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深闺里的小吃货 下》 v第一章[09.09] 【正文开始】 一直到送丰恒出陈府,陈老爷还在懊恼。 怎么就早没想到! 以付家的财力和眼力劲,哪儿有可能买到真迹。唯一解释就是别人送的。 正难受着,书房门被推开,陈子鹤急冲进来:「父亲,你把《于湖词》献给了丰王府?」 不说还好,一说陈老爷火冒三丈:「书是谁给你的!!!」 「是佳儿啊,我早先与您不是说过是她……」 话没说完,陈老爷一个镇纸砸过去。 「你个糊涂人,她说哪儿来的,你就信了?!那是丰王世子送心上人的。你招惹谁不好,招惹付佳儿,你有几个胆子跟世子抢人??」 陈子鹤目瞪口呆,几乎是脱口反驳道:「不可能,她一直和我在一起,根本没有机会和丰王世子相熟!」 陈老爷简直要被气死了,「你说要娶她的时候,我和你母亲就不同意,告诉了你她那长相就是个狐媚的,怎么相熟的你,就怎么相熟的别人,如今有更好的高枝儿了,你还以为她把你当宝?!」 「父亲你不喜欢佳儿,我知道,可别这样说她。」陈子鹤一甩袖子,俊逸的脸上染着怒气,「为何大哥可以娶喜欢的人,我就偏不可以!」 这么多年了,他处处活在大哥的影子中,读书再好也盖不过哥哥的风头。连他临于湖先生的字,临的比大哥好,都被说不如大哥有灵气。后来大哥过世,他越发努力读书,学习生意,就是希望能顶替大哥的位置,为家争光。可等以为快能一展高翅时,原本同级的舒琼轩竟然跳了一年,提前参加闱试,还中到探花郎。现在人人说起来,都说他陈子鹤是第二个探花郎。 但为什么要是第二个! 他就不能是第一个吗? 处处受制,连定喜欢的人成亲,都成了错吗?! 看到二子如此执迷不悟,陈老爷被气到极点,怒极反笑:「你大哥喜欢的是舒家的嫡长女,你这个付佳儿有什么?能和舒家的水道比高低吗!说丰王府这一路南下,纵是他有九分自己的能力,难道没半分是舒家在背后出力?你大哥两情相悦的人要不是你大嫂,我早就让你和舒媛定娃娃亲了!」 姜当然是老的辣,被父亲如此清晰的把利弊权衡铺到了台面上,陈子鹤不仅无从反驳,更觉得脸上被扇巴掌一样的疼,而在疼之后又是无尽的不甘、委屈以及怨恨。 「原来在父亲的眼里,我连看人的眼光都不如大哥!」陈子鹤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喜欢舒媛!」 陈老爷冷笑:「你以为舒媛喜欢你?我要想给你定这个娃娃亲,还不得拿着我的老脸去贴舒家人的冷屁股,你喜欢顶个屁用!」 此话一出,他见陈子鹤如遭电击一样定在原地,整个人被抽走了生气一般。陈老爷心下叹息,终究是唯一的儿子了,说到底也不想把他逼到绝境。 可是这个儿子,自诩聪明,却完全看不清眼下的形势。 陈老爷道:「舒家铜墙铁壁一般,老大承祖业,老二管旁支,老三朝中为官,相辅相成,同心同力,到如今老二的儿子又上京助力。他们舒家的未来已连绵不绝,有的是路可以走。但我们陈家呢?陈宝苏工银器能不能成为贡品尚且不知,运往京城却离不开她家的水道!」 陈老爷叹气:「要不是我们家比他们弱,要不是我们把他家的女儿菩萨一样供着,他们会看上我们?《于湖词》我是献出去了,是我求他丰王世子拿回去,不光为表我们不会跟他争人的态度,更是为将来你考到京城去,世子能念我今日识时务,不为难你,甚至拉你一把。这样我们,就算靠上了丰王一派了,子鹤你懂不懂?」 丰恒离开陈府后,没有直接回王府别院,而是直行一段,下马进了停在一边的马车里。 《于湖词》搁在厢内的柜上。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暗十敲敲车厢道:「暗九说,舒二姑娘跟她兄长一道回府去了。」 那就是他不需要露面再送她了,丰恒的目光落在《于湖词》上,道:「调查陈子鹳,我要知道他生平所有,事无巨细。」 众暗卫:乖乖,感觉到世子爷很有压力……e(┬┬﹏┬┬)3 。 陈子鹤魂不守舍的从陈老爷书房出来。 期盼已久的生辰,好像一道天坎把他的人生划做两半。从前一段,是他自负非凡,看什么都尽在掌握,往后一段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他脚步虚浮,走进书房,倒在木榻上。 书童在外面叩门:「少爷,付姑娘在后门外面,少爷您要不要送她回去?」 陈子鹤厌恶的闭上眼睛:「别烦我。」 「少爷!少爷!」书童连唤几声,没得回应,好像走开了。 可不一会儿,又推开门来。 陈子鹤心头烦闷,抓起几上的茶盏就砸过去:「叫你别来烦我!」 茶盏在裙边炸开,女子眸光惊恐,她咬着唇没叫出声来,楚楚可怜的看着他。 「你过来干什么!」 「奴心里担心爷。」 陈子鹤冷哼一声,又倒回去。 她合上门扉,弯身捡拾碎片,动作轻的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声响,然后轻步往他走去,伸手揉捏他一跳一跳疼的太阳穴。 陈子鹤阴沉着脸,不想说话,额间的疼痛却因她这动作舒缓了下来。 她揉了好一会儿,又手指移动,温柔按上他的肩膀,一路往下,再到手臂,到腿上。一双水盈盈的美眸,关注着他表情,「忙碌了一日,您一定累坏了,奴给您解解乏。」 她探手撩开他衣袍往里伸去,陈子鹤想阻止,但那只软若无骨的手握住了他,让他绷紧心弦一下松断开来。 也不是没放纵过。 母亲把这个人送到他屋里,打的就是这个目的。 陈子鹤呼吸渐重,一闭眼,眼眸前便浮现付佳儿的模样,他也让她帮自己过,可她笨笨傻傻完全抓不到点,他们一起尝试,一起探索,那些他引导她做的事,没准早已用到了那个世子身上。 v第二章[09.09] 呵……他在沉沦中,嘲讽自己的痴傻。 她感觉到他忽然变强力度,抓住她加快速度,一直到一股热流直冲掌心,她抬眸看他微汗的额头,垂眸起身,打热水,拿新衣,细心的将他擦拭干净,柔软的手握着裤头从脚往上套,然后,她没再往上,寂静无声的跪在榻下,将头枕上他,将他的手放在自己长发上,感觉他的手从一动不动,到细微移动着触摸她那如绸如缎的发丝。 「您心里不快活,奴知道。」她低低轻语。 陈夫人把她留下来,要她把这儿子的心扯回来。 能不用伺候那种老东西,而跟这种年轻有力的,她怎么会不乐意,而且,她也知道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旦尝了滋味,就很难不沉沦。 一开始,他不跟她说话,她花了很多时间,才能帮他做刚才的事。 但只是帮他,她留不下来。 她抬起头,将他的手贴到脸庞上,「今日是爷的生日,奴也想给爷准备生辰礼。」 陈子鹤睁眼看她,一番松懈之后,他的情绪似乎好了一些。她一双眼睛含羞带怯的注视着他,只是他一个人。 他从她眼眸里得到了一种信息,只有男人和女人的信息。鬼使神差的,他默许了她的靠近,她讨好贴上的唇。 彼此气息相乱之中,她颤抖的抓着他衣襟,生怕下一刻会挂不住自己。他听见一个声音剖心剖腹的告诉他。 「奴知道爷心里有人,可是一时之间还不能娶……我不求别的,这身子是干净的,您把奴当做她,解一解相思苦吧。」 话音刚落,她已经挂不住自己,忽然又被一只有力的手捞上去。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抬腿骑上木榻,往下用力坐下去。 她听见他发出迷离而压抑的低哼。 付佳儿在门外等了许久,门终于开了,她欣喜的看过去。 出来的却是陈子鹤的书童,「付小姐,少爷事忙,怕是不能送您回去。」 啊,付佳儿懊恼自己怎么没想到呢,今日生辰他一定很辛苦,说不定还要没送完的客人。原本自己也没那么娇惯,只是想多相处一会儿。 「没事的,」她笑道:「我自己回去好了,你叮嘱他要早些休息。」 「恩,小的一定转达。」 丰恒很快知道了陈子鹳的生平。 「洪武十三年,曾入京赶考,但又迟到缺考。」暗十跟丰恒禀告。 丰恒问:「什么原因迟到?」 暗十摇头:「时间太紧,还查不到那么细,只知道在德州耽搁的。」 「没有坐舒家的船?」 「是。」 丰恒没再开口。 暗十又往下读密函:「回到武进,他没有准备三年后再考,而是接手了家族产业,并提出要陈家银器竞选皇家贡品。不久,陈宝银楼由他全权管理,他每个季度都会亲自带新款式去京城的器造坊备案待选。」 看起来是单纯的要把生意做大的一个策略,成为贡品会是很响亮的牌子。牌子打响,其他销路自然不成问题。 暗十继续道:「次年,秋,他再次带贡品上京的途中,在微山湖北,与山东交接处遭遇风浪,出事身故。当时全船颠覆,无人幸免。」 丰恒轻抚掌心里软球儿一般的小猫儿,这只猫儿毛色奶白,是他拿的两只中比较圆乎的一只,也分外黏他。当初两个人分四只猫的时候,他一眼先挑的这只。另一只毛色微黄的猫儿在不远的窝里舔了爪子自个儿洗着脸。 「事发后,人过了很久才寻回。」暗十一顿,「舒家几乎出动了所有在微山湖的人马,在全湖打捞。」 说到这里,暗十踌躇了一下:「还有个事儿略奇怪。」 但凡他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事,那答案自然就是当讲。 丰恒低着头,掌心的小猫打了个哈欠,它今天吃的有点儿多,小肚子滚圆滚圆的,只差没有走几步就翻过来展现自己肚皮上的弧度。 暗十道:「舒二小姐在差不多的时候,重病了。」重到什么程度呢,暗十顿了一下,「当时舒家甚至已经准备后事。」 丰恒抬了下眼眸,又飞快垂下去,掌心的小猫咬他的手掌,随即又松开后退几步,好像意识到自己做了坏事,想从他膝上逃开。 结果,一屁股又落进方才抱过它的手里,丰恒拦了它后路。它有点茫然,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么个结果,一双碧蓝色的眼睛水汪汪的望向他。 丰恒点它鼻子,把拇指下方的牙印亮晃了晃,「这就是你惹的麻烦?」 他知道她对陈子鹳不可能有非分之情,那样她与舒娴之前的相熟不会毫无间隙,如此自若。 小猫儿眨眨眼睛,碧蓝的瞳眸里倒映着他的模样。丰恒直视着它,面带玩笑,声音却低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像是在问猫。 又像是在问心头那个处处捏尽分寸,事事想要周全的女孩儿。 丰恒说不着急做烤鸡,舒媛还是先决定做一只练手。挑了庄子送来的童子鸡,出生百来天,约莫一斤,让厨房的婆子帮忙杀了,烫掉毛。 小丫鬟看不明白:「怎么才从陈家回来就忙活,您就不歇一歇呀?」 「反正在家也没什么别的事呀——」舒媛亲自配了腌料,把鸡腌制起来,天热,用荷叶保住,沉入井里,每隔半个时辰再拉上来,重新涂抹腌料。 等和家里人一起吃过晚饭,舒媛让婆子临时搭起来的土焖炉也做好了,把鸡挂进焖炉,在外面烧火,等到一定热度时,灭火盖灰,约莫两刻钟,鸡肉熟透,便能取出。 这种办法做出来的烤鸡,因为从未接触到明火,不会沾染柴木燃烧的烟气,味道纯粹。 舒媛一直跟到灭火的时候,折腾了一天,一身尘埃,于是,先回房去洗了个澡。小丫鬟还在房间收拾,舒媛去厨房开炉,还没走近,已能闻到烤鸡香气。 v第三章[09.09] 舒媛带上厚手套,打开炉门,将烤鸡提出来,正要转身,眼前晃出个人影。 「弟妹啊!能不能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舒媛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差点把鸡掉地上,被卜正常眼疾手快的拿盘子接住,下一刻,才接住的鸡往他手上倒去。 他也不怕烫,又徒手把鸡摆回去,一面笑嘻嘻跟舒媛说:「弟妹的烤鸡实在太香,我老远闻到,就不请自来了,弟妹你不会生气吧。」 舒媛埋怨又无奈的看着他,「来就来嘛,做什么不出声。」 卜正常单手拖盛鸡的盘子,匀出一只手来竖到嘴前,「嘘——被师弟的暗卫发现,我就惨了!」 舒媛也学他样子捂住嘴,压低声音:「你竟然瞒过了他呀!」 那可是武功高强、神出鬼没的暗九呢! 「那是当然。」卜正常一脸得意,「好歹我和师弟玩了十几年捉迷藏,除了师弟本人,其他人要防住我还得些本事。」 舒媛浅笑,丰恒在人前不苟言笑,他这位师兄却话唠的紧。想来同门学艺时,闹过不少趣事,真是好奇呀! 更好奇他都做什么,让丰恒的脸那么臭,又偏偏记得他喜欢吃烤鸡。 「你尝尝好不好吃。」她饶有兴趣的看着卜正常。 卜正常真是一点儿也不怕烫,三下五除二就把鸡四拆开来,一手拿腿,一手拿翅,他往嘴里塞之前,还又确认了一遍:「没下毒吧?这不是师弟让你坑我的吧!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吃?」 舒媛忍俊,点点头又摇摇头:「放心,没毒,可以吃的。」 卜正常张开大口狼吞虎咽起来,一面大赞味道,一面道:「弟妹你人真不错,看你这么实诚,我也跟你说句实话。你身边有东西!」 舒媛坐在他对面,撑着脑袋,道:「我身边当然有东西了,就算在家,也不会什么都不带呀。」 卜正常不说话,他往左看,又往右看,再次确认暗九没发觉,自己绝对是安全的,然后他凑近舒媛。 「我说的不是平常所见的东西,是那种东西。」他对她眨眼,「弟妹,我可是个道士,我看到的东西和平常人不一样。」 原本还游走在那双明亮眼眸里的嬉笑,荡然无存,舒媛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周围,一直有个东西在。」 他说着,又往嘴里塞了口鸡肉,而她猛然起身,举目四看。 明亮的厨房,黑漆漆的院落,红灯悬挂在廊下,一样样景物过眼,她什么都找不到。不同于正常人的反应,她眼里没有丝毫惊恐害怕,相反充斥着另一种情绪。 她想看见他。 「弟妹啊,」卜正常像完全没觉出舒媛的异样,嘴里塞得鼓哝哝的,告诉她:「活人的执念,死人的牢笼。你只有放下了,他才入轮回。」 月凉如水,光华笼罩在身上,令舒媛头一次觉得窒息。她承受不住的想要坐下来,又觉得自己一旦坐下,恐再难站起,只能扶着桌子,说:「我还有事,失陪了。」 对面卜正常狼吞虎咽的吃鸡,「呜呜,不用管我,弟妹尽管去忙,尽管去忙!」 等舒媛返身离开,他三下五除二把烤鸡吃了,还把骨架子拢在一起,寻了个地方埋了,嘴里念念有词:「肉身已化尘土,来生必定有福哇——」 说完,拍拍手站起来,利索的翻回隔壁王府别院。 打老远,就看见丰恒坐在院子里,王府的晚饭用的比寻常人家晚。卜正常老不客气的往丰恒边上一坐,挪了副干净碗筷在自己面前,好像刚刚已经吃过一只鸡的人不是他一样,大刀阔斧的开始新一轮扫盘行动。 丰恒不怎么动筷。 卜正常看他这吃饭的样子,都牙痒痒。 「不吃就不要做这么多嘛,浪费粮食可耻!」卜正常把菜拨过来,嘴里没话找话,「我说师弟啊,你喜欢我弟妹啥呀?」 啥时候成他弟妹了,丰恒斜眼:「烤鸡味道不错?」 「嘿嘿,弟妹手艺好,人也好相处。」 丰恒点头,神色淡淡的,眼神里却有傲色:「所以跟她一起吃饭,饭菜才香。」 正吃着的卜正常差点喷饭,敢情你跟我吃饭是受罪吗?卜正常看看自己惨不忍睹的海碗,又看看丰恒前面那盘一筷子没动的羊肉,又看看自己的海碗。 终于,反应过来,丰恒回答的是他最开始那个问题。 「唔——你这个喜欢的理由真是无懈可击,我真的无言以对。」卜正常抬手把那盘羊肉捞过来,全倒自己碗里,又道,「难怪阴测测的要我跟弟妹说什么离开轮回之类的话,我看你是不打算放手了,可苦了我弟妹下半辈子。」 丰恒眯了眯眼睛:「很久没跟师傅写信了,今天是不是该跟他报备一下,你背着他吃烤鸡。」 卜正常惊愕脸:「不要啊,师傅会气死的,我答应他,绝不吃背着偷吃他同类,一定等他一起的时候才吃小鸡鸡!」 丰恒「哦」了一声:「所以你刚刚说我让你跟她说了什么?」 卜正常都要给他跪下来:「没有,没有,你没有让我跟弟妹说任何话,是我自己说的……呜呜呜,就吃个鸡我容易嘛,我都不知道你从多久之前布的局,就被套进去了。」 丰恒草草吃了几口收场,起身之间,卜正常在身后轻飘飘的来了句:「你的血光之灾还没过去。」 那声音合着吃东西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丰恒顿了一下,径直走了。 晚间,别院书房的灯总要亮到很晚,丰恒处理完公务,还会看好一会儿书。暗九忽然出现的时候,暗十正要帮忙灭灯,相处这么多年,暗十也很少看到暗九如此匆忙的样子。 「世子,请去看看舒姑娘。」 v第四章[09.09] 暗十张了张嘴,旁边丰恒已经不在,案上的书看到一半,刚翻过去的书页尚在轻晃。 舒媛的房间,鲜有脂粉气,连窗台上放的也是青松而非花卉。 丰恒推门进去,低低的呜咽从帘幔后传来,像有小兽躲在洞穴深处,极力压抑伤口的疼痛。 他走过去,掀开一角床帐挂上去,舒媛的脸隐没在长发中。 「舒媛……」他喊她的名字,弯身拨开她脸上的长发。舒媛一脸水光,迷失在梦靥里。 在那个世界,湿寒气息扑面而来,她窝在舒娴的怀抱里,看见了远处那道身影执伞大步而来。 「子鹳哥哥。」她喊他,又回头扯舒娴的袖子,「姐姐,子鹳哥哥来了。」 但是奇怪,舒娴只是看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微笑,而不说话。 她忽然意识到,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姐姐再也不能跟他说上话了。 心被刀刺一般的痛! 画面一转,又到了那个漆黑狭小的空间里,她什么也做不了,一直在敲木板,喊人来,可是没有人应。 她混混沌沌的想,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狭小的空间里却透来一束光,她看到了陈子鹤的脸,他满脸血污的对她做了个噤声,「不要说话,舒媛,我带你出去。」 他的气息很弱,他有一条手臂不能动,只能单手拽着她所在的木箱,一顿一顿的往前移动,一直到推开了那个船舱里的暗门。 而她感觉到自己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空中俯视着这一切,无能为力,另一半还在箱子里混混沌沌,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外面是狂风骤雨,他们要经过一条满是鲜血的路。 最终,暗门打开了,扑头盖脸的风浪迎上来…… 舒媛浑身冷汗,脸色苍白,在夏末炎炎之中,瑟瑟发抖。 丰恒展开被子把她裹在里面,抱进怀里,「没事了,舒媛,你只是做梦了,醒过来就好了。」 她闷闷的哭,没有其他反应。 他无可奈何,凑到她耳畔,说:「你再不醒,我就要亲你了。」 他想他这么说的话,她会着急吧,如果不着急,他的声音传入她梦里,能不能平复一下她皱起的眉头。 可是好像没有用。 舒缓被困在暴风骤雨里,风浪打在身上,彻骨冰冷,她被陈子鹳从船尾推出去,连人戴箱一下落尽水里。水流湍急,剧烈的风浪不知道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子鹳哥哥!」她拼命喊他,声音被风雨声淹没。 而他跟她说的字,却清晰传入而来:「舒媛,你先回去,帮我照顾好……」 他的话没有说完,她却知道他的心意。 照顾好舒娴和陈栩,照顾好他的父母,照顾陈子鹤…… 她满脸是水,不知道是雨水,是湖水,还是泪水,一眨眼,看到漆黑的湖面上似乎炸出了火光,然后下一瞬,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她被卷入了水底。 猛然间,舒媛睁开眼睛,新鲜的空气灌入胸肺,她腾地要坐起来。 但她已经坐着了,她被人抱在怀里,那怀抱温暖的让她下意识抓紧他不松手。 「不怕,我在这里。」丰恒抱紧了她,一直过了很久很久,才感觉到她平缓了一些。 他摸了摸她汗透了的头发,她整个人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舒媛咬了咬唇,也许是梦里的湿意太重,她缩在他温暖干燥的怀抱里,不敢离开。 她说:「我就抱一会,不要你负责。」 他可没想不负责,但眼下不是纠缠这个问题的时候。 丰恒叹息,「舒媛,你梦见了什么?」 那段回忆像座大山,压着她,只是一闭眼,眼泪还会源源不断的流出来。 但她终究已经回到现实,她是那个清醒的舒媛。 丰恒感觉到她最终还是挣扎了一下,他松开手。 舒媛往后退,一直到靠到床榻的栏杆,她抱紧自己,隔着被子,下巴磕在膝盖上。 房间微弱的光线里,她的眼睛直视着他,又好像透过他看着其他地方。 丰恒以为她不会开口告诉他,没关系,他还有时间,总会等到她开口的那一天。 却听见她说:「哥哥去金陵参加乡试那年,我想去看他,奶奶不许。所以我偷上了姐夫进京送银器的船。」 她闭了闭眼睛,也许是这件事压在心里太沉重,或是今天听卜正常说他还在身边没有离开,让她急需一个出口倾诉。 又或者是对面的人,早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她内心的安全范围以内。 她已经看不清,也不想去追究清楚。 「我知道姐夫不会对我发脾气,让人把先我藏在箱子里,混进货船,想等船出发以后,再出去找他。」 「可是,那个箱子却打不开。」她无奈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货舱里平时有没有人去,等我以为自己已经快没气的时候,姐夫却找到了我。其实,那时候已经过了金陵了。」 v第五章[09.09] 丰恒静默无声的看着她,她那时候比现在还小几岁,一个人在狭小的箱子里,不知时光岁月,无水无食,他不知道她那时候是多绝望,因为如今说出来的,是比绝望更可怕的事。 「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暴风雨,姐夫也受着伤,一路出去我们都没有看到活人。他说船要沉了,跑船的箱子是特别造的,能防水,我又小,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所以他推开暗门,把我连人带箱子推进水里。」 舒媛垂下眼睛,没再说下去,但再后来的事,他已经知晓,船出事,全员无回。而她死里逃生,一样生命垂危。 「他让我先回去,让我帮他照顾着家人。」 她的声音闷闷的,终于抬起眼睛看他,「我以为他也能回来。」 她没有憋嘴,她没有觉得委屈。 她只是很难过,逝者已去,生者却无法释然,她的人还活着,却有一块缺失了,沉在那一夜的暴风雨里。 那个被屏风砸破脑袋还能开玩笑的女孩,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柔弱。 「舒媛,都过去了。」丰恒伸手按在她头上,「你已经尽力把每一个人都照顾的很好。」 「可是,」舒媛眼神黯然,「如果只能活一个人的话,我宁愿是我不在,换姐夫回来,这样姐姐就不会一个人了。」 丰恒想说:如果你不在了,我就遇不到你了。 可眼下却不适合说这样的话。 他无奈的展开双臂,叫她的名字:「舒媛。」 她往他看去,他就在她面前,脸带笑意,胸怀敞开,「我觉得你太冷了,有必要暖你一下。」 微弱的光线下,她的眼睛有水光而过,而他笑着对她招招手:「放心,我不会请你对我负责的。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可以付我点钱。」 那语气的真挚的,那肩膀也是伟岸的,那邀请的意味如此鲜明,像一股火苗直燃到身上,烫的她心口一窒,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舒媛抬手打他:「说什么呢!」 丰恒纹丝不动:「哎,落魄公子啊,求富家小姐赏口饭吃。」 舒媛脸上发烫,这人怎么这么脸皮厚,堂堂丰王世子,把自己比喻成了个什么?!她下意识的又打了他一下,比上一回的更重,嘴角却翘了起来:「我可不跟你开这种玩笑!」 那声音是带笑的,他听得出来:「是不是开心一些了?」 丰恒放下手。 舒媛不想理他。 忽然前方光线更暗,他上身前倾,额头抵近,惊得她抬起眼眸。 一时间,彼此目光相缠,呼吸相近。 而他什么也没做,揉揉了她的后脑勺,「傻丫头,开心一些。」 源源不断的热量从他掌心传递过来,就好像有魔力一样,将她满身的寒气带走。然后,他松开手,站起来,立在床边问她:「还睡得着吗?」 舒媛点点头。 他笑了下:「那我走了,休息吧。」 这句话分外耳熟,这场景也分外熟悉,好像在记忆中曾经演绎过。舒媛疑惑的看着他,「我好像见你站在这个位置过,你以前来过我房间?」 他今日过来多半是因为暗九听见了她的哭声,但暗九到她身边是在宝林寺之后,宝林寺之后,她已许久不曾住在这里。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断开的东西连到了一起,那个石亭子,那段对话,她喝过酒后的下一刻,已是醒来第二天。而中间的一切,全部想不起来。 丰恒也是意外,她竟然从一个画面,联想到那么久之前发生的事。 舒媛想不起来,却从他的反应推理出了经过,「你以前来过?」她瞪大了眼睛,觉得又是丢脸,又不知所措。 「你以前来过!」 同样的话,第一句是疑问,第二次却是肯定。 「你怎么不问我一声就乱进来!」舒媛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之间,气的不行,「你出去!」 「好好好,我出去。」丰恒投降。 事情演变的完全出乎意料,他一面往外走,一面自怜,「刚还把我衣服哭湿了,这就翻脸不认人呐——」 舒媛抓起枕头就丢他。 当然是不可能砸到的,也不知道舍不得砸他,还是气的手上没劲,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丰恒顺利出门,然后又不走了。因为听到了她的脚步声。 舒媛气呼呼拉开门,问他,「我的丫头要怎么醒?!」 小丫鬟不知道被怎么了,睡的不要太死,怎么推也没反应。 丰恒立在月下,反问:「所以你现在是邀请我进去,是吗?」 舒媛憋屈的看着他,挂在脖颈里的哨子捏在手里,却根本不能吹,没有他的示意,暗九又怎么可能出来。 那一刻的样子,简直是又憋屈却又不肯服输。 丰恒哈哈大笑,他难得笑的如此舒畅,道,「她天亮就醒,你不用担心。」 回应他的是很重的关门声。 舒媛这次气大了,暗卫们私下八卦:世子有苦头吃咯。 v第六章[09.13] 结果第二天,天刚黑,丰恒又去了。 对世子爷这种身份的人来说,黑漆马虎爬姑娘墙头,当然是不可以的。起码要得到姑娘的允许嘛。 舒媛会允许嘛? 目前是不可能的。 但是老天不是没绝丰恒的路吗?他还有小猫儿啊。 丰恒搂着他两只小猫崽就过去了,她不让进门,他就敲窗户,而且还在夏末,窗户开着,根本不用敲。 他站在窗外说:「人家好歹是一家人,总被我们分开来养,以后都不认得彼此了。」 舒媛坐在桌边,冷眼看他。 丰恒:「我在隔壁都听到你的猫儿叫了,一声声可绵可软可见是极想我这两只的。」 舒媛心想:继续编,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人这么不要脸呢! 丰恒已经翻窗户进来了,不问自来的坐在她边上,把那只奶白色的小猫崽抱进怀里,「圆圆,你看我们来看谁了呀!」 舒媛扶额,她差点以为他在叫她自己。 丰恒看着她,眼里带笑:「来着是客嘛,给我们圆圆弄点牛乳,好不好?」 猫是没错的。舒媛忍无可忍,还是把牛乳找来了,给他喂猫。 然后,她发现自己低估了丰恒的无耻程度。 这家伙给这只猫起名圆圆,圆圆不负众望吃的最多最乖,长得最快最圆。每次他喊圆圆乖,她都觉得他是不是在喊自己。 如此几天,她实在很想一脚把他踹出去,却听见他说:「媛媛,今天是我生辰。」 舒媛愣了一下。 他放开手里的小猫,抬眼往她看去:「我们换一天生气,好吗?」 屋里足足静了一盏茶的功夫,舒媛才面无表情,起身往外走,没几步,她被丰恒拽住。 舒媛瞪他:「撒手。」 丰恒收了嬉笑神色,凝看着她:「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叫它圆圆就是了。」 话音刚落,圆圆低低的喵了一声,好委屈,没原则的人类—— 她们有谈论猫的名儿吗? 舒媛斜他一眼:「再不松手,我就不给你煮面了!」 于是,那双凝看她的眼睛,如有星光点点滴滴的亮起来,明白她是要给他过生辰的意思。 丰恒笑道:「我陪你去。」 去就去嘛,还要她等。舒媛就不明白了:「我哥哥的木工,你怎么做的比我还起劲。」 舒琼轩做到一半的那套机关盒子,被舒媛从庄子带回来,准备闲暇时候把它做完,本来她力气就小,头一次做这个还需要步步琢磨,进度极慢。结果,这几日丰恒每次过来除了逗猫,都在低头打磨木头,小巧的工具在他手里像活了一样,木头也变得随意塑形一样容易,一眨眼盒子都快被他做完了。 圆圆从丰恒脚边跳回窝里,加入另外三只小猫的团战,玩一种不是你压我,就是我压你的游戏,以达到彼此做对方小肉垫的最终目的。 丰恒三下五除二把剩余的木料和工具兜在一起,回身握住舒媛的手,拉着她往厨房去。 他走在面前,她踩着他的影子。 他温暖的掌心裹着她的手,时不时会捏到她柔软的指尖。 他说:「木头有刺,这种危险的事我来做。」 去的是舒媛院里的小厨房,胖虎趴在厨房门口,吐舌头与夏日炎热,相互嫌弃。远远看见丰恒过来,雄赳赳气昂昂的狗爷「呜咽」一声,跳起来往草丛里躲。 舒媛心如明镜:「你对胖虎做了什么,他那么怕你。」 丰恒神色如常:「不知道,我什么也做啊。」 世子爷绝对没说谎,所有坏事都是暗卫做的。↖(^w^)↗ 胖虎脑袋插在草丛里,屁股对着外面,以为这样就掩耳盗铃了。月光下,就看见两个肥硕的屁股蛋蛋路在外面一拱一拱的。 舒媛笑的不行,经过的时候顺了顺胖虎后背:「乖了乖了,一会儿给你肉骨头吃。」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会很温柔的对它说「乖」。 丰恒脚下快了一步,直接拽舒媛就进厨房。舒媛只觉得这人怎么忽然走那么快了,一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丰恒心里有过关于‘乖’的小执念。 但那是以后才发生的事了。 此时此刻,两人进到厨房。 舒媛的小厨房,平常都只有她自己用,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菜色啦,炖晚上的夜宵啦,包括之前练手做烤鸡碰到卜正常也是这里。 灶下的火常年不灭,不用的时候盖在草灰下面。 舒媛拨开灰,将早就晒的干干的柴禾放进灶肚,然后一面等火苗冒上来,一面把头发拨到胸前。 丰恒往那看去,只见火光慢慢映上那张白皙脸庞,她侧着头将一头长发打成辫子。时光停止,目光成线,在她指尖织出一段岁月静好。 v第七章[09.13] 等扎好辫子,火也差不多旺了,舒媛倒水进锅,盖上盖子,让水慢慢的烧。 丰恒垂眼拿起手边的一个木质零件,榫和卯都已切割好,他仔细调整最后的尺寸差异。 一个找钵子,倒面粉,调水,揉面;一个绘尺规,磨木面,定型,安装。 等面揉好,擀成长长的不断的面条,丢入沸水,舒媛回头。 丰恒一声不响的做着盒子。 屋里亮着灯,在他手边还有一盏额外的烛火,橙色的光影下,俊朗的面目深刻又专注,让人移不开目光。 那一日,他问她好看吗? 其实,她一直觉得很好看。 但这种心神,是自己不该有的,舒媛赶紧找了个话题分神:「我哥哥的盒子,你是要做好了吗?」 丰恒「恩」了一声,把刚才打磨的小零件,与盒子内部缺失的地方比了比。 「这种机关盒,做出来是装贵重东西的,所以在装妥之前,还要在内部设定机关和密码。」他忽然问她,「你知道人的心有多重吗?」 这个问题来的突然,舒媛毫无防备。 「我怎么会知道……」 「宫里有个学医狂魔,你哥哥跟你说过吗?」 「那个人,」舒媛点头,「听说过,太医院的医痴,喜欢治病,还尤其爱研究人,甚至,会要死囚和各种重病人的尸身回去研究。」 「是,他跟我说,我们这么大的人,心与拳头差不多尺寸,而从身体里刚取出来的时候,大约是五两四钱重。」 「啪嗒——」一声,零件按入盒心,丰恒把盒子拿起来,左右看了看,「还差最后一点就好了,我等会儿把盒子带回去做。」 舒媛正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还称人心脏的重量,果然是个怪人啊。希望探花哥哥在京城,不要被他看上了,琢磨着要拆开来研究才好。 听见丰恒的话,舒媛没反对,反正这个盒子后面的部分,也几乎都是丰恒在做。 收了盒子,丰恒想起那陈子鹤过生日还有一卷澄心堂纸呢,而眼前的女孩却对他一点儿表示也没有。他有些无奈的问她:「舒媛,你没有礼物给我?」 哪有这样讨礼物的,舒媛扬起嘴角,看着噗噗冒热气的灶头,道:「我的礼物就是陪你吃面呀。」 人生最珍贵的时光,转瞬即逝,白驹过隙。 而我愿意把我的时间,用来陪伴你。 丰小王爷的心,妥帖的不行。 o(n_n)o 厨房里煨的鸡汤做底,一长到底的面条,再加上晚点儿丢进水里焯水的青菜,寿面烧妥,一人一碗,热气腾腾。 他看那袅袅白烟的眼睛都是笑的。 她的神色也柔和了下来,明知故问的嘀咕:「做什么笑的好像以前都没吃过寿面似的。」 他回答的一点也不含糊:「以前过生辰,就是几乎都一个人呀。」 舒媛意外。 硕大的丰王府,北疆千万将士,他的生辰却找不到一起过的人。 「平常母妃很少会记得这些事,父王更是忙于公务。」丰恒淡淡的,「等后来,到了北疆军营,都是一些糙汉子,每日巡逻,操练,处理公务,千篇一律的生活,一晃眼就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了,偶尔想起来……」 也许是觉察到她的目光,他没说下去,转眸往她看去。 舒媛亦看着他,目光相遇,她轻轻的道:「我小时候,母亲身体不好,生育了哥哥和我之后,好多年都缠绵病榻,甚至不能走出房间和家人一起吃饭。每年过生日,都是奶奶和大伯母给我们过。大家都说,长寿面,寓意长久,要在吃的过程中,尽量一口都不咬断,这样才能长命百岁。」 忆起母亲,她的神色温柔。 「所以,哥哥跟我说,我们只吃一小半,要带后面长长的部分给母亲,让她能长寿健康,看到我们长大。」 当年两个小小人的心愿,并没能成真。然而,她依然满心的温暖和感激。 「丰恒。」她喊他的名字,突然前身前倾,往他靠近。 心一瞬柔软下来,他眼看着她目光坚定的越来越近,伸手欲揽她的腰肢。 佳人没有扑入怀抱,丰恒的肩头被轻拂了一下,然后她轻轻的,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圆圆刚才在你身上窜上窜下,留了好多毛哦——」 丰恒:「……」 他懊恼的想怎么会以为她会主动抱他呢,这是天底下最傻的一个傻丫头呀! 舒媛帮他拍去猫毛,坐回位置,暗地里长长的舒了口气,刚刚真的,差点想抱一抱这个寂寞过生辰的人,太危险了…… 丰恒仍执拗的看着她:「明年我生辰,还给我做面条好不好?」 她不看他,笑了下说:「如果你能把星星放进我手里,我会考虑一下。」 丰恒想也不想,道:「好。」 厨房里,两人心情各异的把寿面吃完。 天色已晚,丰恒也该回去了。 v第八章[09.13] 舒媛把案上余下一份面条,和鸡汤装入食盒,递给他:「你带回去,让人下了面条,给王妃吃。」 丰恒挑眉,显然没明白此举用意。 「我也想做好,可是怕等你带回去,面会糊掉,不好吃。」舒媛把食盒塞给他,「生育之险,如同鬼门关走一遭。每个母亲和她的孩子都是生死之交,今日的生辰,离开你母亲,就不圆满了。」 她冲他眨眨眼睛:「你说对不对?」 王府不同寻常人家,哪怕是别院,每个角落也站着人,亦不同于寻常人家,哪怕站满了人,也像没有人。 饭堂里的饭桌擦的一尘不染,点着红纱罩着的灯。 他以前没有注意过,王府的夜晚也满是灯盏,亮如白昼,为何还要额外在饭桌上放一盏呢? 直到今时,这些细节才进入眼帘。 丰恒在饭堂外,长长久久的沉默。然后,他招来侍女:「给王妃下碗面。」 丰王妃已经准备睡了,忽然被告知要吃面条,她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听闻是丰恒上送来的,才决定不要拂了儿子好意。 碧绿色的菜叶,橙黄色的鸡汤,满满一碗面条,还是长长的那种吃不到头。 丰王妃隐约想起了什么:「恒儿的生日快到了吧。」 第二天一早,向来只有激情做晚饭的丰王妃,难得起了个大早,风风火火冲进饭堂:「恒儿,母妃想起来,今天是你生辰!」 丰恒刚吃完早饭,正准备离席,闻声,他淡淡的道:「我的生辰是昨天。」 「啊?已经过去了吗!」丰王妃失望,「可我已经做面了呀!」 侍女已经把面条端到丰恒面前,油光灿灿的面条,上面还打了个有点儿黑的荷包蛋,显然,是煎过头了。 丰王妃还在边上嘀嘀咕咕:「我给记错了吗?怎么没人提醒我呢!我要找王府长史把这件事列为每天要提醒我的十件事情之一。长史呢?长史……」 「王妃,长史大人没跟来武进。」边上侍女好心提醒。 然后在丰王妃气愤的小眼神和侍女的惊讶中,丰恒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荷包蛋,又喝了一口汤,吃了一口面。 丰王妃期盼的看着儿子。 丰恒点头,「味道还不错。」 丰王妃激动的搓手,「你喜欢就好!」 丰恒没再说话,吃完剩下的面,擦了擦嘴和手:「我还有事,母妃慢慢吃。」 「好好好!」丰王妃很高兴。 侍女和暗卫们很惊讶:夭寿喏,世子竟然把王妃做的东西都吃掉了! 丰恒步出饭厅,暗十在对面探头探脑。 见丰恒点头,他小跑上前,将一份密函递上,「查到了。」 丰恒展开函件,一目十行,「船上并没有易燃的东西。」 「是。」 但舒媛说陈子鹳出事的时候,她看到了火光。 「这条船是陈子鹳的朋友,从江西开来,路过武进时,陈子鹳带了银器上船。船上其他的物资,由陈子鹳提前在舒家做了报备,从记录来看,并无可疑。」 陈子鹤的这位朋友,舒媛隐约提过几句。陈子鹳在赶考途中,在德州认识的朋友。 德州,也是陈子鹳耽搁没能参加考试的地方。 「出事后,舒家想要联络其人,但没能从陈子鹳的遗物中找到联络的办法,这件事也就耽搁了下来。还有——」暗十道,「出事之后,船上的人是在微山湖各处打捞到的,而那条沉船一直到前几天,舒家才找到疑似的沉船地点。」 舒家,也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弃陈子鹳这件事。 是他们也存疑,还是因为德州,微山湖以北,都在山东境,出了舒家的势力范围,难以查得得心应手…… 不论是什么境,是水道的事,都归他管。丰恒把函件交还暗十,「通知山东巡抚,我要见他。」 与此同时,在舒家—— 舒大老爷刚风尘仆仆的归来,跟舒老夫人提沉船找到的事,「水深,风浪也大,打捞怕不容易,已经让老阎头亲自上来,与我们商量个方案,请母亲再定夺,捞还是不捞。」 捞,能给舒娴一个结果。 不捞,则是为了水上不再丢命。 老夫人盘着手里的佛珠,却没说这件事,道:「老阎头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水里的功夫他了得,我记得他几个儿子也挺大了,这次有没有一起上来的。」 舒大老爷有点儿意外老夫人问起这个。 阎家是水里讨生活的,有时候船上东西掉落水里,贵重的得寻回来,就找阎家;或者人落水淹死了,要打捞尸身,也找阎家;还有船水下的部分坏了,需要抢修,这还找阎家。 两家合作几十年,一直只是单纯的生意往来。 舒大老爷道:「老阎头就带了第五个儿子来,刚成年,看起来是有意培养的意思,这几年,一直见老阎头带在身边。」 阎家做的事危险,上面的长子次子已经不在了,按理肯定要留一个儿子保香火,不过平常往来,也没去打听过,到底留的是哪一个。 舒老夫人没作声,旁边大夫人道:「这个阎五,我倒有些印象,好像只比我们小囡囡大几岁,这就已经出来做几年事了,倒是年轻有为。」 v第九章[09.13] 舒老夫人点点头,对大儿子挥手:「你事多,先下去吧。」 等舒大老爷下去,下人换了新茶上来,老夫人一口一口饮着。大夫人以为老夫人就是随口问问,也没要继续提阎家的意思了,却听见老夫人问:「你看小囡囡最近怎么样?」 大夫人笑道:「长高了不少,前几天还看她和娴丫头一样高呢,这几日好像已经高过娴丫头了。我看她小厨房的走账不少,这孩子啊,到抽条的时候,都很容易饿呢,回头正打算让庄子多转些蔬果去她厨房。」 「走账不少。」老夫人的皱纹动了动,看起来像是笑了一般,「怕是多了个人吃饭。」 大夫人的眼睛跳了跳,丰王世子曾和舒媛在角门外的石亭子吃饭,也是大夫人后来才知道的,现下听老夫人这么说,大夫人不由觉得心里没底,「您的意思是……那一位还……」 「转到我舒家的后院了,就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了。」老夫人睁开眼睛。 大夫人差点跳起来,忙安抚老夫人,「我们小囡囡不是没分寸的人。」 是啊,她不是没分寸的人。 但那人中之龙,又怎能叫人不动心。 老夫人摇了摇头,「我不怕她会选错,在她心里,肯定是舒家重要,我只是怕……她越陷越深,将来会难过。」与其走到那一步,不如—— 老夫人下定了决心:「还是由我这个老婆子,来做恶人吧。」 「母亲!」 「小囡囡也不小了,可以开始看人家了。」老夫人垂着眼睛,「我先跟你打个招呼,小囡囡的婚事,跟舒娴不一样,我打算让她留在家里招婿,以后老二这一支,探花肯定在京中不回武进了,就只有她了。」 会留家中,家族的产业肯定要分她一块,大夫人这方面倒不会介怀,「嫁出去,还是在家里,都听母亲的。」 舒老夫人闭上眼眸,「那你有合适的人,也帮着看看吧。」 阎家打捞船的方案做的快,南下的也快,舒大老爷回武进的第三天,阎家人登门。 下人来报舒大老爷已去门口迎人的时候,舒媛正在老夫人这儿陪说话。舒老夫人已经许久不过问水道上的事,阎家要来见老夫人,定然是极其重要的事务。 舒媛准备回避,被老夫人唤住,「小囡囡不用走,这件事你还得一块儿了解了解。」 舒媛目露疑惑,老夫人却没将话说下去,而是示意舒媛的丫鬟:「你去跑一趟,把阎家以前送小囡囡的礼物拿来。」 小丫鬟脑子糊涂,一时都不知道是什么。 舒媛是记得的,提醒她:「是一串珍珠手链,扣子的花纹很特别,收在梳妆台左边的匣子里,你找一找。」 那是舒娴成亲时候,阎家来喝喜酒,第一次见到两姐妹时,老阎头给舒媛的见面礼,当时舒娴是大婚,所以舒娴的礼物要贵重的多。 小丫鬟得令退下。 从前厅到后面,再加上舒大老爷寒暄的时间,跑回去拿一趟东西是来得及的。舒媛淡定的低头喝茶。 老夫人了解自己这个小孙女,顶点大的痕迹都能让她心里明镜似得。所以甩了个底儿给她,「你姐夫出事的那条船,找到了,左右要商量一下是不是捞起来。」 舒媛喝茶的动作一滞,往老夫人看去,「姐姐知道吗?」 老夫人摇头,「等和阎家谈了再说。」 舒媛没接话,心里知道当时舒娴撕心裂肺的样子,奶奶是不忍心再见第二次了。如若方案不合适,暂时不打捞起来,只能以后再找合适的机会跟舒娴提。 又听老夫人道:「如果定下打捞,我想小囡囡代表舒家跑一趟。」 舒媛微微惊讶,没有想到会让她去。 老夫人慈爱的看着她:「奶奶之前问过你,有没有心仪的人,你还是没答案吗?」 手里的杯盏忽然变得很烫,舒媛握紧茶杯,回望着老夫人。 「那好,既然还没答案,就继续想到有答案的时候。」老夫人并不意外,语气一转,语重心长的教她,「但是舒家不养闲人,你得去水道上学些东西,往后才有在舒家站住脚的本钱。你哥哥以后的路,也少不得家里的支撑,有你在,探花会放心的。」 舒媛毕恭毕敬的放下杯盏:「孙女知道了。」 小丫鬟带了珍珠手串来,浑圆的淡水珍珠,颗颗晶莹,纯金打造的锁扣上印着荷花图案,水上人觉得是保平安的,老夫人让戴着,自然是为了给阎家人留好印象。 舒媛伸手让小丫鬟帮忙戴上,戴完小丫鬟撤了她的茶具,舒媛站到老夫人身后,不一会儿,舒大老爷领了阎当家一行人进屋来。 阎当家和上次见面没什么变化,水上人风吹日晒老的快,上次见时,阎当家四十多岁看着像五十岁,如今真的五十岁了,看起来倒还是那样。他身后跟着个蓝色衣衫的瘦高青年,皮肤略黑,一双眼睛和鱼鹰一样亮。 舒大老爷介绍这是阎当家的第五子。 舒媛与他见礼:「阎五世兄。」 他的目光在舒媛袖口一闪,抱拳回礼:「世妹。」 宾客落座,阎当家为人爽快,拿出水域图铺在正中,简明扼要的把水里的情况,风向天气,用到的人,和打捞会遇到的困难危险一一说清,当然,更重要的是说清楚舒家需要配合的细节,以及最后的价格。 那价格极高,连舒媛知道捞船不便宜,也没想到要离奇到这个数。 阎当家显然也想到了,快人快语的点了句,「老姐姐,您知道我们每次下水,脑袋都挂在裤腰带上。价不足够高,兄弟们是不做的。眼下台风季刚过,正是最好的下水时间,再往后天寒水冷,怎么也得等上五个月到明年深春再下水了。」 老夫人管水道多年,知道阎当家的话里没有水分。她沉吟了一下,道:「价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家里人对这件事的意思,我们也还得再谈一谈。」 捞的是孙女婿出事的船,另一头还有孙女婿的本家在,摊到台面上说,舒家的确也要询一下亲家的意思。 阎当家理解,「那老姐姐再商量商量,我们会在武进多呆几日。」 老夫人流露了个感激的神色,又问:「要是捞的话,阎家是谁在水上督场?」 阎当家骄傲的看了眼边上的儿子,「他已经出师了,到时候有什么事,您只管让人找他。」 v第十章[09.13] 老夫人点头,拉过舒媛的手:「这件事要是定下来,我这头会让舒媛跟过去。她第一次接触水务,到时候还得让阎家多担待。」 阎五飞快的往舒媛看了眼。 阎当家笑道:「老姐姐您谦虚了,您可是水上的女中豪杰,便是如今道上听见您的名号,也都得翘大拇指。您的孙女自然也有您的风采。」 两人一提当年,话就多了。老夫人拍拍舒媛的手:「我与阎当家闲话几句,你领阎五公子去后面转转,喝喝茶吧。」 不等舒媛开口,阎五抱拳道:「老夫人您饶了小辈吧,在外面野惯了,不习惯坐着。小辈打算去城里转转,麻烦世妹送我到舒府门口就好。」 他没提要人家的孙女陪着上街,可见极有分寸。老夫人笑道,「好,舒媛,送送你世兄。」 舒媛道了声「是」,领阎五出府。 两人一出厅门,互望一眼,彼此都笑了下。 阎五摸摸鼻子:「差点儿认不出世妹了,上次见你还……」他比了个高度,「这么高,圆圆胖胖的,活泼可爱,如今又高又漂亮了。」 水上人说话不拐弯抹角,舒媛其实极欣赏他们这点,道:「阎五世兄除了高了,其他都没怎么变。」 「是吗?所以你一眼就认出我了?」 「是啊,我还记得你以前说过我姐姐很漂亮呢。」 「那一次,她成亲,自然是最漂亮的人。」他点点她手腕的方向,「那时候送你的那串珠子,还是我一颗颗从湖里摸上来的。」 舒媛虚握了下手串缩在的位置,忽然隐约觉出了些不同,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她客气的道:「那真是辛苦世兄了。」 「没什么,反正小时候在水边玩都是那些花样。」 说话间到了舒府门口,舒媛停步,问他,「不知世兄想去哪儿,对什么感兴趣,我可以介绍一二。」 阎五摆手:「其实就是随意走走,没什么特别的目的。」 见舒媛抬起手来准备拜别,他也抱起拳,却没等两人开口,「啪嗒」「啪嗒啪嗒——」的声音落下,舒媛腕上一空,那串珍珠断线落了一地。 两人第一反应都是去捡,离得太近了,「咚」的一声,脑袋磕在一起,幸好阎五扶的及时,要不然舒媛非一屁股坐地上不可。 他笑道:「世妹别动,我来吧。」说罢,蹲下身,伸手到她脚边捡那些珠子,动作极快,眨眼就捡了珍珠站起来。 舒媛送开按额头的手,向他伸手,「多谢世兄。」 他却没有给她,而是把珍珠收到了衣兜里,「是我送你的,多少颗我都记得,其实没捡全。」 舒媛愣了一下,忽觉一道视线落在脸上,她望过去,看到丰恒立在对面王府别院的门口,静看着她,不知站了多久。 阎五说,「我回去再找几颗给你补上,再串一条给你吧。」目光落在舒媛脸上,然后发现她在看旁边。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对面的男子,皇亲贵胄的气质自然不同,阎五心里猜出了七八分,「那位是丰王世子吧,听说世子在武进,你们两家离得近,看起来他认得你。」 舒媛垂下眼眸,「世兄要引荐吗?」 阎五笑了笑,「不用,这种大人物跟我离的太远。」一回头,目光落在舒媛额头上,他抬手虚点了她一下,「回去擦药吧,要不明天非青了不可。」 暗十是个机灵的,不等丰恒吩咐,就准备调查那个跟舒媛说话的人是谁。人还没闪出去几步,丰恒却示意他照旧出发:「把马车换了,牵马过来,要在明日天黑之前回来。」 这么赶? 世子归北疆之心似箭啊。 暗十窃喜,今天一早,刚收到了太子通知收网的密函,他们终于到了准备拔营北归的时刻。虽说江南繁华似锦,但是暗卫们仍旧想念百里苍茫的北疆。 就是舒姑娘怎么办? 不行,回头得跟暗九八卦八卦。 暗十和暗九是搭档,诚然暗九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但自打分开以后,暗十还是颇想念那个闷葫芦。 前头,暗十安排丰恒出行之事,脑子还多转了一圈,让人通知暗九记得告诉舒姑娘一声晚上世子不过去吃饭。 后头,舒媛就抓紧今晚上的空挡,教暗九做面条。 北方人逢大事吃饺子多,在江南则是吃汤圆多,但汤圆是糯米食,并不消化。面条就不同了,南北方都有,所用的面粉虽有些微的差异,制作过程却大同小异,而且面条极容易消化,所配的浇头也多,可以生出无数种组合。 当晚,舒媛耐心的跟暗九讲现做面条时,面粉和水的比例、水的温度,干面条、湿面条的差异,手把手教他掌握煮面的火候。 很不幸,暗九在料理这一块没什么天赋,揉出了很多锅无法言说的面糊糊,黏哒哒的缠在手上不说,后头煮出来的完全是口感奇怪的面疙瘩。 但不论暗九煮出什么,舒媛都会认真的尝过,告诉他下回要改进的点。 暗九暗下决心不能再失败了。要不然舒姑娘吃坏肚子,世子爷绝对发飙。 越是在意,越容易出错。 成品糟糕的连吃干馒头都不怕的暗九都想毁尸灭迹。 舒媛仍笑眯眯的安慰他:「没事啦,我们再一起试一下,我刚开始做饭的时候也失败了很多次。」 这晚,离开厨房之后,练武都没这么瓶颈过的暗九失眠了,原来做饭这么累,身体累,心也累…… 很多年后,众暗卫聊起各自喜欢的类型。 暗一:漂亮。 暗二:体贴。 v第十一章[09.19] 暗三:男的。 暗四:我去。 …… 暗九:会做饭。 一群暗卫向他丢黄瓜:你不就会做饭,你还是世子妃教的做饭呢。 暗九想:你们知道的太肤浅—— 明明忙活到很晚,舒媛第二天却醒的很早,帐外灰蒙蒙的,小丫鬟均匀的呼吸声传入耳来,混合着天明前的虫鸟鸣叫。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笑多了,这一刻嘴角似有千斤重。 这种大人物跟我离的太远——阎五的话犹在耳边。 她听到了,他也听到了,那一刻丰恒看她的眼神,清晰若在眼前。 他也说过:京城有那么多门当户对的人,若不来武进,他连她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太遥远的人就像金镶玉,明明不是一种物质,偏偏要在一起。在一起时光美好,但等金玉分离,又是谁身上痕迹更深,无法愈合…… 臂弯里暖洋洋的,一只小猫儿顺着床沿爬到她臂弯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来。舒媛将它搂紧,看着帐顶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传来小丫鬟悉悉索索的起床声。片刻后,帐子被拉开了,小丫鬟凑过来:「小姐你昨晚上睡的不好吗?眼下都黑了。」 「没有,」舒媛语气淡淡的,手里逗着小猫:「我只是多看了会儿书。」 小丫鬟不疑有他,又道:「那阎家公子的脑袋是铁做的吧,我都给你揉了,怎么还是青成这样。」 舒媛起身往镜子里看了眼,瞧着严重,其实倒不怎么疼,「没事,再用药酒揉呗。」 起床,让小丫鬟拿药酒又揉了一遍,舒媛顶着个青额头去跟家里人吃早饭,老夫人见了,却没说什么。舒家眼线多,门口发生的事,老夫人自然知道。 等下午再揉的时候,外头传来前院老妈妈的声音,让小丫鬟出去搭把手。 主子有主子的社交,下人也有下人的圈子。如果处处偏帮,小丫鬟会在她的圈子被排挤。不是太过分的事,舒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丫鬟走了,她自己揉着额头的乌青。 门一开一关,有新鲜的气流涌入房间,冲淡鼻息间的药酒味。然后,一只手拿过她手里的药瓶。 舒媛抬头,丰恒的手按在她额头上,只感觉那掌心温热,力道不轻也不重。 他问她,「还疼吗?」 她也问:「天还亮着,怎么过来这么早?」 丰恒没有回答,垂眸帮她揉伤口。 过了会儿,舒媛轻语:「可以了。」 拿回药瓶,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放到柜子上,才走几步,回头看过去,丰恒侧对着她,可以看到他背后有一片湿痕。 以往不论多匆匆,来见她,他都不会狼狈。 舒媛伸手在丰恒背后碰了一下,心里一惊,「衣服怎么湿成这样。」 又飞快碰了他另一只手,冰凉,跟给她按额头的手完全不一样。 舒媛把药瓶顺手一搁,「你怎么了?」 丰恒按了下眉头,「路上太赶,有些胃疼。」 只是有些疼,哪里能让他克制不住的一身冷汗。舒媛赶紧推他到边上坐,丰恒纹丝不动,反而把头磕在她肩膀上。 「不能动,让我趴一会。」他闷闷的声音传来。 那脑袋好重,那触碰到的额头是滚烫的。 手下意识抬起来,又在隔着些许距离的地方顿住。然后,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她环抱住了他。 从来只有他抱她,原来回抱他的感觉,是这样的。他的人很高大,他的腰却足够她双臂合拢,隔着彼此的衣服,能体会到那具身体,不同于女性的柔软,像是被丝绒包裹起来的铁块,有点儿硌手,又蕴藏着无穷的能量。 「还是坐着吧,你身后有凳子,往后退两步。」她轻轻的说着,抱着他,也推着他往后移动。 等他坐下来,她也跪下来,好让他的脑袋能继续磕在肩上。舒媛空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脸庞,果然在发烧。 胃疼的原因无非那几个,再加上是这家伙,舒媛叹息:「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呢?」 因为想要见你。因为没有你的时候,吃饭不香,因为怕回来晚了,你已经被家里藏起来了……舒媛,你信吗? 他声音低低的闷闷的:「媛媛,你抱着没以前圆了……」 舒媛:「……」 他又说:「变扁了……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吃的少,嗯?」 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给自己贴金。 心里明明是气的,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她说:「对呀,对呀,你莫名其妙的跑掉了,我茶饭不思,其实现在你看到的已经不是舒媛了,而是一个饿扁了的游魂。你是不是想听这样的话??」 丰恒闷声的笑了,有脚步声传来,他一点不想回避,抬手把她拥进怀里。 「小姐。」 v第十二章[09.19] 小丫鬟推开门来,用一种近乎石化的表情看着屋里两人。 舒媛闻声回头,口吻难得严肃:「不许告诉奶奶,你找个地方先待着。」 小丫鬟胆胆战战退出去,走了老远还克制不住的心乱跳:要死了,小姐私会男人,这是要浸猪笼的啊! 那她呢?她负连带责任,也一样逃不掉。说书的都这么讲! 屋里,舒媛觉得让丰恒一直这样硬抗不是办法,问他,「你的大夫呢?让他过来看看你好不好?」 他执拗摇头。 她无奈:「那让我去你煮点白粥,胃暖了,就没那么疼了。」 他收紧手臂。 腰都要给勒断了,舒媛哭笑不得,「那我在屋里煮总行了吧。」这一次不管他答应还是不答应,她吹哨让暗九来。 暗九很快进屋,见到屋里的情况也是脚步一滞。 舒媛冷静吩咐他,「去找我的丫鬟,让她带炭炉,再洗一钵米,我要煮粥。」 暗九找到小丫鬟的时候,小丫鬟感觉自己大难临头,正在厨房的角落里,抖抖索索的咬手指。 见到暗九这又高大又冷漠,还有点热凶神恶煞的人进来。她半点不敢耽搁的准备舒媛要的东西,但是怕死的本质改不掉。 临末,小丫鬟把炭炉交给暗九端着,同时胆胆颤颤的问他:「我们小姐浸猪笼的时候,你家世子能赶到救人的吧?」 暗九:「……」 小丫鬟哭,其实她想问的是能不能顺道救一下她——/(ㄒoㄒ)/—— 炭炉放在舒媛身边,米调好水放上去。小丫鬟和暗九都没敢逗留。 舒媛一边照顾粥,一边照看这个人前翩翩少年郎,人后却把她当玩具熊抱的大男孩。 等粥好了,她轻拍他的后背,「起来,喝粥。」 他把头转过来,面朝她的方向,趴在她肩膀上,张嘴。 舒媛忍着笑,「你几岁?」 丰恒睁开眼睛,揉了揉她的脑袋,「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 「第一次一起吃饭之前,看见你喂陈栩,喂的不要太专业。」 那一刻他就想,这个女孩周围好像有一个无形的框架,框架之内是一个充满温馨感觉的家。 将来有朝一日,他想踏回家门,一眼看见她。 舒媛气的想打人,「那是陈栩好不好,你这么大了还有手有脚,你有没有觉得羞啊!」 丰恒一个「没」字还没出口,嘴里一暖,被她塞了一口粥。 然后,那个「没」字就没必要出口了。 一碗热粥下肚,丰恒额头微微冒汗。 舒媛又摸了摸他的温度,「你在这里睡一会,我该去和奶奶吃晚饭了。」 丰恒这一次没说什么,松手让她走了。 舒媛踏着夕阳而去,踩着月光回来。 轻轻的推开门,屋里没点灯,昏暗的光线下,丰恒坐在桌边。 「你没有睡呀?」她问他。 他站起来,大步而来,虽然光线不够,却能感觉到已经恢复那种生龙活虎的气势。舒媛想他已经好了吧…… 手被一把拉住,他说:「回来的正好,带你去看一个东西。」 舒媛「啊」了一声,被丰恒拉出门去。 路是之前一直走的去小厨房的路,两岸树荫灼灼,有初升的月光洒下来。大概小丫鬟被吓着了,都没敢把她院子里的灯点起来。 然后舒媛就看到在她的小厨房门口,多了一口半人高的水缸,缸口极宽,张开双臂也抱不过来的样子,里面隐隐约约装满了水。 舒媛蹙眉:「所以你是要带我来看水缸?」 丰恒一笑,拉着她走到缸前,拉着她伸入水中,清洌的感觉沁入心扉,他搅动水,忽见水中点点星晖亮起来,在彼此握在一起的手周围划过。 舒媛瞪大了眼睛,丰恒松开手,同时又一泼水,她看到自己张开的五指之间,星晖绽放,如烟火绽放,如流星萦绕。 「这是北疆天海的水,离开北海太久,星星就没那么多了。」 所以他着急赶回来,所以马不停蹄也要在海水运到的时候,在她身边。 丰恒转向舒媛,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一天,你说,如果我能把星星放进你手里,明年会考虑陪我过生日。」 有什么直刺入心头,冒出的感觉令她向往,又令她害怕,舒媛掌心克制不住的酸涩起来,想握却握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星光从指间流走。 「我带你去北疆好不好?带你去看看真正的天海,那里可以在星海里划船。」他靠近,男子的气息扑在脸上。 她看着他越来越近,自己在他眼眸中的样子越发清晰,唇边被什么碰了一下,而她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根本不能移动。 v第十三章[09.19] 她听见他轻轻的说:「怎么办呢,我后悔了……舒媛,我想你以后每天陪在我身边。」 再要看下去,眼睛却模糊了,想看清楚,可只有温热的液体划过脸庞。 早就知道,你没有放弃。 也明白自己的沦陷,才会纵容你步步紧逼。 有好多话,想告诉他,可话到嘴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任凭他更加靠近。 月空下,星海旁,他亲吻到她的唇,却也亲吻到她咸涩的泪。 心事是最好的失眠药,小丫鬟自见过丰恒,唉声叹气,实打实的一晚上没合眼。以至于昨天还笑舒媛眼下发黑,今天就自个儿顶了两片乌青。 「你可以了啊——」舒媛早起穿衣,对着镜子系扣,透过反光,她虚点了下小丫鬟,「一脸的‘我有心事,快来问我’几个字。再这样,奶奶非来问你不可。」 老夫人最可怕了,小丫鬟不敢再叹,一双眼睛却还停留在舒媛身上,滴溜溜转。毕竟昨晚上才以为自己要沉塘,如今又发现沉不了啦,世事无常,简直比说书的都吊人胃口。 小丫鬟忐忑的不行:「他真的不会再来了吗?」 舒媛穿妥衣衫,坐到妆匣前,拣了一对儿珍珠耳环戴在耳上。朝霞悄无声息的在窗外偷瞧,镜前的女孩穿着明亮的黄色比甲和草绿衣裙,那对珍珠耳环在耳畔轻晃,映照着白皙而圆润的脸庞,以及尖尖的下巴。 她轻轻的,像是回答,又想是对自己说,「他不会再来了。」 有些话一旦说开,就无法再回头。 小丫鬟还想再问,舒媛回眸看她,扯开话题:「休养了这么久,好久没去学堂了,一会我跟奶奶说,明天回书院上学去。」 也许人生有诸多不如意和无可奈何,至少眼下还有一桩可以期待的喜事。 付佳儿最近情绪低落,陈子鹤忙于备考,与她联络渐少。 先前说好等他生辰过后,便来付家提亲,如今过去好多日,也不见陈家有动静。付佳儿知道闱试对陈子鹤意义非凡,而今距离下次闱试还要两年,他们年纪也还小,成亲自可等他高中之后,她只是想着能将亲事先定下来。 往常两人在书院也只当寻常同窗,付佳儿有事都托陈子鹤的书童转达。今晚她约了他在老地方见。 初秋的夜,已有些凉意,付佳儿避开家人,提裙从后门闪出去。 付家不比舒家和陈家坐落在官富密集之地,左右住的都是寻常中富人家,位置也偏很多。隔壁一家前几年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发配偏远,房子也充了公。大家觉得触霉头,这屋子也就一直没寻到下家。如今门也坏了,里头杂草丛生,因为周围并非贫户,衙门巡逻的多,乞丐并不敢进去过夜,就成了她与陈子鹤时常见面的地方。 屋里面黑漆漆的,付佳儿不敢点灯,就立在月光明亮的天井里,默默想着一会儿要和陈子鹤说的话。 仔细一算,两人已有近十天未见……她其实很担心他今天不会赴约。 「咿呀」一声,木门推开的声响。 付佳儿心里一喜,高兴的回头。门口光线不足,映出一个男子的身影,轮廓却与陈子鹤不同。 「好妹妹,你怎么大半夜的跑这种地方来?」 付佳儿的兄长,单名一个墨字,承了父母对他识文熟墨的期许,可惜肚里没得半点墨水,还好点儿赌和美色。 那声音传来,付佳下意识的警铃大作,付墨缠她不是一日两日。先前她和母亲被打发到外地一去一年,也是因为付墨闹的。如今被大夫人呵斥过,他收敛了许多,不想却在这里碰到。 「哥。」她唤了一声,低头要从旁边空路,绕开他离开。 付墨手一伸,一拦,「怎么才出来就要走呀。」 听起来舌音极大,显然是喝了酒,付佳儿更想早点避开他,「我就是过来散散心……」 她急急的解释,话没说完,忽然「啊」的一声。付墨将她当腰抱住,捂了嘴,按在边上残墙上。 「哥哥也想散散心,妹妹你怎么不知道陪一陪呢?」他笑着,声音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阴森,「你跟陈子鹤在这墙根后面做的事,你当我不知?他在这里弄你的时候,我也在这后面弄。他把你弄舒服了是不是,你一到夜里就痒了是不是!」 不是的! 付佳儿瞪他,但那目光在付墨眼里半点儿威胁也无。反而令他生出恨意,便宜了别人,怎么就不便宜他! 他恨恨的道:「佳佳,哥哥想这一天想疯了,让哥哥也听听你那没燥没皮的叫唤。」 这个妹妹他想了好多年,这些时光看哪个窑姐都及不上她一根毫毛。如果不是家里的老婆子压着,几年前他就已经到手了。 今日有酒借胆,又在这无人之地,付墨的胆儿肥的不行,他迫不及待的把手指伸她裙里,付佳儿完全没想到他竟会如此,一愣之下,他已感觉到被一圈儿卡住了前路。 好东西! 付墨心里一喜,哄道:「陈子鹤那是个没种的!你以后就别嫁了,佳佳,哥哥会疼你的。」 付佳儿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浑身颤抖,她拼命挣扎,却完全动惮不得,那双露在他手外的一双眼睛像受惊小鹿一样,闪烁着祈求,不安,和抗拒。 远方的明月,前方的屋檐,数不清的黑夜,周围的杂草像有生命一样,覆上来要掩住那双含着泪的眼眸,但是,什么都盖不住,什么都不能…… 然后,付墨狠扇了她一巴掌,「你怎么不叫呢,啊?叫啊!」 她被打了脑子一黑,手在草丛里摸索到一样东西,想也没想抓起来砸过去。 「咚——」,身上的人倒下去。 她推开他,连滚带爬的往外跑。 漆黑的小巷,看不清的前路,在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之后,她看到了那个「陈」字,扑过去拍门。 小书童听说付家小姐敲门,心里还有点儿虚,见面的事不是没告诉少爷,但是少爷没说去还是不去,这会儿天黑了,他在书房里有人红袖添香。结果这付家小姐寻上门来,这不就是要撕破脸了吗? 小书童不敢跟陈子鹤说,怕被骂没用,不情不愿的往门口去,扯开门来,却吓了一跳。 v第十四章[09.19] 纵然平日的付家小姐美若天仙,这会儿也失魂落魄的跟个女鬼一样。 小书童忽然就觉得如果帮少爷拒绝了,少爷也不会说什么的,他道:「都这么晚了,公子在读书不方便出来。您回去吧。」 付佳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这个人在说什么,这个平时对她毕恭毕敬的人又是什么态度。 她上前一步,想要问他到底有没有告诉陈子鹤是她来了。却脚下一软,直接跪倒在了阶梯上。 小书童一看,此刻不躲,更待何时,「啪——」一声就把门关了,吩咐门房再怎么敲也别应。 那声音隔着门落在耳中,付佳儿呆若木鸡。夜凉如水,充斥着无法形容的风声,她想站起来,四肢百骸却完全失去了力气。 她这是在做什么,她想,今夜她到底有没有约他去老地方见面呢? 还是一切都只是她的一个梦……梦到尽头,能不能回到昨夜。 回不去付家,也到不了陈家。 她还可以去哪里呢? 她茫然四看,看到陈家门口那条涓涓河流,在月光下闪烁着水光,无声的召唤着她靠近。 她站起来,却没有迈出去。 一个声音传入耳中,「付小姐,你怎么了!」有一点儿熟悉,有一点儿惊恐,又有一点儿无措。 那个人立在几步之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最意外的人,出现在最意外的地方。 「杨公子。」付佳儿张了张嘴,却一个音也发不出去,唇齿颤抖着,她想她这一刻一定笑比哭还难看。 付佳儿半边脸肿的老高,嘴角也破了口子,泛着血印。这令小表弟杨千岳着实愣了一下,遇到她三回,有两回都在哭呢。 小表弟好为难:「你是怎么了?」 她偏偏摇头不说,眼泪婆娑。 周围都是富贵人家,路上本来人烟稀少,这会儿入夜了,更是一个游魂都不见,只听得高墙后时不时有狗叫唤。小表弟不知所措,来回走了好几圈儿。 付佳儿衣服破了,一直在瑟瑟发抖,他想她是不是很冷呀,她要真冷的话,可怎么办呢……毕竟他也不想冷自己呀! 试探着摸了一下她的手,竟然还挺热。心里没来得及欢喜不用脱衣服给他,又见她哭得如此单薄无助,衣裙也有好些地方破损,小表弟又纠结上了:呜,虽然摸着不冷,但是看起来还是很冷的样子。 他将外面袍子脱了,披到她身上。 那是件淡蓝色的衣袍,小表弟心里怪舍不得,倒不是稀罕那绸缎料子,是这衣服是母亲杨夫人今年亲自缝给他的,他一直都特别爱惜,弄脏一点儿也会懊恼半天。 「那个……要不我送你回家吧。」小表弟琢磨着一直呆下去也不是办法,见付佳儿看他,他拍胸脯,「没事的,我送你回去,你爹娘要是说你,我帮你跟他们说。」 付佳儿苦涩的想,萍水相逢,谁也帮不了谁,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收留她。 除了回去,她还能有什么选择…… 她垂头往回走,小表弟心有戚戚,小时候他被其他同窗笑话和欺负,也如此别别扭扭不敢回家,这事他有经验。 老远还没到付家门口,便听见付母心疼着儿子:「天杀的,哪个把我儿打成这样,这脑瓜儿都破了,你们都给我小心点,把伤口按住了!」 然后是一个男子「哇哇哇」的呼痛声,混杂着七零八落摔东西撒气的声音和各种的手忙脚乱。 门口儿站着几个听到声儿,来偷看热闹的邻里人。见到她回来,脸上露出惊异,同时闪烁开眼睛,三步两步窜回了各自家里去。 小表弟感叹:「你家还挺热闹。」 他是无心之语,她却觉无比嘲讽,闭了闭眼睛,付佳儿无力的继续往前走。 那门近了,那可笑的喧哗近了。 这就是她家,一个离不开又脱不掉的枷锁,一个在她看到希望以后,才知道希望根本不存在,必须跪着也要爬回去的地方。 她推开虚掩的门,一方小天井对面就是厅堂。 兄长坐在上头,边上围着付母和几个丫鬟。 透过人与人的间隙,付墨看到她,「你还知道回来啊!」他一脸鲜血,模样狰狞,捂着伤口就要推开人冲过来,叫嚣着,「你就嫁人了我也把你拖回来弄,你就是许了人,我还天天弄你,你个死丫头!」 付佳儿下意识的往后躲。 她想要捂住耳朵,她想要他闭嘴,她想要自己仍旧相信只要自己许了人家,嫁做人妇,就能令他止步。 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看着他口出污秽。 是她天真,还是她痴傻? 她在这一瞬之间,看清他内心的恶魔,他是如此嚣张的等着,忍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她晚上出去……因为那个她憧憬的嫁人,才是他真正的肆无忌惮、无休无止纠缠的开始。 付佳儿如坠冰窟。 被儿子推的一个趔趄的付母却是个机灵的,瞬间想到难怪儿子怎么问也不说脑袋是怎么破的,再看付佳儿的模样,哪儿还有不知道的。定是他耐不住用强时,被她打的。暗道一声:怎么就这么忍不住呢,再等上一年,哪还有他得不到的! 付母脸色当机立断用身子把儿子压在身后,指着同进门来的男子,厉色问付佳儿:「这是你哪里勾搭来的野汉子,你这幅样子是不是这野汉子弄的!」 小表弟一愣,「啊?」 付墨别处傻,这里却明白,撸了袖子就帮腔:「对啊,你这人谁啊,你把我妹弄成什么样了!你你你——你是不是毁她清白了?!」 v第十五章[09.19] 那话是问的,语气分明已经认定,这人头开血流,已够可怕,再加上这凶样,小表弟差点没原地一跳,解释的话没出口,付墨却敏锐捕捉到了那份惊颤,他常在外厮混,最是欺软怕硬,当下将自个儿老母推开,竖拳头冲下来,「好你个臭小子,看我不打死你!」 小表弟是个慢半拍的,等缩起肩膀要躲,对方已对准了他心窝,就是一拳。 本以为会传来疼痛,取而代之的却是付墨的闷哼。 暗卫看不下去露面将其踹飞:「放肆,这是两江总督杨大人家的公子,也是你们可以动手的!」 小表弟简直三魂吓飞七魄,还好,今天自己问表哥要了个暗卫…… 丰恒知道这出闹剧时,别院的行李已大部分装箱,提前往船上去。 他人到付家,进门只见暗卫一人当关,身后躲着小表弟,小表弟边上是披着表弟衣服,面如死灰的付佳儿。 对面一群凶神恶煞的男女仆众,中间一个妇人抱着个血人哭嚎:「我的儿啊,谁陪我的儿啊,你们都来评评理,总督家的儿子杀人啦,没了我儿,我要你跟你拼命!」 暗卫看到丰恒来了,立马使眼色:没往死里踢。 丰恒不是看不出那装死的人,没伤到根上,进气还比出气多着呢。他径直往里走,站到双方中间。 前头王府侍卫开道,宣:「丰王世子到。」 付母觉得救星来了,是哪个开眼的去找了这么个大人物来主持公道。一时间,付母看着丰恒的眼睛简直发着光:「世子爷,您要给我们做主啊,这……这个什么两江总督的儿子,把我儿害成了这样,把我一个女儿也糟蹋了!」 丰恒不看她,问小表弟:「你?」 那语气,那神情,付母当头霹雳:敢情这两人是认识的。 小表弟都要哭了,「我没有,我不是!」 「你做了什么?」 「我就摸了她一下手啊!」 丰恒:「……」遇到个不会对词的,难怪叫人欺负到头上。 「你听听,就是这个人轻薄了我家闺女,还叫人把我儿子打成这样,你这个死犊子!大家看啊,这还有没有王法!」 付母踩着这句话,就要上来打人。 人没到前头,被丰恒冷看一眼,付母扑倒在地,声音一下掉下去,颤抖着收了个尾音,「我可怜的儿啊!」 丰恒再不看她,移眸,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的付佳儿身上,她在宽大衣袍下的身体微微打颤,贝齿咬着伤唇,眼泪落满两腮,纵然一身狼狈,也掩不掉那楚楚可怜之气。 丰恒开口:「到底怎么回事?」 这句话,问的是付佳儿。 隔着眼泪,他立在她模糊的视线里,那一身逼人气势,令人心生压力。便有人天生如此强势又正气,她知道,这是她唯一可能讨公道的时候,一旦错过,再不会有。 但公道是什么,公道是判了这根独苗,让付家一朝挫败,然后,她与生母颠沛流离,惹人嘲讽? 这些人终究会走,付墨终有出狱的一天,而她再难婚假,下半生只能由他左右。 付佳儿捂唇,眼泪不断落,脸已经麻木,泪水划过脸庞的时候,根本不会留下温度。 小表弟期盼的看着付佳儿,她哭的伤心欲绝,几乎不能成言。 「没关系的,你说出来,我表哥会帮你的!」他给她鼓劲。 然后,等了好半响,她仍旧一句话都不说。好像这世上,除了哭再也没有其他。 「你们都看到了吧,这个人带着佳佳回来的,我们佳佳回来时候就成了这模样,他还亲口说他摸了我们佳佳的手。」付母抱着儿子,手指小表弟,对周围人道,「他们现在是要不认账吗?他们是总督,认识世子,就要欺负我们干净的姑娘,糟蹋了人还不认账了,啊!我可怜的儿啊,我上哪儿说理去——」 「不不不,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这样了!」小表弟摆手,努力解释,可是谁又信他。 毕竟是大人物,邻里们虽然不敢附和,却也觉得付母说的就是他们所见的事实。 丰恒始终直视着付佳儿,他目光如箭,她泪如雨下。 终于,他知道她不会开口了。 周围人,悉悉索索,对小表弟指指点点。 「千岳。」丰恒皱起眉头,他叫小表弟的名字,「如此,只得请你母亲来了。」 小表弟肩膀一塌。他真的……没有做错事啊—— 他是没做错事,但证据却不是他。丰恒目光轻扫过一脸泪痕的付佳儿,侍卫会意,上前将她左右夹住。 眼看付佳儿要被带走,一直虚闭眼的付墨猛然睁开眼睛:「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妹已经被糟蹋了,你们还要对她怎样?」 付母也跳起来,扑过去要扯丰恒,侍卫们上前,将她驾开。 「人我会交由县丞暂时看护。」丰恒的声音不容抗拒,「该给的公道,一个不会少。是谁在妖言惑众,是谁被冤枉了,总有清楚的时候。」 舒媛见到丰恒是在第二天一早,本来打算回来上学的,人刚到书院门口,却见他从对面走来。 她心里生出中极为不好的预感。 「有件事,我必须来找你。」 丰恒开门见山,「跟付佳儿有关。」 县衙离书院不远,县丞本人与舒家也有来往,舒媛虽然没来过几次府衙,对这里却也说不上陌生。 前头衙门进去,后面连着内院居所,是历任县丞居住之地。 丰恒在一道门前停步,「这件事,我不适合说,会有其他人与你说。」他说完,门里走出来一个老妪,对舒媛微微鞠躬。 v第十六章[09.24] 舒媛不明白的看了丰恒一眼,跟老妪进屋。 老妪将门关上,也不跟她迂回,「付姑娘,已非处子之身。表少爷……」 门打开,舒媛脸色发白的走出来,回廊尽头,丰恒沉默着站在那里。寂静的秋日,他像一道剪影,融于白墙黑瓦。 不论是谁问,付佳儿都不肯说出半个字。 舒媛坐在对面,沉默着看着她。 所有的问题,都是再一次的伤害。 她问不出「那人究竟是谁」的话。 可是佳儿,为什么呢…… 如果丰恒那位姓杨的表弟只是路过,那事外之人,本不该被牵扯。 如今,付家咬定了这件事要告到衙门,讨个说法,以付佳儿的沉默,以她一身的伤,以及家里人和周围邻里作证,哪怕是总督大人的儿子,轻薄民女,也起码判他流放。 为什么呢,佳儿,我看不懂,你为什么要沉默,杨公子是在陈府门外遇到的你,那你在陈家遇到了什么…… 付佳儿始终在哭,舒媛从她屋里出来,直奔陈家。 舒家小姐经常来陈府,门房以为她是寻少奶奶,打开了门来,却见舒媛根本是冲二少爷的屋子。 门房和下人也听说过舒二小姐心仪二少爷的传闻,心惊肉跳又激动的想:这舒小姐耳目倒是灵通,这就来抓.奸了。 小书童就坐在陈子鹤院子外,低头打着瞌睡,等发现舒媛冲去来,他已经拦不住。 舒媛几乎是「通——」的一声,直接拍开了陈子鹤房门。 她想过很多可能,想过进门时候,他的各种状况,想过陈子鹤和付佳儿之间可能闹出的种种问题。却仍没想到会是眼前这场景。 那两人衣衫不整,正在书案上……那一刻,舒媛的眼睛几乎眦出血来,看着那个姐姐说过的,不知为何被陈夫人留下的人,慌张的躲到陈子鹤身后。 有什么好像明白了,穿透迷雾一样的,又好像是一榔头搅散了迷雾,让前景更不可测的同时,直接打在她头上,打的她浑身冰冷。 舒媛上前一步,抬手就一巴掌。 陈子鹤没有防备,被打的整张脸一侧,他自然觉得屈辱,随即怒目瞪向她。 却发现那个软软糯糯的舒媛,这一刻,比那个手腕强硬的大嫂气势更胜,她眼里迸射出的冷意,直射着他。 陈子鹤心头莫名生出寒颤。 「拖出去。」 舒媛根本不曾看那个瘦马,但所有人都知道说的她。 小书童左右为难,「二小姐,你毕竟不是陈家的人。」他不敢说,这好歹是夫人默许了进少爷屋子的。 舒媛却只是盯着陈子鹤:「拖出去!」 门外,丰恒点了下头,王府侍卫进去,将瘦马拖走。 小书童左右都拦不住,「啊?你们是什么人!」 「昨日,佳儿来找你!」舒媛看着陈子鹤,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答案,然而话还没说完。 陈子鹤气势不如她,但既然点到了付佳儿,他也不肯服输:「找我做什么,她有了世子,何必还要我,你怕是不知道她给我的《于湖词》,那世子说是他给心上人的,我父亲抱了个烙铁一样忙不迭求人拿回去。我压根就没见她!」 入秋,天开始黑的早了,傍晚的时候,屋子里不点灯,就有点儿看不清。 小丫鬟推门进去,正要划火点蜡烛,忽然发现对面的阴影中印出个模糊的人影。 「小姐?」 「我头疼,告诉奶奶不去吃饭了。」 昏暗中,响起的声音,嘶哑而艰难,小丫鬟被吓了一跳,「别是上回脑袋伤了,留下什么后遗症吧,我给您给去叫大夫。」 舒媛笔直的坐在窗前,闻声,她隐约是摆了下手。 太暗了,小丫鬟没看清,却不敢耽误舒媛的身体。以前那回,老夫人的头发一夜花白,自此舒媛几乎甚少生病,但偶尔有个头疼脑热,老夫人都急的不行,真的是放在心尖上疼的孙女。 小丫鬟不敢隐瞒,当晚老夫人让大夫上门来。 舒媛却很神奇,说话声音也正常,也不发热,大夫问她头还疼吗?她摇头。越是奇异,越让人不安。大夫就宽慰老夫人:「许是一时吹了秋风,给小姐开两副安神安睡的先试试。」 老夫人谢了,当晚小丫鬟出去大厨房取药。进屋就看见,老夫人坐在对面座上,神色严肃,开门见山的问她:「小囡囡最近有什么事?」 「啊,啊,没没没有什么。」小丫鬟哆嗦, 「一直就是养身体,今天才去上学。」 「再想!」 还想……小丫鬟胆胆颤颤,眼睛都不知道该放哪里。只感觉老夫人的目光无时无刻不洞察分毫,如果她不说实话,很可能分分钟变成刀子砍下来。 「那那那个非要特别的事,前天,我我进屋,看到小姐屋里个男人,他他他他……」 老夫人手里佛珠猛然拍在桌上。 小丫鬟脱口而出:「他抱了小姐!」 呜呜呜,我不是故意要害小姐浸猪笼的,如果小姐浸猪笼我也陪着,呜呜呜。 小丫鬟瑟瑟发抖,又怕自己说错了害人,「我看,小姐是,真真,真的喜欢他。但是小姐,当晚就和他说清楚了,小姐说他再也不会来了,一定再也不上我们家来了。老夫人您息怒啊!」 v第十七章[09.24] 老夫人闻声坐在原地,静了好一会儿,小丫鬟觉着就跟自己犯事儿在衙门里被县老爷审一样,如今到了宣判的时候,是死是活真是不知道。 忽然,厨房的门开了,老妈妈跑进来。那是老夫人怕舒媛身边手边要人,亲自留在舒媛屋里帮把手的。 老妈妈进门就道:「小姐烧起来了,烫的不行,得快大夫来。」 眼下也顾不得去通知管后院的大夫人了,老夫人做主就让她拿了对牌先去叫大夫。 小丫鬟跪在地上,眼前人忙里忙外,紧接着一圈人呼啦啦的往外涌,小丫鬟也不敢怠慢爬起来跟着跑。 老夫人径直进了舒媛房间,摸她额头,烫!最要命的是人不醒。就好像三年前那次从水里捞回来一般,叫人心里没来由的害怕! 老夫人沉声道,「来人,去跟对面儿丰王别院,说我请世子过来。」 「是,老夫人。」 人刚要去,又被老夫人叫住,「告诉那头,舒媛病了!」 这事离的近,跑出去的人比大夫来的早,却道:「那边的人说,世子不来。」 老夫人撑站起来,差点追问一句「他真如此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是了,自己的亲孙女亲口说的不行,人家那身份又为何自讨没趣再来纠缠。 老夫人身体克制不住的晃了晃,情伤至深,她最担心的事,真的来了…… 小丫鬟却忽然想起什么,上去扶住她,「老夫人,老夫人您别急,小姐身上有个哨子,平时都挂在脖颈里,一吹就能让那世子的人过来。」 像抓到救命稻草,老夫人探手在舒媛脖颈里摸到红线,找出了那个哨。 暗九闻声而来,看到屋内烛光通亮,房门大开。 舒媛从未在房中见他,他也不进此门。 舒老夫人立在门里,问:「可否通传世子,与老身一见,舒媛病了。」 暗九抱拳,「世子爷吩咐过,若非舒小姐亲自召唤,在下不可从命,抱歉!」 他闪身要走,又停下脚步,点了句:「老夫人先请大夫医人吧。」 与舒老夫人以为的不同,暗九心惊胆战的是:完了,世子爷把舒姑娘气病了! 杨夫人到比预想的快,身为母亲,几乎是听到儿子出事的那一刹那就登船,顺流而下。 丰恒和小表弟在码头等,眼看着杨夫人气势汹汹从船上下来,忽然一扬手。 丰恒本可以躲开,但却没有,那一巴掌打在脸上。 小表弟惊呼:「母亲,不关表哥的事!」 「姨母打的对。」丰恒声音低沉,「是我没照顾好千岳。」 杨夫人冷看两人一眼,「带我去见那户人家!」 付家老爷是个软蛋,凡事还是付母说了算,有了上衙门告状的底气,这家子在杨夫人这等人物面前忽然都昂首挺胸起来。 两家人碰头,杨夫人根本不看他们,目视前方,冷声道:「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我也不会偏帮自己儿子半分,既然你们认为是他犯的事,何必还拖着,立刻到衙门去击鼓鸣冤,让衙门收监我儿,审查,取证,落笔录,依照令法,该怎么判,怎么判!我就当做没生过他!」 小表弟急的往丰恒使眼色求救:怎么办,娘要当做没生过我! 与小表弟同样急的是付家,要他们坐牢做什么,要的是赔偿好不好! 付母擦眼角:「都是做母亲的,你们是一了百了了,我家闺女怎么办,身子也没了,本来要到手的婚事也没了,以后根本不可能嫁人。整半天,她就得个你们坐牢,这事就完了,还讲不讲道理?」 「是吗?」杨夫人冷笑,「你笃定她已失身?也许只是误会呢,路上摔一跤,还能跌破脸,扯破衣裳,怎么还没经过衙门开堂过审,这就已经私下定论了?」 付母瞪眼一愣,梗脖子道:「就算没破身,那样子了,左邻右舍都看着,名声也臭了,那、那就是跟破身没区别了!」 丰恒眼里冰凉,与杨夫人略一眼神交汇。 杨夫人道:「没破身子,那我儿就是被冤枉了,我们可没什么可谈的。」 然而那头是知道事情的底儿的,付母扬起嘴角:「冤枉不冤枉,我说了不算,但我肯定上了衙门,您保准后悔。说到底——」她话音一转,「吃亏的总是女儿家,所以,我们也不想闹那么难看,想来您也是这样想的,要不何必来谈呢?」 杨夫人声音冰凉,「哦,听这意思,你们是想私了了。」 「十万两,一口气要我们大人五十年的俸禄都不止。简直是纯金打造了个人带回去。就数你丰王府大方,分十年给,呵!一年也是一万两,你不心痛,我都肝疼!」杨夫人一到别院,就气不打一处来,「丰恒,我是给你面子,才不压这件事。」 丰恒:「我知道。」 他越如此,杨夫人越不解气,「就算这里不是北疆,你也不是压不住这件事,你到底在想什么!」 丰恒垂下眼眸,沉默一瞬,道:「姨母奔波一路,先回屋休息吧。」 杨夫人面若冰霜,认真看了他好一会儿,猛然拉儿子跟引路的丫鬟往里走。丰恒立在原地,看着小表弟被母亲拖的几次趔趄,因为做错了事,小表弟连话都不敢说。 一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们,他转身往丰王妃屋里去。 丰王妃的东西是最后打包的,她要求多,这也要用,那也要用,若先收拾了她的,回头得闹好几次,还得再把装好的箱子翻出来,折腾好几回。侍女们早就有了经验,练就一身最后一刻打包装箱的本事。 这会儿,侍女们往来在屋里清点,回头整箱的东西。 丰王妃坐在妆镜前,百无聊赖的等指甲上刚上的丹蔻变干。一见丰恒进来,她张着十指,小声儿问儿子:「二姐没问起我,对不对?」 丰恒摇头。 丰王妃松了口气,「给她点心烦事也好,这样就没空啰嗦我了。」 那语气,那模样,真真没心没肺到了极点。幸好杨夫人是没见到。 v第十八章[09.24] 丰恒一声不响的走到她身边,身后十个暗卫跟进来。 这架势,不是上回丰恒不在时,留她身边的那十个崽吗?丰王妃眨眨眼,奇怪的看着儿子:「不是后天才走吗?」 「我是后天走。」丰恒回看她,「你现在就走。」 丰王妃坐在原处。 有一瞬,他看到母妃的眼里有不同往日的慵懒和不羁,像每一次父王上沙场之前,他要走,她便道好时的神情。 而如今,儿子长大了,也到了有诸多不可过问的秘密,也到了彼此要目瞩对方先走的时刻。 然后,丰王妃笑了句:「我在京城等你。」 我在京城等你,所以,你要珍重。 站身,丹蔻十指优雅的拂过裙摆,满屋的轻罗珠宝,荣华富贵,她穿过其中,头也不回,目不斜视。 轻身而去,才不会成为任何一个人的拖累。 暗卫十六人,自此余六人,其中暗九尚在舒媛身边。 暗十走到丰恒身边:「舒家准备好了。」 这些时日,武进炸出了个大消息——丰王世子查出舒家运了禁运的东西,舒家被朝廷禁止碰水道事务,罚重资,舒家大爷更被禁足,不可出舒家大门。 整条江南水道,一时之间,群龙无首,也没了以往的有条不紊。有的船队不得不重金请了保镖上船,有的因无人安排各渡口进出,出现了渡口没处停船,或者有的渡口空出大半停泊位的事儿。 自此,完全拉开了太子着丰恒彻查水道的正戏,再往后,丰王世子往上游去,所经之处是怎么样的场景和反应?而处于混乱期的江南水境,又是否会是某些人最好的下手时机? 丰恒环视留在身边的五个人:「都下去准备吧。」 杨夫人不欲在武进多留,这地方太让人觉得晦气,她第二日一早就带儿子坐船回金陵。 当晚没见到丰王妃,她也没心情追究,反正这个小妹自从坐上了王妃的位子就越发嚣张、神经,不安常理出牌。 两人要是见面,没准丰王妃还会拿盘瓜子,一边嗑,一边请她谈谈儿子吃暗亏的感受。 杨夫人真是呕死了。 丰恒来找她的时候,杨夫人也没给他好脸色:「人我都要了,你还有什么要谈的。」 「我并非来谈千岳的事。」丰恒开门见山,「姨母比我先到金陵,见到杨大人的时候,请替我转达他——」 他抬手,拿出一份明黄信笺:「这份太子密令。」 杨夫人瞪大了眼睛。 丰恒凝看着她,一脸严肃,又眼带一点儿笑:「您比我母妃靠谱,若我没有活着回到金陵,请……」 秋日的午后,太阳暖洋洋的,风不大,可以略微开些窗户给房间通风。 小丫鬟坐在半开的窗户边,手里拿了双鞋底纳着,时不时停下来揉一揉僵硬的手指,她力气小,鞋底又韧,需要扎很久才能扎一针。 每走几针,她都要生气的看看不远处的老妈妈。 老妈妈背对着,坐在舒媛的床前。自打小姐生病,可能是老夫人不放心她了,留了这个老妈妈近身照顾小姐。要抢她工作就抢嘛,偏生还怕她偷懒,要她在这里纳鞋底。 她最讨厌纳鞋底了!小丫鬟不乐意的想着,一面眼睛往窗外偷瞄,反正望一会野,老妈妈也发现不了。 这一看,小丫鬟差点没扎自己一针,院子的墙根下站着个男人,不就是那日去厨房让她准备东西给小姐煮粥的世子的人吗? 暗九冲小丫鬟招手。 小丫鬟心里发虚,悄默默下凳子,穿了鞋往门口走。老妈妈年级大了,耳朵有点背。小丫鬟的手摸到门,悬到高处的心窃喜的颤了下,这就要打开门。 「上哪儿去?」老妈妈忽然问。 小丫鬟差点没吓尿,拧着大腿回头:「我我我,去小解。」 「快去快回。」老妈妈垂下眼,不再看她。 小丫鬟踮着脚跑过去,小偷接头一样,问暗九:「什么事呀?我们小姐身边现在有老夫人的人在呢。」 暗九:「支走她。」 难道世子要来吗?小丫鬟眼珠转了一圈,哭:「我不敢啊。」 暗九从背后拿出支糖葫芦。 小丫鬟觉得这场景跳跃的有点快:「作甚给我糖葫芦?」 暗九:「壮胆。」 小丫鬟:「……」 见她不接,暗九固执的举着糖葫芦。 「这样不行的。」小丫鬟看看糖葫芦,又对对手指,「起码两根。」 「今天不行。」 小丫鬟噘嘴。 暗九:「回头补。」 v第十九章[09.24] 「那你说话算数!」 不一会儿,小丫鬟急匆匆冲进房间:「妈妈妈妈,厨房里有老鼠!!」 「有老鼠你就抓。」老妈妈瞪她,轻手轻脚给舒媛整着已经很平很平的被角。 「可是那老鼠好像在小姐的药上爬过,我不知道它往里头拉屎了没有!」 「没用的东西!!」 老妈妈骂骂咧咧往厨房走,小丫鬟屁颠颠跟在后面,跟她形容那老鼠有多可怕。 两人消失在月洞门外,还隐约有那老妈妈的声音传来:「你老舔嘴巴做什么,偷吃了什么?」 「没有没有,秋天了,我嘴唇干而已,嘿嘿嘿……」 推开房门,掀开床帐,她睡着的模样印入眼帘。 丰恒伸手,摸了摸那额头,还是很烫。 他无奈的凑过去,在她耳边耳语:「小丫头,你怎么又在为难自己。」 「对,那本《于湖词》是我送给你的第一样东西,你交给别人,要说不吃醋,那肯定是说谎。但是,后来我想,我送给你的第一样的东西,不是我的心吗?而我的心,你永远不能送给别人。」 「所以,我不是赌气要回《于湖词》,我是故意要回来的。舒媛,我比你了解男人。我不想将来她们不幸福,你又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郁郁寡欢。我宁愿现在是我做恶人,也没准是我自负,他们情比金坚,毫无间隙,坚持要走到一起呢。」 「是我促成了他们今日的状况,你要气就气我好了。可你这个傻丫头,从来都不会怪别人,只把责任压在自己身上。因果前推,你是不是又觉得是你把我和《于湖词》带入这件事,是你令我收回《于湖词》,那个拆散他们、令他们成如今情况的罪魁祸首是你?」 舒媛静静闭着眼睛。 「傻丫头,因因果果,事事非非,我们每个个体都在这个相互牵扯影响的网里,故意或无意的改变着别人的境遇,也被别人改变着影响着。你却不能否认,每个人踏出去的每一步,真真切切都是自己的选择,其他人帮不上忙,也负不了责。」 「别为难自己了,好不好?」他含笑轻触她的脸庞,「你看,我就要走了,想你能去送一送我,现在却只能我来与你道别。那个你要的承诺,我带来了,你要好好收着。」 他将那只小巧的机关盒放在床侧,将她的手拿起来,覆在上面,「观音会那天我去见了你奶奶,那天我连八字都准备好了,想向你奶奶求娶你。可是,你看,我最后还是对你说出了这句话——丰王世子不会娶你,你听见了吗?我答应你的事,没有食言。」 他的手按在她手上良久良久,轻轻的笑起来:「最近喝了很多药,苦不苦?我们吃一颗糖好不好?」 床头放着糖盒子,他抬手在里面选择,「梅子糖,是不是有酸味?姜糖,也会辣吧。饴糖,你喜欢吗?」 他拿起一颗饴糖放进嘴里,俯下身,「傻丫头,醒过来以后,只许记得甜味,不许哭。」 唇齿相近,他亲吻她的女孩。 老妈妈揪着小丫鬟从厨房出来:「老鼠呢?啊,老鼠呢?陪你折腾了半天,厨房里什么也没找到。」 「哎哎哎,疼啊,不要揪我耳朵,老鼠跑的快,我怎么会知道,你也看到了药都撒了。」 「少跟我犟嘴,手脚不麻利,身上还有根懒筋,每日想方设法的偷懒。」 两人骂骂咧咧,吵吵闹闹往舒媛房间去,路上遇到来看孙女的舒老夫人。老夫人的面色当时就不大好看,「怎么一个个都不在小囡囡跟前!」 老妈妈脸色发白,她是老夫人千叮万嘱不可离舒媛身的人。两个人紧抿嘴巴跟在老夫人身后。 进门,左转,跨入里屋,却是眼前一跳。 舒媛怔怔的坐在床上,手里按着一只盒子。 这是多少天了,竟然醒了,老夫人惊喜的唤了声:「小囡囡!」坐到孙女身边,握住舒媛的手,视线下落,老夫人看到那个机关盒,再看舒媛脖颈,那根拴着哨子的红绳,也已不见。 老夫人明白过来:「他来过了?」 舒媛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来过,可她没有见到他。 她一言不发,眼里的神情,让老夫人已看淡情爱的心,止不住疼了起来。 偏生小丫鬟心直口快,踮脚望见那机关盒上的锁:「这盒子要密码的诶,小姐你知道密码吗?」 锁上的码盘,九字宫格,每一格上是一个字,乍一看毫无关联。 她问他要的不娶的承诺,他说过一定会给。 他说过:人的心,从身体里取出来的时候,约是五两四钱重。 她不是不知道密码的答案,可是—— 打开这个盒子,就像打开了心。 所以,你还要不要打开我的心,取走那份承诺呢? 耳听老夫人劝慰:「没关系,不知道的话,我们可以叫个开锁匠来。」 舒媛闻声摇头,双手紧紧的按在盒上,「我不想开!」 「好,不想开,我们就不打开。」老夫人轻抚孙女的脸庞,良久,轻轻的道,「小囡囡,你长大了,等这次身子养好,就别老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了,到京城去,看看探花吧。」 杨夫人可不乐意带付佳儿同船,母子离开了好几日,付佳儿才由县丞安排了登船北上。 对她怎么傍上的杨家,县丞也有耳闻,却觉得她是个有本事,那可是两江总督的公子,杨大人家人口简单,夫妻两各自的嫡亲兄弟姐妹,哪一个单拉出来,都是叫得出名头来的。 这姑娘啊,虽然一时风评不好,可真的是下手快很准! 县丞不敢怠慢,好汤好水的让付佳儿养了几天,等面上的伤完全看不出了,给她安排了条船送往金陵。如今水道属于敏感期,还怕她路上不安全,让自己夫人安排了几个力气大的婆子跟上船,务必把人安全送到。 v第二十章[09.24] 出发这日,舒媛上船送她。 原本神色还好的付佳儿,见到她,便不太好看起来,「听说你病了,怎么还想到要过来。」她咬了咬唇,「是来看我笑话吗?为什么不能让我悄悄的走。」 舒媛进来没坐,立在桌边,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昔日好友。 付佳儿也不请她坐:「你别来问我为什么,陈夫人也看不起我,杨夫人也看不起我,都是一样看不起我,我为什么不能选身份更高的那一个。」 「而且,明明是你给我的《于湖词》。」听不到对面人开口,付佳儿情绪上来,她已经努力克制,眼睛仍然发红,「你喜欢他,你又和世子交好,是你设计害的我,是不是?!」 付佳儿越说心里越寒,住在县衙里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再加上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她面上没有表现,其实心里早不知想了多少次,多透彻。 嘴一张开,就没有了收住的可能,她还有更恶毒的话就要吐出来,却又愣住。 舒媛将一块手帕放在付佳儿手边,「这是那一年你落在我哥哥院子里的手帕。」 彼此你我年少,私交甚好,便时常邀来家里玩。 一日,哥哥却说:「舒媛,你这个朋友如果问起这块手帕,你就说我丢掉了。」 「我问哥哥为什么。」舒媛看着付佳儿,神色似回往昔,语气柔软。 舒琼轩道:「你如若说,找到了,她会用感激之名来找我。你若说没找到,她会用寻找之意来找我。所以,告诉她我看到了,我觉得不是自己妹妹的,又不知道是谁的,就丢了。」 「那是他当时说的?!」 付佳儿想笑,偏偏有什么从眼眶里不受控制的落下来,滚烫烫的划过脸颊,落在那块手帕上,有什么控制不住的东西从心底里泛滥出来。 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眼泪却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 所以,他一早看清了她的路数…… 所以,坐怀不乱。 所以,全武进只出了一个探花郎! 但她有什么错,她就是想离开那个糟糕的家,哪怕是在杨家无名无分,前路不知带所踪,她也一样点了头! 舒媛偏头看她:「你一直没和我再提过我哥哥,我以为哥哥的举动伤害了你。后来,你和丹……」 她一顿,时到今日,已经连丹哥这两个字都不想吐出口。 舒媛却不想叹息,原想说「你和丹哥在一起,我十二万分欢喜,希望你们终成眷属。我并不喜欢他,我永远不会喜欢他。」又觉得这一切到此时此刻,已经毫无意义。 手从手帕上移开,那个手帕内藏了一些银票,等她走了,付佳儿自然会看见。出门在外,除了银钱傍身,其他都是空幻。 舒媛轻轻的道:「等到金陵,一切珍重。」 如此再无他话,转身踏出船舱。 杨家给了钱,还要带走人,付墨是不乐意的,但是今日拿到第一笔一万两的银子,他又觉得少个妹子算什么,反正都是他玩剩下的,老子有了钱,再玩多少个干净的都可以。 他叫上一众狐朋狗友,好好的下窑子乐呵了一把。一顿好酒,吃的口无遮拦,他跟人吹嘘:「你们都不知道,我最近强了个雏儿,那口感,那紧致,比这里这些窑姐好多了,我跟你们说,今天是哥哥我最后一次来这下三滥的地方,以后我就专找雏儿,娶她个十个八个回去,专门伺候我一人!」 「呦呦——」同桌的起哄,「你家才出了个未来的总督夫人,你就尝雏儿啊,来说说那雏儿是谁。」 付墨得意忘形,「说出来,你们不信,那总督儿子吃的是我的剩货,那你们说这雏儿是谁,哈哈哈哈哈!」 一众人都是最下流的胚子,只觉得这禁忌之物听起来真是够味够香艳,当下抚掌的抚掌,竖拇指的竖拇指,「墨兄你厉害,连自己妹妹都能下手,我们可真是这辈子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 「呵!」付墨打了个饱嗝,「她又不是我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她那个骚货妈也不知道进门时候,跟没跟过别的男人,拉出来的是不是我爹的种。我这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边说,边拍胸脯,里面满满的银票,「你们不知道,她还有个好朋友,以前不扎眼,今天我送我妹上船,远远看了一眼,我去,那模样变得,巴掌大的小脸,小腰儿,还有那个白啊,我就想她的身子也定也白的跟牛乳一样,吃起来的滋味一定好的不行。」 「你妹子的朋友,你妹子有个交好的不是舒家人吗?你也敢想舒家的人啊!」 「有什么不敢想的,他们舒家最近不是不行了吗?我有钱,等我当上这武进城首富,你们看着,看我怎么睡他们这个白花花的女儿!我就喜欢跟这种正儿八经的姑娘,干那最起劲的事,我还要她跪在我这儿,伺候我——」付墨手指腿根,哈哈大笑。 「哎呦,还玩花样儿呢,回头一定要来跟哥几个说说是什么滋味!」 付墨得意的不行,一通酒饱,摇摇晃晃往家走。 黑灯瞎火的巷子里,他路过那户没了人的破宅,想起自己在里头的香艳事,笑嘻嘻扑门进去,指着那丛压塌压扁的墙下草丛,大笑:「这里真是我的福地啊,我要把这里买下来,专门用来养女……」 人字还没出口,人倒在地上。 一个黑影从后面走上来,月光下,有刀子的寒光一闪,如流星般划过。 付墨被命根处的巨痛疼醒过来,还没叫出声。 黑影对着他脑门就是一击重拳,眼里寒芒闪过:本来只取下面,现在帮你把上面这根不干净的东西也摘了,叫你再也不能提她! 次日一早,付墨被发现在隔壁荒废屋中,被割去了命根和舌头,奄奄一息。人们七手八脚把付墨抬回家去,人群后有人一言不发的回头,一眨眼消失了。 如果舒媛在这里,会惊讶暗九你怎么没跟丰恒走? 暗九翻上舒府墙头,远远看着那走出房门的人影。 世子爷怎么放心,她身边一个人没有了呢。 正好! 杨夫人领走人容易,丰王府的钱可不好拿,一年一万两,拿一件自个身上的东西换。 以后,他会每年都记得去取。 v第二十一章[09.28] 「江南的冬装到北方也不顶用,不带算了,正好少几个箱子。等到京城,就让成衣铺子选送几身现成的皮袄和棉裙来,箱子里有了保底的,再找师傅来给你做,也不怕工期长要等了。」 早饭后,上了茶点,舒老夫人细细的和舒媛说北上的事,「我已经写信给你三婶,她心里有数的,院子就安排在探花的院子隔壁,给你一个小厨房,你想折腾什么都可以。」 入秋了,茶水易凉,舒媛捧着茶盏,道:「水道的禁还没解,我想等这件事之后再走。」 「傻囡囡,再后面天寒地冻的,你想走,我也要等你挨过冬天再动身了。这不是想着探花今年也未必有办法回来过年,让你去陪陪他。」 「路上你不用担心。虽说家里如今没船,大部分银钱也冻住了,只能让你姐夫那条船的事压到明年再看,但让你出趟子门的钱还是宽裕的。再加上,阎家这几日还在武进,把你托给他们,我也放心。换了别家……」 老夫人说到这里,饮了口茶,喝到了几根茶叶,她细细的嚼了嚼,吐在丫鬟捧来的痰盂中,然后按了嘴角,道:「原就想安排你了解水务,正好借这个机会走个来回,看看从江南到京城的运河风貌。奶奶不是古板的人,并不觉得应该把女孩子关在院子里。你出去见一见不一样的人和事,眼界和心境都会不一样。等将来再回武进,许多事也许有了不一样的答案和决定,到时你再来与奶奶说。」 她轻按了下舒媛的手,「就这样说定了,后天走。」 一锤定音。 舒媛和小丫鬟回屋收拾细软,北方的冬天来得早,听说一个月后就会落雪,从没有经历过那样冬天的小丫鬟心里雀跃又彷徨,「不知道玩了雪会不会生冻疮呢。」 「那就多带些冻疮药嘛。」 舒媛塞她几个药瓶子,里头都是常用的一些头疼脑热的药丸。 小丫鬟转手放进脚边的箱子里,又好奇,「咱们家现在真的不能在水道行船了?出门还要借阎家的船?」 舒媛点头。 「哎——那阎家才多大的家业,也到了咱们仰仗他们的时候了。」小丫鬟长叹一口气,那口味倒有几分忧国忧民的意味起来,「没了水道,大老爷也不给出门,往后家里怎么营生。」 舒媛回身点她脑袋,「反正少不了你的月例。」 「小姐!我觉得,别是那个世子爷报复咱们的吧!」 「怎么可能。」 「那是要逼着老夫人把您嫁过去??」 舒媛心里一颤,面上不豫,「还瞎说,再不闭嘴,不带你了。」她作势生气,这才把小丫鬟吓住。 再回眸,那个机关盒静躺在抽屉的深处,舒媛手一顿,终究合上了抽屉,她埋头整理下一个格子。 登船那日,舒家的人帮忙把箱子运到船上,到了京城,舒三夫人会再安排人来接,因此只有舒媛和小丫鬟两人上路。 老夫人亲自送的人,阎五下船来与老夫人打过招呼,引舒媛上船。 舒媛问:「怎么不见阎世伯?」 阎五道:「我爹先回去了。」 小丫鬟在舒媛后头嘀咕:「乖乖,老夫人胆子可真大,放你们两个人一起走。」 她自以为声音小了,可这音量落在阎五耳里,一定清楚的很。 舒媛恨不能堵住她嘴,暗地里拍了小丫鬟一记:「你不是人啊,这满船的船员都不是人啊!」 小丫鬟瘪嘴,心想:我说的人,怎么跟你说的人一样。 不过她不敢说。 阎五抿了嘴,当没觉察,带她们认了房间,介绍了船前船后分别是什么,又说了注意事项,最后道:「我平常都在船上走动,这船小,世妹有什么事,大声点喊我就是。」 舒媛谢了他:「我一定不会与世兄客气的。」 等船跑起来,小丫鬟惊喜的发现,船后头还下了网子,问:「这是做什么用的呀?」 旁边船员跟她解释:「到准备饭的时候收上来,网到什么就烧什么。」 小丫鬟眼睛亮的不行,问了收网的时候,要他们务必等她来了再收网,她长这么大还没体会过水上的生活呢!然后,欢欢喜喜跑去敲舒媛门:「小姐,小姐,我们以后每顿饭都有鱼虾吃呢。」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阎五的笑声,「看来世妹这丫鬟很是喜欢吃鱼虾呀。」 舒媛扶额,「让你笑话了,她就是个小疯子。」 阎五笑了笑,立在门口,没有进屋,就这样与舒媛说着话。 小丫鬟的眼睛在两人之间一来一回,然后忽然抱起胸,决定不走了。 阎五公子虽好,还是世子爷看起来跟我们小姐更般配。再说,世子那边的人还欠她糖葫芦呢,她要不看牢一点,回头不是亏本了吗? 这丫头怪不讲道理的,完全忘记了自己接下去一段时间都吃阎五这头捕上来的鱼。 阎家人在水上的营生跟寻常船家不一样,南北水道上都很吃的开,他们水里功夫又了得,在道上有「水鬼」之称,因此这一路倒也平稳,很快过了江南境,到了与山东交接的微山湖水域。 舒媛以为会直接北上,船头却调转,往微山湖一端行去,然后停泊在水面上方,放下船锚。 这时日头悬在头顶上方,正是正午时候,当时阎五也在甲板上。 舒媛好奇的问他:「今晚是要在微山湖过夜?」 「我想你如果知道了,却不曾来看一看,一定会惋惜。」阎五手指下方水面,「这里就是你姐夫沉船的地方,那艘船在下面。」 舒媛微微一怔,目光顺他所指的方向,落在下方的湖水波涛之中,灰蓝色的湖水可见度太低,只能瞧见湖面上飘过的几缕水草。 他凝看着她,舒家虽封锁了当初自家小女儿也在船上的消息,他却参与了当年四处寻找她和打捞她姐夫尸体的整个过程,了解些微真相。 再如今,舒家的情况,恐怕也难说明年会有财力打捞这艘船。 他也说不出来,她可能还需要等下去的话。 v第二十二章[09.28] 阎五笑了笑:「我下去,帮你捞样东西上来吧。」 舒媛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正想说不必如此。 阎五已经撩衣跨上船栏,如只灵敏的鱼鹰般一跃而下,扎入水中。 阎五到了水里就如同一粒石子沉入大海,舒媛眼睛四处看,只看见水面波涛依旧,却不见他任何踪迹。 旁边船员路过,见状笑了:「小姐不必着急,他就是这样,去两三盏茶时间都不定上来。」 他们是习以为常,舒媛却不能不紧张。那些她听家里人提起的水里出的事,十之八九在一开始都以为万无一失。她并不是不信他,可就算是水里功夫了得如阎家,也一样丢过人命。 一刻不见人回来,便一刻不能安心。 忽然,水面让翻出一个水花。阎五探出头来,舒媛立刻往他的方向转过去,目光追随着他。 阎五一眨眼游到船边,顺着船员放下去的软梯上来,轻巧的落在她身边,顺手接过旁边人甩过来的布,他兜头盖在头上,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过来,「给你。」 「多谢。」舒媛双手接过来,不大的一个砖块样的东西,入手却很沉,触感冰凉,还有凹凸不平的锈迹,手一摸沾了一手的红棕颜色。 「这是什么?」 「像铁块,下面船里面摸到好多,可能是当时船里装的东西吧。」 水顺着衣服滴滴答答的流下来,在甲班上形成一圈水印,阎五的眼睛明亮至极。 舒媛忙道:「世兄快去换衣服,别着凉了。」 他笑笑,「好。」也不矫情,转身去了房间。 舒媛仔细翻看手里这样东西,有一道边腐蚀的没有其他地方厉害,露出银色的内里,在阳光下,兵器般闪着寒芒。 精铁?她疑惑,姐夫的船上怎么会有精铁。 入夜,湖里的风浪极大,船摇来晃去。歇了工的船员们在下舱休息消遣,时不时有赌钱的喝彩声传来,合着湖水的声音,让这个寂静的世界多了一丝人气。 她人在船栏边,目光落在水面上。有很多疑问浮上心头,好像滔滔湖水,看不到尽头。 为什么她明明叮嘱工人不可以锁箱子,她却出不去…… 为什么姐夫能在最后关头,准确的找到她,那时候她已经发不出很响的声音…… 她努力回忆那一路离开船舱的画面,周围那些鲜血和人体,但是怎么也看不清细节,到底血从哪里来,哪些人的伤口是哪里……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带银器上京的姐夫,船上会有精铁。 精铁,这次舒家被查出来的禁运之物又偏偏是精铁。 那次的事故,难道不是天灾而是人为吗? 她看着水面,很想要透过水看到下面的那艘船,穿越过时间,问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失神,袖里露出一截的手帕被风卷住,飞了出去,本能的探手去抓。 身后一阵风,一只手先一步把手帕抓了回来。 「暗九?」舒媛绝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暗九一声不肯把手帕还给她,他话不多,看她的神情却像在说:太危险了,下次别捡。 舒媛默了默,其实她也没想要勉强,若是一抓不到,也就放弃了,但被他这么一看,真有种做错事的意味。 若不是见她可能遇到危险,估计他还藏着掖着不出来。 舒媛眨了下眼睛,她这表情一出,暗九心里警铃大作,直觉的觉得她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人一闪身,就要消失在甲板。 下一刻,却听见一个声音冷呵:「什么人?!」 月光下,阎五立在甲板另一头,目光锐利的看着暗九。 舒媛怕他误会,忙解释:「他是……」 「别别别,误会!」小丫鬟从船舱里扑出来,一把抱住暗九:「是我!是我藏得男人!我们小姐是给我打掩护的!阎公子帮个忙,不要告诉舒家!要不然老夫人一定把我打一顿赶出去!」她一面说,一面对舒媛使眼色,「小姐,你快说啊,是不是?是不是?」 暗九:「……」 舒媛:「……」 阎五:「……」 空气一时凝结,仿佛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一直到那只闪电般从水里飞伸出来的铁爪即将落在舒媛肩头,将她拉入水去,被暗九当先一步打飞,所有人才发现情况不对。 小丫鬟吓坏了,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黑衣人从水里冒出来,往船上爬。 「小姐,这些是什么人!」 舒媛也见过这场面,这是阎家的船,阎家做的买卖在水道上都是合作,很少竖敌。而且这些人还带着兵器,下刀狠毒,那嗜血的模样,一点不像普通水上人家。 暗九把两个姑娘护在身后,对方显然预料了阎家的势力,但没有想到暗九的存在。一时之间,他以一当十,还有些余力。但越是这样,后面上船来的人都越往暗九围来,混乱之间,阎五也被几人纠缠脱不开身。 猛然,那只铁爪又往她们飞来,眼见要到舒媛跟前,暗九长臂一抓,抓住铁链,同时整个人绕上铁链,往铁爪出现的方向狠一用力,被他生生从水里拉出一个人来,就地一滚,竟不是要往暗九扑去,而是又冲两个姑娘这边来。 舒媛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推小丫鬟:「进屋!」 「啊?」 v第二十三章[09.28] 「把女装换掉!」 她当机立断,拽了小丫鬟回船舱,与此同时,下舱玩牌局的船员们也抄了家伙出来。房门一关,只听到外面叮叮咚咚的兵器交鸣声。 两人个灯都不敢点,出门在外,其实一早有多一层准备,备了一套男装在外衣里面。舒媛是一套灰色书生袍,这颜色在白天夜里都不扎眼,她把头发挽成髻,竖起领子尽量遮住自己白皙的脖颈,又从妆台上拿出一盒东西,往小丫鬟和自己脸上摸,那是一种黄色的药膏,能令肤色显暗,遮盖些许女儿家的颜色。 「啊!」的一声,有人摔在门上,扫把一样的血喷射出来印在门纸上,也不知是死是活,又是谁。 小丫鬟吓得药膏都丢了:「小姐,小姐怎么办?」 舒媛把她推进箱子和衣柜的夹角里:「如果他们劫财,你就把银两都给他们。」 「那那,如果是劫色的呢?」 舒媛摸摸她的头,「不会的。」 他们的目标是她。 舒媛试着推门,门外倒着人,根本动弹不得,她爬窗户出去,往船尾跑,如果没记错那边悬着一条小船。舒家虽然被朝廷下了禁令,但舒家微山湖的渡口还在,里面还有大伯父的人。如果她能往南边划,还有机会跑回舒家的势力范围。 但是没出几步,舒媛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夜色中,有几条锁链勾住了阎家这条船,锁链的另一边是一条比阎家这条船大出一倍的船,它的风帆膨胀,开足了马力,要往阎家的船拉往…… 心还没来得及悬起来,后背就抵上了一个尖锐的东西。 「舒小姐,跟我走吧。」 有人在身后说,声音阴冷的好像地狱里爬出来的蛇。 「你们是什么人?」 「放心,不会伤害你,就是请舒小姐引个路而已!」 「跟你走可以,阎家跟这件事没关系,让你的人停手。」 她听见他轻笑了一下。 舒媛心头骤然一缩,大船正拖着阎家这条船往江南境去,那个她以为会安全的地方,实际上却是对方想方设法要去的地方,一个出了事的水道当然比平平静静的水道好谈。 她心里已经了有八分把握:「你们是山东洪家。」 「金陵南到微山湖在老夫人手下二十年了,也是时候让我们讨回来了,是不是,舒小姐?」 他没有否认,将手按在她肩上。 暗九已从前方厮杀而来。 她能感觉到身后这人的目光也落在暗九身上:「老夫人果然很看重小姐呢,花了重金聘这样的保镖过来。」 暗九已到眼前,抓向那人抓舒媛的手。猛然间,他的动作顿住,舒媛感觉到一阵刺痛,身后人已将刀压到她脖颈上,冷声命令。 「让路!」 旁边船舱里传来小丫鬟的叫声:「啊,小姐!」 舒媛低语:「去救她。」 暗九皱眉。 舒媛直视着他,「暗九,去救她!」 眼前暗九隐忍而倒退着离开,身后人轻笑,「舒小姐果然很懂得合……」 作字尚未出口,舒媛一个旋身,正面他。 她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人的样貌,他也看清楚了她手里抵着自己的匕首。 「一个死人是不能用来讨价还价的!」舒媛将匕首往自己脖颈刺入些许,他看到那灰色的衣襟上迅速漫出红色,「让你的人放阎家的人走,否则你就只能带着我的尸体去跟舒家谈!!到时候,你以为舒家还会答应吗?!」 那人眼眸里一闪而过的狠厉,但是他没有硬来的资本。 舒媛看到他的手抬起来,准备下令:「停——」 手闪电一般落在她手上,猛然一扯将她连人带匕首扯进怀里,手起刀飞。 天空中飞过一道漂亮的金色弧线,然后是「叮」的一声,匕首落在远处的甲板上。 舒媛只觉得呼吸一紧,心道一声完了。无尽的疼痛传来,而他的声音也无尽无情:「那你觉得,让舒家拿这段水道做你嫁来洪家的聘礼,如何?」 他掐着她的脖子,掐得里面的伤口里鲜血直冒。 舒媛睁大了眼睛瞪看他,看着他说:「你不挑时候,我也不挑地方,就在这里……」看着他脑后一道黑色的长影迅速落下。 那是阎家船的旗杆,不知被谁弄断,正往这里落下来,带着足以砸碎人天灵的力量……火光电石之间,她停止了挣扎,闭上眼睛,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至少,在最后一刻,还拉了个人陪死,不是吗? 舒媛反手握住他的手,然后几乎同一时刻,两人之间寒芒剑影一闪,舒媛只觉得掐着她的力道卸去了,她握住了一手的血,紧接着被一股力量揽过去,有人护着她往侧里滚去。 「轰隆——」一声,旗杆倒下来,整艘船跟着一震。 她在嗡嗡的轰鸣中,听见他说:「别怕,舒媛。」 ——是丰恒。 一直到听见他的声音,才知道后怕,才觉得心里满满装着情绪,委屈的,难受的,不论是姐夫的事,还是刚才的遭遇,纷纷扰扰的,像一团浆糊一样满满当当的堵在心里,烫着眼睛,她往旗杆倒下的方向看去,然后被拢住眼眸。 「不要看,已经过去了。」他说。 v第二十四章[09.28] 感觉到掌心里那双眼睛眨了眨,睫羽扫过掌心,她轻轻点头。 「走吧。」丰恒拉舒媛起来。 丰王府的势力自然非同一般,局面转瞬扭转,已经有船员空出手来找寻同伴,取药救治。王府的人是策马到岸边再游水过来的,没有船只返回,阎家的船又损失了旗杆和船帆,有人跑向船尾,准备放下小船,安排伤员先走。 前方,小丫鬟腿被砸到了,被暗九救出来之后就一直抱着他胳膊哇啦哇啦的不放手。 「痛!」 「放手。」 「欠债还钱,你还欠……呜,好痛!好痛!好痛!」 舒媛眉眼弯了一下,收回目光问丰恒:「你怎么会过来。」 他当然不会说,他好不容易才过山东境,听到山东船帮要挟持她和舒家重新谈划分,又折返回来。 丰恒拉舒媛往船尾走。 她脚下忽然一空,甲板的木板松动,被一脚踩出了个窟窿,要不是丰恒拉的及时,没准不是只有整条腿踩进去,舒媛跌坐在地上,笑的有点无奈,「看来我今日真的很不走运。」 「大概是离我太远导致的。」丰恒说着,弯身拉她,「以后不会了。」 那后半句话,羽毛一样划过耳畔,舒媛转开视线,「没事,我可以自己起来。」她手撑地,站起来的动作却没能完成,脚被卡住了。 「有卡伤吗?」 「没觉得疼,就是拿不出来,不知道是踩进哪儿了。」 丰恒蹲身,窟窿太小,卡在舒媛腿周围,甚至不足够他将手探下去。 这时,船上却骚乱起来,只见洪家那艘大船往这边直冲开来,那头船上的人原本已被暗十带人控制,突生这种是因为风向转变,吹鼓了风帆,催船逆向,本来是拽着阎家的船走,这会儿却反而冲着阎家的船直冲而来。 不及皱眉,丰恒拔剑刺向甲板,本来就恐伤她,没刺的太深。剑入木板,他就知道不对劲,宝剑平日削铁如泥,但常年遇水的木头却像海绵,硬软相遇,竟只削开木板一个小口。 丰恒心头一沉。 周围都是阎家的船员,会水也有经验,这时候表现的有条不紊,有的去起船锚,有的转舵,试图将船转向避开撞击。但估计洪家人上来之前已做了手脚,他们随即发现这些都无济于事。 对面船上的暗十心道几声娘希匹,他不是跑船的完全不知道怎么停船啊。阎五已经从这头跃入水中,往他们游去,眨眼上了那条船去卸船帆。暗十会意上去帮忙,绳索纠缠,卸船帆的速度太慢了,暗十跳上杆,飞身上顶,匕首出手,直坠而下。 巨大的帆被他从中破开,力量一下减弱,速度明显慢下来,但仍在往前直冲。首当其冲,就是舒媛所在的位置。 暗十怔了怔:「只能撞上去了吗?」 阎五一时答不上来,双眼紧盯着舒媛的身影,他也已经无计可施。以目前的速度两船相撞,大船没事,小船必然倾翻。 丰恒已弃剑,将手伸出舒媛腿边的缝隙,内力使出,他头上青筋爆出,「啪——」的一声整块木板被拽下,紧接着探手下方,摸到舒媛的脚踝,然而,脚踝周围还有一层木板卡着她!! 还能撑着自己游水的船员都已经纷纷跳水,等船撞到一起沉没,带起的漩涡会将人卷入湖底,就算再会水的人,都未必能逃开。 暗卫急道:「世子爷,让属下来救舒姑娘,您先走!」 丰恒不回答,他还在努力,可是摸不到缝隙,又不能用内力震碎那块木板。 舒媛看他脸色阴沉,知道情况一定不乐观。 「丰恒,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她去拉他手臂,被他另一只手用力握住。 「我是来带你走的,我不能无功而返。」他声音沙哑,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然后扬声下令,「所有人都离船,不许留在船上。」 「世子!!!」 他再不回答其他,只是对她说:「会有一点疼,你要忍住。」 但他终究不敢伤害到她分毫,她只感觉到他的手指试图挤进她脚踝旁,太小了,没有突破口。指挥若定的北疆军少将军,调度太子密令也神色自若的少年世子,这一刻却面若冰霜,眉头凝着冷汗。 舒媛伸手拽他:「丰恒,可以了,不用白费力气!」 她很怕走不出这里,更怕他也陪她走不出这里! 「舒媛!」他甚至无暇按住她的手,「不坚持到最后,怎么知道不行!」 她紧盯着他,他的五官在月色下,棱角分明,眼里燃烧着倔强的火。 然后,他突然发力。 却没有觉得疼,她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生生在她旁边找出足够使劲的角度,将下方木板击碎。 但是来不及了,那艘她身后的大船船头已撞破船栏,往这里冲来。冲撞带来的感觉像地震一样,整个世界都在颠簸。而在这颠簸中,他一个直身,转到她身后把她抱进怀里。 那艘船继续挺进,带着碾压万物般胜利的咆哮。 她当然明白那代表是怎般凶险,声音颤抖的喊他:「丰恒!」 只听见他低声安慰她:「别怕,我在。」 只是四个字,却好像有从远古而来,直抵心魂深处,令她平静下来的同时一股冲力,也透过身后的人撞击到身上。丰恒的身体晃了晃,然后,下一刻,他已单手撑地,带着她一跃而起,直直的摔在后方船上。 只听得木头撕裂的声音嘎嘎嘎继续传来,阎家的船在顷刻间被撞翻过去,很久之后,那水流急转翻滚的声音才散去,回到湖水波涛,拍打船身的常态之中。 v第二十五章[09.28] 她在恍惚之后回到现实,仰躺在地,前方是满目星空,风一吹,满面凉意,然后他摸了摸她的脸庞,「别哭呀,我还在。」 远处,点点火光亮起,有铁骑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岸边。 来接应的不是山东巡抚,反而是两江总督杨大人,且他是从山东方向赶来,怎么说都很怪异,只是当下无人多问。 那头杨大人安排船只过来接驳,顺便丰恒也让人带了话给他。在周围寻个村子,将眼下的人临时安顿下来,既是征用,相应的费用丰王府负责。 丰恒交代完这些,回头往舒媛看过去,她一个人坐在边上,缩的小小一只,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睛盯着地面。 阎五也在看她,另一个人的出现,就好像改变了她一样,令她敢于表露脆弱和无助。然后他看到丰恒走过去蹲在舒媛跟前。 明明是千金之躯,膝下黄金,他却自然就蹲了下去,平视着她,他摸摸她的脑袋,「现在找到地方就先睡一会儿好吗?有什么事都明天说。」 杨大人办事牢靠,船来的时候,住处也征到了。也算老天开眼,最近的村子走过去不到半个时辰。舒媛的丫鬟伤了脚,一时也在伤员之列,幸好村子的村长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儿,顺便就请她帮忙给舒媛包扎伤口。 已经一切尽快,还是折腾到天微微亮,舒媛躺下却睡不踏实,辗转反侧,最后她起身推开窗户。 外面凝着露水,快深秋了。 「暗九。」她轻喊了一声。 晨雾中,出来一个身影,「姑娘有事?」 那是个陌生的面孔,怕舒媛误会,他忙补一句:「在下暗三,暗九轮值结束先去休息了,姑娘有事吩咐我也一样。」 「世子的伤如何?他的大夫在身边吗?」 暗三没想到她问的是这样的问题,自然丰恒也没提过自己的伤情,所以说到什么程度实在是个难题。往实际了说,万一回头世子想瞒着,他岂不是做了坏事。要往轻了说,又有点为世子不值。 暗三忽然发现,陪在舒姑娘身边的活计不好做啊,回头得赶紧丢还给暗九。 暗三琢磨了一下措辞,「东方先生通常比我们晚半日行程,要天明才到。」这是因为一来带着一个老者,行动不便,二来真出事的时候,大夫也跟着出事了,就没有大夫存在的意义了,落后半日好歹还能赶上救治那些撑下来的。 当然这话不能说的如此直白残忍,暗三顿了下,「世子刚休息,伤势……目前看下来没有伤到内脏。」 没提筋骨,也就是至少伤到了筋骨,舒媛并没有遗漏这话里的玄机,更何况当时她也能感觉到那船撞上来的力量。 她心里微微一紧:「我要去看看他,你是否方便带路?」又保证,「我不会吵到他。」 说罢,不等暗三答应,她从窗户里往外爬。暗三诧异,看她还挺灵活的就跳到了外面来,显然也曾是个惯犯啊,他以为富家小姐都很斯文呢。 暗三不是暗九那闷葫芦,忍不住就问:「小姐,为什么不走门?」 「外屋睡了村长女儿,我不想再把人家从被窝里惊动起来。」舒媛压低声音,说完,她问他,「可以带路了吗?」 可是走门近啊!暗三的内心是复杂的。 丰恒的屋离舒媛并不远,但是从外面绕,的确有点距离。暗三带舒媛过来,守门的暗卫自然也明白是什么意思,没有现身。 暗三推开门,往里做了个请的动作。 那屋里点了一盏油灯,灯油的质量不好,散出屡屡黑烟,昏黄的光线映着不远处那个模糊的人影。 暗三说为了能让他休息好,特意在药里加了一些安眠的东西。听意思,这还是背着他下的。 舒媛跨门进去,那个带她来的路上,还一派生龙活虎的人,这会儿趴在床上。丰恒身上盖着薄被,隐约可以看到他的肩膀,以及一线白痕,那是包扎他背伤的绷带。 舒媛走过去,周围光线越发昏暗。 小村子不讲究,床上没有承尘和帐子,床边倒有一个脚踏。 她没有惊动他,侧身坐到脚踏上,听着他平和的呼吸声,将手伸到他手旁,那掌心里散发出来的微微热量,好像他握着她的手一样,她终于觉得心安。 隐隐约约像看到阳光从窗棱打到屋里,那是奶奶的房间。 她梦见小时候的自己,在听奶奶说故事:「那丰王世子的胃不好。」 当年七王之乱,丰王妃和世子被抓,丰王围城之际,未免成为丰王的拖累,丰王妃在点心里下了毒,哄世子说吃她做的点心。再后来,丰王破城,母子虽然被救回来,丰王妃味觉全失,而世子一直病弱被远送道山…… 这个故事很长,奶奶说了很久。 她很奇怪,脆生生的问奶奶:「奶奶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舒老夫人给她拿了块枣泥糕,她便一边愉快的吃,一边听她继续说:「丰王妃的贴身嬷嬷是她娘家人,后来岁数大了,回家乡养老,王妃的母亲托我照料,我一直让她在庄子里过。她过世的时候,才将这些告诉我。」 身在高位固然风光,但背后的辛酸又有多少人知。老夫人便在那时候决定,有些富贵可以求,但是有一些,求不得,避不及。 「京华烟云,一朝变天,我的小囡囡啊,奶奶怕会护不住你。」 她只记得自己愉快的吃着枣泥糕,却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真的遇到他。 那天的月亮很漂亮,那游走的指间的星光一生难忘。 他说:「我带你去北疆好不好? 她却一直在说对不起。 不坚持到最后,怎么知道不行! 今天那艘船快被撞翻的时候,他始终不肯离开。 他一直把她保护的很好,没有带给她危险,反而是她先令他深陷险境,究竟是哪里更危险,未来谁又说得清。 v第二十六章[10.07] 她还没有试一下,怎么可以告诉他不可以。 舒媛—— 嫁给丰家,你也可能要在兵破之前,亲手喂你的孩儿一块毒糕点。 嫁给丰家,你也可能丧失味觉,却未必还有幸运九死一生。 但是,奶奶,如果真到那一天,不同的人会做出不同的决定。 我想也全力试一试,我不会让相同的事情发生。 所以,奶奶,我可不可以任性一次? 她混混沌沌,时梦时醒。等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舒媛心里一惊,盖在身上的被子落了下来。 身后有人问:「你在找我吗?」 舒媛惊然回头,丰恒人在窗边,有些微朝霞的红光透过窗棱落在他身上,越发显得那张脸明暗分明。 他还记得她第一次看到他治伤没穿上衣时候吓到的样子,所以醒来看到她在旁边,第一反应是轻手轻脚快点都穿好了。 他自己都觉得这反应有点蠢。 舒媛动了下手臂,大概是没睡多久,并不觉得酸痛。她把被子拍干净了,放回床上,一面铺,一面背着身,问他:「你在做什么?」 丰恒看了看窗外,一轮红日挂在天际,万丈霞光似锦。 她铺了床,往他走过去。 「看日出吧,顺便等你——」他说。 那个「醒」字还没出口,她伸手抱住了他。他二话不说,回抱住她, 舒媛蹭了蹭他,心想:这算是在调戏他吧。然后,轻轻的道:「丰恒,我也后悔了。」 「哦,那我也后悔一下好了。」 「你怎么这么容易后悔。」舒媛呐呐,「不是写给我承诺了吗?你就不犹豫一下?」 他笑:「你没打开盒子来看是不是,里面写的是……」 舒媛竖起耳朵。 「算了,等你下次回去看吧。」 舒媛下意识就抬起头瞪他,只对上他灼热的目光。 丰小王爷笑的眼睛都亮了,手按在她的头发上,第一次觉得按的这么光明磊落,责无旁贷。 「舒媛,你心里有我。」 他说的深情款款,又偏偏正儿八经,「所以,你一出现我就抱着你,你再笨,也会慢慢习惯回抱我。」 这要换了一般的姑娘,估计羞的不行。不过舒媛心想,勇敢的承认一下,没什么不对呀。 她用力回抱了他一下,「恩,你算是……成功了吧。」 结果这家伙,得了便宜就卖乖,忽然往她靠近,她下意识就知道要发生什么,这人向来是个胆大的。虽然心意相通,可没说那么快啊。 舒媛下意识往后躲:「不行,你不许再随便……最起码要等定亲以后。」 丰恒已经凑到她唇边,闻言反问,「我看看你的伤口,你以为是什么?」 舒媛瞪他,看他笑眯眯的眼睛,坏坏的,好像那天又乱进她房间说:我觉得你太冷了,有必要暖暖你。 舒媛侧开头,抱着他:「你的确很暖。」 「哦,那我还是觉得挺冷的。」他把她脑袋捧起来,「一冷就会想随便。」 怎么这人一点说不通啊,都说要定亲以后! 舒媛瞪着他,脸都红了。丰恒忽然大笑起来,舒媛脸上烫的不行,都怕这笑声把人引来。然后感觉到额头一片温热,他亲了亲她额头,「这样可以吗?不算犯规吧。等你点头的时候才会随便,你不点头一定不随便,好不好?」 舒媛才不上丰恒的当。 她说不好,他正好可以不顺着规矩来;她要说好,以后遇到什么事点了头,他都可以乱来。 丰恒笑眯眯的看着她,眼睛里映着绚烂的霞光,那光芒把舒媛的脸都烧烫了,她错开眼,小声嘀咕了他一句:「登徒子……」 「媛媛!你是在冤枉人呀——」丰恒用额头抵着她额头,晃了晃怀里的女孩,「登徒子的妻子,蓬头挛耳,齞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可我的媛媛明眸皓齿,柔香软玉,又漂亮又软,我怎么会是登徒子,最起码是个宋玉吧。」 「哦,宋玉再世——」舒媛伸出一根手指戳他,「看来你还有东家之子,那等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的美人,日日临墙窥视咯?」 听到她喊他宋玉,就知道被她抓到了疏漏。 丰恒嘴角翘起,笑着搂着她的腰,「纵然她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宋玉不也三年不应吗?」 他说:「我只有你,只心悦你。京城的贵女那么多,我从来没留意过,只想着谁要逼我娶其中哪个的话,我就自请到北疆守一辈子、一个人落得清静。可是遇到你,我想娶你,想成家,想天天见到你,跟你一起吃饭,只有你让我觉得温暖。」 他忽然而来的告白,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离得这样近,他看到她白如润玉的脸庞上,红霞渐渐落去,转为淡淡的粉色,她的嘴角慢慢扬起,看他的目光缱绻,如撒了一把星子。 丰恒轻柔一笑,略带着一些自讽:「也许,你叫舒媛,媛媛,就是为了一天来援助我找到家的路吧。」 「可并不只有我影响你,你也在影响我,教我坚强,教我乐观的看待未来呀。」舒媛温柔的看着他,「《国风》有书:有兔爰爰,我的名字取自于此。家里人希望我像山里的小兔子一样逍遥自在。可如果没有你的坚持,如果我错过了你,可能就要一辈子郁郁寡欢,逍遥不起来。」 v第二十七章[10.07] 情之所至,行之所起。 她垫起脚,在他嘴角轻轻一印。 然而,不待离开,已被丰恒按住后脑勺,他衔住那柔软的唇瓣。 舒媛心底微叹,闭上眼眸,默许了他的深入。 唇齿相依,呼吸交融,极尽温柔的吻,不带任何情.欲逗引的意味,是彼此无声倾诉的爱意,那似有若无的吮吸,那若即若离的触碰,以及彼此相环的手臂,同步的心跳,一切的一切,细腻而缠绵,只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 一直到不知道外面哪儿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这一室缱绻。 当时,他的掌心正划过她线条柔美的背脊往下……然后就被轻推了下臂膀。 「别人都起来了……」舒媛微微喘息。 而且她也进来很久了,要是有心人留意的话,不知道已经遐想出了多少事。 他有些无奈,「真不专心呀。」 下次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已经……让你……很久了。」 舒媛整个人都软软的依偎在他身上,脸后知后觉的烧起来,比过去哪一次都更甚,刚才真是……脑子里冒出个奇异的想法——这会儿手边有鸡蛋的话,简直都够煎熟了当早饭吃了。 外面的人声多起来,丰恒的卧室离客堂近一些,他身边的侍卫随从虽然不是声势浩大,但好歹也有十几人,再加上杨大人也留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儿隐隐约约传来碗筷的声响,估计是主人家开始招呼早上的餐饭了。 舒媛从丰恒怀里退出来,还有些害羞,她都不敢看他,眼睛盯着一边儿,说:「你怎么没把暗九带走呢,我还教了他好些饭菜,好在路上做给你吃。」 不过,也多亏暗九在,才能在出事的时候,多撑一会,等到他来。 丰恒肘撑窗棱,手支着头,看着她,这一次不光是脸红,连包着纱布的脖颈处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是粉色,他估计她现在全身都烧成了一只小粉虾。 想到那绮丽画面,丰恒忽然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移开眼睛,往窗外去看,好让自己平缓一下。同时,口中道,「以后一个不够,你和暗九处的不错,等到京城就让他挑一队人一直在你身边。」 「我……得先回武进去。」舒媛咬了咬唇,「我出事了,奶奶一定很担心。」 她不知道丰恒后面的安排是往哪里去,但他的大本营在北边,出来数月,已经因她而耽误,总不能再陪着走回头路。 谈到正事,丰恒的声音马上就严肃了:「我已经让杨大人派人连夜往武进去,先跟舒家在微山湖南的渡口打过招呼,让他们也用自己的法子往舒家发消息,两队人的速度会更快一些。我看这洪家为了一击即中,很可能有两路人,一边绑你,另一边马上就去跟舒老夫人谈条件。」 绑人这种事,要的就是狠准快,一旦给了舒家揣测和研究的时间,效果自然大不如前。 他拉住她的手,「舒媛,你跟我往京城走,留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她没马上回答好,还是不好,「你是怎么知道洪家这打算的?」 丰恒没有马上回答。 舒媛知道他身上很多事不能说,又忙道,「没关系,如果不能告诉我,你也不要为难。」 他摇头,「不是,这事说来话长,我想应该先让你吃点东西,别饿着了。」 她受了伤,他自然不想她下厨房。 丰恒拉开门来,示意外面的人送早餐进来。主人家用心了,准备的很丰富,装在粗瓷碗碟里,满铺铺的,反而比起富贵人家精致的讲究,更多一份质朴和食物原本的美好。 村长的女儿送了饭菜进来之后,一刻没多停留就出去了。 两个人用了早饭,外头暗卫已将周围人请走。 舒媛敏感的感觉到整个小院都安静下来,她对丰恒摇了摇头,「真的不用非告诉我。」 她真是深得舒家真传,明白很多事知道不如不知道。 丰恒笑了笑:「没关系,这些事最近应该都会有结果,你也只不过比其他人早知道一刻而已。」 他顿了顿,「洪家的事,是我的疏忽,微山湖到金陵南这一段,你奶奶当初也不是从洪家手里拿到的,我有请舒家留意当初的那些人家,却没想到洪家见事起意,要把势力从山东往江苏扩充。」 「你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料尽,万无一失呢。奶奶敢在这时候,将我托付给阎家,也是有了万全的考虑,这么多年水道上无人敢跟阎家为难,谁没想到洪家胆子那么大,甚至敢杀整船阎家人,嫁祸到舒家身上。」 主人家送早饭的时候有送新鲜的茶水进来,舒媛给彼此的杯盏里加了热水,道,「舒家被你罚的理由是禁运精铁,我听到的时候就知道,这事不可能是舒家做的,多半是你与大伯父之间协议了什么,既然要舒家吃这个暗亏,奶奶都不生气。虽然他们都没告诉我是什么,我也知道你一定有在背后帮舒家其他。」 舒媛说完,往丰恒看去,他眸光带笑,她也眨了眨眼睛。 他说过:「不论是什么,非我亲口所说,都不要信。我对你,亦是。」 细细一算,相识的时光并不长久,这心意相通,毫无间隙,却好像已经有一辈子、几辈子那么长久。 两个人之间毫无误会,永远坦诚,听起来容易,真正做到的,世间又有几人。 所以,他除了娶她,她除了嫁他,再不会有其他可能。 丰恒握住她的手,「查水道的事,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来江南是为了一份结党营私名单。」 而这才是一切开始的源头。 当今圣上登基至今,膝下只有一位皇子,一位公主,而且皇子还早早封了太子,是帝国未来的唯一继承人。人人欣喜这一朝没有夺嫡之争,但东宫太子身体羸弱,旁支的皇室一样蠢蠢欲动。 因此,十多年前,才有七王之乱。趁圣上和丰王离京之际,意图围剿京城,断了这根唯一的血脉。 后来七王之乱虽破,国之根本却有损伤。尤其,近年,太子身体时好时坏,暗中窥视的人也越发多。 v第二十八章[10.07] 太子从三年前就开始秘密调查,但那份结党营私名单,却一直在送不出江苏和山东两境。 由此,才有了丰恒亲自来接应这份名单。 对方的势力太过渗透,甚至丰恒和丰王的通信都有被监视,不过他们已经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将很多消息故意漏出。 比如,为了掩盖丰恒来拿名单的真相,他到武进后,丰王才「熬不住」太子的压力,给丰恒一道密令调查江南水道,既然查,当然要闹出动静,才能掩盖住名单这件事。而舒家意外发现的精铁,就是一个契机,查到了,严办了,舒家的水道乱了,对方才有机会对他下手查他身上有没有那么份名单,才会拼命追击他。 丰恒不敢让舒媛看他身上,因为他身上哪儿只是那船撞出来的一处伤! 然而这些事,到嘴边都已被掩盖和跳过,他握着她的手说:「在我北上之初,母妃的船就被劫了。想来他们也知道,从哪里抓我的软肋。」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敢露出喜欢她的事,哪怕是在走的时候,都要走的很绝情,断了两家的姻缘,许她不娶,甚至她的一场重病,舒老夫人几次三番请他过去,他都要冷心拒绝。只有这样,才能将舒媛从危险里完全摘了出去,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舒媛的脸色发白,他知道她一定是担心丰王妃的情况,不等她问,就道:「你放心,母妃不在船上。」 丰王妃走的比任何人都早,从太仓出港,取海路到天津下船。这几日已到京城,而名单在随船的暗卫身上,上陆地之日,自然有太子的人前往接应。 太子与丰恒两人自幼相熟,但很多时候,等太子出手已经来不及了。 「我提前看了那份名单。」丰恒道,「在我出发之前,我已经给杨大人……」他顿了一下,总是不习惯喊这位两江总督之位的人一声「二姑父」,丰恒也是无奈,「我动用了太子令,给两江总督一份密函,要他安排人马,暗中一同入山东境,接管山东,因为山东巡抚,就是这名单上的人!而他出发之前,还得杀他手下一名副将,因为在江苏境,他的副手也是那份名单上的人!」 舒媛的心猛然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事,竟然有两省大员都在这份名单上,难怪这势利会令太子如此忌惮又嚣张如此!!! 丰恒捏了捏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别担心,圣上这几年都已将事务交给太子处理,他这个人面上看起来好欺负,欺负人起来比谁都恨都快,这几日他埋下的线,都会收网。舒家在这件事里也立了功,就等着太子亲下懿旨夸奖吧。不过——」 他话音一转,「未免万一,还有什么余孽一时消除不尽。你还是跟我在一起比较安全。下次你再回武进,就是我护送你回去,向你家求亲的时候了。」 这话题跳跃的太快,舒媛还在消化前头的‘国家大事’,忽然一下跨步到她俩的「婚姻大事」上来,她还不习惯。 她当下侧开脸,反问道:「谁说要嫁你……」 手在他掌心里,被他指尖因常年习武带兵留下的茧子,轻轻的摩挲。 他说:「媛媛刚刚才亲过我,就想不负责呀……」 那声音大的,简直隔着整个院子,都能听见! 舒媛跳起来,一把捂住他的嘴,被丰恒顺势整个儿抱住。她红着脸,眸光如水,急急的瞪他:「不要瞎说!」 回答她的是他的舌尖。 舒媛捂着他的掌心,原本就满是他灼热的呼吸,结果,下一刻,还一湿一热,被丰恒舔了一下。 她的小手软软的,香香的,恩,也很好吃。 舒媛吓得缩回手,紧接着,丰恒直接用力,将她拉下来坐在他腿上。 犹如一只小兔子跳进了猎人的陷阱,再怎么挣扎,也只有乖乖被吃的份了。而这一次的吻,除了爱意,恐怕还有更多情动充斥其中。 不论是舒媛还是丰恒的队伍都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奔波,丰恒决定先在村子休整几日再动身北上。 既不着急出发,舒媛的困意就上来了,准备回房间补一觉。丰恒极力劝说她可以留下来睡,舒媛怎么会答应,她在这屋里遇到的事儿还少吗?事情的结果是舒媛逃一样的离开了丰恒的屋子。 小睡一上午,精神好了许多。丰恒来找她,她都没怎么理会他。两个人吃了午饭,丰恒往她伸出手。 舒媛挪开眼,「做什么?」 「带你饭后消消食。」 秋日的阳光极好,屋外开始比屋里暖和了。舒媛想了下,把手抄在袖子里,跟他去消食。 丰恒简直哭笑不得,那接下去几天她都会如此防备,他可怎么受得了,一定得好好哄哄才行。 两人一出院子,便看到阎五大步往这儿来。 舒缓看丰恒,正要说我去跟他说几句。 丰恒摆手:「他是找我的。」 舒媛:「……」 说话间,阎五上来。 「世妹。」 他跟舒媛打招呼,然后转向丰恒,「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舒媛拿眼瞟两人,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交集。 丰恒与阎五到了一边停步。 村长家旁不远就是一处小树林,三面环水,要避人说话,最适合不过。 阎五开门见山:「洪家的事,多谢世子提点。」他不像舒媛身在事中,很快猜出幕后黑手。阎家是被牵连的,说白了,是整件事里最冤枉的一份子。丰恒虽只给了一点提示,但算是给阎家指明了方向,阎家也有自己的办法,自然很快就认证出了真假。 水上人,也有水上人的脾气。就算洪家要拉人下水,也要看拉的是什么人,敢把心思打到阎家身上,阎家怎么会咽下这口气。只不过,眼下山东洪家的实力,要正面扛是不可能的,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阎五道:「这次的暗亏,阎家不会白白忍下来。」他知道丰恒也不可能忍下这口气,但人家为的是舒媛,与阎家毫无关系。人家的明路,阎家上不去,也不打算上去。 阎五顿了下,道,「伤员们都想家了,在下先护送他们回去。在此与世子别过,他日世子若有用得到阎家的地方,只管开口。」 他欠的人情,是指点迷津而已,要说‘在所不辞,倾其所有’,就太客套了,这也不是阎五的性子。 丰恒待他说完,才开口:「阎家要怎么讨回来,江湖人有江湖人自己的规矩。但你要闹到明面上,我只有一句:法典有依,杀人偿命。」 v第二十九章[10.07] 这算是亮了朝廷一派对这件事上的底线了。 阎五会意。 又听丰恒道:「舒家想捞的那艘船,你下水去摸过了,如果现在就把它捞起来,阎家需要多少时间?」 「一个月。」阎五很干脆。 事情是本来就准备妥当的,打捞的事很难遇上,人手都是空的,只差舒家付钱。 「好,那就麻烦阎家安排下去,丰王府会付钱的。」 阎五眉头跳了跳,打捞毕竟不是一笔小费用,再者事情已经过去几年,舒家要追究还说的过去,丰王府何至于要追究到这个地步。 不过,他是做生意的,有人付钱,他就接。阎五应了一声:「好,我们会安排下去。」 本以为话止于此,已经结束,却听见丰恒忽然问:「阎家从来不在水道上偏帮站队,最近为何起了和舒家联姻的心思?」 阎五一愣,抬眸看向丰恒。 那个年轻贵胄、少年将军,青松一般立在视线中。 丰恒的目光落在远处,声音清朗且掷地有声:「保持你的本心吧,这对她来说,是一样很珍贵的东西。」 阎五出来时,舒媛正和小丫鬟说话,小丫鬟腿伤了,蒙头睡了一大觉,才由人推出来晒太阳。 只听舒媛道:「怎么会牙疼呢,已经没收你的糖盒子,每天只给一颗了呀。是不是你又偷嘴?」 小丫鬟呜呜呜:「没有很偷,只偷了一次。」 「下次再偷吃糖,要罚写字哦,偷吃一个,罚一页大字。」 「不公平啊,偷吃以后牙已经被罚了,再罚手,就是罚两次了。」 舒媛笑:「知道不公平就好,毕竟公平的事你总记不住。」 她站在阳光里,神情笑吟吟的,嘴里的话很伶俐,眼睛里却充满了温柔,身上的衣物已经新换过,并不是出事时带血的男装。所有人的行李都随着船颠覆在湖中,所以这身行装,是因为有人在为她置办。 觉察到阎五的注视,舒媛回过头来:「世兄。」 阎五笑了笑,「我要先回去了,家里的事很多。世妹后面跟着世子往京城去,应该没事吧?」 说到底是奶奶将人托付给了他,他自然要有此一问。舒媛点了点头,「多谢师兄照顾,后面我也会小心的,你放心回去忙吧。」 阎五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舒媛浅笑着,耐心的等着后面的话。 便听阎五道:「上回那串手串,没有找到合适的珠子,等世妹成亲的时候,我再补上大礼吧。」 舒媛张了张嘴,显然没想到他会跳跃到那件事上,但也只是一瞬。一瞬之后,她就笑着点了点头:「好,多谢世兄。」 她目送阎五离开,目光要转回小丫头这儿的时候,看到不高的院墙外,有个人走过。 舒媛不禁愣住。 与此同时,丰恒刚把卜正常从一个角落里拉出来。 「怎么又是你!」 这家伙阴魂不散,实在让人头疼。 卜正常笑嘻嘻的:「哎,师弟啊,师傅让我关照你的,我当然不能离你太远了。几天不见,你难道不想念我吗?对啦对啦,你让人断了一个人的子孙根啊。」 付墨那件事是他离开时让暗九去办的。 丰恒斜眼:「怎么?你又要说我会报应啦?」 卜正常:「怎么会,替天行道,做好事了呀,冲淡了些你的血光之灾,要不你以为你出这点血就能脱身?!」 丰恒真的很想踹他。 好也是他说的,不好也是他说的,时时刻刻马后炮,简直不是神棍,而是一根狗屎棍。 正要把想法付之行动,便听见舒媛的声音传来,又急又切:「姐夫!」 丰恒闻声赶过去时,舒媛已经追出去好远。他没看到可疑的人,只听见她一直在冲前面喊「姐夫」。暗卫比丰恒离的近,有几个可能也看到了那人,追到了舒媛前面。 那人却一眨眼没了踪迹。 舒媛急得眼睛都红了,丰恒从来没见她这样过,四处乱看,像个找不到路的迷途孩童。 他心疼的拉住她,「只要人在这里,一定能找到。」 「我没有看见他的正脸。」她急急地说,又怕大家觉得她认错了,连忙解释,「但是他的发簪是姐姐送他的,是我和姐姐一起去找师傅定做的。还有他的背影,他的背影我不会认错。」 陈子鹳被捞上来的时候,她不敢去看他。他们都说过去太多时间,人已经不成样子,只能按照身上的衣物配饰判断谁是谁。 这些年,她甚至连他的坟头都没去过一次。 她一直固执的觉得,她没亲眼见到,他就还在,只是出远门,一时见不到罢了。 丰恒倒宁愿舒媛哭出来,可她眼圈通红,里面一滴眼泪都没有。 v第三十章[10.07] 好像怕哭出来以后,人就真的不在了。 旁边卜正常插进话来,「弟妹,不如我来弄一卦看看。」真煞有介事的就要拿出乌龟壳来。 丰恒一把将舒媛拽走了,他一直说这人是神棍,却知道卜正常的卦极准。万一说出个什么好歹来,还不如让舒媛以为人还活着的好。 然而,算出去的卦就没有收手的,卜正常像没觉察一样,埋头看着自己掌心里的铜钱,嘀嘀咕咕的:「这要生不生,要死不死的,你姐夫没准……」丰恒和舒媛到了前头,后面那句‘真徘徊着不入轮回’就被化在了风中。 那几个暗卫围在一处落魄草房子外面,屋里悉悉索索传来声音。暗卫对丰恒点头:人就在里面。 怕舒媛下不了决定,丰恒帮她推开了门。 一瞬间,舒媛的肩膀就塌了下来。 不是陈子鹳! 里面一个头发凌乱的人,上一刻还在笑嘻嘻的玩手里的簪子,下一刻发现来了群陌生人,便惊恐的拿簪子对准他们。他是个成年人,脸上的神情却如同孩子,将簪子当自卫武器一样,虚虚的戳着,嘴里呵道:「去,去!」 分明是个傻子! 但那根簪子却真真切切是陈子鹳的东西,舒媛急急问他,「这簪子你哪里来的?」 傻子见她逼近,大叫了一声「不打人不打人」,一下钻进草里。 「两位贵人,两位贵人这是怎么了。」村长闻讯赶过来,一看这屋里的情景,傻子大半个人在草里,露着个屁股在外头,多半是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再听,舒媛问什么簪子。 「哎呀,一定是他拿了您什么东西了,这小东西。」 村长想上去,奈何他也知道自己拿这个傻子没办法。一拍腿道,「这小傻子就我家小子还能说上几句,您等着,我让我家小子过来。」 村长和他儿子因为是男子,在这期间避出去借宿在了隔壁人家,只留了女儿替代小丫鬟,帮着照顾舒媛。所幸隔壁人家也离得不远,没一会儿,村长就把儿子叫了过来,跟几人介绍:「这是我儿刘坚。」 那刘坚匆匆给丰恒、舒媛点了下头,弯腰进了屋里:「小傻,小傻你出来。」 傻子听到熟悉人的声音,倒不挣扎,笑嘻嘻的任由刘坚弄他出来,还对他呵呵呵的笑。刘坚一看傻子手里拿的东西,声音一紧:「你怎么把这东西顺出来了。」说着,伸手就把傻子手里的簪子拔过来。紧接着见傻子瘪了嘴,他哄道:「好啦,等下坚哥带你去吃好吃的,你莫要乱跑啊。」 一听有好吃的,傻子口水都流出来了,乖乖坐着。 刘坚双手将簪子递给舒媛。他面上有烧伤,后生的肉堆砌在一起,显然吓到过不少人,极力把头低的很低,背也有点勾。 舒媛指尖微颤的把簪子接过来,问他,「你说他顺出来的,你知道这东西本来在哪里?」 刘坚微露难色,那老村长本来以为傻子拿的是人家姑娘家的东西,这会儿一看是这根簪子也急了,「贵人问你话呢!说实话呀!」说着,‘扑通’一声,村长就跪在了地上。 刘坚见状,忙也跟着跪了。 丰恒看着这行为怪异的父子俩,目光如炬,冷声问:「怎么回事?」 村长一脸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 那刘坚虽有难色,人倒冷静,道:「贵人您莫往坏处想,这簪子是小傻从我屋里顺的,但我绝对没有谋财害命。是我三年前遇到的一个人留下的。」 这个刘坚语有伦次,看上去是有些见识的。他顿了一下,怕真惹上是非,又紧接着说:「小人早几年在邻镇做事,那日晚上回来,遇到狂风暴雨,感觉到不了家了,就想寻个地方先避一避雨,结果就看到湖里有人。我是水边长大的,看他那水性,不去救怕是没命了,所以还是下去救了他上来,不想他身上都是伤,已经快不行了,他掏了个油布包,让我交去衙门,然后就咽气了。」 舒媛听到这句时,脸色猛然煞白,丰恒一直留心着她的情绪,立刻握住她的手,紧紧的抓在掌心里。 但听刘坚道:「我当时也特别怕,不知道这人是遇到了什么事,东西交去官府会不会惹上官司。我就把他先藏起来,准备天好了再来埋他,好让他入土为安。大晚上遇到这种事,我也没胆在外面等雨停,连夜赶了回去。等天晴后,听人说,湖里出了大事,有户有钱人家的船在风浪里出了事,如今出了重金招呼着捞人呢。我就想到这人是不是那船上的,若要真是那船上的,怎么遇到了风浪,会弄出那一身伤。」 「我又回到那人旁边,将他临死时交的油布包拿了,还拔了他一根发簪作为了日后交去衙门的证据,然后把他重新推回了水里。心里想着,如果他在天有灵,让那些打捞的人捞到,也算能回家去了。」 「可是,您看,这些年,我也真的一直不敢上衙门。那人看起来死的也挺冤枉,我要是去了,万一也被人害了怎么办。所以这些东西一直在我屋里藏着,等家里被几位贵人征用,我就收拾了一起带去了邻居家。」 他手指傻子,「这傻子从小是个痴傻的,我偶尔给他些吃的,带他洗洗澡,他跟我熟,时常去我屋找我。估计就是这样翻到了东西。看贵人们认识这个簪子,我现在去把那油布包取来,你们在看看。」 丰恒点了下,有暗卫跟着刘坚就出去了。 丰恒也拉了舒媛到屋外,正午的阳光大好,她的手冰凉至极。 丰恒握了握她的手。 她慢慢摇头,「我没事。」 她想,也许真的是他显灵,想让她找到三年前留下的东西。那些关于船上为何有精铁的谜团。 刘坚很快去而复返,果真捧了个油布包来。那油布包已被他打开过,这会儿刘坚从里头小心的拿出一个小册子,连同外面的油布一起交给暗卫。 丰恒接过来看了,入目,那笔迹果然与他在陈府书房内看到了如出一辙,笔锋如刀。 只是其中的内容,不是很看的懂。 舒媛却看懂了,「这是水道的行话,记录的是不同的渡口,还有一些可能是时间、人名。」只是她对水务了解不深,不能从其中看出陈子鹳要表达的意思。 丰恒道:「回头抄录一份立刻让人送去你大伯处,请他看看。」 她点头,脸色发白的接过这份小册子,薄薄几页,是那个人在最后时刻留下的东西。时隔三年,绕了这么大一圈,以这种奇异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她以为他还活着,可是,却是从另一个人口中再次验证了他已经不在的消息。 她刚才,真的,真的以为有机会把他带回舒娴身边去。 可是,以后再也带不回去了。 后来,刘坚领了傻子下去,丰恒看了他一眼。 v第三十一章[10.15] 傻子说:「我没瞎跑。」 刘坚要比傻子高上半个头,他的嗓子应该也在火中伤了,沙哑的厉害,道:「对,你没瞎跑。」 他拽了傻子走,旁边村长叹着气。这事一出,几个人还得做笔录,想不惹麻烦的,终究还是惹了。 暗卫则查了地方的户籍录,「刘坚的身份没有奇怪的地方,出生年月都很清楚。」他是村长的儿子,往来衙门查人口的时候,肯定也打过招呼,最不容易出错。 「属下在周围也问询了,这个村长如今年岁大了,村里很多事物由儿子在帮忙管。这个刘坚,以前也是个人物,上个过学,在临镇的酒楼里做管事,后来酒楼起火,他进去救人才烧成了这样,当时伤的很重,回去养了很久,也是很艰难才好起来。这次起火县志里还记了一笔。」 丰恒点点头,没说什么。 舒媛第二天的情绪还不太好,眼睛肿的像个桃子,也不想出门去。 丰恒去看她,她把脑袋磕在他胸前,「不许笑我眼睛。」 他怎么会笑她,抬手想抱她,被舒媛打开。 「怎么了?」他又抬手,又被她推开。 往来几次,丰恒明白了:她还记着那日屋里的事呢,所以,她可以抱他,他不可以碰她。 他只好张着双臂,让她抱。 「媛媛。」他感觉着贴在身上的淡淡的温度,道,「我们会查出来的,我会让你知道真相。」 村长的女儿是个哑女,唤名阿英,年岁和小丫鬟差不多大,做事时候很麻利,无事时就一个人在角落里缝补衣服纳鞋子,像一朵静悄悄开的花,凑近会有意外芬芳。她腰上挂了个银铃铛,走动的时候会发出不大但很清脆的声响。每日早上,村长送蔬果鱼肉来事,便听见一串铃声,是阿英跑了过去。 小丫鬟行动不便,舒媛平常都让阿英陪在小丫鬟旁边,有时候舒媛也过去跟阿英一起做饭。暗卫的饭由其他家的阿婶阿奶帮忙做了,所以厨房里的事也不算多。 小丫鬟是个话唠,阿英那么安静,她也可以一个人有说有笑。大概平时也没多少伙伴可以如此亲热,阿英也很喜欢跟小丫鬟在一起。 她手很巧,绣出来的花样很多,还不需要描图。 小丫鬟直呼阿英是个宝,她要有这手艺,就卖绣花赚零花钱了。 其实小丫鬟也是个手巧的,平日里舒媛房里的小针线活都是她做。但她不安分,做什么都三心二意,也就难成气候。 吃过午饭,阿英在小丫鬟旁边缝衣服,她最近在给村长做一件冬衣,袖管里的棉花已经塞了,正在收口。小丫鬟百无聊赖,坐在阿英身后给阿英编辫子。 舒媛午睡起来,听不见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反而还有些不习惯,出去了才发现,原来小丫鬟压低声音,在与阿英说小话。 舒媛笑问,「在说什么呢,神神秘秘。」 阿英有些微脸红,小丫鬟惯常是个大方的,道:「在唠家常呀。」 可能是听见了舒媛的声音,丰恒那边打开门来,他原本在屋里处理一些公函。这头,舒媛抱了三个苹果,在院子另一边坐下,准备削了苹果与两个小姑娘一起吃,见到他便又从果篮里拿了一个苹果出来。 丰恒走到她旁边,拿小刀拿过来,又抢了她手里的苹果,往对面一坐,看样子是要自己削。 舒媛轻声道:「你还做会这个?」 丰恒说:「我用刀也不比你少啊。」 「练武和做菜又不一样。」 「你吃的话,就一样。」 小丫鬟以前特别怕丰恒,但处了这几日,发觉他并不凶,小丫鬟的胆子已经膨胀了。见状,就跟阿英眉来眼去的。 舒媛看到了,她也不怕,阿英也知道舒媛没脾气。看她望过来,便跟舒媛比手势,那意思是:他对小姐真好。 舒媛撑着下巴,回了句:「你们在,他才这样。你们不在,他就不好了。」 两个小姑娘笑做一团。 丰恒只当没听见,等削好了苹果,他从上面切了一片,递给舒媛,才对那两人道:「她瞎说的,你们不在的时候,我对她更好。」 舒媛瞪他,本来她的话没有特别的意思,但被他这么一说,又分明有了特别的含义。 丰恒看着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手已往前又送了一下,将苹果递到舒媛嘴边:「尝尝甜不甜。」 两个小姑娘见了,心头飞跳,都不好意思再看,缩回头来继续聊自己的装不存在。 舒媛真怕她再不接,他就要喂到她嘴里了,只能飞快伸手拿了过来。 不得不说,那刀工极好,削去的果皮薄如蝉翼。 可苹果也不会因此变得更甜啊。 便听丰恒小声的说了句:「媛媛,是我第一次削呢。」他说着把余下的苹果切好了,放在她手边,又抬手去削第二个。 舒媛看着地面‘哦’了一声,过了会儿,说:「还是有一点甜的。」说完,她便感觉到他笑的弧度就分明比之前大了。 于是,她看地面的眼睛也微弯了起来,嘴里的苹果又脆又香,好像,也更甜了一点。 那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的小丫鬟,正努力把话题定在安全的角度。她问阿英:「天要冷了,等做了你爹的衣衫,还来得及做你哥的吗?」 阿英拍拍身上,跟她比划:哥哥的身体好,冬天不像村长怕冷。 「你哥定亲了吗?年岁不小了吧。」 阿英摆手表示没定亲呢,想了想指指心口:他有喜欢的人。 v第三十二章[10.15] 她拿出两根手指比划了走路的模样:他每个月出去贩鱼,都去看她。 小丫鬟八卦之心大起:「哇?谁呀,感觉你哥办事挺有主见的,以后又是一村之长,正常也不难说亲吧。」 阿英笑了笑,她也觉得,不过,她皱起眉头,摸摸脸和嗓子,又摇手,那意思是:哥哥烧成了这样,就没有说喜欢人家,人家可能也不知道。 小丫鬟「哎」了一声,「那得你们帮忙呀,让你爹去说,这事就成了。」 阿英笑了,表示那地方很远,阿爹都不知道是哪户人家。 那头丰恒眨眼就把另外三个苹果都削好了,一个切片了放在舒媛手边,另外两个,他走过去给了这两个小姑娘。 小丫鬟受宠若惊:「啊,世子爷您削的苹果,我不敢吃啊!」说完,愉快的接了过来,只差没在屁股后面装一条尾巴摇,「我会快点好哒,我以后不敢让我们小姐削苹果了,您放心吧。」 恩,还不算太笨。 丰恒转身回屋。 小丫鬟一等他关门,就捧住心口:真不该觉得世子爷人好,那刚刚的眼神太吓人了,以后在小姐屋里做事,得带着保心丸了!! 刘坚等人落了笔录,签字画押,由暗卫送了过来。这份东西暂时不会交公,在事情没清楚之前,都暂放在丰恒这边。 他又从头到尾把事情看了一遍。 找不到漏洞,一切合乎常理。 可是往往太符合逻辑的东西,才让人难以信服。 纸张的最末尾是刘坚的签字和红泥手印,丰恒看了片刻,示意暗卫:「叫村长、刘坚带着他说的小傻过来。」 暗卫得令去了。 丰恒走出屋子,临近傍晚,外面的日头没有方才好了,显出微微的凉意,舒媛三人正准备回屋里去。 错身的时候,他停在舒媛跟前,等她抬头看他,丰恒摸了摸她头,「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不等舒媛反应,又补了句:「一定是跟我在一起吃饭特别香的缘故。」 真是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舒媛轻哼了一下,忽然他凑近她说:「媛媛,我人前人后都对你一样好,这样你能不能不生气了?」 他离得那样近,近到只有分毫就能亲到,会有热热的呼吸扑倒脸上,吹到脖颈里。 舒媛试图躲都躲不掉,她移一分,他就近一分,还更得寸进尺。 阿英搀了小丫鬟进房间去,只怕下一刻就将出来做饭。 舒媛被他的气息缠的,呼吸都乱了,可不想被两个小姑娘看见这幅样子。 她推了丰恒一下,然他纹丝不动,还问她:「媛媛说,是人前人后一样好,还是人前比人后好呢?」 「你……」 「媛媛决定。」 那边阿英的脚步声已经近了,就快出来了。 她只知道自己要是装傻不回答的话,他是真敢在人前亲下来的。舒媛一咬牙:「你还是人后好吧。」至少,人后不会被人看见! 丰恒立刻直起身,「恩,听媛媛的。」 这人真是……舒媛脸上发烫,飞快的进了房间。 等舒媛和上门,丰恒才抬步往院门口走,暗卫唤了村长三人来。 他们父子长得高一些,隔着不高的院墙,村长已流露出受宠若惊之色,没想到丰恒会在外面专门等他们。 丰恒的目光似有若无的落在他们身上,等人走到近处,才看到傻子一脸恐惧的被刘坚拉着。 村长行了礼,「贵人有事?」 丰恒沉默了一下,「这些日子打扰了,后日我们准备动身离开,特意来说一声。」 村子惶恐:「哪里哪里,贵人选在这里落脚,是小人的荣幸啊。」 丰恒点了下头,转而往刘坚看去,道:「你对旁边这人倒是很照顾,不过,这几日还照看的紧一些,免得再吓到我身边的女眷。」 刘坚颔首:「是,小人谨记。」 「无事了,几位忙去吧。」 「是。」 等几人走了,丰恒感觉着肩膀处的温度,那是刚才舒媛靠过的位置。 他在夕阳下,望着院墙的高度若有所思,片刻后,招了人来:「去安排后天回京的事吧。」 「是!」 从微山湖北上,约莫需要行舟十日。快到京城的时候,舒媛脖颈上的纱布终于可拆了,天气渐冷,她这皮肉伤结的很慢,如今虽然好了,还是留下两道指宽的疤痕,所幸位置低,平常时候衣领可以遮住。 东方先生留了祛疤的膏药,叮嘱用完了让人去寻他再取,这疤须得坚持用药一年半载才能消。 等人撤了,丰恒很严肃的看着那两道疤。 v第三十三章[10.15] 舒媛肤泽白润,平时抓她重一点,都能留下红痕,如今那两道疤触目惊心的横在脖颈和锁骨之间,犹如白雪茫茫中飞出去的红梅枝。 他又怒洪家算计她,又怨自己到的太晚,目光落在上面的同时还觉出一种异样来,尤其在舒媛呼吸的时候,那两横梅枝也会轻微起伏,丰恒喉头发紧。 舒媛的脑袋一直侧着,都累了,她问他:「你看完没有?大夫都说没事……」 他忽然低头,吻在她颈弯处。 灼热的呼吸,温柔的唇,还有那印在肌肤上的牙齿,都令人战栗。 舒媛缩起肩来:「你干什么呀!」 「你勾我。」 「我没有!」 「就是你勾我……」 她说话的时候,那视线里的梅枝更加起伏的厉害,就像跳进他眼里一样,而这会儿它们融化在他的唇齿之间。 舒媛只感觉自己是被野兽啃食的肉骨头,偏偏他还不给个痛快,一会儿咬,一会儿吮,一会儿舔。 她不习惯的转开头,又被他按回来。他将她扣在怀里,亲吻她的脖颈,她的耳垂,她的头发,没完没了。 舒媛埋怨:「你怎么这么多花样!」 他舍不得放开她,怕她觉得累,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托着她的后脑勺,让她可以看见他,他也一刻不停的看着她,低头亲吻她的眼睛:「遇到你才有花样,跟你在一起做的事,我在脑子里想过很多很多次。」 这哪里像只是想过啊……「你确定没找人试过?」 「有试啊!」他捏捏她柔软又粉嫩的耳垂,不等她生气就又道,「光想怎么能行呢,一定要每次都来找你实践啊。」 舒媛闭眼不看这个人,丰恒轻笑,他知道她在害羞,这会儿她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是粉红色,虽然大部分地方,他都看不见又很想看见…… 但他知道这样不行,未到时候亲近,却不是爱重,而是轻薄。 丰恒深吸口气,帮她把衣领整理好,轻声喊她道:「媛媛。」 前头有人在喊:「要进渡口了。」 船速慢下来,京城将至,下船后,他们要去向不同的府邸,自然也有不同要忙碌的事,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段时光朝夕相处。 舒媛垂下眼眸,丰恒拉了下她的手,让她看他,「等我晚上进宫述职之后,就会跟家人说娶亲的事。」 他道:「你奶奶和父亲都还在武进,在京城的人做不了主,等所有安排好,最后到武进求亲,肯定会费一些时间。」 「我知道。」她回握他的手,「我等你。」 船停下来了,丰恒先出去。 外面开始栓船下锚,铺桥板。 舒媛打开窗户,凉了一会发烫的脸颊,才出舱门。 舒家三房是舒三夫人亲自来接舒媛,码头上船来船往,自然没有等人的地方,只能先安排个小厮候着,她在渡口里面的茶楼等,听到前面说船到了,再命人驾上马车前去接人,刚揭开车帘来,便见舒媛就着一个男子的手跳下船来。 两人低语了几句,他停在船旁,而她往大路上来。 舒媛的模样大变,乍一眼,三夫人都没敢认这高挑的丫头就是她们家小囡囡,三夫人对舒媛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那个圆墩墩的小丫头,再加上老夫人字里行间也疼的不行,三夫人只当她还是小时候的轮廓呢。 幸好那张圆圆小小的脸蛋和五官变化不大,三夫人觉得没有认错,定下心来。 但她旁边的人……三夫人却不敢认了,不是说阎家送过来嘛,怎么会是这一位。 三夫人下马车来,舒媛便也看到了她,「三婶婶。」目光定在她肚子上,那起码有六七个月身孕了,舒媛忙上去扶她,「您有身子怎么还来接我,让府里其他人来,也是一样。」 三夫人笑道,「没事,不是第一胎了,我心里有数。正好也趁着机会,出来散散步,对身体是好的。」 舒家特别能生男娃,三夫人前两胎都是儿子,最是羡慕大房二房都有女儿,这一胎也正指望着能一举得女。 三夫人搀了舒媛的手,远远对丰恒致意。 丰恒对她没什么印象,京城里的官妇太多了,他不可能都认得记得,她们知道他倒是挺正常。 丰恒客气的点了下头。 两边都不大认得,也就没有客套,就此别过。 小丫鬟和行李都跟在后面那辆下人的车里,两架马车驶上正道。三夫人问舒媛:「你怎么认得了丰王世子?是他送你来京的?不是阎家吗?」 「阎家遇到了点事,先折返了,后来就随了世子的船过来。」舒媛没有细说其中的往来,太惊心动魄了,孕妇听了也不好,真需要三房帮忙的时候,奶奶自然会提。 她反问三夫人:「婶婶认识丰王世子?」 三夫人摆手,哪能啊,舒三老爷虽然官至两品,跟这些贵胄却还有距离,再说,文臣武官的往来也颇多敏感。 三夫人道:「只是远远在舜华郡主生辰的时候,看到过人,郡主喜欢骑射,听说是跟他学的。」 舒媛眨了下眼睛,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位郡主。 三夫人也知道舒媛往后要在京城一段时间,没准以后探花常留京城,也是准备把妹妹的夫家寻在这里。 三夫人便跟舒媛科普:「舜华郡主是项王的小孙女,年岁与你差不多大,性子比较皮,舞枪弄棒的,在京城很有名气。她祖母与丰家老王妃是手帕交,两家走的很近。」 v第三十四章[10.15] 项王是当今圣上的堂叔,是个闲散王爷,如今皇室之中,还有实权的,便只有在南边带海军的宋王一支了,其他的都是闲散宗贵,权势远远不如靠战功封得异姓王的丰王。 同样的,舒三老爷也是实权派,舜华郡主生辰时候,朝堂上的男人自然不可能聚上,多少双眼睛看着。但后院里的女眷,却可以以此为契机来往,因此项王府也给舒三夫人去了请帖。 「便在那次见到了丰王世子,以往他应该是在北疆多一些,听到的名气很大,本人呢却还是第一次见。郡主看起来与他挺相熟,叽叽喳喳一直在找他说话。」 「恩,听起来是个很有趣的姑娘。」舒媛点了点头,马车行的很平稳,她探身过去摸了摸三夫人的肚子,「跟我坐了这么久车,他有没有闹您呀?」 提到孩子,三夫人的话就更多了,她从抽屉里拿出来蜜饯果子来递给舒媛,「闹,不过不是这会儿,等吃晚饭的时候可闹呢。来,拿一两颗放水里泡着喝,我这几天嘴巴馋,又不能喝茶,只能这么解馋,你也尝尝,泡出来的水酸酸甜甜的。」 舒媛笑着拿了两枚蜜饯丢进茶水里,就这样把话题扯开了。 却把暗中跟着的暗九弄得心惊胆战。 怎么都觉得舒媛的话语平常之中,有点儿不平常—— 到了舒三老爷的府邸,舒媛的哥哥舒琼轩,她口里常说的探花哥哥,已下职回来,立在门口等舒媛。 舒三夫人到底月份大了,下车就乏了,她也不跟这两兄妹客气,嘱咐舒琼轩带舒媛认一下屋子,便先由丫鬟扶着进去躺一躺。 舒琼轩应下,转头把视线落在舒媛身上。他生的眉清目秀,又自带英气,在秋风中,拔立若修竹。 舒媛被他看的,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不认得我了?」 舒琼轩轻笑一声,「哪儿来的妖精,快把我胖妹妹还给我!一眨眼的,怎么把自己整这么瘦,我不在的时候,你都不吃饭吗?」 「怎么可能,我每天都吃,每天都吃的很多。」舒媛把手比在头顶,「你没发现我高了吗?面条拉长了还变细呢,怎么就不许我瘦呀!」 舒琼轩抬手捏她鼻子,幸好深知自己妹妹的性子,从不贪图外表,要不她这变化,舒琼轩都怕她会瘦出病来。 他领舒媛往里走,没几步停下来:「什么人跟着你?」 这份灵敏,果然是她的探花哥哥。 舒媛也不瞒他,道:「是丰王世子的暗卫。」 她回身叫了一声:「暗九。」 暗九不得已,现身出来。 舒媛跟他介绍:「这是我哥哥。」 暗九向舒琼轩抱拳:「在下来自丰王府,听世子吩咐,保护舒姑娘的安危。」 舒琼轩往舒媛看去,舒媛也坦然的回看他,兄妹之间,自有一种旁人不知的默契。 舒琼轩道:「人已经到我身边了,安危自然有我负责,回头我会亲自谢过世子这一路安排的如此细致。」 舒媛「恩」了一声,「哥哥说的有道理。」她转首告诉暗九,「你告诉世子,我哥哥的原话,不用跟我进去了。」 暗九:「……」 不要这样呀,您哪怕开口问一下舜华郡主的事也可以啊。 舒媛却不问,跟舒琼轩进去了。 远远还听见舒琼轩问她:「你和世子怎么回事,什么关系?」 舒媛道:「邻里关系呀——他家别院不是就在我们家对门嘛。」 独留暗九在外面风中飘零:不是这样的—— 丰恒进宫与太子密谈,结党营私的案子犹如壮士断腕,一时间会举步艰难,但从长远角度来说却是好事,大树拔出之后,留下的深坑总有一天能复原。而且谁也没想到,会从结党营私案里又巧合的牵扯出的精铁之事,精铁用于兵器打造,几年来若一直有精铁在人眼皮子底下偷往北边走,绝非小事,往大了想甚至可能牵涉谋反。 离开皇宫时,月已挂梢,暗九把今天的事说了。 丰恒想了想,他和凌舜华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教她骑马也就是个传言,舜华是个假小子,自己都能摸着骑,还找他教什么,再者他看起来很闲吗,要去抢骑射教头的活? 真跟什么女的有交际,那还不如说是胡家老八呐。身为本朝唯一的女将,胡八目前带着新兵营,他要她挑新兵倒是真的。 以他对舒媛的了解,肯定不是在介怀舜华,那究竟是什么呢? 暗九:「世子这会儿去,会不会太晚?」 已经过了子时。 丰恒摇头:「心里的气过了夜,明天岂不是会更不开心。」 然而京城舒府,又不是武进舒府,地方不熟需要琢磨不说,真到了房门口,还另有一个人等着他。 ——舒琼轩。 月光下的石桌旁,那青竹般的男子一个人在下棋。 白子黑子分明之间,他不等丰恒踏入院落,已经开口:「夜深了,世子若不是来找我下棋,还是请回吧。」 丰恒自然不会因为这句话而迟疑,口中道:「常闻新科探花郎棋艺精湛,他日定然专程登门请教。」显身穿过月洞门,他径直往侧间舒媛的房门走去。 人到门前,身后有声音响起:「舍妹的房门是锁的,要是还顾着她的闺誉,还是别硬闯吧。」 舒琼轩手里夹了一枚黑子,目瞩着棋盘,片刻,落在一个没有白子的角落,他抬起头,语气淡淡的道:「她还没睡,有什么事,当着我的面说也是一样。」 舒媛的房间里没有灯光,隐约可以听到呼吸声。 v第三十五章[10.15] 丰恒隔着门栏问她:「你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没有。」 里面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舒媛就背靠在门上,道:「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漆黑无光的房间,她呆了太久,已经可以看清里面的事物。 丰恒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舒琼轩的声音响起:「人走了。」他调侃,「普通的邻里关系?在武进的时候,也天天这么找你?」 「你羡慕的话,让他以后去你屋找你。」 舒琼轩无奈摇头,小丫头还嘴硬。他道:「好,我的妹妹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所以你有情绪一定是有必须有情绪的理由。就让他吃闭门羹吧,等想明白了再来。不过我也是有原则的人,没有婚约,你看我会让你的屋子?眼下他能最快拿到婚约的办法,恐怕就只有赐——」 ‘婚’字尚未说完,舒媛打开门来:「你少出坏主意!」 舒琼轩目光深深,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奶奶不想你嫁给丰家,这是他最直接也最可能寻求的办法。」 月光从门口,洒落到屋里。 他的妹妹长大了,俏立在那道光线里,莹莹发光。 当年的璞玉褪去了青涩,散发出让人离不开眼睛的光华,却也已把心给了最初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的人。 她有她的主见,亦有她值得被爱惜的资本。 舒媛立在月光中,声音轻软:「天家赐婚,奶奶除了答应别无他法,心里却会留下永远的芥蒂和遗憾。婚事不是一个人的努力,他去与他家里人说,而我的家里人当然由我说服。」 她看着侧边虚无的一个点,墨羽般的睫毛颤动,然后往舒琼轩看去:「不过,现在还是邻里关系,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些有的没的。」 舒琼轩真是服了她了:「好好好,你们女孩子的心,堪比海底针,我还是回去睡吧。」 被舒媛瞪了一眼,当着面就把门关了。 门里依然无光,眼睛适应了一会才能视物。耳听舒琼轩离开,舒媛走向内室的桌椅。小丫鬟脚伤了,晚上没让她陪夜。 舒媛走到桌边,正要坐下。 忽然被一双手从背后抱住:「媛媛,你到底为什么不开心?」 丰恒是从明窗跳进来的。 舒媛心里一惊,「你怎么还没走?」她反手去扯身上的手臂。 丰恒抱得更紧:「如果我就这样走了,你只会更不开心,我不死皮赖脸一点,怎么让你消气。」 「媛媛,」他说:「我的过去,我都可以说给你听,我的未来你都知道,你都参与。你有任何事,都可以问我,不要憋在心里。」 舒媛已经放弃了让他松手。 「没有。」她很认真的想了想,「我没有话要问你,有的话,我会直接问。」 她轻轻叹息:「我承认我在最开始是生气你有太多的事,我不知道。你以前的情况,我甚至都不如在京城生活的大部分人知道的多。」 「但后来,我更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不喜欢跟不上你的脚步,处处需要你停下来等我。我不想你看到这样的我。」 很多时候,并不仅仅是色衰而爱驰,并不是真的情到浓时情转淡。 而是不同步的两个人,看什么都有了偏差,再难相互吸引。 然后才会有更年轻的人,更契合的灵魂,取而代之。 她把手覆盖在他手背上,「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明白,好不好?」 一室安静,良久无人说话。 丰恒收紧了怀抱,良久,才道:「好。」 感觉到他的臂膀松开,她松了口气,同时心底里某个角落又生出种失落,淡淡的,却清晰的往外扩散开来。 下一刻,肩上一暖。 丰恒推着她往床铺去,「你好好想,我就坐在你旁边等你想明白,你一晚上想不明白,我就陪一晚上,你一年想不明白,我就陪一年,总之不论你想不想结束,我都每天都来,每天都在旁边,这样才叫邻里关系。」 舒媛:「!!!」 她说:「你想的美,晚上你不许留下!」 他笑:「我已经决定了,我又不对你做出格的事,我只是陪着你,看你睡,等你想明白。」 其实,舒琼轩的提议,丰恒有想过,但是舒媛的坚持,他更清楚。今日出门之前,丰恒已经先去找了母亲和祖母,知道她俩不对付,开门见山就说要娶妻。 两位的表情都是惊异的。 丰恒坦然告知:「舒家二房的女儿。」 丰王妃:「我给你定娃娃亲的那个?」 老王妃连舒家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一听这话就说:「你定的?我反对。」 丰王妃一听婆婆反对,马上眯眼睛:「我赞成。」 v第三十六章[10.21] 老王妃:「……」 「我已经决定了!」不论,她们是什么意见,丰恒也只有这一句话。 他已经决定了,这个女孩他娶定了。 老王妃不开心了一个晚上,她是皇城里长大的贵女,本来就不喜欢丰王妃这个外来的儿媳妇,现在孙媳妇还是外来的,老王妃很不高兴。 舜华多好啊!她看这个孙媳看了很久了。 第二天,老王妃就去找了舜华的奶奶,她的老姐妹项王妃嘀咕,「怎么去了一次武进,就跟勾了魂一样。跟他父亲那时候一模一样,你说我这心里怎么能舒服!」 项王妃对两家联姻之事的急迫一点不输老王妃,但是她的初衷却完全不一样。 归根到底,实在是舜华的主意太大了,家里完全管不住啊,与其天天给家里气受,不如早点找家人家嫁过去。可是放眼整个京城,貌似都没有人想跟舜华提亲。 所以,对于老王妃丢来结亲美意,项王妃一向是接的。 哪儿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两个老太太凑在一起叹气。 项王妃给老姐妹出主意:「你好歹查查人家的底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若是个美若天仙的,可能你孙子就喜欢那模样。我们舜华的样子,也是一顶一好的,这你也不用担心了。若是喜欢温柔的性子,哎,虽然舜华是改不了了,但是温柔的姑娘,多半也好说话,你改不了自己孙子这头,就去请那姑娘改改主意嘛。再说,你还没问过那姑娘的意思,也许人家不想嫁呢。反正,我们不能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做,光在一起叹气了。」 两人嘀咕了一个下午,项王妃前头送走老姐妹,后头就把孙女招过来说了这件事。 舜华就得到了一个信息:「舒琼轩的妹妹?」 「是,暂时也就知道是那新科探花的妹妹。硬要说起来,配丰王世子也配的起。」项王妃叹了口气,又振奋起精神,「你是怎么想的?你是想奶奶也去争取争取,还是对那丰家的小子没意思?我也得知道一下你的主意,才好走下一步。」 其实,虽说想着把她嫁到丰王府是最好的结果。但项王妃也做不了那么绝,无论如何,想知道一下亲孙女心里的想法。 舜华这会儿正在翻看她寻师傅定做的小皮鞭,闻言,她的眼睛转了一下,道:「我要先见见她。」 北方的冬天来的早,舒媛带小丫鬟去置办冬装。女孩子看起衣服来最是花时间,三夫人带着身子吃不消,派了车,让身边的大丫鬟领两人去成衣铺子。 成衣毕竟是临时穿戴,关键是这铺子的裁缝在京中很有名气,正好可以量了尺寸,顺带把料子和款式一起挑了,定下后面要做的衣服。 知道是舒三夫人家过来的,老板很贴心的安排了雅间,楼下大堂里人多又杂,雅间里就清静了不少,试起衣服来也自在。 冬天快到了,厚料子很多,还有几块不错的皮子,摸起来柔软而温暖,舒媛心里一动,想到了明年的冬天说不定就是在北疆了,那个地方的天寒地冻,是江南人从未体验过的……今年京城也会下雪,皮靴皮手套自然少不了,她加定了一件裘衣,也让小丫鬟做一件。 小丫鬟惊讶的指着自己,「我也有吗?」 「也定一件吧,万一冻到你怎么办。」 大丫鬟在三夫人身边这么多年,还没得过裘衣,看小丫鬟的眼神羡慕的不得了。舒媛自己带了钱来,虽然三夫人告诫大丫鬟这得走三房的账,下楼做账的时候,舒媛却婉拒了。 「已经打扰三婶婶了,这些衣物我怎么好再让三婶婶破费。」她按住了大丫鬟的手,示意老板把定下的成衣打包送到车上。 大丫鬟却是得了三夫人的嘱咐来的,不敢答应:「小姐别为难我了,若是夫人知道是您付的钱,我也不好交代呢。」 舒媛就与她用一个折中的办法,「那些皮的,还有我丫鬟的衣物都由我来付。三婶婶就送我两身棉花的衣裙吧。」江南产棉花,舒媛在这方面在行,冬装里面塞的棉花,她都亲自看过。两身衣裙算下来,算不得便宜,但跟皮子比起来就差远了。大丫鬟也好回去交差。 话音刚落,背后有人说:「把她看上的都包起来,我买了。」 那声音清清脆脆的,自有一股娇真和蛮横。 这是京中排的上名号的衣铺,店老板识得不少达官贵人,见状迎上去:「郡主来了啊。」 那是个身穿银红色短装的女孩子,明艳至极,手腕上缠着一根嵌了宝石的小皮鞭。 看到舒媛回头,她一昂头:「你就是舒琼轩的妹妹?我叫凌舜华,这些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了,你有没有空跟我聊聊。」 「郡主有雅兴,我自然作陪,破费就不必了。」舒媛示意小丫鬟付钱。然后又问:「不知道郡主是要聊什么?」 舜华:「聊个男人。」 小丫鬟差点晕倒:我们小姐已算语出惊人了,这郡主的话简直不能直视啊! 舒媛却只是淡然的笑笑,「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太远的地方不认得怎么去。郡主若不嫌弃的话,我们移步对面的茶楼聊吧。」说着,她示意三夫人的大丫鬟先带小丫鬟回去,小丫鬟的毕竟腿脚不好,要不是来试衣服,都不带她了。 那头,小丫鬟却急了:「可是小姐一个人可以吗?」 「怎么不行,郡主来找我说话而已。」舒媛对三夫人的丫鬟点头,「你送了她回去,再来接我。」 「是。」 舒媛对舜华致意:「郡主请。」 舜华的感觉挺好。 眼前这女孩子长得柔柔软软,行为做事却也干脆利落,两种不同的气质柔和在一起,奇异又和谐。 她想原来丰恒喜欢这种调调。 却说小丫鬟回到舒府,急匆匆就去敲门房:「快点派人去找少爷,有个什么舜华郡主来找小姐,恐怕是要为难小姐!」 结果,话刚说完,身边就多了个人。 暗九拦住小丫鬟:「你说谁去找舒姑娘?」 小丫鬟气呼呼的:「还不都是你们世子惹来的一身腥气。」 暗九辩驳:「根本不关我们世子的事,你快说她们人在哪里?」 v第三十七章[10.21] 小丫鬟小傲娇:「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她冷哼,「最起码要有根糖葫芦!」 于此同时,在东宫的丰恒正被太子调侃:「一场婚事,叫你这样折腾,我还是第一次见。」 丰恒白他一眼:「反正你到时候配合就行了。」 「行当然是行,不过你这样在意,我倒越发好奇是个怎么样的人了,有机会一定要见一见。」 「想得美。」 「连我都不许看啊。」 「你还没成婚,见你太危险了。万一你也喜欢怎么办。」 太子哭笑不得:「你就这么自信啊。」 丰恒理所当然:「我喜欢的,肯定是宝贝。」 太子简直是无奈,端茶饮了一口,「没想到几人之中,你是最先要娶亲的,我本来以为,所有人都娶亲了,你都没这想法,到时候正好和舜华凑一对。」 丰恒在对面,原本在整理舒家送过来的几份可能是精铁运出港口和抵达处的记录,闻言手顿了一下,他反问太子:「你们怎么都喜欢把我和舜华拉在一起?」 太子闷笑,果然这人在没开窍之前,眼里完全没有这件事,「你家老王妃和项王妃,经常嘀嘀咕咕的不就是这件事嘛。我还以为她们最后真会撮合成呢。」 丰恒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这些人的眼神都不好,他每年从京城到北疆,来去匆匆,从来没往舜华多看一眼。 然而,舒媛一到京城来,却发现人人都作此想法,那感觉一定糟糕极了。 要知道那时候他在武进,一听说舒老夫人可能将她的婚事定在阎家身上,已经吃味的不得了。而舒媛却是在已经答应嫁给他之后,才知道舜华的存在。相比之下,她的反应其实已算理性克制的多。 她说她更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不喜欢跟不上他的脚步,处处需要他停下来等她。她也不想他看到这样的她。 就是这个傻丫头呀,什么事都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从来不愿意怪别人。 但他如果能早点觉察,把祖辈的想法扼杀,又怎么会让她陷入那些困惑和焦虑。 丰恒不觉静了好一会儿。 太子在对面添油加醋,「再说了,你对舜华没什么,你怎么知道舜华对你也没什么。」 丰恒忽然就坐不住了,「东西你自己看吧,我要走了。」 「这可是你的活!」 丰恒把手里的材料往太子面前推过去,就要离开。 正好太子的人带了暗九过来,但听暗九道:「舜华郡主去找舒姑娘了!」 丰恒整个人就感觉不好了。 丰恒和舒琼轩听说舜华郡主找舒媛,一个从东宫,一个从当值的詹士府,往茶楼赶。 一路上,丰恒甚至想好了,如果项王府敢说什么伤害她的话,他一定让他们以后看到她都只敢绕着走。 结果,人到茶楼前,舜华已经走了。 老远就看到,舒媛坐在最上面的茶楼雅间里,对街的窗户开着,夕阳打在她脸上,那双眼眸里好似映着湖光。舒媛神情很平静,但是平静之中,又给人极大的压力,让楼下的两人心生慌乱。 看到他们过来,舒媛没有动。下头的两人停在茶楼之前,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敢上去,好像一旦上去,就会打破这平静之中最后的平衡。 彼此相看,舒媛抬手,喝完了杯盏中最后的茶水,她转身下楼。 丰恒几乎是一步到她跟前,「媛媛。」 「自幼相识 ?」舒媛嘴角一弯,笑的丰恒心惊胆战,「年年都互送生辰礼物?」 还有这事?丰恒飞快的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那些都是王府长史挑的,我从来没选过一样东西给她!你要相信我!」 舒媛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那一瞬间,丰恒压力骤增。 可他完全不知道凌舜华到底跟她说了什么!而她又信了几分,误会了什么! 「媛媛,我可以对天启示,我跟她没有任何瓜葛。那些谣传揣测都只是两家的祖辈走的比较近而已,他们就算有联姻的想法,也影响不到我。你若不信,我叫凌舜华过来,跟你当面澄清。」 舒媛:「哦,原来两家的有联姻的想法啊。这件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论是三婶婶,还是郡主,都没有告诉我。」 丰恒:「!!!」 她忽然轻轻的笑了一下,转眸看向旁边的舒琼轩,道:「哥哥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她跟我说了两个时辰,只有一刻钟在说他,其他时候都在说你!」 噗—— 这反转太大,丰恒完全愣住,愣住之后的反应就是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舒媛一眨不眨的看着舒琼轩:「不喜欢不会下棋的女孩,不喜欢写字不好的女孩,不喜欢叽叽喳喳的女孩……」 丰恒轻咳:好像舜华都中了。 舒琼轩立在原地,神色沉静如水,他凝看着舒媛,一时之间谁也猜不到他内心的情绪。 又听舒媛道:「你有那么多不喜欢,那她怎么还能强……」 v第三十八章[10.21] 舜华说:结果,我只好强亲了他。 「我探花哥哥不想做的事,谁还能强迫他!」舒媛无奈扶额,她轻叹口气,语气乏力,偏又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所以,最该给我解释的人,是不是你呢?探花哥哥。」 舜华与舒媛说:「我看他逛街经常买女孩子才喜欢的东西,我问他是不是送心上人,他根本就不回答我。后来,就让人跟了你们舒府的人,才知道这些都送回了武进。有些在你这儿,有些你会给你的手帕交,你哥哥是不是喜欢你那个手帕交?」 被突然提及付佳儿,舒媛也是意外。舒琼轩经常给她寄好吃的好玩的,有些吃的一个人吃不完容易坏,她也会分给小丫鬟他们,也有几次带去学堂,是不是付佳儿却不特定。但那时候她俩交好,相处和分享的自然也最多,再加上付佳儿模样娇艳会被舜华郡主派去的人格外留意也有可能。 而付佳儿和哥哥之间……谁又会知道当年兜兜转转的心思,以及后来的种种举动行为,会有朝一日,以这种形式再重回眼前。 见舒媛不回答,舜华觉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不禁气闷,「后来那个人是不是嫁出去了,我听闻她名声也不怎么样,他那几天却闷闷不乐了许久。」 京城与武进相距甚远,舒琼轩应是落后了好几日才知道武进情况,但是奶奶却压根不会去在意付佳儿发生了什么,还将之告知远在京城的孙子。 那差不多时间发生的事,恐怕只有……舒媛当然明白舜华的焦虑,但探花哥哥的事,要解释只能由他自己解释,若是他不提,舒媛不会插手。她唯一会做的,是如现在这样,将舜华的原话转告他。 三个人站在大街上,周围人来人往,人河茫茫。 舒琼轩沉静的听完,点了下头,「我知道了。」他往丰恒看过去,「帮我送舒媛回去。」说完又想了想,似乎在考虑还有没有别的需要关照,但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人群尽头有一抹银红色一闪而过,舒琼轩不疾不徐的走着。一直到那抹紧张的颜色躲不掉,只好停了下来。 舜华瞪着眼睛看他,心里像装着一只小兔子,她慌乱他会不会生气自己擅自找他妹妹,但从来骄傲的舜华郡主没跟人低过头,就算慌乱,也昂着脑袋一脸不可一世。 他一直走到她面前。 「走吧。」 舒琼轩脸上没什么表情。 舜华不明白的看着他,「去哪?」 「项王府。」 原来是要督她回去,舜华的肩膀塌下来,不情不愿的转身。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和好多人说话都和颜悦色,甚至听去武进打听的人回来说,他对自己妹妹说话的时候还很俏皮,怎么到自己跟前就冷的和腊月里的雪一样。 舜华觉得,这大概就是不喜欢吧。 舒琼轩没有看她,路上还有旁人,他隔着一些距离走在旁边。舜华又想到刚刚丰恒对舒媛的样子,那一个健步冲过去的着急,真喜欢一个人的样子,就应该是那样的呀,含在嘴里怕坏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却听见一个声音清淡的传到耳中:「前段时间,舒媛病了。」 「啊?」舜华反应不过来,道,「现在看起来,是好些了吧。还需要吃药吗?王府有很多药材,我明天就给她送些过去。」 完全没明白,他在跟她解释前段时间情绪低落的原因。 舒琼轩在心里骂了句傻瓜,道:「药材不需要,你也别找她学什么下棋。」 舜华憋屈:「可你不是喜欢会下棋的女孩吗?」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切入口,他妹妹的棋艺是他亲自教的,那能跟着学的话,至少又离他近一些了,不是吗? 「我喜欢,你就去学?」探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又怎么知道现实和理想会不会产生偏差呢?」 舜华很不高兴:「真是的,我想跟你妹妹好好亲近,学个下棋都不准。」 大名鼎鼎的舜华郡主却也有了蛮横也起不了作用的时候,只能抽出小皮鞭,一路鞭树叶,一路回家。 再不想走完的路,也有结束的时候。 再往前就是项王府,舜华进了巷子几步又退回来:「喂,我要进去了。」 舒琼轩点头。 舜华跺脚:「你都不抱一下我吗?」 刚刚她都看见了,丰恒对舒媛可疼的不一般,只差不时时刻刻抱在怀里。 舒琼轩差不多也想到了,他说:「你们不一样。」 舒媛是柔韧的,即便她与丰恒最后的结果不好,她也能挺下去。舜华却太刚烈,他今日抱了她,以后若不能娶她,她会做出极为激烈的事。 一边是项王的掌上明珠,一边还只是詹士府一员小小詹士,有些事,至少目前还不到时候……舒媛说他不愿意的事,没人可以强迫。但其实,他愿意的事,也不是件件都能顺从心意。 舒琼轩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可以不喜欢,可我偏偏要勉强!」 舜华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情绪几乎是瞬间就来了,哭着跑回了府邸。 项王妃怎么劝都劝不住,于是,第二天丰家的老王妃就得到了一个消息:管好你们家小子,他看上的姑娘太厉害了,都把我们舜华气哭了。 老王妃:「!!!」 这么厉害,让她觉得厉害到头疼的就是她自己的媳妇了,还能更厉害??但是媳妇再厉害,好歹媳妇漂亮啊,那个姓舒的姑娘,老王妃一打听,是个胖丫头啊! 吃饭的时候,老王妃端详着孙子,「这看着眼神很好啊,为什么喜欢一个胖姑娘?」 丰恒哭笑不得:「我喜欢跟她在一起,根本没注意过她胖还是瘦。」 老王妃心想:哟,这都说不在意了,看来是真胖的可以呀!于是道:「你母亲看上的能好哪里去,你确定是自愿的?」 旁边的丰王妃就不乐意了:「我当年定了亲怎么了,这先是我儿子喜欢上的,然后才知道跟我定亲的是同一个姑娘,总体来说还是说明我有先见之明!」 婆媳俩又要置气,丰恒才不掺和她们。 早朝,太子公布了结党营私案的结果,五品以上官员清算了官员百余人,牵涉地方人士上千,朝野震动。丰恒私下拒绝了丰功,和太子要了其他恩典。所以,这件事明面上出力出人的都是太子府。 v第三十九章[10.21] 三年时间,为了这个案子,太子府换出去的人命又何止百人! 那些不知其人的名字,对眼前的文武百官可能只是一个虚无的符号,但他们真实存在过,留了血,丢了命。 他们对太子和丰恒,以及参与到这件事里的每个人而言都沉重而刻骨。 两江总督杨大人在这件事里可谓意外惊喜,他已是封疆大臣,再往上就没官可封只能进爵了。杨大人做事无功无过,甚至一直被人病垢太过软塌塌,他心底里明镜一样知道原本丰恒就没打算拉他进这件事,最后他能帮上忙,也多依靠上面的太子和丰恒布局周密,自己不过是具体实施,捡了个漏子。 距离封爵,杨大人自知能力还差的远,他上了折子婉谢太子的赏识,表示自己只想在地方勤勤恳恳继续做事,唯一的希望是朝廷看在他踏踏实实,鞠躬精粹的份上,给他一个恩典:他要翻儿子身上的一桩不清不楚的事,未免人家说他官大欺民,肯请太子亲派钦差赴武进调查。 付佳儿和杨千岳的事,杨大人终究是咽不下气。 舒媛知道的时候,跟丰恒说:「你不用顾忌我,应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丰恒当时是情况紧急,身不由己,让杨家吃了这个暗亏,杨夫人相当识大体,在看到太子密令的时候,已经暗幸自己没驳了丰恒的提议,再后面的事,丰恒以前没让舒媛闹心,后面也不会。 他笑了笑,把事情扯到了舒家身上,「舒家的水道很快就会解禁,太子会写一块‘天下第一水上人家’的牌匾过去。」 对于商家的安抚,不同官员,这块牌匾已胜过千言万语,自可攻破过去的流言蜚语。 至于其他,詹士府是专门辅佐太子的机构,舒琼轩的能力几何,并不会因为舒家这件事而改变。他能不能争到机会,得看他自己,这才是太子对人才给与的最高的尊重。 舒媛对自己哥哥的能力,自然有信心,男子朝堂上的事,她问询不多,但如果舒琼轩的晋升与她、与丰恒能脱开关系,那是再好不过。 人到了舒家三房这边住,舒媛不许丰恒再乱跑她房间。这几日,明面上都变成了丰恒老去找舒琼轩,舒三爷知道侄子与丰王世子交好,而丰王世子又是太子心腹,对这件事自然是当做没看见一般,心底里别提多高兴。 有舒琼轩在,丰恒也不得不正经很多,混三餐是不可能了,只能每天来吃夜宵。 跟舒琼轩一起吃舒媛做的同款点心,丰小王爷觉得味道不如跟舒媛单独吃的好。 当着人家哥哥的面,情话也不可以说,丰恒只能提起精铁案,「山东巡抚这件事,扯到了洪家,运送的精铁经过舒家也自然经过洪家。这条线得再查下去,你也想想,你姐夫当时可还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或者你觉得不太寻常的?」 舒媛正想着,却听舒琼轩开口:「姐夫本来也要入秋闱,后来路上耽搁了,这件事我一直很有疑惑,他的学问再等三年也还有很大的机会考上。」他沉吟了一下,「他回来之后,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陈易也不在了。」 「陈易?」 这个人从来没出现在丰恒的资料中,舒媛跟他解释,「是姐夫身边很亲近的随从,当年跟姐夫考试,是陈易跟着上路的。姐夫对他很好,他办事也不错,陈家也把陈易往未来的大管事方向培养。后来,听姐姐提过一句,姐夫出资让他自己做生意了,做什么倒是不知道。」 「也就是这个人会知道当初陈子鹳在德州因何耽误了。」丰恒把这件事记下,又听那头舒琼轩忽然问舒媛,「过段时间,你要不要去寺里?」 舒媛点头,「去啊,不知道京城哪所寺庙比较灵验,回头问问三婶婶。」 丰恒想了一瞬就明白了,两人的母亲是冬日离世,舒媛每年都会去寺中为母亲祈福持斋几日。丰王妃不信这些,老王妃却经常往来佛寺,丰恒道,「京中最好的自然是皇家的寺庙,我来帮你安排。」 舒琼轩不让舜华找舒媛,但舜华是吹不到的胡杨树,哭完又重整精神,他不让找,她就不找吗,哼!舜华不光找了,还给舒媛带了个消息:丰恒的奶奶反对这亲事。 「不过你不用紧张,我已经跟我家里说了我不愿意。」舜华一面说,一面从舒媛推给她的蜜饯零嘴果盘里拿出花生来剥,「丰恒对你好不错,其实他这个人可目中无人了,我受不了他这样的。以前还有不信邪的往他身边转,我就亲眼见了有年冬天,下了雪,有个姑娘要往他边上跌过去,换了太子哥哥估计就扶了,结果丰恒直接往边上一让,小姑娘连他衣角都没沾,还一下滑进了水里去了。当时太子看到了,让他下去捞人。你猜他说什么?」 舒媛想了想,「估计会说:要捞你自己捞吧。」 舜华「噗嗤」一声笑出来,「他说:有人落水了吗?我怎么没看见。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是旁边还有其他人,如果没有的话,他还是会救的。」舒媛手里捧着热乎乎的茶水,白色的雾气升起来,映入明媚的眼眸,越发显得她眉目温柔。 舜华摆摆手,「你们这种在爱恋中的人,看对方都是好的。反正这么冷漠的男人,我不喜欢。」 舒媛抿嘴笑,心里无奈的想:虽然你觉得他冷,可我哥哥对你貌似也挺冷呀。 受虐体质的舜华浑然不觉,又问舒媛:「你哥哥今天回来的怎么这么晚,他平常爱吃什么?他是喜欢你这样温柔贤惠的吗?」 说话的时候,她的手不自然的捏花生壳,感觉都做好了洗手作羹汤的准备。 舒媛笑盈盈的摇头,「你只要做你本来的样子就好,让他喜欢一个不是你的你,有什么意义。」 「可是他不喜欢我这样的我!」舜华唉声叹气。 舒媛想起舒琼轩的反应,他对人一向和煦,如此冷淡倒还真是少见,另一边,他也不是畏惧权贵的人,如果不喜欢,自然会拒绝的很彻底,不留舜华任何幻想才对。 她把这想法和丰恒说了,丰恒觉得这一对很有趣,「舜华是个直脑子,如果你哥哥说话多拐几个弯,你能很容易听懂的事,舜华根本听不懂。」 舒媛白他一眼,「哪儿有你这么说人的。」 丰恒无所谓,「所以你哥可能已经拒绝的很彻底,她没明白。或者你哥其实已经表达了喜欢她,她却没听懂。」 舒媛扶额,「有时候,我觉得你说话,我也听不懂。」 「别这样啊!」丰恒搂她的肩膀,「我们谁跟谁啊,你哪一句听不懂,就放心大胆的说出来。」 舒媛推开他的手,这家伙打着来等舒琼轩的名号就赖着不走了,他当舒家三房是傻的吗? 丰恒却瞅准了机会,亲了她一口。 好几日旁边都有人碍眼,他忍了又忍,这会儿好不容易得个机会,不亲回相思苦怎么罢休。 舒媛没想到他这样大胆,纵然哥哥院子里都是信得过的人,丰恒也必定带了人手来,以防万一。可一想到这个空间之外,不知有多少耳目灵敏的人,就窘迫不到不行。 她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丰恒感觉到她的紧张,他摸到她的手,环到自己身上,说:「外面没有人。」 舒媛仍是紧张的不行,丰恒知道,必然是因为还没有婚约在身,名不正言不顺。他松开她,把她抱在怀里,「好啦,放过你。」 舒媛脸上烫的不行,把头埋在他肩颈里。过了一会儿,倒犯了困意,趴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v第四十章[10.21] 他把她抱起来,往她的房间去。 这样一个人儿,真抱起来,轻的和云朵一样。 他放下她,亲亲她的眉心。 其实,也不是不能马上就成婚,可他知道她的心结,他想定下婚事的时候,所有的过往都已结束,那桩精铁案会是比任何金银珠宝、风光无限更好的聘礼…… 京郊有三大皇家寺院,丰恒帮舒媛定在其中的嘉福寺,这里距皇城最近,只有半日路程,方便他去看望她。丰家的老王妃来这里最多,丰恒也与这家的主持最相熟一些。 提到老王妃,舒媛问丰恒:「你奶奶是不是不乐意我们的事?」 他道:「你不用在意。」 那就是真反对咯……舒媛歪头看他,「这算不算报应?」 以往是她奶奶反对,现在是他奶奶也反对。 丰恒看着她眼里的神色,笑道:「就算你变成凌舜华那样,也不会改变她的心意。但凡是我母妃答应,她都要反对。反过来,就算我母妃不表态,她也不见得乐意。人到了一定年纪,想要的是小辈们顺着她的心思来,而不是她的眼光真有多好。」 他的婚事,他只是知会家里一声,在北疆的丰王得了书信,什么也没说,丰王妃现在正因为自己‘眼光好’而嘚瑟。四个人里只有老王妃一个人不乐意。皇家那头,他早找太子打过招呼,老王妃就算要走赐婚的路子,也走不通。 在这件事上,丰恒十拿九稳,亦固执到了极点。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已经到嘉福寺的山门外。 丰恒拉了她下车,舒媛举头上看,只看到山门高大雄伟,其后郁郁葱葱,中间分了三路,中路赤红色的大门紧闭,这道门只在皇家出行时开放,果然是皇家寺院才有的规格。 方丈院派了人,正要领两人上去,前面山门一侧行出一队人来,当先一人三十多岁的模样,生的温文尔雅。 丰恒远远看见,对他行了个礼,「齐王叔。」 舒媛难得见他对一个人如此敬重,垂首也见了礼,却不知称呼什么好,只能闭了嘴巴不起身。 「我前几日还想,好久不看到丰家的小子,今个就跟你遇上了。」齐王笑如春风,行到丰恒面前,眼睛在舒媛身上带了一下,道,「听说快喝你喜酒了,我还觉得不可以思议,今日一看,还真的是指日可待。」 他热络的拍拍丰恒的肩膀,笑道:「不与你多聊了,等闲再来寻我闲话。」 丰恒点头,「那是自然,齐王叔走好。」 他目瞩齐王带人走远,才与舒媛继续往里走。 知道舒媛对京城的人和情况都不熟悉,他一面走,一面徐徐解说: 「这位是齐王。」京城的皇侯旁支多如牛毛,全部都是闲散王爷,一个个记全真不容易,但这位齐王却又有一份特别。 「当年七王之乱的时候,是齐王叔在城内反抗,里应外合,我父王才能顺利破城。」前面有一道特别高的石头门槛,丰恒示意舒媛留意。 舒媛对这些事略有耳闻,她以为会是一位年纪很大的王爷,没想到如此年轻。 「七王之乱的时候,齐王叔的年纪比我还小一些,还没到封地去,所以才在京城。」那时候到了年纪的藩王都要到番地去,只有还没成年的皇室才能留在京城。因此才在圣上离京击敌时,给了旁人机会,七大藩王合力入京,说不好听点,是抄了当今圣上的老窝。 当时内城禁卫军全部退守皇宫,闭门不出,七王久攻不下,禁卫军首领是立了大功的。但在皇城外的人,比如丰王府…… 丰恒手里一暖,被舒媛拉住,他知道她在宽慰他,笑了笑,「没什么。那时候年纪小,其实也不记得具体的情况。说起来,我奶奶那时候正好就在这嘉福寺中,逃过一劫,所以这嘉福寺对丰家来说,一直很有灵气。」 七王之乱之后,圣上意识到番地之政有不合理之处,自此将藩王全部召回京城,放在眼皮子底下。 皇城里的皇室越来越多,关系辈分错综复杂。 前面有僧侣,丰恒压低声音,「齐王与当今圣上是堂兄弟。」 其实当今圣上并非太子身份上位,反而是这位齐王的父亲曾经是前太子。 「不过,齐王很懂规矩,七王之乱之后没有居功,一直领着他闲散王爷的俸禄,闲来作诗品茶理佛,这次结党营私的人大部分是大儒方其正的学生后辈,齐王叔其实也曾经是他的学生,但就完全……」丰恒忽然收住声音。 舒媛疑惑,「怎么了?」 丰恒顿了顿,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昨日有封信没有回复父王。」 「那你正事要紧,快回去回信吧。」 丰恒点头,搓搓她的手,叮嘱:「天冷了,这寺里的炭火如果不够,你要记得说。」 因是皇家寺院,平常人进不来,丰恒没有登记舒媛的名讳,他怕寺人怠慢她。 但其实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极低,不论她是什么身份,都是丰恒亲自托付方丈的人。舒媛知道他关心则乱,笑着点了点头,「我一定不会亏待自己的。」 佛门重地,两人不能太过亲近。丰恒松开手,「那你随师父进去吧。」暗九的哨子已经还给了她,有自己的人在周围保护,他其实也没太多要担心的。 「恩。」 他一直看着她,直到她人进了大雄宝殿,才回头。 一出山门,丰恒却立刻快马进了皇宫。 太子知道他今日要送舒媛去嘉福寺,不会过来,没想到丰恒会忽然闯东宫。 丰恒不等他开口,推开他桌上的文件,让人将结党营私的人图再铺出来,「我们一直想不明白方其正一个阁老致仕了,还结什么党、营什么私,除非他想做皇帝。但如果他身后还有一个人,而且这个人是皇室中人呢?」 太子温润的脸庞凝重起来,丰恒一拍桌子,翻身去翻案卷,很快把七王之乱的记录找出来,那精铁案的内容本就在手边,跟结党营私案的东西放到一起。 丰恒的手指在三个案卷上滑动,「七王之乱,什么人能让七王齐心围攻京城?结党营私案,谁可以让方其正死而后已?精铁案,谁需要精铁打造武器?陈子鹳出事的时候在德州,德州是齐王的番地!」 窗外寒风呼呼,东宫里的滴漏声声。 v第四十一章[11.02] 太子按住眉峰,语气没有起伏,「如果这个假设成立……」 「那他是以前太子之子的身份,让七大藩王入京。那时候他占尽了天时地利,但终究棋差一招,内是皇城久攻不下,外是圣上大军押近,唯一的选择只有除去七王,明哲保身。」丰恒声音缓缓而掷地有声。 他道:「他不甘心,必然要准备新的起事,精铁,武器。如果假设成立,山东巡抚是他的人,洪家的水道不会有问题。但舒家不是,铜墙铁壁一样的舒家要从哪里找突破口呢?陈子鹳是舒家的女婿,如果由他亲自走船,舒家不会特意检查防范。再后来,微山湖那不是一场意外,沉船的时候舒媛看到了火光,也许是陈子鹳发现了端倪,被杀灭口。」 太子睁开眼眸,目光落在对面墙壁上描画的堪舆图上,北至荒漠草原,西连天山山脉,南抵辽阔大海,东面之外是新罗密布的侏罗小国,这幅员辽阔的疆土,吸引多少人前赴后继,又需要多大的心血才能维护…… 「这些都还是我们的猜测,没有确实的证据。」太子把目光从堪舆图上移开,落在丰恒的身上,「你一向很敬重齐王,不会凭白无故怀疑他。」 那目光似有重量,丰恒没有回避。 但是什么让他对齐王产生了怀疑? 他却没有回答。 片刻,太子颔首:「无妨,我信你。我记得,陈子鹳身边的陈易,你派人去找已经找到,正在上京的路上。」 可是,来不及了。 他们在查精铁案,动作那么大,齐王会忍耐到几时发难耐?他们又岂能放任这头狼继续在酣睡榻侧? 烛光下的少年继承人,面色有些许的苍白,常年病弱,帝国根基不稳的源头,亦是被守护的核心。 那张堪舆图,他从懂事起就在看,他身边最致诚最信任的几个同伴,北边的丰恒,西边的胡七,南边的凌宋喆,是他未来帝王之路上的铜墙铁壁,总有一天,他们都将远赴边疆,而他的身边围绕着一群带着血缘的狼…… 太子笑了一下,重新往堪舆图看去,道:「藩王之政,迟早要改。也许齐王想送我一个契机吧,不论他是不是,试他一试又何妨,你放手去做便是。」 丰家的老王妃被老姐妹项王妃造访了,两人熟悉了几十年,项王妃那脸色一看,老王妃就知道:「你家舜华不乐意。」 这事,项王妃也是在肚里打了几番草稿,最后觉得再多说辞都不合适,所以就开门见山了:「舜华任性,你也知道,她说她有属意的人了,如果人家不与她提亲,她就倒过去提。」 这语气除了舜华,的确没谁了。 老王妃很是惋惜,正想叹几声不知是谁家的小子这么有福气入了舜华的眼,却听项王妃道:「说出来,我心里的不舒服一点不少于你,她喜欢的,竟然是那舒府二房的嫡长子,你们丰恒喜欢的那人的兄长!」 老王妃:「!!!」 两个老姐妹,四目相对,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心底里翻起的惊涛骇浪。 「这舒家到底是什么人,生出来的都是妖孽吗?!」老王妃心里跳的厉害,「名不见经传的,也不是什么京中大户,就能一连对上两个王府,这对兄妹倒是好手腕!」 项王妃同样意难平,「过去只有他们三房打眼,实打实在朝里做事。这二房里,我打听了一下,两个都是自小没有母亲的,养在祖母的名下。」 丰老王妃眼皮跳了跳,「竟然没有母亲教养……」也是了,正经人家的小姐,又如何会让丰恒认得,她们家小子,她心里是有数的,在京中的小姐,多多少少都爱在丰恒跟前晃悠,他不是没见过手腕的姑娘,但是,名门中的女子,就算有心,也做不了多出格的事,那地方小户怎么一样。 丰老王妃眼前就现成摆着一个——她儿媳妇,曾经江南首富的女儿,如今她们家到是韬光养晦了,可他们家教出来女儿不就是一个不拉的扎进了世族豪门,而且各个都是实权派。 丰老夫人是皇城贵女,在这个儿媳妇面前说话的腰板都没那么直,为的是什么?是她娘家都早不是实权派了!再加上她亲儿子又护着,这些年老王妃也是受了不少暗气。 所幸,丰恒与他母妃从小就处的不融洽,这些年丰老王妃一直觉得孙子不会再犯儿子的错了,哪知道……更离谱! 老王妃心里难受的不行,项王妃告辞之后,她在屋里长吁短叹了好久,觉得这日子都变得她没办法过了,必须找个地方静一静,缓一缓。 舒媛在嘉福寺里礼佛,主持方丈专门给她分了一个小经堂。小丫鬟的腿刚好一些,她坚持没带来,实在是觉得她玩心太重,怕在这里也收敛不住。舒媛问三夫人要了一个乖巧的丫鬟,名字就叫静巧,处了几日发现果然又静又巧。 这日,舒媛和静巧从小经堂出来,远远看见边上的院子里有人进出。嘉福寺很大,专门辟出了给香客礼佛的地方,几个类似的小经阁连在一起,设置在香客居不远。 前几日,那边院落都静若无声,如今忽然热闹,看来是有其他人来了寺里礼佛。那头没有遇她打到照面,舒媛也没有主动过去,远远避了开。 冬日渐近,寺院里的院舍房屋都很大,的确要比家里冷一些。静巧在屋里生了炭火,两个人吃过晚膳,早早的睡了。 半夜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舒媛听的雨声醒过来,屋里还是暖融融的,她却有点儿睡不着,翻了几次身,静巧的声音就传过来:「小姐,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要喝水?」 舒媛发现她醒了,倒坦然了,「没有不舒服,也不渴,是醒早了,觉得饿了。」以前小丫鬟没有这么警醒的,换了静巧,她一直怕起来会把她闹醒,想不到还是把她闹到了,舒媛说完,自己笑了,「不太想吃屋里的冷食,你既然醒了,我就不躺了,我要去厨房转转。」 静巧二话不说麻利的坐起来,「我陪小姐去。」她是被安排来侍奉的,自然不能让小姐一个人出门,自己赖在被窝里。 如此甚好了,舒媛道:「好,回头回来,你要是犯困就多睡一会,左右只有我们两个,没事的。」 静巧点头,知道她是个脾气好的主子。外面雨大,她给舒媛加了厚披风,撑起伞来,两人顺着小路往寺庙的厨房去,大路太远了,她们一向穿过旁边的院子过去,才走几步,前面忽然有人出声问:「什么人?」然后亮起了两盏灯笼,往这边儿照了照。 借着那光,舒媛见到领头问话的是个穿戴不错的老妈妈,看打扮是大户人家主妇的贴身人,生的不怒自威。 舒媛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舒媛,发现对方气定神闲,气质并不一般,便意识到了大约的身份不会平常,能在嘉福寺里的人,又有几个平常呢? 老妈妈迎上来,道,「屋里有我们贵人在,不便让您走。」 舒媛笑了笑,「是我们鲁莽了,以为没有人住,想抄个近路去厨房。」 对方会意,道:「那我送您一送。」既不让人家退回去,又能保证不影响了自己的主子,是个两全的办法,说的很体面。 舒媛便道:「那有劳了。」随老妈妈穿过院子,往厨房的方向去。 经过她们主子屋子的时候,只听得屋里隐隐有咳嗽声,压抑的,喘着,她不禁想起远在武进的奶奶,心想:原来是位老人家。 老妈妈送了舒媛和静巧过院子,再回到廊下,里屋的咳嗽声大起来,她推了门儿进去,停在外面散了身上的冷意和水汽才掀帘子进去。 老王妃已经坐起来,由几个丫鬟服侍着饮茶,口里含着口痰,却没能吐出来,痛快不了。看到她过去,老王妃含混的道:「把你咳过来了。」 是她陪嫁的丫鬟,如今两人年岁都大了,老妈妈也守不夜了,躺在另一间屋子,但,到底眠浅,这一晚上没怎么睡着,就听到了老主子咳嗽。 老妈妈心叹口气:「您咳症又犯了,还是我去给您煮一锅莱菔粥吧。」 v第四十二章[11.02] 那是宫中太医开的方子,药膳,对郁气导致的咳症最合适。 「还不是被丰恒气的。」老王妃无力的往床上靠,丫鬟们机敏的给她垫上迎枕,老王妃调整了几下,寻了最舒服的角度靠好,「吃了几次了,也不见好,没准是看错了没下对方子。」 还是什么医痴医魔呢,年岁那么轻,能有多少能力。 老王妃现在看到年轻人都不乐意,老妈妈心里会意,知道她的介怀,柔声道:「吃一吃总是好的,等煮好了过来您也饿了不是,孩儿大了,许多事不是我们想的了,您现在在佛门清净地,别去想了。」 几句话倒是让老王妃心里舒服了点,扶了她睡下,老妈妈示意丫鬟们看紧点,亲自往厨房去煮药膳。 舒琼轩回到京城时,天还没亮,城门关着,他亮了腰牌让守门将军开门,一刻也没停留,先进了东宫。 太子让他去调查精铁案的时候,许多人都露出了意料之内的表情。最近都听说丰恒跟他交好,而丰恒为何与他交好?项王府的舜华郡主都放话出来不嫁丰王府了,不知道多少人以为大概是一个用妹妹攀到关系的人……再说精铁是在舒家的水道查到的,自己人查自己人,还不就是有猫腻? 舒琼轩从东宫出来时,外面下起了漂泊大雨,水帘顺着瓦当向下垂。 舒家三爷让人留心了门,让舒琼轩一到就去书房见他。 舒琼轩看了看时辰,再过一会儿,舒三爷都要出门准备早朝去了,看来是一晚上没睡都在等他。 舒琼轩约莫能猜到舒三爷会问什么。 舒三爷果然开门见山,「是不是太子不大好了?」 舒琼轩在詹士府,职位虽低,却是太子近臣,这几日太子都没有上朝,舒三爷暗地里也是听到了一些风声,太医院那个一直料理太子身体的医痴最近都没出东宫。而舒琼轩才被派去调查精铁案,没道理才出京城就又被叫回来。 太子身体向来羸弱,但如此长久的缺席早朝,甚至完全不在人前露面却是从未有过。如果真有变故,朝野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当今圣上没有旁的子嗣,新的继承人肯定要从旁支挑了。京城这么多闲散王爷,不知道是哪个会被属意。 叔侄两人同朝为官,肯定要互通一下消息。 舒琼轩却不便开口,道:「刚刚去的时候,太子已经休息。」 舒三爷就明白了,他是被派出去又叫回来的,自然要进东宫述职,然而却没见到正主,这情况就很分明了。 舒三爷缓缓坐到了太师椅上。 难怪,丰恒一直留守京城没有离开。这时候,有带兵的在身边,是最重要的。但是京城的闲散王爷们,退出朝野多时,个个都没有实权,这又是防备着谁呢? 舒三爷眉头皱起,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发现侄儿还没走。 舒三爷道:「你也一路奔波了,精铁案关乎我们舒家的水道,还有舒娴的夫婿,别人说什么我们不用在意,我们都想早日查出结果。不过眼下既然是这种光景,这事怕是一时半会都没有结果了。你去休息吧,过会儿我就去上朝了。」 舒琼轩这才退下,他是太子近臣,自然有人盯着舒三老爷的反应来猜测太子身体的动向。舒三爷也有自己的一圈人,等会儿他上朝的时候,能看懂的人自然就看懂了。 舒琼轩想到那个半路与他碰头,随他进城门的人,望向外面的漂泊大雨。 与此同时,齐王府也亮着一盏小灯,他在城门军里有人,知道舒琼轩才回来。东宫派了他往德州去,去德州还能是做什么,要查他老底,也就是怀疑他了。 太子和丰恒一向很讲究证据,为了证据用了三年去查方其正,这种人没有证据是不会怀疑的。 但却又把人半路叫了回来…… 「这是太子不要查下去的意思了?」来回禀的人也奇怪。 「太子一向多疑,可能就是诈我一诈。我们按兵不动,他也就打消了顾虑。」齐王拨着手里的棋子,道:「洪家趁着舒家不行的时候,想把自己吃大一点,无非是江湖恩怨,你看太子那边能下手吗?他是想查精铁的来源,可是这条水道纵跨数省,一时是查不出来的。前面几年方其正自己吃多了,我们不割掉这只手,以后迟早牵连我们。」 壮士断腕,是太子断腕还是他断腕,结果是留给最后赢家说了算的。 相比与精铁案的进度,齐王更多的是在想太子这几日的反常,「陆峥进去快四天了。」 「那个疯医……太子是又病了?」 齐王笑了笑,「都知道他体弱,一直以来呼声最高的是宋王一支。本王可一直勤勤恳恳的在为他们祈福呢。」 盯着东宫的不是只有他,现在就看宋王这支是不是有动作了,毕竟眼下宋王才是唯一有兵权的皇室王爷。 丰恒不回北疆,是帮太子防着宋王。 皇帝这几年已经越发糊涂,如果他在这时候叫宋王回来,那真可能是太子…… 天还没亮,相比京城的波涛暗涌,嘉福寺这头一片平和。 舒媛的汤圆儿才开始混糯米粉,刚才打了照面的老妈妈便带了丫鬟进来。 两人先前见过,老妈妈对舒媛略一福身,算是见礼。 寺庙的厨房很大,有好几个烧火师傅值夜,见状又给老妈妈起了一个灶。老妈妈嘱咐把莱菔子洗了,配上精米熬粥。 舒媛听到莱菔子煮粥便知道是对付郁结引起的咳嗽,她母亲在世时候也常吃这一味药。 这会儿她手里裹的是糖心的圆子,一会儿就好,那头的粥才上灶,她这边的水已经滚了,把圆子下下去,一会儿就漂起来,白白胖胖的,很诱人。 舒媛把小圆子捞起来,交给静巧,装到匣子里,带回房用。 听见那头丫鬟和老妈妈说:「莱菔子味辛,先前主子都只肯用小半碗,要不妈妈加些糖调一下味,兴许好一些。」 老妈妈摇头:「怕是太腻歪了,更吃不下。」 这那莱菔子其实是萝卜子,味道比萝卜要辛辣很多,加了甜味还不伦不类。 其实,老妈妈也想太医能帮忙改为莱菔子的药丸子,但是那年轻的医痴太医说:老王妃如今的身体,下药得温和。 舒媛想了想,道:「这位妈妈,不慎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可能容我也插一句。」 v第四十三章[11.02] 老妈妈闻声看过去,道,「本是公用的地方,小姐听到也正常。」她看她亲自下厨,想来着厨艺方面也有些心得,诚意道,「小姐但说无妨。」 「等您返家之后,可以试试汤骨做底熬这莱菔粥,莱菔子本是萝卜子,带着萝卜辛,配汤骨是不会冲撞味道的。」 老妈妈心想可眼下是在寺庙,怎么能用荤汤呢。 又听她道:「如今在寺中,只能食素,则可以试试加上一些菌菇熬的素油吊一下鲜味。这莱菔粥要早上空腹的时候喝,才最见效,带点咸鲜也更开胃些。」 菌菇熬的素油倒的确是来寺中,寻常人家都会要带的一样调味,老妈妈手边是有的。老妈妈谢了舒媛,她也没再说什么,跟静巧出了厨房。 老妈妈熬好粥,给老夫人端了三个不同的碗去。 老夫人起来倒觉得奇了,「你要我用三碗这么多?」她哪里吃的下。 老妈妈道:「哪里,三个的味道都不一样,这个是什么都没加的,这个是加了蜂蜜的,还有这个是加了菌菇素油的,给您的选择多一些,没准您能多用一些。」 丰老王妃没好气,「再多选择还不是那味。」 那莱菔粥喝多了,真觉得嫌弃。有时候人老了,便是有些像孩童的。老妈妈不得不多说了几句好话,老王妃才拿了勺子,嫌弃的在各碗里挖几口,到最后一碗的时候,的确觉得加了素油的还可以,不觉多吃了几口。 老妈妈心里就踏实了些,把厨房里听那个姑娘建议放素油的事说了。 老王妃没当回事,道:「那等会儿,你让人给那边送个点心,算是谢她一声。」 舒媛用完糯米圆子,静巧便带了碗筷出去清洗。 外面的雨哗啦啦的下着,随着天光发亮,渐渐开始夹杂雪花。十一月,京城已经要落雪了。舒媛翻着手里的一本册子,是丰恒整理的与丰王府往来的人事,她以前随舒琼轩了解的,自然远远不如丰恒了解的清楚,尤其是丰恒还整理了各大家族阀门内女眷的关系。 与丰家的人口简单相比,其他家族背后的关系不知多错综复杂。 按理这些要等她进门之后,由丰王妃带着认识。可丰王妃没这眼力劲,她自己都认不全京城的人,反正谁见到她一样要客气的,这一点上,丰王妃其实算得上是个非常有格局的婆母,她不需要的,自然认为她儿媳妇也不需要,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着调的。 舒媛对丰恒如此形容他母亲,真真哭笑不得。 这本册子是他离开嘉福寺后,让人送来的,每一笔都是他亲笔写的。丰恒的字极好看,她有时候看着这事无巨细的册子想,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准备,他想的一向很长远……有时候,她觉得他孩子气,但其实,他只是对她会有这些孩子气罢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是那个叫人闻声生畏的丰王世子,杀伐果断,冷傲自负。 上次一别,除了这本册子,再没有他的音信,她知道他事忙,过去他时时往舒家跑,她还会觉得他太过腻歪。 如今只是短短几天不见,却好似每一刻都被拉长。除却礼佛的时候,每当她走出小经堂的时候,都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出现了。 她推开窗户,外面夹杂着雨雪的风吹到面上,因为身后是暖融融的屋子,舒媛竟然一点不觉得冷。 她只站了一会,暗九就出现了,抱拳告诉她:舒琼轩今日怕不能来了。 今日是母亲过世的日子,定了法事。去年,舒琼轩中举留在京城,也没能赶回武进去一起过这个日子。他答应过今年一定一起过的。 原本,丰恒再忙都会想尽办法,来找她,舒琼轩也不是轻易爽约的人。 舒媛隐隐觉得,朝廷上要发生不寻常的事了。 若说舒琼轩像谁,其实他的性子倒有几分像他三叔——舒三爷。 大爷处事公正而圆滑,二爷为人忠顺憨厚,两人都长舒三爷近十岁,舒琼轩出生的时候,舒三爷还在读书,于是成了舒琼轩的启蒙老师,带他习文写字。 这位三叔自幼勤勉,两位兄长为家族奔波忙碌,而他则很早就立志要入仕,为家族多一份保障。他读书的时候,总是第一个到学堂,第一个给老师考学问的学生,他中进士之后,是第一个到翰林院上职的编修,哪怕如今他已是朝中大员,这份勤勉一直追随不变。舒三爷向来是最早到早朝的官员之一。 而今日早朝,舒三爷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比他先出现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中,长身立在原本太子位的旁边。 怎么会……这个远在南海疆域的人竟然一声不响的出现在京城,而且是站在那个特殊的位置。 饶是在官场见多风雨,舒三爷心里也猛然一缩,他想到昨日从侄儿那证实的信息——太子怕是不太好了。 此时,他几乎又是在顷刻之间想到,丰王府的态度是怎么样的呢? 丰王府一向是绝对的太子.党,就算太子如今……不到人咽气,丰王府都不会改变初衷,再加上还有西边的胡家军,太子这一边还占上峰。 比他晚到的朝臣,惊讶更不亚于舒三爷,人人都预感到了会有一场不一般的较量和风雨——太子不在,丰恒也会争这口气。 满朝文武站立妥当,铿锵的兵甲声传来,伴随着佩剑撞击在盔甲上的清脆。 舒三爷瞳孔一紧,看到丰恒身穿铠甲,佩剑而入。 丰家父子准许佩剑入宫,但除了战事期间,还从未有过如此做派。 果然—— 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来,看着丰恒一步步向那个人走过去,那一声声兵甲撞击的声音像踏在人心上,敲击出了战鼓一半的惊瑟。 仿佛预感到,丰恒随时都可能拔剑一般,有些胆小的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来。 然后,包括舒三爷在内的所有,意外的看到丰恒站到了那人身侧的位置。 这个举措,仿佛预示了某种协议已经达成般,比双方对垒更可怕的冲击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魂。 不在朝野的齐王,也很快了解到了早朝上发生的事。 在谁也没有想到的时间点,在这样一个特别的契机,宋王的儿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太子位的旁边。 他以为至少要等圣上开口,宋王一支才能北上。丰王府和宋王一支,各有国内四分之一的兵力,两者相互制衡,各有心思,才能相互压制,才可能有他动手翻盘的机会。 却没有想宋王并没有来,来的是宋王的儿子。 也就意味着,他期盼的剑拔弩张,两兵交戈根本不会发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早就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太子之后,继位顺序是宋王之子,宋王自然没有必要跟自己的儿子作对,会安分守己呆在南边。而丰王府又何必大动干戈,说到底,天下是姓凌的,不论是叫凌霄,还是叫凌宋喆,都不会改姓丰。 v第四十四章[11.02] 这宋王的儿子是太子的堂弟,不管是从辈分,还是从血缘,又或者是实权地位而言,都再挑不出第二人选。 齐王忽然慌乱起来,他已经又等了十多年,一旦这样平稳过渡,他还有几个十年可以等待? 与太子不同,宋王这个儿子的身体可好的很! 嘉福寺内—— 老王妃坐在经堂里,转着佛珠,听见外面嗡嗡的诵经声持续不断,她闭上眼眸。老妈妈从外面进来,看她这样,道:「是不是吵到您了,要不我去找方丈说说,让他们换个地方。」 老王妃叹了口气,「佛门是众生平等的地方,我还没娇作到这样。」她是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夫婿,过世的老王爷,好多年过去了,她时常来给他念经,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有没有等她去了再喝孟婆汤。 只是这些,只有等她也死以后才能知道了。 想到这,老王妃就收了心神,她还要看孙子成婚才能死,这是她答应了老王爷的。 停下手里的佛珠,老王妃问:「是谁在做法事?」 能在嘉福寺定法事的人不多,也许还是认识的,那少不得等会要见一下。京城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多客气一分没什么坏处,这点上,老王妃就特别看不惯她儿媳妇,眼睛长在脑门上的做派。 老妈妈刚刚就是去问这些,回道:「方丈那边的人倒是不肯透露名讳,只说是为了过世的母亲做的,今年正好是整年。但是我看了近日在寺里的,似乎就只有一位小姐在。」 整年,也就是过去十年或者二十年了,听意思还没有出嫁,那不可能有二十年那么久。一个小姑娘,母亲过世十年,想必离开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又是一个人来寺里,看来身边并没有特别提点她这么做的长辈。 老王妃心头不免一动,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换了她过世十年,不知道丰王府还记得如此隆重的人还有几个,反正……她是不指望她那个儿媳妇的! 再想到早上那碗莱菔粥,老夫人才生出好奇来,「点心送过去了吗?没有的话,就等会儿,我亲自去送一送。」 倒把老妈妈说的一愣,不知道这忽然是打的什么主意。老王妃却不觉得这会儿的诵经声烦闷了,重新拿起佛珠来。 法事一般分做四节,一节要近一个时辰,每节之间要做一次休整,因此往往需要一整天时间。 等上午两节法事做完,舒媛从那边经堂出来,差不多是中午斋饭时间。 老王妃也从她的小经堂出来,扶着老妈妈的手,远远看着舒媛出来,身边只跟着一个丫鬟,并没有京城闺秀的大张旗鼓。 但老妈妈是知道的,低声说:「让我们的护卫也打听了一下,那边身边是有暗卫的,轻易不出来。」 老王妃轻道:「倒是生的很温婉,就是瘦了一些……我们丰恒喜欢胖的。」她打听过那个舒家的女儿,消息不多,倒是有个才学样貌都很出众的姐姐,已经出嫁了,留下这个妹妹,倒也没人说什么性子不好之类的,就是比较多的传闻,都围绕着她胖。 胖真的很难在京城找啊,京城如今都很流行纤细娇弱之气。 老王妃原本就知道丰恒眼光与众不同,所以觉得他应该会喜欢舜华的,毕竟舜华性子爽快,又喜欢舞枪弄棒,在京城算是独树一帜了。 哪知道他的眼光是喜欢胖的独树一帜呢! 但,老王妃没有泄气,她觉得她孙子还可以挽救。老王妃按了按老妈妈的手:「来,拿着点心,我们去与那姑娘说说话。」 老妈妈已经和舒媛打了两次照面了,因此出声喊人:「小姐,请留步。」 舒媛回头看到她扶着一位穿戴富贵的老妇人出来,便猜到是在内屋咳嗽吃莱菔粥的人,她有想到人家可能会来道声谢,却没想到人家亲自来了。 雨已完全转雪,飘飘洒洒半日,给周围一切裹上银装,狂风还在将雪花从云端卷下来。 齐王的心已经平复下来,自古夺位哪有不凶险的。蛰伏隐忍多年,等的不就是一个时机,就如当年七王之乱,立住了就是一个好时机,立不住,也为他今日举事奠定了基础。 「平定」七王,他虽没有丰功,那些他埋下的棋子却都从此进入军中,被委以重任,除却那些分派外地的,而今皇城内的三万禁卫军,他很清楚自己能拨动其中多少力量,追随丰恒的五千精兵却不能入皇城,一直驻扎在北郊……战还是不战,争还是不争,不过是心中一念:皇帝老了,太子病弱,宋王的儿子孤身而来,是时候由他出面了将属于他父亲的皇位夺回来了! 齐王抬手:「传消息下去,动手。」 早朝结束,午门大开,文武百官正下朝离开,他们忽然像遇到了无形的屏障一般后撤,在他们前方,是一支潮水一般往宫内抵近的军队。 「这是什么人逼宫?!!」 文臣们已经错乱,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武官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随身兵械都在入城门时交出去了,眼下唯有用血肉身躯相搏。 有人在舒三爷耳边大呼快退回去,舒三爷回头,看到丰恒站在大殿的白玉栏杆前,手按佩剑,面无表情。 难道,是丰家动的手!这是谋反啊! 下一刻,他看到,太子从后方转到了丰恒身旁,身披毛领裘皮,面色如玉,丝毫没有病态。 火光电视之间,似乎有什么扎入脑中。 冲入皇宫的军队,已冲散百官,来到殿前。当先一人,对太子跪地行礼:「禁卫军大小武官四十八人已都被控制。」 太子朝丰恒看去,两人目光相遇,丰恒沉声问:「齐王府出来的信是给谁的?」 那人从怀中掏出信物递上来,丰恒看了看,交于太子。不多时,被抓住的武官有几人身上搜出了一模一样的物件来。 太子轻叹了口气:「天家对你们不薄啊——」 舒三爷眉梢不停的跳着,这是丰王的军队,原本驻扎在北郊的五千人,什么时候入了皇宫来。太子竟然连禁卫军都不信了? 他的目光从丰恒移到太子,然后又迅速的垂下。 丰恒与太子的密谈,只有彼此知道。 结党营私案中,山东巡抚都被就地斩首了,齐王的德州一点都不乱,可见哪怕新人上任,山东也还是他的地盘。当初七王之乱的余孽肯定有被掩盖住高升并且在禁卫军中的人,他才敢随时发难,因此手里有兵权的不管是不是他的人,都必须控制住。 事实上,舒琼轩此刻已经领兵去往山东,打的是速战速决的仗。 雪还在下,除了冲进来的将士,百官都已跪下,雪轻薄的落在他们身上脸上头上,散发出比之更冷的寒气和沉闷。 v第四十五章[11.02] 「城门已经关了吗?」 「是。」 「齐王府也已经被我们围住,他们放出来的人和信,我们都有跟着。」 太子的手虚虚一握,「那也是时候请齐王进宫来谈谈了。」 丰恒颔首,按着剑,走下台阶。 副将跟着他,在他耳边低语:「关城门的时候,王妃出城去了。」 丰恒不动神色,「无事。」 老王妃在嘉福寺,她是去接人的。 齐王在府院大厅中独自下棋,棋盘纵横之上黑白子相杀相融,当送出去的信没有回应,他也差不多猜到了结果。 王府大门被攻城锤撞开,他的人马不多,却都是养在身边的精英。 然而再精英,也抵挡不了对方的进攻。 「王爷,你先走吧!」他们拼死还有机会送他出去。 齐王抬起眼眸,看着士兵潮水一样从撞开的窟窿里往里涌,两军弓.弩都已上弦,双方箭羽对发。一支冷箭,直射中劝他之人的咽喉。 齐王站起身,示意停箭,再多的反抗,反正也是多余。 看到丰恒走进破败的院落,他笑了笑。 丰恒也笑了笑,「齐王叔。」语气,还如上一次般恭敬有礼。 齐王轻抚了一下棋盘旁的飞龙玉雕,道,「丰恒,你知道,我本来有机会离开。但我却偏要在这里等你。」他轻笑了一下,「我要告诉你,今日你用自己的军队,压住禁卫军,已经犯了太子的大忌。」 丰恒神色未变,仍旧一脸轻松的往他走去。 齐王目瞩着他,「刚刚如果你在皇宫里反了,天下就改姓丰了。你却因为一个愚蠢的忠心,放过了这大好的机会。丰恒,你信他,他却未必信你。你看着吧,今日的齐王府,不过是明日的丰王府罢了。」 「我以为齐王叔更好奇的是,为什么那么多闲散王爷,却偏偏是自己被怀疑呢。」 丰恒步入大厅,在厅门口停步,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外面的天光,模糊了他脸上的神色,也将厅内齐王的面容遮掩的一团灰暗。 齐王的笑意有些无奈,又保持着他惯常的风淡云轻,「你其实根本没有查出东西,不是吗?」 丰恒眼睛微眯,「是,我没有证据,我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迷离,好像只是梦呢,「七王之乱的时候,你曾来找我母妃。那时候丰王府已被乱臣围住,为何你能进出自由?」 齐王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时候眼前的人还是孩童,睡在他母亲的掌事嬷嬷怀里,丁点大的人儿能记住什么事呢。他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却对那一日被丰王妃握掌的感觉记忆犹新。 他摸了摸仿佛还火辣的脸庞,反问:「那你怎么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去找她呢?」 丰恒无所谓,手按在佩剑上,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那些原因就会随之全完埋入地下了。 齐王轻笑,道:「不如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告诉你。」手按在一直把玩的玉雕底部,数发短箭从身后墙壁的暗孔中射出。 丰恒眼前一刺,侧身避开,再往大厅看去,地面上的暗门已经合起,哪里还有齐王的人影。 「下面有暗道。」 副将们冲上来,寻找机关。 丰恒声音骤冷,「用炸.药炸开。」 齐王在暗道里急奔,前方出口还有他的几百精锐在等。丰恒不让他痛快,他也不会让丰恒痛快。 他想,当发现这条暗道的出口是哪里。 他们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嘉福寺这边的雪下的比京城更大,洋洋洒洒已经把回廊的扶手都染成白色。舒媛中午谢过了那位老夫人的点心,下午继续参加母亲的法会。 一天法会,磕头跪拜,其实相当辛苦,她的心情却越发平和。 等一切结束,舒媛将三支清香插到写有母亲名讳的黄绢前,轻轻的道,「哥哥政务在身,他心里是十分记挂您的。父亲这些年身边一直没有人,有些清修的念头,您也不用担心,我们会劝他的。母亲,我们都会好好的,我……」 她快要定亲了,到时候没有母亲送妆,但是舒媛并不遗憾,她知道,到那一天,母亲一定也正高兴的看着她。 步出经堂,那位老夫人站在门外,竟然是在特意等她。这一次,身边除了老妈妈,只是多带了两个丫鬟。天寒地冻的,老人家裹的圆乎乎的,慈眉善目。 舒媛略有些意外,道,「您找我?差人通传一声便好,要是在雪天里,冻到如何是好。」 「中午与你说话投缘的很,想着如果着空的话,一起用个晚膳。」老王妃笑着拍了拍舒媛的手,她手里是有暖炉的,掌心干燥炽热,倒比这个小姑娘热上不知多少分呢。 盛情难却,舒媛又打小就圆乎乎的,特别着老人家喜欢,早就练就了一身与老人家说话的本事。 她便笑了笑说好。 老王妃笑眯眯的领人到自个儿的屋里,进屋之后,伺候的丫鬟婆子非常多,舒媛才发现老夫人的排场很大。 晚膳传上来,满满的堆了一桌子。 老王妃不住给她夹吃的,「你太清瘦了,要多吃点才好。」 舒媛不觉得想起奶奶,大概老人家没有不觉得小辈瘦的。她一面谢,一面好奇这位老人家是谁。丰恒那本册子上,符合情况的有好几个。 v第四十六章[11.11] 老王妃看她不挑食,什么都吃,心里更开心了,问:「你今年多大了?」 「明春及笄。」 竟然比看着的模样还小一些,老王妃微微惊讶。 舒媛解释,「今年下半年才长得,之前好几年都不长个子呢。」 老王妃笑道,「看来是晚发的势头高呀,是好事。」趁着高兴,便顺势问了,「定亲了吗?」 其实她频频找来,舒媛也有想到是这层意思,不羞不怯的道,「快了。」 「啊,快定亲了啊——」老王妃略略失望,但又不忍放弃,「也别草率答应呀,这虽然离不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得把对方的底子了解清楚。我家孙孙比你大几岁,也是个好孩子,一表人才。你是住在京城吧,回头我让他来接我,我们可以一道回京。」 舒媛有些哭笑不得,知她是好意,道:「是相熟的人家,对方待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 老王妃叹息:「我喜欢你啊,我总想着以后有个你这样的孩子,陪我说说话多热闹。」 舒媛浅笑:「有您这样的祖母,您孙儿定然如您所说,他会有好姻缘的。」 老王妃心里妥帖:「你见了我孙孙,也会很喜欢他的。」 舒媛笑着看着她,态度坚决。 老王妃也不逼迫,道:「你要这么容易放弃,我也不会喜欢你呀,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心里又想:反正得想办法让我们丰恒先见见人再说。 静巧和老妈妈听着,都在暗暗的笑。 静巧笑的是她们三房的小姐性子好,以后的姻缘肯定是好的。 老妈妈笑的则是老王妃能把目光从舜华身上移开,不论如何都是一个好的开始。同时也有点儿小小的愁,人家小姐既然要定亲了,也别执拗着上啊。老王妃这皇城贵女的任性性子,也是一直没变过。 夜幕降临,舒媛用了晚饭,与老夫人告辞,她特意没问对方是哪家的老人家,对方幸好也没问她。这样以后应该也不会有见到她孙子的机会了,母亲的法事结束,她明早就会回去。 老王妃特意送她到门口,舒媛抬头,看到暗九和对方的护卫站在一起说话。见到舒媛出来,暗九一脸深沉的走上来,不等舒媛开口问,道:「请您两位在屋中,不要出来,我们被人围住了。」 老妈妈心里微惊,看到自家的护卫紧跟在后面,也是这个意思。一时之间,倒来不及问两边怎么是认得的,她忙扶了老王妃:「来,我们到屋里坐。」 老王爷以前就叮嘱过,出门在外,遇到什么事,就让护卫长们做主,他们都身经百战,一定会尽力护到最后一刻。其实老王妃这一代,夫妻之间两地分着,老王妃一直在京城,倒没遇到过真的危险。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舒媛已经感觉到了压力,走近一步,问暗九:「是什么人?多久了?」 「刚刚才发生。」要不然暗九不会这会儿才过来说,「人很多,从寺后院出来的。」他顿了顿,「对方知道您在这里,要您出去。」 京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丰恒是站了先机,才会需要人质,舒媛心里一定。暗九的话就是无法突围只能耗下去的意思了。京城离这里半日路程,三十里,丰恒会很快赶来的,他们只要熬到他来。 但是—— 「你只带了十个人。」舒媛看着暗九,她知道他带的人的数量。 暗九道,「还有丰王府的三十个侍卫,四十个人,我们会尽量护住这个院子。」 舒媛一下意识到刚才那位老夫人的身份了。 不及开口,外面传来声音,「舒家小姐,我无意与你的人动粗,你还是出来,与我走一趟吧。」 只喊了她,看来是不知道丰恒的奶奶在这里。 「答应我,要护住这里,一直到丰恒来。」舒媛道,「暗九,救一个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要硬拼到最后,反而被他们抓走两个。你好好护住这里,小心别吓着老人家。」 老王妃也听到了那一声舒家小姐,姓舒??竟然姓舒!她按着老妈妈的手,走到门口,就听到这一句别吓着老人家。 暗九心里一惊,舒媛的语气却很平静:「他们要我做人质,不会为难我。如果我走了,他们的人也撤了,还要依靠你马上去给丰恒报讯。」 老王妃要追出去,被护卫长拦住。 暗九则去拦舒媛,道:「属下授命于世子爷,不会让您涉险。」 而后,舒媛的声音传来:「你现在要保护更重要的人,我已将丰恒的祖母托付给你。」 院子外面没有点灯,雪不知何时停下来,月光照在雪地上,反射起淡淡的光华,她的身影就如此远了、淡了,最后看不见了。 舒媛只见过齐王一次,不过她还是认出了他,还看到了他身后的人影重重,以及刀锋上微闪的寒光。 齐王一笑:「识时务。」他看上去并没有多少狼狈,相反还有几分出尘洒脱。 舒媛心里已经有计较了,往他走去,道:「想必王爷还着急上路,也请别为难剩下的人了,免得耽搁您时间。」 齐王又是一笑:「小姐爽快,本王自然也爽快!」 舒媛看这跟随而来的人马,这么大阵仗,又毫无顾忌地绑走她,除了谋反也没有其他可能了。 刚走近,齐王伸手把人拎到跟前,扇子抬起架在舒媛脖颈上,那扇尖是寒光闪闪的刀片。 「走吧!」齐王推着她往山门去,自然有快马在下面等着。 这时,前方一声娇俏的冷笑响起:「过了那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幼稚!」 漫漫夜色之中,丰王妃一袭大红衣裙自山门下拾阶而上,一出马车就看到这幅阵势,心底里哪里还有不懂的道理。 丰王妃目瞩着齐王,美目里带着浓浓的嘲讽,「绑她有什么用呢?一个没进门的小姑娘,你以为她死了之后,我儿子找不到第二个,第三个了!小的没有用,老的带着又累赘,不如我跟你走一趟吧!」 「别过来!王妃!」 v第四十七章[11.11] 丰王妃还没有进入齐王的士兵圈,她还有退回去的机会。舒媛想摇头,偏生被锋利的刀片抵着,动弹不得。 丰王妃却似没有听到她的反对一般,一面向她们走来,一面将身上的裘皮披风揭开丢在一边,露出里面轻便的衣裙。她身姿挺拔妖娆,而后,芊芊的指尖按到了齐王的扇子上,笑意更浓起来:「你看,我才是御赐亲封的丰王妃,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们家王爷、我儿子会跟你没完,还是找我比较划算吧!」 老王妃站在院子,听到儿媳的话。忽然想起出门之前,和儿媳妇的争执,她要丰恒娶皇城里的贵女,怪儿媳妇对她们向来不客气,才使得丰恒婚事艰难。 当时,丰王妃听了冷笑:「我为什么要客气,那些名门小姐从小被人吹捧着长大,眼高于顶,从来觉得没几个人可以匹配自己。丰恒不喜欢她们,正好!她们今日的福气,能坐着喝茶聊花,都是我们王爷,我儿子拿血拿命拼来得,等出事的时候,她们跑的比谁都快,会陪着死的只有我!」 而今她挪开横在舒媛身上的刀片,笑颜艳若牡丹的称赞:「很好!」 她后继有人了! 手里一用力,她将舒媛推开。暗九几乎是瞬间出去,将舒媛扯回到身后。舒媛的喉咙哽咽着,堵着巨石一般又痛又发不出声音。 丰王妃没再看她,而是往院子轻巧的看了眼:「照顾好她,虽然我不喜欢她,可谁叫她是我所爱之人的母亲呢。」 明明一场生死悠关的大事,她走的如同去上街买东西一般随意。 丰王妃骄傲的想: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了! 齐王要连夜南下,往山东赶,他必须要在太子等人的皇令下发到地方之前,到德州。山东是他的大本营,有海,有山,有田地,又扼着南北水道的咽喉,就算被朝廷大军攻打,也还能撑个几年。 丰恒的军队训练有素,惯于长期跋涉,随时都能追赶上来。 在到德州之前,齐王不敢多做休息。 对于跟在他队伍中的这个女子,齐王心里是佩服的,又或者说,早在很多年他就知道她的不一般。 齐王道:「如果当初没有变天,也许我还要称呼你一声皇嫂。」 丰王妃:「呵,你想多了,我对你兄长可没半点意思。」 齐王却似听不出那其中的嫌弃,语气平常,「其实整个皇城只有舜华最像你,可惜你儿子喜欢一个不扎眼的。」 丰王妃翻了个白眼:「她像我?直脑子!」母子俩的评价一模一样。 齐王还待开口,丰王妃不屑的看着他:「七王之乱的时候,我没揭发你,已经还了你兄长的情谊。你安分守己做你的王爷不好吗?」 他凝看着她,恍然就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幼小的自己完全想不明白兄长为何要喜欢这个泼辣任性的商户之女。她脾气起来,对皇子都会甩巴掌。 当初,若不是皇兄执意要跟丰王抢她,丰王不会站到另一个阵营,并最终助其上位。他明明应该很憎恨她,却总是一点儿也恨不起来。 周围的气氛忽然不一般起来,死士们围到齐王周围。齐王也赶到了压力,一把将旁边的丰王妃拉到身前。 丰王妃被扯了一个趔趄,头发也早在奔波中凌乱,这一刻却笑的格外开心,「你看,你连北直隶都没出,就被他们追上了,你还怎么跟他们斗。」 齐王来不及回答她,示意所有人往南快速前进,南边的锋头却一样被逼回来,「王爷,前面也是军队,我们被包抄了!」 「齐王叔,在你动手之前,已经有军队南下往山东去,剿你老巢。你觉得你跑在我们两个队伍中间,能有多大意思呢?」 丰恒的声音出现在前方的云雾中,齐王眼眸缩紧,他看不见重重兵马后的人,只看到对方对准这边的凌厉弓箭。 「丰恒,我知道你们丰家的穿云箭的厉害,一箭双雕,箭出至少可以连中两人,你放箭吧,射死我也射死你母亲!」齐王已经豁出去了,「乔敏。」 他喊丰王妃的名字,「二十年前,你没跟我皇兄死在一起,我现在带你一起去找他!」 丰恒没有接话,侧里响起一句:「那是你忘了我。」 齐王惊然回头,横侧里一支箭直射而出——丰王! 「王爷!」^o^ 齐王倒地,两军合力相绞,周围混乱成一片,失去了主心骨的死士也有片刻茫然,没有主人的人要为何而战。 丰王妃挣扎着扑进夫君怀里:「人家怕死了,呜呜!」 丰王紧搂着自己夫人,多大年纪了,在他心里还是小丫头。糙汉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甜言蜜语,低头在她耳边连声哄着,自家儿子都有点看不下去。丰恒轻咳一声,专心清扫齐王那头的漏网之鱼。 开元十八年十一月,冬,齐王谋反,被诛。 十二月,圣上下诏,凡藩王世袭,在承袭的基础上降封一级或多级。 同月,丰恒上请自己发现齐王谋反之意不及时,虽然后压制住谋反,功过不可相抵,请求摘除丰王世子册封。 同月,圣上准丰恒奏,并下诏:舒琼轩山东清齐王余孽有功,升兵部侍郎。随行前往山东的武官,也皆有进封。 知晓当初发现齐王端倪的,只有丰恒和太子自己。 圣上的准奏也很玩味,同意以忽视齐王心思这点,摘了他世子的封号,升了舒琼轩。 曾经到处都是小道消息说舒琼轩卖妹求荣的,这下真的没什么话可以说了,不光没什么可说的,舒家简直是踩着丰王府上了一个台阶。 舒琼轩也一下成了京城的热门女婿,不知多少人约舒三夫人出去吃饭听戏,要跟她打听这个新科探花,如今的年轻侍郎,有无定亲。 舒琼轩的定亲还遥遥无期,舒媛的定亲却提上了议程。她在年后南下,回武进,丰恒也会一同南下求亲。 京城舒家,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个年准备的热热闹闹。舒三夫人身子重,舒媛帮她承担了很多府中庶务。三房的两个男孩,一个八岁,一个五岁,都在闹人的时候,除夕这天,一早就来跟舒媛说,要买炮仗烟花晚上放。 夜里要放的炮仗早就买好了,烟火也准备了不少。他们无非是想出去玩,舒媛虽然手边忙,却想陪着他们一起出去。 她一向觉得孩子交给下人带,会疏淡,有时间的话,还是要家里人自己多陪伴。 总算交代完了事情,正要一手牵一个往外走。 v第四十八章[11.11] 丰恒从外面进来,与他一起来的舒琼轩便笑着把两个孩子拉过去,道:「正好跟我去书房,我考考你们最近的功课如何。」 两个男孩露出害怕的神情来,小的那个甚至要哭了,直道,「姐姐答应了要上街买烟花的!」 舒媛也道:「我真的答应了他们,难得在节日里,就让他们尽兴的玩一下嘛。」 舒琼轩只差回她一个‘明明是在给你们机会却不懂’的眼神,对两个小的道:「那好吧,姐姐现在忙了,改为我带你们去买烟花。」 舒媛哪里会不懂他的意思呢,虽然两个小的不太乐意这种改变,探花哥哥总没有舒媛姐姐好说话,但最终都被上街买烟花的乐趣冲淡了,跟舒琼轩去了。 舒媛往丰恒看,他一直在一边看着她,脸上也不由得带上了笑容。 舒媛的脸色却不太好,领他到了舒琼轩的书房,把门一关,问道:「为什么你的世子册封没了?」 她站在紫檀镶嵌的精致屏风旁,光线从琉璃灯罩后投出来,映衬得她的面容暖融融的,就算是这一瞪,也没多大杀伤力。 丰恒却还是把手举起来,表示投降:「我不是要自贬身份去娶你,我这样做,也是在为我自己。」 当然,家族和姻亲是不可断绝的关系,他不愿意人家说舒琼轩用妹妹上位,舒家也不愿意。之前那些消息会传出去,当然也是有心人的算计,必须要想办法堵住悠悠之口。 「真的,是为了我自己。」他道,「藩王政策已经动了,我们这种军功上位的,不能到这时候还沾沾自喜,不懂分寸。」 丰家的军队压入皇城,这是一击警钟。 他放下手,将对面的女孩揽入怀抱:「他终究是天子,而我只是人臣。摘去世子位后,不会再有下一个丰王了,将来也许会给个国公或者侯爷吧,也挺好,对我来说,是王,还是侯,又或者是将军,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不是一样要嫁给我。」 舒媛揪着他的衣襟说:「你一定不可以骗我。」她还记得,他当年说过:丰王世子绝不会娶她,现在他就不是世子了。 丰恒也想到了那件事,笑道:「绝对不是因为那个,不信的话,等你回武进,打开盒子看里面写的是什么。」 隆冬除夕,他揉揉她脸颊,笑得像六月的太阳。 毕竟是除夕,丰恒没在舒府待太久。难得今年丰王也赶回来过年,守岁的时候,父子两聊到朝堂。 丰恒道:「他们舒家叔侄二人不会都在京城,总有一个要外放。这次的山东巡抚年纪不小,等几年致仕了,我看他们家三爷资历熬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可以推一下。」 落了几日雪,外面的雪堆得像棉花糖,丰王妃玩心重,在点一盏盏五颜六色的冰灯。 丰王的目光落在窗外,道,「你们一个武官,一个文臣,以后又是姻亲,要懂得站在最合适的位置。」 站的太低,有事不能相互帮助,站的太高又被天家忌惮,怎么样不高不低才是本事。 丰恒:「我知道。」 外面的光线五彩缤纷起来,映在丰王的眼眸里不停变换着,他也知道自己王妃不着调,到现在媒人还没去找,只能道:「你的婚事你自己多看着点。」 丰恒轻咳了声,「我自有安排。」 丰王便点了下头,本来他也不是个话多的人,但毕竟是自己儿子的婚事,不多过问几句,今晚也没别的话可以说了。便淡淡的问,「路上不近,准备从武进出嫁吗?」 「这些细节怕是要到武进见过舒老夫人才能定论,不过——」丰恒回道:「她兄长年后会去看宅子。」 旁边的老王妃就把这句话听过去了,准备告诉她的老姐妹项王妃去。自从看着舒媛本人不错,老王妃就开始极力撮合舜华那边那对。 年后,舒琼轩去看宅子,距离三房不远有一处最近要转手。 先前,他与舒老夫人通信已经提了一句,自己以后要在京城为官,总在三房暂住也不太合适,他有私房钱,买一处宅子还不在话下。 信里没有说的太深,其实是把舒媛的出嫁考虑进去了,武进和京城毕竟相距甚远,从武进出嫁的话,路上容易耽搁,错过吉时就不好了。从三房出嫁又多少有点不合适。 舒琼轩便决定先以自己需要为名,告知舒老夫人买宅子的事。 中间人听说是新任兵部侍郎看房子,哪里有不尽心的,一早就上门引舒琼轩过去。那宅子不错,哪怕以后祖母和父亲来京城小住也足够,还可以给舒媛留个院子。后花园有湖石假山,小桥流水,前一家是外来的书香门第,因为主人家外放为官才出手这个住处,里里外外装潢保养的都不错,若买下来,只需要小做休整就能入住,倒是能赶上舒媛出嫁。 他转了一圈,再次走到花园时,花园的假山上却坐着个人。 「这这位是……」中间人可没让其他人来看房子,要因为这事让舒琼轩不高兴,丢了买卖是小,回头他还怎么在这一行混才是大,正想呵斥她下来。 舒琼轩开口,「无事,认识的。」 舜华撅着嘴巴坐在上面,两条腿挂在假山外面,一晃一踢,眼睛直看着下面的人。 中间人也是人精,见状寻了个借口先避到了一边。 舒琼轩抬头看她,「你要是摔了,你父王肯定不会罢休。」 「那我摔伤了,你负责吗?」 他不回答,拾阶而上,伸手拉她下来。 舜华期盼的看着他,舒琼轩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她心里又失望,又不愿意放弃:「你妹妹要去武进了是不是,我可以一起去吗?我还没去过,我想去玩玩,到时路上也可以跟你妹妹作伴。」 到了假山下,舜华把手收回来,她觉得他一定不喜欢她死缠烂打,只是自己总是忍不住。 舒琼轩却没有松开手,道,「她虽然比你小,却比你懂事,你不要给她添麻烦,遇到事情要多听她话。」 舜华愣住了,舒琼轩紧紧握了她一下,这才松开手,问她:「听懂了吗?」 她怔怔了片刻,眼睛才亮起来:「我……」 舒琼轩却没给她回答的机会,移开眼睛问,「这个院子,你喜欢吗?」 晚间,舒媛知道了舜华要一起去武进的事,道:「她身份尊贵,性格却并不是当家主母的好选择,其实哥哥,是喜欢她的吧。」 v第四十九章[11.11] 舒琼轩面上微微郝然,下手半点不留情,吃了她十子半。 舒媛就在心里嘀咕了句:公报私仇!嘴上道:「也好,让奶奶顺便看看她未来孙媳妇的样子。」 又被舒琼轩吃了五个子。 舒媛这下真不高兴了! 是夜,兄妹俩在棋盘上杀了个你死我活。 过了正月,舒媛出发南下。丰恒在前一天,进了次宫。太子把一道娟黄圣旨交给他,笑问,「我是不是说话算数?」 「本来就是我努力来的,你少居功。」 丰恒才不跟他客气,打开来看了下,眼睛笑的像月牙一样,然后推回给他,「成了,让你的人好好跟在我后面,要是走的比我快,小心我回来找你算账!」 太子悠悠的叹了口气,「这着急娶媳妇的心哦,真是藏也藏不住。」 丰恒便笑眯眯的道:「恩,尽管羡慕,我不介意。」 从南往北走的时候,天气渐冷。从北往南去,却是越来越暖。 一行人到武进的时候,迎春花都开过了,树上的桃花含苞待放。 静巧进舒老夫人的院子,先看到四只小猫疯子般的从墙上冲下来,往舒媛扑,瞪大了眼睛。舒媛很喜欢她,三夫人也觉得她回去路上只有一个丫鬟,人手太少,就把静巧给了舒媛,如此正好与小丫鬟一搭一档。 这会儿,小丫鬟便与静巧解释:「这只,还有那一只,是我们小姐养的猫。小姐走的时候,留给了老夫人做念想。」 静巧问:「那还有两只呢?」 这个小丫鬟也不知道。 屋里的嬷嬷走出来,笑道:「好像是隔壁王府别院的,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一起来往,我们老夫人就没拘着。看到了便一起喂了,要是不见踪迹,那就是去隔壁吃食去了,倒是有趣。」 舒媛笑:「它们本来是一家人。」 说着,抱了一只在怀里,往屋里去,嬷嬷给她挑了帘子。 里屋中,老夫人刚午睡起来,就听见孙女回来的消息,精神奕奕的正由丫鬟服侍着穿衣,一见舒媛道:「我的小囡囡回来了。」 舒媛放下猫,接过丫鬟手里的马甲,想要笑的,眼睛却有些发红,她矮身给老夫人套上马甲,「我回来了,奶奶。」 老夫人看着孙女低头扣子,几个月不见,她的孙女又变了些模样,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圆乎乎的小丫头了,眉眼里充满了少女的明艳。 吾家有女初长成,便是如此。 丫鬟们悄无声音的退了出去,合上门。 手慈爱的落在孙女的头上,老夫人轻轻的问:「小囡囡,回来之后还会走吗?听说,他也一起来了,是不是?」 舒媛抬起头,她知道一起南下的消息不会瞒过奶奶。但也没想到奶奶会开门见山的问她。 老夫人眉目慈爱,她知道孙女会找合适的时机开口的,但什么是合适的时机呢,永远没有更合适的,倒不如由她先来:「小囡囡是打定主意要嫁他了吗?你的婚事,有我在,你大伯母不能越俎代庖,你父亲是个老好人,你愿意的,他都只会点头。最后这事只能在我这卡的严……」 「不严。」舒媛鼻子发酸,扣扣子的手微微颤抖,「我知道奶奶是为了我好。」 舒老夫人笑了,「你走之前病重,我几次三番让他过来的时候,我让你北上的时候,我听说你在微山湖出事,是他接走你的时候。奶奶就已经想通了,小囡囡,我护不了你一辈子,我已经老了。我想护舒娴一辈子,一样不能帮她把夫君找回来的。你的将来,一定会有更适合的人来护着你。我已经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眼里却含着笑:「所以,你找到护你的人了吗?」 舒媛的眼眶发热,用力点头:「我找了,奶奶!」 「那便好了呀。」舒老夫人微笑,轻轻的把孙女抱进怀里,「那便让他来求娶我的宝贝吧。」 丰王别院里,舜华在紧张的转圈圈,等会儿舒媛要带她去见舒老夫人,不知道老夫人凶不凶严不严,看他们兄妹俩的样子,感觉老夫人教育晚辈很有一套,要是她留下不好的印象……舜华简直不能再想下去。 另一边,在别院门内,丰恒也在等舒媛过来,背在身后的手握着,关节上一丝泛白,泄露了他心底的真实情况。 虽然后面还有一个万无一失的保底,他其实也有紧张。 侍卫将门打开,舒媛走进来,那双眼睛是红的,他的心跟着提来,却见她冲他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然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落下去,变得安稳的声音。 虽然婚事是肯定了,丰恒上门的时候,舒老夫人还是拿了个乔:「舒媛还小,晚几年生养更好,我的意思是再留她两年。」 丰恒道:「婚事不会拖延,孩子的话,也不急。老夫人觉得她还没小,担心伤害她的身体,便由我吃两年避子药,老夫人可以放心了吗?」 郁闷的舒媛知道以后,狠狠的踹了他一脚。 这个丰恒,暂时让个步,服个软,就这么难吗?! 双方谈妥的第二天,京城南下的船便到了,带了皇后娘娘赐婚的圣旨过来。丰王爷担心王妃不着调,连媒人也想不到要找,但其实最好的媒人,除了儿女双全、与帝琴瑟和鸣的皇后娘娘,还有谁呢? 丰恒揉着一点也不痛的腿想:先前出生入死来一趟武进,若是连要一个媳妇的封赏,太子都不帮,那他以后就不卖命了! 家里有喜事,但项王的郡主舜华来访也不可怠慢。舜华上门,舒老夫人送了她好些见面礼,又叮嘱舒媛带舜华四处转转。江南水乡,风景不同北方的凌厉豪迈,自有一种烟雨细腻,舜华的确看着新鲜。两人踏青几日回来,没来得及进武进县城,住在舒家位于郊区的庄子里。 结果,舒媛要睡的时候,丰恒敲了她窗户让她开窗。 「你怎么过来了?」她没好气的看着他,「你不是在和奶奶商量请期吗?」采纳问名等礼都过了,眼下只剩下婚期和从哪里出嫁还要商定。 丰恒却拽着她的手,一把将人从窗户里抱了出来,等将舒媛放下地,他才道:「要不是卖项王面子,我就拽你走了,你一直都陪着舜华,想不起来陪我吗?」 哪有这样小气的。舒媛白他一眼,「来的这么晚,我上哪里安排你去!」 v第五十章[11.11] 丰恒无所谓:「在舒琼轩的书房再将就一晚呗。」 「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跟你,我客气什么。」 丰恒笑,跟舒媛去了那间书房。还是那些布置,他不进门就知道,不可以点灯,要不然会被发现。 丰恒叹息,「就要做你家姑爷的人了,还跟做贼一样。」 「比做贼好多了好吗,贼有你这待遇吗?」舒媛给他在榻上铺床,好在天气转暖,也不怕他着凉了。 他笑着立在书柜前看她忙碌,道,「是呀,贼也没有如花美眷陪着说话。」他说着,抬头看向书架,忽然想起,那一晚他住在这里,看这边书架上的东西,舒媛吓的把那些书拍到了书架后面去。 她当时说是武功秘籍? 丰恒伸手推了下书架,「上回是什么武功秘籍,你藏的那么急?」不等舒媛回答,已将书架拉开来,露出后面的一丝缝隙,下面几本书落了灰。 舒媛道:「你不许看!」 哪里还来得及。 丰恒已经拿了出来,见舒媛着急的跨过来,他更加好奇,也有心逗她一下,反问着:「为什么这么怕我看。」手已经把书翻开来,然后看到里面的内容…… 舒媛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本来还要扑过去抢回来的,现在反正也没必要了,她反而退后了一步,好像怕他问她一般。 幸好丰恒只是干瞪了一下眼睛,然后,他合上书,放回了书架。 窗户开着,月光照的一室清明,但落到纸页上也未必清楚,丰恒的样子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舒媛的确看到很多武功秘籍也是画着画的,乍一眼看上去也许没什么区别吧,她却下意识的觉得瞒不过丰恒,还是溜之大吉算了,于是抢先打破沉默:「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腿已经迈出去,人却没能离开,被一只炽热的大手拽过去,她周围骤变,身后是书架,身前是高大的人影,他的手压在她两侧。 丰恒的目光玩味,「武功秘籍?」 舒媛冤枉极了:「那时候哥哥真的以为是武功秘籍啊。」 她的声音,柔柔软软的,好像一只无形的手划过他身上最敏感的地方,他就在她的头顶,呼吸她的气息,开口:「有时候觉得你的探花哥哥带你懂了很多东西,现在又觉得是不是带你知道太多了。」 舒媛窘迫到了极点,的确,谁家的女儿家会看这种东西……舒琼轩也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那时候他们还很小好不好…… 滴漏声滴滴答答,心跳的声音咚咚咚,空气里好像被谁撒了把调料,有甜也有羞,她抠着背后的书本,一下又一下。 但是渐渐的,又平静下来。 她听见他说:「舒媛,那是夫妻之间做的事,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啊。」她呐呐,然后,伸手抱着他的腰,靠在他发烫的胸口,轻轻的回答,「那是我们成亲以后,会做的事。」 丰恒笑了一下,摸到她滚烫的脸庞,然后挨过去,轻触她,道:「也是我第一次在这个书房里,就想跟你做的事。」 低哑的声音和亲吻,如酒芬芳,在这寂静的春夜,克制甜美,又无人知晓。 他的小姑娘,会害羞,但不矫情。 舒琼轩把宅子买下了,准备动工修缮,择了个吉时先搬过去。他写信请老夫人和舒二爷北上,舒媛的婚嫁肯定在京城更方便,他们到了京城,既可以一家团聚,又可以送舒媛出嫁,再完美不过。 舒老夫人也觉得这个主意好,就定在京城送亲,回信的时候,让大爷安排三条大船,把她认为要拿去布置宅园的东西,先运过去。这舒家二房要在京城立足宅院,里里外外的事情不少。老夫人又从家生子中选了两家敦厚能干的压送,嘱咐他们到了那边以后熟悉了环境,再让他们听舒琼轩的意思买合适的新人到府里。 舒家这边开始张罗搬家和婚嫁的事宜。 舜华则在心烦,她见了舒老夫人,尽力做的娴静乖巧了,可是完全看不出来舒老夫人喜欢不喜欢她。这一点上,舒琼轩好像得了舒老夫人的真传,做什么都滴水不漏,却感情不外露。 她跟舒媛打听,舒媛只跟她说,不用多想,哥哥的事一向他自己做主。 问题是舜华连舒琼轩到底有多喜欢她,自己都感觉不出来。她想到舒琼轩说出门在外听舒媛的话,而舒媛说关键是哥哥做主,就觉得自己得回去赖在舒琼轩身边非让他说个什么出来不可。如此一想,舜华归心似箭,就跟着送圣旨的船先回京城去了。 丰恒晚了几日出发,婚期定在五月初五,他亦有诸多需要准备。 途径微山湖的时候,却还是停留了一下。 村长没想到丰恒会再光临,意外的迎出来。丰恒摆了下手:「我找刘坚说几句话,让他过来。」 村长让阿英给丰恒上茶,去唤刘坚匆匆回来。 丰恒立在院门口,看着上面贴的春联。 舒媛的字,刀锋犀利处,有几分陈子鹳的影子。 当时他特意去查看了舒琼轩的笔墨,舒媛的棋是哥哥教的,按理字也是,结果却不像,不过幸好同时要了舒娴的笔迹来看,才发现舒娴临摹过陈子鹤的字迹,而舒媛是在姐姐的辅导下习的字。 也难怪有了陈子鹳的影响。 他看着那对春联,沉默不语。 少倾,刘坚赶过来。 丰恒示意他进门,刘坚忙跟上。 两人进屋,门合上,刘坚态度恭敬:「不知世子寻小民来有何事。」 丰恒没跟他多说世子已经不是世子的事,道:「上次你在水边遇到的人,他的事有结果了,你也属于事中人,我便来告之你一声。」 v第五十一章[11.19] 刘坚的眼帘抬了一下,道:「能有结果,那是最好不过了。」 丰恒不置可否,只看着面前的茶水道:「你遇到的那个人叫陈子鹳,家中经商,还有妻儿高堂。三年前,他出门北上考进士,在德州遇到抢匪,幸得被过路的一个富商救下。」 丰恒笑了一下,「原本我们不知道他在德州遇到了什么,一直到找到他当时的仆从陈易。」 刘坚安安静静的听着,身体笔直,没产生任何波澜。 「原来当时那个富商自称得罪了有权势的人,货物无法南北运输,陈子鹳为感激这个富商救命之恩,便答应帮富商运送货物。后来,随着他接触富商的生意越多,产生的疑惑就越大,最终被他发现,这个富商运送的根本是朝廷禁运的精铁,而这个富商背后的人,还是京城的一位王爷。」 「这个陈子鹳并不蠢,一个王爷要精铁做什么用呢?当然不会是好事。他甚至意识到,当年的遇匪被救。可能原本就是一个圈套,他不动神色的遣散了自己身边知道消息的仆从陈易,让他远远的避开,然后想要找机会让自己也脱离这件事。然而对方也是极为警觉的人,当他觉察到陈子鹳萌生退出之心,便对他产生了杀意,然后就发生了你那日遇到的情况。」 「对他来说,死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当初他没有死,我想他这几年也不敢回去,免得牵连到妻儿家人的性命。」 丰恒抬手,捏了一下杯盏,「可能是他在天有灵,多年之后,他的妻妹来到这里,还误以为你身边的小傻是他,才让这件事浮出水面。说到底,还是你提供的那些东西给的及时,那个反心的人前段时间已被诛杀。」 刘坚闻言,拱手道:「事情能在过了这些时间之后真相大白,真是幸事。」 丰恒一直没动桌上那杯茶,到这时候,才拿起来。 看着橙黄的茶水,他道:「不过,我有一件事奇怪。小傻的个子不高,他从院墙外走过,根本没办法被看见,又怎么会被认作了是陈子鹳呢。」 似乎是觉得有趣,丰恒笑了一下,道:「可能真是他显灵吧,忘记告诉你一声,他要是活着的话,再过几日还有一份喜酒要喝,那杯喜酒是他妻子……」 话到此处,丰恒忽然放下茶杯,没再说下去。 刘坚闻声抬头望向他,那张毁去的容貌背后,似乎有什么透出来,要知道后面的话。 丰恒看起来却像觉得没必要说这些,「好了,反正该交代你的,你知道了。陈子鹳已经死了,这杯喜酒跟他也没关系了。」说着,起身,一撩衣袍就往外走。 春日的午后,舒媛去看望了陈子鹳。陈家的祖坟在一处青草坡后面,他那座墓,看起来比旁的都新一些。 她抱着房间里那株盆景矮松,静看着墓碑上他的名字。 「子鹳哥哥,你过世以后,我一次都没有来过。我跟自己说,你去远游了,总有一天会回来。可是你看,我要及笄了,要成亲了,你还是没有回来。」 丰恒给她看了精铁案和齐王谋反的全部案卷,姐姐也看了。 「我们终于接受了,你不会再回来。」 姐姐说,相识十六载,足够她回忆一辈子。 我也一直以为,你们是我认知中最美的爱情。 后来我才明白,有些人的爱情是青梅竹马,点点滴滴,有些人的爱情却是突然闯入,毫无准备。 子鹳哥哥…… 她放下怀里的矮松,它像被修剪成了飞鹤状,但其实,这是鹳鸟。 鹳鸟,形似鹤,亦如鹭,高约四尺,羽色灰白,嘴赤而长,足长而红,爪小尾短,羽毛伴有黑白色,常以松树为巢。 她说:「我以后要离家很远,这一株你送我的松树,我把它种在这里,陪伴你。」 从今往后,它不会再被修剪,可以自由自在,长成任何它想要的模样。 子鹳哥哥,谢谢你,总是冲破雨帘,来接姐姐和我…… 陈家祖坟在郊外,从那儿回来,行船最是方便。水道上,小船如梭,轻柔的摇着,沿途两岸热闹极了。静巧是北方人,第一次感受这两岸软语。小丫鬟便指给她看哪家铺子的窝丝糖最好吃,哪家里面有舶来玩意又新奇又好玩。 风透过竹帘,吹在脸上,已有了些些暖意。 舒媛靠在软垫上,看小船缓缓停下来,前面一顶拱桥下挤了好几艘,一时把船道堵住了。 这在热闹的时段,也是常有的事,舒媛没有在意。 却听见旁边的船里,有人在聊天。 一个说:「你们去听了那钦差的堂没有?那个付墨,舌头没了,话都讲不出。对方的人,寻了人证来,证明他曾亲口显摆是自己糟蹋的他妹子,还说他妹子是妾生的,未必是他爹的种,他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另一个说:「那他那个妹子当时不是这么说的啊,难不成是对方官大欺民吗?」 「这话就不好讲了,我有个亲戚是衙门里的,听说她当时什么都不说,就是真的什么都没说。然后付墨,就赖上了对方,说是对方糟蹋了他的妹子。其实,真的假的,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了。不过这会儿,这姑娘自己在公堂上翻了口供,说她的确是冤枉了人家。」 「啧啧,那这样,往后这姑娘……」 船又动起来,后面的话轻了,听不真切。舒媛拉开帘子,往那船望过去,暗九怕她跌出去,忙探出身来,问:「要去探问一下吗?」他也听到了对话。 舒媛想了想,摇头:「不必了。」 每个人或事都自有它们的轨迹,未必再与她交集…… 这日回到舒家,府里已在准备舒媛的及笄礼。 丰恒给她留了礼物。京城里,他踏入丰王府的时候,心想不知道她这一刻看到没有…… 相比江南,京城的阳光更多了一份飒爽。 丰恒前脚刚回来,老王妃后脚就喜滋滋迎出来,身后跟着四个花似玉、面生的侍女。 「可把你盼回来了。」老王妃让丰恒看她们,「我看你身边都没有个人伺候,屋子里空落落的,给你准备了四个,让她们先去你那边布置布置,再熟悉一下你屋里的事,等舒媛嫁过来,她们已经都上手了,正好帮衬她。」 丰恒略一挑眉,看到正厅里,丰王妃靠坐着,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冷意。 丰恒心里便有了计较,笑着对老王妃说:「祖母,我刚回来,您就给我找事,等会儿再说吧。」转头寻了母亲,问怎么回事。 v第五十二章[11.19] 丰王妃老不客气的丢给他一本书:「拿去自学!」 丰恒不及打开,就看到上面写了大大春宫两字。他母妃果然别具一格,还塞儿子看这。 丰王妃看儿子不动,道:「不自学啊?那就用你祖母给你的!」说着,就要把书拿回去。 被丰恒一提手,避开了。他道:「你们两打架,可别殃及我!」 「这可不是我起的头啊。」丰王妃冷笑,「说得好听给你人用,不就是要你收了做通房吗?我还没嫁过来的时候,她就给你父王找了一个,把我膈应的不行!」 两代王妃之间的嫌隙都是从那而起,一个觉得自己掏心掏肺的让自己儿子先做准备,还不是为了媳妇少吃苦头,却被当做了驴肝肺,一个觉得自己的男人还要别的女人爬床,那简直是奇耻大辱,忍无可忍。 丰恒倒不知道这段往事:「那父王答应了?」 丰王妃眼梢能飞出刀儿来:「他敢!」说着,思绪一下有些远了,她的嘴角软化下来,然后,又勾起来,那艳丽的眉梢如画一般傲然。 丰王妃道:「我很喜欢你父亲,我可以为他死。我也可以不喜欢你父亲,他若有丝毫移情,我转头就会走。」 所以她不会失去自我,不会忙于家族、孩子和其他,她永远都有精力爱惜她自己,并让丰王时时刻刻处于那种不能完全得到的状态。 尽管不认同,丰恒还是头一次,感觉到自己母亲的御夫之道很‘智慧’,紧接着,就又发现两人不在一条线上了。 因为丰王妃说:「喏,你把书看懂了,学会了,回去告诉你祖母,你很厉害不需要那些丫鬟了。」 丰恒想到的却不是这些。 他和舒媛,毕竟与父母不同。 那种家的感觉,曾经他缺少的,如今能在她身上找到,因此他才珍视。 但,将来呢? 十年,二十年之后,当他习惯了,理所当然了,再遇到更多新鲜的色彩,她会怎么想,怎么办……她比他先想到,所以说她害怕,两个人不再同步之后,看什么的都有了差池,便有了其他人进来的空间,如果如此,还不如是邻里关系,至少彼此伤害不到彼此…… 丰恒摇了摇头,把书还给了母亲,出门之后,他亲自去找老王妃,开门见山就问:「祖母不是很喜欢媛媛吗?」 「自然喜欢,我看她是个识大体的孩子,一定不像你母亲,把你父王抠的死死的,弄的我们家子嗣单薄。」老王妃循循善诱,「舒媛是个懂事的姑娘,我给你的几个也都是体贴的人,不会抢了她的位置,她才是你正经的夫人。将来,等她生出嫡子,就没那么多精力在你身边了,这些人啊,能给她帮把手,你将来的子嗣一定要繁盛一些,把我们丰王府热热闹闹的。」 「祖母!」丰恒打断老王妃。 老王妃心底微微一怔,第一次见孙儿如此严肃的眉眼。 他知道,在祖母这些皇城贵女从小收的教育中,就是要大度端庄,把为夫君纳妾,给家族绵延子嗣做为美德。 一个过分的大度,一个过分的自利,成了两代丰王府女主人之间永远无法调和的矛盾。 但是,丰恒道:「祖母,父王身边从来都是小厮,军营里也一样,我已经习惯了身边这样安排,其他的不需要了。还有最重要的,舒媛很好,我不想给她添堵。」 那些父王说不出的话,他会说。 再者,还有一件事,祖母从来就没看明白过。 他道:「丰家子嗣单薄,是符合天家意愿的,若非如此,父王和母妃不会只有我一个——盛极必衰,细水长流,踏过这一步,您想想是不是。」 舒媛的及笄礼办得很低调,按照舒老夫人的意思,舒家是本地大家族,这事不能草率。 但舒媛却只想,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完成这件事。 等往后,二房和三房在京城,大房在武进祖家,而奶奶喝完她的喜酒,回到武进,恐怕很少会再跋涉去京城了,一家人周全的时间,一日少过一日,谁都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神应酬旁的人。 最后,便是舒娴的姻亲陈家,也没有邀请。只有舒娴带了陈栩过去。 挽发,加笄,添衣,聆听训教。当舒媛以成年女子的发型,再跪到老夫人面前谢礼,刚毅如老夫人,眼里也闪了一下。 明日一早,她们便要出发北去,她将要亲手送着孙女出嫁。老夫人握着舒媛的手,轻轻的,久久的,像她小时候一样,生怕她跌了摔了。 这个女孩儿很小没了母亲,她承认自己是偏心的,偏心想要更多的疼爱她,弥补她没有母亲的缺憾。 「我的小囡囡啊……」老夫人叹息,不光舒媛眼睛红了,旁边的舒娴也悄悄擦了擦眼角。 陈栩搂着母亲的脖子,「娘亲,你怎么哭了,以后我们还能看到小姨吗?」 「当然能了。」舒娴轻语,「小姨在等你像探花舅舅一样,读出功名,去京城做一番事业。」 「那我什么时候能去做事业呀?」陈栩虽然是个小大人,某些地方还是懵懵懂懂。 舒娴便搂了他,道:「很快很快了,你现在好好读书,让夫子夸奖,就离大事业又近了一步。所以,明天我们还让夫子夸,好不好?」 陈栩用力点头,他最喜欢小姨了,一定要快快长大去京城。 从舒府到陈府的路不远,那个决心快快长大的孩子,却趴在母亲的肩头睡了过去。舒娴轻手轻脚下马车,经过了通幽小径,往垂花门里走。 前面,冷不丁闪出一个人来。 舒娴略一心惊,伸手护住陈栩的后背,这才看清来的是陈子鹤。 「你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舒娴把陈栩交给身边的大丫鬟,示意她先抱进房去睡。 陈子鹤的面色却不友善,「大嫂打发了我房里的人?」 原来是为这事。 舒娴拍了拍被陈栩踏脏的袖子,道:「我的确换了你身边的人,你那个书童做事不够认真,尽想着偷懒讨好,你房里的丫鬟背地里小动作不断,打扰你读书。我把他们换了,重新给你挑选的都是中厚老实的人。你还有一年多就要秋闱,难道不想考出好些的成绩?」 v第五十三章[11.19] 一般年轻人到了这个年纪,家里找个通房也正常,但多是主母千挑万选的,不能把人往歪里带,陈夫人行错了棋,以为陈子鹤在外面遇到了有手段的,就拿个更高道行的来压制,结果反而把人完全带歪了。 如果不是看在是一家人的份上,舒娴是不想插手这件事的,她道:「长嫂如母,我全是为了家里考虑,做这些安排的时候,也跟父亲讨论过。」 陈子鹤却不领情,冷笑一声:「我母亲还在呢,轮不到你长嫂如母,越俎代庖!」那母亲新给他的丫鬟,他是极喜欢的。 舒娴见他说不通,也不欲多费口舌,转头往屋里走。不想手却他拽住,舒娴眉头一皱,呵道:「放手!」 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还是叔嫂,这人脑子是什么毛病,竟敢栏她! 陈子鹤却冷冷看着她,「我看你是守寡守久了,见不得人好,你是不是欠滋润?身子干了吧!」 舒娴哪里听过这种污言秽语,当时脸就铁青,「子鹤,注意你的言辞!」她身边还有丫鬟婆子,见状围上来,拉陈子鹤的手。 「二少爷,你说什么胡话呢!」 陈子鹤却受够了,那日他被舒媛握掌,还要被父亲数落,父亲还怪母亲做错了事。他们还要受着被眼前的女人束手束脚的滋味。 舒家,什么都是舒家,一切的厄运都从舒家的女儿来。 他只恨自己家立不起来,处处要吃这女人的管,还在外面抬不起头,被说是靠着舒家才没败落。 一时间,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毁了她,让她名声败落,也没好日子过。 「既然你这么不要脸,不如我也不要脸一把,兄妻弟及,你听过没有?要是没听过,我就让你见识一下!」 陈子鹤毕竟是男子,又是主人家,周围的丫鬟婆子根本敌不过他手上的力道,还被他挥手推开,抓了舒娴就往屋里拖。 他是真的不管不顾了!! 有眼色的丫鬟爬起来往外跑,去喊陈家老爷,却被对面却冲出来小厮拦住。 舒娴没想到,陈子鹤还是有备而来的,她奋力挣扎,喊他:「你疯了,你知道在做什么吗?」 他当然知道,他还做定了! 陈子鹤怒极反笑,抬手往舒娴脸上扇。 那巴掌呼呼生风,意料到会很重,「啪——」的一声,却不是落在她脸上。 陈子鹤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嘴角被打的流出了血。 被忽然松开的舒娴跌倒在一个怀里,她能感觉到是一个男人的怀抱,舒娴几乎是本能的要控制自己不能摔到这人身上去,却听见一个声音唤她:「娴娴,是我!」 舒娴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抓着自己的手上错综的烧伤疤痕,然后转回头去…… 陈家这边的事并没有惊动到第二日就要北上的舒家,等舒娴的书信跟过去,已经是多日之后。 舒老夫人和舒媛到了京城之后,时间就像飞起来了一样,处处忙碌,眨眼便到了五月初五大婚这日。 热闹的丝竹锣鼓声不断从外面传来,舒琼轩背着妹妹上轿子,老夫人临别之极,还叮嘱人多给丫鬟们袖子里塞吃的。 她怕孙女一日礼节繁琐,没时间吃东西,到时候会饿着。 舒媛的眼前都是红色,她垂着眼睛,轿子一晃一晃的,红盖头也一动又一动,晃出的空隙可以看到轿子内精致的装饰。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脚旁的刺绣图案上,图中两个小小的人儿站在夹道里,那个女孩打扮的给了对方一包小点心。 舒媛微微一怔,再看旁边,第二个幅里有个石亭子,上一幅图的少年少女面对面在吃饭。 心咚咚的跳,她拉开一些头盖,移开脚,满铺铺的地面上,绣满了图,再往侧面延伸,甚至一直绣到头顶再回下来。 他把他们相识,相识,到成婚的经过都放在这里,以及那只机关盒里的字句都没有遗漏。 那日回武进后,她打开了他交给她的盒子,里面的信签绯红,用金墨写着:丰王世子不娶你,然丰恒非卿不娶。 再后来,她及笄的时候,收到他放出来的信鸽,鸽子脚踝上的小竹筒里,倒出一颗糖,她尝了一下,是饴糖,那味道同她病中醒来时一模一样,她仿佛又听见他在耳边说:醒来以后,不许哭,只许记得甜。 原来,那不是梦境,那是他离开时候说的话。 眼睛发烫,嘴里却似还含着那颗饴糖。她目光回转,又看到,后面还有琴瑟和鸣,子孙绕膝,白头到老……那些没发生的,他仿佛都在告诉她,他会带着她,看见他们一一实现…… 再然后,轿子停下来,门帘被人打开。 她看到他伸进手来,握住了她掀盖头的手,轻声道:「诶,这么着急看到我。」 舒媛眼睛里好像有水光,「我……」 「我知道。」丰恒刮了她一下鼻子,身体挡着后面人的目光,帮她重新盖好头盖,道:「来,我要带你走啦。」 红色的娟布被塞进她手里,他拉着那一头,另一只手又回过来拉着她。 隐约听到有人起哄:「呦,新郎还怕新娘子会摔着啊!」 她微笑起来,回握住他的手,想:就是怕摔着又怎样呢,反正以后都要拉着…… 跨过马鞍,走过火盆,彼此的手紧紧相牵。拜堂之后,进入洞房。 来的都是很有教养的夫人,没怎么闹,笑盈盈的看着喜娘把仪式唱完。后来,舒媛才知道,丰王妃发过话,谁要闹她媳妇就是跟她不客气。 揭盖头,撒喜果,喜娘福身给新人作揖:「请新人饮交杯酒。」 两个扎了红花的丫鬟,端上来龙凤杯盏,丰恒看了眼:「放着等会吧。」 v第五十四章[11.19] 喜娘愣住:「这……」这都是要喝掉的呀。 丰恒挑眉:「你还怕我们不喝吗?放着吧。」 喜娘只得笑着让人放下。 舒媛疑惑的看向他,丰恒低头摸了摸她露出凤冠的额头,「看你戴着太沉了,快洗漱休息一下。」他还要出去敬酒。 两个人都那么熟了,其实一直觉得这些仪式像是另一个空间里的两个人的在做。 舒媛笑了,点点头:「你去吧。」 随着丰恒出去,闹洞房的夫人们也都散了。 不一会儿,静巧和小丫鬟就领着人进来,重新收拾。小丫鬟讨巧的拿出袖子里老夫人让塞的点心,「我悄悄热过了,小姐快吃一些。」 舒媛真的饿了,捏了一块点心来吃,旁边静巧笑眯眯拿出牛乳来:「我还带了喝的。」 舒媛真想大呼满足,等卸了妆,洗过澡,换了衣服出来,外面很安静,只有丰恒在。 她‘诶’了一声,「你回来这么快。」 谁敢闹丰王府呀,何况他请了太子来,每个人都规规矩矩,怕这位喜欢安静的继承人不开心,都客气了几句就走了。 舒媛拿了本书准备坐到床里去,那张新制的拔步床她也是第一次上去,有点不习惯高度,便松了鞋子,提裙膝跪上去,露出两只白玉一样的小脚。 丰恒移开眼睛,「我去洗漱。」 「好呀!」她回答的很轻快,整个人都很放松的样子。 可其实,舒媛拿书也是障眼法,本以为能淡定的看几页进去,结果周围的光线也不一样,床架雕花也不一样,总觉得不习惯。 水声隐隐约约传来,好似还有水的气息浮在空气中,她抬头看了看大红色的承尘以及上面绣的百子图,忽然又想起那一轿子的刺绣,心里的紧张便淡了去。 身边有脚步声,丰恒端了交杯酒过来,她往他看去,他在旁边坐下,把其中一杯递给舒媛:「喝一半,喝一杯你就醉了。」 舒媛‘哦’了一声,「难怪刚刚不让,原来是怕我闹酒疯。」 她听话的只喝了一小口,丰恒一昂头把她剩下的喝了,扣了杯盏,道:「反正也不是没见过,你闹酒疯还挺安静。」 「真的?」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闹酒疯怎么样,醒过来是断片的呀。 丰恒点了点头,「真的,我问什么,你都能答出来。」 我有这么奇怪吗?她想。 他已经坐到床上来,舒媛推了他一下:「可以把烛台移出去吗?」 龙凤烛不能灭,但她不习惯那么亮。 他又站起来,把龙凤烛挪到了外间,然后再躺进来,自然有人进来放了纱幔,合上门。 舒媛半侧身看他,丰恒闭着眼睛,呼吸平顺,她觉得心里很安定,那半杯酒的劲道上来,让她有点犯困,闭上眼睛。 好像就闭了一瞬,有重量压上来。 她睁眼看他,他的眉眼俊朗而熟悉,「怕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你,就不怕了。」 他好像笑了一下,轻轻的亲吻她,手滑下去,握住她白玉的一样的脚,推着她抬起来,衣服撩开的时候,彼此的身体很烫又觉得很凉。 然后,她有些煞风景的说:「丰恒,我想盖被子!」 被叫名字的人,停下里,透过淡淡的光线,她看到他脸上无奈又宠溺的笑意,然后被子被拉起来,盖住彼此,一直扯过头顶。 他在她耳边问:「这样,总好了吧?」 光线完全没有了,被完完全全的罩在这个空间里,她终于觉得安心,抓着他的手臂,认真的说:「现在好了!」 但后来,被子里的空气好像不够起来。除了些微的疼痛,还有满身的汗水,就像两尾湿漉漉的鱼,她觉得自己脸烫,身体也烫,他的呼吸和触碰都是烫的……她忍不住想冲出去,呼吸新鲜的空气和外面的凉意,却最终在这种滚烫中累睡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外面还是昏暗的,天还没亮,他的手环在她身上,她睡在他怀里。 不过,她的呼吸一变,丰恒就醒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啊?」 当时,舒媛正试着往外挪,一拱一拱的,绝对是种撩拨好么! 她立刻感觉到了,但是她完全没那个意思好么:「我饿了!」 他也饿了,不过是另一种饿罢了。 丰恒起来,给她拿吃的,里次间是有热水的,舒媛吃完,进去洗了个澡,这一下反而人更精神了。 时间还没到要出去敬茶的时候,舒媛轻手轻脚拉开窗幔,看丰恒闭着眼睛,她想:要不她在外面等天亮吧。 他忽然睁开眼睛,抬手把她拉了过来。 「你不是睡了吗?」她跌在他身上,爬不起来。 「没有你,怎么睡得着呀。」 v第五十五章[11.19] 再说,她吃饱了,他还没有…… 于是就有了第二次,然后,舒媛就觉得澡白洗了。不光白洗,第二天还直接睡过了头,吓得舒媛一睁眼就拍丰恒:「快起来,要敬茶呢!」 丰恒拉她的手,重新环到身上,「没关系,她们又不着急。」 那时候,外面等敬茶的两人都喜滋滋的。 丰王妃心想:果然是我选的媳妇,能拴住人。 老王妃琢磨:到底是我孙儿子,够厉害。 舒媛怎么可能睡的下去呢,推他:「你快起来啊,第一天就这样,以后我还怎么见母妃和祖母。」 丰恒压着她的手:「我在的时候,她们不着急你早起。等我去北疆,你反正也一起去。」 舒媛抬头看他:「我不要留在这里侍奉长辈吗?」丰王妃就是因此长居京城的。 丰恒摇头:「我们不分开,你必须每天看着我,我也每天看着你,等将来有了孩子我们一起照顾他。」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温柔的笑起来,结果他又压上来,动作明明又轻又柔,舒媛心里却警钟大鸣,知道他又要干坏事,连忙推他,「真的要起来了。」 手却被丰恒抓住,放在唇边小心翼翼的亲吻,然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没有人有机会出现在我们之间,我们的邻里关系可以升级一下了吧……」 丰王常守北疆,一般非诏不得回家,连舒媛的媳妇茶都是后来补的。 倒是没想到两人结婚不久,丰王妃老蚌生珠,忽然怀二胎了。 丰恒听闻消息时候的表情,舒媛觉得那绝对是在暗幸以后有人帮他承担毒蘑菇毒汤了。 然而,没过几天,丰恒咬牙切齿起来,舒媛的做饭主题都是孕妇餐了。 他又跑了一次东宫,而后新的圣旨下来,命丰恒去北疆,换他父王回来。 丰恒要带舒媛一起去,丰王妃是极力支持的,想通了的老王妃也没反对,再加上老王妃的心思都在儿媳的第二胎上,虽然眼下没有尊孙,有新孙子抱也是喜事哇。 舒媛开始收拾东西,小丫鬟和静巧也开始忙碌。 小丫鬟最大的担心就是北疆会不会没有糖葫芦了,忍不住问暗九。 暗九却没回答,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啊?我吗?我叫阿莺,草长莺飞的莺。」 暗九点头。 她问他:「好听吗?」 见他又点头,小丫鬟很高兴:「好听就行。反正,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暗九:「……」 「我家里叫我二丫,小姐说要给我起个大名,我家姓曹,小姐就说了草长莺飞这个词,哈哈。你今天的糖葫芦没有昨天的好吃,你是不是贪近,随便买的?」 暗九:「没有,还是那家。」 「怎么会呢?真的不如昨天好吃。」 他的语气轻轻的:「那是黄莺的莺……」 小丫鬟没听清:「恩,什么?」 暗九摇头:「没什么。」 第二天,舒媛唤暗九进来,帮忙拿重东西,现身出来的却是个脸生的。 「暗九呢?他今天轮值?」她笑眯眯的问他,把那个箱子指给他看。 「属下就是暗九。」那人恭敬的一点头,「新的暗九。」 舒媛眨了下眼睛,晚间问丰恒:「暗九换了人。」 丰恒点头:「原本到了一定时候,他们就会换的。」不过,暗九本来还没到时候,他道:「他说想挣功名娶妻,就换他去前线了。」 旁边小丫鬟插嘴:「会不会死啊!」 丰恒闻声看她,看她一脸急迫。 舒媛看在眼里,似是回答她,又似跟丰恒讨论:「是有军衔的吧,好歹跟过你。」 丰恒笑:「当然。」又看看小丫鬟,声音低了一拍,「所以,你也快要换丫鬟了吧。」 他轻咳,被舒媛轻拍了一下,「不许笑她。」递给他一碗白饭。 他很顺手的接过来,然后给她夹了一块菜。 圆圆的饭桌上,菜色简单而温馨,手里的米饭有浓浓的香气,吃在嘴里又软又甜。彼此虽然不说话,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却都知道对方所想。 这便是了。 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而最重要的,是陪你共赏烟火的人。 v番外01[11.26] 【番外】 陈子鹳五岁的时候,舒府的大少奶奶生了长女。陈舒两家都是武进名门,又是近邻,陈夫人带了长子去送满月礼。 那是陈子鹳第一次见到舒娴。 那个日后名动武进的武进第一美人,此时还是个软软白白的小囡儿,被包裹在大红洒金的绸布里,眼睛胖的睁不开来,只留两条长长的线。 陈子鹳站在母亲的身后,垫着脑袋看这小娃娃,脑子里冒出一句: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身为陈家的长子,父亲教育的非常严格,他早早就被送去了学堂用功,完全不似小十年后出生的弟弟,能被陈夫人各种疼惜。 其实,彼时年幼的他,还不完全明白这两句诗的意思,只是直觉的觉得贴切眼前的小女婴。 她砸吧嘴巴的时候,圆圆的腮帮上会点出两个酒窝,伸出的小手背上也有五个小点点。 陈子鹳把手指伸过去,点点她的掌心,便被那只小手抓了个正着。 他抿着嘴笑,心想她生的真好看呀,完全不像他见到的别的娃娃那样皱巴巴。 便听见母亲与舒家大少奶奶闲话,说姑娘生出来八斤多,大少奶奶却没吃什么苦头,舒家的老夫人直道是个好姑娘,敬母稳重是为娴,便起了名儿叫舒娴。 陈夫人是想与舒家定娃娃亲的,但陈家比起舒家到底差了不少。小舒娴长得顺风顺水,不到十二岁,便有不少人打听婚事,舒老夫人从没有松过口,那舒家三房在京城为官,陈家便思索着,是不是有意要把这女儿送进宫去,就更不敢随意开口了。 陈子鹳每日上学放学,都要路过舒家,两人正好同路,少不得在路上结伴,那时候他身边带着弟弟,而她带着堂妹堂弟。 五个人同行,从来没人说闲话的。 小团子一样胖嘟嘟的媛妹妹活泼爱笑,舒娴却有她奶奶的风采,旁人看着,都觉得她眉眼里有种说一不二的冷意,再配上那般颜色,便成了冷艳不可侵犯。 只有陈子鹳觉得她其实很爱笑呀,她陪她妹妹做游戏的时候,她遇到他,与他一路说着话往学堂去的时候,她生辰日看到他送去的蓝宝石耳坠的时候…… 舒娴特别适合蓝色,蓝宝石的坠子落在她的腮旁,显得那张面容犹如月宫的仙子,缥缈又灵动。 陈家做银楼珠宝生意,那副耳坠是他亲自设计的模样。他觉得她不会不收,但为了不让别人多心,在前头在她妹妹生日的时候,还特意送了一对红宝石的耳坠掩盖。 那时候,陈家还不认为舒家会看上这门亲事。 他却知道她对他是不同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彼此的心意相同呢? 也许是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便用他的字帖开始。 舒家大房的男孩心思都在学生意上,将来要继承祖业,说起读书还是二房和三房出息,同一代里,尤其是二房的舒琼轩,小小年纪已经要比肩神童。但是陈子鹳到底年长十岁多,写字早已有了自己的风骨。 于是,那些灯下给她做字帖的夜晚,每每回想都充满甜蜜。他如此用功读书,除了要为陈家光耀门楣之外,更是为了走到她身边。 结果,那年观音会还没开始,她却得了疹子,只能呆在屋里,不能见风。 陈子鹳帮她接送弟妹,还每日以送夫子留的作业为名,上舒家去探望她。她隔着门跟他说话,他跟她说:「寻常疹子不会留疤的,若是留了也不要担心,我已经跟父亲说了,我上门来提亲。」 旁边的媛妹妹「哈」一声笑出声来,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探花弟弟内敛着眉眼,两人具往他弟弟陈子鹤看过去,道:「果然是你哥先憋不住,愿赌服输,快快拿糖过来。」 他们的亲事竟就这样顺利提上了日程。 他却知道,是她心意坚决,也是这份坚决令舒老夫人早早就在旁观察他的品行,他没有让她失望。 两家原定等陈子鹳秋闱一过,有了功名就与舒娴成婚,然而赴京赶考之时,途径德州遇匪,他的右手被生生打断。 不是不能长好,也不是不能再练出漂亮的馆阁体,但那一年的秋闱,却注定错过。从来冷静自制的舒娴,捧着他的右手说:「我没有下一个三年再等你。」 他的心提了起来,像被丢在棒槌下不断的砸,痛过手断的时刻。 然而她下一刻说:「所以你还是现在就娶我吧,陈子鹳。」 那一次,他怎么会想到,被打断手是算计,被人救是算计,还人救命之恩为之压船也是算计。 等要退出这场漩涡,根本就已经来不及,甚至生死攸关。 他不能连累她和家人。 舒娴有了他的孩子,隆冬之极生下栩哥儿,她抱着那个小娃娃问他:「怎么忽然不用陈易了。」 v番外02[11.26] 他努力压着眉头不露出一丝痕迹,道:「看他有经商的头脑,我投了他些本金,让他出去历练。陈家只做银楼一门生意,到底太单薄。」 她不疑有他,还帮他收拾再次北上送货的行李。 他没用「手已经恢复,他要再战秋闱,无暇过问生意」的说辞。他知道对方不会那么轻易放过。 于是,先放了陈易出去,铺设后路,以防牵连无故。而他做好了准备,这趟水路会出事,他会隐姓埋名,等这件事过去。 他想好了一切最差的情况,但没想到她的妹妹舒媛会在这一趟船上。 当他们剑指着他,告诉他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让这趟船继续北上。他只能狠心的听着那个小姑娘在箱子里敲打呼救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无力。 船至微山湖,会有其他人来接驳船内的精铁。 他们将他刺成重伤,让他眼睁睁看着船员们被杀光,整条船都被浇上火油,准备毁尸灭迹。 他从尸堆里爬出来,提前点燃了火线,逼得他们弃铁弃船。 时间如指尖的血,有去无回。 他把舒媛找到,告诉她不要害怕,他断着手,拖她到原本留给自己的暗门,将她推出去。 那火油烧过他身体的时候,那皮肉被一层层烧剥的感觉,那沉入水里也浇不灭的灼痛,他知道:舒娴,我这一次,是真的回不去了。 他也不想回去,不想她知道,他如此让她失望。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竟然没有死,而是被一个傻子从水里捞了回去,藏在破草房里。 他身上的衣物都被烧毁,碎片从皮肉上撕下来,带走了最后的完整,他全身只留下一根舒娴送他的发簪。 真的舍不得,舍不得最后的念想也丢回水里。 但要是不见他的尸体,对方如何会罢休? 那小傻子人不清醒,水性却极好,彼时,船还没有完全沉到水下,小傻看他衣物具无,竟然帮忙去水里捞他的包袱。 他们伪造了一个他,等到尸骨腐败,才让之从水里飘到微山湖。 他终于在所有人眼里都死了。 他知道舒娴是坚强的,她不会丢下还牙牙学语的栩哥儿。 再后来一年,他才成了偷人名字活下去的刘坚,能够走出微山湖。 舒娴喜欢吃鲥鱼,尤以镇江醋烹之最美。 他每个月都贩鲥鱼到陈府门口,看着她有时候眉色淡淡的进出,陈栩长大了,跑跑跳跳从他身边经过,一定想不到他的父亲变成了这样可怕的模样。 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陈府的厨子买他的鲥鱼。 她会吃的吧,他想。 又害怕,她根本不会动。 舒家自己庄子里的鱼鲜都多得很,哪里缺过鲥鱼。 如果能回到她身边多好,但是没有这个如果了……回去,只会让她、栩哥儿还有他的父母弟弟,都陷入危险。 谁能斗过京城的那个人呢? 他不在乎能不能回去,他只要舒娴他们都安全便好。 没有想到,机会还能再出现,而且是在舒媛身边。 丰王世子,这一支力量,是否足够和那个人斗呢? 他看着镜中自己可怕的模样,重梳发髻,颤抖着簪上那根舒娴送他的发簪。 终究不一样了,他连模样,都只敢让舒媛看到背面。 她若认不出他,他便休吧。 丰王世子的动作竟然那么快,他再来寻他说整件事的时候,他心里就想到:他被认出来了。 认出来没关系,他不打算承认,他不会让舒娴见到他如今这般模样。 可是那丰王世子的意思,是她要再嫁了吗? 再嫁,他的娴娴,又遇到了其他人吗? 他控制不住自己又一次往武进去,他跟自己说:就去看一眼,看她出嫁,看她新的开始…… 可却看到了自己的弟弟,长成了那副模样,对她动粗。 也看到她一身素色,面容坚毅,她早就打定了寡居一辈子的决心。 他又如何能让这样的弟弟接管陈家,照顾他的家人。 舒娴啊舒娴,我究竟有多对不起你! 他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而她轻触他的脸庞,像当年捧着他断了的手一样,说:「只要还是你就好了。」 那天晚上,被陈子鹤的举动吓醒的栩哥儿歪着脑袋,看着他问:「你是我父亲吗?」 他听见自己说:「是。」 他回来了,会爱护他们。 会让这个沉下去的陈家,重新站起来。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深闺里的小吃货》上 作者:白檀珠 02、《深闺里的小吃货》下 作者:白檀珠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