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也有风流帐》 楔子 长兄命苦 人常言道,长兄如父、长姊如母,指的大概就是他吧。 身为殷家长子、北泰侯世子,他从小就得接受严格训练,为将来接任爵位而努力,不但整日繁忙不得闲,各种修习排得满满满,别人花五年才能学完的东西,他得三年就学完,并非多麽热衷求知,全是被他爹给逼出来的。 为什麽?因为他爹恨不得他能早早接手侯爷事务,坐镇北泰侯府,爹就能亲自陪着娘四处行医救人,不再有任何顾忌。 所以他从十八岁起,不时就要暂代爹的职务,管内管外什麽都得管,不知不觉六年过去,他都已经二十四了。爹倒好了,时不时就随娘亲在外到处逍遥,开心回来时再回来,完全不管他被「压榨」得多麽命苦。 而他不但子代父职,还得兄代父职,管着、护着底下三个妹妹,要是底下这三个金贵宝贝有任何闪失、受了一丁点伤害,他就等着提头见爹娘。 太偏心了!他明明是独子,殷家传宗接代都要靠他,但他练武身上多道伤口,顶多娘过来关心关心,帮他包紮完伤口就没了,妹妹们却是只要跌个小跤,无论是否受伤,都会搞得惊天动地,整屋子的人紧张,好似受了什麽要命伤害似的。 男人太多错了吗?又不是他自愿生为男儿身的!但在这个男多女少的世道,男人是草,女人是宝,男人没人理,女人抢着要,所以他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没人会同情他。 只能说,他生不逢时,生错了世道,才会这麽命苦! 「啊啊啊——烦死了,到底有完没完!」 书房内,目前子代父职的殷长霆正对着满桌子处理不完的文书发火,他早就怀疑爹早早将他训练成才,根本就是厌恶处理这些没完没了的文书,再让他来当「替死鬼」,自己乐得轻松。 算算日子,爹又跟着娘出城去一个多月了,不知这一回又得要多久才能等到爹娘回来?而他又得处理这些文书到什麽时候? 要不是他是殷家唯一独子,将来非得继承爵位不可,他才不想担这个责任,或许早就屁股拍拍,一个人离开北泰城到处逍遥去。 他决定了,等这次爹娘回来後,他一定要好好地反抗一番,将爹该负的责任全都丢还给他,换自己溜出北泰城逍遥,乐得轻松自在! 「世子,不好啦——」 一名男仆在此时急乎乎地冲入书房内,一脸的焦急,像是天快塌下来了,但殷长霆只是没好气地瞪了男仆一眼。「这府里一天到晚都在不好,何时好过了?」 肯定又是他下头那三个宝贝妹妹出了什麽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已经习惯了,她们的事永远是大事,府里上上下下永远都在反应过度。 「世子,这次……这次是真的不好了!」男仆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 「你们哪回不是这麽说了?」殷长霆颇不耐烦地掏掏耳朵。「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浪费本世子的时间。」 「大小姐留书出走了!」 「也就只是留书出走而已,需要如此大惊小……」殷长霆先是习惯性地碎念,紧接着顿了顿,才表情认真地再次询问:「你刚才说什麽?」 「大小姐留书出走了!」 「留书出走?」殷长霆霍地站起身,猛力揪住男仆的衣领,火大咆哮:「搞什麽鬼!这是什麽时候发生的事?你们这群家伙干麽用的?连个姑娘家也顾不好,居然顾到让她离家出走?简直一群饭桶——」 他已经够忙了,大妹又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添乱,根本就是要他不得安生嘛! 他为什麽要是长兄?又不是他自愿抢第一个出生的!长兄真命苦呀—— 第一章 凡事莫好奇 大熙朝,一个男多女少的特殊世道,整个国境分成东西南北中五块领地,东西南北各有一个领侯坐镇治理,采世袭制,中央的领地则归当今天子直辖管理,各领侯每年必须定时向天子进贡,并且宣示臣服。 因为男女人数极不平均,女人少得犹如珍宝,个个备受呵护,从而衍生出一些与此相关的特别现象,像是一般在富豪之家的仆役,一律只有男的,没有女的,另外还有—— 「听说昨晚又有人被鞭打了。」 「该不会又是欺侮『伶人』的那一夥纨袴子弟?」 「就是他们其中之一!」 「哈,鞭得好!那些目中无人又卑劣的家伙,早该受到惩治了……」 热闹的饭馆内,一桌桌的人们一边大啖美食,一边讲着最近发生的趣事,聊得不亦乐乎。 就在靠窗的桌位上,两名男子正面对面地吃面,桌上还有几盘肉与小菜,身形较高大的男子大口吃面,浑然不管饭馆内的吵闹,而另一位明显纤瘦矮小的男子吃没几口面,就被隔壁桌的讨论吸引住心神,仔细聆听他们的对话。 这名矮小的男子有着小巧的鹅蛋脸,五官秀气,戴着一顶深蓝色的方巾帽,头发都梳拢在帽子内,身穿淡蓝色的襦衣,腰绑黑腰带,看起来就像个斯文的小书生。 他……不对,该说是「她」,正是趁着爹娘不在,逮着机会偷溜出门的殷家大小姐——殷晚湘。 她今年二十,性子与娘亲很像,对行医非常有兴趣,却碍於女儿身,被爹及大哥护得死紧,不准她学娘一样三不五时就出远门救人,偏偏她又非常向往,才会乘机作乱,跑出来游历一番。 其实大熙朝内的姑娘家,一般在十至十五岁时就会有媒人来说亲,定下婚事,大概十八左右便会出嫁,但她家的娘亲想法很不一样,娘亲倡导「自由婚恋」,希望自己的孩子都能自主婚事,找到想要共度一生的良人,因此拒绝媒人上他们家说亲。 听说娘的故乡「二十一世纪」有许多事情、学识及想法都与大熙朝不同,是大熙朝比不上的,因此娘是个非常有主见及胆识的奇女子,而爹疼娘疼得紧,事情大多顺着娘,她才会都已经二十了,还能逍遥自在,不受婚姻束缚。 离家之後,此刻她已远离北泰,来到大熙朝的帝都「熙京」。她早就听闻过熙京的繁华热闹,融合了东南西北四个领地的不同风俗民情,有许多新鲜好玩的事情,所以她才会来到这里,打算好好地开个眼界。 刚刚她听了好一会儿,才知道最近熙京似乎出了件怪事,夜里出现一名似是伶人的男子,半路袭击从「伶馆」出来的客人,他不会取人性命,只是在这些人背上赏个一、两鞭,让他们趴床养伤好几个月,从此不敢再踏入伶馆半步。 「明哥哥,你去过伶馆吗?里头究竟是什麽样子?」她听出兴趣来,乾脆问问对面的「共犯」。 「噗——咳咳咳……」对面男子吃面吃到一半呛到,赶紧把口中的面都吞下肚,才一脸没好气地瞪殷晚湘一眼。「你一个姑……问这什麽问题?难道都不觉得害臊吗?」 这名男子叫姜景明,今年二十四,看起来就像个潇洒大气的侠士,是西康侯姜焕亦的次子。两位侯爷其实不太对盘,年轻时常常互相挑衅引战,偏偏他们的妻子却结成好姊妹,只好看在自己娇妻的面子上勉强化干戈为玉帛,已经相安无事非常多年。 而姜景明正是受了娘亲嘱咐,到北泰拜访作客。表面上是来「敦亲睦邻」的,事实上是他娘要他想办法收服殷晚湘的心,赶紧把人娶回西康去。 他娘早就「觊觎」殷家的丫头们很久了,多麽希望能娶到其中一个做他们家媳妇,让两家亲上加亲。而他在小时候就已经认识殷晚湘,觉得她挺可爱又好相处,也很乐意有这样的妻子陪伴,所以就算去北泰扑了空,没见到北泰侯夫妻,他还是刻意留下,为的就是能与她多多见面,赶紧打动她的芳心。 结果没想到,她却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要他藉武功偷偷带她离开北泰城,去外头「增广见闻」一番,明知这麽做简直就像拐带人家的闺女,殷家男人知道後肯定会杀了他,他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谁教他想要博得她的好感,最好两人能在路上因为朝夕相处来个「天雷勾动地火」,这样他来北泰的目的就圆满达成,可喜可贺啦! 等他成功掳获殷晚湘的芳心後,难道还怕殷家男人来找他算帐吗?哈,到时他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殷晚湘倒是不知姜景明的心思,继续一脸无辜地问道:「为何要害臊?大家都知道伶馆的存在,又不是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熙朝女子偏少,未婚的姑娘众男子抢着要,也因此,有许多男人讨不到老婆,需要适时地发泄寂寞,而相应的「伶馆」便顺势出现。 在伶馆内,许多相貌偏女且尚未变声的少年扮起女装,以曼妙歌舞娱乐众多单身汉,即便明知伶人都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但那些讨不到老婆的汉子还是趋之若鹜,甘心献上大把银两给他们,以求短暂的慰藉。 当然了,某些已有家室的男子,也会上伶馆玩玩,寻求不一样的刺激。 「为何不害臊?你可别忘了,你是个女……」姜景明顿了顿,顾忌她此刻是女扮男装,赶紧将话收回。「总而言之,你该学学何谓矜持。」 大熙朝的姑娘从小娇生惯养,不是非常娇贵,就是非常柔弱,偏偏殷晚湘是个活泼乐观的姑娘,没有太多顾忌,要不然也不会做出女扮男装、离家游玩的惊人之举了。 「学过了,学不来。」殷晚湘笑着耸耸肩,不以为意。 「……」姜景明暗叹了口气,不过她要是真像其他「正常」的姑娘一样,他大概也不会看上了。 「所以你还没回答我,你去过伶馆吗?」 「……那种地方都是假姑娘,去了有什麽意思?」他的确去过,但不想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承认,只好回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如果真没意思,伶馆早就关门大吉了,不是吗?」殷晚湘的双眸露出好奇的光芒。「就不知熙京最有名的伶馆在哪儿……」 在北泰城也有伶馆,而且还不少间,但她可没胆在自家爹爹的地盘上乱来。既然好不容易离开爹控管的范围之内了,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姜景明的头皮顿时发麻起来,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你……该不会……」 「明哥哥,咱们一同去见见世面吧!」殷晚湘的语气非常激昂,已经迫不及待想去一探究竟了。「机会难得,咱们一定要好好把握!」 「不——」不要啊……他的坏预感果然成真了…… 身为女人却跑去都是男人的伶馆见世面?这实在太惊世骇俗了,要是殷家男人知道他由着她这样乱搞,他恐怕有十条命也不够死呀! 殷晚湘是个想做什麽就会想办法去做的姑娘,所以姜景明当然劝阻不了,只能看她兴致勃勃地选定一间伶馆,打算明日夜里去一探究竟。 而他只能硬着头皮跟去,要不然她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姑娘家,要是在龙蛇混杂的伶馆内出了什麽意外,他难辞其咎。 隔天入夜後,他们就从暂居的客栈出发,来到熙京最大最有名的伶馆——风华伶馆。 「喔呵呵……这位公子爷该不会是头一回来伶馆吧?」 殷晚湘与姜景明一进到热闹的大厅,就有一名女装打扮的伶人来到他们面前,热烈招呼。伶人一见殷晚湘好奇地东张西望,以及姜景明见怪不怪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是初到伶馆的客人。 「是呀。」殷晚湘也毫不避讳地笑答。 不愧是熙京第一的伶馆,迎客大厅豪华又气派,四方梁柱都有鲜艳的百花彩绘,两旁长几上摆着好几个瓶身同样彩绘精美的大花瓶,地上铺着深红地毯,从天花板次第垂下的粉色半透明纱帐上浮着金色卷草绣纹,处处都看得到用钱堆砌出的奢华。 而穿梭在大厅内招呼客人的伶人们,个个描上精致的妆容,高耸的发髻上插着红艳牡丹及各种簪钗步摇,搭配半透明罩衫,里头的绣花抹胸若隐若现。除了前襟明显平坦、嗓音很难像真正的姑娘家细柔以外,从外表看来,他们真的与女人没什麽两样。 殷晚湘不由得啧啧称奇,她特地打扮起来,恐怕都还不及眼前伶人的美貌呢。 「那我肯定帮公子爷挑一个经验丰富的姊妹,绝对让您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太好了,那就要麻烦你了。」殷晚湘一点都不扭捏,乐於接受安排。 伶馆内的伶人都是特别挑过的,扮相都不差,而其他无法卖「脸蛋」的人就成为侍仆,要不然就是当乐工、护卫等等。 在其中一位侍仆的带领下,殷晚湘与姜景明来到一间位於三楼的厢房,厢房内一半是小平台,供伶人及乐工演奏歌舞娱乐客人,另外一半就是客人观赏饮食之处,铺满白色厚毛皮的矮长榻前有一张矮长桌,抬头往前瞧,就可以欣赏伶人苦学而来的舞姿。 殷晚湘与姜景明在长榻坐定後,男仆便陆续端来美酒及好几盘下酒菜,又过了一会儿,另一位身穿青色衣裳、同样美艳惑人的伶人进到厢房内,笑容勾人地跪在长桌对头,拿起酒壶替他们俩斟酒。 「两位公子爷,奴家小名青鸳,今晚就由奴家好好地招待二位,绝对让二位不虚此行。」 殷晚湘拿起七分满的酒杯,朝向姜景明,笑得可开心了。「明哥哥,乾杯!」 姜景明从离开客栈开始,眉心就不曾松开过,瞧她兴致勃勃的,也只能无奈轻叹一声,拿起酒杯奉陪到底。「乾。」 两人对饮後,伶人就殷勤地陪他们吃喝,并且不时主动找话题聊,经验老道地让气氛热络起来,席间笑声不断。 没过多久,殷晚湘就明白男人为什麽对伶馆趋之若鹜了,这些伶人将姑娘家的姿态模仿得唯妙唯肖,几乎与真女人没什麽两样,而且撒娇得很,哄得人全身酥麻,心甘情愿将大把银子奉送出去,无怨无悔。 「殷公子,您怎不多喝一点呢?」伶人笑得狐魅,想握住殷晚湘的手挑逗。「要不由奴家来喂……哎唷!」 伶人都还没碰到殷晚湘的手,姜景明眼明手快的大掌一拍,将伶人的手当成蚊子似地拍掉,下手不轻,痛得他马上收回,手背都红了一块。 「痛呀姜公子,奴家是做了什麽事惹您不快吗?」伶人柳眉一皱,半嗔半怨。 「她可不容你随意碰触。」姜景明的表情有些难看。 倒是殷晚湘眨了眨眼,不觉得伶人刚才的举动有什麽好大惊小怪的。 「为何?」 「反正不许就不许。」他总不能直接表明说,殷晚湘是女的,当然不能随意让男人乱碰,假女人也是一样。 然而伶人却会错了意,暧昧地笑道:「姜公子,该不会奴家比较照顾殷公子,忽略了您,因此您吃味了?别恼别恼,接下来奴家会好好补偿……」 喀喀喀—— 就在此时,长榻旁的窗户突然出现不明的震动声响,而且还越来越快,打断了这方的热闹气氛。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时,紧接着砰的一大声,窗户竟然大开!吓得伶人忍不住尖叫出声。 「啊——」 发生什麽事了?殷晚湘与姜景明都错愕地睁大眼,难道这间伶馆闹鬼,而他们就如此「幸运」地碰着了? 紧接着,一道黑色的飘逸身影犹如鬼魅般从窗外窜入厢房,殷晚湘的嘴巴也跟着大张,几乎要叫出声时,却发现那黑色身影突然趴倒在地,还发出不小的撞击声响,之後就再无动静。 不是鬼?那麽就是活生生的人喽! 闯入之人身上披着半透明的黑色大袖衫,肩膀处有大片不明的白色粉末,过腰长发凌乱四散,虽是姑娘家的打扮,却隐隐透出一股不对劲的氛围。 这里可是三楼呀!她是如何上来的,又为何会突然闯入?如果有武功,又怎会进来後就倒地不起,没有任何反应? 伶人错愕地站起身,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有些不知所措,在略微瞧到闯入之人的面容後,更倒抽了口气,马上转身冲出厢房。 姜景明无暇理会伶人的动静,立即提高警觉,双眉紧蹙,也想要带殷晚湘离开;但殷晚湘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怀疑闯进来的姑娘受伤了。 她从小跟着娘亲学医,见到伤病之人不管不舒坦,因此在姜景明有动作之前,她先起身想靠近那位姑娘,却被他赶紧地张手制止。「小湘,当心危险!」 此人来路不明,随意闯入,肯定有问题!他不能让殷晚湘靠近! 「她可能受伤了,让我去看看她!」 「可是……」 「就算她真有危险,此刻倒地不起,也伤不了人的。」 「小湘——」 殷晚湘硬是绕过他,来到黑衣女子身旁,蹲下身察看情况,姜景明叹了口气,只好赶紧跟过来,在身旁保护她。 一靠近那女子,殷晚湘便察觉一股特殊香味扑鼻而来,似是那些白粉发散出的味道,她无法判定这粉末对人有害无害,就先小心地帮女子脱下最外层的大袖衫,露出里头同样黑色的窄袖交领衣裙。 脱下大袖衫後,女子腰际一道像被兵器刺伤、正在渗血的伤口露了出来,紧接着,殷晚湘发现女子的骨架偏大,不太像正常姑娘家该有的大小,再将目光转到女子的胸前……平胸!这个姑娘没有胸部! 殷晚湘错愕地愣了愣,赶紧掀开此人垂落在颊边的发丝——虽然正昏迷着,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此人面貌姣好,但但但……是男的!是男的呀! 「出现在这儿的怎麽会都是假女人?」殷晚湘忍不住碎念,手倒没停下来,赶紧扯下挂在墙边的纱帐,先帮男子包紮止血。 此时,楼下的大厅也开始出现不寻常的哄闹声,姜景明在治伤的部分帮不上忙,乾脆到厢房外探查出了什麽事情。 他从三楼的廊上往最下方的大厅一瞧,就见一群官兵进到伶馆,与伶馆的众多护卫们互相对峙,气氛紧张。 「咱们在捉拿这阵子连连犯案的使鞭客,有人见他闯入风华伶馆内,所以咱们要搜馆!」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让你们这麽一搜,咱们伶馆还需要做生意吗?」站在护卫最前头的正是馆主,他不但身材魁梧,还一脸凶神恶煞样,嗓音更是惊人。「没有我的允许,你们谁敢乱闯!」 姜景明这下子眉心的皱痕更深了,原来闯入的那名男子,就是他们昨日在饭馆听人闲聊到的,专门袭击伶馆客人的伶人。 楼下两方正在僵持中,姜景明却在此刻发现刚才逃跑的伶人带了好几名护卫鬼祟地走上三楼,强烈的危机感立时袭来,他马上转身回到殷晚湘身边。「小湘,情况很不对劲,咱们赶紧离开!」 「怎麽不对劲?」 「反正这个男人是麻烦,咱们要是继续留下,恐怕只会被他连累,无端惹得一身腥。」 「可是……」 此时伶人已经带着护卫来到厢房外,他瞧见姜景明他们似乎打算离开,紧张催促护卫:「快抓住他们,免得消息走漏!」 护卫们杀气腾腾地冲进厢房,姜景明马上将殷晚湘从地上拉起。「快走!」 殷晚湘终於感到危险,起身想跟着姜景明逃,没想到右脚却被一股力量猛力拉住,害她不但跑不了,还差点脚步不稳地跌坐回地。「哎呀!」 她低头一瞧,发现刚才一直昏迷的男子居然紧抓住她的脚踝,表情痛苦难受,意识不清地挣扎着,像是为了转移伤处的疼痛,而把她的脚紧紧抓着,甚至是越抓越紧。 眼看护卫们就快将他们包围了,殷晚湘奋力甩开姜景明的手。「你一个人先逃!」 「那怎麽行?你——」 「总比两个人一起被抓住好!」 「你们谁都别想跑!」 其中一名护卫扑向姜景明,他为了闪避,不得不马上後退,最终还是与殷晚湘分开了。 另一名护卫乘机抓住殷晚湘的手,将她的两臂往後紧扣住。「别妄动,当心你的性命!」 「快走!」殷晚湘不管自己的安危,继续催促姜景明离开。 迫於情势,姜景明只能狠心转头,迅速跳窗离去,他先逃出去,还可以想办法回来救殷晚湘,但如果他也一同被擒住,那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别想走!」 负责抓姜景明的护卫奋力往前冲,却还是阻止不了身手俐落的他顺利跳窗离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各家屋檐上跳来跳去,最终消失在远处的巷道里,再也不见身影。 确定姜景明顺利逃脱後,殷晚湘松了口气,不过马上又警戒起来,皱起双眉,担心起自己的处境。 唉,只是一时好奇来伶馆瞧瞧而已,怎会莫名其妙地惹上麻烦,还不得脱身呢? 伶馆的人在官兵闯入前将殷晚湘与黑衣男子带离厢房,藏在伶馆特别建造的隐密房间内。殷晚湘一个人被关禁在暗黑小空间里,黑衣男子则被安置在其他地方,她心里有些茫然,不知自己接下来会有何种下场? 她还回得了北泰、见得到自己的家人吗?本以为有姜景明陪伴,这一路肯定万无一失,没什麽好怕的,结果她还是失算了。 方才官府在楼下的骚动,她在厢房内也略有耳闻,而看伶馆的动作,似乎是站在黑衣男子那一边的,这两方有什麽关系?那名黑衣男子又为何要做出袭击之事,最後害得自己受伤? 种种旁徨、不安、困惑缠绕在心口,让她就算疲累也睡不着,只能睁眼一路捱到天亮。 天亮後没多久,有人出现将门打开,她马上提高警觉,往门外一看,就见伶馆馆主带着几名护卫出现。他臭着一张脸,瞪着殷晚湘好一会儿才开口询问:「听说你是位大夫?」 「我是。」她虽然紧张,还是冷静地应答,昨晚伶人曾问过她是干什麽的,所以馆主应该是由此得知。 「你的医术好吗?」 「不是最拔尖,但也还算过得去。」 「咱们想请你帮个忙,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保证你连一根汗毛都不会少。」 殷晚湘自嘲地笑笑。「我还能有其他选择吗?不过我得先说一点,我的医术有限,只能尽力而为,医不好请别怪罪。」 「只要你好好地医,别玩什麽把戏,咱们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不会亏待你。」馆主移动脚步往旁,让出空间。「请出来吧。」 殷晚湘暗暗松下一口气,看来她还有利用价值,暂时是没性命危险。 离开幽闭空间後,馆主命身旁的护卫带着她走,她顺从地跟着护卫,本以为会到伶馆内的某一处,没想到却被领到後院,坐上已经准备好的马车。 虽然心底纳闷,她还是跟着两名护卫一同进到马车内,从後门离开了伶馆。 约莫过了一刻钟,马车进到另一座宅邸内,被请下车後,脚步一站稳,殷晚湘马上被眼前华丽的屋宇吸引住目光,忍不住「哇」出声来。 眼前所见的楼阁,深褐色的梁柱上都有细腻复杂的花草镂刻,飞檐上也有成排的鸟兽雕刻,处处都见细腻工艺,再搭配两旁精心设计的松竹石小庭院,细腻中带着典雅,可知住在此处之人非富即贵。 他们抵达後没多久,一位男仆过来,带领他们穿过牡丹花廊,来到气派典雅的会客前厅,而里头已经有另一名男子在等待。 男子看起来三十上下,成熟稳重,他看到殷晚湘出现,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觉得她太过年轻,但又没得选择,还是开口询问:「你是大夫?」 「我是。」 「如何称呼?」 「在下姓殷名晚。」她现在是以男装在外行走,因此自报姓名时去掉最後一个比较柔婉的湘字,听起来较像男子的姓名。 「你行医多久了?」 「我打在娘胎里就随着家母一同行医,出生後便抱着医书长大,至今独自医病也至少五年了。」 可不是她自夸,她在北泰素有「小神医」之称,众人都知道她虽然年纪轻轻,医术却不差,不输行医大半辈子的中老大夫。 瞧她神态自若,不像夸大,男子也只能暂时信了她。「咱们府内有位伤者需要你医治,只要你答应善尽医者责任,我向你保证,绝不会亏待你。」 「我只能尽力而为,先让我瞧瞧伤患吧。」 男子微蹙着眉心点头。「你随我来吧。」 殷晚湘跟着男子离开前厅,往後头的院落走去,一边走,一边困惑,他究竟要她救什麽人?为何指定她救?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一处以众多紫藤花为园林造景的院落里,守在房门外的男仆见到男子出现,马上行礼,紧接着将房门打开,让他们俩进入。 进到房间内,殷晚湘发现圆桌上已经摆了不少药罐及包裹布条,她主动加快脚步来到床边,见到床上躺了一个人,顿时内心的困惑解了一半,却又有更多的困惑萌生。 原来是昨晚倒在他们厢房的黑衣男子!他被暗中带来这里,是与这座宅邸的主人有什麽关系吗? 黑衣男子双眉紧蹙、脸色惨白,尚在昏迷中,看起来很痛苦,殷晚湘赶紧掀开被子,拉开衣襟一看,发现他的伤处已经重新包紮过,但还是血红一片,触目惊心。 「咱们已经先用止血伤药帮他处理了伤口,但效果不好,情况完全没稳住。」男子担心地解释。 「因为他的伤口太深了,不缝起来不行。」殷晚湘一边解开包紮,一边吩咐:「我需要一些东西,可以赶紧准备过来吗?」 「你需要什麽,尽管开口。」 殷晚湘要了针、线、清水等等缝合伤口需要的东西,男子即刻命令外头的仆人去准备,很快就将所有东西送到房间内。 她拿起针,穿过线,接着将针头在烛台上过火,便表情镇定、动作熟练地帮受伤男子缝起伤口。 男子看她身手俐落,顿时放心不少,虽然鲜血淋漓的画面让人不是很舒服,但他还是努力忍着,继续监看,免得她乘机耍什麽把戏。 约过了两刻钟,殷晚湘顺利缝好伤口,重新在伤口上倒止血伤药,状况很明显地转好了,血迅速被止住,她松了一口气,拿新的布条重新包紮伤口。 她一边动作,一边问着背後监看她的另一名男子:「这里是哪里?你是谁?躺在床上的这一位又是谁?既然我都蹚入这趟浑水了,也该让我知道个前因後果,就算会死,也好当个明白鬼吧?」 男子犹豫了一会儿,心想都到了这个节骨眼,而他们的确需要她帮忙,也就没什麽好隐瞒了。「这里是贺府,我是贺府的当家贺时隆,你正在医治的人,是我的弟弟,贺时律。」 贺家在熙京可是个赫赫有名的家族,它旗下的「万代钱庄」是京内最大的钱庄,拥有京内将近三分之一的财富,不只商贾敬畏,连官府都会礼让他们三分。 殷晚湘初入熙京,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只当贺家是个有钱人家就是。「所以他并非伶人?」 「当然不是!」贺时隆严正否认。 「既然不是,他还男扮女装出去闹事?难道你们不知,这被抓到可是重罪耶。」殷晚湘不敢置信地喳呼。 大熙朝长年阳盛阴衰,许多男人想尽办法要讨个老婆好传宗接代,结果渐渐衍生出一种行骗勾当,有不少人男扮女装专骗单身汉的聘金,而且越来越猖獗,引起极大民怨。 所以在十年前,朝廷颁布了一条新的刑罚,除了伶馆登记在册的伶人外,其他百姓要是刻意男扮女装,不论原由,一律重罪处置,公开鞭刑,以此遏止行骗歪风。 贺时隆的双眉蹙得更紧,他当然知道问题严重,但他们并非刻意如此。「咱们有咱们的难处,你只管救人就是。」 伶馆的馆主和贺时律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哥儿们,所以贺时律遇难後才会躲到风华伶馆,馆主也才会想尽办法护着,暗中将受伤的他送回贺府。 官兵在风华伶馆里没搜到贺时律,只好转而在京内到处搜索,并且一一查访医馆、药铺,看有没有人请大夫看病或抓药,所以贺时律就算被顺利送回贺府,他们也不敢贸然请外头的大夫回府医伤。 正苦恼之际,伶人透露殷晚湘是个从外地来的大夫,他们才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有什麽难处非得男扮女装不可?殷晚湘虽然想不透,但贺时隆不愿说,她也没奈何,只好继续满肚子困惑。 她很快地重新帮贺时律包紮好伤口,幸好他的伤口看似严重,却没有伤到脏腑,只要能顺利止住血,就没什麽大问题。 「好了,接下来每日固定帮他的伤口换药,只要能顺利结痂,就不会有大碍。」殷晚湘转头瞧向贺时隆。「我的工作已了,可以放我走了吗?」 「很抱歉,要麻烦你暂时在贺府住下,至少在舍弟伤势完全痊癒之前,你都得帮咱们。」贺时隆表情严肃地回答。 她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当然不可能轻易让她离开。杀人灭口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所以在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前,只能暂时将她软禁在贺府。 殷晚湘无奈一叹,她就知道事情没那麽容易结束,而她也明白贺时隆这麽做是在拐个弯软禁她,怕她泄了密。 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敌得过人?况且,与其被关在风华伶馆内,被软禁在这里似乎还好上一些,至少能被当个大夫看待,只不过就不知姜景明能不能找到她了。 「唔……咳咳……」 此时,昏睡已久的贺时律终於有苏醒的反应,难受地轻咳出声,殷晚湘把视线又转回贺时律身上,就连贺时隆也赶紧来到床边。 「时律,你身上有伤,躺好休息。」 贺时律努力保持清醒,不断低喘着气,他其实是被痛醒的,腰间强烈的灼痛感逼得他不得不苏醒,连想说话也无力。 他瞧着殷晚湘这个生面孔,不知她究竟是什麽人,紧接着便发现自己的前襟大敞,露出胸膛,他讶异地瞪大眼,还朝殷晚湘恶狠狠地一睨,一副就是在质问她凭什麽解开他的衣襟,恨不得马上将她碎屍万段的眼神。 「我是大夫,不拉开衣裳,又怎能帮你处理伤口呢?」殷晚湘挺无奈地解释,觉得自己被瞪得真冤枉。 「大少爷!」此时,原本守在门外的男仆突然紧张入内。「少夫人扶着老夫人正往这儿过来!」 「娘来了?」贺时隆错愕地与贺时律对望一眼,马上将床下殷晚湘换过的染血旧布条随意藏在格箱内,就怕被娘亲瞧见。 而贺时律也不顾疼痛身子虚,有些吃力地把衣襟拉拢,绑好系带,将被子拉上盖好,遮得严实,免得自己受伤的事被发现。 这一对兄弟是怎麽了?殷晚湘好奇地瞧着他们俩像是「如临大敌」的举动,又多了些困惑。 贺时隆不得不警告殷晚湘:「等一会儿我娘进来,你最好什麽话都别说,免得替自己惹麻烦。」 「喔。」她无奈地抿了抿唇,从这一刻开始当哑巴。 没过多久,一名年轻的少妇扶着头发半白的中年妇人进到房里,妇人一见到贺时隆也在房内,大感讶异。「时隆,你怎会在这儿,还没去钱庄?」 「娘,孩儿一早听家仆说小妹染了风寒,就先过来看看,等一会儿就要到钱庄去了。」 小妹?殷晚湘挑了挑单眉,他指的「小妹」——难道是贺时律? 「原来小姑染风寒了,难怪刚才不见她到娘那儿请安,娘担心小姑不知怎麽了,就想来看看。」贺时隆的妻子叶仪乘机告诉丈夫她们出现的原因。 「幼京染风寒了?很严重吗?要不要紧?」高氏急着想到床边,亲眼看看爱女的情况。 「娘,别担心,大夫已经来看过,小妹只要好好地休养,会渐渐康复的。」 「真的?」 「当然。」贺时隆指指站在他身侧的殷晚湘。「这就是帮小妹看病的大夫,为了能时时照顾小妹,让她的病快快痊癒,大夫会暂时住在咱们府里。」 殷晚湘牢记贺时隆的「吩咐」,乖乖当个哑巴,只朝高氏拱手行礼,没出半点声音。 高氏向殷晚湘点头致意後,便由叶仪搀扶着来到床边,关心地瞧着爱女。「幼京,难受吗?你的脸好苍白,连点血色都没有。」 「娘别担心,大夫说没事的。」贺时律一改刚才的凶恶气势,努力保持清醒,刻意拉高嗓音,微带笑容地柔顺安抚。 殷晚湘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只因贺时律前後反差太大,上一刻像是想把她吞吃下肚的受伤野豹,下一刻却变成了温驯的家猫,让她一时间无法适应,除了错愕以外还是错愕。 更让她不解的是,高氏真把他当成女儿?自己生的孩子是男是女,难道她会不清楚? 这一家人实在是太奇怪了!肯定有问题,而且问题还不是普通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