过,不想吃应该是真的。 是在担心青姑娘吧? 他吃着地瓜,突然抬头,问道:“为什么是西边?” 战歌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不去幻海宫了?” 陈嚣怔了下,点头,“当然要去。” 战歌道:“那还有什么好问的?” 陈嚣眨了眨眼,突然就笑了,是啊,有什么好问的? …… 城门附近的巷口,老者看着眼前的卦象,半晌都没动作,好似入定了一般。 “禾叔。” 一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单膝跪地看着那卦象,问道:“这卦上说了什么?” 这黑衣人看着四十来岁,瘦长脸,略清瘦,长得挺普通,不过,若是陈嚣和战歌此刻还在这里,定然认得出来,这位就是他们昨日遇到的那位赶尸人。 禾叔将那三枚棋子收了起来,伸手去那只烤地瓜,却被身旁的人挡了一下……他抬眼,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道:“无妨。” “小心为上。”赶尸人拿起那烤地瓜,坚持用银针试了下,这才帮着剥开地瓜,一边问道:“禾叔有什么发现?” 禾叔摊开手掌,仔细看才发现,那手心里躺着一只晶莹剔透的虫子,小拇指一般长,很是细小,比刚刚那根银针粗不了多少,有些像是缩了水的蚕虫。 赶尸人吃了一惊,“毛球这是怎么了?昨日才喂饱了的,怎么就饿成这样了?” 禾叔道:“不是饿了,是害怕。” 赶尸人不敢置信,“毛球可是蛊中之王。” 禾叔道:“他们去过巫医谷。” 这般说着,也不管赶尸人有多惊愕,伸手将那地瓜接过来,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赶尸人回过神来,想起昨日的事,道:“难怪他见到我就躲开了……禾叔,您有什么计划?” 禾叔吃完了地瓜,扶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道:“不用慌。阿狩,不要在第一时间就把对方当成你的敌人,了解他,让他在不自觉中成为你的助力,这便是因势导利。” 赶尸人低头受教。 禾叔拍了拍他的胳膊,问道:“阿枝那丫头呢?” 赶尸人捡起那只破碗,跟了上去,道:“这个时间,应该是在睡觉。” 禾叔道:“那丫头也该出来晒晒太阳了。” …… 日头很烈,江边的风吹过来一阵阵热浪,并不能缓解多少热气。 陈嚣摘了几片不知道什么阔叶树的叶子,折了顶帽子戴着,蹲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抱着剑看着四处查看的战歌,略略有些不爽—— 这里是五灵寨长老遇难的地方。 战歌这家伙,叫他一起来看现场,却这不许那不许的嫌他碍手碍脚,让他在这边好好呆着,既如此,到底是为什么要叫他一起啊? 不过,不爽归不爽,真要让他找的话,他估摸着也没什么耐心找。 这地方就是一片草地,被踩的乱七八糟的,还有一处黑乎乎的灰烬,应该就是祭祀那晚点篝火的地方,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一眼就看完了。 战歌倒是搜索得很是仔细,草丛都扒拉开查看了,数蚂蚁似的,连那堆灰烬都盯着看了半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等那地儿开出朵花儿来。 陈嚣看得百无聊赖,随手扯了几根茅草打算编只蝉……啧,他现在只能听蝉鸣声,要抓几只玩却是不大容易,好容易抓到了也给吓得不会叫了……也算是因为长生血失去的乐趣了。 他一只蝉编好了,玩得都要打呵欠了,朦胧中见战歌弯腰似乎捡起了什么东西,懒洋洋的问道:“找到什么了?” 战歌抬头,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突然挥了挥手,道:“下来。” 陈嚣以为他终于打算离开了,却不料,刚跳下去,身边一道白影闪了过去,再回身,就见战歌已经站在了那块石头上,正四下里张望着。 陈嚣望了望天,道:“案发时间已经过去快两天了,凶手就算在现场留下了什么,也早就处理了。而且,昨天宁越不是来看过了吗?” 战歌没理他,估摸着将周围的地形都记在脑子里了才跳下来,却抬了抬下巴,道:“有人来了。” 陈嚣已经听到脚步声了,转眼看过去—— 三个人,一对中年男女带着一个小女孩,看着是一家三口,都穿一身素衣,胳膊上缠着丧白色的麻布,手中拿着香烛纸钱。 想必是死者的家属,只是,神色倒是不见多悲伤。 那对夫妻见到两人愣了愣,大概没想到会遇到人,那小女孩也往后缩了缩,似乎有些害怕。 陈嚣记得,五灵寨死的那位长老是程回雪的叔叔……他往前走了一步,问道:“请问……嗯?” 他刚开口,就被战歌拉了一把,略困惑的偏了偏头。 战歌朝那三人躬了躬身,淡淡笑了笑,道:“抱歉,打扰了。我们是从中原来的,昨日刚到的贵地,听说这里的火神祭很有名,便想多留几日。不过,很奇怪,我问旁人火神祭的时候,他们都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这里的火神祭是不是不让参观?” 那位丈夫听他这番话,心绪刚平复又提了起来,然后,看了看他们手中的刀剑,斟酌了下,回道:“火神祭是在晚上举行的,外人也是可以参与的,越热闹越好。” 战歌恍然般的点头,“是吗?谢谢。”说着,看了眼那边的灰烬,问道:“这里就是办火神祭的场地吗?” 第390章 三日 面对战歌的询问,夫妻俩略不安。 不过,一来战歌的态度一直都挺好,表现出来的就是个对那什么天罚毫不知情的浪客,二来,战歌手中的刀也让他们有些忌惮,不敢轻易惹恼他,只能先应付着。 如此这般,两人想要尽快离开,倒是显出几分知无不答的诚恳来。 那丈夫道:“这里是五灵寨祭祀的场地,每个村寨祭祀的场地都不一样,不过村寨的祭祀规模小,我们叫拜火神。正规的火神祭都在凤凰台……”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就在那边,挺远的,路也不好走。不过,最近应该是不会举办了。” 最后一句话刚说出口,就被自家妻子拉了下衣袖,不过,已经晚了。 战歌适时的露出困惑的神色,问道:“为什么?” 那丈夫嗫喏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旁的妻子接口道:“火神祭只在重要的日子举办,一年也就一两次,前几日刚办过了。” “哦,这样啊……”战歌略表遗憾,道:“真可惜,不过,能看到拜火神也不错。拜火神是每晚都有吗?” 那妻子道:“每三日一次。下一次就在明晚,轮到大若寨了。” 战歌点头,再次行了一礼,“多谢,打扰了。” 那对夫妻连忙摆手,略有些不知所措,“没有的事。” 战歌笑笑,朝他们走了过去,再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了,半蹲下来,看向那小女孩,伸手,“送给你。” 他手心里是一只草编蝉,正是陈嚣刚刚编的那只……陈嚣见了瞪大了眼睛,连忙在身上摸了摸,啧,这家伙是神捕还是贼啊? 那小女孩眼神亮了亮,不过刚伸出手又缩了回去,抬头看了看自家母亲,见她点头,才小心翼翼的伸手拿了过来,“谢谢大哥哥。” 战歌笑了笑,揉着她的脑袋,起身,对夫妻两人低声说了句,“节哀顺变。” 这般说着,往旁边让了让,请他们先过去。 陈嚣跟着他走远,回头看过来的时候,河边已经升起了火光,那一家三口正在跪拜……真奇怪,从那对夫妻刚刚的神态来看,相比失去亲人的悲伤,他们似乎更担心被人发现他们的父亲是因为所谓的天罚而死的。 战歌道:“五灵寨晚上禁止出门,他们只能白天过来。” 陈嚣点了点头,想通了些,或许每个人表现悲伤的方法都不一样,又或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将这些思绪都抛开,问道:“刚刚他们说的是明晚,五灵寨的程长老是前天晚上死的,上屠寨是五天前,大蛮寨是八天前……新野县是每三日都有一场火神祭,凶手是每三日杀一人……可是,上屠寨的寨主是在举办宴会的死的……这里面有联系吗?” 战歌微微皱眉,道:“等会儿回去问问屠寨主死的那晚是哪个寨子祭祀。不过,不管有没有联系,凶手再次作案的可能性很高。” 陈嚣略担忧,“要不让宁越下令,全县宵禁,或者在抓到凶手前不允许举办祭祀或者宴会之类的?” 战歌道:“禁不住的。三天一祭祀是传统,冒然停止就是对神明的不敬。他们原本就把这当成了天罚,怎么可能会做出得罪神明的事?到时候来一出阳奉阴违,我们想要阻止就更难了,反倒方便了凶手行事。” “也是。”陈嚣挠了挠脑袋,略苦恼,道:“这案子一点头绪都没有,连受害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要怎么查?对了,你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战歌想了想,道:“先去另外两个现场看看。” 陈嚣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已经有了头绪,暗自磨了磨牙,伸手拍在他肩膀上,力道略重,“说!” “作案手法。”战歌动了动肩膀,将他的手甩下去,道:“我有个猜测,也是上午……审问程回雪的时候才想到的。只是,若真是我猜测的那般,可能找不到证据。” 陈嚣张了张嘴,“……” ——就是说,如果他们什么都找不到,就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哪有这么查案的? …… 漫天的火烧云与绯红的岩石交相辉映,明丽的色彩中透出几分苍凉,分外好看。 不过,此刻陈嚣没有赏景的心情。 他在一处山壁下站定,手中的剑一转,指了指角落里垒起来的三块石头,道:“这回确定了,我们迷路了。” 战歌摸着下巴,道:“不是迷路,是被困在阵法之中了,就是不知道这阵法是针对我们的,还是针对所有人的。” 陈嚣问道:“能进去吗?” 战歌一挑眉,“不是能不能进,是想不想进。” 说着,背着长刀走在前面,“这般藏着掖着的,不是明摆着邀请本少爷进去看看吗?” 阵法只是简单的迷魂阵,不过,这就像是剑法一样,普通的招式由高手使出来总会有不同的效果,也就是所谓的返璞归真。 这阵法也一样,与周围的山川、树木融为一体,利用五感本身存在的错觉,潜移默化的误导入侵者步入歧途。 陈嚣几乎是踩着战歌脚印走,不知道第几次咽下了质疑,问道:“五感的错觉?你是说看到的路不一定是路?” “不是。”战歌扒开一处灌木丛,解释道:“燕无意不是有一招叫做什么‘夸父逐日’吗?玄衣门有一种用来追捕罪犯的招式,跟他那招有些相似,叫做‘画地为牢’,利用了人在方向感上的错觉,你觉得一直在往前跑,实际上一直在转圈子。” 陈嚣大概明白了他想说什么了,道:“你是觉得,这般精妙的阵法,一定不是临时布置的。” 陈嚣和战歌来的路上,跟几个山民问了路,有不少人去过凤凰台,还有几个少年人经常这条山道上比赛,看看谁第一个到达终点,不过,发生命案之后,就没有人去了。 如此说来,这阵法平日里是关着的,最近才打开的。 战歌躬身穿过一座窄窄的石门,道:“只是不知道,布置阵法的,是如今十大村寨的人,还是从前的拜火教?” 陈嚣低着头跟在他身后,道:“这地方倒是很适合伏击。” 第391章 祭台 石门后是一条石阶山道,没有人。 战歌道:“这里适合伏击的地点很多,应该都是当年拜火教留下的。” 陈嚣问道:“这地方易守难攻,当年攻打拜火教的时候,岂不是很艰难?” 战歌道:“那倒没有。那桩案子并没有求助军方,就是两个玄衣神捕完成的,没有人牺牲。” 陈嚣略好奇,“两个玄衣神捕单挑一个十万信民的教派?” 战歌道:“智取。” 他说着,将话题拉了回去,道:“宁越说‘拜火教主回来了’的时候,程回雪的反应很正常。不过,也可能是他比较擅长伪装。” 陈嚣耸了耸肩,“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猜测。” 他话音刚落,感觉前方战歌突然停了下来,幸好他反应快,往后退了一步,问道:“有情况?”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战歌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略犹豫了一番,终究没能说出口……暗自叹了口气,抬手一指,“到了。” 前方是一道高大的石门,两侧的山壁为柱,落石为楣,像是天然形成的,粗狂而巍峨。 陈嚣刚走过石门,眼前蓦然闯入一座高山,崖壁几乎是笔直的,山上几乎寸草不生,昏暗的光线中仍旧能看到山顶上的人影。 陈嚣正想问问他是什么人,那黑影突然转身,眨眼间就消失了……逃了? 战歌提着刀,道:“追!” 上山没有路,若是从前,陈嚣得一步步爬上去,这会儿几个跳跃之间到了山顶,然而,不等他落地,就听见一声长啸,同时,一阵热浪扑面而来—— 数道火焰从对面射了过来,交错汇聚,形成一只火凤凰,展翅高翔,尖啸着俯冲而来。 陈嚣一早就预料到上山的时候对方会偷袭,见到这般场景,仍旧不免诧异了一番……火凤掌?好像比火艾国那位王子殿下还厉害啊。 他虽惊讶了一番,手中的剑却是不慢,一剑朝那火凤的脑袋上斩了过去,与此同时,战歌的刀也落下了—— 劲风扫过,火凤扭曲着四分五裂,散落的火焰簌簌坠落。 而此刻,陈嚣才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山顶上很是空旷,在他们对面有一处高台,比地面高三尺,方圆五六丈,台上站着六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短装,看着不像邪教组织的头目,倒像个普通农户家的小老头。 刚刚那一招似乎耗尽了几人的内力,此刻都微微喘着气,那警惕的目光中带着几分锐利,可不是一般老百姓能有的。 陈嚣闻到了一丝血腥味,想必他们已经受了伤,便将剑收了,目光从几人脸上扫过去,问道:“你们是长老寨的人?” 六人没有回答,突然转身朝身后的悬崖下跳了下去! “喂!”陈嚣惊了一惊,连忙追了过去……真是,跑什么啊? 战歌感觉有些不对劲,原想拉住他却是没能拉住,只好跟了上去,提醒了一声,“当心!” 陈嚣跃上高台,正朝对面跑过去的时候,突然感觉脚下一空,身体猛地一坠—— “啊——” 在他坠落的瞬间,红色的光芒微微闪动,似是一只凤凰的印记,眨眼间就消失无踪。 “陈嚣!” 战歌多留个心眼,落后了他几步,听见动静飞身而上,同时一挥手,袖中的绳索飞了出去,然而,那绳索却是落空了,“啪”地一声打在了石台之上—— 月光撒在冰冷的祭台上,除了他自己的影子,什么都没有。 战歌皱了皱眉,收了绳索,蹲下来,左手的刀鞘在地上敲了敲—— “咚、咚。” 是石板没错,声音略沉闷,应该很厚重。 他伸手摸了摸,这种的机关,开启和关闭都是需要时间的,怎么会这么快?仔细想想,他刚刚好像并没有听见石块移动的声音。 奇怪了…… 莫非不是机关术? 咦? 这个图案…… …… “哎哟——” 陈嚣掉下来的时候,听到了战歌的声音,只顾着去抓绳子,结果绳子没抓到,一个不留神还摔了个五体投地,那“咚”地一声,颇为扎实,他都能听见骨头裂开的声音了。 啧,战歌那家伙,竟然也会失手? 他舒了口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结果,右手刚撑到地上就抽了口冷气,再次扑了下去。 得,手腕疼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 得亏了这地面是土地,若是石头,估摸着就直接摔死了。 可是,他记得那座山都是石山……看来这洞穴够深的…… 他躺着缓了缓,抬眼想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可是,周围只有一片漆黑,一丝光亮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倒是听见一阵奇怪的声响。 他闭上眼睛,静下心来仔细听了听,才发现四面八方都是那声音,很轻微,窸窸窣窣的,像是蛇吐信的声音……呃,被蛇包围了? 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是蛇! 绝对不是蛇! 怎么能是蛇呢?! 一定是虫子,对,虫子不敢过来…… 他闭着眼睛,碎碎念中,感觉眼前出现一道红光,睁开眼睛一看,却见一道火焰从天而降—— 金红色的,凤鸟的形状,仿若太阳从天而降。 陈嚣睁大了眼睛,心道,这才是真正的火凤掌吧?不,或许是,九炎心法? 巨大的火球在他眼中不断放大,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抱着脑袋闭上了眼睛—— 糟糕,要死了! 轰—— 巨大的轰鸣声弥漫开来,大地微微战栗着,激起漫天的黄沙。 没死?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再次安静下来,陈嚣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很是诧异的睁开了眼睛,却见发现出现了一道阴影,淡金色的衣摆在他眼前轻轻摇晃着—— 眼前站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穿一身淡金色的劲装,散在背后的长发猎猎飞舞着,周身逼人的气劲似是要将山河粉碎。 陈嚣看到这个背影,却是怔住了,半晌,张了张嘴,师父? 在他记忆中,自家师父喜欢穿一身素白长袍,缓带轻裘的,即便揍人的时候,也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范儿。 除了在梦境中,他从未见过他穿金色的衣服,也从未见过他这般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模样……但他仍旧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就是他师父。 第392章 是谁 陈嚣伸手,想要抓住眼前的衣摆,但不知为何,伸到一半,却不敢继续了,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阻止他……不可以…… 为什么呢? 他还未想明白,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南宫。” 眼前淡金色的背影开了口,声音略低沉,隐隐的带着一丝恼火,“你这样不合规矩。” 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一只红色大鸟,宽大的羽翼如同云朵一般,遮天蔽日,缓缓降落。 红衣女子站在鸟背上,微微挑眉,“怎么不合规矩了?你们争得,姑奶奶就不行?你是看不起女孩子不成?” 淡金色道:“大昭将亡,即便是我也无力回天,天道轮回也好,咎由自取也罢,我认。可是,不灭丹不得同时出世,破坏规矩的后果,你承担不起,东方也承担不起。” 红衣女子争辩道:“怎么就‘同时’了?我只要岭南。” 淡金色道:“你敢说不是为了东方?” 红衣女子冷哼一声,“关东方什么事?别自以为是。” 淡金色道:“我听说你跟东方打赌,输了赌注不说,还把心也输给他了。” 红衣女子惊了一惊,搓了搓胳膊,一脸恶寒,“这么恶心的话,你听谁说的?西门那家伙?他找抽是不是?” 淡金色问道:“既非如此,你何苦这般?” 红衣女子突然沉默下来,半晌,道:“为了救一个朋友。” 火灵鸟仿若觉察到主人低落的情绪一般,朝对面淡金色的身影喷出一个巨大的火球,长啸一声,飞天而起! 巨大的火球不断的逼近,以不可阻挡的气势,铺天盖地的蔓延着。 “师父!” 陈嚣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身影,情急之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腾地一下跃起来,朝那淡金的身影扑了过去—— 无声的。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叹息。 淡金的身影消失了,火焰之中仿若有一阵旋风卷起,眼前的景象蓦然旋转,风云涌动之间,骤然溃散。 “师父!” 火焰消失了,沙尘消失了,眼前是一片莽莽山林,郁郁葱葱,云遮雾绕。而在前方的山顶上,一个白衣男子背对着他站立着—— 山上的风很大,衣袂与长发飞舞着,凌乱而随意。 陈嚣的心绪平复下来,舒了口气,这是他熟悉的那个背影,是他熟悉的那个师父。 白衣人仿若听见了他心底的声音,转身,朝他看过来—— 那张脸看着只三十来岁的模样,平静的眼神却似看尽了世事沧桑。 陈嚣咧嘴一笑,“师父。” 他正准备往前走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青影—— 这人个子高挑,头发散乱着,衣服撕裂了好几道口子,带着血迹,似是刚刚经过一场大战。 他的姿态有些奇怪,手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青影走到白衣人面前,道:“多谢阁下出手相救。” 白衣人低眉,看了眼他怀里的东西,道:“受人之托而已。” 青影问道:“不知是何人所托?” 白衣人淡淡道:“你不需要知道。” 这般说着,转身便朝下山的方向走去。 青影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陈嚣怔住了,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仿若被什么打碎了一般,杂乱的,纷纷扬扬,不知去向何方。 ——你到底是谁? 这个压在他心底,一直都不敢问出口,甚至都不敢去想的问题……仿若一旦问出口,他的世界就崩塌了。 ——你到底是谁? ——我又是谁? “陈嚣……陈嚣……” 谁? 陈嚣是谁? 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白衣人,眼神还有些茫然,张了张嘴,“你是谁?” “摔傻了?” 白衣人盯着他看会儿,突然抬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咚”地一声,十分的清脆响亮。 陈嚣顿时清醒了,猛地坐起来,“战歌!你干嘛?!” 战歌点了下头,确认道:“看来没失忆。” 这般说着,起身走开了。 陈嚣想起刚刚的情形,又想起那个不知道是不是梦境的梦境,沉默下来,伸手摸了摸额头,不曾想,摸到一片湿润……这…… 他看着手上的水渍,又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白影,捂了捂脸……这一定是汗水,就是汗水…… 真是太丢脸了! 不过,他没能尴尬多久,周身的疼痛苏醒过来,也将他彻底拉回了现实……他终于想起自己此刻身处险境,还受了伤,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 他搓了搓脸,四下里看了看,这里是个小房间,角落里放了几个罐子,自己正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而战歌,正端着一盏油灯,站在墙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陈嚣试着动了动,意外的发现,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手腕也不疼了,就是关节有些酸胀,像是刚跟谁打了一架……是长生血的作用吗? 他起身活动了下,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战歌偏头,“终于醒了。” 陈嚣摸了摸鼻子,点头,“醒了。” 战歌伸手指了指天,道:“上面那个祭台上刻了个巫阵,启动之后会打开一扇门。” 陈嚣眨了眨眼,“你……就下来了?” 战歌道:“那几个老头子逃了,破解那阵法花了不少时间。”说着,上下打量他一番,望了望天,“下来的时候踩你背上了……” 陈嚣瞪了瞪眼,半晌,摆了摆手,“没事。” 战歌轻咳一声,道:“这地方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虫子,我原本想找找出口的,结果就找到了这里。” 说着,挥了挥手,“过来看看。” 陈嚣走过去,看向那灯光照亮的地方,却见那墙壁上刻着一堆小人,小人没有面目,只简单的寥寥几笔,身体上有数十个点,还有些线条箭头……他伸手摸了摸,“这是真气运行的方法?” 战歌点头,瞧了他一眼,“别乱练。” 陈嚣挠着脑袋,“我又不傻。” 以前听江湖故事的时候,的确听过不少掉进山洞里捡到武功秘籍练就神功成为一代大侠的故事,不过,习武十余年,功法不能乱练,这点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战歌走到另一面墙边,道:“这边。” 陈嚣跟着看过去,这面墙壁上没有画,倒是横七竖八的刻了几个字……那字略潦草,不过勉强能够辨认……他仔细看了看,“……玉……少主……孩子……昆仑……炎……”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意思?” 第393章 蚁穴 只几个词,都不连贯,战歌也无从猜测。不过,他虽然不知道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却能够想到,刻下这几个字的是什么人。 “拜火教主?” 陈嚣想了想,这地方从前是拜火教圣地,拜火教主在这里弄个练功的地方也是可能的,或许在祭坛下面练功有什么特别的效果? 不过,他听战歌语气,似乎并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战歌将油灯放在一边,道:“当年,拜火教主在岭南的声望极高,虽然是江湖组织,但跟西南王府也有许多合作,做了不少善事。直到十年前,西南王给玄衣门发了一封信,说岭南有不少幼童失踪,似是江湖人所为,玄衣神捕介入调查,最后查明凶手就是拜火教主。” 陈嚣点头,这点他是听说过的,不过,有一点他一直都很好奇,问道:“用幼童怎么练邪功?他们又没有内力。” 战歌道:“血祭。” 陈嚣瞠目结舌:“……” 战歌道:“武林强者为王,从古至今,江湖中人为了获得强大的力量,做出的丧心病狂的事情还少么?很多时候只是捕风捉影,只是传闻,就足够让人前仆后继了。” 陈嚣想到之前的杀手界争夺凤眼石的事,还有前不久闲云岛的事,点了点头,问道:“然后呢?” 战歌道:“玄衣门的案卷,很多时候写得并不详尽。比如,拜火教主是如何死的,案卷上只说,他是从火神台跳下去,自杀的。” 陈嚣终于明白了,他们之前一直觉得拜火教主那种人,自杀的可能性很小,以为死的是个替身,可是,也有可能,他并没有死,只是让旁人以为他死了。 战歌道:“玄衣神捕不好骗,像拜火教主这种级别的罪犯,即便是跳崖了,也得见到尸体才算完。但若是掉进这里,就没法查验了,而且,没人会想到,拜火教主能够活下来。” 陈嚣不解,“为什么?若是拜火教主突然从祭台上消失,第一反应不应该是他逃走了吗?这地方你都能进来,当年查案的玄衣神捕没道理进不来吧?” 战歌瞥了他一眼,“你好像对本少爷很有意见?” 陈嚣呵呵一笑,“不敢。” 战歌撇嘴,也没解释,端着油灯走到一扇石门前,扭了下开关,朝他挥了挥手,“过来。” 石门打开,战歌从腰间取出一只拳头大小的白球,用油灯点燃了引线,扔了出去—— 砰。 爆炸声并不大,散落的火光很是耀眼,驱散了黑暗。 时间并不长,但陈嚣看得很清楚—— 外面是个圆形的竖井,面积跟上面那座祭台差不多。整个竖井里,火光照亮的地方,密密麻麻的,铺天盖地的,都是红蚁。 陈嚣咽了口口水,“食人火蚁?这种红色……” 他并不懂蛊术,但好歹也是在蜀中撒着野长大的,见过的奇奇怪怪虫子还是很多的,包括火蚁。眼前的红蚂蚁跟火蚁很像,但那如血一般的红色,让他想到了诸如墓地之类阴森的地方。 战歌点头,道:“蛊师炼出来的食人蚁可不是一般的食人蚁。不过……掉进这地方,十死无生,也没人有胆子下来查看。” 陈嚣想到一件事,问道:“这里会不会就是血祭的地方?当年拜火教主是怎么活下来的?” 战歌无法回答这些问题,摇了摇头,“我只能确定他活着,在这里躲了一段时间,然后,逃走了。” 陈嚣仰头,看了看头顶的方向,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即便是燕无意,也没法从那里出去吧……所以,一定有别的出口。 可是,战歌说了这么一大段有的没的,仅仅只是为了说明这一点吗? 陈嚣隐隐能猜到些事,但并不分明。若是从前,他定会直接问,但这会儿他心中也藏了些不愿与人言说的秘密,那句问话便在脑子里多转了几道弯,不怎么能问出口了。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战歌却主动开了口,“火凤掌,至热内力,昆仑山……你想到什么?” 陈嚣脱口道:“怒炎。” 刚说完,他就愣了愣,转头看他,眼睛不由睁大了几分,“不会吧……拜火教主叫什么名字?” 战歌摇头,“不知道。” 陈嚣连连摆手,仿若这样就能赶走那几分可能,道:“不会这么巧的……怒炎练得是火砂掌……” 战歌抱着长刀,微微皱着眉,道:“不用磷粉助力,金凤夫人的火凤掌跟火砂掌也没多大区别。最糟糕的不是这个,如果……” 他没说完,伸手揉了揉眉心,吐出口气,眉心的褶皱却并未舒展,“先找出口。” 陈嚣却是已经猜到了他在担心什么,张了张嘴,道:“就算西南王犯了罪,也不能全盘否定他这个人。” …… 新野县衙。 天亮之时,陈嚣和战歌还未归来。 青离想出去找人,小希拦不住,情急之下竟喊了崇吾过来帮忙。 崇吾挡在门口,道:“我去。” 青离道:“我要跟着。打架我不会,但对方若是用毒或者下蛊,你不行。” 崇吾想了想,点头,“好。” “哈?”小希瞪着眼,“好什么好?小战大人不是让你保护姑娘的?” 崇吾道:“跟着。” 战歌的原话是让崇吾跟着青离,别让她一个人乱跑;另外,让她跟着,在他眼皮子底下呆着,才能保证她不会一个人乱跑,也能最大程度保证她的安全。 小希急的转圈,“姑娘昨日才……她现在不能上山!不是,是本来就不能上山,出了事怎么办?” 青离道:“我有分寸。” 小希拿她没办法,跺了跺脚,追着两人出了门,结果,刚到门口,就见迎面走来一人……她面色一喜,像是遇到救星似的,挥着手喊道:“宁大人!” 她声音本就清亮,这一嗓子喊得太急,声音太大,吓得宁越差点没摔一跤。 宁越见这情况,大概也知道什么事,道:“青姑娘,我刚刚打听到,战歌和陈嚣去了凤凰台。这件事交给我行吗?我保证一定会将他们平安带回来。” 青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头,想了想,将吱吱放了出来,道:“它能找到战歌。崇吾,你跟着宁越,放心,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宁越和崇吾离开之后,青离在原地站了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希对这结果很是满意,不过……她挠了挠脑袋,道:“姑娘,宁大人好像有些奇怪。” 青离沉默了会儿,淡淡道:“担心朋友而已。” 第394章 来援 山谷中回荡着一阵箫声,旋律简单,循环往复,如同徘徊着不肯离去的风,如同不知疲倦的拍打着礁石的海浪,用光阴与岁月沉淀出一成不变的姿态。 宁越正在攀登着上山的天梯,听到这箫声的时候,停了好一会儿,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握着扶藤的手却不自觉的收紧,指间微微发白—— 这是拜火教的安魂曲。 他们已经死了吗? 不可能的。 宁越按下心中的不安,循声看过去,很快就发现了坐在半山腰的吹箫人—— 那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一副庄稼人的打扮,很是朴素。离得有些远,宁越看不清他的面目,不过可以确定是长老寨的人。 崇吾走在宁越后面,见他不动了,问道:“要帮忙吗?” 宁越摇了摇头,手脚并用的往上攀爬着—— 这座山的山顶就是凤凰台,半山腰有个平台,搭了几座木屋,便是长老寨的地盘了。 宁越进入村寨的时候,箫声仍旧没有停,寨子里的其他人却都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或者说,将他挡在了寨门口。 上次宁越来的时候,可没这种待遇……啧,不过一个十多年前的迷魂阵而已,十年前拦不住玄衣神捕,十年后的今日,他们怎么就那般确定这阵法能够护他们周全? 当真是可笑。 “宁大人是真人不露相啊。” 年纪最大的老者姓廖,方方正正的脸,络腮胡子,看着很是正气,“不过,您来多少次都一样,我们几个老头子已经不管事啦。” 宁越的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语气很是平静,问道:“昨日有两个年轻男子上山,他们在哪里?” 几人面面相觑了会儿,眼中带着几分诧异,连那边的箫声都停了下来……还是廖老头反应快,很是镇定的回道:“宁大人说的是什么人?昨晚倒是有两个小贼进了火神殿,大概是想偷祭品,结果不小心触动了机关……” 宁越问道:“什么机关?” 廖老头道:“那就不知道了。火神殿的机关都是当年拜火教主留下的,那地方我们都不敢进。” 长老寨的后面有一座宫殿,从前是拜火教主的住处。拜火教主跳下祭火台之后,便没人敢住进去了,索性当成了供奉火神的神殿。 火神殿的确有机关,不过,宁越知道,那里面的机关困不住那两人。 这整座山,能够困住他们的,大概只有那地方了。 宁越冷笑一声,“火神台?哦,不对,现在叫凤凰台了。” 几人的脸色明显变了变,廖老头失声问道:“你怎么了知道?” 知道什么? 为什么会知道是凤凰台? 为什么会知道凤凰台有机关? 宁越没有回答,偏头看向那位吹箫人,道:“箫借用下。” 那老者仍旧出于震惊中,只觉得眼前闪过了一道黑影,眨了下眼,手中的箫就不见了。 宁越从崇吾手中接过箫,道:“拦住他们。” 他扔下这句话,不再理会几人,径自往前走去,身后很快传来打斗声,不过,他并不担心—— 拜火教真正的高手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 “喂,你,就是你,别跑!” 陈嚣瞪着眼,一手端着油灯,另一只拿着剑指着蚁群中的一只火蚁,“本少侠问你,出口在哪儿?” “咚。”战歌手腕一转,刀鞘拍在他,斜了他一眼,“陈三岁,这才五个时辰就出现幻觉了?” 陈嚣抬手挡了挡,“有本事离本少侠远点儿。”又眨了眨眼,“五个时辰?这么说外面天都亮了?你怎么知道的?” 战歌道:“玄衣门的黑屋训练。一个人被关在小黑屋里,一丝光都没有,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不吃不喝的关上一段时间,放出来的时候必须准确的说出在里面关了多久。” 说着,瞧了他一眼,“一般人关个三两天就神志不清了。” 陈嚣张了张嘴,问道:“为什么……要进行这种训练?” 战歌耸了耸肩,“为了在遇到眼下这种情况的时候,能够多几分活命的机会。走吧,再去那间密室看看。” 陈嚣皱了皱眉,道:“那小破房间都来来回回的找了十次了,床都让你拆了。” 这般说着,仍旧跟着走了过去,道:“我倒是觉得,这些火蚁可能知道出口……你想啊,它们是拜火教主养的吧?这也就能说明为什么拜火教主掉下来不会死。” “或许吧,可是……”战歌指了指前方如同潮水般散开的火蚁,道:“你不是拜火教主。那个房间,还有个地方,我们一直都没研究过。” 陈嚣抬眼看他,略诧异,“你是说,那个心法图?你不会真要练吧?走火入魔怎么办?” 战歌道:“不至于,顶多受点儿内伤。” 陈嚣睁大了眼睛,这话说的,怎么好像还真做过这种傻事……他问道:“玄衣门这个也有训练?” 战歌笑笑,“那倒没有,是本少爷的独门绝技,想学啊?” 陈嚣摇头,又立马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胳膊,“你别岔开话题。怎么可能就只受点儿伤?内力相冲武功尽失都可能,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就算要练,也是我来,有长生血在,筋脉断了也能长回去。” 战歌揉了揉脑门,道:“这种时候别跟我争。我是玄衣神捕,查案……”他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下,继续道:“这件事本就跟你没什么关系,本就是……我拉着你出来的。” 陈嚣愣了下,不知道是不是他心中有“鬼”的缘故,听到这话总觉得有什么言外之意……就在他愣神的时候,战歌突然转了身,朝头顶的一片漆黑看了过去—— “什么声音?” 一句话刚问出口,他就想到了什么,惊得睁大了眼睛,足见一点就飞身而上,同时骂道:“你这丫头找死是不是?!” 陈嚣刚刚就听见了,不过因为在想旁的事,没回过神来,只是耳朵听见了,却没在意,没想着那声音意味着什么,这会儿回过神来,也是惊了一惊—— 那是箫声。 他刚转过身,就见到更加震惊的场景—— 前方的空地上,一群火蚁已经聚集成了一座小山,而在小山周围,更多的火蚁前仆后继的涌过来,只眨眼的工夫,那小山就涨高了一丈! ——这是在等着开饭么? 陈嚣手中的油灯落地,朝那蚁群冲了过去,同时拔剑,在手心里一划,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 “让开!” 第395章 反噬 “噗。” 最后一丝光亮寂灭,周围陷入黑暗之时,一阵兵荒马乱的撞击声响起,疼痛瞬间将众人从惊愕或尴尬中拉回—— “小战大人,就算不是青姑娘,您也不用松手啊。” “……抱歉,手滑了。” “你俩能不能先下去?” …… 一点火星升起,却是战歌吹燃了一支火折子。 陈嚣盯着眼前的人瞧了许久,略感慨,“宁越,真是你啊。” 宁越见两人都无恙,暗自松了口气,点头,道:“我来救你们出去。” 陈嚣上下打量他一番,“你?” 宁越抬手,将箫放在唇边,音符流出的时候,周围的火蚁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蠢蠢欲动的,却又似在害怕什么,不敢靠近…… 陈嚣正惊愕,箫声突然停了,宁越道:“陈嚣,你先走远点儿……手包扎一下。” 陈嚣:“……” 望了望天,默默的走开了。 箫声再次响起,火蚁仿若被什么召唤似的,在他脚下聚集着,排列着……陈嚣看得很是惊奇,真没想到啊,这家伙还会驭虫术? 陈嚣拿胳膊撞了撞战歌,道:“看看,这才叫虫王。” 战歌瞧了他一眼,很快又回过头去看那边不断变幻的图案,淡然点头,“是,你这样的就是单纯的被虫子嫌弃。” 陈嚣:“……” 又偏头瞧了他一眼,“你跟过来干嘛?” 战歌道:“本少爷觉得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怎么,你知道?” 陈嚣:“……不知道。” 随着箫声流淌,火蚁绘制的阵法也渐渐成型。陈嚣对阵法的了解就跟他对音律的了解一样,都是一窍不通,都觉得很厉害。 “走了。” 两道身影闪进阵法之中,原本低下去的调子瞬间扬了上去,“砰”地一声,无数的火蚁炸裂开来,血红的光芒闪过,脚下顿时一空,什么都看不到了。 …… “哗啦——” 水花四溅,陈嚣拖着宁越浮出水面,往岸边游过去,一边叫道:“宁越?你没事吧?宁越!你回一声啊。” 宁越被他吵得有些晕,到岸边的时候终于回了一句,“别吵了。” 陈嚣一喜,“你没事啊。” 这般说着,将他放下,扶着他走到河边的树下,“脸色怎么这么差?你是不是怕水?” 战歌紧跟着上了岸,抬手将他拍开,蹲下来给宁越试了试脉,道:“阵法反噬的。” 陈嚣问道:“什么阵法还带反噬的?” 战歌道:“应该是巫阵中最受人诟病的血阵。巫术看似神奇,实际上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越是复杂困难的事,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陈嚣听得有些着急,“很严重?” 战歌松开手指,道:“也不至于。这阵法本身的反噬作用是很大,但绝大部分都被那群火蚁挡了。宁越也就是没有修习过巫术才会受伤,没什么大碍,休息两日就没事了。” “早说啊,吓我一跳。”陈嚣松了口气,抹了抹脸上的水渍,四处看了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锦江么?” 宁越缓了缓,伸手指了指,道:“凤凰台在那边,崇吾还在那里,吱吱也跟着他。” 战歌道:“陈嚣,你先带宁越回去,让青离给看看。凤凰台那边我去就行了。” 陈嚣点头,“行。” 战歌刚走了两步,宁越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战歌回头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宁越道:“长老寨的人应该是把你们误认为什么人了……不是拜火教主,他们不会想到拜火教主能够从那里活着出来,也不会想到有人会给他复仇……我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应该跟最近的天罚案有关……长老寨,十大村寨的人,都在害怕着什么。” 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他这段话说的断断续续的,但语气很是平静,不变的语调中透着几分莫名的坚定。 战歌看了他一眼,点头,“知道了。”想了想,又道:“谢谢。” 宁越笑笑,“谢什么?” 战歌沉默了,半晌没回应。 陈嚣“啧”了一声,“当然是谢你救了我们。” …… 已经快到午时了,太阳正烈,陈嚣背着宁越到县衙的时候,两人的衣服都干得差不多了。 宁越这模样略狼狈,陈嚣特地绕到后院翻墙进去的,把宁越送回房间之后,就去请了青离过来。 青离的诊断跟战歌说的差不多,一边写药方一边道:“等会儿我让小希熬了药送过来。” 宁越点头,“有劳青姑娘。” 陈嚣见青离写好了药方,道:“青姑娘,抓药……”他一句话未说完,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很快,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宁大人!” 宁越坐了起来,道:“是县丞,估计是出事了。陈嚣,去请他进来。” 青离道:“你需要休息。” 宁越朝她笑笑,“在下相信青姑娘的医术。” 青离:“……躺回去。” 这位县丞快六十岁了,身体还算硬朗,但这么一路从刑厅跑到后宅来,想必事情不小。不过,他进到里屋,看到宁越的状况,很是吃了一惊,问道:“宁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宁越没敢再违逆医嘱,半躺在床头,道:“吴大人不必多礼,出了什么事儿?” 吴县丞道:“金乌寨和大若寨打起来了。” 宁越皱了皱眉,本就苍白的脸色看着更加吓人了,问道:“怎么回事?” 吴县丞道:“因为是拜火神的事。” 他说着,顿了顿,解释了一番,道:“今晚原本轮到大若寨举办拜火神,但最近这段时间流言蜚语不断,大若寨似是害怕了,找了个借口,想跟下面的村寨换一换,双方起了争执,那小村寨惹不起大若寨,便去请了金乌寨做主。” 宁越正准备开口,一旁的青离道:“带一队人过去,敢动手的都抓起来就是了。这种事,你一个县丞管不了,还要来请教县令?” 吴县丞脸色变了变,不过,他虽不知道青离的身份,但看在宁越的面子上也不敢得罪她,只好耐着性子解释,“姑娘有所不知,那金乌寨和大若寨都是从前拜火教的教徒,寨子里不少人都身怀绝技,衙门里的差役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青离道:“所以呢?” 吴县丞略无语,所以什么?这姑娘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宁越暗自叹了口气,道:“吴大人,你先带人过去看着,别让他们闹出什么乱子。” 吴县丞得了令,告辞了。 陈嚣觉得莫名其妙,问道:“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没有宁越发话,他不能带衙役过去吗?” 小希撇了撇嘴,道:“他原本不想管这事,打算推给宁大人的,不过看宁大人受了伤,只好将这念头咽回去了。再有,请示了过后,真出了什么事,他也好推脱责任。” 陈嚣恍然,“原来如此。宁越,你这队友不行啊。” 宁越倒是不怎么在意,道:“人之常情而已,吴大人就是胆子小点儿。”这般说着,瞧了他一眼,“陈少侠……” 陈嚣望天,道:“行了,我去看看。” 第396章 平衡 陈嚣发现,报案人似乎总喜欢夸大事情的严重性,若是有人流血,定要说成快死了,而若是有人在吵架,就一定要说双方打起来了。 他原以为只有小百姓凑热闹会这么传,没想到衙门里的县丞也是如此。 ——大若寨与金乌寨并没有打起来,不过在吵架而已。 虽然双方都拿了武器,个个都凶神恶煞的模样,但以陈嚣不多的经验来看,这架应该打不起来。 “金乌寨举办火神祭就出事,这是火神降下的警示,火神也不认可你金乌寨。” “是吗?被打下凤凰台的可是大蛮寨的人,说不定是火神厌恶你们身上那些恶心的虫子呢。” “你……有本事你们金乌寨办场拜火神,看火神是什么意思!” “规矩是早就定好的了,贺寨主莫非做了什么亏心事害怕了?” “你金乌寨想当老大,就办一场拜火神试试,看火神大人同不同意!” “贺寨主这般恃强凌弱,也难怪不敢拜火神。” “……” 双方寨主你来我往的,终究沦落到“有本事你拜一个”“你让我拜我就拜我偏偏不拜要拜你自己拜”之类十分没水准的口水仗。 这么大的人了,身后还有那么多小弟看着,竟然也不嫌丢人。 啧。 陈嚣在一旁听得很是无聊,打了个呵欠,都快要睡着了,偏头道:“这太阳够大的,他们也不嫌热。” 吴县丞擦了擦汗,呵呵笑了几声,“不打好不打好……” 陈嚣凑近了些,问道:“吴大人,大若寨这是想跟金乌寨争夺盟主之位么?” 吴县丞笑笑,道:“那倒不至于。不过,大若寨之所以推脱今晚的拜火神,害怕天罚是真的,但也并不止如此。前几个案子死的都是控蛊派的,他们本就势弱,再这么下去……” 陈嚣听得有些糊涂,“什么控蛊派?” 吴县丞目光扫了扫,道:“陈少侠看那边,大若寨后面,大蛮寨、上屠寨和九菌寨的人都在呢,金乌寨那边柔光寨、旅蒙寨和上章寨的人。” 新野县的十大村寨,可以分为两个派系,一派是御火派,从前以金凤宫所在的凤凰寨为首,如今是金乌寨实力最强;另一派是控蛊派,这次天罚案的受害者,大蛮寨、上屠寨和五灵寨,还有原定今晚举办拜火神的大若寨,都是控蛊派的。 这种派系分别是从拜火教时期延续至今的,不仅仅是利益上的争夺,更重要的是武道上的分歧,就好比道家气宗与剑宗的对立,不是轻易间就能调和的。 从前的拜火教主在御火、控蛊上都是强者,很能服众,双方的矛盾并没有那么明显。不过,在拜火教覆灭之时,教中的高层都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当中,并没有同时修炼火凤掌和蛊术的人才。 长老寨算是拜火教幸存下来的最高层,他们说是不偏不倚,但长老们练的都是火凤掌,不怎么看得上蛊术,要完全不偏心也是不可能的。 总之呢,只要长老寨还在,十大村寨的盟主就一定会是御火派的。 不过,新野县毕竟不是从前的拜火教,即便官府不管事,重大决定也是十大村寨共同商议决定的,而十大村寨中御火、控蛊两派的实力差不多,所以,盟主之名,听着风光,能获得的实际利益并不多。 加之控蛊派素来比较低调,并不喜欢出风头的事,所以,对于谁当盟主并不在意。 但如今却不一样。 对等的权力与利益,是建立在对等的实力的基础之上的。 天罚案死的都是控蛊派的人,而御火派却是丝毫未损。天平一旦开始往御火派那边倾斜,控蛊派日后定会处处受制,日子不会很好过。 陈嚣听明白了,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控蛊派也没曾怀疑天罚案是御火派捣的鬼,倒是更加印证了宁越的那番猜测。 另外,程回雪之所以报案,或许并不能说明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可能他是想借官府的力量尽早抓到凶手,如此才不至于让控蛊派损失太大。 只是,十大村寨,还有长老寨,共同的敌人,或者说都忌惮的人,除了拜火教主之外,还有什么人呢? 陈嚣抱着剑摸着下巴思索着,耳朵却也没闲着,这么会儿功夫,双方寨主或许是吵得嘴干了,休息期间各自的寨民也开战了,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说了句—— “依我看,谁能成功举办拜火神,就让谁当盟主得了。” 说这话的人声音并不大,不过,时间很是巧,正好是在所有人都停下来的间隙里,所以,在场的人都听得很清楚。 吵了快一个时辰,总算有个人提了个有建设性的意见。 旁人没想到什么能反驳的话,现场一时安静下来。 陈嚣笑了起来,带头鼓起掌来,往前走了几步,道:“好主意,也算县衙一份。若是诸位寨主都没意见,今晚的拜火神就由县衙来举办,若是成功了,日后诸位寨主别忘了今日的承诺。” 在场的明里暗里的寨主大人:“……” ——他们承诺什么了? …… 新野县城只有一家医馆,没有名字,只门口挂了块圆木牌,写着个“医”字。 整个新野县的大夫,都是五灵寨的人。 这座医馆自然也是。 “很抱歉,”医馆的伙计躬身致歉,将药方递给刚进门的客人,“姑娘,我们医馆只接诊,不卖药。而且,这些药材,我们平日里也用不上。” 青离接过药方,问道:“请问哪里能够买到这些药材呢?” 那伙计皱了皱眉,略犹豫了下,回道:“沿着这条街往前走,到第二个巷口的时候右转,有家叫做‘涅盘堂’的药铺,姑娘不妨去瞧瞧。” 青离道了谢,转身出了医馆,往伙计指引的方向走去。 小希跟着自家姑娘身后,道:“刚刚那伙计的态度也很奇怪,姑娘,那药铺不会是卖什么大力丸之类的地方吧?” 青离道:“那叫炼丹房。” 小希:“……” 青离转身,抬手弹了弹她的额头,道:“你只是不了解巫蛊之术,不要妄加猜测,更不要因此把这里的人都当成妖魔鬼怪。” 小希低了头,“小希知道了。” 第397章 砸店 青离原本以为,医馆的伙计态度奇怪,是因为同行竞争的缘故。不过,刚走到涅盘堂门口,她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涅盘堂的门柱上刻了一只凤凰。 这间药铺是金凤宫,哦,金凤宫已经没了,应该说,是凤凰寨开的。 药铺建的挺大,门柱上的凤凰刻得很是精细,可惜,被烧焦了,只有上方的脑袋还算完好,看着很像是火烧了尾巴落荒而逃。 没挂匾额,门口摆着块白板,写了“涅盘堂”三个字,很是素净,一看便是临时写的。 想必,在金凤宫出事之后,凤凰寨的寨民过得都很艰难。 青离站在柜台等待的时候,盯着浸入木头没法洗去的血迹看了半晌,问道:“官府不管吗?” 看店的是个跟小希一般大的少女,却是比小希沉静许多,听到这话愣了下,笑笑,“没报官。前两个月闹得厉害,不理会他们,慢慢的就不来了。” 青离接了药包,“谢谢。” 她刚转身,就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虎虎生风的,好像身体中的愤怒与暴戾已经无法抑制,喷涌而出,连带着空气都跟着沸腾起来,警告着周围的人尽早离开。 很快,一群壮汉出现在药铺门口,大概二十来人,都穿着粗布麻衣,披着丧白色的孝布,腰间系着草绳,脚上穿着草鞋,手中拿着木棒、柴刀、锄头之类的武器。 当中那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手中抱着块灵牌,瞪着门口那块写着“涅盘堂”的木板,一脚踢了过去—— “砰!” 抓药的那少女看这群人的架势,跟一般来捣乱的不大一样,没法不理会,跑了出来,问道:“诸位这是做什么?” 抱着灵牌的男子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给我砸。” 他话音刚落,身后两位拿着柴刀的壮汉上前,一把将那少女推开,气势汹汹的往里走……少女被推倒在地,皱了皱眉,没出声……却不料,里面却传来一声—— “喂!你们干嘛?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个弱女子,真不像话!” 说话的是小希,她在这群人出现的时候,就拦在了自家姑娘面前,死死的抓着她的手腕,生怕她一时冲动招惹什么麻烦。可是,见他们这般欺负人,她自己倒是先忍不住了。 刚进门的那两位壮汉,此刻正好冲到她们面前,正想直接将两人推开的时候,身后那位抱灵牌的男子阻止了他。 那中年男子站在门外,用袖子擦了擦灵牌,似乎想让旁人看清上面的字,然后,抬头,隔着大门看向里面“伸张正义”的路人,道:“我父亲吃玉清丹死了。” “不可能。”那少女猛地站了起来,反驳道:“涅盘堂的玉清丹卖了这么多年,从未出过事。” 此刻,药铺外面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若是“玉清丹吃死人”这件事传了出去,这家药铺关门事小,可能整个凤凰寨在新野县都没法立足了。 那中年男子目光一凛,发红的眼睛不知是悲伤还是愤怒,“我父亲死了。”这般说着,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砸!” 站在小希面前的两位壮汉举起的柴刀,一刀砍下—— “哐当——” 一声巨响,仿若整座房子都震动起来。 小希在那一刀举起来的时候就闭上了眼睛,却是一动不敢动,生怕眼前的家伙一个不留神砍歪了……不过,听到这动静,她也惊了一惊,暗自庆幸自己刚刚没冲上去,自家姑娘也没……咦?姑娘? 原本握着自家姑娘的手不知何时空了,小希惊慌之下猛地睁开眼睛,“姑……娘……” 她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景象,很是不敢置信—— 屋顶撒下了一片天光,黛青色的瓦片碎了一地,刚刚还在眼前的持刀人却摔倒在门口,压倒了一众同伴,手中的柴刀不翼而飞。 而此刻,自家姑娘就在她眼前,对面站着个不知何时不知如何出现的红衣男子。 “青离,”红衣男子弯着嘴角笑了,一双凤目似是要飞出去一般,拉着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你是特地来等我的吗?我真是太高兴了。” 青离正想说什么,屋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燕无意!” 红衣男子微微皱眉,松开怀中的女子,仰头看了一眼,“真是扫兴啊……青离,跟我远走高飞如何?” 头顶出现一片阴影,一个黑衣人追了下来,“你跑不掉的。” 青离眨了下眼。 红衣男子似是得到肯定的回答似的,微微一笑,伸手揽住她的腰,“抱紧了哦。” 红影一闪,在那黑衣人落地之时,堪堪消失在原地……黑衣人手中的刀已经拔了出来,落地之时,看到周围的场景,略迟疑了一下,而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略惊喜的声音—— “邱大人!” 小希见到来人,欢喜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竟忘了这位大人平日的威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太好了!呜呜呜……” 来人正是玄衣门副门主,邱少泉。 他看着眼前哭泣的少女,又扫了眼门口倒地的姑娘,门外一脸“我是来找茬”的表情的壮汉,微微皱了眉,“怎么回事?” 小希正想回答,屋外又传来一阵喧闹,店门口看热闹的人纷纷仰头,指指点点—— “是凤凰!” “真的是凤凰,火凤凰!” “火神大人显灵了!” “……” 一群人纷纷跪下,双手合十,伏地叩首,喃喃的祈祷着…… 小希看着这略熟悉的一幕,终于想起了什么,连忙冲了出去,“姑娘!您不能……” 一阵风过,阴云仿若贴着屋顶扫过,瓦楞微微战栗着,很快又再次平静下来,头顶的天空再次明朗,阳光倾泻而下。 一场兵荒马乱总算平定下来,不过,或许更大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屋顶上一位白衣人冷哼了一声,微微喘息着,伸手一指,“燕无意,你丫有本事别跑!” 药铺里,邱少泉刚准备离开,就被拦了下来—— “邱大人,谢大人已经签发了民女的赦令,你何苦追着燕公子不放?” “两码事。” “那行吧,民女要报案。” “去县衙。” “这群人诬陷我涅盘堂的玉清丹吃死了人。呵,邱大人,若非您不分青红皂白的抓了民女,凤凰寨何至于让人欺凌至此?” 小希回头看了看,这才发现,药铺里多了个黑衣女子,看着二十岁左右,容颜清秀,眉眼间跟金凤夫人有七分相似。 她眨了眨眼,燕公子这是惹了多少桃花债? 第398章 内鬼 日落之时,漫天的火烧云从新野城的西天蔓延至东天,整座城都笼罩着一层柔和的色彩。 城外,某座无名的小山上,黑袍老者抬眼看向那些聚了又散的绯色云霞,总觉得每一朵都形似那只骄傲的扁毛鸟,令人……恼火。 凤凰啊…… 那个人的传人吗? 呵,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有传人? 而他们的少主却必须死? “禾叔!” 一道黑影匆匆奔来,爬上山的时候微微有些喘,“出事了……禾叔,您没事吧?” 禾叔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宁和,“火灵鸟来了,离火宫的传人出现了。阿狩,这是好事。” 阿狩点头,“阿狩明白。阿狩跟禾叔一样,等着一天等了很久了。”顿了顿,道:“阿狩说的不是这件事。” 禾叔的目光落到他脸上,示意他继续。 阿狩道:“涅盘堂那边,玄衣神捕插手了。” 禾叔神色平静,“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 涅盘堂的事,是阿枝负责的,制定计划的时候就考虑到可能引起官府的注意。如今的县衙里住了个神医,查到真相是迟早的事,不过,不管怎么查都不会查到他们身上。 涅盘堂的声誉本就跌到了谷底,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凤凰寨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就算最后真相大白,也于事无补。 民众只会记得涅盘堂的玉清丹吃死了人,或许还会添油加醋一番,比如害死了数百人,又比如谁谁谁亲眼看到的,如此种种,但不会有人在乎涅盘堂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 阿狩却摇了头,道:“不是那位小侯爷,是邱少泉。还有,金凤夫人的女儿,凤凰寨的少族长也回来了。” 禾叔微微皱眉,转身往南边走了两步,围在脖子上的黑色长巾随风摇摆着,仿若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邱少泉,金凤夫人之女……跟离火宫那位一起来的吗? 年初那场谋反案,虽然牵涉到金凤宫,但实际上,那位金凤夫人并不是真正的金凤夫人。认真追究起来,金凤宫、凤凰寨,也都是受害者。 不过,金凤宫弟子参与谋反是事实。 不知者不罪这种事,在谋反这类大案上并不适用。 这桩大周第一谋反案已经牵连了岭南众多官员,新上任的刺史大人绝对会秉持“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来办案,而且,为了方便执行新野县这边的计划,禾叔他们还故意在这里面做了些手脚,凤凰寨要洗清嫌疑并不容易。 至少,不会这么快。 是他吗? 离火宫的继承人,呵,原以为是个玩世不恭混不吝的风流公子,原来他也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吗? 只是啊,既然继承了那个人的责任,应该也有了继承所有仇恨的觉悟吧? 黑袍人眼神渐渐深邃,阿狩等了会儿,再次打量了一番老者的脸色,试探着道:“禾叔,还有两件事。” 黑袍人点头,“说。” 阿狩斟酌了下,道:“原定今晚由大若寨举办的拜火神,由官府接手了。”他将事情的经过解释了一番,道:“那个陈嚣擅自决定的,吴县丞原本是不同意的。不过,我们的人去县衙打探了一番,他们已经在拜火神的道具了。另外……” 禾叔见他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 阿狩道:“我们的人看到长老寨的人进了县衙,那个玄衣神捕抓的人。” “战歌?”禾叔皱了皱眉,略思忖了会儿,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他们昨日出城之后,去了空灵山?那边不是有阵法吗?战无锋和水鉴心的儿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本事,也算对得起他父母的名声了。” 空灵山,就是凤凰台所在的那座山。不过,老者并不喜欢凤凰或者火神之类的字眼,能不提便不提。 阿狩听他的语气,似乎对这位小侯爷颇为赞赏,提醒道:“禾叔,长老寨的人可能已经招了。” “无妨。他们只知道当年,不知道如今,对我们的计划没什么影响。”禾叔这般说着,偏头瞧了他一眼,道:“一个人开始嫉妒年轻人的时候,就说明他真的老了。” 阿狩听出这话的言外之意,心下一惊,连忙低头,“阿狩不敢。” 禾叔暗自叹了口气,道:“还有什么事?” 阿狩平复了下心情,继续道:“我找人打听过了,陈嚣和战歌是昨日傍晚进山的,到今早还没回来,新上任的县令大人特地派人寻过,得知他们去了凤凰台之后,就带着一个护卫进去寻他们了。” 他说着皱了皱眉,“奇怪的是,没有人看到他们是如何出来的。我们的人再次见到他们的时候,陈嚣在调解大若寨与金乌寨的纷争,战歌带着长老寨的人出现在县衙的时候,县令大人不在,但跟县令大人一起上山的护卫在。还有,我们的人在街上遇到了那位女神医,她在找药店,那个药方,看着像是补血养气的……听说,是县令大人受伤了。” 禾叔的脸色终于变了变,目光转向新野县城的方向,声音沉了沉,“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藏得够深的……阿狩,叫上阿枝,今晚我们去会会这位宁大人。” …… 县衙后宅。 “衙门里有叛徒?” 陈嚣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听到战歌这话,稍稍惊讶了一番,见宁越一脸平静的模样,眼珠子转了转,道:“程回雪被抓回来的那次,你就知道了吧?” 宁越点头,道:“没法查的。说叛徒也太严重了些,十大村寨势大,县衙素来不管事,税收也收不上来,发不出薪资,他们要养家糊口,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陈嚣知道这家伙不是任人宰割的主,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早有打算,问道:“你有办法?” 宁越喝了药,将药碗放在一边,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不是已经给出了主意吗?当那什么联盟的盟主?” 陈嚣摸了摸鼻子,“我想着应该能帮你树立声望,书上不是说什么得民心者得天下吗?” 宁越道:“做的不错。” 他突然来这么一句,陈嚣倒是愣了下,很快就咧嘴笑起来,十分厚脸皮的点头,“我也觉得。” 宁越失笑,“还是要多谢小战大……战歌。” 战歌满意点头,道:“没事,我就提醒一句,你心中有数就成。” 宁越点头,又问道:“对了,长老寨的人有说什么吗?” 战歌点头,道:“稍微诈了诈他们,什么都招了……今晚的拜火神,凶手一定会出现。” 宁越立马问道:“拜火神的场地定了吗?” 陈嚣摆手道:“刚刚小希还警告我们不准跟你聊太晚呢,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就被掺和这事了,抓贼的事交给我们就成。” 宁越一挑眉,正想怼一句,就听战歌也开了口,道:“宁越还是留在这里休息的好。小希不过骂两句,若是遇到青离,绝对会直接把你弄晕了拖回来。” 第399章 闻声 新野县南边的某处山谷,红色的大鸟如同一只巨舟,在群山之间徜徉着。 燕无意小心翼翼的松开胳膊,一只手却是没敢放下,“可以试着走两步。小红的羽毛有些滑,小心些。” 小红飞得很低,很慢,很稳,对燕无意来说简直就是如履平地,可他知道,对青离而言并不是如此。 虽然她此刻面不改色,但他能够感觉到,她有些紧张,还有些兴奋。 那些对旁人来说,再正常不过的情绪,在她这里,却成了十分隐秘的小心思。 他一直觉得,什么都不知道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可是,他有什么资格帮她做选择? “燕无意。” “嗯?” 燕无意的思绪被拉回来,低眉看向眼前的女子,却发现她眼中带着一丝笑意,落日的余晖从旁边打过来,将那清浅的笑容映得格外的温暖。 “我听说,吐蕃有一座圣母山,是世上最高的山,轻功最好的人都无法轻易登上山顶。” 青离站在他面前,距离近得她能够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满满的,仿若那世界里再无其他……她直视着那双眼睛,嘴角的笑容几不可查,问道:“在我死后,你能将我葬在那座雪山上吗?” 燕无意怔了怔,缓缓笑了,“好。” 青离道:“谢谢。” 她移开了目光,道:“回去吧。县衙今晚应该会举办拜火神,凶手很可能会出现,我很想亲眼看看,一个人在不着火的情况下,是如何……嗯?” 她还未说完,燕无意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握得有些紧,盯着她的眼睛,“青离,我承认,在西域的时候,不对,更早一点,碎玉让我去偷凤羽钗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玲珑心。可是,我喜欢你跟这件事没有关系,我不是在可怜你,不是因为心疼你才对你好,明白吗?” 或许是这番表白太过直接,或许是他此刻的眼神略带侵略性,或许是心中略隐秘的心思被揭穿,她的眼睛睁大了几分,看着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却不知为何点了头。 燕无意笑了,握着她的手,看向远方,“小红,回去了。” 晚风吹拂着,温润的,舒爽的。 …… 拜火神的地点在一处山谷之中,是凤凰寨祭祀的场地。听说玄衣神捕帮凤凰寨洗清了冤屈,新任凤凰寨主以此作为报答。 县衙举办拜火神的消息早几个时辰就如风一般的传遍了整个新野县,不少百姓都想来凑热闹。不过,几桩命案就在眼前,官府贴出了告示,对参与拜火神的人数进行了限制,告诫百姓们晚上不要出门。 诸位寨主或者长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拿自家人冒险,都很是配合官方的指令。 只是,此刻,十大村寨的寨主或长老站在不远处,看着那巨大的摇曳的火焰,心中颇有些迷惑——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如今这地步的? 若是今晚凶手不来,真要将那什么盟主之位让给官府? 到底是谁提出的? 谁同意了的? 十大村寨其实也想过,谁都不来参加这什么拜火神,到时候来个死不认账就行了。 可是,县衙贴了告示,特地说明,今晚的拜火神是由长老寨协助完成的。长老寨在一百零八寨都很有几分声望,寨主们就算不去,也是没多大影响的。 十大村寨的代表们看着在篝火边吟唱祝祷的前辈长老们,心中不由叹了口气,还是长老寨的老头子比较憋屈,分明是被抓进衙门的,被当成苦劳力还说不出口……相比而言,他们此刻的处境算是很不错的了。 来都来了,不妨好好看看,这位新上任的县令大人到底想搞什么鬼—— 咦,县令大人呢? “县衙拜火神,县令却不能来,会不会显得很没诚意?” 陈嚣站在人群外面,看着十大村寨的代表扎堆的地方,微微挑眉,“他们会觉得官府在打什么不可说的鬼主意。燕无意,等会儿你骑着小红从天而降,那凶手说不定能直接跪下认你做大哥。” 燕无意跟青离回到县衙的时候,正好碰到陈嚣和战歌出门,就跟着直接来了这里,对案情并不了解,不过,他原本也没什么兴趣,听到这里倒是有些好奇了,问道:“你们又碰到什么奇葩案子了?凶手莫非是个以火神自居的正义使者?” 陈嚣乐了,“说不定还真是。” 战歌拿刀敲了敲他胳膊,“别贫了,该你上场了。燕无意,你看着点儿青离,我上那边看看。” 陈嚣此刻穿了件黑底红纹的衣服,戴上面具,混进了祭祀的人群之中,便分不清谁是谁了—— 他喜欢篝火,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但他不信神明,对祭祀什么的一窍不通。不过,战歌是没关系,只要最后不要站错位置就行。 呼啦啦—— 巨大的火焰升上了夜空,鼓点震碎了暮色深深,带着面具的人们举着火把来回穿梭着,高亢而粗狂的歌声直抵星河,仿若想用那火焰、那歌声、那热情,将神明唤醒。 陈嚣站在篝火旁,看着那摇晃的火焰,看着那摆动的衣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那鼓声也似敲打在火焰的节奏上—— 到最后的时刻了吧? 跪拜的一共有六个人,他站在东南的方位,这位置有什么特别的呢? 他跪了下去,学着对面那人的姿势,伏地叩拜的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抬头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却都很正常—— 篝火在燃烧,舞蹈在继续,鼓点与歌声依旧。 一拜、两拜、三拜…… 结束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战歌猜错了,还是说,凶手的目标只是十大村寨? 陈嚣这般想着,起身的时候,他围观的人群中看了过去—— 战歌呢? 所以,是他提前找到凶手了吗? 拜火神已经结束,周围有人欢呼,有人哭泣,有人百味陈杂……陈嚣顾不上许多,摘了面具,足尖一点,追了出去—— 这山谷很是开阔,西北方有座悬崖,其他三面都是森林。 他想起了第一次跪拜的时候感觉到的那股异常,似乎是来自东南的方向,然而,他刚刚追了出去,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燕无意,终于逮住你了,看你这回往哪儿跑。” 是个女子的声音,带着股略陌生的熟悉感,熟悉是因为听了很多年,陌生是因为已经有太久没听到了。 陈嚣愣了愣,转身就往那声音的方向跑过去—— 是她吗? 这才是真正幻觉吧? 第400章 之外 树林中,燕无意将青离护在怀里,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白衣女子,眼神颇有些无奈,“疯姑娘,你……小心!” 白衣女子撇了撇嘴,“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啊——” 她还未说完,旁边突然飞来一道黑影,直接将她扑倒! “哪个混蛋敢暗算……”白衣女子一抬眼,就见三枚白色羽毛落在了眼前,同时落地的,还有三枚银针,在月光下发出冰冷的光芒……女子瞬间就噤了声。 这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乐声,旋律很简单,声音略低沉,很快就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燕无意收起了指间的飞羽,道:“他们走了。” 白衣女子舒了口气,抬了抬胳膊,“喂,起来了。” 此刻趴在她身上的正是陈嚣,听到这话总算是回过神来,爬了起来,伸手,笑了笑,“小楼姐,真的是你啊。” 白衣女子抬头看过来,眼中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小不点儿?” 陈嚣摸了摸鼻子,声音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白衣女子猛地跳起来,拿着剑抽他小腿,“嗯什么嗯?你小子,说跑就跑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啊……” 她那剑没出鞘,打得也毫无章法,完全把那剑当成鞭子在抽。 陈嚣也不知是不是自知有愧,又或许是太高兴了,意思意思的躲了躲,也没真躲开,咧着嘴笑得很是傻气。 …… 另一边,战歌追了一个黑影到了一座荒林,突然感觉略诡异,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一阵铃声—— 叮铃。 仿若唤醒了什么似的,一只手突然从地下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脚腕。 战歌惊了一惊,抬手一刀斩落,没有血渍,那只手断了,却仍旧抓着他的脚踝。 他这才发现,这地方是个乱葬岗,而刚刚的铃声,将那些早已安眠的或者无法瞑目的死者唤醒了,此刻正朝他围了过来。 铃声越来越急促了。 战歌能够感觉到,脚腕上那只手收紧了手指……他看着越来越近的、面目全非的脸,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些僵尸的动作并不快,他解决起来并不困难。 他此刻也已经猜到,对方是故意引他过来的……调虎离山吗?所以,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陈嚣?还是想将十大村寨的人一网打尽? 燕无意、陈嚣,还有数十衙役都在那里,十大村寨的人也并不是手无寸铁之辈,他并不担心。 只是,既然已经中了计,总要让对方付出点儿代价。 僵尸啊…… 就是蛊虫吧。 战歌突然笑了,收了刀,吹起了口哨—— 随着曲调辗转,那群僵尸定住了……在哨声高扬之时,一阵闷闷的爆炸声传来,所有的尸体都颤动了一下,继而,摔倒子地。 脚腕上的那只手脱落。 与此同时,山谷中回荡着一阵乐声,很短促,很是厚重,像是某种古老的乐器发出的声音。 铃声消失了。 “撤退?” 战歌并未追击,转身往回赶…… …… 新野县衙,衙役几乎都被调去参加拜火神,只留下三两个看门的,此刻也正坐在门槛上打瞌睡。 后宅里很是安静,县令房间里的灯早早的熄灭了。 大夫说,病人要早点儿休息。 “咯吱。” 寂静中,房间的门开了,一道黑影溜了进来,脚步声进了屋,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窗前。 “阿嚏——” 一股呛鼻的味道飘了过来,宁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瞬间清醒了过来。 “宁大人,要喝水吗?” “嗯。” 宁越下意识的回了一句,然后,突然响了起来什么,一抬眼,正好看到站在眼前的黑衣人,吓了一跳,“你……你、你……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将手中的杯子往他面前送了送,“水。” 宁越战战兢兢的接过来,却是没喝,问道:“你……你想做什么?” 黑衣人道:“宁大人认识拜火教主吗?” 宁越猛地睁大了眼睛,略惊慌失措,连连摇头,“不认识!” 黑衣人拿出一把匕首,比划了两下,“别担心,我不是来杀你的,相反的,我会帮你达到你的报仇,帮你杀掉十大村寨的首领,杀掉长老寨的所有人。” 宁越握紧了手中的水杯,手指止不住的颤抖,“你……我……我凭什么相信你?” 黑衣人坐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道:“天罚。” 宁越抬头,瞪大眼睛看他,“是……是你?大蛮寨的葛长老、上屠寨的屠寨主,还有五灵寨的程长老,都是你杀的?” “是。”黑衣人点头,坦然承认,道:“我们跟你目的是一样的。” 宁越眨了下眼,问道:“你们?” 黑衣人道:“你现在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宁越好似被他说服了,神情平静下来,“你都听见了?邱大人。” 黑衣人愣了下,意识到不对劲,然而,他刚一站起来,一把剑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邱大人说,他没空管这些闲事。” ——握剑的并不是邱少泉,而是崇吾。 …… 今晚的新野县很不平静。 拜火神结束之后,县衙的官差或者各村寨的代表跟着月光回家的时候,只知道今晚的拜火神波澜不惊的结束了,有人在庆幸着虚惊一场,有人在苦恼着白忙一场,有人担忧终将到来的复仇或劫难……然而,他们不会知道,所有这些幸运或不幸的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或许,连当事人都不清楚。 “陈嚣为什么什么事都没有?” 进屋之后,衣衫破烂的女子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手腕摇晃之间发出清脆的铃声,此刻听着却是格外的令人心烦意乱,“常叔不是说星照曲在那位县令大人那里吗?为什么战歌也会?他们到底是怎么从血祭阵里逃出来的?” 跟着她一起进来的黑袍老者没有回答,走到神案前,注视着挂在墙上的那张画像,静默无语。 “陈嚣和战歌那边本就是扰乱视线的,出了意外也就算了。燕无意又是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把他们引进陷阱里,就算陈嚣闯进来,那个天罗地网,还有个不会武的女人拖累着,他们也不一定闯得出去,为什么试都不试就放弃了?” 女子质问了几句,没听到回答,转身看过去,却见黑袍老者正低着头似乎在哭泣,不由得吓了一跳,“风爷爷,您怎么了?” 黑袍老者抬头,原本冷静睿智的一张脸,此刻已经泪流满面……他红着眼眶,伸手握住女子的胳膊,身体止不住的颤抖,“阿枝……他回来了……是他、他回来了!” 女子问道:“‘他’是谁?”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铃声,声声急促,女子脸色大变,“有入侵者!” 黑袍老者也瞬间稳定了情绪,拍了拍自己的脸,振作精神,道:“看来,我们还是小觑了那位年轻的神捕大人,阿狩可能回不来了。阿枝,准备撤退。” 第401章 问乡 “是他?” 陈嚣见到夜闯府衙的刺客,颇为惊讶,这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长得挺普通,也略眼熟,却是他们进城那日遇到的赶尸人。 只是,此刻这位赶尸人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 宁越道:“他心口种了蛊,被抓之后就自杀了。不过,崇吾认出了他。新野县有个以赶尸为业的村寨,叫做执噩寨,崇吾和邱大人已经过去了。” 这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小不点儿,你不是立志当大侠的吗?怎么成了朝廷鹰犬?” 这声音略高,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不过,能听出来并没有恶意,反倒带着几分亲昵的感觉。 说话的姑娘就站在陈嚣身边,看着二十来岁的模样,穿一身白衣,长发梳成了马尾辫,浓眉大眼的,带着几分英气。 宁越一早就注意到了她,问道:“这位是……” 陈嚣正准备开口介绍,那姑娘就一抱拳,开口道:“风小楼。” 宁越回礼,“在下宁越。”抬眼,朝旁边一挑眉,“小不点儿?” 陈嚣无奈望天,“……” 风小楼笑嘻嘻道:“他小时候不怎么长个,小豆丁似的那么一点儿,都十五岁了才到我肩膀这里,整日里可愁苦了,担心长不高成天去爬树。” 宁越颇为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是爬树?” 风小楼一想到这事就想笑,道:“他七岁生日的时候,他师父告诉他的,说在太阳升起来之前爬到树梢,就能长高高。” 众人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也不知怎么的都停了下来……燕无意搓了搓胳膊,“怎么感觉突然冒出一股阴气?” 宁越轻咳了一声,抬眼朝门口看过去……众人跟着转身,却见邱少泉和崇吾不知何时回来了……两人都穿着黑衣,都一副面部表情的模样,门口的灯笼正好打在两人脸上,看着倒是颇有几分可怖。 战歌和宁越迎了上去,拱了拱手:“邱大人辛苦了。” 邱少泉看了看屋里的状况,目光在燕无意身上停留了会儿,又面无表情的转向战歌,点了点头,道:“凤凰寨的案子交给你,我明日便去穗州了。” 这般说着,转身就离开了。 战歌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多谢邱叔!”然后,看向崇吾,问道:“人跑了?” 崇吾抱着剑点头。 战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看向众人,道:“今晚应该没事了,早点休息。” …… 陈嚣一晚上没睡,从宁越书房里偷了两坛子酒出来,拉着风小楼聊天,问了许多家乡的事,父母如何,夫子如何,小伙伴们如何,诸如此类。 风小楼原本看在那酒不错的份上,十分有兴致的跟他说了不少,陈伯伯仍旧整日神神道道的不见人影;陈伯母的日子倒是过得越发的丰富多彩起来,没了调皮捣蛋的儿子,跟村里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也越发的好了;有次去打酒遇到夫子,说课堂上又出了个孩子王,比从前还闹腾…… 等两坛酒喝完,风小楼也撑不住了,踢了鞋子回房间睡觉去了。 陈嚣却是更加睡不着了,索性在院子里练起功来,直折腾到天光破晓才眯了会儿,结果这一睡就睡到中午才起,还是被吵醒的。 “出了什么事?” 陈嚣揉着脑袋开了门,刚走出去就听见头顶传来“啊”地一声,接着一道白影就落了下来,他被惊得瞌睡瞬间就跑了,身形一闪,伸手一接,将人放下,“小楼姐,这一大早的干嘛呢?” 风小楼还未站稳,一把将他推开,“燕无意,你太无耻了,竟然暗算本姑娘!” 燕无意轻飘飘的落地,道:“你自己绊倒的,还能怪我?” 风小楼手中的剑一指,“有本事你别跑!” 燕无意道:“本公子不打女人。” 风小楼怒道:“你看不起女孩子?!” 燕无意耸了耸肩,“这叫尊重。” 风小楼手中的剑一挥,道:“我可不管,反正你逃不出本姑娘的手心,你不动手,我一样会杀了你。” 这般说着,举着剑就冲了过去,然而,她那一剑刚刺过去,就见眼前的红影微微晃了晃,人就不见了踪迹,正诧异呢,肩膀上突然传来一阵痛楚,疼得她整条胳膊都麻了,手中的剑也不自觉的脱手。 燕无意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在那剑落地之时轻轻一踢,伸手接住,道:“小孩子不要玩这么危险的玩具。” 这般说着,将那剑朝陈嚣扔了过去,还朝他挑了挑眉,“还真是青梅竹马啊,你们村里的夫子是不是专教人如何找麻烦?” 陈嚣接了剑,道:“小楼姐的脾气是不大好,但也不会平白无故……” 风小楼听得咬牙切齿,打断他,“你小子说谁脾气不好呢?” 陈嚣见她神色,就知道那胳膊疼得厉害,过去想给她瞧瞧,但风小楼却躲开了,扭头就走,气冲冲道:“白疼你小子了,居然帮着外人欺负我……” 陈嚣颇为无奈,转头看向燕无意,问道:“你怎么招惹她了?” 燕无意摊了摊手,道:“她从穗州一路追到这里,阴魂不散的,你不如去问问她?” 陈嚣更加不解,问道:“她武功不好,也不喜欢练剑,干嘛追着你喊打喊杀?” “说不定是看上本公子了,你跟她说说,我有心上人了。”燕无意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道:“走吧,午饭都弄好了还‘一大早’呢。” 他原本是来叫青离吃饭的,结果碰到风小楼,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午膳是摆在宁越院子里的,陈嚣拉着风小楼过来的时候,正好见到战歌翻了院墙进来,风尘仆仆的,一看就是在外面跑了半日。 陈嚣问道:“去查涅盘堂的案子了?” 战歌坐下喝了口水,道:“那案子青离在查……对了,青离,有什么结果?” 青离道:“凤凰寨的玉清丹是解瘴毒用的,卖了很多年了,制作丹药的作坊就在涅盘堂后院,我去看过了,一次出丹量至少有三十颗。报案人买的只有十颗,但目前为止,没有其他的受害者。” 战歌略惊奇,“竟然连作坊都进去了?可以啊。” 青离看了眼左手边的红衣人,道:“燕无意的功劳。” 燕无意眨了眨眼,“靖姑娘分明说喜欢青离。” 战歌望了望天,轻咳一声,问道:“另外二十颗玉清丹的买家,涅盘堂有记录吗?” 青离道:“因为金凤宫的缘故,涅盘堂这半年的生意都不大好,本地人担心得罪人,也不敢上门买药,大多数玉清丹都是由铃医买走,然后再转手卖给需要的人。” 战歌微微皱了眉,“这就麻烦了,看来得从死者那边入手了。” 青离点头,“下午我去拜访死者家属。执噩寨那边什么情况?” 第402章 幻伤 战歌道:“执噩寨逃走的只一户人家,在卧室发现了逃生地道,屋子里很干净,没什么特别的线索。寨子里其他人说他们是一个月前才住进来的,什么都不了解。不过,我觉得他们没有说实话。” 陈嚣略诧异,“总不可能整个寨子都是同谋吧?” 战歌挑眉,“有什么不可能的?只是,逃走的应该是主犯,剩下的人既然敢留下来,就有信心不让官府抓到把柄。” 这般说着,转头看向宁越,道:“天罚案的案子,你这边先准备结案,剩下的转到玄衣门。” 宁越道:“转过去倒是没问题,不过,我总要确定本县百姓的安全。” 他的身体还未完全好,不过,下床还是没问题的,只要注意别太劳累,按时喝药就成。战歌提出转案自然不是这个原因,应该是查到了什么线索,确定这案子是江湖人所为,而且,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新野县。 而宁越这么说,一是职责所在,另外也是想知道这案子的来龙去脉。 陈嚣见风小楼左手拿着筷子不方便,给她夹了菜,闻言也抬了头,道:“战歌,你就别卖关子了。之前你说猜到了那些人是怎么死的,是怎么回事?我昨晚拜火的时候似乎感觉到一丝异常,不过你动作太快,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感受那那感觉就消失了……莫非是巫术?” 战歌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奇怪。 陈嚣摸了摸嘴角,“怎么了?我嘴上有饭粒?没有啊。” “没什么。”战歌移开视线,想了想,道:“巫术我也不了解,不过,玄衣门曾出过一起审讯事故。将嫌犯关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双手绑在身后,割开他的手腕,告诉他说,若是不想失血过多而死,就招出同伙的名字。” 陈嚣略惊讶,“然后呢?他一直没说,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了?” 战歌瞧了他一眼,“要这么说也没错。但实际上,我们并没有割开他的手腕,只是让他感觉到疼痛,然后,在他身后放了一个滴漏,让他以为的手腕被割开了,一直在滴血。” 青离道:“我在师父的笔记里看过这份案例。当时施门主特地请了我师父过去,确定那嫌犯是真的死了,症状跟失血过多完全一致,可问题就在于,他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出血。” 陈嚣听得目瞪口呆,“也就是说,他自己以为在失血,即便他并真的失血,身体也会出现失血的症状?” 战歌所说的案例跟天罚案很像,那位嫌犯并没有失血却死于失血过多,而天罚案中的死者,若是不出意外,应该都是并没有着火,却被烧死。 青离道:“听起来很简单,但要真正做到并不容易,必须得让人完全相信。” 战歌点头,“当年玄衣门为了让嫌犯相信自己的手腕真的被割开了也费了些心思,审问之前就关了他很多天,审讯时昏暗的灯光、滴水的声音、手腕上的痛感,还有对玄衣门的忌惮,所有这些条件加起来,才促成了最后的结局。” 陈嚣喃喃道:“可是,这次的凶手显然更加高明。” 青离道:“也不一定。” 陈嚣不解,“什么意思?” 青离道:“火神祭现场本就是很能蛊惑人心的,那些舞蹈、歌声、鼓声,都有一定的催眠作用。另外,火神祭中有一步叫做神降,也就是请火神,就是你昨日扮演的角色。” 陈嚣道:“你是说,凶手对火神祭很了解。” 青离笑笑,没有回答。 战歌道:“又或者,火神祭本身就是一场大型巫术。” 陈嚣怔了下,反应过来之后,目瞪口呆……火神祭是从拜火教继承过来的,也就是说,拜火教是用火神祭来加强教徒的信仰吗?真是邪教啊……只是,他有些困惑,“长老寨的人不是说,这件事与拜火教主无关吗?话说,长老寨的人到底怎么说的?” 战歌想了想,问道:“你们可知拜火教的起源?” 这个问题,在他们刚来新野县的时候,宁越就给他们介绍过了,传闻拜火教跟离火宫有很大关系,这传闻是真是假不知道,但后来加入拜火教的很多教徒,的确跟南宫珊有些关联,比如金凤夫人。 因而,战歌这话一问出口,众人就纷纷看向燕无意……燕无意正剥着鸭皮,感觉到众人的目光,一脸的莫名其妙,“想吃?还有一盘子呢,自己弄,这是给青离的。” 陈嚣咬着筷子摇了摇头,“不对。拜火教主或许跟南宫将军有某种关联,可是,这次天罚案的死者却不是的,他们都是控蛊派的。”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什么,眼神微亮,“是幻海宫!哎,当心!” 他话音刚落,坐在旁边的风小楼突然打翻了碗碟,碰碰啪啪的,刚盛的一碗酸梅汤都撒了,得亏了陈嚣眼疾手快,将她给拉开了。 风小楼慌手慌脚的蹲下去,想要将那碗碟捡起来,刚弯了腰就撞到桌子上,“咚”地一声听着就很疼…… 陈嚣将她拉到一旁,道:“手不好使就别乱动,我来。” 小希道:“我再去拿副碗筷过来。” 青离道:“风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我给你看看手臂,揉一揉很快就能好了。” 风小楼瞧了她一眼,就瞧了眼坐在她身旁的红衣人,咬了咬唇,“不必了。” 一番小风波,众人并没有多在意。 陈嚣坐下来,给风小楼重新盛了酸梅汤,一边道:“幻海宫我了解得不多。不过,我听说,当年岭南的最后一战,南宫珊与幻海宫宫主同归于尽了,跟这件事有关吗?” 战歌道:“幻海宫当时是岭南最大的江湖门派,加之前朝对岭南几乎不闻不问,所以,幻海宫基本上就是岭南的土皇帝,或者说,是岭南的神明更加合适。幻海宫擅长巫蛊之术,而幻海宫主则被岭南民众奉为蛊神。 “当年萧家军攻打岭南,其实说是在抢大昭朝的地盘,不如说是在跟幻海宫一决高下。在那场战争过后,岭南民众对于蛊神的信仰渐渐减弱,更多的人开始信奉火神,或者凤凰。 “据长老寨的人所说,拜火教主原本是岭南宁国的王子,也是幻海宫的弟子。在南宫珊兵临城下之时,宁国打开国门投降了,拜火教主也投靠了萧家军。 “战乱那些年,岭南自立为王的数十个国家,都是幻海宫的信民,但大多数都只是信民,还有一些就如同宁国一般,王室成员是幻海宫的弟子,其实也是幻海宫的一部分,是代表幻海宫在俗世经营的势力。宁国的这种做法,于幻海宫而言,就跟叛徒是一样的。” 陈嚣听明白了,问道:“大蛮寨、上屠寨、五灵寨也都一样?” 战歌点头,“不错。当年拜火教中的控蛊派,都是如此。” 陈嚣思忖道:“如此说来,是幻海宫的人来复仇了?可是,长老寨的不都是御火派的吗?还有金乌寨,为什么也不敢举办拜火神?” 战歌看了宁越一眼,道:“这也是他们盯上宁越的原因。” 第403章 入瓮 陈嚣想起昨日的计划,战歌让宁越留在县衙,请崇吾留下来保护他,还特地跟邱少泉做了交易……他当时就意识到战歌这么做的原因。 其实,更早的时候,宁越去凤凰台救他们的时候,他们就都知道宁越有些秘密,只是,他们也都知道,宁越用那种方式去救他们,本身就已经不打算瞒着了。 所以,他们也愿意相信他,很默契的没有问。 宁越放下筷子,道:“是星照曲。” 陈嚣问道:“你在地宫里吹得那支曲子?” 宁越点头,“那是我父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陈嚣定定的看着他,原本已经到嘴边的一句问话不知怎么的咽了回去,或许是已经猜到了答案,或许是猜到那答案背后意味着什么…… 宁越转眼,看向战歌,语气淡然,“他叫宁炎。” 宁越并不了解自己的父亲。 他跟宁觅儿小时候是跟母亲生活的,在山中的一座小木屋里,父亲偶尔会回家看看他们。不过,那时候,宁越一直以为父亲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 直到十年前的一天晚上,父亲大半夜的回来,告诉他们说,他得罪了一个很厉害的仇人,让母亲带他们离开岭南,去洛阳。 那时候,宁越才知道,他父亲是拜火教的教主。 宁越道:“我母亲刚到洛阳就去世了,那时候,拜火教覆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周朝。母亲临终前说,父亲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这原本是个很复杂的故事,宁越讲的很简单,省略了所有的艰难与苦楚,不过,在座的都能够想象得到。 所以,在宁越说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饭桌上都很沉默。 不过,这沉默之中还有些别的东西。 宁越是否相信拜火教主是无辜的?他为什么会拜欧阳先生为师?为什么那般执着于功名?为什么一定要来新野县? 最重要的,宁越是不是为了复仇才接近他们? 在洛阳城发生的一切,那些默契的配合,那些彼此间的关心,那些相聚时的欢笑离别时的不舍,都是发自真心的吗? 陈嚣很不喜欢这种怀疑,不喜欢需要去猜忌一个朋友的感觉……他抬眼看向宁越,语气难得的认真,问道:“宁越,上次在空灵山,你为什么要跳下凤凰台?” 宁越在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面对所有人的猜忌,面对所有的质询,却是没想到,听到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 他愣了愣,半晌没开口,或许,那个原因,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 战歌突然问道:“星照曲还有什么作用?” 宁越摇头,“我不知道。曲子是我母亲教给我的,她说火神台是个血祭阵,但这曲子能让他逃过一劫。因为这个缘故,她临死前也一直相信,父亲并没有死。” 战歌点了点头,道:“忘了星照曲的事,若是再有人问起凤凰台的事,就说是我带你们出来的。至于拜火教主,今晚我会给你答案。” 宁越还没回过味来,就见他起身,提着刀离开了。 陈嚣想了想,拿着剑也追了过去,走了两步想起什么,看了看手中的两把剑,又回去了,将一把剑递过去,“小楼姐,不要招惹燕无意了,他武功比我师父还厉害,你打输了我都没法给你报仇。” 风小楼冷哼,扭头,“反正本姑娘武功糟糕透顶,拿着也是浪费。” 陈嚣道:“我错了。” 风小楼大概觉得挺没意思,耸了耸鼻子,道:“你拿着吧,这剑本来就是给你的。” 陈嚣略意外,“给我的?” 风小楼点头,“你师父留给你的,说你拿走的那把剑太差劲,遇到个高手就能折了。” 陈嚣怔了怔,低眉看着那把剑,沉默半晌,问道:“师父他……” 风小楼道:“走了。” 陈嚣惊了一惊,猛地抬头,“什么?走了?走去哪里?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要走?” 风小楼也不知怎么的就生气了,几乎是跳了起来,怒道:“我怎么知道?!你师父那个性子,还指望他走之前跟全村人道个别还是怎么的?” 说完,踢了他一脚,仰天“啊”地大叫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陈嚣轻嘶了一声,一脸莫名的望了望天,长叹一口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 因为战歌在饭桌上说的那句话,陈嚣以为他要查拜火教主的案子,可是,这家伙没去空灵山,也没去找长老寨的人,就在衙门口坐着。 今日的风略大,也不知他是在纳凉,还是在思考人生……或者,玄衣门的人都有装镇门兽的习惯? 战歌倒是觉得这家伙很有些莫名其妙,那是十年前的案子,玄衣门的前辈调查的、结案的,他能在短短半日内翻案? 战歌自觉自己并没有那般自傲。 陈嚣抱着剑,调侃了一句,“所以,小战大人这是在等凶手主动上衙门来自首?”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风声袭来,顿时警醒,循声看过去,却只见到一个黑色的背影正从斜对面的屋顶上跳了下去,手中还拿着弓……他立时就追了过去,只是,等到他跑到那条街巷的时候,却是一个人都没看到—— 这条小巷两边都是商铺的后门。 陈嚣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的时候,战歌过来了,手中拿着封信,道:“走了。” 陈嚣跟着他出了城,问道:“去哪儿?” 战歌道:“城南火凤庙。” 陈嚣啧了一声,凶手没主动上门,线索却自己跑来了……这家伙是早就料到了,还是运气太好了? 战歌却淡淡道:“是陷阱。” 陈嚣:“……” ——这熟悉的操作。 …… 就在陈嚣和战歌刚出城没多久,县衙的内宅突然冒起了一股青烟。 “走水了!” 宁越正在议事厅跟几位属下商议兴修水渠之事,听见差役来报,县丞及主簿一干人猛地站了起来,昨晚县令大人才遇刺,今日又失火? 那差役看了看一屋子的大惊失色,再看看端坐于上的县令大人,心道,大人和大人还是有所不同的,难怪有人年纪轻轻就能做县令,有人混了半辈子还是个县丞,啧。 他还未感慨完,又一个衙役急匆匆的跑来,道:“宁大人,尸体丢了!”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吴县丞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什么尸体?” “仵作房里,昨晚刺客的尸体。” 吴县丞身体一晃,栽倒在椅子里,身边的人连忙伸手去扶。 宁越终于抬了下眼皮子,却也只道了一声:“知道了。” 他上任了有一个多月了,差役们对他的脾性也算是有点儿了解,听了这话便默默退下了,还帮着关了门,转身之时,看见府里上下一片兵荒马乱,不由得对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更加敬佩—— 看看,那什么山塌了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是咱们大人这样的,不愧是京城来的状元爷啊,见过大场面呢。 第404章 认罪 城南火凤庙。 原本香火鼎盛的庙宇早已破败,不过数月时间,朱漆还未褪色,殿中的火凤娘娘已经蒙了尘,挂了蛛网。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走到庙门口,小心翼翼的往身后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踪,这才悄悄溜了进去。 他刚踏进院子,里面就刷刷刷的亮出了四五把武器,道道目光射过来,森冷冷的摄人。 “是我。” 那人连忙出声,摘掉了宽大的帽子,却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一张圆脸,面色倒是不错,但头发却已经全白了。 庙宇之中走出来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拱了拱手,“姚先生。” 这人应该是这群人中的头儿,身后四人也跟着行礼,看着更年轻些,两男两女。 姚先生回了礼,道:“执噩寨昨晚开始便一直有官差盯着,我好不容易想办法把他们灌醉了过来的,你们得尽快离开。” 那中年男子皱了皱眉,道:“常先生他们还没回来。” 姚先生一怔,“常先生不是……死了吗?” 那中年男子道:“等会儿就知道了。” 火凤庙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上,陈嚣看着院中发生的一切,道:“现在进去能抓个人赃并获吗?” 刚刚战歌已经给他介绍过,进去的那位就是执噩寨姚寨主。 战歌举着千里目,道:“再等等,还有人。” 陈嚣偏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略惊奇,“你听得见他们说什么?” 那庙宇从外面什么都看不出来,实际守卫很是森严,屋顶和死角都有人守着,他们不好冒然进去,此刻的位置略远,陈嚣五感异于常人,也只能看到,却听不见。 战歌仍旧举着千里目,道:“唇语。” 陈嚣:“……” 玄衣门教的杂七杂八的东西还真是不少啊。 战歌的千里目已经转了向,“来了……是他?” 陈嚣也看到了正朝火凤庙走来的两人,很是震惊,“这……” 战歌放下千里目,一拍他后背,道:“一共四个点,你走左边,我走右边。” 陈嚣点头表示明白。 这庙宇并不算很大,前后两栋殿宇,后院没有人,除了前殿的五个人,再加上刚到的那位姚寨主,暗中还藏了四人,都在屋顶上,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无论从哪个方向靠近都能够被发现。 不过,这周围草深林茂,要找到视线的盲区并不算很难。 而且,只要速度足够快,很多时候即便被看到了,也只会当做是错觉,尤其是,今天天公作美,风挺大,远远的似乎还有雷声,也不知是不是要下雨。 陈嚣从后院潜了进去,解决了盯梢的两人,跟战歌在前殿的屋顶会师之时,刚好新来的两位进了大殿。 战歌轻轻揭开了一片瓦楞—— 中年男子问道:“常先生,您还好吗?” 在他对面站着的是两个人,一人身穿白衣,容颜俊秀,面色却很是冰冷,却是五灵寨寨主程回雪;另一人一身黑袍,四十来岁,长得挺普通,略眼熟,却是本该已经死了的那位赶尸人! 常狩,也就是这位赶尸人的姓名,闻言揉了揉脑门,道:“多亏了程寨主。” 程回雪朝那中年男子点了头,走到神像后面,在台座上按了几下,一阵机关之声传来,火凤娘娘往前移动了三尺,露出一截往下的楼梯,底下是黑黢黢的洞穴。 程回雪拿出一瓶药,倒出一颗,自己吃了,这才将药瓶扔给常狩,道:“下面养了数百种蛊虫,吃下这个,蛊虫便不会近身了。” 就在这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当心哦,有蛊虫是真的,解药可不定是真的。” 殿中的几人都惊了一惊,拔剑的拔剑,抽刀的抽刀,“什么人?藏头露尾的。” 话音刚落地,就见两道人影从殿门口走了进来,那中年男子想到在外面盯梢的兄弟估计没了,一股怒气冲上来,眼睛都红了。 程回雪道:“玄衣门的。” 那中年男子往前走了两步,道:“程长老,常先生,你们带着兄弟们先走。” 这般说着,举剑就朝两人冲了过去。 “哧!” 陈嚣拔剑抵挡,对方一上来就是拼命的架势,招招都往致命的地方招呼,也不防守,明显就是想用性命来为弟兄们争取时间。 不过,他的剑法并不算很好,能够挡陈嚣片刻,却是挡不住两个人的。 程回雪留了下来,挡在入口的位置,手中举着一包药粉,道:“小战大人不会也恰好误食过癞蛤蟆吧?” 战歌含笑道:“本少爷不吃奇奇怪怪的东西。” 陈嚣呛了一下,一剑直接挑飞了对手的剑,然后一脚踢过去,将人踹翻了,“战歌你说谁呢?” 他正想朝程回雪那边冲过去,那中年男子又爬了起来,吐得浑身都是血,却仍旧大喊着挥着拳头冲了过来。 陈嚣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不要命的对手,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出剑都有些不忍心了,叫道:“战歌,换个对手!” 战歌却是没理他,只看向程回雪,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程回雪很是镇定,道:“五灵寨就是幻海宫的巫灵堂,行走在岭南各地的巫医都是巫灵堂的弟子。当年,南宫珊杀死两位宫主,毁了整个幻海宫,巫医一族救人无数而被‘赦免’。 “可是,我们从未忘记,帮我们脱离苦海的是宫主大人,教我们使用巫术保护自己的是宫主大人,教我们认识那些令人恐惧的虫子、用它们来治病救人……都是宫主大人! “这些年,巫医一族一直都在寻找昔日的伙伴,用尽一切手段,为宫主报仇,恢复往日幻海宫的荣光。 “这是巫医一族的使命,也是我的使命。” 战歌沉默了会儿,问道:“所以,大蛮寨的葛长老,上屠寨的屠寨主,还有你的叔叔,都是你杀死的?” 程回雪点头,“不错。十大村寨、长老寨的人都该死,拜火教主也一样,呵,当真是可笑,当初他背叛了宫主,得到了后来的地位,结果呢?自己也死于属下的背叛,这就是天道循环。” 战歌问道:“你叔叔呢?为什么杀他?” 程回雪冷笑一声,“他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就如同我父亲一样。” 战歌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 “明白个鬼啊!” 那边陈嚣也听到了这番话,硬抗了对方一拳,抬手拿剑柄敲在他颈间,直接将人敲晕了,道:“五灵寨真有这本事,怎么可能会忌惮红罗殿?我看这家伙是被威胁了。” “噗。”战歌忍不住笑出声来,朝程回雪摊了摊手,“你看,连陈嚣都不信。” 程回雪突然望了望天,道:“来不及了。” 风很大,头顶的瓦楞簌簌作响,突然,一个闪电猛然劈下,强烈的白光照在神像上,那原本姣好的面容也显得格外的恐怖,仿若某种不祥的征兆—— “轰隆隆——” 第405章 收购 新野县城,长街转角处有座茶馆,名为骆记茶馆。 茶馆的生意很好,但已经这两日都没开门。走进小巷,在茶馆的背面,便是店老板的府邸,从府门来看,算得上是新野县的大户人家了。 不过,门口挂着白幡,高墙之内传来阵阵吟唱声,隐隐的还有女子的哭声。 青离在客厅里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了死者的长子,也就是那日在涅盘堂闹事的那位,姓骆,名帆,如今已经是骆记茶馆的老板了。 “是你?” 骆帆在见到青离的时候很是诧异,倒是将悲伤的情绪冲淡了些。 他并不信任官府,要不然也不会在父亲被人害死之后自己找去涅盘堂。若非听闻这案子是玄衣门在查,他这会儿都不定出来,只是,没想到,所谓的玄衣神捕,竟然是那日在涅盘堂遇到的女子。 青离起身,点头行礼,“骆老板,需要看玄衣令吗?”这般说着,已经将玄衣令拿了出来,递过去,做了个请的姿势。 骆帆只瞄了一眼,摆了摆手,道:“抱歉,只是看姑娘不像是习武之人,所以……”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案子查清了吗?涅盘堂关门了?” 青离道:“我今日来,就是想请教骆老板几个问题。请问家父有得罪什么人吗?” 骆帆道:“骆家是做生意的,家父总说和气生财,做生意的时候宁愿吃点儿亏,也不会轻易得罪人。” 青离想了想,道:“据我们的调查,骆老板并不是在涅盘堂买的玉清丹,也不止买了一颗,为何只有令尊中了毒,骆老板又为何如此肯定是涅盘堂下的毒?” 骆帆皱了皱眉,神色略不善,道:“在下与凤凰寨无冤无仇,即便有什么不愉快,也不会拿家父的性命去报复。” 青离道:“我们并没有怀疑骆老板,只是,这些疑点不弄清楚,官府也不可能凭借骆老板的一面之词就给涅盘堂定罪。” 骆帆闭了闭眼,揉了揉太阳穴,沉默了许久,将所有的怒气与悲伤都压了下去,道:“家父吃的玉清丹没有毒,但也没有药效。他是中了瘴毒死的。我怀疑这是凤凰寨的报复,他们不在乎死的到底是谁,这整个新野县,有谁不曾砸过火凤庙?他恨我们所有人……” 青离待他平静下来,问道:“你父亲吃的玉清丹是从哪里买的?” 买药的并不是骆帆,而是骆家的一个小厮,骆帆把人叫了过来,是个十五岁左右的男孩,看着很机灵,回答说:“是从一个算命先生那里买的。” 青离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摇头,“不知道,是个老头子,这两个月才出现在附近的。” 青离问道:“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那小厮道:“若是再见到,小的定然能认出来。” 青离道:“我带了画师过来,你帮忙画个像吧。” 骆帆在一旁问道:“那个算命先生有问题?” 青离道:“还有待查验。骆老板放心,官府定会查明真相,抓到凶手。” 骆帆让人拿了笔墨过来,青离问道:“不知是否方便去灵堂给令尊上柱香?” 骆帆应了,给她带路。 青离刚出了门,一道红影从天而降,落地,朝回过头来的骆帆笑了笑,凑到青离身边,低声问道:“去灵堂?我刚刚从那边,你猜我看到了谁?” 青离想了想,道:“莫非是靖姑娘?” 燕无意玩笑道:“吃醋了?” 青离看向前方,正色道:“高坊主。” 燕无意愣了下,转身,就见不远处的回廊下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一个帅气的中年大叔,正是黎云坊坊主高腾—— 他原本已经准备离开的,不过,既然看到主人家,又见到熟人,自然要过来打声招呼的。 骆帆拱了拱手,“高老板,在下还有客人,就不远送了。” 高腾回礼表示理解,道一声“节哀顺变”,又看向他身后,“青姑娘,燕公子,又见面了。” 两人点了点头,燕无意问道:“高坊主跟骆家有生意往来?” 高腾倒是很坦然,道:“在下想收购骆记茶馆。去年就跟骆老谈过,不过,没谈成。这次回云南,原本想再来试试,没想到……” 这般说着,又看向骆帆,“抱歉,告辞了,骆老板也保重身体。” 待高腾离开之后,青离问道:“黎云坊在云南,家业很大,怎么会对骆家的茶馆感兴趣?” 骆帆道:“这事儿我听父亲提过,他说黎云坊的野心很大,是买断新野县的茶叶。虽然骆家茶馆是骆家的,但骆家是旅蒙寨的人,茶生意几乎关系到整个村寨的利益,并不是骆家说了算,我也做不了主。” 从灵堂回来之后,小希也已经画好了画像。 青离看过之后,将画像收起来,“打扰骆老板了,告辞。” 刚从骆府出来,一阵狂风吹来,燕无意侧身挡了挡,道:“早些回去吧,这天怕是要下雨。” 小希道:“没事,姑娘早就料到了,我带了雨伞。” 正说着,巷口的方向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青姑娘,你果然在这里。” 青离抬眼看过去,就见一个黑衣女子走了过来,却是凤凰寨新任寨主,靖思思。 靖思思道:“我听说一件事,我不在这段时间,有个人一直都想要收购涅盘堂。” 青离眨了下眼,问道:“什么人?” 靖思思道:“据说是个游方道士,我刚刚打听过了,他就住在城南火凤庙。几个月前,那地方……”这般说着,伸手往那边指了指,却是愣了愣,“那云好奇怪。” 青离仰头,往南方的天空看了看,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了变,朝前走了几步,伸手在空中似乎在触摸着什么,喃喃道:“不对劲。” 燕无意问道:“怎么了?” 青离皱着眉,“那片云不该是那种形状的……可能有人在布阵,过去看看。” 不过,几人还未出城,那片天空再次发生了变化,云层愈来愈厚重,隐隐有雷声传来。 青离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惊慌,伸手抓住了燕无意的衣袖,道:“来不及了,带我过去!” 燕无意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小希,你先回去。” 这般说着,红影一闪,已经不见了踪迹。 第406章 割裂 “轰隆隆——” 火灵鸟的速度很快,然而,青离和燕无意到的时候,眼前正好一个闪电劈下,巨大的殿宇轰然倒塌,与紧随而至的雷声重合,仿若回音。 青离一个踉跄之间,差点摔倒在地,幸而燕无意扶了她一把,问道:“青离,你怎么了?哪里面有什么?青离?” 青离好似没听见一般,推开他,往那倒塌的庙宇走过去—— 明明就在眼前,为什么还没到呢? 她很想跑过去,飞过去,可是,脚有些不听使唤,好沉,好重。 风很大,雨水不期而至,很快将她的衣衫打湿,看着弱小而无助,却无人知道她在害怕着什么。 “青离!” 燕无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把抓住她,看着她的眼睛,“别怕,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在这里,我会帮你,明白吗?” 青离眨了下眼,好像终于回了魂,张了张嘴,“……”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如此心慌? 上次出现这种情况,是九年前,战歌去了地下城……结果呢?他出来的时候丢了半条命。 是了,战歌…… 青离伸手,抓住眼前的红色衣襟,仿若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战歌,战歌在里面……救他……” 燕无意擦了擦她脸上的雨水,“好,我带你过去。” …… 站在远处看向火凤庙所在的方向,风云变幻之间,坠落的闪电仿若受到指引一般,精准的落在了火凤庙的殿宇之上,雷鸣声紧随而至,震彻云霄,大地仿若都在震动。 轰隆隆—— 巨大的轰鸣声中,高大的殿宇无声的塌落,烟尘还未蓬起,火焰还未及燃烧,便被那猛烈的风刮走。 哗啦啦—— 雨点砸了下来,一丝过渡都无,眨眼间就连成了丝线,草木低伏,泥水飞溅。 黑袍老者牵着马儿,站在悬崖之上,抬着斗笠往雷声的方向看过去……他看到了倒塌的庙宇,看到了迟来一步的火灵鸟—— 呵,这结果,比预计之中的更好。 那只凤凰啊,总以为自己能够拯救一切,看到朋友死在眼前,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他克制着亲自去确认一番的冲动,调转马头,上了马儿,往山下的雨幕之中走去。 “风爷爷,”马背上的女子披着雨披,只是,那风雨太大,脸上仍旧扑了雨水,让那双原本冷静的眼睛多了几分哀伤,“如此大的代价,值得吗?” 黑袍老者抬手按在心口,道:“以一人之力换全族子民的安宁,我尊重他们的选择,可是,他们也必须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女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若是对背叛者心软,就无法向其他族人交待……只是,她偏头看向老者,“常叔也在啊。” 黑袍老者笑了一下,“是假的。” 女子略惊讶,“什么?” 黑袍老者叹了口气,道:“阿狩太自大了,也是我的错,没有尽早意识到他的问题。他明知衙门里有人会星照曲,还有个神医,竟然还敢启用‘蚕茧’……程回雪见到的阿狩,不会是真的阿狩。” 下了山,前面是蜿蜒的山道。 女子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幽莲之劫啊……那可是牺牲了这二十多年来,在新野县所有的累积,才能够达成的巫术。 不是一两个叛徒的事。 她咬了咬唇,抹了抹眉眼上的雨水,喃喃的问了一句,“是因为‘宫主’吗?” 五灵寨和执噩寨是不是想叛教,程回雪是不是一心赴死,常狩到底有没有成功骗过那位女神医……这些很重要,可是,都不是理由。 今日这场局本不在他们的计划内,直到昨晚,他才做了这个决定。 为什么呢? 这场局的目的,是想割裂新野县的一切,为了告诉“宫主大人”,他们还在。 至于其他,那个神捕会不会死,那只凤凰会不会入局,都不重要。 可是,那个人……一直帮助他们的那个人,是不会放弃新野县的……年轻的女子没有老者那般智谋,但她看得出老者想要做什么。 黑袍老者的脸藏在斗笠下面,看不清神情,语气倒是很是平静,“阿枝,恩人是恩人,不是主人,我们要报恩,但永远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能忘了最初的目标。” 女子点了头,“阿枝明白了。风爷爷,我们现在去哪里?” 黑袍老者看向前方蜿蜒而泥泞的道路,沉默了半晌,道:“……回家。” …… 电闪雷鸣中,雨一直在下。 岭南多雨,夏日里这种天气很常见。 燕无意搬开一块断木,偏头看了眼在废墟中翻找的女子,露出略担忧的神色……咦?他刚准备搬起一块木头的时候,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只是,雨声略大,那声音太微弱,他听得不大清晰。 他往前那废墟之中走了几步,凝神听了听,终于听清了—— “……有人……吗……喂……这里……” 燕无意眼睛都睁大了,露出惊喜的神色,回头道:“青离,找到了!在这里!”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喧嚣声,燕无意抬眼看过去,就见数十人往这边跑了过来,领头的却是凤凰寨寨主靖思思,还有宁越。 却原来,靖思思送小希回县衙之后,跟宁越说了青离不寻常的表现。 宁越想起他们的计划,又得知如今的火凤庙已经沦为游子浪客的临时驻脚地,猜到可能出了事,就带着一干衙役赶了过来。 宁越走近了,将斗笠取下,给青离戴上,道:“交给我们。” 人多了,很快就像废墟之下的两人救了出来。 陈嚣撞到了脑袋,意识不清;战歌倒是还清醒着,人还没完全被挖出来,就开口道:“……地宫,崇吾在下面。还有其他人……” 他还未说完,抬眼见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见到斗笠下的那张略狼狈的脸,又打量了一番她那身湿漉漉的衣服,最后停留在那双血迹斑斑的手指上,愣了愣,“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燕无意,不是让你看着她的吗?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青离暗自咬了咬唇,握着拳头忍着想要揍人的冲动,沉默着转身,走了。 只是,她还没走两步,身影就晃了晃,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 “青离!” 燕无意一直看着她,及时抱住了她,却发现她的呼吸很是急促,胸口起伏着,明显是心疾又犯了。 战歌踉跄着往这边走了一步,又摔倒在地,轻嘶了一声,也顾不得疼了,急急忙忙道:“她荷包里有药!绿色的那瓶。” 燕无意连忙拿了药,喂给她吃了,见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这才放下心来,舒了口气,抱着她起身,道:“我带她回去。” 宁越让两个衙役扶着他起来,道:“若不是青姑娘,你们还不知道被埋到什么时候呢。” 战歌怔了怔,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朝远处的背影吼了一嗓子,“我没事!陈嚣也没事!我们都没事!” 第407章 冤否 暮色四合,雨停了。 一道黑影穿过夜色,从未关严的窗户飞了进去。 躺在床上的人睁开眼睛,看着在头顶欢快的绕着圈的小东西,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道:“你这家伙,故意气我的是不是?” “噗。” 房间里传来一声轻笑,“沦落到被自己的信使取乐地步,感觉如何?” 战歌露出诧异的神色,却是仍旧没起身,只偏了偏头,“施非计?” 一星火光升起,点亮了桌子上的油灯。站在桌子旁的男子一身黑色披风,手中拿着把黑鞘宝剑,那张熟悉的笑脸在橘色的灯光下一如既往的温煦。 施非计微微挑了眉,“叫哥。” 战歌有求于人,很是没节操的叫了一句,“施大哥。” 他此刻浑身的绷带一直裹到脖子上,脸色很是苍白,眼底带着几分疲惫,看着略可怜。 施非计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强撑着没睡,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在等他的消息……他暗自叹了口气,道:“你不是想知道十年前拜火教主的案子吗?那案子是我查的,很多细节邱大人知道得不如我清楚。” 战歌对拜火教主一案的了解,还不如青离多,而青离也都是从卷宗中了解的。据战歌所知,玄衣门的卷宗,很多时候并不那么靠谱,尤其是某些影响较大的案件。 这之中的原因是很多的,江湖案件本身的性质就比较复杂,有时候甚至根本就无法判断对错,并不能简单的用一句王法大于天来解决所有的纷争,很多时候只能尽量将伤害降到最低。 如此种种,并不好明目张胆的写进卷宗里。 战歌原本是让风蝠小猪去找邱少泉的,一来他身为副门主知道得肯定比较多,二来他应该没离开多远。 他原以为会收到邱门主的一封信,却是没想到,邱少泉直接把施非计叫过来了。 战歌问道:“突厥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你怎么会来岭南?莫非有什么大案子?” “突厥大王子始勃比顺利继承了王位,正准备派使者来大周,商议今后的合作事宜。”施非计搬了张椅子坐在他床边,继续道:“我是受水山长之托,特地来给青丫头送药的。你这小子也真是,分明知道水山长回来了,也不带那丫头回去一趟。” 战歌翻了个白眼,他舅舅还有本事让玄衣神捕帮忙跑腿?方圆山庄的百草堂开遍大周,会没有自己的送货渠道?还有,自小到大,那丫头什么时候听过自己的? 不过,他也没再继续追问了,施非计看着温温和和的没脾气,不想说的事怎么问都不会开口的。 “那是我接手的第一个案件。” 施非计已经开始讲起了拜火教的案子,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像是在讲睡前故事,“案情并没有多复杂,不过,案卷上的记录的确有不实之处。 “当年西南王报案,说岭南有男童失踪,我顺着线索查到了拜火教,最后也的确证实,拜火教在用男童祭祀,不是用来练功,而是用来布阵。 “那阵法是一种古老的巫术,我在拜火教主的宫殿里找到了相关的研究资料。这案子最直接的证据就是那座火神台,那原本是用作阵眼的,下面养了一群血灵蚁,就是用男童之血养成的。 “不过,这件事是拜火教的长老会做的,拜火教主一开始并不知情,只是他并没有证据自证清白,或许有,他也不会用。 “最后那一战,我登上空灵山的时候,拜火教主已经杀了长老会的所有人,他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说长老会不会平白无故的造反,应该有人在背后策划着什么,想要利用拜火教达成某种目的。 “拜火教主说,拜火教成立的初衷是为了给那些无法忘记过去的人一份慰藉,而从这场叛乱来看,他们早就已经忘记了从前的伤痛,那么拜火教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说完这段话,就启动了火神台上的阵法,跳了下去。 “这桩案子,所有的涉案人员都死了,那些研究资料也都销毁了,不过,那些血灵蚁无法完全消灭,只能用火神台来封印。” 战歌大概明白了,拜火教主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长老会想要将拜火教主赶下台,拜火教主反倒借机来了一招金蝉脱壳,解散拜火教,以免教中子弟被有心人利用。 只是……他问道:“拜火教主死了吗?” 施非计看了他一眼,道:“你下去过了?” 战歌:“嗯。” 施非计皱了下眉,“没想到长老寨的人会知道如何使用火神台。” 战歌道:“或许是无意中发现的,又或许……是幻海宫的人。” 施非计笑了笑,假装没听见,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道:“十年前,他的确没死。”说着,顿了下,“如今已经死了。” 战歌想了想,将心中的猜测提了出来,“怒炎?” 施非计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你连这个也猜到了。当年,拜火教主跳下去之后,我跟着下去过,后来分别的时候,他说他要去找他的家人。却是不曾想,再次见面,他再次成了玄衣门的通缉犯。” 战歌问道:“他为什么杀那么多佛门子弟?” 施非计摇了摇头,“我一开始也并不知道怒炎就是拜火教主,直到最后,将他困在无终山的时候才再次见到他。他看上去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不仅仅是外表,性情也变得很是暴戾。我问他那两年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他却自始至终都未曾回应,好像已经不记得我了。” 八年前,怒炎杀的人太多,不仅仅是江湖,很多佛门子弟都不是武林中人,最后是玄衣门门主施逆行亲自出手,才将他困在了无终山。 那时候,施非计认出了怒炎就是拜火教主,也说服了自家父亲将就地斩杀改为尽量活捉。只是,没想到最后大皇子萧煜会突然闯入战场。 不过,因为这件事,玄衣门怀疑这案子并没有那么简单,一直都没公布怒炎已死的消息。只是,这么多年,也没能查出什么。 施非计道:“事情就是这样了。” 战歌道:“谢谢。” 施非计笑笑,抬手,原本想在他身上拍一拍,看到那一身的绷带,愣是没找到下手的地方,最后在他脑门上弹了弹,“将计就计的把戏玩脱了?” 战歌撇了撇嘴,道:“这是意外。” 施非计起身,叹了口气,道:“你早些睡吧,我走了。” 房间里再次暗下来,战歌却不怎么睡得着,他倒是挺想睡的,不过全身的疼痛都在叫嚣着,实在是无法忽略。 也是他之前为了等消息,将小希送来的安神药给偷偷倒掉了。 他闭上了眼睛,开始想些别的事,回忆在火凤庙的事,来到新野县之后发生了每一件事,有没有被自己忽略的线索……这种方法不一定能睡得着,但能够让自己忘记身上的疼痛。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中,脑海中不知怎么的冒出了一个念头—— 宁越的事,那群老家伙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第408章 好骗 迷迷糊糊之中,陈嚣感觉似乎有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 是闪电? 还是刀芒? 真吵啊……是雷声吗? “阿嚣,阿嚣……小不点儿!” 陈嚣回过神来,拍开眼前来回晃荡的小手,“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女孩子比他高了一个头,听到这话抬手就敲他脑门,“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陈嚣赶紧躲了,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小到大他都躲不开她的拳头,真是奇怪了……他只好捂着脑门,道:“小楼姐,我听着呢,老千叔教了你一门厉害的功夫。” 风小楼抬手,又是一个爆栗,“什么老千叔?没大没小的。” 陈嚣暗自撇了撇嘴,“谁让你叫我‘小不点儿’?再说了,这话是我师父说的。” 风小楼冷哼一声,“你师父你师父……你师父说什么你都信……夫子说的话怎么就从来不听?” 陈嚣道:“我师父说了,百无一用……哎!” 没等他说完,风小楼又拍了他一下,将他脑袋压下去,直到他求饶了才算放过他,然后,双手叉腰,道:“我告诉你,我刚收拾了铁头那群混蛋,你是没见到,他们跪地求饶叫我姑奶奶的模样,哈哈……” 她伸手一指,扬着下巴,很是得意的模样,大气道:“小不点儿,以后你就跟着小楼姐混,以后这条街上,姐姐我罩着你!” 陈嚣退开两步,仔细打量了她一番,“风叔叔教你什么功夫这么厉害?召唤神明?” 也不怪他不信,只是,风小楼的父亲是村里的算命先生。说起来也是很受欢迎的,村里人做些大事,比如说盖房子啦,春耕啦,之类的,总要找他算一卦。 陈嚣家跟风小楼家是邻居,两家的交情很好,尤其是陈父跟风父,关在屋子里能聊三天三夜。不过,陈嚣的师父很是不喜欢风小楼的父亲,说他就是个大骗子。 至于“老千叔”这个外号,是因为风父的牌技很好,不管什么纸牌,都是公认的全村第一。师父却很是不屑,说他是个老千儿。 总之呢,陈嚣是不相信那位手无缚鸡之力的风叔叔能教小楼姐什么厉害武功。 要说起来,当初陈嚣拜师学武的时候,风小楼也跟着凑过热闹,不过,蹲了不到一盏茶时间的马步就嚷嚷着要回家。 此后,每次被欺负了,又都会跑过去说要学武,最长的一次,坚持了小半日,将陈嚣家的练武堂给搅了个天翻地覆,吵得师父他老人家直接翻墙走人……结果,这位姐姐回家之后在床上躺了三日,说要劳逸结合。 陈嚣这会儿想起来,好像也就是从那次开始,风小楼再也没去过练武堂了…… 他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见街道对面走过来几个大个子男孩,正吵嚷嚷的不知道在抢什么东西,其中有个个子最高的,皮肤很是黝黑,正是经常欺负风小楼的铁头大哥。 陈嚣暗道糟糕,连忙站到风小楼前面,将他护在身后,可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铁头那几个大男子突然“哇”地大叫一声,转身就逃! 陈嚣正目瞪口呆,身后的风小楼就耸了耸鼻子,“你看吧,我可没骗人,我爹的本事大着呢。” 陈嚣回过神来,眼睛亮晶晶的,“小楼姐,去练武堂来切磋一番?” 就在这时候,前方走来一个灰袍男子,留着胡须,背着个竹篓,拿着根白色幡旗,写着一行什么知命天命之类的大字,正是风小楼的父亲。 “小楼,”风父朝这边挥了挥手,“要下雨了,回家了。” 风小楼连忙起身,“糟了,被子还没收呢。小不点儿,改天再找你切磋啊。” 风父听到这话,愣了下,也不知为何笑了起来,揉了揉自家女儿的脑袋,道:“小楼,我教你的功夫对这小子没用。” 风小楼跟着他往家里走,仰头问道:“为什么?” 风父摸了摸下巴,“这个嘛……大概是……” 一阵风突然刮来,风起云涌,风父后面的话陈嚣没听到,不过,他也没在意,仰头看了看天,一道闪电落下—— 真要下雨了啊。 “轰隆隆——” 梦境中的雷声与现实重合,场景倏忽变幻,眼前的那道白芒终于落下—— “趴下!” 白影飞跃而起,一刀将顶梁柱斩断,庙宇的屋顶轰然塌落,断木砸下来,陈嚣闭上眼睛的时候,还有些弄不明白—— 战歌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这木头,真沉啊…… …… 陈嚣感觉身体很重,就好像鬼压身一样,手指头都无法动弹,让他想起了某些十分不美好的回忆,不由得暗骂一声,道:“燕无意,本少侠迟早要埋了你!” 他刚睁开眼睛,就被一片明亮的光线晃得眯了眼,偏头躲开,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床上,看样子是已经回到县衙的客房了。 没有被埋进菜地里,不过浑身都绑着绷带,双手用木板固定着,双腿不知裹得什么,白色的,很是厚重,略沉……哦,是石膏。 这种新奇的固定方法,定然是青离弄的。 他想起来了,之前在火凤庙的时候,程回雪说什么来不及了,战歌突然疯了一般,一刀将整座庙砍了…… 然后呢? 他被砸中了脑袋,就晕了过去? 陈嚣坐了起来,看到那双裹得十分夸张的双腿,冒出了个很不美妙的想法……不是吧?腿砸断了? 他正敲着那石膏,房间的门开了—— “醒了?” 陈嚣抬眼,不由睁大了眼睛,“你、你……你……” “你什么你?”来人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脑子砸坏了失忆了?” 陈嚣道:“你怎么这副模样?” 也不怪陈嚣惊愕,来人是战歌,只是,他此刻一只腿打着石膏,一只手吊着,一只手杵着拐杖,看着颇为惨烈。 战歌斜了他一眼,“你又好得到哪里去?” 陈嚣:“……” 他正叹气呢,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朝战歌多看了两眼……这眼神,这笑容,怎么就这么欠抽呢?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将脚放到地上,然后,站了起来……没事? “哈哈哈……” 战歌已经忍不住了,伏在拐杖上大笑起来,“真是,你这家伙,还真是好骗啊。” 陈嚣黑了一张脸,将手臂上的夹板拆了,笑眯眯道:“很好玩儿是吧?尝尝本少侠的旋风无敌腿!” 话音落地,抬腿就踢了过去……战歌单腿站立,手中的拐杖一扫,“砰”地一声,那石膏哗啦啦的碎了一地……然后,又是另一条腿…… “小战大人!” 门外传来小希愤怒的声音,“您又到处乱跑!陈嚣,陈少侠,您行行好,别一醒了就折腾行不?!” 陈嚣将腿放下,站好,挠着脑袋望天,“啊,肚子好饿,我睡了多久了?” 战歌将拐杖放下来,轻咳一声,朝门外走去,“不久不久,两天而已。” 第409章 掩盖 “唔,真香。” 陈嚣撕下一只鸡翅膀,咬了一口,“你不吃啊?” 战歌抬了抬受伤的那只手,唉声叹气道:“闻着点儿香味就行了,太油腻了会影响伤口愈合。” 陈嚣觉得好笑,端起酒杯,“酒也不能喝是吧?” 战歌点着头,“是啊,好不容易休息。” 陈嚣也不客气,直接将一盘子烧鸡拉过来,自顾自的吃着,一边问道:“火凤庙到底怎么回事?” 说到案子,战歌立马就正经了,一口将小希送来的不知道什么药喝了,缓了缓,道:“这事儿得从拜火神那天晚上说起。” 县衙举办拜火神那日,战歌从长老寨那边得知对方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星照曲,料到他们会打宁越的主意,便让崇吾留下来保护他,刚好那时候邱少泉被凤凰寨的纠缠,来找他帮忙,他又顺势提了交换条件。 那天晚上,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出了一点儿意外。 那位赶尸人,如今已经得知他叫做常狩,当时其实并没有自杀,而是用了一种秘法,进入了假死状态。 一般来说,衙门里抓到刺客,要么利用他诱出同伙,要么直接扔进乱葬岗。尤其是,这时节天气又闷又热,这小地方也弄不到冰,尸体不可能停太久。 可是,也不知常狩太倒霉了,还是天意弄人。 常狩用的那种秘法是一种蛊术,他成功的瞒过了宁越和崇吾,而当时在场的、可能识破他的伎俩的邱少泉,从宁越与常狩的那番对话中联想到十年前的案子,提前离开了。 而等到陈嚣等人回来的时候,第一个靠近常狩的就是陈嚣……然后,就悲剧了。 常狩体内的蛊虫在他身体中乱窜,他真的死了。 陈嚣嘴里含着的鸡腿,半晌都没咬一口……所以,他无意中杀了一个人?可是……他想起之前在火凤庙看到的“常狩”,问道:“那……” 战歌道:“火凤庙那个常狩是崇吾假扮的。” 这就是青离的功劳了。 因为天气热,青离在拜火神那晚就验尸了,原本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确认死者身份的证据,另外,她最近对蛊虫也颇有兴趣……却是没想到,发现死者并不是自杀。 战歌道:“常狩使用的假死之术名为‘蚕茧’,是一种高级蛊术,需要至少四种不同的蛊虫,用自己的血养十年以上。” “蚕茧”会停止养蛊人本身的呼吸、心跳等等生命征象,由身体中的蛊虫会代替器官的运动来维持生命。“蚕茧”所需要的蛊虫很难得,不是一般人能够练成的。由此可见,这位赶尸人的身份肯定不简单,他的同伙肯定会来救他。 所以,战歌便让崇吾假扮常狩,看能不能找到对方的老巢。为了保证崇吾的安全,青离将风蝠给了他,不过,后来并没有用上。 陈嚣问道:“那崇吾呢?他没事吧?” “没事。” 略冷淡的声音……陈嚣转身看过去,就见崇吾刚走了进来,身旁跟着宁越,后面是燕无意和青离。 战歌道:“火凤宫下面的地道里的确有蛊虫,不过,青离给了他几包金桃红粉。” 金桃红粉是一种专门针对蛊虫的毒药,之前战歌在扶风县抓平逢洞洞主顾罔的时候用过。 至于程回雪的那瓶药,并没有防蛊虫的作用,而是一瓶毒药。 所以,程回雪,还有火凤庙中的其他人,都死了。 另外,尸体送到衙门的时候,小希认出了其中一个人,跟卖玉清丹给骆家的那人长得很像,又找了骆家和涅盘堂的人来确认,确定了他就是卖玉清丹的那位算命先生,也是想要收购涅盘堂的游方道士。 如此这般,涅盘堂的案子也算是破了。 “程寨主和姚寨主的尸体都已经送回去了,对外只说是雷雨太大,火凤庙塌了,两位寨主意外去世。不过,因为涅盘堂的案子,外面总会有些流言蜚语。”宁越在陈嚣旁边坐下,闻了闻那酒味,“啧,从洛阳带过来的几壶酒都给你偷喝没了。” 陈嚣将最后一个鸡腿递过去,权当酒钱了,问道:“所以,现在所有的线索又都断了?” 战歌想了想,道:“可以说这么说,这应该也是幕后那人在火凤庙布局的目的。他们找了程回雪和姚寨主来做替罪羊,然后用一场‘雷击’将所有的嫌疑人都杀死……啧,实在是很完美,宁越,你就按这剧本结案。” 宁越点头,“行。” 战歌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们牺牲了这么多,就是不想我们继续查下去,应该不会继续在新野县作乱了。” 陈嚣皱了皱眉,“可是,程回雪岂不是很冤?人死了,声誉也没了,他的族人会骂他的吧?” 战歌道:“程回雪也不算冤,五灵寨的人也未必就不知情。” 陈嚣张了张嘴,想起执噩寨的状况,又闭嘴了……若是程回雪是被威胁的,在火凤庙的时候,常狩那群人不可能那般信任他。 战歌暗自叹了口气,道:“这或许也是程回雪所希望的。” 从拜火教主到程回雪,他们都被陈年旧事牵连着,都希望自己的族人,后来的人,不再沉溺于过去的悲伤,这本是很好很好的,若是官府能够早点抓到凶手,他们或许也不必陷入两难的境地。 战歌将这些思绪都按下,顿了下,道:“宁越这边结案,玄衣门还是会继续调查的。我感觉幕后主使只是想撇清新野县的关系,并没有想要掩盖身份,或者说,因为火凤庙的局,他们的身份越来越明朗了。” 陈嚣道:“幻海宫?” 战歌点头,道:“火凤庙的局是一个巫阵,名为‘幽莲之劫’。我曾在太学后院那座小木屋的密室里看到过,是幻海宫的招式。” “幽莲之劫?”陈嚣摸着下巴,正回忆当时的状况,就听一旁的燕无意突然问道:“你对幻海宫了解多少?” 陈嚣道:“不怎么了解。我只知道当年南宫将军与幻海宫主同归于尽,其他的还都是上次听你们说的。我们村里的说书先生很是仰慕南宫将军,每次讲到这一段就叹气,不讲了,怎么求都没用。” 燕无意伸手,从衣袖中摸出一封信递给他:“风小楼给你的。” 陈嚣微微一愣,有某种不好的预感,接过来,问道:“她人呢?” 燕无意道:“走了。” 第410章 勾陈 风小楼是陈嚣受伤的第二日凌晨离开的,当时只有燕无意在。 燕无意知道她为什么走,要去哪里,他并不赞同她的做法,不过,他并没有对此提出任何意见。 他只告诉她说,若是陈嚣迟早会知道,还是她亲自说比较好。 然后,风小楼将这封信交给了他。 风小楼以为陈嚣仍旧是从前那个不识字的少年,那信上一个字都没有,而是一幅画。 画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漫天遍野的火海,那情形仿若地狱的业火降临,火中隐隐有几道黑影,犹如群魔乱舞。火海之央有座山,山上一座已经着了火的阁楼,上方有一把木剑,也不知是要斩妖除魔,还是要毁了那座阁楼。另外,阁楼旁还有一只圆滚滚的汤圆,已经遍体鳞伤,正在哭泣…… 陈嚣拿着那封信看了许久,一旁宁越和战歌都凑过来,却是没怎么看懂……战歌问道:“火是燕无意吗?阁楼指代风小楼本人?” 陈嚣没有回答,抬眼看向燕无意,道:“小楼姐是……是……” 燕无意见他神色,就知道他已经看懂了,不过一时没法接受,便接着说了下去,道:“她是幻海宫的少主。” 陈嚣脱口便道:“不是她!” 燕无意点头,“我知道。” …… 入夜,后宅的屋顶上一片刀光剑影,远远近近的衙役仰头看得久了,不由得揉了揉眼睛,低眉看了眼腰间的佩刀,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羡艳—— 谁不曾有过少年时,谁不曾有过江湖梦,谁不曾梦想着有朝一日打遍天下无敌手? 原以为从前那个少年已经消失了,却不曾想,其实他一直都在,不过,被埋在了心底最深处。 一袭红衣跳跃着落地,提了提手中的酒坛子,道:“五毒酒,喝不喝?” 话音刚落,屋顶上的兵戈之声瞬间消失,一只手伸向那酒坛子,红衣人却突然往后一退,躲开了,道:“城南乌家酒馆,自己买去。” 陈嚣伸手去抢,一边道:“崇吾,过来帮忙。” 崇吾仍旧站在屋顶,双手抱胸,表示自己并不是很想喝…… 战歌半躺在廊下乘凉,打石膏的那只脚垫着高高的枕头,见到这般情形,转头道:“这两货是不是有点儿欺人太甚了?” 青离坐在窗口不知道调着什么药粉,道:“是,但你只能看着。” 战歌不大死心的问道:“五毒酒是药酒吧?” 青离道:“是啊,治疗皮癣有奇效。” 战歌:“……” 那边两人来来回回的追追赶赶了几次之后,燕无意突然一抬手,将酒坛子扔上夜空,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正好就落在在崇吾手边……崇吾下意识的就伸手接住了。 那边,两人同时转头看过来,然后,几乎同时开口—— “崇吾,扔给我!” 崇吾托着酒坛子,沉默着没说话,半晌也没动作,只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着,似乎在衡量到底该给谁,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突然打开了封泥,举着酒坛子仰头就将那酒喝了下去…… 院中的两人被他这般举动给惊到了,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崇吾大概是第一次这般喝酒,有些没经验,酒水从两边漏了出来……陈嚣看着颇为心疼,终于喊了一嗓子,“喝慢点儿!” 燕无意“啧啧”两声,“说好的无欲无求呢?” 崇吾喝完了酒,从屋顶上跳下来,随手将酒坛子扔回给燕无意,说了一句,“剑不错。”然后,转身进了房间,“睡觉。” 众人:“……” 得,还是崇吾厉害啊,总算是都消停了。 燕无意在廊下的台阶上坐下,看了看陈嚣手中的剑,道:“的确是好剑。” 陈嚣腰间挂着若观,手中拿着的剑是风小楼带来的、他师父送给他的那把剑,刚刚他跟崇吾比武,也有试剑的意思。 陈嚣手指微动,剑出鞘三寸,剑身上刻着两个字,名曰“勾陈”。 若是一年前,他听到这个名字,定然只会觉得,因为自己姓陈,师父才会取了这么个名字,勾陈,勾陈,当他是鱼么? 不过,如今他已经知道这两个字代表什么,或许只是一颗星星的名字,就好比方圆山庄的北斗七星,又或许,有什么旁的寓意…… 风小楼刚出现那晚,他喝了很多酒,问了很多关于家乡的问题,唯独没有问师父……因为那些不知道是不是梦境的梦境,他很想知道关于师父的事,又有些害怕听到师父的事……他虽然没有问,脑子里却一直在想着师父的事,都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甚至在意她说的那些话……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会那么在意师父的事呢? 为什么他一直纠结着那些不知真假的虚幻呢? 为什么不问问她,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家乡?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又是如何走到岭南来的? 他又想起了早上那个梦,这次他能够确定,那的确是梦,不过,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那时候他才七岁,小楼姐十一岁……若非火凤庙的雷击,或许他也不会想起来这么一件事…… 风叔叔教给小楼姐的本事,到底是什么呢? 为什么偏偏对他没有用? 他那时候怎么就没有多追问几次呢?为什么后来就忘了切磋的事呢? …… 宁越处理完公务,提着酒坛子进来的时候,就见庭院里三人一站一坐一躺,配合着一旁青离房间里传来的“咚咚”的单调的捣药声,感觉颇为诡异。 他轻咳了一声,走到陈嚣身旁,提着将酒坛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是说要喝酒吗?只有厨房大娘酿的糯米酒,喝不喝?” 陈嚣手中的剑入鞘,展颜一笑,“喝!” …… 第二日,吃早饭的时候,陈嚣没有出现。 陈嚣很少赖床,不过,昨日喝了酒……糯米酒也是酒……他心情又不大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宁越却起了身,道:“我去看看。” 战歌啃着馒头,漫不经心道:“又不是小孩子。” 宁越没理会,推开房间,里面却空无一人,桌子上的茶壶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行字—— “先走一步,静江城见。” 身后传来脚步声,战歌单腿站在门口,问道:“还有旁的东西吗?” 宁越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道:“两把剑都带走了。” 战歌微微挑眉,“谁问你剑了?” 第411章 荒庙 夜色深深,黑暗的山林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怪兽,无处不在的,侵蚀着赶夜人敏感的神经。 马蹄声声,穿过重重夜色,马儿在山脚下放慢了速度,并没有多少犹豫就上了山,停在了山上的庙门口。 这庙宇看着不大,没有名字,不过,门口那棵火红的凤凰树,却是岭南火凤庙的标识。从庙门口堆积的落叶来看,这地方已经很久都无人打扫了。 此刻庙门紧闭着,门缝中透出微弱的火光。 “有人。” 站在门口的一共有三个人,都是女子,身穿黑衣,当中那位戴着幕离,手中拿着把暗红色的宝剑。三人下了马儿,左手边年长些的女子上前,将戴幕离的女子挡在身后,“小姐,小心些。” 年长的女子上前,侧身站立着,手中的剑往上抬了三寸,另一只手推开了大门……“咯吱”一声响,一阵风吹过,火光摇晃了几下,没一会儿就坚强的站了起来。 庙中的神像用暗红色的布帘盖着,神像下面坐着个黑衣男子,戴着宽大的帽兜看不大清脸,怀里抱着把剑,看着不大好惹。 左边的稻草堆里,靠着墙半躺着一对中年夫妇,丈夫身旁放着个竹箱子,妻子怀里抱着个小女孩,看着不过两三岁大,睡得正熟。 右边的草堆里躺着两个乞儿,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黑乎乎的,衣衫也都破破烂烂,瘦骨嶙峋的,说是三天没吃饭也是信的。 大门打开的时候,除了那三岁小孩,其他人都抬眼看了过来,不过,很快又都移开了目光。 就像在说,他们只是过路的。 开门的女子皱了皱眉,幕离女子往前走了一步,拍了拍她的胳膊,先行进了屋。身后两人也立马就跟了进来,反手关了门。 三人找了个靠墙的地方坐下来,年长的女子拿出干粮分了,正吃着呢,旁边的小女孩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突然哭了起来,怎么都哄不好。 母亲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神色略焦急,道:“三儿着黑了。” 对面的乞儿跳了起来,骂了几句,怒道:“吵死了,哭什么哭?再哭就滚出去!” 黑衣男子也明显的不耐,手中的剑已经抬起了三分,冷声道:“出去。” 女孩的父亲战战兢兢的赔罪,竟伸手却捂自家女儿的嘴,不让她发出声来,没一会儿小女孩的脸就憋得通红。 “放开她。” 幕离女子起身,伸手抓住那父亲的手腕,将他推开,对那母亲道:“我是巫师,让我看看她。” 从刚刚那母亲的话里就能听出来,他们不是相信大夫的人,应该信奉着某种神明,而在岭南,不管信什么神,都对巫师十分的敬重。 幕离女子伸手摸小女孩的额头,道:“是邪火入体。小谷,拿些酒来。眉姨,丹药。” 酒在外面的马背上,小谷小跑着出去了,眉姨递了丹药过来,又递过来一个水壶……就在幕离女子给那女孩喂药的时候,身后那两个乞儿突然冲了过来—— “小姐,当心!” 眉姨一直都警惕着,一眼就看到那两个乞儿手中的匕首,抬手打出一道火掌,将两人逼退了,然而,那火焰升起的时候,旁边也闪过一道白光—— 那位黑衣男子出剑了! 幕离女子抬手,直接将手中的水壶扔了过去……水壶无法阻挡剑势,却为她争取了拔剑的时间—— “哧!” 双剑相击之时,激荡的劲风吹拂着黑色的纱巾,女子往后退了两步,盯着逼近的男子,沉声问道:“阁下何人?” 黑衣剑客并未回答,也没再给女子喘息的机会,再次逼了上来……他的剑法没什么章法,不过很快,内力也比女子高……幕离女子本就应付得艰难,又分心注意着同伴的安危—— 那两个乞儿属于流氓打架的类型,眉姨此刻还能坚持,但火凤掌很耗内力,很快就会坚持不住。 还有小谷,为什么还没进来? 外面还有多少人? 这一番打斗,那边一家三口瑟缩着躲在那只竹箱后面,本就处于惊恐之中的小女孩吓得紧紧的抱住了母亲的脖子,哭得更大声了,那尖锐的声音在殿宇之横冲直撞,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令人心惊,心烦意乱,却无能为力。 “嘶。” 幕离女子手臂上中了一剑,暗自咬牙,收敛心神,专心应对眼前的敌人,然而,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她一剑刺出的时候,那震天的哭声之中,夹杂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咻。 一道黑影自竹箱中飞射而出,直冲幕离女子的后背射了过去! 就在此时,门口的方向闪过一道银光,速度极快,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胸有成竹? 黑影落地无声,却有劲风四散,烟尘四起,枯草簌簌。 众人都不由停了下来,连小女孩的哭声都止住了,几乎是同时朝门口看了过去,却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暮色里,手中握着一把剑,腰间挂着一把剑,却都在鞘中,好似刚刚出剑的不是他一般。 幕离女子撩起眼前的黑纱,露出惊愕的眼神,“陈少侠?” 门口的男子咧嘴笑了笑,“靖姑娘,真是巧啊。” ——来人正是从新野县赶来的陈嚣,而这位头戴幕离的女子,却是凤凰寨的新任寨主,靖思思。 两人说话的时候,殿中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眉姨退到了靖思思身边,那两位乞儿也站到了黑衣剑客身边。 陈嚣也走进殿中,将靖思思和眉姨挡在身后,一边问道:“靖姑娘,这是怎么……” 他一句话还未问完,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 却是那一家三口,也不知怎么回事,都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好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没一会儿那惨叫声又戛然而止,没了声音……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都有些莫名其妙……靖思思张了张嘴,问道:“这……怎么回事?” 陈嚣握紧了手中的剑,按下心中的不适,尽量平淡的说了一句:“蛊虫反噬。” 就在这时候,那位黑衣剑客突然动了! 陈嚣正准备抵挡的时候,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那剑并不是冲他来的! “噗——” 两蓬鲜血喷出,黑衣剑客拔出最后一剑之时,抬脚一踢,将眼前之人朝对面踢了过去,同时,飞身朝窗口的方向而去! “陈少侠,别让他逃了!” 陈嚣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了飞过来的乞儿,将他放下来的时候,伸手捂住了他的伤口—— 那乞儿低眉看了看胸腹间的伤口,眼神带着几分错愕,动了动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你说什么?” 陈嚣俯身凑近了些,听见了他断断续续的声音—— “……看……不、不……见……” 第412章 生意 陈嚣很早就到了火凤庙,比那几个想杀靖思思的人更早到来,不过,紧随他到来的是那一家三口。 当时陈嚣正在神像后面冥想,那三人刚走进庙中就感觉不舒服,说什么蛊虫好像要失控了……陈嚣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杀死他们,只好偷偷离开,却也没走远,就在门外的凤凰树上睡着。 所以,后来那些人陆续进庙,他都是看见了的。 在双方打起来的时候,他一开始没出手,也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或者说,他现在仍旧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火凤庙后门堆了不少干柴,陈嚣架了个篝火,将庙里的几具尸体都烧了,连同那个竹箱子……里面都是一罐罐的蛊虫。 他看着那火焰升起的时候,心想,若是青离知道了,定会觉得暴殄天物。 靖思思走了出来……她此刻已经摘了幕离,身上的伤口也包扎过了……躬身道:“陈少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思思定然在所不辞。” 陈嚣摆了摆手,道:“靖姑娘客气了。”顿了下,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问道:“姑娘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你吗?” 靖思思移开了目光,转眼看向那燃烧的火焰,道:“谁知道呢?火凤庙从前受万民朝拜,表面风光无两,实际也是得罪了不少人的吧。” 她话里明显有所隐瞒,陈嚣也没多问,毕竟双方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她不说才正常。他想了想,问道:“我打算去静江城,不知靖姑娘这是去哪里?” 靖思思掩嘴笑了笑,躬身行礼,道:“如此,这一路有劳陈少侠照拂了。” …… “静江城?”战歌接过一瓶玉清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靖寨主是什么时候走的?” 涅盘堂的小姑娘眨了眨眼,道:“走了有半个月了。” 半个月……也就比陈嚣玩几天,所以,天罚案和玉清丹的案子结束没几天就离开了……走这么急? 战歌问道:“不知靖寨主去静江城做什么?” 小姑娘道:“金……呃,那个,静江城有一座火凤庙,凤凰寨在那边有生意。” 战歌问道:“什么生意?” 小姑娘道:“自然是药材生意。” 幻海宫出世的消息已经传了两个多月,想来如今静江城的客栈都已经一座难求了。可是,凤凰寨还未从“金凤夫人”的案子中恢复过来,又遭人陷害,估摸着人心正惶惶呢。靖思思身为一寨之主,有什么要紧的生意非得在这种敏感的时刻离开? 战歌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准备今日就离开新野县,前往静江城。不过,这大半个月他整日闷在屋子里,无事可做只能一遍遍的想案情,倒是真发现了些疑点—— 城南火凤庙那个“幽莲之劫”,不仅仅是给了天罚案一个罪魁祸首,也杀死了玉清丹案的幕后主使。 所以,这两个案子是有联系的,都是同一人所为。 那么,对方为什么要收购涅盘堂? 宁越也觉出蹊跷,道:“不单是涅盘堂,玉清丹案中,受害人是旅蒙寨的骆家,做茶叶生意的,据说最近也有人想要收购骆家茶馆。” 这般说着,戏谑道:“朝廷官员对新野县避之不及,这群商人倒是眼光独到。我琢磨着,若是在城西修一条官道,直通梅关大道,说不定日后新野县也能成为一个小小的商贸中心。” 战歌拍拍他的肩,表示有愿望还是很不错的,颇为诚恳的提议道:“可以找碎玉公子投资,如果你能说服他的话,别说修几条路,就是把新野县建成第二京城都没问题。” 宁越眼神一亮,正点头呢,就听青离道:“碎玉这会儿估计在北方。宁越,高坊主不是想开茶馆吗?黎云坊若是进驻新野县,高坊主想必很乐意资助官府修条路。” 宁越摸着下巴望天,似乎已经见到飞到碗里的肥羊了……还是两只,肥的冒油的…… 战歌才知道想要收购骆家茶馆的就是黎云坊,很有些诧异,黎云坊的茶生意很大,怎么会看上这么个小地方的茶馆? 青离道:“听骆家新任家主说,黎云坊想要垄断旅蒙寨的所有茶叶。” 战歌问道:“他家茶叶很好?” 青离道:“分等级,上品的茶叶带有淡淡的兰花香,挺特别的。” 宁越回过神来,“就是你上次买回来那包?我说很好喝的那个?” 青离笑了笑,道:“我不能喝茶,留着也是浪费。” 战歌摸着下巴,仍旧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新野县有什么特别的呢? 宁越道:“放心,这事我会留意的。” …… 过了苍梧县,沿着浔江一直往上游走,快的话四五日就能到静江城了。 陈嚣躺在河边的榕树上,抱着剑望着夜空中的漫天星辰,喃喃道:“小楼姐应该知道我出来她了吧?为什么不等我?” 他闭上眼睛,正准备冥想的时候,听见下面传来脚步声,抬起眼皮看过去,问道:“靖姑娘睡不着?” 离河边不远的山石旁,用树叶简单的搭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是陈嚣做的……他自小就在高山密林中撒着丫子长大的,隔三差五的就钻野林子,有时候迷了路一呆就是好几天,这种野外求生技能很是熟练。 陈嚣道:“方圆三里都没人,那黑衣剑客没追上来。放心吧,我守着呢。” 靖思思略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了谢,道:“蚊子太多,睡不着。” 陈嚣问道:“小谷不是说有驱蚊的香囊吗?” 靖思思道:“好像不怎么管用。” 陈嚣想了想,从衣袖中摸出一个木盒,打开看了看……半晌,从树上跳了下来,将那盒子递给她,道:“姑娘试试这个。” 靖思思略狐疑的接过,打开看了看,却发现里面是一盒药膏,墨绿色的……她闻了闻,问道:“这是……” 陈嚣笑道:“青姑娘给的,听说里面有风蝠之血,在身上涂一点,什么虫子都不会近身了。” 靖思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过,她低着头,陈嚣没看见,即便看见了估计也不会在意。很快,她抬眼笑了下,问道:“陈少侠跟玄衣门很熟吗?” 陈嚣挠着下巴,望了望天,“这个……” 靖思思自觉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身为江湖人若是跟玄衣门来往过密,定然会授人口柄……她连忙道:“抱歉,我……” 陈嚣却是笑了,道:“我跟玄衣门没什么关系,不过,战歌和青姑娘……我们是朋友,生死之交的那种。” 说完,突然打了个寒颤,伸手搓了搓胳膊,笑嘻嘻的叮嘱道:“靖姑娘,这话你可别跟他们说啊,太肉麻了……” 第413章 钱袋 静江城。 进城之后,陈嚣和靖思思就分了别。 靖思思要去拜访故人,陈嚣也要去找人。 靖思思躬了躬身,道:“陈少侠,这一路多谢了。” 陈嚣连忙摆手,道:“哪里哪里,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当初在苍梧火凤庙,陈嚣主动提出同行,主要是因为那个黑衣剑客逃走了,担心他卷土重来。不过,这一路上却颇为风平浪静。 陈嚣目送着靖思思离开,看了看前方热闹的人群,手中的剑一转,道:“小楼姐会去哪儿呢……啧,那丫头分明不会武功,怎么跑那么快?” 另一边,靖思思三人牵着马儿,穿过热闹的街道,钻入僻静的小巷,绕过几条街道,往城南的方向走去。 小谷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回头了,道:“小姐,为什么不让陈少侠跟着啊?他好像没钱住客栈吧。” 靖思思还未开口,眉姨就拧了拧她的胳膊,道:“你这丫头,出发前怎么跟你说的?” 小谷略委屈的揉了揉胳膊,道:“可是,小姐不是说,那群坏蛋还会再来的吗?我们又打不过。” 眉姨道:“正是因为陈少侠在,对方才不敢来。如此这般,怎么能抓到人,怎么能查清楚那东西的来源?” 她这般说着,转头看了自家寨主一眼,道:“小姐自有打算,我们执行命令就是了,别再多话了。” 靖思思笑了笑,一只手无意识的摸着马脖子,暗自叹了口气—— 打算什么的,她是真没有,她甚至不知道敌人是谁。 刚刚在城门口的时候,她差点真开口请那位少年留下了……可是,不行的啊,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这件事绝不能让玄衣门的人知道。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她是凤凰寨的寨主,身后的寨民们都在看着她,脚下的万丈深渊在凝视着她,踏错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 “包子,热腾腾的包子勒……” “客官,吃一碗米粉……” “汤圆一文钱一个,三文钱管饱……” “……” 陈嚣听着不绝于耳的叫卖声,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又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荷包,感觉整条街的人都在跟自己作对,正叹气,就前面传来一个声音—— “……客人十有八九都分不出真假,一群只看价格的憨货,上了当也不会知道的。少爷,您将那价位再翻一番,保证……” 开口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身黑色劲装,暗红色滚边,皮肤略黝黑,五官略深邃,面色平静的时候带着几分英气,但此刻皱着眉略不耐的样子,却显出几分凶悍来。 那姑娘前面是位二十岁上下的公子,一身月白广袖长袍,头戴白玉冠,腰佩白玉环,手中拿着把折扇,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雅致,举手投足间还带着几分贵气,看着不像是武林中人,倒像哪个富贵人家跑出来的大少爷。 两人正站在一家名为“玲珑轩”的铺子前,应该是刚从里面出来。 那姑娘一句话未说完,大概感觉到异常,抬眼就见对面一个陌生男子正盯着她看,眉头皱得更紧了,手中的剑抬高三寸,“你个登徒子,看什么看?当心姑奶奶挖了你的眼珠子!” 陈嚣眨了眨眼,头一次被人叫做“登徒子”,还未反应过来。 “晓桉,不可无礼。” 这位大少爷训斥丫头的时候,语气中听不出怒气,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转头朝陈嚣淡淡一笑,微微鞠了一躬表示歉意,“少侠见谅。” 晓桉握紧了手中的剑,明显的不服气,不过看着自家少爷这般模样也有些不忍,还是跟着潦草的行了礼,“抱歉。” 陈嚣拱了拱手,“无妨。” 大少爷再次行礼,带着自家侍女离开……那小姑娘在路过陈嚣身旁的时候,握着剑横了他一眼…… 陈嚣感觉自己听到了她咬牙切齿的声音,不过,没怎么在意,还朝她笑了笑。 街道上很是热闹,双方擦肩而过之后,各自汇入人流之中,很快就看不见了。 …… 一刻钟之后,城南集市的某个地摊上摆着各种陈旧的陶瓷器,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伯,正热情的给客人介绍一只紫砂壶。 年轻的公子笑吟吟的听着,并不打断,目光轻柔柔的扫过,微微一顿,然后,拿起了一只黑乎乎的茶杯…… “公子好眼光!” 老伯立马转了话头,介绍起这只“楚国某位皇帝出逃时遗落的杯子”,最后道:“这东西可以当成传家宝的,老汉的孩子生病了,等着拿钱买药哩,要不然可不会卖!” 年轻的公子点了头,问道:“多少钱?” 老汉伸出一只手,下定决心般道:“五两银子!” 年轻的公子道:“晓桉,付钱。” 身后的侍女愣了愣,“少爷,您真要买啊。” 年轻的公子举着那茶杯看了看,“当然。” 侍女嘀嘀咕咕的抱怨了一句,倒也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的掏银子……咦?钱袋呢? 年轻的公子偏头,问道:“怎么了?” 侍女咬了咬牙,“钱袋丢了。” 年轻的公子怔了怔,似乎有些意外。 地摊老伯听到这话,撇了撇嘴,坐了回去,摆摆手,道:“没钱就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年轻的公子将茶杯放下,起身,行了礼,道:“抱歉,打扰了。” 或许是他那一身衣饰太过扎眼,或许是他的态度太过亲切,又或许是那声音很好听……老汉竟莫名生出几分心虚,挠了挠下巴,道:“公子,最近静江城江湖人多,乱的很,下次要当心啊。” 年轻的公子道了谢,转身,扇着折扇离开。 晓桉追了上去,犹自不平,恨恨道:“公子,肯定是那个人!那个登徒子!真是,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偷。” “嗯?”年轻的公子偏头看了她一眼,略想了想,也不只是想起了什么,抬手在折扇后面笑了笑,道:“是你先骂人的。” 晓桉磨了磨牙,道:“下次姑奶奶见到他,定要挖了他的眼珠子,打断他的三只手!” 年轻的公子倒是没怎么在意,只提醒了一句,“你不是他的对手。” “哼。”晓桉知道自家公子说的是实话,否则她也不至于被人悄无声息的拿走了钱袋子,但听了这话仍旧颇为不满,冷哼一声,道:“公子,只要他没出城,晓桉定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找到他。” 第414章 花姬 “啧,不义之财,可以取之。” 陈嚣刚啃完两个肉包子,心满意足的扔着一只钱袋子,走得十分的招摇,正想找个地儿喝酒,顺道打听下消息的时候,听见旁边传来一阵铜锣声—— “要说幻海宫啊,当年是何等风光?岭南七十二部落莫敢不从其号令,其威望与地位哪里是后来的拜火教、金凤宫之流可相提并论的?” 陈嚣循声看过去,却见前方接口摆了个说书摊子,刚刚那锣声瞬间就将整条街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只一会儿工夫就围了一圈人,看装扮有不少武林中人。 那说书人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声音挺洪亮,抑扬顿挫的,一个人说出了百人同台的感觉。 说书人讲的是幻海宫成立之初的事。 幻海宫成立于前朝初年,传承三百余年,曾是当之无愧的岭南第一教派。不过因为年代久远,很多事情都已经成了江湖传说。 传说,幻海宫的初代宫主是个巫师,被岭南百姓尊称为大巫。大巫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能够借用日月星辰的力量,祝福生人以驱除灾害,超度死者以安息灵魂。 总之,就是一个人将天堂地狱的神明的活儿都干全了。 说书人讲了几个大巫带领岭南百姓躲避天灾、救治被妖魔恶鬼缠身的病人或者祈雨降神的故事,讲的还算精彩,普通百姓听得津津有味,但聚集而来的武林中人却有些不满—— 聚集在静江城的武林人都是为了寻找幻海宫而来的,并不乐意听这些不知真假的神话故事。 所以,很快就有人起哄。 说书人并未气恼,也不觉得尴尬,只笑了笑,喝了口花茶,继续道:“幻海宫只在岭南活动,与中原武林交流甚少,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原武林对幻海宫的印象,就是一群擅长巫蛊之术的神棍。 “直到百年前,幻海宫有个弟子出山,在江湖中搅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那名弟子便是青麟门的创派人,青蛇花姬,潘悦。” 青蛇魔女潘悦,这个名字太过久远,在座的鲜有人知,不过,三十年前的青麟门,仍旧是不少武林人心中的梦魇。 因而,说书人这话一出口,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分明是酷暑时节,却感觉有股阴风吹过,让人后背生凉。 陈嚣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什么青麟门,见到这番情景颇为诧异,问了一句,“老人家,这潘悦前辈做了什么事,为何叫她‘青蛇花姬’?” 说书人朝他这边看了一眼,带着几分莫名,几分惊讶,不过,此刻听众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好几圈,陈嚣仗着听觉灵敏,没往里面挤,那说书人是看不见他的。 说书人道:“潘悦身边长年跟着一条青色巨蟒,那巨蟒的名字就叫青麟,长有三丈,比成年男子的腰身还要粗壮,战斗力惊人。 “传闻江湖七大剑派曾联合追杀这位江湖魔女,但最后都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说是被那青麟生吞入腹。 “因为这条青蛇的缘故,几乎无人见过潘悦亲自出手,也就无人知道她武功如何,师从何处。 “据说,潘悦很喜欢花,在青麟门种满了鲜花,鬓间经常戴着一朵五色花,也有传说,她容颜如玉,是公认的江湖第一美女,所以才被称之为花……姬……” 这群说书的听书的没有看见的是,在陈嚣提出那问题的时候,街道上刚好走过来一群和尚,而在那说书人说到最后两个字,当中一个和尚朝这边冲了过来! “啊!” “谁啊?啊!” 最初几个围观的没防备,被那和尚扒拉开,将本就拥挤的人群撞到东倒西歪。 那和尚的力气颇大,几个武林中人试图拦住他,都被他一只手拎了起来扔到了一旁,现场人本就多,一个人倒下就牵连一片,顿时混乱不堪。 这群武林人也不是好惹的,刚开始猝不及防,没一会儿就回过神来了,有人喊了一句:“大家一起上!” 那和尚本就挤在人群中,这会儿周围的人一拥而上,压都能把他给压死。 这时候,那群和尚的同伴也都赶了过来,在外面喊着:“住手!”“别打他!”之类的,不过里面的人完全没听见,听见了也不理会……他们不好动手,又挤不进去,只能干着急。 陈嚣眼看着混乱发生,有些莫名所以,这会儿看到这群和尚,眼神倒是微微一亮,喊了一嗓子:“小白脸和尚!” 这群和尚一共有七个人,看着都很年轻,最大的那位也不过二十出头,最小的不过十来岁。 陈嚣那一嗓子喊出来,年龄最大的那和尚神色一僵,一张白白净净的脸瞬间就黑了,不过,他心底那股子怒气还未升起,就感觉后衣领一紧,脚下一轻,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其他几个和尚见状都不由转身看过来,惊呼一声:“大师兄!” 小白脸被勒得慌,此刻脸色有些红,刚喘匀了点儿就一拳打了过去……陈嚣怎么可能让他得手呢,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还有些莫名其妙,“一年不见,你这小和尚怎么变得比你师父还喜怒无常?” 这和尚穿着灰色的僧袍,皮肤白皙,五官柔和,长得很是秀气,却是法门寺的弟子,不戒的徒弟,可妙。 可妙听他提起自家师父,暗自咬了咬唇,倒是平静了下来。 陈嚣问道:“刚刚那和尚也是法门寺的?他怎么回事?” 可妙微微皱了眉,道:“是我们在路上捡到的,他脑子有些不清楚……”他这般说着,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神色未变,道:“糟了。” 陈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身后跑来几个和尚,手中拿着木棍绳子之类的,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可妙一把抓住陈嚣的胳膊,“他不能被抓住。我带着师弟们把他们引开,你去救人。” 他这般说着,也不等陈嚣回应,就招呼着自家师弟往一旁的小巷跑…… “哎!” 陈嚣眼看着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和尚追了过去,很是无奈的挠了挠脑袋,真是,自说自话的算怎么回事? 这几个小和尚若是出了事,不戒得找他拼命。可是,也不能就这么把那疯和尚扔在这里不管……陈嚣只好钻进人群之中,将被压在里面打的疯和尚救了出来。 陈嚣拉着疯和尚挤出了包围圈,刚喘了口气,突然听见对面传来一声—— “在那里!” “快抓住他!” 陈嚣转头一看,就见十几个身穿短装的汉子朝这边围了过来,手中也都拿着木棍和绳子,甚至还有一只麻袋。 陈嚣拽着疯和尚就跑,嘀咕道:“小白脸比他师父会惹事啊。” 第415章 欠债 静江城临水而建,静江自城南蜿蜒而过,汇入远方的浔江。 陈嚣拉着疯和尚一口气跑出了城,到江边才终于停了下来。结果,刚一停下,那疯和尚就跑到他前面,回头认真道:“你输了。” 陈嚣失笑,竖起大拇指,道:“前辈厉害!” 这疯和尚看着三十来岁的模样,身形很是瘦削,刚刚被群殴,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伤。 之前这疯和尚闯进去的时候,陈嚣就看出来他身手不错。这一路跑来,疯和尚也并未拖后腿,他们身后的追兵早就没了,陈嚣为了试探他还特地多跑了一段,疯和尚都没落后……这般功夫,哪里需要那群小和尚保护啊。 疯和尚歪着脑袋,问道:“前辈是谁?” 陈嚣道:“就是你啊。” 疯和尚摇头,“我不叫前辈。” 陈嚣问道:“那你叫什么?” 疯和尚道:“阿呆。” 陈嚣“噗”地一声笑了,想来这名字也是那群小和尚取得。 疯和尚也跟着笑,伸手指向前面的江水,道:“肚子饿,吃鱼。” 静江之水流到这里,水流变宽了许多,也缓了许多。 水面上漂着几艘渔船,船夫戴着斗笠撑着竹竿荡起一圈圈涟漪,几道黑影在水底飞速前进着,仿若编织着一张巨网,升空,沿着水面哗啦啦的飞翔,飞回船头,仰头挺胸的,仿若在炫耀自己的成果。 陈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捕鱼的,很是新奇,喊道:“船家,这鱼卖不卖?” 几个船家朝这边看了过来,在所有人开口前,一声轻笑传来,“这里这么多船家,你要买谁家的呀?” 这声音听着略年轻,略低沉,还有些闷闷的,不过尾音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却让陈嚣有种熟悉感……他微微愣了下,循声看过去,却没见到人,只看到一艘空空的小船,船头盖着顶斗笠,想必那人是躺在上面睡觉了。 那只船在江水中心,离岸边有些远,那人并没有喊,声音却清清楚楚的传了过来,想必也是习武之人。 陈嚣笑了笑,道:“就买阁下的,卖不卖?” 那人扶着斗笠站了起来,道:“卖啊,不过,就担心阁下买不起。” 陈嚣:“哦?不知你这鱼怎么卖?” 那人:“五百两。” 陈嚣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那人淡淡道:“管饱。” 是这个问题吗? 陈嚣“啧”了一声,心道,今日遇到的无良奸商倒是真不少……他问道:“什么鱼这么金贵?” 那人淡淡道:“倒也不是什么金贵鱼,送给阁下也无妨。不过,阁下这鱼是买给那臭和尚的,我很不高兴。” 疯和尚? 又是追杀的? 这和尚疯疯癫癫傻乎乎的,怎么这么多人惦记? 陈嚣将心中的困惑按下,往前走了半步,不动声色的将那疯和尚挡在身后,道:“我这位和尚朋友做了什么事,竟让阁下如此生气?” 那人道:“他欠了我五百两银子。我找了他许多天都不见人影,没曾想自投罗网来了。” 陈嚣还真没想到这么一茬,惊愕之余,又有些不敢置信,这家伙是不是在讹人啊?他偏头,问道:“阿呆,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真欠了他五百两?” “想赖账?” 那人冷哼了一声,手腕微动,射出三枚石子,同时,足尖一点,朝对岸飞跃而去。 那石子的速度极快,陈嚣身后就是疯和尚,不好躲开,正想拔剑呢,就见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却是疯和尚挡在了他身前。 此刻那石子已经到了眼前,陈嚣都来不及阻止,然而,下一瞬,他却见到令人惊愕到了一幕—— 疯和尚轻轻一抬手,轻飘飘的将那三枚石子接住了。 他做的太过随意,甚至带着几分闲适,仿若清风扫落叶一般轻松。事实上,若是陈嚣,也是能够将这三枚石子接下来的,也不会觉得很难。 可是,陈嚣刚刚竟然感觉到了些许类似于剑意的东西……那称不上什么招式,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却有种返璞归真的禅意。 陈嚣愣神之时,船上那位债主已经上了岸,但脚步却并未停下,速度反倒更快了,手中一点寒光闪过,一剑刺来! 疯和尚好像突然入定了一般,眼看着那剑刺过来,却是一动不动的……陈嚣正准备开口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带着几分恍然…… 两人都没有动。 那剑抵在了疯和尚的心口,停了下来—— 那剑极细,剑柄末端有个弯钩,却是伞柄的形态…… “嘿,你这臭和尚,打定主意本姑娘不会杀你是吧?” 这声音跟刚刚不大一样,清亮了许多,一听就是女子的声音…… 陈嚣笑了,“馥姑娘。” “下次得换把剑。” 这位债主被识破身份,叹了口气,从身后拿出把黑伞,正准备还剑入鞘,却感觉剑尖一顿,收不回去了—— “杀……” 疯和尚不知怎么的,突然伸手握住了胸前的剑,鲜血很快就流了出来……陈嚣惊了一惊,连忙去抓他的手腕,“阿呆,你做什么呢?快放开。” 疯和尚好似感觉不到疼,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馥姑娘,但那瞳孔扩散了几分,显得有些无神,并没有映出她的影子……他呢喃般说道:“为什么不杀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他这般说着,竟然握着那剑往自己的心脏刺过去……幸好陈嚣所有感觉,连忙将他的手腕往外扒拉……馥姑娘也握紧了剑柄,却是一脸惊愕,“这臭和尚怎么回事啊?不过就是五百两,还不起大不了卖身啊,偿命有什么用?你死了本姑娘找谁要银子啊!” 陈嚣道:“他有些神志不清。” 馥姑娘愣了下,就这么一瞬间,感觉那剑往前进了半寸……疯和尚的心口顿时浸润出一点红晕……馥姑娘稳住心神,仔细瞧了这和尚一眼,半晌,咬了咬牙,道:“行,想死是吧?放手!本姑娘要亲手杀了你!” 也是奇怪,疯和尚听了这话,手中的力道竟渐渐的放松了,陈嚣趁机将他的手掰开,赞道:“馥姑娘好计……” 他还未夸完,就见眼前银光闪过,转瞬之间,那把剑就刺进了疯和尚的胸膛! 疯和尚低头看了眼胸口的剑,嘴角竟露出几分微笑来,“杀……” 馥姑娘拔出剑,鲜血四溅……疯和尚那一个“杀”字带着颤音,仿若被那一剑斩得七零八碎,簌簌的落了地。 “前辈!” 陈嚣一把扶住他,被那沉沉的重量压得后退了两步,“馥姑娘,你不会真杀了他吧?” 馥姑娘还剑入鞘,撇了撇嘴,道:“放心,死不了。” 第416章 还钱 静江附近,某处山洞。 洞口处升起了篝火,烤鱼的香味弥漫着,被夜风吹得老远。 陈嚣一边烤着鱼,一边讲着自己遇到阿呆的经过,把刚烤熟的鱼递给馥姑娘,问道:“这个阿呆是什么人?” “嗯……” 馥姑娘点了点头,却没急着回答,将那只鱼吃完了,擦了擦手,才抬眼看过来,道:“他不叫阿呆。” 陈嚣略惊讶……他自然知道疯和尚不叫阿呆,只是,他原本以为刚刚在静江河畔,馥姑娘只是在跟他开玩笑,没想到竟真的认识疯和尚。 馥姑娘微微仰着头,回忆道:“我上次遇到他的时候,他自称法号无心,是始觉禅寺的和尚。可是,前些日子我去始觉禅寺的时候,那里的和尚却都说没有这个人。 “不过呢,本姑娘多了留了个心眼,在始觉禅寺附近安插了眼线,今日收到消息,说这和尚带着一群小和尚回来了,也就是不戒的那群徒子徒孙。 “可奇怪的是,无心和尚到了寺庙门口却不愿意进去,还拉着不让可妙他们进去,在门口拉拉扯扯的,把寺里方丈都引了出来。 “却是不曾想,那方丈一见到无心,就让人将他拿下,说他是个官府通缉了十数年的采花贼花心,是个假和尚,借着和尚的身份诱骗良家妇女,侮辱佛门什么的。” 馥姑娘突然笑了起来,乌黑的眼眸中闪烁着火光,亮晶晶的,“你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其实用不着猜,从后来发生的事就能够推测出来:可妙一行人没有相信那什么方丈的话,出言维护了无心和尚,在始觉禅寺动手抓人的时候,带着他逃跑了。 馥姑娘对此很是满意,道:“不愧是不戒教出来的。” 陈嚣将吃完鱼的木棍扔进火堆里,点着头,道:“可妙他们能够逃出来,也是你在暗中帮忙吧?” 馥姑娘耸了耸肩,叹息道:“五百两呢。” 陈嚣好笑,问道:“可妙他们呢?” 馥姑娘道:“放心吧。他们是代表法门寺来参加斗法会的,始觉禅寺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 陈嚣问道:“什么斗法会?” 馥姑娘道:“佛道两家的比武大会,不过,比武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辩法,就是一群和尚道士坐在一起温和的吵个架。” 陈嚣脑补了一百只公鸡跟一百只公鸭比谁的嗓门大的画面,想想就觉得脑壳疼……他甩了甩脑袋,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子,递过去,“给你。” 那钱袋子是黑色的,绣着红色的彼岸花。 陈嚣不大懂,但馥姑娘看得出来,制作这钱袋的布料很是名贵,绣工也极好,还带着股清淡的香味……她掂了掂,戏谑道:“哪家姑娘送的?” 陈嚣摆手道:“在街上遇到个坑蒙拐骗的奸商,顺手牵羊的,里面好像有几张银票,你看看够不够。” 馥姑娘已经打开了,里面有几个碎银子,五张银票,每张面额……一千两! 易水楼身为从前的黑道老大,许多委托单都在万两以上,她见到这些银子倒是没怎么震惊,不过,她很清楚,很多人这辈子都可能见不到这么多钱,即便是富贵之家,也少有人会带这么多钱在身上…… 她想起之前送来的线报,说除了始觉禅寺的和尚之外,还有一拨人在追那和尚……现在她很有些怀疑,是不是这家伙刚来静江城就招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 陈嚣见她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不够?” 馥姑娘将钱袋子收起来,挑眉道:“够。不过,那和尚不能交给你。” 陈嚣问道:“他怎么得罪你了?” 馥姑娘握着那把大黑伞,手指在伞面上敲了敲,想了想,突然问道:“铁扇书生曹列文,点朱砂梅雨,毒蜘蛛朱思思,记不记得他们是如何死的?” 陈嚣自然是记得的。 这三人是在长安城的时候,刺杀萧煜却被战歌设局反袭,不敌,吃了荣休丹逃跑,最后却被金凤夫人杀死。 如今想来,当时的金凤夫人就是黑珍珠,也难怪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估计压根都没想到自己会被杀。 馥姑娘的神色略黯然,道:“在你们看来,他们死有余辜。可是,站在易水楼的立场,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陈嚣大概明白了,馥姑娘是想给他们报仇……可是,黑珍珠已经死了……所以,剩下的就是……他抬眼问道:“荣休丹?” 馥姑娘点头,道:“青离说,他们的尸体之中并没有药物残留。当时不戒说,荣休丹是违禁药物,有些伪劣产品也是正常的。可是,我不相信。” 她说着,笑了笑,道:“在易水楼,荣休丹只有我母亲才能拿到。曹叔叔他们对母亲很是忠心,我没想到母亲会杀他们。所以,从那时起,便下令追查荣休丹的来源。直到后来,在洛阳城的时候,得知金凤夫人就是黑珍珠……才知道原因并不在荣休丹上。不过,那时候太忙,我忘了将调查荣休丹的任务撤下来。” 陈嚣摸着下巴,道:“现在想想,也的确有些可疑。从西域开始,荣休丹似乎一直都在我们身边。 “在息玉门禁地,范不归吃荣休丹自爆,导致明城师父失踪;在长安城,铁扇书生三人也算是间接被这丹药坑害了;在洛阳的时候,在万佛宗附近围攻施逆行的亡命徒,也是吃荣休丹自爆。 “它出现的次数不多,但感觉一直都在。” 馥姑娘点头,“这东西分明是禁药,即便是在黑市也不容易买到,我们在这几桩案子中却都遇到了,实在有些太凑巧。 “荣休丹不可能来自于易水楼,想到我母亲的另一个身份,我曾怀疑它来自于金凤宫。 “前段时间,秦姐姐告诉我说,她查出来易水楼的荣休丹源自静江城,正好这地方有座火凤庙,江湖上又恰逢其会的传出幻海宫出世的消息,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就想过来看看。” 陈嚣明白了,又有些不解,问道:“这事跟无心有什么关系?” 馥姑娘冷哼了一声,说起这件事还有些生气,“若非这臭和尚出来搅局,本姑娘现在可能已经深入敌后了。” 陈嚣问道:“怎么回事?” 馥姑娘瞧了他一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那笑容有些不怀好意,陈嚣不由得往后倾了倾,“……你想做什么?” “你这是什么表情?”馥姑娘忍不住笑了,提着黑伞起身,“和尚疯了,陈少侠有没有胆子随本姑娘去闯敌营?” 第417章 赌武 子夜,街道上行人稀少。 陈嚣从城墙上跳下,落地之时,不知哪里刮来一阵风,远远的,某个店门口悬挂的灯笼摇晃着,滋啦一声,灭了。ァ78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 陈嚣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尤其是想到馥姑娘那句“和尚疯了”……这句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还是在暗示着什么? 无心是因为荣休丹才疯的吗? 若真是如此,背后那人是否已经知道馥姑娘在调查这件事? “怎么了?” 馥姑娘正往前走着,突然感觉衣袖被拉住了,回头就见到陈嚣略异常的神情,很有些诧异,“你……不是在害怕吧?” 陈嚣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会儿,道:“荣休丹的事,不单是易水楼的事。” 馥姑娘愣了下,笑了,眉眼微微一挑,带着惯有的戏谑,“担心我啊?” 陈嚣坦然点头,“是。” 馥姑娘神色微微一滞,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问错了问题……她眨了下眼,一转身,道:“本姑娘可不是娇滴滴的女儿。”78中文更新最快 电脑端: 陈嚣跟了上去,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原以为东海之行之后,馥姑娘会更加信任他们,但每次只要跟易水楼有关,她仍旧会将这群朋友拒之在外。 身为他们的朋友的馥姑娘,身为易水楼楼主的馥姑娘……她永远都将这两个身份分得很清楚,或许无关信任,只是习惯使然。 陈嚣暗自叹了口气,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馥姑娘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微微一笑,伸手一指,道:“喝酒,打架。” 眼前的酒肆没有名字,敞开的大门透出晕黄的灯光,酒香就那么大大方方的飘了出来。 陈嚣跟着馥姑娘进了屋,很的一家店,柜台后面坐着个白胡子的老者,正抽着旱烟,白烟袅袅的,好似下一刻就要飞升,那浓重的烟味与酒味相互冲撞着,夹杂出一种难以言状的刺激福 馥姑娘走到柜台前,往桌子上放了一张银票,淡淡道:“一坛酒。” 老者抬眼,缓缓的吐出一口烟,在那烟雾后面眯起了眼睛……陈嚣对上他的目光的时候,感觉有些不舒服,不由得皱了皱眉……老者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也未转身,反手从身后的酒架上取了个酒坛子,又取了一张油纸包,数了十颗花生米,包好。 馥姑娘将酒扔给陈嚣,收起那一包花生米,转身便走。 陈嚣有些奇怪,馥姑娘给的那张银票是一千两,什么酒这么贵? 馥姑娘走到了左侧的墙壁面前,抬手一推,那里竟然有道门,里面是一条隧道,隔得老远有一盏灯,很是昏暗。 陈嚣走进隧道之后,似乎听见了远远的喧嚣声,应该很是吵闹,不过隔得远,显得不大真牵 隧道转了几道弯,那声音也愈发的真切,不多久,前面的昏暗之中出现一道明亮的光斑,想必就是出口了。 踏入光斑之中,呼喊声顿时劈盖地的砸过来,闹哄哄的听不大真切,仔细分辨之后能听清什么“杀”“上”“死”之类的字眼,更多的却是毫无意义的吼叫,但那股子兴奋、激动、疯狂,却是每个毛孔都能深切感受得到的。 陈嚣抬眼看过去,却见周围是密密麻麻的脑袋,围成一个圈,每个人都竭尽全力的嘶喊着、嚎叫着……空气中混和着汗味、烟味,还有各种不知什么花的香味,带着某种颓靡的亢奋福 在人群中央,是一个巨坑,大概两丈深,巨大的篝火围成一个圈,将底下的场景照得清清楚楚 两个人,正在战斗。 其中一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高八尺,赤着胳膊,身形很是壮硕,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座山;另一人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面色苍白,身形很是瘦削,动作很是敏捷。 馥姑娘微微偏头,低声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陈嚣摸了摸鼻子,“味道不对。” 馥姑娘道:“是某种类似迷迭香的致幻剂,能够让人更加兴奋、好斗嗜血。你不是百毒不侵吗?” “我没事,就是不大喜欢这种味道。” 陈嚣轻咳了一声,又问道:“这是在赌武?” 馥姑娘点头,晃了晃那包花生米,问道:“要试试看吗?你觉得谁会死?那个蛮汉子,还是个瘦老头?” 陈嚣皱了皱眉,“只有一方死了,另一方才能出来?” 馥姑娘点头,“你觉得出来的会是谁?” 擂台上,那大块头出了几拳,都被老者躲开了,估计是打的累了,索性扎了马步站在那里任由老者打了,老者于拳道有很高的造诣,只是,没有内力对他造成的影响有些大。 那拳头撞击在肌肉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但大块头却纹丝不动,找准机会一拳揍了过去,老者顿时摔倒在地,猛地咳嗽了几声……周围又是一阵呼喊,有欢呼,也有咒骂。 陈嚣看了会儿,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往前走了半步,“他们没有内力。” 馥姑娘道:“这里的规矩,上擂台都必须喝一杯酒。” 想也知道,那必定不是一般的酒…… 陈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简直……就是在拿人命取乐……跟古时候奴隶决斗场有什么区别? 这么会儿功夫,擂台上的形势再次发生了变化,老者突然奋起,猛地趴在了壮汉的背后,一口咬掉了那壮汉的耳朵! 壮汉疼得哇哇大叫,尖叫着捂着耳朵往后一倒,那老者来不及逃走,“砰”地一声摔倒在地,被压得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观众的欢呼声更盛,几乎要掀翻了屋顶! 陈嚣握紧了手中的剑,偏头,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江湖中,擂台比武是很常见的,某个大人物的寿辰,某个门派的掌门继任仪式,或者门派交流大会,如此种种,总之不管是开个什么会,比武都是必不可少的保留节目。 虽然每次比武都会一句点到即止,但刀剑无眼,出现死伤也是常有的事。 何况还有生死擂。 有比武,设下赌注也是很常见的。 所以,按理来,无论是比武,斗兽,还是赌博,只要双方自愿,都算是正常的经营手段,官府也不会干涉。 只是,凡事都有个度。 越过了那条界限,所谓的江湖规矩就不管用了。 那条界限,在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时代,甚至是不同的人眼中,都是不同的。而今时,今地,这家隐藏在黑暗中的会武馆,已经越过了陈嚣心中的底线。 馥姑娘仰头,迎着他的目光,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确定你能做到?” 陈嚣抬眼看向下方的擂台,战斗已经结束了,老者用一拳打在了壮汉的太阳穴上,此刻正在要他的脖子,如同西方传中的吸血鬼一般。 血腥味与那莫名的香味混合着,味道很是难闻,却不知为何让看客们愈加的兴奋,毫无意义的呐喊声在他耳边冲击着,嗡嗡文,那么近,却又很远…… 陈嚣现在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牵涉到易水楼的事,馥姑娘便缄口不语……那个黑道世界,有着截然不同的规则,与战歌、与玄衣门所坚持的、守护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他沉默了许久,馥姑娘也没有催促,只静静的等待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下一场比赛开始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问道:“记不记得,当初在东海的时候,青姑娘要杀死所有的水怪之时,了什么?” 馥姑娘怔了下,道:“我们救不了他们,至少可以让他们像个人一样死去。” 第418章 拾号 夜色深沉,如同万丈深渊一般,在无边的寂静之中呼喊着最隐秘的欲望,在极致的危险之中伸出一只手,拉着人不断的下坠,再下坠,直到粉身碎骨。 “噗——” 陈嚣一剑刺入对方的咽喉,拔出剑之时,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如雨—— 这是他今晚的第五个对手,是个面色苍白的男子,像是多年不曾见过太阳,身形瘦小,像只猴子,武器是铁爪指环。 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很短,周围的看客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结束……不止是这一场,陈嚣之前的四场比试,都是一招毙命……他的剑并没有因为那杯“酒”变慢,周围很多看客甚至看不清他是何时出剑的…… 第一场结束的时候,看客们只稍愣了会儿,不过很快,那鲜血四溅的场景、周围沸反盈天的氛围感染了他们,让他们忘了还来不及冒出头的胆怯……到第三场的时候,有人质疑他是否喝了那杯“酒”,裁判特地让他跟对手在擂台上喝了同一杯酒……而此刻,相同的场景上演了五次之后,那股新鲜的刺激感淡却,现场的气氛终于异样了。 这里的赌客大多跟黑道有些牵扯,有些是做了些不大正当的买卖的富商,或者用过某些不正当的手段做着正当生意的贵人,也有不少如馥姑娘一般在夜色中行走在刀尖上的武者……而习武之人,对强者都有些来自本能的惧意。 陈嚣仍旧如常,面无表情的收了剑,转身之时,若有所感的偏了偏头—— 那面墙壁上有个很小的窗户,用一张黑布挡着,而刚刚他转身的时候,那黑布撩起了一个小角,很快又放下了。 陈嚣若无其事的走进了一旁的通道,到了登记处,负责接待参赛选手的老者告诉他说,今晚的比赛结束了。 老者递过来一个纸包,陈嚣打开来看了看,是五颗花生米,想来就是他今日的战利品了。 老者道:“我们会武馆的擂台分为天地玄黄四级,这里是最低等的黄字擂台,阁下有兴趣挑战更高级别的擂台吗?” 陈嚣问道:“可以直接挑战天字擂台吗?” 老者看了他一眼,神色很是淡漠,道:“阁下稍等,我需要向上面请示一下。” 老者这般说着,却并没有离开。 陈嚣也没问……他能够听到有人离开的脚步声……这地方,几乎到处都有眼睛,防卫很是严格…… 他没有等多久,很快,一个黑衣剑客出现,递给了陈嚣,道:“三日后,子时,到这里来,会有人带你过去。” 陈嚣接过那玉牌看了看,上面写了个“拾”,大概是编号。 …… “天字擂台只有九个人,十号是给挑战者准备的。” 从无名酒馆出来,馥姑娘拿着那枚玉牌看了看,略意外,也有些担忧,“没想到这么快就拿到了。” 陈嚣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馥姑娘道:“天字擂台每个月有三场决斗,其中一场是专门为挑战者准备的。不过,挑战者一般都是从地字擂台挑选的,一般来说,即便黄字擂台出现了惊才绝艳之人,至少也要跟玄字、地字擂台的擂主打过之后才晋升。你刚刚的表现很震撼,但酒馆这种做法是很不合规矩的。” 陈嚣微微挑眉,带着几分嘲讽,“这地方还有规矩?” 馥姑娘看了他一眼,道:“越是这种地方,越是需要规矩,也越加重视规矩。只不过,他们的规矩跟一般的规矩不一样。” 陈嚣揉了揉眉眼,道:“我明白了,放心,我会小心的。天字擂台的决斗方式是一样的?” 馥姑娘解释道:“你要在天字擂台的其他九位武者中挑选一位对手进行决斗。决斗前也会喝‘酒’,没有黄字擂台那么多限制,暗器、毒药、蛊虫,无论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陈嚣倒是不怎么在意,他本身就百毒不侵,若是光明正大的比一场,对方还有赢的可能,若是想着用什么阴险的招式,在他这里基本上都是作死。 只是……他问道:“荣休丹?” 馥姑娘道:“或许。我上次安排的人只打到地字擂台,被那个无心和尚给踢下来了。” 陈嚣眨了下眼,“那……” 馥姑娘撇了撇嘴,道:“无心和尚并没有杀死对手,所以,我只是输了银子。” 陈嚣道:“你不是说必须杀死对手才能出去吗?” 馥姑娘点头,“的确如此。这和尚很不寻常,在决斗的时候打破了很多禁忌,比如说自报门户。但酒馆老板对他似乎颇为包容,并没有追究,甚至主动承担起了和尚没有杀死对手的责任,那次赌客输掉的钱都只收了一半。” 陈嚣笑了笑,“五百两?” 馥姑娘理所当然的点头,道:“酒馆在作弊,和尚肯定跟他们有所勾结。” 陈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可是,无心和尚疯了。” 馥姑娘对此也有些不解,叹了口气,道:“三日后,若是胜了,应该能见到他们的老大。我们得好好合计合计,你帮我演场戏。” 陈嚣明白,走了一阵,突然问道:“那家酒馆……就是静江城的地下城吧?” 馥姑娘笑了,道:“是一家能够买到任何东西的酒馆。” 两人刚出了城,一道黑影突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陈嚣的手刚抬高三寸,就被馥姑娘拦住了,“自己人。” 那黑影是个黑衣蒙面的男子,低声道:“楼主,无心和尚跑了。” 馥姑娘问道:“怎么回事?” 蒙面男子道:“半个时辰之前,无心和尚醒了,说要出去走走。我就在后面跟着,但走到一座树林之后,他就突然不见了。” 他低了头,请罪,“属下无能,请楼主降罪。” 馥姑娘皱了皱眉,“无心不是疯了吗?” 蒙面男子道:“……看着很正常。” “睡一觉就好了?”馥姑娘感觉略惊奇,摆了摆手,“先起来,那和尚的武功不一般,跟丢了也不怪你们。你在哪里跟丢他的,带我们过去。” 蒙面男子应声道:“是。” 陈嚣问道:“如果他疯病好了,会不会是回了始觉禅寺?” 馥姑娘道:“我在那边安插的人还没撤回来,有动静早就传过来了。” …… 黎明将至未至,正是最黑暗也最安静的时刻。 素净的房间里,白色的蚊帐之中,一双眼睛倏忽间睁开,长长的睫毛轻颤如蝶翼,神色却是警惕的,悄无声息的伸手,握住了枕头底下的匕首—— “谁?” “谁在那里?” 女子起身,素手轻拂,从缝隙中看向窗户边的黑影,“是无心师兄吗?” “停弦。” 那人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和,女子不由得松了口气,“无心师兄,这几日你跑哪儿去了?我听玄恩方丈说你失踪了。” 无心没有回答,淡淡的问了句:“荣休丹的药方,是你给玄恩的吗?” 第419章 露水 “什么药方?荣休丹?” 女子神情一怔,咬了咬下唇,双目泛着水光,“无心师兄,你在说什么啊?荣休丹可是青麟门的东西,你觉得那个女人……” 她说到这里,声音不由得带着几分哽咽,一只手握紧了帷帐,脸上带着几分内疚,几分委屈,“对不起,无心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忘不了她,如果你觉得是我害死……” “好了,我知道了。”无心打断了她,转身,“不是你就好。” 一阵风过,白纱轻摇,窗边的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女子在床上静静的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微弱的天光透进来,她终于从床上下来,看着旁边铜镜中的脸,走近了,伸手似是想要去摸那张精致的脸,却又犹豫着没有触碰,喃喃问道:“为什么?” 她似是终于无法忍受一般,用力一扯,将那帷帐都扯了下来—— “啊——” 女子尤觉得不解恨,拿起桌子上的随便什么东西,往墙壁上一扔—— “为什么?!” “她都已经死了!” “你说过,我才是最美的。” “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肯看我?” “是不是要等我也死了,你才会再看我一眼?” 东西都砸完了,女子抄起一旁的凳子,“咚”地一声砸在了房门上,正巧,这时候,外面匆匆跑来一位女弟子,听到这动静,吓得惊叫了一声,“师父!您怎么了?” “我没事。” 女子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姣好的面容调整出恰到好处的冰冷与疏离,走过去打开了房门,问道:“彩叶,什么事?” 那女弟子穿着僧袍,满头青丝却仍在,闻言低了头,道:“师父,花圃那边传来消息,昨晚花圃失火了,那些花都被毁了。” 女子心下惊愕,长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头……是他吗?不,不会,若是他发现了那个地方,就不会来问她了。 她强自镇定下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彩叶道:“应该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只看到一个白影。花圃周围的林子里都设了陷阱,她应该没那么容易逃出去,我们的人正在追击。” “贼人能够进去,还不知道如何出去?!” 女子微怒,甩了甩衣袖,道:“除了放火,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彩叶摇头,“没有,那人放了火就逃了。” 女子微微皱眉,感觉有些奇怪,这人到底想做什么?这种打草惊蛇的做法,莫不是来提醒她的? 她镇定了下来,想了想,道:“让那边的人先转移。” …… 静江南岸,某处大山之中。 白衣女子奋力奔跑着,树林里很黑,很暗,那些风吹草动都像是追兵,身后的脚步声似乎一直都在。 她不敢停下来,甚至不敢回头看—— 被发现了吗? 追来了吗? 他们放弃了吗? 她感觉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从不曾如此紧张……她出发的时候特地算了一卦,今晚的行动有些惊险,但最终会化险为夷,会有贵人出手相助…… 贵人啊…… 在哪里呢? 咦? 她穿过一道灌木丛,继续往前的时候,突然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都往下坠去—— “啊——” 她惊叫一声,双眼紧闭着,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卦象上分明显示这个方向是生路,为什么有个悬崖?! “爹,救命——!” 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喊,那远在数百里之外的老人家似是听到了这一声呼唤似的,一阵风起,她忽然感觉下降的速度慢了下来,身后暖融融的,像是父亲的怀抱…… 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襟,带着股清淡的香味,不是花香,也不是木香,让人觉得很舒服,很安心。 她的目光往上,看到一条清晰的下颚线,高高的鼻梁,星子般的眼眸……初升的天光照进这里,仍旧有些暗淡,衬得那张脸略显柔和,竟有种说不出的美好…… 就好似,谪仙…… 落地。 两人都似是都神游天外一般,四目相对之时,清风自来,那飞舞的长发、飞扬的衣袂,相互纠缠着,时间在这一刻仿若静止了,心脏却不知怎么的跳得更快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身后的树林中传来一个声音—— “他既然好了,就随他去吧。他武功应该不错,不会出什么事。” “谁管他出不出事?那臭和尚定然知道什么,不疯了更要找到他才是。。” “我看他不像坏人。” “……” 声音是一男一女,正在往这边靠近…… 两人都回过神来,白衣女子的反应有些激烈,猛地起身,四处找了一圈,往不远处的大树后面躲了过去……她刚藏了进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冒出来,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动作…… “什么人?” 树林中的两人已经走了过来,站在白衣男子身后,语气戒备。 白衣男子缓缓转身,看向对面两人,神色很是平静的打量了一番,见到那男子的时候,露出诧异的神色—— “是你?” 对面两人正是前来寻找无心和尚的陈嚣和馥姑娘,而这句“是你”,并不是白衣男子一个人说出来的……陈嚣几乎与他同时开口。 馥姑娘手中的黑伞放下,微微挑眉,“认识的?” “无良奸商。” “小毛贼。” 又是同时开口…… 馥姑娘点头,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陈嚣略坦然的耸了耸肩,“你们这种人的钱,都是抢来的民脂民膏,不算偷,我那是光明正大的拿。” 白衣男子却是一脸困惑,“什么?” 陈嚣撇了撇嘴,学着那日那位小姑娘的腔调,道:“反正客人都是些分不出真假、只看价格的憨货,上了当也不会知道。” 白衣男子一愣,终于想起来了,却是突然笑了,道:“误会。昨日我去玲珑轩买茶杯,看到有客人买赝品,出言提醒了下,结果反被骂了。晓桉就是说几句气话,不会当真那般做的。” 陈嚣眨了眨眼,“真的?” 见对方点头,挠着脑袋,略歉然的笑笑,“抱歉……那个……” 馥姑娘轻咳一声,道:“既然误会解除了,这位公子,能不能问一下,你一直都在这里吗?有没有看到一个和尚?” 白衣男子摇头,“没有。我半夜就过来了,没有看到任何人。” 馥姑娘问道:“大半夜的到这荒郊野岭做什么?” 白衣男子偏头,伸手一指,道:“收集露水。” 在他手指的方向,有一条小河,水边长了许多蒲草,而在水边的石滩旁,放着几个琉璃瓶,还要一个大肚子白瓷坛子。 白衣男子走过去,拿起一只琉璃瓶,道:“我是开茶馆的,用这露水泡花茶,别有一般滋味。” 馥姑娘抱着剑笑笑,“是吗?正好我们还没有吃早饭,陈嚣,一起过去尝尝?” 第420章 众怒 “无良奸商”姓高名琼,在静江城开的茶楼挺大,叫做茗雪楼。一楼大堂是散座,二楼是雅间,有精通茶道的侍从负责泡茶,还有不定时的茶艺表演。 当然,茶点也是有的。 陈嚣和馥姑娘到的时候,正好是早膳时间,大堂里有不少客人。两人随便找了个座,高琼在一旁作陪,说这顿他做东,就当是化解之前的误会。 陈嚣有意将钱包还给他们,几次给馥姑娘示意,她都假装没看到……晓桉拿着剑站在自家少爷身后,冷着一张脸,第三十七次用目光将两人碎尸万段…… 陈嚣略有些不好意思,馥姑娘却很是坦然,托着下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末了,朝那张凶巴巴的脸抛了个媚眼,笑吟吟道:“晓桉姑娘再这般看着我,我会误会姑娘有什么不可说的企图的。” “……” “噗。” 陈嚣没忍住,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去,猛地咳嗽了好几下……高琼也略略忍俊不禁,打开折扇挡了半张脸。 晓桉这名字取得很是温柔娴静,但她本人却跟这几个字一丝一毫都沾不上边儿……她长相本身就偏中性,又总是一副随时都准备将靠近自家少爷揍趴下的表情……平日里敢这般对她说话的男子都少见,更遑论是个女子……虽然馥姑娘此刻穿了一身男儿装,但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是个女孩子…… 总之呢,晓桉姑娘平生第一次被调戏,还是被个女子调戏,惊愕之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后知后觉的恼羞成怒起来,咬牙切齿的,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尤其是在看到自家少爷也取笑她的时候,瞪了几人一眼,转身就走了。 “咯咯咯……” 馥姑娘趴在桌子上,笑得很是欢乐,眼睛眯成了一弯新月,“这样子可爱多了。” 三人正漫无边际的聊着天,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茶楼不少客人都跑到门口看热闹。高琼倒是没怎么在意,说这段时间静江城聚集了天南海北的江湖人,各种仇人见面、旧怨难了,几乎每天都人在打架。 陈嚣的听觉敏锐,坐在这里就能听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道:“不是打架,好像是官府在抓人……” 他说着,突然皱了皱眉,“花心和尚?” “嗯?”馥姑娘听了这两句话就反应过来了,打起了几分精神,“嘿!始觉禅寺还真是很有问题啊。走,出去看看。” 街道上,四个巡捕拦住了两个人—— 都穿着暗红色的僧衣,其中一人身形微胖,戴着斗笠,另一人身量高挑,蓄着发,戴着一张银色面具。 若是寻常时日,这两人走在街上略引人注目,但此刻静江城江湖人众多,蒙面的男子,戴幕离的女子一抓一把,也就见怪不怪了。 这四个巡捕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先是找他们要通关文牒,却不许他们回客栈取,以官府捉拿钦犯为由,定要两人摘了斗笠,拿下面具……本是很正当的例行检查,却做足了咄咄逼人的态度……连周围的武林中人也都跟着起哄。 “哪有和尚还留着头发的?肯定是个假和尚。” “哎呀,说不定是情缘未了。” “那胖和尚是哪个庙里的啊?是不是专门包庇杀人犯的?” “哎呀,佛祖不是说了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啧,我看玄衣门索性关门大吉得了,作奸犯科了往寺庙里一钻就一了百了重新做人了。” “……” 馥姑娘略奇怪,“这两人做了什么惹了众怒的事?” 高琼道:“是绒布寺的高僧。” 馥姑娘瞧了他一眼,笑笑,“原来如此。” 绒布寺是吐蕃的,虽然最近大周与吐蕃的邦交不错,但国仇家恨是不可能那么容易消解的。二十年不算很长,当年不少江湖前辈都死在那场战争中,中原人不待见吐蕃人也是正常的。 馥姑娘偏头看了陈嚣一眼,发现他神色略异常,问道:“怎么了?” 陈嚣脸色略发白,握着剑的那只手紧了紧,目光落在那边两个和尚身上,半晌,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沉默着摇了摇头。 馥姑娘却好似明白了什么似的,抱着黑伞转头,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也不知看出了什么,突然轻笑了一声,道:“听闻花心和尚是个大帅哥,本姑娘倒是很想一睹庐山真面目。” 这般说着,手腕一转,朝那斗笠人射出了一枚银针,同时,足尖一点,半空中拔剑而出,朝那银面具斩落—— 点朱砂! 日开剑! 她一出手就是杀招,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的意思……那两个和尚没被吓着,倒是周围的人群不由惊叫连连。 斗笠人眼见着那银针射来,连头都没抬,只挥了挥手,无形之中仿若推出了一堵墙,将眼前的巡捕都推得连连后退,另一只手却是往前轻轻一拈,形似摘花一般。 银面具在那一剑斩来之时,脚步微动,道一声“得罪”,一把抽出了身边巡捕的横刀,顺带转手一推,将人轻飘飘的推到人群之中,继而手腕一转,迎上了斩落的白刃—— “哧——” 利刃相交之时,平地风起,如同水波一般朝四面八方激荡而去! 一瞬间,人仰马翻。 风息,尘落。 众人再抬眼看过去,街道中央,那两个和尚仍旧站在原地,斗笠未摘下,银面具也依旧。而馥姑娘,落在一丈之外,手中的剑已经入鞘,大黑伞的靠在肩头,眉眼含笑,道:“他们不是花心和尚。” 在场的人虽然冷嘲热讽的起劲儿,但绒布寺的地位毕竟非比寻常,考虑到两国邦交,只要这两和尚不动手,在场的不管是官是民,都不会轻易动手。所以,馥姑娘这一出手,在场的看客都惊了一惊,早就忘了一开始到底是看得什么热闹了,一时间竟然没人应答。 “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馥姑娘听到这话,抬眼看过去,却见开口的是高琼,笑笑,道:“因为花心和尚已经死了。” 她说着,目光一扫,嘴角仍旧带着笑,眼神却是冰冷的,带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易水楼接的单子。” 众人顿时噤声,再无人质疑,易水楼再如何没落,也仍旧是江湖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信誉还是有保障的。 就在众人将注意力转移到“易水楼”、“易水楼新任楼主”以及去年雍州的那场黑道内斗上的时候,人群外面走来一个和尚—— “这位施主,麻烦让一让。” 那和尚看着二十来岁,一样的暗红僧衣,一张脸雌雄莫辨,只那么随意的走过来,也带着种高山流水般的禅意。 却是绒布寺莲花生的弟子,桑娃。 他进来之时,眼神扫了一眼,很是自然而然的朝最近的那位巡捕走了过去,递过一张文牒,道:“官爷,这是贫僧等人的通关文牒,还请过目。” 第421章 旧故 茗雪楼门口,巡捕离开了,看热闹的人群也已经散去,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却还在。 “馥姑娘,”桑娃有意无意的将两位同门挡在身后,双手合十的行了礼,“久仰大名。” 馥姑娘手中的黑伞一转,背在身后,朝陈嚣那边瞥了一眼,目光回转,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规规矩矩的回了礼,道:“适才多有得罪,本姑娘请诸位大师喝杯茶,以表歉意,如何?” 桑娃回头看了一眼,见那斗笠点了头,含笑应了。 如此这般,几人进了茗雪楼。 馥姑娘走在后面,见陈嚣站在门口没动,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走过去,挽着他的胳膊,将人拉了进去,那动作很是亲密,仰着头看他,嘴角含笑,“你在怕什么?” 此情此景,这句很像是调戏良家少年的话,在陈嚣听来,却犹如一道惊雷,一座大山,让他不得不清醒,又将他所有的心绪都压得沉甸甸的。 在害怕什么? 他抬眼,看向前方两道暗红色的背影,那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略熟悉的招式,将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愧疚与自责,那些不敢触碰的期待与渴望,一点一点的冒出来……如同一株嫩芽,那般珍贵,又那般脆弱…… 他期待着它能开出一朵花,结出一颗果实,却又害怕,一阵风吹来它就会烟消云散。 高琼安排了个雅间,进屋之后,拿折扇拍了拍桑娃的肩,很是熟稔的模样,“桑娃,你什么时候来静江城的?竟然都不跟我打个招呼。” 桑娃道:“昨日来的。” 馥姑娘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着,略诧异,问道:“你们认识?” 高琼亲自给几人煮水沏茶,看着很是高兴,点着头,道:“我曾在绒布寺当过几年的俗家弟子,说起来,还要称他一声师叔。” 之前在山里遇到高琼的时候,馥姑娘提出来他的茶馆,很大程度上就是觉得这人不大寻常,却是没想到,竟是这么个不寻常。 高琼给诸位斟茶,将茶杯送到那斗笠人和银面具面前的时候,道:“之前倒是没见过两位前辈,不知该如何称呼?” 这本是一句极平常的问话,也不知为何,屋子里的氛围顿时紧张起来。 分明只有一瞬,却仿若过了很久很久。 陈嚣握紧了放在一旁的长剑,又松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仿若在用这种方式将所有的情绪都释放出来,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人,叫了一声—— “明城师父。” “李寨主。” 斗笠揭了下来,露出一张圆脸,闭着眼睛,嘴角含笑,仍旧是记忆中慈悲为怀的模样……明城双手合十,“陈施主,别来无恙。” 银面具扯了扯领口,活动了下胳膊,往身后一靠,做足了混世魔王的姿态,“认出大和尚就罢了,你这二愣子怎么认出我的?” 那张银面具很特别,做工很是精细,五官很是生动,却是连眼睛都遮住了……他没有摘下面具,看不清表情,声音也有些闷闷的,却让人感觉到他在笑。 陈嚣也跟着笑了,眼眶微微湿润,泪水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流下来……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倒是把旁人吓了一跳—— “诶,怎么还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懂不懂?” 银面具佯装严肃的教训着,“本寨主天赋异禀,吉人天相,你还真当你个初出茅庐的毛小子就能杀了我不成?啧啧,你师父那般精明的一个人,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愣小子?” 陈嚣抹了抹眼泪,开口想说什么,喉头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盯着两人看了许久,又在泪眼朦胧中笑出声来。 馥姑娘也很是惊愕,她之前有想到斗笠人可能就是明城,却是怎么都没想到,这银面具,竟然是……她此刻还有些不敢置信,张了张嘴,问道:“你……你是西凉寨寨主李业?” 李业,西凉寨。 那一夜的大火,那年少轻狂的一剑…… 那桩至今仍旧令人唏嘘、令人怀疑的一桩迷案,有人猜测这是突厥的阴谋,有人猜测是吐蕃的放纵,也有人怀疑是朝廷的明争暗斗,却不曾想,那个恣意猖狂的马贼头子,那个隐忍负重的大周侯爷,竟然并没有死。 李业点了头,道:“我想要找到杀害兄弟的幕后凶手,只能这么做,也多亏了明兄帮忙。” 馥姑娘看了眼一旁的大和尚,问道:“所以,这件事,战歌和青离都是知道的?” 李业耸了耸肩。 明城道:“战歌不知情,青离是知道的。吐蕃那边出了状况,圣上原本就打算派人过去探探情况,刚好碰上西凉寨的事,李将军就是最好的人选。” 这么会儿功夫,陈嚣也缓过来了,他想起了很多事,西凉寨那座巨大的合葬墓碑,青离离开时的马车,明城师父失踪之后的异常……因为青离本就是情绪不外露之人,他们竟无人察觉…… “可是,”陈嚣看着那张银面具,眼睛还有些红红的,“你的眼睛……” 李业摆了摆手,道:“那双眼睛已经没用了。” 陈嚣问道:“重明诀?” 李业朝他这边“看”了一眼,沉默了会儿,道:“算是。” 听这语气,分明是不想说。不过,陈嚣那话问得本就有些冒昧,众人也没当回事儿。 馥姑娘问道:“你们来静江城,是参加斗法大会的,还是来找幻海宫的?是西凉寨一案的幕后凶手已经找到了吗?” 不待两人回答,高琼突然起身,道:“诸位想吃点儿什么?我去端过来。” 高琼不算武林中人,但也听说过去年西域发生的事,知道他们刚刚所说的都是秘密……他虽然跟桑娃是朋友,但跟陈嚣几人才刚刚认识,心知自己没有坐在这里的理由。 只是,没想到的是,他刚起身,桑娃便开口道:“乱玉,无妨,有些事或许需要你帮忙。” 乱玉,是高琼的字。 高琼坐下,问道:“什么事?” 李业将面具往上移了移,喝了杯茶,又戴好,想了想,道:“去年吐蕃内乱,吐蕃王命悬一线,也给了我们调查的契机。西凉寨的案子,吐蕃王有责任,但他也只负责开门迎神而已,只是,他没有想到,请神容易送神难。” 陈嚣想到去年在洛阳城遇到的那位吐蕃小公主,道:“我听说吐蕃王醒了,吐蕃的危机也已经解除了。” 李业点头,“表面如此而已。对方的目标并不是吐蕃王,真正的危机在民间。”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我们在吐蕃发现了这个。” 第422章 味道 李业拿出的是一枚黑灰色的块状物品,看着像石头。 陈嚣未曾见过,问道:“这是什么?” 馥姑娘皱了皱眉,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道:“阿芙蓉。” 李业点头,道:“在某个寺庙发现的,吐蕃与中原不同,宗教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甚至高于朝堂,而且,朝代会替换,佛祖却不会。” 桑娃道:“幸好发现的早,我们已经采取了措施。” 陈嚣问道:“是从静江城流过去的?” 李业道:“去年黎云坊打通了一条通往吐蕃的商道,自那之后,云南、岭南两地前往吐蕃的商队就多了起来。不过,那条商道仍旧很危险,天灾人祸,来回一趟总会折损些人手,那些死者很难再回到家乡,这对某些人来说,也是商机。” 陈嚣猛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微亮,“赶尸人!” 李业笑了笑,点头,“没错。这批阿芙蓉就是从赶尸队搜出来的,他们将这东西藏在尸体里,很难发现。我甚至怀疑,在大周黑市上,也有用这种方式运送阿芙蓉的。” 他说着,又问道:“陈嚣,你是不是已经接触过他们?” 陈嚣点头,想了想,又摇头,末了想到他根本就看不见,轻咳一声,道:“那个,在新野县,我跟战歌他们查另一桩案子的时候遇到过赶尸人……跟阿芙蓉似乎没什么关系。” “新野县?”李业坐正了些,“拜火教?是什么案子?” 陈嚣将新野县发生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主要就是天罚案,还有那日在火凤庙的一场雷击……最后抓到的那个赶尸人、死在火凤庙的那些人,应该都是重要嫌疑人,但并不是老大。 李业听完之后,笑了下,道:“因为相信自己着了火,所以就真的被烧死了……呵,那个叫战歌的,就是武靖候的儿子?” 明城点了头,“是。你应该见过他的,他十岁的时候在玉门关待过一段时间。” “真是后生可畏。” 李业略感慨了一番,继续道:“那小神捕的推测没错。不过,若是他早生二十年,应该就能看出来,这是一种幻术,跟幽莲之劫一样,都是幻海宫主的功夫。” 陈嚣问道:“在吐蕃售卖阿芙蓉的赶尸人,也是幻海宫的人?” 李业道:“是。当年幻海宫的信徒很多,不过若是没有人组织,那些信徒也不可能坚持二十多年不解散。我们追查,听说了幻海宫出世的消息,又发现很多赶尸人都在往这边聚集,便过来看看,或许能够抓到他们的首领。” 陈嚣突然想到怀里的那幅画,一惊之下,手中的杯子一松—— “砰!” 滚烫的茶水洒得到处都是……他回过神来,连忙起身,道:“抱歉。” 这般说着,伸手就要去擦桌子上的水,被一旁的馥姑娘拦了一下,“想什么呢?” 高琼从旁边拿了抹布过来,擦了擦,又看了看他的衣服,道:“这……” 陈嚣摆了摆手,“没事,很快就干了。” 他深吸了口气,见众人都看过来,略不自然的笑笑,眨了眨眼,道:“哦,这个……味道……” 馥姑娘挑眉,道:“不喜欢喝茶啊?也不用倒了啊。” “不是,”陈嚣镇定下来,伸手一指,道:“是那个,李寨主拿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味道有些熟悉,刚刚想起来了,那个酒馆,空气里的香味,跟这个有些像,还有最后那个对手,血液里似乎也有这种味道。” 李业问道:“什么酒馆?” “静江城的地下城。”馥姑娘看着倒是不怎么惊讶,道:“黑市上有阿芙蓉流通一直都是公开的秘密。陈嚣说的那个对手,是地下擂台的打手,地下城的人,有什么癖好都不足为奇。” 李业道:“即便如此,也不能放任不管……你们去打地下擂台?不要命了?” 馥姑娘双手抱胸,道:“真是抱歉。我只是想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李业:“……” 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丫头如今已经是易水楼的楼主。而在黑珍珠时期,易水楼在黑市的地位,跟碎玉阁在商界的地位差不多。 正如馥姑娘所言,虽然阿芙蓉在大周是禁品,但黑市上有阿芙蓉流通也一直都是公开的秘密……如此说来,易水楼是否也插手过阿芙蓉的生意?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陈嚣看了馥姑娘一眼,微微皱了眉,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说……若今日在这里的是战歌、青离那几个,定然是不会因为这么几句话就怀疑馥姑娘的,可是,李业和明城对馥姑娘都不熟悉……难道,馥姑娘也不相信他们? 陈嚣犹豫了下,正想替馥姑娘辩解一句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接着是“咚咚咚”的敲门声—— “少爷,外面来了几个和尚,说是找陈嚣陈施主的。” ——是晓桉。 陈嚣起身,道:“应该是可妙他们,我出去看看。” 可妙几人是来参加斗法大会的,就住在始觉禅寺,正如馥姑娘所料,始觉禅寺并没有为难他们,只当他们被无心给骗了。 始觉禅寺的掌刑长老教训了他们一番,说那疯和尚就是被玄衣门通缉了十数年的花心和尚,这些年一直都藏在始觉禅寺,前几日骚扰了几名女香客,被玄恩方丈发现了,这才逃脱的,还说他是被玄恩方丈一拳打飞了,撞到了脑袋这才疯的。 始觉禅寺在静江城的口碑极好,做了不少善事,玄恩方丈在佛门也颇有几分声名。可妙几人听了这么一番解释,都有些将信将疑,心情很是低落。 却是不料,刚刚却听说,花心和尚十年前就死了! 可妙几人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后,知道馥姑娘在这里,推测陈嚣多半也在,便找了过来。 几人七嘴八舌的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可妙问道:“阿呆现在在哪里?” 陈嚣伸手摸了摸他那颗光溜溜的脑袋,笑道:“放心,他的疯病好了,现在很安全。” 可妙想要躲开,没能成功,皱了皱眉,抬手拍开他的手,“陈施主请自重。” 他长得秀气,很不显年龄,却是比陈嚣要大几岁的……不过,陈嚣一直都跟不戒平辈相称,看着他总觉得像是在看小孩儿。 馥姑娘问道:“可妙,斗法大会是哪一天?” 可妙见到她总会想到自家师父叛出法门寺的事,有些不自在,道:“就是明天。” 馥姑娘拿胳膊肘撞了撞陈嚣的胳膊,微微一笑,“去看看?” 第423章 会前 佛道两家的法会传承已久,不过,今日这场法会算是大周成立以来,规模最大的,也是关注度最高的。 也算是借了幻海宫的东风。 佛道两家的斗法大会位于始觉禅寺附近的一座山上,山顶的搭建了座三尺来高的擂台,底下摆着蒲团,佛家坐在西方,道家坐在东方,至于看热闹的江湖人,就请自便了。 “法会持续三天,上午是辩法,下午是斗法。” 高琼摇着折扇给陈嚣几人介绍道:“等会儿是始觉禅寺的玄恩方丈开讲,然后就是年轻的弟子上台辩法了。” 陈嚣往始觉禅寺弟子的座位那边看过去,问道:“哪一个是玄恩方丈?” 馥姑娘靠坐在树干旁,摇头道:“还没到呢,他应该是坐在台上的。” 陈嚣几人到得挺早,擂台上的座位还是空的,蒲团还有半数是空的。周围明里暗里看热闹的倒是不少。 高琼应馥姑娘的要求,带着早点过来的,此刻三人正坐在树下喝早茶,一边听着周围的议论纷纷—— 看客们说是来听法会的,实际上对佛道那点儿事儿并不是很关心,主要是因为不少名声响亮的江湖门派都跟佛道有关,比如少林武当,七大剑派中也有四个门派都是道教的……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江湖人想要借着这场法会,打听下幻海宫的消息,最好能找个人牵头,组织搜个山,或者潜个水……不管怎么着吧,说句话指条路就行。 毕竟都已经两个月多了。 高琼给两人斟茶,问道:“两位也是来寻找幻海宫的吗?” 馥姑娘一口塞下一个小笼包,眼睛还眯着,声音略含混,也没说是或者不是,只问道:“高兄有什么线索?” 高琼摇头,“我只听说当年幻海宫被大水淹没了,更多的也不知道了。” 陈嚣听着耳边的议论,感觉有些奇怪,问道:“不是说幻海宫出世了吗?怎么连它在哪里都不知道吗?” 他一直以为,这群江湖人仍旧留在静江城,是因为幻海宫周围有什么屏障,进不去,却是不曾想,这群人连幻海宫在哪里都不知道……到底是聚在这里做什么的? 高琼道:“大概四个月前,静江城所有人都做了同一个梦。梦中,静江城陷入了一片火海,房屋倒塌了,天空飘着劫灰,天地之间只有红与黑,却有一个白衣人在火海中一边哼着一边行走。” 他说着,喝了口茶,继续道:“等我们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馥姑娘吃完了,伸手拍了拍陈嚣的肩,还很是隐晦的擦了擦,面上却是一本正经,道:“荧惑之境。” 陈嚣低眉看了眼自己的肩头,又看了看她那只刚吃了包子的手……馥姑娘很是无辜的睁大眼睛回看过来,“没听过吗?荧惑之境是幻海宫宫主的绝招。当年幻海宫宫主跟南宫将军大战之时,就用过这一招,当时整个静江城,所有人,都沉睡了三天三夜,等到醒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幻海宫也消失了。” 陈嚣暗自叹气,道:“我觉得你跟李寨主一定很聊得来。” 馥姑娘眨了下眼,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他是在说昨日的事,耸了耸肩,道:“我在西域的时候接到过不少杀他的委托单……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早就知道他身份不一般,怎么可能接?” 正说着,那边李业已经到了,跟明城一起,坐在了可妙几人旁边。桑娃却是以莲花生弟子的身份,被请到了擂台之上。 陈嚣想起昨日之事,因为可妙几人的到来,谈话中断,有些误会还未解开,有些事也还未弄清楚……比如说,桑娃当时让高琼留下,说或许需要他帮忙,到底是什么事? 高琼轻摇折扇,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桑娃是想让我父亲帮忙。通往吐蕃那条商道是他打通的,跟守关的将军也熟,跟那边打个招呼……” “等等等等。”陈嚣感觉自己听到了某个了不得的信息,睁大眼睛,“你是……黎云坊高坊主的儿子?” 馥姑娘也很是诧异,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看不出来啊。” 高琼笑笑,道:“我长得更像我母亲。” 其实,高琼眉眼跟高腾相似度还是很高的,不过两人的气质相差太大。 高琼这人吧,虽然开着茶楼,武功也不错,但看着实在不像个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倒是像个泡在琴棋书画里长大的贵族公子。 现场突然热闹起来,陈嚣抬眼看过去,却见几个老者上了擂台,估计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前辈,这会儿主要的佛家弟子、道门修士也都到得差不多了……法会应该也快开始了。 馥姑娘扫了一眼,“啧”了一声,道:“少林武当也就罢了,竟然连蜀山派都出山了……” 她这般说,倒不是少林武当的地位不如蜀山派,主要是蜀山派很少会参加这种无聊的武林集会。 陈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大人物”,正听着馥姑娘介绍,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几个略奇怪的女子,伸手一指,“那边那几个女子,是尼姑还是道姑?” 也不怪陈嚣困惑,那几个女子穿着黑灰色的僧衣,戴着佛珠,但并没有剃度,一头青丝仍在,用木簪简单的绾了个发髻。 高琼道:“她们是静慈庵的,最前面那位就是静慈庵的庵主停弦师太。停弦师太是个医者,庵中的弟子都是一群孤女,在外行医,女子的身份不大方便,这才进了佛门,严格来说,她们并不是佛门弟子,日后也是要嫁人的,所以都没有剃度。” 他这般说着,收起折扇在掌心敲了敲,“不过,奇怪啊,停弦师太怎么会来这里?” 陈嚣听他刚刚那番话,对这位停弦师太倒是颇为敬佩,道:“怎么说也是念经的吧,有什么不能来的?” 高琼摇了摇头,道:“静慈庵跟始觉禅寺的关系不好,坊间有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不知真假,不过能够确定的是,停弦师太跟玄恩方丈有些旧怨,相看两厌。” 馥姑娘突然道:“我不喜欢她。” 陈嚣略诧异,问道:“有旧怨?” 馥姑娘打了个呵欠,耸了耸肩,“她长得很像我母亲。” 陈嚣:“……” 也是无法反驳。 三人说笑了几句,擂台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钟响—— “铛——” 法会开始了。 “不对劲。” 陈嚣看着擂台的方向,微微皱了眉……刚刚那几位大师似乎在交流着什么,期间桑娃还朝明城那边看了一眼……现场略吵,那边说话的声音太小,他凝神也没能听清到底说了什么……可是—— 擂台上有一张空座仍旧没有人,若是他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始觉禅寺玄恩方丈的座位。 陈嚣问道:“玄恩方丈来了吗?” 馥姑娘认真找了一圈,摇头……就在这时候,一个黑衣人突然从身后的树干后面冒了出来,低声道:“楼主。” 这人一身黑衣,蒙着脸,出来之前一点儿声都没有,陈嚣和高琼都吓了一跳,馥姑娘倒是习以为常。 不过,这人是她安插在始觉禅寺附近的眼线……馥姑娘有种不好的预感,心脏不由一沉,问道:“出了什么事?” 第424章 木盒 玄恩方丈死了。 今早寺院其他人都忙着准备法会事宜,直到临开场了,发现玄恩方丈未到,才派了个小和尚回去瞧瞧……却不料,看到的是玄恩方丈的尸体。 那小和尚慌慌张张的跑到法场,当场哭嚎着喊了一嗓子:“方丈被贼人杀死了!” 当时始觉禅寺的长老正在讲什么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的话题,听得众人昏昏欲睡,这震天的一句话如同一道雷击,瞬间将所有人的神经都击得外焦里嫩,再清醒不过。 而在所有人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陈嚣三人已经到了始觉禅寺的方丈室。 “我们这样不请而入,是不是不大好?” 高琼站在门口,看着里面两人四处查看,略不安的摆弄着手中的折扇。 “主人就躺在这里,”馥姑娘站在卧室门口,伸手朝里指了指,略戏谑的说道:“你打算让他起来给你做个揖?” 陈嚣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道:“高兄,当心被发现了,到时候你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高琼第一次做“坏事”,听言连忙转身,小心翼翼的将门给关上了,跟着两人进了里间。 卧室的布置很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书案,还有一个佛龛。四周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采光不大好,大白天也显得很是昏暗。 玄恩方丈跪在佛龛前,脑袋上有个掌印,是被人击中百会穴,全身筋脉俱断、七窍流血,表情略狰狞。 陈嚣在那掌印上比划了一番,“是个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男子。” 馥姑娘道:“他手上有东西。” 玄恩的左手握着佛珠,右手垂落着,手势有些奇怪,掌心朝内,像是藏着什么……陈嚣掰过来一瞧,却发现是一把柳叶刀,刀刃闪着绿幽幽的光,一看就是淬了毒的。 馥姑娘轻笑一声,道:“看来,他的暗器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一掌拍死了。” 陈嚣起身,往那佛龛凑了凑,“好像有股熟悉的药香味。” 馥姑娘也闻了闻,末了,皱着眉扇了扇鼻风,“香烛味混着尸臭味,哪有什么药香?会不会是毒药的味道?” “不一样。” 陈嚣俯身,伸手在角落里摸了摸,抬头发现手指上粘着墨绿色的药膏……味道很是熟悉…… 馥姑娘凑过来看了看,“麒麟血?” 陈嚣皱了皱眉,摸出一根火折子,吹亮了,仔细看着地上的药膏……那药膏沾染在墙壁上,十分整齐的断掉了,看着很不自然…… “是个密室!” 馥姑娘深谙此道,走到佛龛面前,试着移动里面那尊观音像,却发现搬不动……她微微挑眉,“就是它了。” 观音像转动,轻微的机括声传来,佛龛所在的墙壁往后移动了三尺,露出一间密室。 密室不大,不过一丈见方。 这里面的光线更加昏暗,陈嚣刚走进去,就感觉踢倒了什么东西,发出了骨碌碌的声响,低头看过去,却发现那是一个木盒,里面还有未用完的麒麟血。 在密室的中央,还有一堆灰烬,旁边还放着一只倒地的油灯,里面的油已经见底。 而对面靠墙的位置,有一个空空的书架,旁边还有一张摆着笔墨的书案,却是一本书、一张纸都没有。 “都烧掉了?” 馥姑娘蹲下来,在那灰烬里找了找,却是连一片碎纸片都没找到,“凶手是等所有的东西都烧完了才走的,要么这些东西太重要,要么对方是个很细心的人。” 她说完这句,发现陈嚣的表情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陈嚣看了看那只沾染了麒麟血的手指,神情略怔然,“我……好像知道去哪里能找到凶手……” 就在这时候,高琼跑了进来,道:“他们来了!” 易水楼的杀手在外面望风,那群和尚走到中殿的时候就开始报信了。陈嚣几人将那密室关上,离开的时间很是充足。 …… 城东十里外,某座小山上,山顶种了棵凤凰木,火红火红的,很是耀眼。 靖思思坐在树下,看着那如凤冠般的花朵,正出神,突然听见山下传来一个声音—— “靖姑娘。” 靖思思被吓了一跳,几乎是跳起来的,待看清来人后,松了口气,“原来是陈少侠。” 陈嚣抱了抱拳,问道:“你脸色看着不打好,这两日那群刺客来过吗?” 靖思思神色一滞,很快就笑了,摇头道:“没,估计只是一群劫匪吧。”她这般说着,看向他身边的两人,面露困惑,“这两位是……” 陈嚣给她介绍,道:“馥姑娘,高琼。” 馥姑娘在来的路上听陈嚣说过这位靖姑娘,金凤夫人的女儿……不知道黑珍珠是什么时候开始冒充金凤夫人的,也不知道两人到底是否曾是同盟,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金凤夫人应该是黑珍珠杀死的…… 靖思思显然也是知道馥姑娘的身份的,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那点略勉强的笑容消失了,略生硬的问道:“陈少侠这是什么意思?” “靖姑娘,”馥姑娘撑着大黑伞,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她面前,道:“令堂之事,我很抱歉。你若是想报仇,本姑娘随时奉陪。” 靖思思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右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紧紧的,手背上的青筋都在跳跃……相比而言,馥姑娘显得坦然许多,脸上没了一贯戏谑的神情,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中看不出喜怒……只是,她这般淡然的模样,却让靖思思咬紧了牙齿—— “哧——” 利刃出鞘,那一剑带着愤怒,带着不甘—— 为什么呢? 凭什么呢? 分明黑珍珠才是罪魁祸首,为什么接受调查的是金凤夫人的女儿? 分明黑珍珠计划了这一切,她的女儿凭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露出如此无辜的表情? 靖思思的剑法略凑合,在她这个年纪,算得上是中规中矩,再配合上金凤宫传承的火凤掌,行走江湖没什么大问题,可是,遇上馥姑娘,就完全不是对手了。 “叮。” 馥姑娘没有拔剑,手中的黑伞轻轻一荡,脚步轻移,转到对方身侧,抬脚朝她手腕处一踢,那剑顿时脱手,钉在了旁边的凤凰木上。 山风拂来,吹落几朵红花。 “太弱。” 馥姑娘手腕一转,伞柄仍旧靠在肩头,挡住了头顶的烈日,也挡住了纷扬的红花……她看着眼前羞愤交加满脸通红的女子,淡然道:“我不会手下留情。” 第425章 灭迹 凤凰树下。 馥姑娘抱着大黑伞靠在树干上,不远处的庙门口,眉姨和小谷神色不善的盯着她,她却似是毫无所觉一般。 高琼轻摇着折扇,“你明明就没有想要杀她,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馥姑娘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高琼想了想,道:“我觉得你们可以成为朋友。” 馥姑娘“噗”地一声笑了,道:“我觉得你跟陈嚣可以结拜了。” 火凤庙内。 靖思思倒了两杯茶,问道:“陈少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陈嚣点头,想了想,从衣袖中拿出一个木盒,放在桌子上,道:“这是我在玄恩方丈的房间里找到的。” 那木盒比手掌略小一点,没上油,也没雕花,显得略粗糙。 靖思思手一松,茶壶差点掉了下去,幸而陈嚣眼疾手快的接住了……靖思思回过神来,深呼吸几下,强自镇定下来,道:“这就是百草堂的麒麟血,哪里都能买到。” 陈嚣将茶壶放下,道:“这盒药是青姑娘给我的,原来的盒子被我磕掉了一个缺口,就自己做了一个。” 而且,这里面的药膏原本的确是麒麟血,但他上次加了些血进去……他笑了下,道:“没人知道我把这个盒子给了你。若是旁人捡到这个盒子,会怀疑杀玄恩的人是我。” 靖思思瞪大了眼睛,脱口道:“我没有!” 她的眼眶渐渐红了,放在桌子下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极力的忍耐着,“在你看来,我就是那般,那般忘恩负义之人吗?” 陈嚣起身,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背,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把它留在那里的。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盒子并不能证明你就是凶手,可是,如果你什么都不说的话,就可能永远都找不到真正的凶手。” 半个时辰之后。 回城的路上,馥姑娘问道:“她怎么说的?” 陈嚣道:“靖姑娘到的时候,玄恩方丈已经死了,不过,那个密室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的资料也都是她烧掉的?” 馥姑娘点了点头,“嗯,玄恩方丈的武功不弱,那种死法,凶手应该是个武功比他高出很多的人,靖思思没那个实力。然后呢?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烧掉的东西又是什么?” 陈嚣想了想,道:“金凤宫从前在静江城有生意,不过,在金凤宫解散之后,那些生意也都被人瓜分了,守在火凤庙的弟子也都失踪了。 “靖姑娘这次来,就是想找到自己的族人,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从前不怎么参与金凤宫的事,对这方面不熟悉,只听她母亲提过玄恩的名字,就想去找他问问。她白天给玄恩方丈送了拜帖,约好了晚上见面,只是,没想到她刚推开门就见到了玄恩方丈的尸体……至于她烧掉的那些,都是与金凤宫有关的账册。” 他说完了,见馥姑娘意义不明的盯着他看,略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目光望向旁处……很明显,刚刚这段话不过是官方说辞…… 馥姑娘道:“荣休丹的生意?” 陈嚣望了望天,“呃……不止……” 馥姑娘冷笑一声,“阿芙蓉。” 陈嚣:“……” 略犹豫了下,道:“靖姑娘也是在继任寨主之位之后才知道这件事。她在母亲的卧室里发现了一间密室,里面藏着几包快发霉的阿芙蓉,还有……她母亲的尸体,她母亲是被活活饿死的。” 只这么几句话,馥姑娘已经能够猜到事情的前因后果。 或许,最初黑珍珠就是用阿芙蓉来控制金凤夫人,再加上武力威胁,逼迫金凤夫人跟她合作。再后来,觉得她无用了,便将她弃之不顾。 金凤宫跟始觉禅寺合作……或许还有更多的人……他们在做荣休丹和阿芙蓉的生意。不过,金凤夫人无法拿到阿芙蓉,想必这部分生意应该是掌控在黑珍珠手中,参与到生意中的人或许根本就不是凤凰寨的寨民。 所以,在假的金凤夫人死后,他们并不是失踪了,而是逃走了,或许拿着资源去投靠新主子了也说不定。 而靖思思呢。 她原本对这一切都不知情,直到无意中发现了那间密室。她怀疑黑珍珠利用凤凰寨的药材生意做掩护,来售卖阿芙蓉。若真是如此,那些失踪的寨民,很可能是因为害怕才躲了起来。 靖思思不确定凤凰寨到底有多少寨民参与了这些生意,又参与到什么程度,便打算亲自过来查一查,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不过,金凤宫的生意一早就被旁人瓜分了。靖思思的到来,让那群人心生警惕,担心她想夺回原本属于金凤宫的生意。 再加上,她身为金凤夫人的女儿,竟然能囫囵个儿的从衙门里走出来,也有些人担心她早就将荣休丹和阿芙蓉的事抖了出去,甚至会觉得她已经加入了玄衣门。 不管怎么说,这么一个危险分子,很多人都希望她消失。 也包括,玄恩。 这也能说明,为什么靖思思能够那么畅通无阻的,进入始觉禅寺的方丈室。 陈嚣道:“靖姑娘只是听她母亲提过玄恩方丈的名字,知道他们是朋友,没想到他那般德高望重之人,也会做出这种事。她找玄恩方丈,也只是想打听下火凤庙弟子的下落。” 馥姑娘问道:“她烧掉的那些账册,除了金凤宫,还有谁?” 陈嚣道:“账册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始觉禅寺的买家主要就是金凤宫和地下城,还有几个黑帮组织,交易量都很大,应该还有下家。” 他顿了下,微微叹了口气,道:“那书架上,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关于荣休丹的研究资料。” 他说这话的语调略奇怪,明显那些研究不是普通的研究……馥姑娘本就是黑道中混大的,尤其是在经历了东海之时,见识了梅三渡那般疯狂的大夫之后,对于这种事也算是见怪不怪了,问道:“活人试药?” 陈嚣点了点头,“比如说,多少用量会爆炸,多强的内力适合用什么类型的,等等,他们还在原本的药方上做了许多尝试与改良,试图制造出一种永久提升内力的药物……” 他说到这里,目光微微黯了黯,“拜火教教主,宁炎,那个杀了上千佛门弟子的妖僧怒炎,曾经是他们的实验品。” 靖思思原本只打算烧了跟金凤宫有关的东西,但她不知道凶手是谁,是否知道这些笔记的存在,会不会因此盯上她,所以,索性将所有东西都烧掉了。 静江之畔,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漫天的红霞倒映在水中,远山与渔船都点缀成了黑色的剪影。 前几日还觉得绚烂的景象,今日看着,竟觉出几分落寞。 馥姑娘撑着黑伞,看不大清表情,突然踮起脚,一伸手,搭在高琼的肩上,勒着他的脖子往下压,恶狠狠道:“高兄,明晚亥时,你偷偷出来,在茗雪楼后门等我们,不许带你那女护卫,明白?” 高琼惊得目瞪口呆,甚至忘了反抗,下意识的问了句,“为什么?” 馥姑娘微微一笑,道:“你听了我们这么多秘密,现在想下船,来不及了。要不高兄现在选一个,要下船,还是要命?” 遭了无妄之灾的高琼:“……” 第426章 警告 昏暗的屋子里只有一盏油灯,外面罩了一层丝巾,光线愈发的暗淡。 房门打开,一道黑影悄声进来,关了门,径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人已经抓到了,要如何处置?” 良久,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先关着吧。” 声音略细,是个女子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无奈,无端的显出几分温柔来……不过,下一句话,那声音就恢复了正常,语气冷淡而疏离,还带着几分责备,问道:“无心为什么会知道荣休丹的事?” 黑影道:“易水楼来了。” 如今的易水楼已经不是从前的易水楼了,黑珍珠死了,十大杀手只留下了两人……可是,黑珍珠在黑道、在地下城的影响力并未消失,谁也不知道那个疯女人给自己的女儿留下了什么……玄恩会有所忌惮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竟然将无心拉了进来…… 是因为这二十多年来无心在他眼前太过老实,让他忘了“指点江山”的传说? 女子问道:“最近地下城有没有什么异常?” 黑影感觉她今日有些太过谨慎,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无心……他偏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女子道:“女人的直觉。” 黑影哑口无言。 “最近出了太多事,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风禾那老家伙突然退出,新的守卫还未赶到,这段时间正是地下城防卫最弱的时刻……” 女子只提醒了这么一句,见对方并未听进去,也不在意,起身,戴上了宽大的帽兜,道:“最近风禾盯我盯得很紧,我不方便过来,这边的生意你自己决定吧。再等两日,老板也该回来了。” 黑影略不悦,淡淡道:“放心,我有分寸。” ——这女人,当自己是她的下属吗? …… 茗雪楼后院,书房。 高琼醒来的时候,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好像做了个很悲伤的梦,却想不起来到底梦到了什么。 “怎么睡着了?” 他揉着脑袋,看了眼面前被枕得皱巴巴的书本,略可惜了一番,然后,抬眼看向对角的滴漏,还有两刻钟就到亥时了。 现在出去略早了些,不过,梦中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还在,他想出去透透气。 庭院里很是安静,晓桉的房间也熄了灯,隐隐的还能听到下人房间里的鼾声……高琼突然想起馥姑娘那句叮嘱,心中有些好奇,不知道今晚要去什么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出来的时候竟然特地换了一身黑衣……隐隐的还有些期待……若是父亲知道的话,定然是会罚他的吧。 这般漫无边际的想着,他已经到了约定的地点,这条街本就偏僻,此刻更是连鬼影都见不到半个。 他悄咪咪的伸了个懒腰,伸到一般,却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 “高公子。” 他惊了一惊,整理了下仪容,抬眼看过去,却又是一惊,“是你?” 来人是个白衣女子,远山眉,带着几分英气,却是前两日凌晨,他在山中收集露水时,从悬崖上掉下来的那位姑娘。 高琼见到她很是意外,“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白衣女子走近了些,问道:“公子是在等一个叫陈嚣的人,对不对?” 高琼点了点头。 白衣女子不知为何,突然激动起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不要去!” 高琼问道:“姑娘跟陈少侠有怨?” 白衣女子摇头,“你不要去,他也不能去。求求你,帮我阻止他,让他今晚留在你这里,哪里都不要去,求你。” 高琼问道:“为什么?” 白衣女子仰头看着他,眼眶中竟然泛起水光,“求你,相信我,不要去……”她说到这里,突然往身后看了看,“我要走了。” 这般说着,放开他的手,转身就往一旁的小巷中跑了过去。 高琼追了两步,“姑娘!” “高琼?” 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高琼猛然回身,一转身,却见陈嚣和馥姑娘已经到了,正一脸莫名的看着他。 陈嚣问道:“你在跟谁说话?” 馥姑娘已经朝那小巷子走了过去,高琼一时间没回过神,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无法阻止,小跑两步,“没谁,做了个梦。” 小巷里漆黑一片,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馥姑娘斜了他一眼,“站着做梦?” 高琼笑笑,“梦游。” 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的同时,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又来了……仿若,刚刚那一切,真的只是一个梦……他不禁有些怀疑,那个姑娘,刚刚是真的来过吗? 馥姑娘打了个呵欠,道:“梦游也是病,我们认识个很厉害的大夫,改天介绍给你认识。” 陈嚣手中的剑转了个圈,背在身后,道:“快走吧。” 高琼点了头,转身之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前面,皎洁的月光照在他们的身上,那冷冰冰的黑色,显得格外的寂寥……眼前仿若又出现那白衣女子的脸,流着泪,那般楚楚可怜,让人无法拒绝…… “陈少侠,馥姑娘。” 鬼使神差的,他叫住了两人,在看到两人的笑脸时,动了动唇,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陈嚣拿剑的那只手上下晃了晃,目光随之移动,笑了,“你都换好衣服了,我还以为你猜到了。” 馥姑娘简单道:“杀人放火。”又一挑眉,“很危险哦,小朋友是不是吓得走不动了?” 高琼:“……” 那句劝说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那白衣女子是谁呢? 为什么会找上他呢? 若她是朋友,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今晚的行动很危险?若是敌人,又为什么要冒险托他阻止他们? …… 山中,某处地宫。 年轻的姑娘脚步匆匆,跑到一扇石门前,用力的拍着,喊道:“风爷爷!快开门!风爷爷!” 机关启动的声音,房门打开,老者衣衫整齐,连那破旧的围巾都未曾摘下,问道:“阿枝,出了什么事?” 阿枝皱着眉,“还能有什么事?少宫主又不见了。” 风禾拍了下她的脑袋,道:“不可无礼。”说着,笑了起来,道:“你之前不是还说她不会武不足以服众吗?这么多人都看不住她,这下服了吗?” 阿枝并不买账,冷哼了一声,道:“上次她意气用事,烧了那叛徒的花田,打草惊蛇破坏了我们的计划,这次指不定再惹出什么乱子。” 风禾道:“少宫主仁慈,是我们的幸运。” 阿枝还想说什么,老人抬手打断了她,道:“放心,上次少宫主失踪之后,我把她房间里的熏香换了。” 第427章 凌空 静江地下城。 刚进入擂台,那股挥之不去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陈嚣虽百毒不侵,不至于被这点儿低浓度的迷迭香影响,但他嗅觉异于常人,闻着味道也略难受。 “好像腐败的花香。”高琼蒙着脸,含着馥姑娘给的解药,略好奇的打量着前方拥挤而激动的人群,问道:“这里是地下擂台?” 馥姑娘略意外,“你个大少爷竟然知道?” 高琼道:“我有几个朋友是这里的常客,经常听他们说起,不过,我父亲不许我出入这些场所。” 馥姑娘“啧”了一声,“纨绔子弟啊。”顿了下,拿黑伞拍了拍他的肩头,戏谑道:“那今晚的事若是被令尊知道了,会怎样?” 高琼道:“他过两日才回,不会知道的。” 馥姑娘黑伞在他心口点了点,“表面装个乖宝宝,心底里其实是个叛逆少年,是吧?” 高琼轻咳一声,正色道:“这是第一次。” 馥姑娘略忍俊不禁,“行行行,我信。”末了,摇摇头往前走,“真是可怜的娃。” 高琼望了望天:“……” 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么个结论的?难道不是因为他比较重视自己的新朋友吗? …… 陈嚣三人跟着领路人到了天字擂台区,馥姑娘走在前面,陈嚣和高琼在后面,假扮成易水楼的杀手。 到了岔道,领路人转身,伸手做请,道:“入场走这边。”又指了指另一边,“馥姑娘,我们老板想请您一起观战,不知您意下如何?” 馥姑娘一挑眉,“那便多谢了。” 说着,拍了拍陈嚣的肩,道:“我可在你身上压了二十万两,若是输了就卖身还债吧。” 陈嚣:“……” 原本还有些担心的,一句话被她挤兑的,竟有些莫名的紧张…… 擂台上,裁判已经开始介绍这次的挑战者,在黄字擂台连斩五人的战绩虽不俗,但在这里却不值一提。天字擂台的打手都是从尸山血海中走上来的,编号五以上的都在天字擂台守了好几年,拥有自己的支持者…… 所以,陈嚣走上擂台的时候,看客们很是默契的喝着倒彩……陈嚣没怎么在意,他入场的时候注意到,周围的小黑窗都掀开了窗帘,跟上次在黄字擂台不同,这次是明目张胆的打量,他甚至能够看到黑暗中如野兽般的目光……地下城的掌权者是否也在某个窗口后面?馥姑娘已经见到地下城的老板了吗? “拾号。” 裁判上前,递给他一个竹筒,里面装着九支竹签,“请抽取您的对手。” 陈嚣略意外,没想到挑选对手是一个赌运气的游戏……他随手抽了一支,瞧了一眼,“叁号。” 他话音刚落,上方的看客突然激动起来,喊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啧,看来是位人气极高的打手。 大概一刻钟之后,叁号守擂人上台了。 叁号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披着白色斗篷,戴着宽大的帽兜,看不大清眉眼,皮肤略白,手中没有武器,不过,那斗篷略宽大,里面有没有藏什么东西就不知道了。 在震天的欢呼声中,裁判拿了一坛酒上来,给两人各自倒了一碗。 “铛——” 一声铜锣响,决斗开始。 几道银光闪过,迅速逼近陈嚣的眉眼……那是三把飞刀,速度很快,不过,在陈嚣眼中,却有些太慢,他轻轻一偏头,脚步轻移,躲开了…… 叁号接连射出了十来把飞刀,许是看出无法起到作用,最后六把飞刀同时射出之时,迅速逼近,长袖飞舞,扫过对手的脖子—— 袖中藏刀。 “哧——” 陈嚣出剑抵挡,感觉到那一剑的力道不同寻常……那碗“酒”对他没多大影响,不过,这本身也在意料之中,他并没有多惊讶…… 两人一触即分,叁号很快再次攻上来,冲过来的时候,直接将手中的匕首甩了过来……两人的距离很近,不过,这种程度的进攻对陈嚣并没有意义……然而,就在陈嚣一剑将那匕首挑开之时,叁号拍了一掌—— “砰!” 陈嚣腹部中了一掌,接连倒退了六七步,只觉一股寒气逼入体内,“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他略惊愕的抬头,眼睛睁大了几分—— 刚刚那一掌,对方并没有接触到他,那一掌拍过来的并不是掌风,而是实实在在的掌力……传说中的隔空掌? 对手并没有给他震惊的时间,又一掌凌空拍出……陈嚣像是伤得不轻,没有躲开,只定定的看着那一掌—— 隔空掌拍出的也是凝聚的真气,不过一般的真气在离体之后就很容易散逸,所以,只有在内力足够高的时候,才能够隔空拍出一掌伤人数丈之外,不过,拍出的也是掌风,并不是凝聚的内力。 为什么隔空掌拍出的真气就不会散逸呢? “砰!” 陈嚣又中了一掌,身体直接飞了出去,撞到身后的墙壁才停下,摔倒在地,半晌没爬起来…… 上方的观众席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了他”,全场顿时都振臂高呼起来—— “杀了他!”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个“他”是个罪大恶极的败类。 “弱小就是原罪。” 黑衣男子敲着烟斗,整个人都笼罩在烟雾缭绕之中,“馥姑娘觉得呢?” 馥姑娘收回目光,点头,道:“易水楼中有座水寒关,不知阁下是否听说过?” 在她身后,高琼皱了皱眉,握紧了拳头,关节都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似是在尽力的忍耐着什么。 黑衣男子哈哈大笑起来,道:“有所耳闻,听说易水楼的新人都必须闯过水寒关才能接任务,将数百名杀手丢进牢笼之中,最后只有十个人能够活下来,成为正式的杀手。” 这般说着,看了眼那位蒙面的男子,“这位朋友跟外面那位想必是一同出来的吧?” 高琼没有回答,目光仍旧盯着窗外,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馥姑娘对他的反应也有些意外,面上却未曾表露什么,道:“杀手组织就是这点不好,需要隐藏真正的实力,否则,本姑娘将水寒关一开,赚的钱估计比杀人来的还多。” 她说着,弯着嘴角轻轻一笑,“您看,我给出了足够的诚意,阁下却这般敷衍我,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 黑衣男子直觉这话别有深意,“我不明白馥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馥姑娘往后一靠,淡淡道:“我想见的,是这里的老大。” 黑衣男子感觉受到了轻视,想起某些不好的回忆,神色一滞,脸色略难看,道:“……这里现在就是我做主。” “哦?现在啊……” 馥姑娘一挑眉,目光移向他身后,“那么,隔壁的朋友,能否现身一见?” 第428章 空降 地下城对易水楼有所忌惮,并不敢直接跟馥姑娘翻脸,这也是陈嚣能够直接从黄字擂台升至天字擂台的原因。 在地下城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必须跟易水楼和平相处。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易水楼坚持不懈的派人来挑擂,地下擂台也别想赚钱了。 可是,在此刻,外面擂台上的战斗,拾号分明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上次易水楼的杀手在地字擂台就差点被杀死……所以说,杀手终究只是杀手,暗中放冷箭的本事厉害,上了擂台可不定比地下城的打手强……如此一来,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黑衣男子很是不理解,馥姑娘哪里来的底气,说出这番威胁的话? 就在他脑中转过这个念头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 叁号拍出第四掌的时候,刚刚站起来的陈嚣也抬手,凌空推出一掌,内径撞击之时,发出剧烈的声响,气劲掀起一阵风浪,朝四周涌去,渐渐化作一缕清风,散逸。 “这……” 叁号目瞪口呆的看着对面那只手,又低眉,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怎么可能?” 他一副颇受打击的模样,陈嚣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好心劝了一句,“只是长得像而已,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叁号猛然抬手,点头,“对,不可能一样,不可能……” 他没了之前冷静的模样,右手微转,握住一枚匕首,朝对手冲过去,点点银光划过,“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陈嚣微微皱眉,没有接他的掌,脚步轻移,不断的闪躲着……叁号看着有些激动,攻击却没乱,右手的匕首招招往致命的部位刺过去,左手时不时的拍出一掌—— 隔空掌远距离能够伤人于无形,近战时很适合用来偷袭,尤其是,叁号的内力有些特别,带着股寒劲儿,被打中了很不好受。 陈嚣躲避隔空掌时,露了个破绽,看着像是往对手的匕首上送了过去……叁号果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一刀刺了过去,然而,那一刀未竟,他整个人突然往前一倒—— “噗。” 鲜血四溅。 叁号单膝跪地,抬眼看向距离自己一丈之外的陈嚣,眼神略茫然——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内力反噬了吗?” 房间里,黑衣男子也很是错愕,刚刚叁号分明占了上风的,怎么突然就倒地了? 那个拾号做了什么了? 他的两把剑都好好的在剑鞘里,刚刚他出掌了吗? 可是,他分明是站在叁号前面的,是如何从身后给他一掌的? 莫非是动作太快没看清? 馥姑娘淡淡道:“你没发现吗?隔空掌拍出的掌力就如同射出去的暗器,不过,隔空掌的掌力,是看不见的暗器。” 她说着,顿了下,微微一笑,“对手看不见,他自己也看不见。” 黑衣男子怔了下,终于明白了—— 叁号是被自己的掌力打伤的,如此说来,莫非,之前拾号没闪躲,并不是为了偷学隔空掌,而是在计算时间? 馥姑娘握着黑伞的那只手在伞面上摩擦着,道:“本姑娘继任楼主之位的时候,将整个地下贸易场都拱手相让,可你们呢?竟然直接断了易水楼荣休丹的供应,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黑衣男子额头上冒了层冷汗,道:“年前长安地下城出了事,我们的送货渠道出了问题……” 馥姑娘略不耐烦,微微扬起下巴,道:“这话,叫你们老板过来跟我说。” 她未曾注意的是,就在她移开目光之时,擂台上再次发生了变故—— 叁号站起来的时候,不知为何,脸色突然变了变,眼神微微颤抖着……没一会儿,他握紧了双手,大喊一声,朝陈嚣冲了过去—— “啊——” 他张开双臂,毫无防备的,双目通红的,疯狂的扑向陈嚣,如同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陈嚣正错愕,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喊声—— “躲开!” 那声音落地之时,叁号额头的青筋跳动,五官极度扭曲,那宽大的衣袍鼓动着—— “轰——” 巨大的轰鸣声中,血肉飞溅,强大的气劲如同一堵墙,朝四面八方推过去,誓将一切都粉碎、碾压……大地仿若都在震颤。 “陈嚣!” 高琼大喊了一声,奔向那扇小窗户……馥姑娘一把将他拉住,往门外走去,“去隔壁!” 气劲涌向高台,随之四散,靠的最近的看客们被逼得往后退了两步……人群渐渐骚乱起来,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 “啊——” 这群追求刺激的人也被眼前的场景吓得生出了恐惧,惊慌失措,下意识的想要逃离……然而,第一个人达到大门口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 大门被踹飞,无数的火把照亮了夜色,宽大的黑袍猎猎飞舞,衣摆出的红色羽纹如同火焰一般,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玄衣门办案,闲杂人等,速速散开,如有违抗……” 长剑一挥,冰冷的剑刃折射着摄人的光芒,“杀无赦。” 地下擂台违法吗? 这种事即便是有玄衣神捕亲眼所见,也很难定罪,可是,这里的看客、打手、商人……甚至是一个普通的酒侍,都可能是亡命之徒,是已经上了或者迟早都会上玄衣门通缉名单的危险人物……被玄衣门抓到就是一死。 很快,有人反抗,有人逃跑……刚刚喊话的那位玄衣神捕一剑刺入一位反抗者的咽喉,收剑之后,往里面走去—— 那鲜血终于唤醒了众人对玄衣门的恐惧……不知是谁,哽咽着喊了一句:“是玄衣门副门主,阎王邱少泉!” 阎王…… 这个称号是邱少泉率军覆灭罗生殿之后得到的,罗生殿十殿阎罗,皆命丧其剑下。 冲在最前面的几人不由后退了几步,恐惧无声的蔓延着,随着那黑袍的脚步,渐渐的让出一条路……邱少泉对这些人视若无睹,径直往更深处走去…… 在他身后,一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眉目柔和,嘴角带笑,“有线报称此处有大量阿芙蓉交易,玄衣门为查处阿芙蓉而来,无关人员请靠边站。不过,若是干扰办案,就别怪刀剑无眼了。” 这话虽带着威胁,但意思也很明显:玄衣门今晚就是来抓买卖阿芙蓉的,其他人都不会管。 …… 在大门破开的那一刻,馥姑娘也冲进了隔壁的房间,只是,里面空无一人。 房间不大,中间有个棋盘,却只有一个团蒲,一个茶杯,杯子里的茶还冒着热气。 这里布局很特别,外面是个很长的走廊,刚刚他们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人……馥姑娘很确定,刚刚在隔壁房间里,还能感受到窥探的目光…… 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道:“这里一定有密道。” “哗啦”一声,棋盘被推开,棋子散落一地。 下面什么都没有……高琼似乎无法忍受那精致棋子被这般糟践,俯身将其捡了起来…… 外面传来喧嚣声,玄衣门来的人竟然是邱少泉……馥姑娘暗骂了一声,黑伞在墙壁上敲击着,道:“高琼,别管那些东西,去把陈嚣带过来!” “……好。” 高琼起身之时,将一枚“棋子”收入了袖中…… 第429章 良机 陈嚣感觉有些晕,脑袋沉沉的,仿若整个世界都在摇晃,眼前的景象很是模糊,就像眼前有一层暗红色的琉璃,一切都带着血色。 他想要站起来,伸手却摸到一团血肉模糊的手臂……他闭了闭眼,仿若又看到了那双眼睛,颤抖的,带着恐惧,却那般的义无反顾…… 为什么呢? 说书先生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老千叔说,可恨之人总有可怜之处。 师父说,谁活着都不容易…… 他是不懂的。 “陈嚣?”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陈嚣睁开眼睛,带着几分茫然,“高琼?” 陈嚣在爆炸中被砸到了墙角,衣服都破破烂烂的,浑身浴血,脸上都鲜血横流的,看着很是恐怖……而在不远处,是散落的四肢、浸在血水中的头颅…… 高琼也是自小跟随父亲走南闯北的,也曾见过厮杀,也曾直面鲜血,却是从未见过这般惨烈的死法……不过,此刻外面已经喊杀起来,容不得他多做感慨。 高琼扶着陈嚣站了起来,或许是碰到了伤口,陈嚣轻嘶了一声……高琼偏头看了他一眼,眼眶略红,“抱歉。” 陈嚣笑了下,牵动了伤口,又咳嗽起来,半晌才缓过来,微微喘息着,安慰道:“……没事,估计伤到内脏了,睡一觉就好了……我包里有药,帮我拿一下,白色那瓶。” 地下城的成员正四散奔逃,也有掌事人试图阻止反抗,四周很快传来喊杀声……有人奔逃的时候见到浑身是血的两人,连面貌都没认清,举刀就冲过来—— “哧!” 高琼没带武器,随手抽出陈嚣腰间的剑,一剑刺入对方心脏,看也不看,继续往前走,“让开!” 他们走得方向与其他人不同,迎面冲过来的有十多人,或许是他此刻的神情略冷峻,或许是刚刚那一剑的威慑力太强,又或许是旁人已经看出来他并不是敌人……那群人没再理会他们,从两人身侧跑掉了。 “糟糕啊……” 陈嚣几乎整个身体都挂在高琼身上,说话略费劲儿,“邱少泉下来了,快走,被抓到就说不清了。” 两人走进房间的时候,馥姑娘已经找到了密道。 那地道挺宽,应该是修建已久。馥姑娘将那房间里的油灯带上了,在前面带路,不过,在三人走了没多久,原本略有些迷糊的陈嚣突然睁开了眼睛,按了下高琼的肩膀,“等等。” 馥姑娘回头,“怎么了?不舒服?” 陈嚣耸了耸鼻子,道:“有股火药味。” 馥姑娘四下里找了一番,很快就在前方两丈远的地方找到了一扇门洞,开在地道一侧的,里面堆满了一包包黑色的火雷……在角落的地方,还有延伸的引线,看样子是一直通往地道外面的…… 馥姑娘惊了一惊,连忙将手中的火灭了,将那引线弄断了,末了,还有些后怕,蹲在地上长长的舒了口气,“好险……” 半晌,她起身,磨了磨牙,道:“这笔账,本姑娘记住了。” 火雷是军器,私藏火雷的罪名,比走私阿芙蓉更加严重。这一屋子的火雷,不知道是地下城花了多大手笔才弄到手的,如此煞费苦心,绝对不仅仅是为了对付易水楼……看来,今晚玄衣门的行动,早就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而地下城之所以将挑战赛定在今晚,也是想借机铲除馥姑娘。 或许还可以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易水楼身上,想想啊,易水楼曾经可是黑道老大,掌控了整个地下城的贸易,如此大的利益,馥姑娘真的说舍弃就舍弃了? 当真是好算计。 可是…… 从地道出来的时候,东边的天空已经升起了启明星,馥姑娘也冷静了许多,细细想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地下城的老板算准了一切,为什么还是失败了? 真的是她运气好吗? 可是,天字擂台的位置,玄衣门并不是一时半而就能进来的,那人早知道玄衣门有行动,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进来的……若是在玄衣门刚地下城的时候,他就离开,然后,点燃引信,馥姑娘根本就没有时间找到地道,他们也没有人能够逃脱。 这绝不是运气,那个人,在最后一刻,放弃了…… 如此好的机会,能够毁灭所有的证据,能够杀掉玄衣门副门主,能够动摇玄衣门十数年建立的声望……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 为什么呢? 地道的出口在城外,周围是黑压压的树林,远处的黑影是山峰,隐隐能听到水声,应该在静江附近。 在三人离开之后,树林之中走出一群黑衣人,当中那人穿了件黑斗篷,宽大的帽兜遮住了脸,暗夜之中看不清容颜,盯着三人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 “老板,就这么放弃了吗?” 身后一个年轻男子露出不甘的神色,“现在进去点燃火雷也来得及,我自愿……” 那老板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道:“时机已失,没有必要做无谓的牺牲。走吧,以后还有机会。” …… 静江地下城。 看客们在街角蹲成一排,战战兢兢的等待着……在他们眼前,是一群身穿铠甲的战士,是静江城的驻军……看来玄衣门已经盯了地下擂台很长时间了。 玄衣门找了军方帮忙,但他们只负责守住出入口,战斗是玄衣门的事。 地下城流的血,是残酷的,也是寂静的,就如同深潭之下的激流,站在岸上的人永远都看不见,或许还不如一场梦惊心动魄。 暗夜中突然划过了一道亮光,“咚”地一声,钉在酒馆的门楣之上。 “什么人?” 守在门口的士兵惊了一惊,四下里看去,却只重重屋檐,什么都没有。旁边的战友伸手拔下他头顶的飞刀,道:“送信的。” 那人打开信件看了一眼,脸色突然变了,转身就往里面跑,“糟了!” “把火都熄了!” “小心!看着点儿火!” “邱大人,别放火!您老千万别放火!” …… 静江之畔。 黑衣蒙面的男子悄无声息的出现,躬身行礼,道:“楼主,信送到了。” 河边停了艘渔船,馥姑娘正在给陈嚣包扎……他伤得有些重,外伤倒是其次,之前的爆炸离得太近,体内真气震荡,伤了内脏……刚刚在地道里还算清醒,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晕过去了。 高琼洗着血手帕,没有抬头,问道:“你们有地方去吗?” 馥姑娘道:“放心,很安全。” 高琼将洗好的手帕递给她,看着船舱里沉睡的人,沉默了好一阵,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去茗雪楼……” 他说着,顿了下,道:“你们最近还是不要进城了。” 馥姑娘抬头,朝他笑了笑,道:“大少爷就别杞人忧天了,天快亮了,快回去吧。” 第430章 约定 静江城,城西有家客栈,名为无归楼。 二楼,白衣少年坐在靠窗的位置,吃着花生米,看着街道上的熙熙攘攘,道:“静江城从前是西南王的地盘,玄衣门不好伸手进来,哪里来的线报?” 包间里坐了五个人,三男两女,却是战歌一行人。 他们是今早刚到的,进城之后就听说了昨晚玄衣门带兵围剿地下城的事。他们原本是打算住进府衙里的,可是,战歌听说邱少泉和施非计都在这里之后,果断来了这里……他可不想被这两人说教。 桌子旁站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姓陶,是这家店的老板,也是碎玉阁在静江一带的大掌柜。 陶老板道:“据说,在地下擂台的地道里发现了火雷,数量足以将整个地下城炸飞。” 在座的听得都是一惊,不过,若是那火雷真的炸了,静江城此刻也不可能如此平静。可是,联系到刚刚战歌那番话,玄衣门或许从一开始就上当了,对方故意透露阿芙蓉的情报,就是想借机报复玄衣门,又或者,是警告。 战歌微微眯了眼,神色一凛,道:“看来,这次我们很接近真相了。” 燕无意问道:“那火雷为什么没炸?” 陶老板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在易水楼退出地下城之后,我们一直都以为那家地下擂台的老板是始觉禅寺的玄恩方丈,但前几日,玄恩死了,我们才知道,他只是一颗棋子。” 他说着,顿了下,道:“不过,有个人或许知道。” 战歌问道:“谁?” 陶老板道:“馥姑娘。最近易水楼在地下城很是活跃,很多商家都猜测易水楼想要重回地下城,昨晚天字擂台的比赛,就是易水楼与地下城的较量。”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还有店小二略着急的声音:“客官!那间有客人了!您不能乱闯!” “小二哥,我跟这房里的客人是朋友。” 这声音很是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这话说完,敲门声就响起了,“战歌儿,开门。” 战歌望了望天:“……” 这家伙是怎么找来的?他偏头看向一旁的陶老板……陶老板连连摆手,“不关我事!” 小希已经起身开了门,外面站着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眉目温和,正是玄衣神捕,施非计。 陶老板打了个招呼,借口给几人加个菜,逃了出去。 施非计找了个座坐下,道:“有正事,你们能找到馥姑娘吗?” 战歌问道:“什么事?” 施非计道:“昨晚玄衣门查抄静江地下城,有很多不寻常之处。我们抓到地下城的几个掌事人,所有的证词和证物,都指向易水楼。” 战歌眨了下眼,“什么意思?” 施非计道:“馥姑娘如今是最大的嫌疑人。” 战歌当然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皱了皱眉,道:“这是栽赃嫁祸。” 施非计道:“如此,就更要说清楚。” 战歌想了想,道:“行,晚点儿我去府衙找你。” 施非计点头,起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回头,问道:“燕无意,你跟凤凰寨的寨主靖思思是不是挺熟的?” 燕无意颇为无辜,握住青离的手,正色道:“本公子心里只有青离一人。” 施非计揉了揉脑袋,道:“她昨晚也在地下城,易了容,看样子是去查什么的,不过,她什么都不肯说。我听邱大人说,你救过她,有空的话就过去看看她吧。” …… 静江城外,某处地宫。 风禾倒了杯两杯茶,道:“谢谢您送我们少宫主回来,我又欠您一份恩情。” 在他对面,坐着个身穿黑斗篷的男子,握着茶杯,道:“她长得跟大宫主简直一模一样。” 风禾笑了笑,神色略悲伤,“是啊,第一次见到少宫主的时候,老夫也吓了一跳。”顿了下,又道:“我听说玄衣门抄了地下城,你……” 黑斗篷摆了摆手,道:“没事,他们查不到我身上。”他喝了口茶,沉默了会儿,道:“风禾,最后再帮我一个忙吧。” 当年,幻海宫覆灭,是这位黑斗篷出现,伸出援手,救了幻海宫数万弟子。 二十三年前,他们有过一个约定,风禾答应了帮黑斗篷建立地下王国。直到幻海宫的二宫主出现,或者他们找到流落在外的少宫主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合作就结束。 可是,不说往日恩情,今日,风禾也不好拒绝他的请求—— 黑斗篷是在地下城附近“找”到风小楼的……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风禾对自家少宫主的秉性已经有所了解,大概能够猜到这之中发生了什么事。 风禾问道:“我需要做什么?” 黑斗篷道:“开启幻海宫。” 风禾道:“少宫主说时机未到。” 黑斗篷道:“我把程停弦交给你处置,还有燕无意……我有办法杀死他。” 只有幻海宫的继承人能够打开幻海宫,可是,黑斗篷知道,风禾有办法让那个小姑娘乖乖听话,而他之所以一直都顺着她,不过是念着旧情……在风禾看来,为旧主报仇比什么都重要……二十三年的执念,不可能那么轻易的被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消解。 风禾握紧了拳头,终于点了头,问道:“……要怎么做?” …… 雪山之巅,远处是一片松林,更远的地方是草原。 两个男子并肩而立,一人穿着宽大的黑斗篷,宽大的帽兜在背后飘扬,露出一张略苍白的脸,薄薄的嘴唇显出几分冷淡薄情。 另一人身穿白袍,眉眼很是熟悉……陈嚣的师父……这么多次,陈嚣已经很清楚的知道,他是在“做梦”。 黑斗篷看向遥远的天际,衣衫猎猎飞舞,“呵……我们几个,她是唯一活着的那个,结果,只有她死了。” 白袍人道:“西门在寻找凤凰印的传人。” 黑斗篷摇了摇头,也不知在否认着什么,问道:“皇甫,你觉得不灭丹是什么?” 白袍人道:“它在我需要的时候,给了我足够的力量,就足够了。” 黑斗篷轻笑一声,“是你会说的话。”顿了下,又问道:“那,你是如何知道,不灭丹的禁忌的?” 白袍人道:“得到它的时候就知道了,应该是初代的记忆吧……你不是吗?” 黑斗篷沉默了会儿,突然问道:“你知道,我跟东方的约定是什么吗?” 白袍人摇头,“我也很不解,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他,为什么这次会站在他那边?” 黑斗篷道:“他答应我说,等到跟你分出胜负那天,我们五个在极北冰原聚一聚,煨一盅酒,一起喝一杯……那一定很有趣。” 白袍人不知为何,突然变了脸色,“你……” 黑斗篷笑了,苍凉的嘴角翘起来,笑容也带着几分落寞,“不管相隔多远,我们都能够找到彼此,可是,却永远都不能聚在一起……你不觉得奇怪吗?” 第431章 天罗 夕阳西下。 竹篙轻轻一荡,霞光碎成波光粼粼的形状。 陈嚣睡了两天一夜,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好全了。馥姑娘说,战歌他们也到了静江城了,小红送了信过来,说请他们去无归楼一叙。 其实,战歌原本是想来找他们的,但馥姑娘的藏身地点是易水楼的秘密基地,连风蝠都进不去……馥姑娘必须考虑属下的安全……所以,只能他们过去。 陈嚣道:“正好,我也有些事想问问燕无意。” 馥姑娘略好奇,问道:“什么事?” 陈嚣笑了笑,没有回答,倒不是不信任她,而是不知从何说起。 他要如何解释那些不知真假的梦境? 这次的梦境中,他第一次知道了师父的姓氏,说来真是奇怪,在家乡的时候,从未有谁喊过师父的名字……他有问过吗? 皇甫…… 若是没记错的话,在洛阳城的时候,燕无意说过,不灭丹的持有者是南宫珊,修炼的是九炎心法;而长生血的拥有者是皇甫玉,修炼的是玉麟诀。 会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师父就是皇甫玉,他教给自己的心法是什么呢? 按照燕无意的说法,九炎心法与不灭丹是一体的,长生血和玉麟诀应该也是如此,那么,他体内的长生血,到底是一开始就有的,还是长生丹给的? 还有那个不灭丹……凤凰印又是什么? 燕无意到底隐瞒了什么? 在新野县的时候,陈嚣就有很多困惑,只是,他不想怀疑朋友,那些同生共死过的朋友……所以,他将所有的疑问都藏在心里,告诉自己说等找到幕后凶手,一切就能真相大白了。 可是,他感觉,有些撑不下去了。 上了岸,馥姑娘突然道:“你要不先去一趟火凤庙?” 陈嚣一愣,“什么?” 馥姑娘微微挑眉,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担心本姑娘找她麻烦?呵呵,我觉得啊,本姑娘不用动手,那姑娘自己就能把自己给折腾死。” 陈嚣问道:“靖姑娘怎么了?” 馥姑娘道:“那天晚上,她也在地下擂台。不过,那姑娘没多大权限,又没多少钱,顶多混进玄字擂台。” 陈嚣明白了,靖思思也在追查阿芙蓉的事……只是,这件事虽然危险,但她是为了报杀母之仇,旁人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馥姑娘眨了下眼,笑容略狭促,“你也不是旁人啊,靖姑娘很信任你。” 陈嚣微微睁大了眼,这话从何说起?要说的话,靖姑娘应该更加信任燕无意才是啊。 馥姑娘瞧了他一眼,“要不然她跟你说那么多?” 陈嚣挠着脑袋,“是吗?” 馥姑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拿着大黑伞就要打人……陈嚣连忙躲开,“干嘛?” 馥姑娘笑着往前跑着,“比试一番?看谁先到无归楼啊。” 她转过身来,夕阳的映衬下,那笑容显得格外的明媚……陈嚣微微一怔,笑了,“行啊。” 这地方距离无归楼略远,进城的途中需要绕过两座山,穿过一片小树林……若是正常比轻功,两人跑个一刻钟就能到。 可是,馥姑娘素来都不是会遵守规则的人。 “哧!” 树林里的刀光剑影上蹿下跳,利刃再次相交之时,馥姑娘借力倒立而起,一只脚勾住头顶的树枝,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眼前…… 陈嚣顿感不妙,正准备往前追的时候,突然发现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围起了一道道丝线,杂乱交错着,如同一座鸟笼,将他困在其中。 陈嚣一惊,“牵丝阵?” 馥姑娘站在丝线外面,挥着手,微微一笑,道:“好好挣扎吧。” 陈嚣倒是没多着急,他也不是第一次碰到牵丝阵了……记得有次燕无意是直接将这东西烧掉的……他拿出火折子,吹亮了,试着点燃那些丝线……咦? “咯咯咯。” 前方的黑暗中传来馥姑娘渐行渐远的笑声,“这丝线不是一般的丝线,燕无意的火也不是一般……啊!” 夜色中突然传来的尖叫声把陈嚣吓了一跳,喊了一嗓子:“馥姑娘!” 树林里的光线略暗,又有树木阻挡,陈嚣的夜视能力再好也没用,根本就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 “馥姑娘!这时候就别开玩笑了!” 拔剑,银光闪过,那丝线很是坚韧,陈嚣着急之下,这一剑毫无建树……三剑之后,他意识到这般下去不行,这种丝线不是靠蛮力能够斩断的……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用心的感受着手中的剑……良久,他的手扬起,那一剑看着很慢,却在空中留在道道残影,如同在空气中荡起一圈圈漪涟—— “哧!” 线断了。 陈嚣收剑,往之前声音消失的地方冲了过去—— “馥姑娘!” 地上有一张巨大的网,铁丝制成的,布满了铁钉,大概五寸长,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的光。 陈嚣小心翼翼的将那铁网搬开,可是,铁网下面却是铺着落叶的土地,什么都没有—— 没有深坑,也不见了馥姑娘。 陈嚣抬眼看向四周,周围的几颗树上也有铁钉……从这些痕迹中,他大概能够想象当时的场景,这般天罗地网,可不是轻功好就能够逃走……馥姑娘会在哪儿? 夕阳的微光中,只有风吹叶落……他闭上了眼睛,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半晌,突然听见一阵呼吸声,很微弱,像是一只小兽……他猛地抬眼看过,或许是他此刻的眼神略可怕,暗中那人竟下意识的转身就逃。 “站住!” 陈嚣虽然没练过什么特别的轻功,但内力高强,只一般的轻功就能发挥到极致,若非馥姑娘、战歌这种练过顶级轻功的人,是不可能从他眼前逃走的。 没一会儿,那黑影就被陈嚣一脚踹倒在地。 “馥姑娘在哪儿?” 陈嚣一脚踩在那黑影的背上,声音略冷,“说,馥姑娘在哪儿?” 那人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一身黑色长袍,脸色略苍白,不知为何,眉眼间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呸呸的吐出一口泥沙,喘了喘气,“大概已经死了……啊!” 血光飞溅。 陈嚣咬了咬牙,一剑刺在他左肩,问道:“馥姑娘在哪儿?” 黑影趴在地上,呼吸粗重起来,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就在那铁网下面。” 陈嚣提着他的后衣领,将人拖到那铁网处,“挖!” 黑影道:“挖不到的。” 陈嚣仔细看了看他那张脸,终于想起来,他跟那位叫常狩的赶尸人有几分相似……他问道:“常狩是你什么人?” 黑影脸色蓦然一变,咬了咬牙,偏过头去。 陈嚣已经明白了,又是幻海宫的人……他将剑架在他脖子上,问道:“怎么下去?” 黑影道:“我不知道。” “噗。” “啊!” 又一剑,刺在了他的右肩……陈嚣将剑拔出来,钉在他眼前,问道:“怎么下去?” 黑影摔倒在地,惨叫了几声,哭喊道:“……不知道……别……我真的不知道……会死的……少侠饶命!” 陈嚣淡淡道:“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或许是他此刻的眼神略冷,黑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身体也不由得哆嗦了起来,半晌,战战兢兢道:“还有一个入口,我可以带你过去。” 第432章 暗算 “蓬!” 馥姑娘撑开了大黑伞,挡住了上方簌簌下落的碎石尘屑,刚稳定身形,突然前方一空,蓦地坠落—— “咚。” 大黑伞减了些速,这竖井也不算高,馥姑娘悠悠落地,握着黑伞缓缓呼出一口气—— 周围很是安静,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她回想起刚刚的情形,她一脚踩进陷阱中的时候,是有所感觉的,要在那铺天盖地的暗器之中逃出生天,她倒不是做不到,只是,她坠落的时候,隐隐听到一阵脚步声—— 这底下有人。 如今的静江城,天南海北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易水楼的仇人可不少,不过,会在这时候招惹她的,多半跟地下城脱不了干系。 那个陷阱的布局,明显是想引她下来……她正愁找不到人呢,对方诚意相邀,她又怎么会拒绝? 确定周围没什么危险,馥姑娘收了伞,拿出一支火折子,吹燃,抬眼看了看—— 前方有一条地道,一丈高,三尺宽,幽深幽深的,望不见头…… 她握着伞,走进了地道……刚走了没几步,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她下意识的拿伞去挡,然而,那东西撞击在黑伞之上,却发出“噗”地一声—— 一阵白色的烟雾炸开。 馥姑娘自小跟各种暗器机关毒药打交道,听到那声音就暗道一声糟糕,连忙屏住呼吸……以她的内力,半个时辰不呼吸都没什么大问题,然而,那白烟太过霸道,呛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还不待她走出那烟雾,就感觉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隐约中,她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似乎是两个人—— “……只有一个……” “不管那么多,先绑起来带走。” “……” 声音渐渐远去,听不清了……啧,用毒的祖宗竟然栽在如此劣质的迷药上,当真是丢脸啊…… …… 无归楼。 太阳落山了,天空中还飘着缕缕霞云,深蓝色的天空中隐隐能看到略惨淡的月亮。 “太慢了。” 战歌坐在窗边,看向城门的方向,微微皱眉……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拿着刀起身,道:“我过去看看。” …… 静江城西南方,某处山林。 一阵风吹来,陈嚣闻到一股腐败的味道……太阳落山了,林子里有些暗,幽深中带着几分阴气。 陈嚣用衣服帮着黑衣人的双手,推着他往前,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黑衣人咧嘴,笑得很是诡异,“前面有个乱葬岗……”他这般说着,前方的树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银铃声—— “救命!救命啊……” 是女子呼救的声音,远远的还能听到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很是沉重。 陈嚣警告的看了眼那黑衣人,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很快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 “少侠,救命!” 白影看到有人过来,就如同看到救命恩人一般,很是激动的跑了过来,却是一不留神就绊倒一块石头上,“啊”地叫了一声……幸而陈嚣眼疾手快,身形一闪,将她接住了。 “姑娘,”陈嚣将她扶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这女子看着二十来岁,那一身白衣有些旧了,泛着黄,很是凌乱,那宽大的围巾圈在肩头,像是披风一般。 她身上带着许多铃铛,一举一动都伴随着银铃声,那声音很是悦耳,但此刻她身体微微发着抖,银铃似乎觉察到她的恐惧似的,带着几分焦躁。 陈嚣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有些眼熟,听到这声音,突然想起来了,略惊讶,“铃姑娘?” 这女子赫然就是去年陈嚣在长安地下城遇到的那位铃姑娘,帮助救治吕菲菲的那位女铃医,当初她还帮着陈嚣几人避开巡逻兵混入会场的。 不过,当时铃姑娘用围巾遮了半张脸,他不大确定。 “你认识我?”白衣女子抬头,略诧异,不过,此刻光线略暗,身后那“咚、咚、咚”的脚步声也逼近了,她心急之下也来不及演什么他乡遇故知,喊道:“快逃!闹鬼了!” 森林中,一群黑影蹦跳着追赶着,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一种难闻的气味,在微弱的光线下,隐约能看清,有些人缺胳膊少腿,有些人甚至提着自己的脑袋…… 这是,僵尸大军! 不过,那僵尸蹦到距离他们三丈之内,步伐突然迟疑起来……他们的动作本就略僵硬,此刻看起来更是迟钝…… 陈嚣了然,看来这里的确是幻海宫的地盘,这群僵尸是蛊虫控制的,估计是守门人什么的……他拍了拍女子的胳膊,道:“别怕。” 他往前走了两步,手指微动,勾陈剑出鞘三分……他手指在剑刃上划过,一道血痕留下来,血腥味渐渐扩散…… 那群僵尸突然疯了一般,手脚极其诡异的扭曲着,仿若在跳一曲恶魔之舞,一两个动作之后,很快僵硬的倒下—— “咚、咚、咚……” 陈嚣微微松了口气,“铃姑娘,你怎么会在这……” 他一句话未说完,突然感觉背后传来一股森冷之意,那距离太近,他根本就躲不及,情急之下只微微侧了身,发出一声闷哼……他踉跄着远离危险,转身看向对面的女子,看向她手中那把匕首,张嘴想问什么,却吐出一口血—— “你……是什么人?” 白衣女子手中的匕首滴着血,隐隐似有黑色的光芒闪烁……她往前走了一步,神色冷淡的看着他,道:“铃姑娘从来都不是我的本名,我姓风,叫风枝,幻海宫弟子。” 陈嚣感觉有股阴寒之气在体内乱窜,无法阻挡的寒冷从骨髓中渗出来……他咬了咬牙,想要站稳,却不由自主的往前倒,意识也渐渐的陷入黑暗,眼睛却努力睁得大大的,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倔强的抗争着……他有些很奇怪,这症状像是中毒了,可是,他分明百毒不侵的,怎么可能中毒…… 白衣女子看出了他眼中的困惑,“不是毒,是咒术。” 另一个脚步声靠近,是之前被绑的那位黑衣人过来了,见到他这模样,抬脚就踹了过去,恶狠狠道:“还踢本少爷?踹死你!” 陈嚣并没有觉得很疼,这可不是什么好信号…… …… 城外小树林。 战歌找到了那张巨大的铁网、钉在树上的铁钉……还有两处血迹……此刻天色已晚,看不清旁的痕迹,也无从判断当时的战况。 不过,战歌还是略略松了口气—— 这处陷阱很有名,叫做天罗地网,是玄衣门某个前辈发明的,看着很是惊险,实际并不致命,目的是活捉罪犯。 ——至少可以确定,那两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他放了小猪出来,闻了闻那血迹的味道……不知道那血迹是谁的,伤势不轻,也没有止血包扎,风蝠要追踪很是容易…… 第433章 胁主 馥姑娘醒来的时候,听到了女子的哭泣声,继而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瞬间就清醒了,睁开眼睛,就见自己眼前流了一滩血……顺着血渍看过去,是一个女子的尸体…… 那女子穿着僧袍,长发散乱的铺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很是扭曲,双目睁得大大的,涣散的目光仿若在控诉着什么……她脖子上有一道伤痕,手中握着把剑,看着像是自杀的…… 馥姑娘见过这女子一面,就在那天的斗法大会上,静慈庵的庵主,停弦师太。 听高琼说,她是个医者,收养了许多孤女,在静江城的口碑极好……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啊…… “醒了?” 馥姑娘倒在地上,手脚都被束缚着……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循声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站着个黑袍老者,看着六十来岁,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很是清亮。 在老者的身旁,一个白衣女子靠坐在一张宽大的石椅上,泪眼朦胧的,眼中带着几分惊恐,抽泣得肩膀都抖动起来。 这里是个地宫,略阴森,看构造有些像个墓室,周围点了两排灯塔,围了一圈黑衣护卫,门外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馥姑娘看向那老者,问道:“阁下何人?” 老者面容平和,看她的目光甚至称得上温和,“老朽不过幻海宫的仆人,这位是我们的少宫主。” 馥姑娘略意外,道:“幻海宫跟地下城有关?” 老者笑了下,“馥姑娘果然聪慧。地下城的老板于幻海宫有恩,幻海宫助他建立地下王国,这是报恩。不过,那已经是从前的事了。至于这次绑架姑娘,实在是迫不得已,我们的目标也并不是姑娘。” 馥姑娘微微挑眉,“陈嚣?” 她刚一说出这个名字,石椅上的女孩就抖了抖,脱口就喊了一声:“不要!” 老者哄孩子一般道:“少宫主,只要破解三山水月阵,你就是幻海宫的宫主,所有人都会服从你的命令。可是,现在……” 他抬眼,看向一旁的黑衣护卫,“阿泰。” 那黑衣护卫拱手行礼,然后,拔剑,朝馥姑娘走了过去……那白衣女子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一把拽住老者的衣袖,哭喊道:“风爷爷,不要!她是无辜的,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求求你,别伤害她……” 老者揉着她的脑袋,道:“少宫主,您折煞老朽了。” 馥姑娘虽不明白这一老一少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对于自己的处境还是很清楚的—— 那白衣女子是幻海宫的少宫主,她跟陈嚣应该是认识的,或者说是交情匪浅。 老者想要自家少宫主开启那什么山啊水啊的阵法,但少宫主不知为何拒绝了,老者就想要绑架陈嚣,逼迫少宫主就范。 可是呢,这中间出了差错,将她这个局外人绑了过来。 不过,这少宫主很是善良,对自己这个陌生人也怀着怜悯之心……啧,这般软弱可欺之人,怎么会是传说中的幻海宫的少主呢? 馥姑娘几个转念之间,那叫阿泰的护卫已经走到了眼前,举起了剑……馥姑娘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听见那边的白衣少女尖叫了一声—— “住手!” 那声音很是尖锐,撕心裂肺的,带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那护卫似是被这一嗓子给镇住了,竟举着剑定在了原地,没了动作…… 馥姑娘眨了下眼,正觉得奇怪,那边老者突然疾步走了过来,一把夺过阿泰手中的剑,毫不迟疑的刺进了馥姑娘的肩头! “啊——!” 馥姑娘睁大了眼睛,甚至连疼痛都忘了……刚刚惊叫的并不是她,而是站在她面前的护卫,刚刚被夺走了剑的阿泰! 阿泰此刻的神情很是诡异,似乎被很什么吓到了,抱着头蹲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那老者挥了挥手,很快就有两个护卫过来,架着他离开了。 老者转身,看向坐在上方的女子,眼中带着几分悲伤,“少宫主,您可以宽容一个危难之际背叛宫主的叛徒,可以怜悯一个背负上百条人命的杀手头子,为什么偏偏对追随您的属下这般狠心?我们等待了二十三年,忍辱负重二十三年,在您心里,到底算什么?” 风小楼怔怔的,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白衣女子站在门口,看了眼里面的情形,行了礼,道:“风爷爷,我们抓到陈嚣了。” 风小楼听到这个名字,停止了道歉,目光转了过去,表情仍旧怔怔的,似乎没回过神来。 风禾抬了抬手,道:“带进来。” 说完,转头看向自家少宫主,道:“少宫主,你有三个选择,开启三山水月阵,我们回家;或者,老朽在静江城布下一座荧惑之境;又或者,你,杀了我,杀了幻海宫所有弟子。” 风小楼的瞳孔一缩,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全身都在抗拒着……不过,不管她是否愿意,不管她是否接受,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并且在继续,朝着她所不能控制的、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着—— 陈嚣被带了进来。 他的状态看上去很糟糕,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发抖,嘴唇颤抖着说着零零碎碎的话,“……冷……好冷……” 馥姑娘惊了一惊,忘了自己被绑着了,猛地一下想起身,猝不及防的摔倒在地,疼得轻嘶一声,“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刚进来的女子,也就是风枝,淡淡道:“我听说他百毒不侵,连蛊毒都不例外,只能如此了。放心,不过是冰魄锁而已,暂时死不了。” 馥姑娘不知道什么冰魄锁,但风小楼是知道的……她想要从石椅上下来,想要扑过来,想要抱抱一起长大的伙伴,却早已失了力气,整个人几乎是从石椅上滚了下来……好巧不巧的,正好摔在风禾脚下。 风禾扶着她起来,“少宫主小心。” 风小楼抓着他的衣袖,看向前方躺在地上的三人……已经死去的女子,承受着寒冰之苦的青梅竹马,无力挣扎着的无辜女子……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回到那里? 为什么一定要有人死? 她不明白……爹爹,为什么告诉我这一切?我做不到……她闭了闭眼,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来,“我答应你。” 说完这句话,她本就苍白的脸上几乎血色尽失,眼中没了眼泪,却也失了光彩,仿若一个纸人,仿若她的灵魂,也随着那口气吐了出来…… 第434章 心魔 馥姑娘被扔进了一间石室,手脚仍旧被绑着。 石室很小,里里面除了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什么都没有。厚重的石门上只有一个透气孔,门外倒是没什么守卫,或许是觉得,她在这种状态下,不可能从这种地方逃出去。 馥姑娘从稻草堆里爬起来,蹲在地上,背在身后的双手从臀部绕了过去,然后,坐下,从双腿穿过来……她解开了脚上的绳子……就在这时候,她听见了一阵风声,有什么东西从气孔飞射而来……她想也没想,就地一个翻滚,还未起身,就听见一阵熟悉的叫声—— 吱吱。 她略惊讶的抬头,看见了那双黑色的翅膀,“小猪?” 机关开启的声音,微光透进来,战歌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看,“馥姑娘?” 馥姑娘走了出来,将仍旧绑着的双手往他面前一送……战歌帮她斩断了绳索,问道“就你一个人?陈嚣呢?” 馥姑娘朝四周看了看,找准了方向,边说边走,道:“是幻海宫的人,陈嚣似乎认识他们的少宫主……” 战歌接了一句,“风小楼,陈嚣的青梅竹马。” 馥姑娘回头看了他一眼,虽然好奇,但现在时间不够,她也只“哦”了一声,继续道:“他们想让那位少宫主开启一个什么阵法,抓了陈嚣当人质。” 这地宫里并没有留下多少守卫,都已经被战歌清理了。 馥姑娘顺利的找到了之前的大殿,拿回了自己的武器,道:“那阵法似乎是开启幻海宫的关键。陈嚣的状态不大好,我们得尽快找到他。” 两人正准备出去的时候,战歌突然拦住了她,“有人。” 这般说着,拉着她躲在大门一侧。 门外的脚步声很轻,几不可闻,正往这间大殿走来,很近了……战歌手放在了刀柄上……一步、两步……就是现在! “住手!” 战歌的刀已经举起来了,听到这话硬生生的止住了,堪堪停在离黑衣人的脑袋一寸的位置……那黑衣人蒙着脸,被这般光景吓了一跳,手中的暗器都已经要出手了,也被这一声喊定住了…… 两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向一旁的馥姑娘,就见她忍着笑,从鞋子上抓起一只红色小蛇,晃了晃,“自己人。” …… 夏夜贪凉,夜市总是散得晚些,街道上灯光璨若星河,热闹非凡。 陈嚣和馥姑娘没有如约而至,战歌也许久未归……所以,当燕无意提出前往静江府衙的时候,青离并未提出异议。 可是,她能够感觉到,他有些紧张。 这是很不寻常的。 一阵风过,不知从何处吹来一片阴云,遮住了星月,夜色渐渐黯淡。西南的天空中,隐隐有光芒闪烁,也不知是不是雷雨将至。 燕无意似有所感,蓦然转身,抬眼看向南方的夜空,微微眯了眯眼,回身之时,朝青离笑了下,道:“青离,告诉邱少泉,组织静江城所有百姓撤离,往北边走,要快!” 他松开了她的手,对崇吾道:“带她们离开。” 崇吾不明白怎么回事,但隐隐能够感觉到某种危险正在逼近,也没有多问,点了头。 燕无意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感觉有什么抓住了他的衣袖,转头却见青离正欲言又止的望着他……他笑了笑,握着她的手,捏了捏,道:“我很快就回来。” 青离伸手,覆在胸口的位置……那里有一颗红玉,她唯一看不透来历的一颗玉珠……她说:“那时候,你会告诉我吗?所有的事。” 她望着他的眼神很是清澈,仿若早已看透阴云背后所有的真相……燕无意微微怔了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缓缓地、郑重地点了头,“好。” 雨将至,行人散去,只余灯火飘摇。 滴答。 一滴雨水降落,凝聚成冰。 长街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衣男子,暗淡的光线中,那张脸显得格外的惨白,仿若从九幽之下爬上来的幽魂。 燕无意站在他对面,嘴角含笑,眼神却很是凝重,“阁下可是北丘前辈?” 他虽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很是肯定。 黑衣人笑了一下,略凉薄的唇角弯起,那笑容看着略牵强,也略冰冷,“呵,前辈?看来,你的凤凰印当真不完整。” 他说话的时候,脚步未停,那的身影也如鬼魅一般,几乎看不见是如何动作,转瞬间便行至数丈之外,在黑夜中留下道道残影。 燕无意没理会他那番话,手腕往下,指间夹住一枚飞羽,质问道:“三山水月阵一开,静江城十万百姓将无家可归,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黑衣人答非所问,道:“你早就认出我了。” 话音落地之时,他抬手打出一掌,两人的距离约莫有五丈远,他这一掌却仿若无视了空间,直接拍在对方的胸口—— 这才是真正的,隔空掌! 燕无意身形急退,同时射出指间的飞羽,瞬间燃起巨大的火焰—— “砰!” 内劲激荡之间,附近的灯笼倏忽间熄灭,夜色中浸出一丝丝寒气,火焰熄灭,化作点点寒晶,散落。 黑衣人脚步轻移,又一掌拍出—— “为什么没有揭穿我呢?” “你本有机会打败我,为什么放弃了?” “你在害怕什么?” “为什么不敢告诉他们?” 他没问一句,就拍出一掌,完全就是内力的对决……黑衣人修习的是极寒内劲,与燕无意的至热内力完全相克……红黑两道身影交错,夜色仿若也在极寒与至热的碰撞之中支离破碎。 然而,这场水与火的交锋,并不像表面上那般旗鼓相当。 “噗。” 燕无意在黑衣人的步步紧逼之中后退,出拳之时迟疑了那么一刻,身体瞬间就被拍得飞了出去,吐出一口血来。 高手之间的对决,一个失误就足以致命。 黑衣人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或者说,这本就是他制造出来的机会—— 他很强,内力之高,这天下只有寥寥数人能够与之并肩,而那几人都不这里……燕无意本来可以到达他这种高度,只是,因为某些坚持,放弃了。 不过,这种差距并不大,内力的高低也从来都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 燕无意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战败的。 真正的原因是,燕无意有心魔……可以说,他是输给了自己。 不过,也可以说,他输给了岁月。 他还太年轻…… 黑衣人挥了挥衣袖,寒气爬上那道红衣,转眼之间,就成了一座冰雕……他站在那里,看着那冰雕里的红衣,沉默着看了他好一会儿,那姿态,仿若叹息—— 他们,谁不曾害怕? 只是,他活了很久,有些太久了……等到有一天,他也活得如他一般长久,就会明白,那些心魔,也是他们活着的证据…… 第435章 城患 静江府衙。 青离提出全城撤离时,邱少泉问了一句,是不是燕无意提的,然后,就雷厉风行的执行了。 邱少泉素来敌视江湖人,即便知道燕无意是南宫将军的弟子也不例外,此番表现,定然是已经事先知道了什么。 想必,跟二十三年前那场大战有关。 青离站在庭院里,看着西南方的夜空……今晚的天气很不正常,跟在新野县的时候很像,让她感觉有些难受…… 她脑海中浮现出很多画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有若隐若现的声音,相互交织着,仿若某种神秘的仪式…… 突然,一声急促而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 “哧!” 利刃相击,一道黑影从屋檐上落下,几乎是砸在地上的。 “崇吾。” 青离过去扶他起来。崇吾撑着剑站了起来,推开她,张嘴想说什么,却是“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庭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黑衣男子,一张脸很是苍白,看着倒是挺年轻,顶多三十来岁的样子,但那平静而深邃的眼睛,却像是历经沧桑。 他只看了崇吾一眼,道:“不愧是息玉门的弟子。” ——他刚一进来就能发现他,的确是很了不起的。 崇吾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眼前这个人很强,甚至只用一招就能杀死他……他第一次感觉到害怕,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退。 他握着剑,往前走了半步,低声道:“快跑。” 青离摇了摇头,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一颗丹药,塞进他嘴里,道:“他是来找我的,你带小希走。” 她从未见过他,但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与那双眼睛对视的时候……她意识到,跟着他走,就能知道真相。 黑衣人想要带走青离,崇吾根本就拦不住……在屋里收拾东西的小希跑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自家姑娘的踪迹…… 崇吾想要追过去,但刚走了几步,就不由自主的摔倒在地……这时候,两道身影翻墙而入—— 两人都穿着暗红色的僧衣,却是明城和李业。 “明城师父?”小希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双目紧闭的和尚,“你……你……” 明城淡淡笑了下,“贫僧没死。” 李业仍旧戴着银面具,道:“别叙旧了,青姑娘呢?” 崇吾握紧了手中的白瓷瓶,道:“来了个黑衣人,把她带走了。”他顿了下,缓了口气,又道:“还有燕无意……他没回来。” 他说得模糊,但李业似乎听明白了,甚至比他更加明白,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果然……明城师父,你带着他们跟百姓一起撤离,我过去看看。” …… 夜很黑,风很大,山雨欲来。 西南的天空,那星星点点的光芒愈加的明显。 江湖从不缺乏见多识广能人异士,也总有人记得二十三年前的那一天,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三山水月阵”,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几乎所有的江湖人都知道—— 幻海宫开了! 然而,等到他们赶到静江之畔,却发现无法渡河—— 原本平静的静江,不知为何突然咆哮起来,湍急的水流掀起丈余高的水浪,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着,眼看就要漫过河堤。 这种状况下过河,无异于自寻死路。 就在这时候,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传来,黑压压的人群闯进了夜色。火把之下,一张张脸布满风霜,却透着坚毅与悲壮。 当先那人越众而出,玄衣飞扬,却是玄衣神捕施非计。他在距离众江湖人三丈之外站定,朗声道:“山洪即将来临,洪水一旦冲破堤防,静江城即将变成一片汪洋。官府已经在组织百姓撤离,诸位还请尽快离开。” 他身后的兵马是前两日玄衣门借来围攻地下城的,还未来得及回营,就被拉来了这里,抗击即将到来的洪灾。 施非计说完那段话之后,抱了抱拳,没等江湖人回应,转身投入了大军之中—— 因为各种原因,静江的防洪工程几乎毫无建树,完全就是自然形成的河堤。从前到洪水季节,城里的百姓就往山里一躲,等水退了再回来。 可是,这次的洪水来得太快,事先毫无预兆,若非燕无意提醒,或许要等到大水漫城的那一刻,官府才有所察觉。 “轰隆隆——” 不远处传来火雷爆炸的声响,是战士们在开山,堵住通往静江城的支流……县衙没有防洪备料,那晚从地下城收缴的火雷也派上了用场…… 江湖人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他们看着眼前的场景,身穿暗红战袍的战士热火朝天的忙碌着……旁边就是滔天洪水,但没有人考虑是否来得及,是否挡得住…… 几位老前辈站了出来,带着自家的弟子走向了战场……很快,更多的人跟随……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的是,夜空中,厚重的云层之下,一只红色的大鸟飞越长空,往那星光的方向而去…… …… 重重山林之中,篝火摇晃着。 一滴血落下,古老的歌声缭绕着升上夜空,星光降落在一汪水泽之中,仿若水中之月,又似是一座灯塔,指引着旧日的家园。 风禾在祈祷,幻海宫的弟子跪了一地。 那歌唱的女子却一脸悲伤,她能够听到暗夜之中的声音,山在崩塌,水在奔腾,人在嘶喊……她必须看一眼躺在地上的伙伴,才能够继续将那首歌唱完。 水落,城出。 歌声止歇,女孩跌倒在地。 然而,没有人理会她,周围的人正目瞪口呆的看向山下—— 那里有一座宫殿。 宫殿中有数不清的石像,或站或立,穿着战甲,握着武器,仿若守城的将士。 这座宫殿埋藏了太久,屋檐上缠绕着水草,黯淡的色彩中透着股腐败与脆弱,中间最大的那座宫殿甚至已经倒塌,只留下一片断壁残垣。 祈祷的人却已经热泪盈眶,颤抖着起身,激动得跑了下去,仿若奔向往日的荣光。 风小楼爬到陈嚣身边,坐了起来,抱着他的脑袋,“小不点儿……” 她抱着自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仿若回到了那个山青水绿的家乡,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若是可以,她真的很想,很想能够回到一年前…… 她的幻想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打断—— “陈嚣!” “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是战歌和馥姑娘找来了,然而,两人刚冲过去,就感觉一阵风吹过,头顶传来一个略冰冷的声音:“都到齐了。” 第436章 黑手 红色的大鸟徐徐降落,燕无意坐在鸟背上,脸色看上去不大好,不过,最不好的是青离……她依偎在燕无意的怀里,看上去很难受。 在两人身前,站着个黑衣男子,脸色苍白,宽大的衣袖随风轻拂,看着很是平和,不露锋芒,却给人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战歌右手握住了刀柄,往前走了两步,将伤者挡在身后,“阁下何人?” 燕无意提醒道:“战歌,别冲动,你不是他的对手。” 战歌瞪了他一眼,“你个快死的给本少爷闭嘴!” 燕无意:“……” 黑衣男子道:“想知道就跟上来。记得把那边那位带上。” 他打了个响指,“小红,走。” 火灵鸟的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颇为不满,不过,它也知道眼前这人不好惹,只能乖乖听话,朝下方的宫殿飞了过去。 战歌和馥姑娘对视了一眼,一人背着陈嚣,一人扶着风小楼,跟了上去。 馥姑娘看着那不亚于皇宫的宫殿,后知后觉的震惊起来,“这就是幻海宫?” 风小楼并没有受伤,不过,刚刚破解阵法耗费了精力,今晚所遭遇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太过心惊肉跳,心力交瘁,这会儿没晕过去已经算好的了。 她深吸了口气,道:“对不起。” 馥姑娘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你又没做错什么。” 风小楼摇头,“当年我爹封印幻海宫,是想给族人一个希望,却没想到成了他们心中的执念。我爹做错了,希望我来弥补这个错误,可是,我却弄砸了。” 她抬眼,看向脚下的宫殿,语气哽咽,“风爷爷为什么不明白呢?静江城十万百姓若是因此而丧命,幻海宫即便出山,又有什么意义?” “放心,”战歌走在前面,背后的陈嚣仍旧没有醒来,“不会有人死的。” 他说得斩钉截铁,仿若真的有什么把握似的……风小楼虽有些天真,却也不是小孩子,并不相信这番话,却感觉到几分安慰。 红色的大鸟停在了中央那栋几乎完全倒塌的宫殿旁,黑衣男子飞跃而下,燕无意朝四周看了看,这里是个巨大的广场,中央是一座祭台,周围有五根石柱,高丈余,每根石柱上都雕刻着一只灵兽——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麒麟。 而在祭台的中央,被灵兽石柱包围的,是一棵枯木,或者说是一根木桩子更合适。 燕无意终于明白,这人要做什么……不灭丹的禁忌啊……他其实也很好奇,如果真的触犯了禁忌,会怎样……可是,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青离、陈嚣,他认识的这些朋友,无论谁出了事,他都无法承受……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不过,来人并不是战歌几人,而是风禾和一众幻海宫弟子—— “宫主!” 风禾看着眼前的废墟,红了眼眶,直接往那祭台扑了过去,然而,他刚一动作,脚下就升起了一层冰晶,转瞬间,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黑衣男子站在原地,神色淡然的看了其他人一眼,一群人顿时往后退了两步,一动不敢动。 这些人都是幻海宫的弟子,有几个是如同风禾一般的老人,更多的却是只听过幻海宫传说的年轻人。 他们会崇拜那位传说中能与南宫将军战成平手的宫主,却并没有风禾一般的执念,他们寻找幻海宫,更大的目的跟那些蜂拥而至的江湖人一样,只是为了那些传说中的宝藏,那富可敌国的财富,或者至高无上的武学,号令岭南的权柄…… 可是,在生死面前,那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风枝也很害怕,咬了咬牙,“你对风爷爷做了什么?” 黑衣男子道:“没死。这里本就是你们的家,我只是想借那座祭台用一用,其他你们随意。” 风枝微微松了口气,叫来两个人,将风禾搬到一边,不过,他们也并没有走远……这黑衣男子帮了他们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座祭台吗?他到底想做什么? 没多久,脚步声再次靠近。 战歌看了眼周围的场景,微微挑眉,“还真是都到齐了啊。” 他走到青离身边,将陈嚣放下,问道:“感觉怎么样?” 青离摇了摇头,“没事。” 出发的时候,黑衣男子点了她几处穴道,这一路又有燕无意护持,她虽觉得有些难受,也不是无法忍受。 她伸手给陈嚣试了试脉,微微皱眉,“冰魄锁?” 馥姑娘问道:“有法子治吗?” 青离道:“我试试。” 她这么说,基本就是有把握了……战歌松了口气,转身看向那黑衣人,“说吧,阁下应该不是幻海宫的人吧?” 黑衣男子想了想,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说法,半晌,道:“我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人。” 战歌微微眯了眼,“桑王蛊是你弄出来的?” 黑衣男子道:“那是从前的幻海宫主风倾云养的,我不过是把它送给了一个疯子。” 战歌问道:“荣休丹呢?” 黑衣男子道:“那原本也是幻海宫研究出来的,风倾云随手送给了一个女弟子,就是后来创立青麟门的那位。二十三年前,青麟门的掌门人潘婕儿死后,江湖人趁机血洗青麟门,药方被一个年轻人藏了起来,就是后来的玄恩大师。” 战歌问道:“玄恩是不是你杀的?” 黑衣男子道:“不是。我猜杀他的应该是无心,他就是七绝谷的弟子,画绝孟华。” 也不知是为什么,他认真回答了每一个问题,甚至还担心他们不知道孟华是谁,给他们做了解释。 孟华年轻的时候风流多情,因为跟潘婕儿纠缠不清而备受非议,后来又被幻海宫巫灵堂弟子程停弦的美貌吸引,惹来潘婕儿的追杀。 三人你追我赶的,恰好碰上南宫与风倾云决斗,程停弦原本想借机杀了潘婕儿,却不料反倒将孟华牵扯进去,不过,最后潘婕儿为了救孟华,还是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在那之后,孟华便出家为僧,在始觉禅寺画佛像,那些佛像都是潘婕儿的脸。 黑衣男子道:“玄恩以为馥姑娘是来抢荣休丹的生意的,想让无心出手给易水楼一个下马威,却是忘了,无心并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人。荣休丹是潘婕儿留下来的,有人利用它作恶,无心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说着,顿了下,继续道:“小神捕,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幻海宫之所以杀程停弦,是因为她擅自使用贤哲之血收揽人心,那是宫主才能使用的东西。贤哲之血,那个小神医应该知道吧?” 第437章 师徒 黑衣男子口中的小神医指的是青离,不过,青离并未理会他,拿了随身携带的银针,正给陈嚣针灸。 倒是馥姑娘点了头,道:“我听说过,贤哲之血是贤哲花的汁液,听说是可以治百病的神药,从前很多巫医会用。不过实际上它会让人产生幻觉,看到最想见到的东西,用来止疼的效果不错,用多了会上瘾。” 黑衣男子点头,“不错。在幻海宫覆灭之后,程停弦偷偷种植了一片贤哲花花田,呵呵,她在花田周围布置了很多陷阱,自以为很隐蔽,却忘了她的本事都是从幻海宫学来的,在风倾云的女儿面前,她毫无抵抗之力。” 那边,幻海宫的弟子都看了眼自家少宫主,神色略异样—— 几天前,风小楼烧了静慈庵的花田,他们都只顾着愤怒,谁也没想到,他们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的地方,自家少宫主是如何进去的,那些花田,又是怎么烧没了的……那可不是一堆稻草,并没有那么容易烧起来…… 馥姑娘看向黑衣男子,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黑衣男子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道:“当初在西域,你见到的那个人的确是我,跟你母亲合作的也是我。” 馥姑娘问道:“你的目的呢?” 黑衣男子道:“为了让火灵鸟出世,为了让燕无意聚齐不灭丹。” 馥姑娘和战歌对视了一眼,又齐齐看向燕无意……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对劲? 这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是吗?所以,杀我西凉寨上下三百七十八位兄弟的,就是你?” 脚步声靠近,一张银面具从一旁的甬道之中走出来,手中拿着把银枪,正是西凉寨寨主,李业。 黑衣人想了想,道:“也可以这么说。” 唰! 李业身形一动,手腕一转,手中的银枪直指对方咽喉! 然而,他这一枪并未刺出,刚走一步,就被一只手拉住了……他回头,怒喝道:“你小子什么意思?” 战歌淡淡道:“我还没问完呢。” 说着,转向那黑衣人,“最后一个问题,地下城的阿芙蓉是从哪里来的?” 黑衣男子瞧了他一眼,难得的沉默了会儿,反问道:“那东西不是一直都存在?” 战歌却是笑了,“看来,黎云坊对你来说,的确很不一般。” 黑衣男子神色微微变了变,望了望天,道:“时间差不多了,审讯游戏结束。” 他这般说着,抬了抬手,衣袖一甩……战歌正准备拔刀的时候,却见眼前闪过一道红影—— 砰! 内劲激荡之间,平地风起,馥姑娘连忙撑开伞,将青离和陈嚣护在身后,那边幻海宫的弟子被波及到,纷纷后退着,不少人直接坐倒在地。 不远处的火灵鸟趁机飞天而起,“噗”地一声,朝那黑衣人喷出一串火焰,尖啸着飞上长天。 馥姑娘“啧”了一声,打完了就跑路,这家伙真是,一点节操都没有…… 风息,尘落。 黑衣男子一只手背在身后,毫发无损。 燕无意站在战歌身前,收回了拳头,道:“本公子的对手,怎么好让旁人插手?”他的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嘴角上扬,带着众人早已习惯的略张扬的笑容。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有多勉强……战歌一拳就打了上去,“玄衣门办案,闲杂人等一边儿待着去!” 李业上前,道:“本寨主定要亲手为弟兄们报仇!” 馥姑娘看不下去了,扶额道:“都什么时候闹什么闹?你们还准备公平决战不成?一起上啊笨蛋!” 她话音刚落,那边三人就十分默契的出了手—— 战歌提着刀冲过去,一刀斩落! 李业举着枪,几乎跟他同时到达,而在黑衣男子身后,三支飞羽也燃起了火光! 黑衣男子却仍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侧身,衣袖一甩,长刀顿时变了方向,跟那银枪打在一起,另一边的飞羽也瞬间熄灭,化作点点冰晶,落地。 战歌感觉自己的刀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好容易才将刀收了回来,看向对方的神情更加严肃了几分,“极寒内劲。” 黑衣男子抬手,朝他拍出一掌—— “砰!” 战歌长刀一斩,抵挡住了拿到看不见的掌力,但那一掌并没有留情面,寒冰爬上了刀锋,他感觉虎口都要震麻了,身体飞快的后退着……就在这时候,天空再次传来一声尖啸—— 火灵鸟又回来了! 火红的翅膀滑翔而过,一道白影降落,一只手按在了战歌肩上,帮他卸了那股力道—— “师父,您老人家真是太偏心了,找小朋友玩也不带我。” 众人听到这个声音,都很是诧异,抬眼看过去,就见一个白衣女子从战歌身后蹦跳着走了出来—— 她看起来挺年轻,尤其是那双眼睛,带着股小女孩般的天真,然而,她背后却披着一头白发,在月光下流光溢彩,很是漂亮。 燕无意略惊喜的喊了一声,“轻舟前辈!” 这女子,正是在天山之上修行的轻舟,之前燕无意去西域的时候,特地去请她帮忙的。不过,当时轻舟没有答应,还将他给扔下了雪山。 轻舟笑眯眯的朝他挥手,“小燕子呀,好久不见,你怎么变瘦了?要好好吃饭呀。” 燕无意略无奈的笑笑,“多谢前辈关心。” 馥姑娘有些迷糊了,“这位……呃,前辈,到底是哪边的?” 刚刚轻舟那一声“师父”,分明是对着那神秘的黑衣男子叫的,可是,看燕无意的样子,似乎跟她挺熟的…… 轻舟摆了摆手,“我是来找师父玩的啊。师父,我都好多年没见您了,您试试看,弟子的武功进步了没?” 她这般说着,身形一动,转眼就就到了黑衣人身边,抬手就是一掌……黑衣人微微侧身,躲开了,道:“都说了不许叫‘师父’。” 轻舟道:“您教我武功,自然就是师父。” 黑衣男子颇为无奈,问道:“你不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 两人说这话,手上的动作却是不慢,几乎话的功夫,已经过了十来招,每一招都发出巨大的震动,广场上的温度都降了几分,激荡的内劲将那边幻海宫的弟子都吓跑了,躲到周围的宫殿中去了。 轻舟鼓了鼓腮帮子,略生气的模样,“都是师父惹的祸啊。小花那家伙说,你差点杀了他的徒弟,他就以牙还牙,来找你的徒弟,吵得我都好多天没睡啦!” 黑衣男子眼神微亮,“他们都来了?” 轻舟眨了眨眼,“您感觉不到啊?哈哈,就不告诉您。” 这般说着,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第438章 诅咒 两人打得远了,广场上的几人只能听到声音,偶尔有建筑倒塌,在夜色中蓬起一阵烟尘…… 战歌几人面面相觑,每个人心中都有很多疑问,都有很多话想说,但又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在这时候,一阵咳嗽声传来—— “咳咳、咳。” 却是陈嚣醒了。 几人像是见到救星似的,都围了过去,连声问道:“陈嚣,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陈嚣被这阵仗给惊了一惊,“……挺好。”他坐了起来,握了握拳头,朝青离笑笑,“多谢青姑娘。” 青离收了银针,点了点头。 陈嚣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扫,又转向那边的战场,突然道:“燕无意,其实,不灭丹不止一颗,对吧?” 燕无意微微皱了眉,“你……是不是……” 陈嚣道:“我做了些很奇怪的梦,一开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渐渐的好像明白了。那些,应该是我师父的记忆。” 他说着,笑了起来,“你一早就知道了吧?” 燕无意道:“在戈壁救下你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你那时候的状态,跟长生血一模一样。” 这两人说的起劲儿,旁人却是完全听不懂……馥姑娘拿伞一人敲了一脑门,“能不能说些我们听得懂的?不灭丹不止一颗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梦不梦的?陈嚣的长生血不是吃了长生丹才来的吗?” 燕无意抬头,看了眼那边的祭台,沉默了半晌,转过头来,道:“不灭丹一共有五枚,它们是内力凝聚而成的,分别代表五种不同属性的内力。江湖人都以为南宫将军的内力是至热属性,其实并不准确,她的内力是火属性的,南方之火。 “另外几种,分别是东方之木、西方之风、北方之水、中央之土。 “这也是五颗不灭丹的属性。不同属性的不灭丹,都需要修习不同的内功心法。火属性的是九炎心法,木属性的是扶阳心法,风属性的是若华心法,水属性的是玄冥心法,土属性的是玉麟诀。 “之前我说过,没有练过九炎心法,擅自动用凤眼石,就是火之不灭丹,就是自取灭亡。其实,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修炼这五种内功心法。” 他这般说着,突然抬手,扒开了自己的衣襟……两位姑娘家没怎么在意,倒是三位大小伙子大惊小怪的叫起来,“喂,说话就说话,耍什么流氓啊?” 战歌还十分眼疾手快的蒙住了青离的眼睛……结果,被青离一巴掌拍掉了……而同时,馥姑娘已经惊呼了一声,“这是什么?纹身吗?好厉害!” 在燕无意的前胸,有一只火红的凤凰图腾,展翅欲飞,那纹路仿若血脉一般,隐隐有微光流转,栩栩如生。 青离怔了怔,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伸手握住了颈间的红玉珠,低喃道:“这不是纹身。” 燕无意将衣襟整好,伸手,似乎想要揉她的脑袋,但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暗自舒了口气,继续道:“这是凤凰印,也是我成为离火宫宫主的原因。” 战歌道:“你的意思是,只有身负凤凰印,才能修炼九炎心法?” 燕无意不置可否,道:“不止如此。因为身负凤凰印,我必须修炼九炎心法,完成不灭丹的传承,否则,便会遭受烈火焚心之苦,最终自燃而死。凤凰印、九炎心法、火之不灭丹,三者缺一不可。” 战歌看了青离一眼,握紧了手中的刀,问道:“其他四种属性的不灭丹,需要什么人传承?” 燕无意道:“木属性是玲珑心,风属性是重明目,水属性是冰肌骨,土属性便是长生血。” 战歌骤然跃起,拔刀而出,一剑朝那座祭台斩了过去—— “哧!” 金属与石头碰撞出火花,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想起了很多事—— 他曾问舅舅,为什么不让青离练武增强体质。舅舅说,青离的病很特别,不适合练武。 他曾问母亲,皇帝那般喜欢青离,为什么还要把她送出宫。母亲说,因为看到青离会想起很多伤心事。 他还记得,燕无意跟他说过,闲云岛林岛主也跟他说过,只有东方先生能救她……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他要离开?为什么留她一个人受苦? 他此刻的表情很是冷峻,眼中似是肆掠着风雪一般,令人不寒而栗……青离走了过去,抬手敲了他的脑袋,“坐下,听人把话说完。” 战歌转头看她,很有些气恼,但看着这张脸又什么火气都发不出来,只好咬牙咽了下去,双手抱胸的生闷气。 陈嚣轻咳了一声,问道:“燕无意,心法练成了之后,会怎样?” 燕无意道:“会得到所有人想得到的一切,长生不老,天下无敌。”顿了下,望了望夜空,“只是……不灭丹,是有记忆的。” 众人愣了愣,有些不大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除了陈嚣……他点了头,“原来如此。所以,我之所以会有那些记忆,是因为我师父曾给我传过内力。” 燕无意笑了一下,带着前所未有的寂寥……这些事情他本不想告诉他们,但不知为何,或许是此刻身处黑暗中,或许是一个人撑不下去了,又或许只是感觉瞒不下去了……他伸手覆在胸口,那只凤凰的眼睛的位置,道:“不灭丹不灭丹,它是不会消失的,从第一个拥有它的人开始,每个人的记忆都十分忠实的被记录下来。 “我知道南宫将军经历了什么,知道她的每一件事,也知道百年前、千年前发生了什么……一开始的时候,我知道哪些是南宫将军的记忆,哪些是更久以前的那些人的,可渐渐的,分不清了…… “再过几年,等到九炎心法练至圆满的时候,我也会分不清哪些是我亲身经历的,哪些是不灭丹给我的……我会忘了我是谁,世上将不会再有燕无意,只有背负着凤凰印的不灭丹。” 他说着,看向青离,笑笑,“我会不记得,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青离,还是因为你是玲珑心。” 长生不老,天下无敌…… 谁不想要呢? 可是,要用灵魂交换,你愿意吗? 要么死,要么放弃灵魂…… 这,简直就像是诅咒。 众人都沉默下来,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作何感想……也不知过了多久,馥姑娘问了一句:“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第439章 战水 众人各自沉默的时候,那边的战场发生了变化—— “呀!” 轻舟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很快就被冻成了冰棍…… 她学的并不是玄冥心法,而是由玄冥心法演变而来的冰泽心法,这点儿冰对她不会造成伤害,但要出来也要花点儿时间。 黑衣男子从废墟中走来,他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张苍白的脸,仿若是飘在半空中的一张白面具…… 陈嚣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原本是一脸戒备的,这般想着,实在是忍俊不禁,朝战歌那边瞧了一眼,道:“这是白无常的兄弟黑无常吧?” “噗。” 馥姑娘忍住不笑了,其他人也都在憋笑,倒是战歌,拿刀鞘敲了敲他的胳膊,一本正经道:“决战呢,严肃点儿。” 燕无意介绍道:“北丘前辈,北丘回,是水之不灭丹的传承人,修习的是玄冥心法,属于极寒内劲,小心他的隔空掌。” 陈嚣微微愣了下,“他是静江地下城的老板?” 馥姑娘挑了挑眉,道:“拥有不尽的寿命,无敌的武功,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在本姑娘看来,当个夜天子可比当皇帝有意思多了。” 战歌看着那愈来愈近的身影,正色道:“不要妄自猜测,玄衣门办案也要讲究证据的。” 黑衣男子,也就是北丘回,已经到了广场,在距离几人五丈的地方站定,道:“不用猜了,我就是地下城的老板。” “是吗?” 战歌笑了,手腕翻转,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枚白色玉石,六角星的形状,很普通的玉石,手艺也略稚嫩,“阁下可知道这是什么?” 北丘回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过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道:“被发现了啊。” 陈嚣问道:“那星星有什么特别的?” 战歌道:“这是黎云坊坊主高腾的儿子交给我的。” 陈嚣跟馥姑娘对视一眼,“高琼?” 战歌点头,“本来今晚约你们吃饭也是要说这件事的。高琼说这是他七岁的时候送给父亲的寿礼,他亲手做的,天下只此一颗。而那天他跟你们去地下城的时候,在那间地下城老板待过的房间里,找到了这个。” 馥姑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难怪那天晚上感觉他有些不对劲……哦,所以,那晚地下城的火雷没有爆炸,也是因为高琼在?” 她想起这茬,后知后觉的拍了拍胸口,“幸好本姑娘心血来潮,生拉硬拽的将小高老板拉过去,要不然这会儿都炸得尸骨无存了。本姑娘这是什么气运啊,一句话就救了数百条人命啊。陈嚣,战歌,你们得请本姑娘吃大餐!” 陈嚣却是皱了皱眉,“所以,高腾呢?” 按照战歌所言,高腾当时也在那个房间,那么,他是什么人?跟地下城的老板是什么关系? 北丘回道:“高腾早就死了,二十年前就死了。” 陈嚣握紧了手中的剑,“你杀的?” 北丘回道:“是。” 陈嚣刚刚昏迷着,又做了些光怪陆离的梦,并没有听到他之前坦白的那些罪行,但此刻,听到这句话,他基本上就能够推测出来—— 高腾已经死了,那么之前他们见到的高腾是谁? 他在西域见到的高腾是谁?黎云坊的商队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丹烛蛊是如何被放出来的? “啊——” 陈嚣已经很久未曾如此愤怒,大叫着冲了过去—— 那夕阳下的一剑,那染血的大地,那些恐惧的眼神,那一声震彻天地的嘶吼……他并未亲眼见到那一夜的大火,但很多个很多个夜晚,都能看到在烈火中挣扎的身影……他们在问他,他们的寨主在哪里,什么时候帮他们报仇…… “陈嚣!” 战歌喊了一声,咬了咬牙,跟了上去,一边安排战术,“李将军,你左我右;馥姑娘燕无意,你俩掩护。” “哧!” 若观剑出鞘,陈嚣一剑斩落……北丘回抬手拍出一掌,陈嚣盛怒之下失了理智,忘了隔空掌这回事,被拍了个正着,身形急退,然而,他手中的剑却仍旧斩了下去—— 利刃在大理石上刻下深深的痕迹,擦出火花四射! 陈嚣闷哼了一声,咽下了到喉口的血腥,在急退中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大力,却是刚刚赶来的战歌和李业—— 战歌左手的刀鞘一横,跟李业的长枪架在一起,接住了他。 陈嚣接着这股力道再次冲了上去,仍旧是一往无前的气势,但口中还未消散的血腥味让他清醒了许多…… 北丘回这次并未等他近身,抬手又是一掌,道:“不灭丹的诅咒,你们不想解开吗?” 听到这话,战歌和李业的身形都迟疑了一瞬……陈嚣却是不为所动,脚步轻移,躲开了那一掌—— 隔空掌很难应对,最重要的是它无影无形,无法闪避。 然而,陈嚣在地下城的那一战,承受了那么多次隔空掌之后,也渐渐摸出了一些规律—— 隔空掌是看不见,但它并不是真的能够无视空间距离,隐形的暗器仍旧是暗器,仍旧会对周围的气流产生影响,只要有迹可循,凭借他异于常人的五感,加之他那自小被师父训练出来的本能,要躲开并不是很难。 陈嚣闪躲着,再次冲到对方一丈之内,一剑朝他心口刺了过去……北丘回一抬手,长长的衣袖卷在长剑上,旋转……陈嚣的胳膊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转动,感觉似乎冲进了一股漩涡之中,手中的剑都快脱手了……就在他的剑往下沉了三分之时,他突然放弃了抵抗,剑锋一转,顺着顺着那股力道,跟着转了一圈—— 落花流水剑! 北丘回的内力是水,那陈嚣的剑就像是逐流之花,看似脆弱不堪,但水亦奈之莫何。 “咦?”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惊叹,略低沉,喃喃自语一般念道:“稍船之竹,君子之剑。甘华无果,双丘有木。朝生夕死,水间升霞。” 那声音很轻,却仿若一道光照进了陈嚣的脑海,眼前浮现出一个略熟悉的场景—— 山水之间,碧波之上,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艄公站在竹筏之上,手中的竹篙轻轻一扬,荡起一阵阵漪涟,带起的水花折射着朝霞的光辉。 北丘回的武功就像是流水,而陈嚣的剑,此刻就像是艄公手中的竹篙。 不必抽刀断水,只需顺势而为。 北丘回似乎没料到他的剑法突然精进,动作微微一滞……若是平时,面对这几个年轻后辈,这点失误不算什么,但此刻,陈嚣刚刚将那什么落花流水剑更进一步,正处于一种玄妙的状态,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哧! 陈嚣的剑斩断了一截衣袖,在一旁支援的两人趁机而入……而这时候,北丘回终于回过神来,往后退了两步,脚跟落地之际,打了个响指,顿时,仿若寒霜降临—— “退!” 在三人身后,燕无意低喝一声,同时,数道飞羽激射而出—— “砰!” 内力肆掠着,冰与火的碰撞发出剧烈的轰鸣,浓重的白雾蒸腾着,地上的石子震动着、翻滚着,不远处的一片瓦砾摇摇欲坠,终于落下,“啪”地一声,碎了一地。 第440章 神木 风息,一切归于寂静。 陈嚣受了些伤,不过并不严重,反倒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战歌和李业站在他身旁,看着也没什么大碍。 燕无意帮他们挡了最强的一掌,此刻正站在最前面,微微喘息着。 而在他们对面,北丘回毫发无损,只衣袖上被割开了一道口子。 刚刚那一回合,陈嚣的想法是很好的。他在战斗时听到的那几句口诀,实际是君子学院的朝阳剑法的口诀,跟他领悟的落花流水剑有异曲同工之妙,二者颇为契合,也很适合用来对付如水一般的至柔内力。 只是,北丘回的水,并不仅仅是流水,也是寒冰。 另外,陈嚣的剑,之所以差点伤到北丘回,也并不仅仅是他剑法的进步,更多的是因为,那一刻,北丘回走神了。 因为,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声音。 他们来了。 战斗暂停,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祭台的方向—— 不知什么时候,云散了,星月的光辉落下,石柱上的灵兽栩栩如生,仿若下一刻便会随着银光飞升。 而此刻,那石柱之上,多了三个人。 青龙石柱上是个青衫男子,文质彬彬的,像个书生;白虎石柱上是个白衣男子,一双眼睛很是吸引人,不笑也似带着三分情,神情却是带着几分不耐;麒麟石柱上的男子也是一身白衣,神色平静,略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陈嚣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揉了揉,再睁眼,终于惊呼一声,“师父!”他咧嘴笑了,朝那麒麟石柱上的白衣人飞奔而去,“师……唔!疼啊师父……” 陈嚣的师父轻轻一跃,抬手就敲了他一个爆栗,冷哼一声,道:“为师教你十八年,还不如那大骗子的几句话?” 青衫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正是刚刚点拨陈嚣的那位,也是朝霞剑法的开创者。 陈嚣揉着脑袋,也没争辩,笑呵呵的看着自家师父,略傻气。 李业也走了过来,站在那根白虎石柱下,仰头,叫了一声,“师父。” 不过,石柱上的白衣男子却是望了望天,挥了挥手,“我怎么不记得我收了徒弟?” 李业耸了耸肩,“轻舟前辈说的,你还替我报仇来着。” 白衣男子“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般看向仍旧站在原地的燕无意,喝道:“燕无意,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见到这只老乌龟就狠揍一顿,你小子在做什么?” 燕无意撇开视线,这种时常脱线的家伙,怎么也有人上赶着认师? 他暗自叹了口气,偏头看向一旁的青离……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位青衫男子身上……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是,那张略熟悉的脸,在场的第一眼就猜出了他是谁…… 真的很像。 像皇宫里的那位长流公子,也像他们那位再也不会醒来的朋友……不过,他看着更加洒脱,虽穿的像个书生,但气质更像个放浪形骸的江湖浪客…… 东方启。 终于见到了…… 青离的神色看上去很是平静,有些过于平静,目光虽未曾离开,却很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是的,陌生人…… 她突然发现,其实,她也是有点怨他的。 青衫飘然落地,落在她身前,这位传说中的男子看着素未谋面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无措,喉头动了动,那三寸不烂之舌似乎罢了工,打了结,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他往前走了一步,走得很慢,落脚之后看了看她的神色,小心翼翼的,似乎此刻只要她皱一下眉,他就会退回去。 她没有退。 青离其实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鼻尖传来一股清新的木香,她才眨了眨眼,回了神—— 那拥抱很温暖,但那味道很陌生。 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说,“对不起,青离。” 她抬起的手顿在半空中,良久,缓缓的放了下来……并不是感动,她只是忽然发现,他好像很难过…… …… 静江之水汹涌着流向远方,河堤不知何时多了一排桑树,如同一面墙,阻挡着风雨的侵袭。 站远一点,会发现,那河堤,似乎高了一些。 邱少泉已经传了信过来,城中的百姓已经都撤离了。施非计跟着最后一批战士撤退,回头看了眼那夜风中舞动的树叶,喃喃道:“会好起来的。” …… 幻海宫旧址,巨大的广场。 众人各自介绍一番,重明目的继承者叫做西门华,跟北丘回不大对付,不过跟他的弟子轻舟却是好友,他教了李业重明诀,也是他找到身负凤凰印的燕无意,教给他九炎心法,告诉他关于不灭丹的事。 陈嚣的师父叫做皇甫玉,从前是大昭朝的守护者,在大昭亡国之后,游历四方,遇到了身负长生血的陈嚣,这才安顿下来,在蜀中的一个小村子里隐居。 至于东方启,众人已经听过关于他的不少传说。 在大周亡国之后,东方启就离开了中土,终年在海上漂着。一开始是一个人,后来西门华找了过去,两人结伴游玩,四处闯祸。至于这次,是皇甫玉将他们找回来的。 当年南宫珊与风倾云共归于尽,风倾云的弟弟风千树打开三山水月阵,淹没了幻海宫,带着风倾云的女儿,也就是风小楼,逃跑了。在江湖人追杀他们的时候,皇甫玉救了他们,这也是受南宫珊之托。 风千树是村里的命师,在给陈嚣的母亲算陈嚣是否平安的时候,算到了这次劫难,也算出了这次劫难与幻海宫有关,只是,隐隐有什么是他看不清的。 他有些担心,便让风小楼出山了。 不过,风千树看不清的,皇甫玉却能够看清楚。 所以,他去找来了从前的伙伴,或者说,对手。 皇甫玉看向北丘回,问道:“如果我们没有来的话,你准备怎么收场?” 北丘回道:“你们来了。” 陈嚣听得皱眉,眼中隐隐有怒火,问道:“师父,您是说,他做这一切,杀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把你们引出来?” 皇甫玉道:“不灭丹有护世之责,他不会做这种事。” 陈嚣道:“可是……” 战歌道:“或许他没有直接参与,但他的确在推波助澜。” 北丘回看了眼皇甫玉,微微挑了挑嘴角,很微小的弧度,却带着种戏谑与轻蔑,道:“你觉得,我还会在意不灭丹的禁忌吗?” 陈嚣发现自家师父神色有异,其他几位不灭丹也是……是因为那什么禁忌? 燕无意道:“不灭丹有三条禁忌,第一,不灭丹有护世之责,非乱世不出;第二,不灭丹之间不可擅自决斗;第三,五颗不灭丹不可同时出现。” 陈嚣看了看在座的,现在这种情况,五颗不灭丹不是都聚齐了吗?他问道:“犯了禁忌会怎样?” 燕无意道:“天崩地裂,人间地狱。” 陈嚣睁大了眼睛,“那现在……”他转头看向北丘回,“你的目的是灭世?” 北丘回淡淡的瞧了他一眼,那表情,好像在说,这般二傻子的梦想只有你才会想。 陈嚣:“……” 北丘回伸手,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道:“所有的禁忌,在我们获得不灭丹的那一刻就知道了,可是,从来没有人知道那是谁的记忆。 “前两条禁忌很容易理解,不灭丹的力量太过强大,若是受到世俗的诱惑,几乎无人能够阻止。而一旦不灭丹与不灭丹决斗,定会波及很多无辜之人。 “可是,第三条却很让人不解。不灭丹之间是能相互感应的,不论相隔多远,我们总能找到彼此。五个人聚在一起会如何,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但脑中一直有个声音,在阻止我们这么做。 “我曾经想过,如果不灭丹是有生命的,如果它是寄生在我们身上的某种未知生命,这种警告,是不是为了自保?” 他难得说了这么多话,虽然很是令人震惊,但陈嚣几人也都听得很明白—— 北丘回想做的,是消灭不灭丹。 如果不灭丹消失了,他们这种被诅咒的命运是否也会消失?这是他们渴求的。可是,在不灭丹的记忆中,触犯禁忌的后果,是他们所不能承担的。 要如何抉择? 这时候,战歌突然冷哼了一声,道:“灭世吗?呵,不过几颗玉珠而已,就妄图要灭掉整个天下?你们几个老头子,是不是有些太狂妄了?” 众人微微一愣,面面相觑,突然都笑了起来。 东方启道:“四十年前我就答应了的,不会反悔。” 其实,他们会来,就表明了态度。 所谓五颗不灭丹相聚,并不仅仅是五个人聚在一起,更重要的是,不灭丹之间的连接,也就是内力的连接。 只有不灭丹的拥有者,才能够准确知道,它们所蕴含的能量。 而北丘回之所以把地点选择这里,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那座祭台。 那是幻海宫宫主风倾云布置的一座阵法,五芒星阵,是特地为不灭丹而设计的,据说能将所有的伤害都反射到月亮上去,也不知真假。 世人都以为,风倾云与南宫珊是世敌,却不曾知道,他们也是最好的朋友。只是,风倾云为了这座祭台牺牲了太多,整个岭南也为此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众人站在了灵兽石柱之上—— 青龙石柱上,东方启与青离并肩而立; 白虎石柱上,西门华双手抱胸; 朱雀石柱上,燕无意握紧了手中的红玉珠; 玄武石柱上,北丘回神色淡然; 麒麟石柱上,陈嚣笑嘻嘻的抱着自家师父的胳膊。 而在祭台周围,战歌、馥姑娘、李业、轻舟、风小楼,略担忧的看着他们,看着比台上的几人还要紧张……会成功吗?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开始吧。” 阵启,一道道内劲打向中间那棵木桩,霎时间,仿若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月光洒在祭台之上,淡淡的银辉形成一道光柱,将那一方天地包围。 令人惊异的是,那银光之中,有一棵种子,悄然发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不断的长高、变粗,再长高,形成枝丫,长出了绿叶……渐渐的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 天光渐亮,黑夜缓缓退去。 那光芒还未消失,在所有震惊的目光之中,那郁郁葱葱的枝叶间蹦出了一粒花骨朵、两粒、三粒……悄然绽放,花瓣伸展,开出一朵朵鲜妍的花,洁白如雪。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从山间照过来,落在那花瓣上,犹如朝霞。 花开极盛,盛极而衰。 清风过,花瓣簌簌而落,随风飞舞,如同天女散花。 这是神迹吗? 恍然间,风小楼似乎看见了一道白色的身影,熟悉的眉眼,略模糊,带着笑,朝她挥了挥手……于是,她也挥了挥手…… 再见了。 第441章 后来 两年后。 岭南,新野县。 城门口,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响,人群簇拥之中,身穿绿色官袍的年轻官员站在一道红绸前,从身边的护卫手中接过一把剪刀,将那红绸间断……欢呼声顿起,几乎要盖过了那鞭炮声—— “宁大人!” “宁大人!” “宁大人!” 宁越含笑点头,抬眼看向前方,那是一条宽阔的石子路,穿过了重重山林,一直通往连接韶关的官道。 这是新野县通往外界的第一条官道,城门口除了百姓之外,还有各地慕名而来的商客……呃,慕的并不是他宁越的名,而是黎云坊坊主高琼的名……这不重要。 通路是大喜事,新野县衙穷,摆不起宴会,只在城门口摆了酒水,与民同乐。 ——银子自然是黎云坊出的。 宁越身为县令,喝了不少,衙门里的同僚不敢太过分,百姓们的热情却是架不住的。不过,这人看着文质彬彬的,酒量却很不错,回府的时候仍旧面不改色。 “高老板,原来你躲在这儿。” 宁越进了内宅,见到坐在廊下的那一袭白衣,笑了,“吃饭了吗?” 高琼手中把玩着一枚六角星,笑了下,道:“晓桉回云南了,家里没人做饭,我是来你这会儿蹭饭的。” 宁越坐在他旁边,戏谑道:“你又欺负人家女孩子了?” 高琼沉默了会儿,望着蓝天白云,半晌,道:“那个人,要去太行山服刑。” 宁越点头,半晌,避重就轻的说道:“太行山啊,应该是新建的那座关镇,准备了两年终于要开工了……不知道是在容公子手下干活,还是会分到碎玉公子那边。” 那个人…… 宁越知道,他说的是北丘回。 两年前的那桩案子,牵涉太多,江湖朝堂,黑道白道……一直拖到半个月前才算完全结案,他也是昨晚才收到的消息。 北丘回的情况更加特殊,虽然是幕后主使,但很多事他并没有亲身参与,只是利用了人心的欲望来推波助澜,若非他自首,玄衣门都抓不到他的把柄,不好判罪。 而对高琼来说,那个人既是杀父仇人,也于他有养育之恩。 很多事情,北丘回没有告诉高琼,不过,他如今也算是有些地位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他的亲生父亲并不是个好人。 那是战乱的年代,茶叶的生意不好做,父亲背负着数百口人生计的压力,生了些不好的心思,利用运茶的商队来贩卖阿芙蓉……后来,他在商路上遇到了被追杀的孟华和程停弦,又与程停弦搭上了线,做起了荣休丹的买卖…… 而高腾遇到北丘回,其实是他主动去找他的。他目睹了当年那场大战,从孟华口中得知了不灭丹的事……高腾原本是借着给南宫珊复仇的名义,利用北丘回,甚至夺取不灭丹,却没想到,反倒丢了性命。 从理智上来说,高琼不该恨他。 可是,毕竟是杀父之仇…… 说起来,宁越的父亲也算是间接被他害死的。 或许,这点共同点,这也是他们一见如故的原因之一吧。 “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宁越突然问道,看了看他手中的六角星,“星星为什么是六角的?” 高琼笑笑,道:“这不是星星,是雪花。大概是六七岁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雪,父亲……他跟我说,雪是六角形的……”他说着,说着,笑容消失了,眼神也暗淡下来。 从前,在他眼中,父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比那些仗剑天涯的大侠更加令人敬佩。 他建立了黎云坊,率领山民走出大山,一步步的踩出了通往蜀中、通往岭南,甚至是通往吐蕃的商道……父亲原本是想给大山的子民寻找一条出路,可是,最终受益的却并不仅仅是那十万百姓。 虽然父亲没有时间陪他,可是,高琼一直都以他为自己的榜样…… 如今呢? 他一直崇拜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而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他要如何接受? 那些回忆又算什么呢? 宁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正想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听见天空传来一声尖啸,一片阴云遮了过来—— “咚、咚、咚!” “哇,疼死了!” “轻点儿啊。” “我是女孩子呀!” “女孩子?在哪儿?” “啪!” 院子里掉下来四个少年,穿着黑色或白色的劲装,在地上滚成一团,那模样,简直就是流氓打架。 宁越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阿择,语冰,阿斐,昆西,你们什么时候出来的?都长大了啊,语冰都是大姑娘了……” 这四位少年正是刚刚从玄衣门训练营出来的少年神捕,不过两年的工夫,小小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虽仍旧带着些孩子气,但那双眼睛已经不再如当初那般茫然无措。 燕无意抱着青离从火灵鸟上轻轻跃下,笑道:“等会儿再叙旧,宁越,接旨了。” 接旨? 宁越眨了下眼,转身看向两人,看到青离手中的明黄圣旨,总算反应过来,拂袖,跪了下来……然而,他还未跪下去,青离就将他扶了起来,将圣旨塞给他,道:“调令,冀州永阳县县令,下个月上任。” 宁越打开圣旨看了看,“下个月?只剩下十天了,这哪里来得及?” 青离道:“我们送你。正好苍梧那边有个案子,阿择他们第一次正经接任务,算是试炼,得有人看着,十天之后我来接你。” 她这话刚说完,那边一群小鬼就鬼哭狼嚎起来,“十天?青姐姐,十天就要破案?” 青离抬眼看过去,“有问题吗?” 几人对视一眼,连连摇头,“没问题!” 宁越忍着笑,想了想,多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急?” 青离淡淡的笑了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放心,那地方不会比新野县更乱的。” 宁越:“……” 他也不问了,道:“上次我听陈嚣说,青姑娘去闲云岛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京城怎么样?老师还好吗?” 一群人吃了饭就走了,高琼离开的时候,宁越问道:“黎云坊在冀州有生意没?” 高琼摇头,“没。” 宁越拍他肩膀,“那也得去找我喝酒啊!是吧?” 高琼沉默了会儿,笑了,“嗯,会的。” 冀州,永阳县,怎么会这么巧呢? 跟那个人服刑的地方那么近…… 高琼刚出了门,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返回,道:“宁越,我想起来了,三个月前,在江南的时候,我听几个从北边来的商人说起件事,好像是修什么山路死了人,又说是突厥过来的马贼什么的……啊,你也别太担心,这些事应该是玄衣门负责的。” 宁越:“……” …… 冀州,易水河畔有家客栈,名为无归楼。 这地方离易县挺近,不远处有条商道,是通往幽州的必经之路,客栈的生意还是很不错的。 这不,又进来一位年轻公子。 “客栈,打尖还是住店?” “先吃饭。” 客人看着不过二十岁左右,一身深色劲装,背着两把剑,一看就是个走江湖的。 他正准备找地儿坐下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风声,随手一抓,抬眼看过去,就见二楼的栏杆旁站着个黑裙少女,包子脸肉肉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带着戏谑,“陈嚣,你什么时候出山的?怎么上这儿来了?” 陈嚣也笑了,“馥姑娘,别来无恙。” 他上了楼,跟她坐了一张桌子,道:“我师父跑去巫医谷找小花前辈了,我就下山了。随便转了转,听说这边有马贼作乱,就过来看看。馥姑娘呢?易水楼的生意扩张到北方了?” 馥姑娘一挑眉,“易水楼易水楼,这条河就是我们家的,有贼人闯到家里了,本姑娘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姑娘好大口气。” 门口传来一个声音,略低沉,似是憋着笑,“这一句话,玄衣门都能给姑娘按个反贼的名头就地正法。” 陈嚣抬头,“战歌?崇吾也在啊,今日还真是巧。” 馥姑娘挑眉,“偷听旁人说话,有没有礼貌啊?” 战歌先将崇吾推了进去,然后走进来,反手将门关上,道:“是谁不关门的啊?再说,我就在隔壁,听见你们的声音特地过来瞧瞧的。” 馥姑娘问道:“你也是来抓那群马贼的?” 战歌点头,道:“嗯,听说是去年冬天从突厥跑过来的,不小心杀了个县令……对了,你们猜猜新来的县令是谁?” 陈嚣道:“青姑娘?” 馥姑娘摇头,“我觉得是萧煜。” 两人一本正经的,战歌都笑了,道:“是宁越。”说着,“啧”了一声,“那书生胆子够大啊。” 陈嚣眨了下眼,道:“宁越升迁了啊……得准备个礼物啊……” 战歌道:“是平调。” 陈嚣道:“那也得备礼。” 馥姑娘点头,“嗯。” 崇吾沉默点头。 四人对视一眼,嘴角微微翘起,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 “阿嚏——” 太行山某座大山,某座山寨,某个正坐在虎皮大交椅上的马贼头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一众小弟也跟着颤了颤…… 都到夏天了,哪里来的阴风…… 全文完 后记 1、关于灵感 说出来大概没人会信,玄衣门的故事,灵感其实来源于一位唐朝诗人,陈子昂。 他的故事度娘上就有,背景、人物设定之类的,还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的。比如都是蜀中人,都有一个“无为而治”的父亲,比如小时候都很调皮,到十八岁之后才开始识字念书,比如在十八岁的时候都误杀一个人,比如都很聪明,都有些天真…… 顺带提一句,第三卷中,风月公子摔琴的那个故事,也就是从这里来的。 我很喜欢陈子昂的那首《登幽州台歌》,但总会觉得,他太悲剧了些,觉得他的人生不该拥有那样悲戚的结局。 然后就会想,如果他在十八岁的时候没有选择步入仕途,会不会拥有更洒脱的、更欢乐的人生。 一开始想着是写一个穿越历史小说,让主角穿越成陈子昂,还特地找了许多那个时间段的历史书,但是,又觉得那就不是真正的陈子昂了。 写重生吧,又觉得,他那个性格,即便重来一次,或许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 所以,索性就换成了武侠小说,架空历史…… 总之呢,最后发现完全成了另一段人生,另一个人的故事,也就不好再借用历史名人的名字了。 小说的名字是在发文的时候临时改的,原本叫做《天地悠悠》,取名之前特地去搜了一下,结果还是提示说已经占用了……就改成了《玄衣门》。 写成江湖探案,也是改名之后修改了大纲的。原本的大纲是江湖冒险,探案只是附带…… 2、关于主角与他的朋友 这篇文的基调是轻松欢快的,我给主角定义的一个标签是不讲规矩,另外,不想失掉原型的一些性格特点,又不想把他写成一个悲情角色,于是,写到后来,发现自己写了一个“惹祸的”、自带逗比属性的男主。 实际上,陈嚣本质是个边缘化的人。 他是个江湖人,却无门无派,不属于黑道也不属于白道,他走了很远,却始终没有真正走进那个所谓的正统江湖;他帮着查案,看上去是站在玄衣门这边,但实际上只是在坚持自己的正义。 这种身份,很像是一个亦正亦邪的游侠,本该是注定独行江湖的,仗剑天涯的。可是,他很幸运,他遇到了战歌,遇到了燕无意,遇到了那一群可以信赖的朋友,让他可以不孤独。 在写大纲的时候,就预料到陈嚣的性格不会很受欢迎,有些二,有些天真,不过,也是因为上面那些原因,这是我最不想改的一点。 陈嚣很有天赋,有金手指,很努力,也一直在成长,一直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是,他不是最强的,他身边的朋友总比他更耀眼,无论是战歌还是燕无意,都是更适合成为主角的人。 他甚至很多时候都不是故事的中心,他更像是一条线,将所有的故事都串在了一起,或者说,他是一个见证者。 在选作品标签的时候,翻来翻去,感觉只有一个“励志”比较合适。 ——励志类武侠小说,自己看着也觉得有些好笑。 陈嚣和他的朋友,身份很复杂,有官府的,有江湖的,有武将,有文人,有黑道的,有白道的,他们的立场原本是对立的,可偏偏聚在一起了,成为了朋友。 ——他们都是一群不守规矩的人。 《玄衣门》的世界,很理想,很天真,这个世界里的人都有几分孩子气,会有些不切实际,可是,武侠本就是一个梦,造梦自然要造一个自己喜欢的梦。 3、关于武侠与江湖 经常会有人问,什么是江湖,什么是武侠。 江湖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江湖很远,远到可以盛装所有的梦境与幻想。 之前看到过一个帖子,说起武侠小说中那些无可奈何身不由已的事。那时候,我说,如果江湖最令人向往的是自由,那么,最令人无奈的便是总有那么一件事,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人宁愿舍弃这份自由自在。 不过,其实想想,能够在江湖之中找到那么一个人,遇到那么一件事,是何其幸运的一件事。 江湖最让人悲伤的是什么呢? 是走了很远很远之后,最终才发现,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 梦碎了,少年人终于长大了,江湖的故事也就结束了。 我希望那群少年,可以永远不长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