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驯夫之道之二》 第一章 冷静一路跟敢死队似的驾车到了高尔夫会馆,风和日丽、阳光晴朗,草场晨间才精修过,此刻正飘散着清雅的草香,石楠花和金雀花簇拥下的球道辗转曲折,轮廓精巧的果岭上插着标竿。 绝伦的景致将不远处那对只顾着拥抱、心思全不在打球上的夫妻衬托得格外美好,冷静坐在代步车上看着种种美妙的场景,不由得深呼吸一口,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於有所舒缓。 胡一下被丈夫詹亦杨自後轻拥着,丝毫没发觉代步车停在了他们不远处,冷静蹦下代步车悄悄走近,誓要吓她一跳。 就在这时被树干遮挡住的地方突然飞出一颗高尔夫球,小白球在冷静眼前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飞向远方,她虽然不懂高尔夫的游戏规则,但连詹亦杨都拍手称好,不难猜出这是个好球。 隐藏在树後的高手终於踱步而出,摘下白手套把球杆交给球童,脸上挂着谦和却又当仁不让的微笑。 冷静没吓着人反倒被人吓着了,这位高手不是韩叙是谁? 冷静发现韩叙的下一秒,他也发现了她,愣了一下便再次微笑,「早。」 冷静回以乾笑。 胡一下闻言顺着韩叙的目光回望,瞬间眉开眼笑,「冷静,你终於来了!」 看她如此兴奋的模样,冷静这才恍悟某人新婚燕尔吃饱了撑着,准备开始做红娘了。 果然片刻後胡一下便自作主张,以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实际上却错漏百出的藉口把她与韩叙遗弃在水洼旁。 微风将水洼表面吹拂起层层的水褶,冷静看到倒影里无奈的自己,再看看旁边这位男士,不得不佩服他的云淡风轻,因为佩服所以客气,「韩先生,我知道你正在寻找各种机会和詹亦杨接触,但这件事别牵扯上我可以吗?我最近够烦的了,没时间助人为乐。」 他打量她像在打量有趣的物品,「我教你打球?」 冷静无语了,究竟要不要撕破脸?思量半天无法得出结论,天知道她是不是最近被打击得太惨了,脾气都被磨光了,反正她现在是一点泼辣劲都使不上来,「韩先生,你……」冷静被不远处的尖叫声打断了。 循声望去,一辆代步车失控地朝他们所在的低洼处飞驶而来,而驾驶代步车的正是胡一下……「啊啊啊!让开!」 冷静拔腿就跑,刚跑了半步,忘了脚伤的她顿时痛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代步车砰的一声与人的血肉之躯结结实实地擦撞而过,一切转瞬即逝,冷静还在惊讶自己为何毫发无伤,韩叙已经护着她顺势往後一带,代步车擦过他的手臂驶进水洼里,终於停了下来。 「你……」 听她语带迟疑地开口,韩叙绅士地松开环搂住她的那只手,「你没事吧?」 冷静摇头。 韩叙问从车里爬出来的胡一下,「那你呢?」 相比彼此现在这副惨状,胡一下显然更担忧别的问题,「这事千万别告诉我老公,千万别说!」 「我会替你保密的。」 这男人的笑容和煦如风,令人镇静、使人信服,可是他绷得极紧的下颚线却更令人担忧,「你没事吧?」冷静扯扯他的衣角。 韩叙回视冷静,指指自己的右手,还真是云淡风轻,「应该是骨折了。」 冷静终於明白刚才那一记让人光听着就耳膜钝痛的碰撞声到底从何而来,可是他异乎寻常的淡定表情实在太让人疑惑,使冷静又观察了好一阵才试探地问:「需不需要送你去医院?」 他脸上不知是沁出的汗珠还是车子冲进水洼中溅起的水花,衬得眼里都氤氲了,幽幽地看着她,「嗯。」 转头又对刚蹚水走到岸边的胡一下说:「抱歉,不能陪你们打球了,替我们向詹总道个别。」 他句句话都说得无比客气,动作却一点都不客气,二话不说就牵起冷静的手,稍显急切,冷静心里小小的咯噔了一声,就像某根心弦被拨动了似的。 ◎ ◎ ◎ 一个脚伤患者、一个手伤患者就这样相依相伴地来到医院。 冷静在走廊上坐着,等得直打瞌睡,身体快要下滑到长椅底下去了这才猛地惊醒,坐直了睁开眼,恰好看到韩叙站在自己面前。 这家夥这麽悄无声息地站了多久?这个问题在冷静脑子里幽幽地飘着,以至於余光瞥见他似乎要在自己身旁落座时,冷静反射性地站起来。 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牵动起韩叙嘴边一抹笑,「看来我真的很惹你讨厌。」 他迎视着她,有种柔和的光在眼里徐徐地漾着,冷静乾咳一声避开,低头在他身上找些别的东西来看。 他左手拿着医院的大纸袋,右手打着石膏,用三角巾吊着挂在脖子上,原本玉树临风的样子瞬间大打折扣。 愧疚之心就这样悄然滋生,无奈她左思右想,从来不懂迎合的嘴只蹦得出两个字,「谢谢。」 「谢?怎麽个谢法?」他这回马枪杀得太快,冷静都还没反应过来,韩叙已经乘胜追击,「接下来两个多月我这手都不能拿笔、拿筷子了。」 如果他这麽做是为了让她心生愧疚,那他成功了,冷静顿时觉得无言以对,「你不会……要我负责你这两个月的生活起居吧?」 「这倒不必。」冷静刚舒一口气,他慢条斯理补充道:「我只想尽快从詹亦杨那里拉到风投,和詹氏夫妇成为朋友对我绝对没有坏处,将来我的公司上市,冷小姐你就是我们所有员工的恩人,当然如果你……」 「等一下。」冷静赶快比个暂停的手势,「韩先生有话直说,真不必拐弯抹角,你不就想让我做你和狐狸两人之间友谊的桥梁吗?」 他以微笑回应她的指控,以沉默静待她的答案,谈判桌上的菜鸟遇上个中老手,冷静彻底甘拜下风,口水一咽,牙一咬、眼一闭,「我尽力配合你就是了。」 因为她这句话,这个男人原本虚虚地浮在表面的笑脸顿时变得格外生动真实,眉梢眼角都在微笑,比微风还要和煦,冷静看着却直冒冷汗,心里大叹,奸商的真面目啊…… 「今後狐狸和她老公如果有什麽活动要拉我当电灯泡,我都会带你去。」 趋利避害的本能令冷静悄无声息地退後两步,转身欲走,「到时候再联络吧,我待会还有事,就先……」 他快狠准地截住她的话头,「现在几点?」说着不忘瞄一眼她腕上的手表,表情淡而无害。 「十一点四十六,怎麽了?」 见不明所以的她慢下脚步,韩叙微微一笑,「正好吃午饭。」 冷静顿时有种被人一步一步领进陷阱的预感,自然有点不乐意,可是没等她的异议说出口,他又截了她的话头,「詹亦杨和胡一下也会去,冷小姐你刚才还说尽力配合的,不会转头就後悔了吧?」 她确实已经後悔了……打起精神重整旗鼓,冷小姐的字典里不允许再有颓败这个词的出现,「吃饭也行,不过餐厅我来选。」 「没问题。」显然韩先生已十分适应她情绪转换的速度。 ◎ ◎ ◎ 两个伤患搭计程车到了附近一家颇负盛名的特色餐馆,嗜辣如命的冷静一看到那鲜红火辣的湖南菜馆招牌,脚也不疼了,往大厅里快走,简直是健步如飞。 韩叙始终保持优雅地陪伴左右,直到她劈里啪啦地翻着菜单,手指在上头迅速地点着,「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这个。」 服务生手中的笔可快不过冷小姐的嘴,他来不及记录,满脸急色,韩叙看那服务生一眼微微摇头,示意他先别填菜单。 冷静正准备翻到下一页,被韩叙按住了菜单,「你确定你的脚伤允许你吃得这麽重口味?」 冷静一顿,瞥了一眼他打了石膏的手,对这所谓的传媒精英又多了几分佩服,这话说得多麽圆滑,看似在关心她,实际上却是为了提醒她,他的手伤可不允许他吃辛辣的食物。 冷静自认还算通情达理,两人意见一综合,片刻後上桌的菜彼此都很满意,腊味合蒸、东安子鸡、焦盐兔片、翠竹粉蒸鮰鱼、炒素什锦、青韭鱿鱼丝、葵花虾饼……看了就让人食指大动,无奈另外两人迟迟不来,冷静只得忍着馋虫苦等。 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包厢里仍旧只有韩叙一人,冷静顿时有种想回洗手间再躲一会的冲动。 无奈韩叙已经看见她了,甚至朝着门边的她笑了下,冷静只得硬着头皮回座。 彼此都还不熟,沉默间确实有点尴尬,韩叙为她倒一杯茶,「听说你是台南人。」 「嗯。」 「大三辍学,放弃医学改学设计?」 一提到这件事,冷静脸色一滞,她的设计师生涯正以光一般的速度走向毁灭,工作室里那个miss更年期还有家里那个小白脸全都是隐形炸弹,原本还奢望能藉着corrine的合作案咸鱼翻身,可是如今她的设计图被miss更年期送进了碎纸机,corrine的相关人员至今也没有联络过她…… 韩叙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顿了顿彻底结束之前的话题,「对了,上次送你那鞋尺寸还合适吧?」 「那鞋挺贵的,算是你提前支付给我的报酬?」 「你喜欢就好。」 再怎麽尖酸刻薄的问题丢到他那里都成了绕指柔,冷静彻底放弃和他擡杠的想法,作势看了一眼手表,「他们怎麽还没到?」 韩叙为她挟了个虾饼,「他们刚打电话跟我说不来了。」 他说得格外轻描淡写,对於詹亦杨的缺席似乎还挺高兴的,冷静还没从这个疑问的愣怔中回过神来,看见他左手拿筷又是一愣。 「怎麽了?」 冷静总觉得他眼里藏着一抹揶揄,好似知道她在诧异什麽,那种被人一步步领进陷阱的错觉再次攫住她,「你之前不是说,接下来的两个多月你都不能拿笔、拿筷子了吗?」 「请注意,我之前说的是接下来两个多月我的右手都不能拿笔、拿筷子了,但很幸运的是我是左撇子。」 冷静一愣继而在心中大吼:骗子! 她差点就摔筷子走人了,他又柔声飘出一句话,「我还得向你承认一件错误。」 他这样故作歉意,实则脸上就写着我没错的表情实在太像一个人,冷静恍惚了一阵才道:「说。」 「刚才你电话响了好几遍,你人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所以我替你接了。」 冷静脑中还是他刚才那副令人似曾相识的欠揍表情,不甚在意地拿起手机翻看来电显示,然後彻底僵住,「他他他……他说了什麽?」 原谅冷小姐突然的结巴吧,因为来电显示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小白脸。 「我刚喂了一声,对方就挂了。」韩叙的表情有些意味不明,似乎也许彷佛……带点试探。 冷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回拨键却迟迟无法按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头那抹负罪感从何而来,无奈地瘫坐而下,抓起筷子就把食物往嘴里塞,什麽也不愿想。 韩叙默默看着对面的她,欲言又止几番,见她碗里东西吃完了,顺手就给她补上,「冒昧问一句,我是不是误接了你男友的电话?」 冷静刚把他送过来的一片焦盐兔叼在嘴上,闻言一顿,眼珠子转转再擡眼看看他,优质男别有用心地散发出一种我对你感兴趣的磁场,实际上只是单纯的利用彼此,对於这样一个人,冷静发现真没必要撒这个谎,「不是。」 这个答案足矣,韩叙又为她倒了杯茶,「我约了他们夫妇周末去朋友店里看珠宝,有没有兴趣一起?」 冷静挺喜欢他点到即止、适时转移话题的作风,起码这样不会让人觉得为难,她也尽量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与事中抽回神智,下巴点一点韩叙打了石膏的手臂,「我欠你这麽大的人情,当然会尽力配合你。」 话说得还挺冠冕堂皇,然而此时冷静另一部分脑子里正在计算着,到时候把自己那条钻石手链卖了够不够她支付miss更年期的违约金。 一顿饭吃下来,冷静辣得嘴里火烫,整个人面光泛红,穿过大厅时手里还拿着瓶冰水,她向来是对自己身体不知爱护的人,一边想着待会脚一定会更肿,一边却又在寻思下回什麽时候一定得再来这里吃顿道地的香辣盛宴。 刚走出餐厅的自动门就有一股热风袭来,知了的叫声就这样叩开了炎夏的大门,冷静看准了马路上那辆正迅速驶近的计程车,正准备向韩叙道别却见他朝她身後某处擡擡下巴,示意她回头,「我让助理来接我了,正好顺路送你回家。」 冷静回头看了一眼停在不远处那辆宾士,心思却早已经飘到了那迎着滚滚热浪驶来的计程车上,「我不是回家,是回公司呐,不顺路就不麻烦你了。」 他也没有勉强,微笑着放行。 冷静快步走进烈日下,短短一段路就出了一身的汗,头上戴着的那顶高尔夫球帽形同虚设,半点遮荫效果都没有,眼看她已经拦下了计程车,手都已经握在後座的门把上,谁料半路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冷静都没看清这人长什麽样,这人就已经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一下子就钻进去。 副驾驶座的车门一关,计程车就起动了,留下冷静站在路边对着车尾尖叫:「有没有搞错?这是我拦的车!」 她的声音在这热浪中只来得及发出滋的一声,下一秒便被蒸乾,摘掉帽子抹一把汗,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刹车声。 运气还不错嘛,刚走一辆又来一辆,冷静沾沾自喜地擡头一看,停在面前的是辆黑色宾士,正对她这边的车窗徐徐降下,韩叙那张微笑的脸与车里的冷气一道袭来,分外沁人心脾,「上车吧。」 只站了这麽一会,冷静就已经热得快要虚脱,车门里那个透心凉的世界张开它冰爽的翅膀,那是多麽极致的诱惑,就这样毫无悬念地把冷小姐勾进了车门。 冷静刚坐稳就惊诧到了,短短时间里这位韩先生竟然已经换上了一身笔挺西装,那吊在脖子上的右手却是大煞风景,可惜了这一身绝佳的行头。 助理开车又快又稳,车厢里静得就只剩下冷静的呼吸声,韩叙招呼她上车之後就一直忙着翻看文件,冷静正好趁机将他上下左右观察个遍,此人不苟言笑的模样虽给人几分距离感,却让人觉得这才是他本该有的面目,之前的种种假笑实在不适合他。 然後冷静就看见他嘴角动了动,冷静暗叫不好,只见他擡起头来悠哉悠哉地回视她,冷静不自觉地咳了一下,慢慢把头扭正,非礼勿视,只对助理说:「我的公司在……麻烦你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助理不正是既给她送手链又给她送高跟鞋的伪快递? 助理小哥透过後视镜朝她笑笑,「冷小姐,我们公司就在你们对面。」 韩叙放下文件,失笑地看着她故作镇定的侧脸,汗水顺着她的耳际蜿蜒进领口,像在一寸一寸亲吻她的皮肤,最终蜿蜒出一个有些暧昧、有些放纵的词,香汗淋漓。 韩叙敛了敛眸,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擦擦汗吧。」 「谢谢。」她的眼睛被汗水蒸得有些氤氲,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个精明的女孩子此刻笑得有点憨。 冷静接过纸巾,攥在手里没用,隐隐有些诧异,「难怪我昨天在停车场看到你。」 这女人唇峰上那颗小小的汗珠像她这个人一样年轻倔强,甚至还带点似是而非的性感,他突然想要碰一碰那微微嘟着的唇峰…… 韩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无波无澜、无起无伏的瞳光,「你这是回去上班?」 没人看见他放在资料夹上的手几乎已经僵硬成拳,冷静自然也顾及不了那麽多,如今她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待会如何跟miss更年期对峙,想想都头疼,或许真应了胡一下的一句话,你上辈子一定是杀了她妈、奸了她爸,把她全家都剁成了肉酱,她这辈子是来报仇雪恨的。 屡战屡败多少会让人心生胆怯,车子已然驶进地下停车场,冷静却突然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无奈身旁这位韩先生已经发话了,「那……周末见?」 再这麽赖在人家车里头也不好,冷静硬着头皮拉开车门,乾笑到嘴唇都咧不开,「再见。」 彼此下车各自往反方向离开,韩叙快步朝b栋电梯口走去,中途却是蓦地脚下一顿,回头看一眼那个走得有些吃力的女人,眉头微皱,「你不用跟去开会了,买几罐肌乐送过去,药用贴布也买几盒。」 可怜了跟在後头的助理,因为没料到韩叙突然停下,差点撞上他的背,都还没站稳就又被差遣着跑腿。 第二章 那边冷静好不容易挪到b栋电梯入口,眼看电梯已经下到地下一楼,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就这样找到了不去设计室的理由,她的手机等东西都还放在那辆宾士里。 曾经的职场女战士摇身一变成了缩头乌龟,冷静满怀着侥幸掉头,原路返回,此时早已人去车空,她的机车包静静躺在後座,有质感的车、张扬的包包,两者风格格格不入。 片刻後冷静站在b栋的一楼大厅,一身高尔夫球服的她与来来往往的一众穿着上班服装的男女相比同样风格违和,在公司牌前看了又看,最终目标锁定四十五楼……但她来的不是时候,「韩总正在开会。」接待员这麽说。 冷静被领着朝接待室走去,因为还在午休,办公室里充斥着各种小点心和闲聊的员工,冷静彷佛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域,给柜台的接待员小点心,和乐融融、一派悠闲,这种没有等级之分的场景绝不会出现在朱丽楠的设计室里。 冷静认命地承认她既羡慕又嫉妒了。 接待室隔壁就是会议室,百叶帘并没有遮得太严实,坐在主席位上、神情严肃但不失平和地聆听下属发言的那位绝对是一个体恤员工的老板,精英的魅力啊!为什麽小白脸就不能争气点? 脑海中突然冒出翟默那张虚与委蛇的脸,冷静硬生生遏止自己,赶快停住这连篇乱想,晃晃脑袋把那张脸晃到九霄云外。 冷静自顾自纠结着,丝毫没察觉到百叶帘那边的男人突然毫无徵兆地偏头看了过来,当然她也错过了男人藏在眼里那抹几乎称之为欣喜的情绪…… 会议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冷静的视线正好对上开门人的第二颗衬衫钮扣,她的眼睛不经意地往上看,就看见男人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同一时间耳边飘过来一句话,「带她到我办公室去等吧。」 这声音……冷静一怵,再稍稍往上看,果不其然看见韩叙的脸。 「我只是来拿忘在你车上的东西的。」她赶紧表明立场,可是这般脱口而出了,才发觉自己这副样子真是应了那句话,越解释越像掩饰。 与会时的那抹严肃全被韩叙扔在了会议室里,他淡淡地笑,对她的解释不予置评,只竖起拇指往後一指,示意冷静朝会议室里看,圆桌旁的那群大男人齐刷刷地盯着他们俩,有的竖着耳朵、瞪着眼睛就像在等着某出好戏上演,另一些人脸上则挂着暧昧不明的笑,笑得人心里直发麻。 冷静识相地噤声了。 「等我。」他的声音沉沉的,似乎较平时低了一个音阶,冷静点头而不自知,等到会议室门再次阖上才惊觉自己只剩半句话没讲了,只得悠悠地、不甘地对着门板补上後半句,「你把车钥匙借我用一下就行了……」 近距离全方位无死角地围观了全程的接待员笑呵呵的,「里头那群男人八百年没见过我们老大跟女同事以外的异性说话了,请多包涵。」 冷静略有尴尬的点点头,都已经走开两步了,突然又想到什麽,咬着牙闷头折回来,当着接待员的面来了个郑重声明,「你别误会,我跟你们韩总没有关系,真的。」 看着接待员对此话的反应,冷静又意识到自己犯了解释就是掩饰的大忌。 冷静灰溜溜地进了韩叙办公室,和过去她所看过的办公室里的冷清场面不同,几乎每隔五分钟就有一个职员进来,藉着端茶送水送点心的名义来她跟前走一趟,原来他们都把她当成稀有动物参观,她哭笑不得。 等到冷静面前的茶几上已经放了五杯果汁、三杯水、四碟开心果,韩叙仍旧没出现,送走又一个端水进来的女职员後,她算是被他的员工组团参观的精神彻底吓到了,在这茶几前再也坐不住,她从沙发上蹦起,躲到一扇门之隔的办公间去。 办公间的落地玻璃视野开阔,绿色植物被阳光衬得熠熠生辉,冷静却没空欣赏,外头的窗景看得她直纳闷,怎麽看起来这麽眼熟? 再走近看看,冷静一惊,朱丽楠的设计室就在对面楼下,那片她所熟悉的、严苛无比的工作环境轻轻松松就尽收眼底。 窗边甚至还架着副天文望远镜,冷静心念一动,直接把镜头对准miss更年期的办公室,除了miss更年期,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他们似乎在开会,冷静甚至能看见miss更年期手里拿着一份类似文件的a4纸。 敌情就在眼前,冷静心急如焚,无奈身为一个门外汉,她怎麽调都无法把望远镜调到合适的焦距,那滋味比猫爪挠在心窝最痒处还难受。 就在冷静急得几乎要跺脚时,她惊觉身後贴过来一股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子气息,头只回过去一半,对方的手已经自後揽向前,手掌覆盖在她握着镜筒的手上。 「你得先用肉眼在望远镜外粗略对准目标,调节调焦螺旋再转动调焦手轮,使天顶镜介面端慢慢旋出,这个过程一定要慢,如果调节幅度过大很容易错过最佳成像点,就像这样……」 他的声音像是被裁纸刀裁过一样简洁有力,冷静觉得思绪有一时的板滞,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直到他把目光从望远镜上挪开,仰起头重新看向她,薄唇带笑,「已经调好了,你看看。」 目光碰撞,冷静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步,差点就擦撞到他打石膏的手,看着他这副伤患的模样,冷静这才稍稍从此时的诡异氛围中抽回神来,依他所言弯身去看镜头。 一个望远镜前挤着两个人,冷静就这样凑到镜头前去看,她原本以为他起码会把脸微微侧开些,免得彼此距离太近,不料他只是偏着头,好整以暇地等着她靠近似的。 他的左手虽看似在扶着望远镜,实则却更像是要将她环搂入怀,但是即便如此,他一个伤患对她也不会有什麽实质的威胁性,她的忌惮似乎有点多余。 「麻烦让开一下。」她义正辞严的表情配上一张殷红的唇,越来越显得呛辣,令人不禁回想起她在满桌的香辣菜色前大快朵颐的豪爽样,只是不知这小巧的、紧实的嘴巴被品尝起来口感如何?韩叙被自己这想法弄得分外无语,退後一步在彼此之间隔出一个手臂的距离。 冷静这才安安心心弯身看望远镜,果真是好东西,她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确认miss更年期办公室里的那两个客人就是她上次见过的corrine珠宝的代表,不仅如此,她现在连miss更年期手中那份文件的标题都看得一清二楚,解约书。 无奈miss更年期此刻的情绪有些歇斯底里,拿着文件的手气愤地挥舞着,使得冷静除了解约书三字,其他什麽也看不见。 也有值得庆幸的,那就是miss更年期似乎为了找回最後一点面子,刻意放缓了说话的节奏,从miss更年期的口型来看,冷静几乎能读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代我向小圣人传句话,做人不能这麽赶尽杀绝的。」 冷静在心中一字一字地默读着miss更年期的口型,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可是转念一想……等等,miss更年期刚才说的是小圣人? 一定是看错了,冷静这麽告诉自己。 corrine珠宝的代表已经不打算多谈,离去之前都没再说什麽,只简单地向miss更年期道了个别,冷静也就没什麽好偷窥的了,悻悻然直起身子。 韩叙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把刚从外面拿进来的果汁递给她,「我很好奇你刚才看到了什麽,一会皱眉一会笑的。」 她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又是咬牙又是假笑的,甚至破天荒柔声细语唤他,「韩先生……」 韩叙看着这样的她,心里是诧异的,面上却是微笑,「怎麽了?」 「我以後能不能经常来这里用你这台望远镜?」 「随时恭候。」 冷静如今心心念念的全都是这台望远镜了,他与她短短两句对话的间隙,她已经偷瞄了窗户不下三眼,韩叙微微抿唇尽量不让自己再度失笑,「我待会还有行程,抱歉不能送你下去拿包包,车钥匙在我助理那里,我让他过来领你下去……」 慷慨大度的冷小姐连忙摆手,「不要紧不要紧,你去忙你的吧,我……我在这里等你,晚上还准备请你吃饭呐。」 ◎ ◎ ◎ 冷静一下午都留在这间办公室里,看到miss更年期在对面大发雷霆,看到送到miss更年期手里那些赶工而成、粗制滥造的设计图,看到miss更年期脸上每一道皱纹在镜头下分毫毕现,她就浑身舒爽。 谁能想到透过这台小小的望远镜竟能获得如此变态的快感? 下班时间一到,miss更年期黑着脸离开设计室,一百公尺外的偷窥者冷小姐则满足地倒在沙发里,心里正盘算着明天要不要来这里继续观察,就这样无意瞥见了沙发角落那个封好了口的纸袋,这才想起韩叙临走前似乎说了句:「袋子里的东西是给你的。」 勾过纸袋看看里头有什麽东西,一罐肌乐、一罐酸痛万宁膏、一盒沙隆巴斯,又一罐肌乐,以及她所见过的市场上所有牌子的狗皮膏药。 冷静心尖麻了一下,一下下而已但已经足以令她坐立难安,这一袋药她通通没要,就这麽两手空空地溜出办公室。 同一时间韩叙的车正夹在下班高峰的塞车车流中动弹不得,他时不时瞥一眼仪表板上的电子时钟,连助理都读出了他的急切,真可谓奇事一桩,「老大,我都按你吩咐把你晚上的行程全部推掉了,你就回家休息,真的不用这麽急着回公司。」 韩叙看看旁边的机车包再看看驾驶座中人,有点无奈自己怎麽会请了个这麽笨的助理…… ◎ ◎ ◎ 冷静随身带着的那点钱只够坐公车,绕来绕去的公车路线加上路上大塞车,她回到家时早已夜幕降临。 大门只锁了一道,她直接按密码开门,热流稍稍退了些,有风徐徐地吹过,直吹进玄关。 屋子里冷冷清清的一盏灯都没亮,冷静突然有点迟疑,「我回来了。」没人回答她。 「姓翟的?小圣人?喂!死哪去了?」冷静从玄关一路唤到二楼,推开小白脸房间虚掩的门,说好了要闭门思过的某人如今彻底不知所踪了…… 她一屁股坐在床尾,下意识地要摸包包掏手机,可是周围空空的,没有她的包包,床上什麽都没有,连他曾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突然之间脑袋一片空白。 黑暗中有房门阖上的声音,冷静一惊,反射性就要站起来,依稀看见了门边那抹熟悉的身影,这才舒口气跌坐回去,「被你吓死了。」 他擦着头发走近,没说话。 「躲哪里去了?叫你那麽多遍都不应。」 「当然是去你的浴室享受按摩浴缸。」说话间翟默已来到她面前。 他头发上滴着水,脖子上一条毛巾,腰下一条浴巾,白得刺目的浴巾和黑得幽暗的他的眼睛形成对比。 「我还以为……」 翟默没让她说下去,湿漉漉的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 冷静推他脑袋,「别贴这麽紧,热。」 他拿鼻尖来回蹭了蹭她的耳垂,冷静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心里有什麽东西变得又酥又软,她要站起来但被他按住了双肩,冷静警惕起来,「你想干嘛?」 「你。」 冷静一时还没听明白他这回答是什麽意思,来来回回地反覆咀嚼,干嘛?你,干……你……顿时面红耳赤,「色狼!」 翟默笑纳了这个称号,他稍稍咬了一下她的下巴作为回馈,就这麽一点点的刺激都能让她像小动物一样颤抖,有趣……他乐此不疲。 没开空调的房间加上彼此紧密相贴,冷静额角渐渐沁出一道细密的汗珠,沿着她头顶上的高尔夫球帽帽沿濡湿了发丝,「我告诉你,昨晚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 翟默停下了,却又突然一声不吭地摘掉她的帽子仔仔细细看她的脸,彷佛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带着审视、探究和隐隐的一丝野蛮,「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已经动邪念了。」 「只有金主折磨小白脸的份,你倒好,反客为主,我说是最後一次就是最後一次,没得商量。」天知道她说这话时嘴唇都在发抖,「好了,我话说完了,滚。」 翟默十分戏谑的说:「我哪有反客为主?我只是请你不要折磨我的灵魂,直接折磨我的肉体吧。」说着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冷静试着抽手,无奈被他另一手捞住了腰身,他的手臂瘦长但有力,把她往怀里一带,掺杂了慾望的力道。 她就这样被迫紧贴他的胸膛,一寸都不敢挪动,他的手却放肆得多,轻轻滑过她汗湿的脊背直到最後滑进她的身体。 慾望触发,覆水难收。 「我警告你,这是最後一次……」谁能料到此话将成为冷小姐今後再也摆脱不了的口头禅? 温热的气息一一拂过被他亲吻的地方,冷静喜欢看他喉结微微滚动的样子,就好像在品尝她,只是不知为什麽他的吻越来越轻,那样蜻蜓点水反倒令冷静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不觉就开始回应他的吻,原本紧握成拳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松开,最後竟不由自主地揽上他的颈项。 感受到她的回应,翟默睁眼,她微阖着眼、沉溺其中的表情看得翟默眉梢眼角微微一弯,慾望的火舌一碰即燃,这女人又突然开始了小小的挣紮,不明所以的翟默微微直起身,双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眯着眼看她。 冷静甚至不敢回视他,迟疑了半晌才嗫嚅出一个字,「套……」 仗着房东与债主的身分为非作歹惯了的她,非骄傲的高跟鞋和红唇不足以匹配,如今却无辜得很,看得翟默硬生生一怔,下一秒已忍不住凑上去狠狠吻她。 这男人像是要把她吞了,高尔夫球衣被推高,内衣虚虚地挂在那里,冷静被他揉得一丝力气都不存,低头见他似要解开围在腰间的浴巾,冷静浑身一抖,下意识抵住他双肩,「套!」 翟默动作微微滞了滞却没理会她的要求,俯身继续,冷静俐落地攥过被角,扯紧了被单滚了两滚,转眼就用被单把自己滚成了一个洁白的粽子。 这个洁白的粽子躲在另一边床沿,只露出一双脚丫子和一个脑袋,「qq女房间有,你去拿。」 翟默的脸瞬息万变,试图把被单从她身上扯下未果,两人隔着被单互瞪,显然眼神的较量中翟默一点便宜都没占到,不甘地一咬牙,几近贪婪地贴近她的脸,深深嗅了嗅她香甜的鼻息,这才跳下床快步朝门外走去。 到了门边翟默不忘回头看看她,眼中盛满了怨念,「总在关键时刻赶我下床,很伤身体的知不知道?」 冷静给他面子,忍住了没笑出来,摆摆手让他动作快点,翟默纵使再不甘也拗不过自己硬得发疼的身体,身影一闪就跑了出去,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冷静立刻扯下被单,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心急如焚地直奔与这间侧卧相连的储物室,翻箱倒柜找出那瓶私藏的可可小姐。 对着脖子、腋下、手腕连喷三下,顿时满身都是这低调而奢华的香味,闭着眼深呼吸一口,香气盈鼻,冷小姐顿时觉得自己有了几分性感女神的架势。 柜子被翻得乱七八糟,冷静来不及收拾,急急原路返回时正好踢到一个被她连带着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中型纸箱,低头一看,冷静顿时满头黑线,好家夥,半箱的情趣角色扮演制服。 「qq女你实在是……太令人发指了!」口是心非的冷小姐一边无语地摇头,一边迅速蹲下,两眼发光地开始翻找,终於挑中一件前露後露的蓝白色空姐制服,冷静毫不迟疑当场换上。 满腔热血的冷小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储物室、冲到房门口,丝毫看不见丁点脚伤患者的踪影。 冷静站在门边稍稍平复一下纷乱的呼吸,不远处正巧有面穿衣镜,她打量镜中的自己片刻,有点不满意,溜回床边抄起挂在床头柱上的胸罩,拆下胸罩里的水饺垫,当机立断地塞进空姐制服的罩杯中,再四十五度角俯身向前,手伸进罩杯中稍微调整一下,大功告成。 外头似乎传来脚步声,冷静赶快回到门边,对着镜子瞄一眼自己的前凸後翘,尤其是胸前那条费尽心思挤出的事业线,冷静非常满意,歪戴上空姐帽,顺便将淩乱的长发通通拨到左肩,露出她最满意的脖子至锁骨那一段。 时间正好,她刚倚着墙面摆好一个自认为销魂无比的s形,房门就被人徐徐推开,「嗯?」冷静从鼻尖懒洋洋地哼出一个字来,自认为性感无敌,字的尾音拖长再拖长,无形中化作一道绕指柔,瞬间紧紧缠住门外人的脚步。 对方僵立在门边,手还握在门把上,他这般反应让冷静格外开心,得意的笑越咧越开,眼神几乎能媚出水来,可惜为了保持脖颈线条的极致美观,冷静不得不微扬着下巴,动都不敢动,只能依靠余光瞟他一眼。 她第一眼瞥见的是对方的西装裤,她第一眼瞥见的竟然是西装裤?冷静明明记得翟默临走时浑身上下只围了条浴巾…… 她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耳边已飘来一道有些克制却又隐隐快要到失控边缘的声音,「你……这是?」 这声音……韩叙? 一瞬间,真的只是一瞬间而已,冷静彷佛听到了自己身体由内而外结冰的声音,她就这样整个人摆着s形冻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西装笔挺、右手打着石膏的韩叙迟疑着走到她面前。 她周身散发的香水味化为一把香艳却无形的刀,乾净俐落地割开了这个男人往常那副谦谦君子的表象,此刻的他更像个不知所措的毛头小子,脸色僵硬、目光混乱,吃惊两个字写在淩厉的眉峰,更写在因故作镇定而紧捏成拳的手心里。 只可惜冷静的思绪早已乱成一锅粥,哪有时间欣赏韩先生这副前所未有的模样,她冰雕似地僵在那里许久,久到韩叙略显急乱的呼吸平复了大半。 从qq女房间出来、拿着个保险套走进她余光里的那抹身影出现了。 翟默闷头就往她这边冲,丝毫不知前路危险,冷静看着这一切顿时直冒冷汗,她的面色何其纠结,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韩叙不由得眉头一皱,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 「站住!」冷静这声脱口而出的惊呼使得离她一远一近的两个男人双双怔住,冷静就这样不着痕迹地把韩叙的目光引了回来,不远处那姓翟的臭小子的举动却由不得她窃喜。 他分明已经看见韩叙也已乖乖停下了脚步,可是不知他转念想到了什麽,脸色说沉就沉,眼看他的脚步慢了又快,吓得冷静再度爆出一声尖嚷,「你要是敢再靠近一步,我就翻脸了啊!」 翟默总算彻底停下了,冷静屏气凝神等着翟默下一步的动作,心都提到了喉咙口,好在他终於肯配合,一闪身就躲进了另一间卧房。 终於搞定了一个……冷静不觉长吁一口气。 会错意的韩叙早已在她话音刚落下时就默默退後了一步,可是即使隔着半公尺的距离,他的眼神仍有些闪烁。 而冷静刚经历了这段惊心动魄的小插曲,一时之间几乎记不起面前这男人为什麽会露出这般七分尴尬、三分羞涩的表情,直到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斜对面镜子上的自己…… 不出半秒冷静已是满脸涨红,连脖子也沦陷了,韩叙作势乾咳一声,冷静立刻被惊回元神,双手护在胸前,想想又觉得不妥,赶忙用另一只手去遮下半身,「你……你怎麽进来的?」 韩叙并没有立刻回答,只见他胸腔起伏,似乎在极力调整呼吸,终於神色不再那麽紧绷,他微微勾起嘴角,一贯的云淡风轻里隐藏了太多的躁动,使得这张笑脸让人怎麽看都觉得只是虚虚地浮在表面,「我在门外等,你换好衣服再谈。」他边说边退後一步,顺手为她关上门。 第三章 门外,韩叙转身斜倚墙面,微微阖眼,有些放空的脑袋里浮现一抹身影,肤如凝脂、长发披肩、神情慵懒、媚眼如丝,一身的欲遮欲掩、将露未露,或暧昧或放纵,唯一有些煞风景的是她摆的那个s形的pose实在太像芙蓉姐姐了…… 韩叙兀自摇摇头,捏着眉心试图把这个影像驱逐出脑袋。 门内,房门关上的声音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听来格外清脆,冷静心里头仅存的那点燥热的火苗也应声熄灭,刚换回正常的衣服,床头柜上的室内电话就响了,对此刻的冷静来说,电话铃声听得她一个头两个大,她快步过去就要拔掉电话线,却因看见了来电显示的号码而蓦地一顿。 那是……翟默的手机号码,冷静犹豫半秒,狠狠抓了抓脑袋,劈手拿起话筒,电话通了,他却不说话,回想起这小子刚才森森的眼神,冷静觉得有必要好好叮嘱一番,「你暂时待在房里别出来,等他走了我再……」 「冷静。」 「嗯?」 「你到底把我当什麽了?」 他的声音有种很平静的威慑力,听得冷静莫名有些语塞。 把他当什麽?冷静还真没好好思考过这个问题,此男皮相佳、身材好、技术优、厨艺赞、嘴巴甜、眼勾人,至於此人的人品……走走走、游游游,不学无术他不发愁,逢人不说真心话,男人女人任他哄,没有工作也不要紧,骗吃骗喝他最拿手。 「我还能把你当什麽?就是……那个。」 她试着蒙混过关,翟默稍稍迟疑了一下,反覆咀嚼她的话似有恍悟,「我明白了。」 冷静有点不相信,他真的听明白了?毕竟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说了些什麽,疑惑之余冷静难免还有些担心,这个擅长插科打诨的翟先生什麽时候流露过这种疲惫的语气? 冷静心里正七上八下地等着他的下一句,紧接着响起的却是嘟嘟声,这小子直接把她电话给挂了,冷静犹豫半晌,压下回拨的冲动,挂下话筒,深吸口气调整好状态去迎战门外那个男人。 房门一开,原本昏暗的走廊瞬间晕开房内的光,韩叙的身影斜映在墙上,很有几分山雪初霁的味道,可是冷静走近他,满脑子想的却是小白脸一气之下不会就这麽光着臂膀、围着浴巾冲出来捣乱吧?以他气死人不偿命的行事作风,这事不是不可能…… 韩叙迎着光扭过头来正看见她的心不在焉,他神情变了但又很快恢复,「你下午一声不响就走了,手机和包包都忘在我那里,我要到附近办事,正好来看看你是不是到家了,顺便把东西还你。」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冷静看着他心里犯嘀咕,像他这种男人若真看上谁了,何必像现在这样藏着?他如果大大方方地追,她大可以一口回绝,怕就怕他现在这样,处处让她误以为他对自己有好感,或许他只是吊着她玩玩而已,实际上对她根本就没什麽兴趣,一来二去反倒搞得好像她自作多情一样,一个玩暧昧的高手啊! 「你……」 「嗯?」 他的微笑跟设定好了似的,每一个弧度、每一道笑纹都那样精确,纵使让人看起来有些假,但是这番和煦姿态仍旧令冷静未成言便已改口,「你是怎麽进来的?」 「大门没锁。」 「哦……」大门都忘了关,可见刚才她有多急着冲上楼确认小白脸到底在不在,冷静鄙视她自己。 他把她的包包递了回来,无话可说的尴尬状况随之笼罩彼此,冷静正琢磨着是不是该送客了,他突然冒出一句,「吃晚饭了吗?」 「没……」冷小姐的嘴反射性蹦出这个字後瞬间警醒,立刻改口,「吃了。」谎话说得这麽明显,冷静更鄙视自己。 拙劣的谎话、闪烁的眼神,韩叙看着这样一个她,心情却是出奇的愉悦,愉悦到连他自己都隐隐有些诧异,他也没打算勉强她,「我母亲月底过生日,周六我会去朋友店里挑礼物,约了詹亦杨和胡一下一起。」 陪吃陪玩还得陪买东西,这免费三陪太伤人自尊了,冷静更更鄙视自己,默默思考後试探地问:「以你的能耐应该很快就能拿到詹亦杨的合约吧?」 「这可难说。」 他眼底明明有笑意却偏要刻意摆出为难的样子,调戏?没错,这是赤裸裸的调戏! 冷静已摆好一副刚正不阿的姿态,「可是这事总该有个期限吧,我总不能……」 就在这时,翟默所在的房间里突然传出啪的一声,像是什麽东西被打破了,吓得冷静一颤抖,该说的话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冷静推着韩叙的肩膀不由分说把他往楼梯推,「你不是要到附近办事吗?迟到了可不好,我就不占用你的时间了,周六我们再联络。」 一句话说完,韩叙已被她推到了楼梯转角处,冷静顿住片刻回眸望望二楼,上面的走廊里一点光都没有,可是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鹰一样锐利的目光,正一眨也不眨盯着她和韩叙。 即使最後韩叙被她毫无留恋地请出了门,被监视的感觉仍旧如影随形,令人浑身不自在,冷静就这样顶着满身的寒意回到二楼,却并没如预期看到翟默的身影。 真的这麽乖乖地躲在房间里?冷静弯着腰蹑着脚步来到小白脸藏着的房门外,心痒痒的想要知道他正在做什麽。 翟默正在接电话,是韩叙打来的电话。 窗外的路灯一丝一缕地映进这个昏暗的房间,翟默走到窗边看到了别墅前小道上那辆属於韩叙的车,他在暗,对方在明,他在等对方先说。 「在哪里?」 「有事?」 「问个问题。」 「说。」 坐在车後座的韩叙微微偏头,透过车窗望了一眼别墅二楼那个没有亮灯的房间,「躲在里头那个是你?」 翟默一愣後笑说:「还真是什麽事都瞒不过你啊,看来那女人白紧张了。」 翟默那一如既往没心没肺的口吻里到底藏了些什麽,连韩叙都猜不透了,「兄弟,跟我说实话,你们到底是什麽关系?」 翟默脸上的笑容渐渐维持不住,擡手嗅一嗅指尖,那里还残留着专属於她的味道,可惜…… 「她是我的房东。」 「房东?」韩叙细细咀嚼他的话,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他沉默的时候翟默却一反之前有些落寞的语气,几乎可以说是欢快地补充道:「不过很快我就会成为她的老板。」 谁说只有女人心才是海底针?男人玩起模棱两可来只会更加得心应手,韩叙那一向善於逻辑分析的脑袋也被绕晕了,只得作罢,「房东也好,老板也好,总之一句话,你不行动的话我就要行动了。」 出乎韩叙意料,他的试探就如小小石子丢进汪洋大海,激不出对方半点波澜,翟默只草草丢下一句,「不妨碍你行动了,再不去冲个冷水澡的话我恐怕要爆血管了,先挂了。」就这样彻底结束了这段让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对话。 ◎ ◎ ◎ 漫漫长夜。 冷静躲在门外,侧脸紧贴在门板上,任她怎麽竖起耳朵都听不到半点蛛丝马迹,她急得不得了也焦躁到不行,手都已经忍不住伸到门把上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进去不就等於投怀送抱?主动送上门这种行为实在有失她淑女本色,只得硬生生压下冲动,忍气!咬牙! 手指一根一根地从门把上放下来,带着无限的遗憾和身体深处那点难以平复的燥热,灰溜溜地回自己房间冲冷水澡去。 同一时间翟默站在窗边,一个立体而淩厉的侧影就这样静静的落在玻璃窗上,他在沉思,时间便定格。 爱情、面包,女人是否都会选择後者?一如他的母亲,一个有抱负、有理想、有才情的女人,被一段利益婚姻磨掉了所有锐气,最终落得只能用孩子捆住男人、捆住家产的结局。 无车无房无产,只能被迫躲在房间里的他,事业有成、家底丰厚的传媒新贵,她是否也会选择後者? 如果说欢愉如云、烦恼如星,那麽他的世界就和这漫漫长夜一样万里无云、漫天星光。 同一片星空下,韩叙坐在车里听着手机里的嘟嘟音,打着石膏的手臂开始隐隐作痛。 在他为风投一事而焦头烂额、连连加夜班的那段时间里,他总能从办公室那架望远镜里看到一个女人,为了赶设计稿而连夜奋战,或者被上司恶意留下打扫整间设计室的身影。 在他最疲惫的时候看着她在打扫的空档自娱自乐地玩着拖把和扫帚,那种感觉很奇妙,不知不觉间就令人产生一种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孤军奋战的错觉。 一个女人都可以为了事业那麽努力,他又有什麽资格喊累?更何况隔着百米的距离还有她在陪伴。 就像紫霞仙子在孙悟空的心里留下了一滴眼泪,她在他心里留下的是勇气的种子…… 韩叙最後瞥了一眼别墅,吩咐助理,「开车吧。」 ◎ ◎ ◎ 翌日,失眠一整宿的冷静从床上爬起,眯着眼进厕所洗漱,刷牙的时候还一直在犯困,强打起精神,一擡头就看到盥洗镜里那两个黑眼圈又丑又憔悴,冷静目不忍视,索性低头。 为什麽失眠?她坚决不承认是因为梦里那双修长有力而技巧灵活的手,她也拒绝再去回想那双手滑过肩膀、抚过背脊时是多麽的惬意,可是她无法否认的是当那个身影越伏越低,压在她胸口的力道也越来越重时,她所看见的那张脸分明是……翟默。 冷静就这样被如此美妙的梦境硬生生吓醒,自此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煎鱼到天亮。 艳梦不堪回首,冷静揉一揉黑眼圈,叼着牙刷往外走,脚不听使唤,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白脸的房间,看着这冷冰冰的房门,这才心生迟疑,自己凑过来,万一贴了人家冷屁股怎麽办? 冷静在门外驻足,绞尽脑汁想说辞,既要委婉的表达歉意,又要不失高贵冷艳,难啊! 手擡起作势要敲门,却怎麽也敲不下去,纠结啊,就在这要敲不敲的关键时刻,这门竟然自行打开了。 她下意识一擡眸,和梦中一模一样的胸膛就这样直直撞上她的目光,皮肤紧实、色泽健康,冷静心里默默发出啧啧的赞叹声然後愣住,再然後便是啊的一声低叫,她立刻双手捂眼,太丢人了,自己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思觉得眼前这副景象美不胜收? 「你曝露狂啊?光着身子在屋里乱走。」 翟默只能用叹气来表达自己的无奈了,手往前一揽,掌心扣住她的後脑杓迫使她低头,示意她看下面,「拜托,我穿了裤子。」 他确实穿了裤子,内裤,啊啊啊,「变态!」她双手捂眼。 这女人实在不适合摆这麽良家少女的姿势,翟默记得昨晚被驱逐进小黑房的屈辱,眉峰的淩厉虽已一点一点融化却仍旧板着脸,「大小姐又怎麽了?」 「穿上外裤!」 片刻後,冷静左看右看还是不满意,他身上虽穿着一条西装裤,但还没来得及系皮带,裤腰卡在腰侧,腹部肌肉的线条漂亮结实,再这样下去她要爆血管而死了,冷静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就在这时旁边递过来一只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一如梦中……冷静及时停住,因为她後知後觉地发现他手里正拿着个信封,冷静根本没在听他说什麽,此刻全部神智都被信封左上角那个烫金的corrine字样吸了过去。 劈手拿过信封俐落地拆开,展开信纸先一目十行地看一遍,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遍,几番确认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始终以一种很微妙的神情站在一旁的翟默,直到这时才被再次注意到,「我的面试邀请怎麽会在你手里?」 他斜看她一眼,「哎,你就只顾着约会逍遥,昨天一整天不见人影,连工作都不顾了吧。」看到悍妇在前,翟默害怕得乖乖改口,「昨天寄到家里的,你不在,我替你签收了。」 冷静看看他再看看邀请函,再看看他,再再看看邀请函,突然狼吼一声扑过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终於要咸鱼翻身啦!」 这女人的满腔热血全化在了这个生猛的拥抱里,翟默後退了半步才险险接住她,脖颈被搂得死紧,胸腔被撞得生疼,皱着眉低头,恰好看到这女人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绽出最绚烂迷人的色彩。 他愣了一下,差点陷进她的目光里,回过神来听见她像小孩子一样咯咯咯地在他耳边笑着,女人的心情果真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翟默那原本紧绷的嘴角渐渐维持不住,笑容漾开,一室的明媚灿烂。 後知後觉的他伸出双臂,眼看就要回搂她完成这个拥抱,冷静突然不由分说地推开他扭头就跑,此举好比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杀得翟默措手不及,他硬生生愣在原地,满腔的澎湃就这样熄灭。 罪魁祸首一溜烟跑了,翟默的目光後知後觉地追过去,她却已经跑回了自己房间换衣服,走廊里只残留下她的念念有词,「好运滚滚来呀,挡也挡不住呀,凤梨菠萝蜜呀,玛尼玛尼哄呀,哦吼吼吼!」 翟默惊诧了,翟默飙汗了,翟默失语了。